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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 挖坑小能手

    夜色里,面无表情的容含终于有了表情。朝着君青蓝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这等下作的事情,王爷怎么会做?”

    君青蓝无语郁闷中。所以,她就活该去做这等下作的事情?

    “那是谁?”

    君青蓝不认为这个天下有人能在宵禁时间命令守城卒开城门。容含已经缓缓别开眼不再瞧她。那人往日便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今日越发的寡言。分明对这问题讳莫如深。

    君青蓝不再多问,随着容含自后门出了端王府,直奔着南城门去了。三更天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整个燕京城在这个时候都处在沉睡中,即便是最热闹的大兴市,此刻也灯火全无。人人都在享受着新一日劳作前最后的安逸。

    刚出了端王府的时候,君青蓝还时常朝着左右瞧几眼。李从尧果真并没有跟着他们出府,她也始终并未瞧见有旁人跟上。孤零零街道上,只有两匹马的马蹄在路面上踏出的清脆声响。

    就这样……出城去?

    眼看着南城门已经近在咫尺,夜色里城墙上挂着的灯盏耀眼过天上的繁星,破开了将明未明天幕下的雾霭,温暖而明亮。

    “到了。”君青蓝终是忍不住出声。城门就要到了,出城的方法呢?

    “嗯,到了。”容含淡淡应了一声,眼睛却并未瞧着君青蓝,而是朝着左侧狭小巷道中瞟去不经意的一瞥。

    马蹄声夹杂着马车轮压着路面的沉重轰隆声立刻在巷道中响了起来。君青蓝侧目瞧去,乌油油一架马车自巷道中飞快驶了来,竟是难以想象的灿烂辉煌。那马车的车辕上包了金箔,两边各吊了一串极长的金铃,奔驰间叮当作响。马车的车窗窗棱上雕刻的喜鹊登枝图乃是拿翡翠珠玉镶嵌而成,金碧辉煌。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脑子里只有一个评价浮现,有钱。除了这个,实在想不出旁的词来。

    到了这时候她也才明白,容含方才的那一句来了并不是在同她搭话,而是在告诉她能带着他们出城的人来了。这人是谁,君青蓝表示真的有些好奇。不由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了去。

    赶车的车夫同容含一般穿了身黑色的近身短打,头上却戴了极大一个斗笠,根本瞧不清眉目。然而,那人周身却都洋溢着生人勿进的凌冽杀气,君青蓝即便不用看也知道,那人定然也是李从尧挑出来的人。

    马车经过他们身边并未停留,反倒飞快冲到了城门下才缓缓勒了马。车夫仰头朝着城门上高声喝到:“哪位差爷当值还请出来回话。锦衣卫百户姜大人有要职待办,请立刻开门放行!”

    这一声合着夜风传出极远,君青蓝听的一哆嗦。所以,能在宵禁时护送他们出城的神人就是……姜羽凡?!

    功夫不大,便见城门领自垛口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瞧着他们:“宵禁时间,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城。等着吧。”

    “呵。”车夫不疾不徐淡笑:“我这车里坐着的可是锦衣卫的百户大人。”

    城门领不耐烦:“谁也不行!”

    “也许差大哥您并没有听过我们姜大人的名

    号,但您一定听说过皇上有一位表弟。”

    城门领身躯一僵,面颊上的不耐烦忽然间便淡了几分。

    “皇上曾给镇抚司一道圣旨,若遇紧急公务,锦衣卫有权逾越各种现有规定。我们大人不但是皇上的表弟,还刚刚好是一位锦衣卫。”车夫笑嘻嘻朝着马车里唤道:“大人,您倒是出个声呢。”

    车夫话音才落,马车门处便探出姜羽凡半个身子出来:“嗦什么?快开门!”

    “是!”

    城门领不敢耽搁,立刻带领手下亲自开了城门。君青蓝盯着马车若有所思,方才那人的确是姜羽凡再不会有错。但是,瞧他刚才的样子满面通红,眉头紧锁,说话语速也快的惊人。他分明是受人胁迫!

    所以,他是被李从尧的人给绑来了么?李从尧又用的什么手段,能从安平侯府将一个大活人给弄出来还不叫旁人知道?

    “走吧。”容含冷幽幽开口催促:“挖坟的人已经到了。”

    君青蓝眨了眨眼,忽然开始同情姜羽凡。睡梦中叫人给提在了马车里一路狂奔,等会子还得干挖坟掘墓的体力活,姜羽凡心里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真是个倒霉蛋。

    不可否认,李从尧这一手可真够狠的。借着姜羽凡的名头在宵禁时出城,又是由姜羽凡亲自动手挖开了邓柔的坟墓。今日之事无论将来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也万万怪罪不到他李从尧的头上去。打着皇上表弟这么一个金字招牌,果真无往不利。

    李从尧,可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挖坑小能手!

    邓柔是未嫁女,又是横死,按例并不能葬入到邓家的祖坟去。邓春旺早在祖上数辈就开始经商,脱离了农耕日久,家中并未在京郊备下田地。所以,可怜邓柔一辈子为了邓家劳心劳力,临死却只得了一具棺材,给草草埋在了乱葬岗中,连个坟头也无。若非她今日刚刚下葬,覆盖的土壤是色泽新鲜的新土,任谁也找不到邓柔的棺木。

    君青蓝瞧着眼前叫人给铲平了的一黄土,在心中暗暗叹口气。邓春旺口口声声看重邓柔,将整个邓家都笼罩在素白遗奠之下,又给她置办了上好的棺木。就冲眼前这样下葬的方式,他在所有人眼前的作为都是别有用心的虚情假意,再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姜大人请下车吧。”车夫第一个跳下车辕,朝着马车抱了抱拳。

    “不下。”姜羽凡缩在车里,瓮声瓮气说道:“小爷我是有骨气的,你叫我下我就下?面子呢?”

    车夫也不着急,只不在意耸耸肩膀:“但愿您能一直拥有您的骨气。”

    言罢,他忽然侧过了头来,目光在君青蓝面颊上飞快擦过,却在容含身上定了下来。下一刻,便见那人衣袂翻飞,三两步行至他面前,抬手在他肩头用力一拍:“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容含皱眉,毫不掩饰眼底的嫌弃,弹出两根手指,将那人落与肩头的手掌夹住毫不留情扔了下去,如同驱散一只苍蝇:“把你的脏手拿开。”

    “拿不拿开有什么打紧?”车夫一双眼睛笑的如同弯弯的月牙,整张面

    孔都扬了起来,君青蓝这才瞧清楚那人年纪分明不大,还长了圆圆一张娃娃脸。

    娃娃脸的车夫笑眯眯瞧着容含,如同一只净白的瓷娃娃:“反正你总会替我拿开,不是么?”

    容含皱眉,那人却已经荡开了去,消无声息如轻柔的风:“王爷叫我来同你合作,可不是叫咱们来打架的。何况……。”

    车夫将眼角一斜,唇畔笑容里便添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算计:“咱们还有重要的事情得做呢。”

    容含冷着脸别开眼不看他,以眼角余光瞧向君青蓝:“君大人还不想法子将姜小爷弄出来?不然就得您自己动手掘坟去了。”

    君青蓝眨眨眼:“你们莫非……不是人?”为什么掘坟的事情就只能由她和姜羽凡来做?

    “我们只是影卫。”容含冷声说道,面不改色。

    君青蓝花了整整五息的时间才将容含这句话给彻底的消化了。他们是影卫,影卫的职责只有一个,便是藏在暗处,永远不叫自己活在阳光里。不能瞧见阳光的人就不是人?这是什么逻辑!

    “或者回去?”容含这话是个问句,用的却是及平淡的降调,俨然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我去同姜大人谈谈。”

    君青蓝从来都是个识时务的人,立刻下马,朝着金碧辉煌的马车走去。路过车夫时,分明瞧见那人笑眯眯朝着自己拱拱手:“君大人辛苦了。”

    君青蓝驻足瞧了他片刻,这是个有趣的人。北夏的勋贵大多豢养影卫,行暗中保护之事。那些见不得光的人物大多都经历过悲惨的过往,各个都养的如同容含一般冷酷,瞧人瞧物都只觉了无生趣。他们在端王府经历了什么?怎会出现如车夫这样的……异类?

    “您贵姓?”

    “唐影。王爷曾说过我是影卫之中的影子。”唐影笑嘻嘻,将斗笠一把自头上掀了去,任由及腰的长发在风中翻滚纠缠。这样的唐影,似乎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老子轻功天下第一!

    君青蓝默默瞧着他。这样……张狂的性子,做影卫真的合适么?传说中的影卫不都是深沉而内敛的,能随便将自己的底牌告诉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所以,她以前瞧见的影卫,都是……假的吧。

    “君大人,车上的主可不好伺候。”唐影拿手指朝马车点了点:“奴才将他弄进车里来时候可废了好大的力气,您想叫他乖乖听话,可得动动脑子呢?”

    言罢,唐影便抱着膀子瞧向君青蓝,分明等着看好戏挂了一脸的兴味。

    “多谢。”

    君青蓝不在意的自他身边走过,站在车窗下吸口气。开口轻轻说道:“头,干活了。”

    “君青蓝?!”马车里陡然传来咣当一声,下一刻便见车门处探出的姜羽凡的头颅。那人瞧着君青蓝,分明满目的惊喜:“真的是你?太好了!”

    声音尚未落地,便见姜羽凡嗖一下跳在了地上。两只手铁钳一般将君青蓝箍紧了用力一拍:“既然你也在,怎么不早出声?要干什么?快说!”

047 月下惊魂

    眼看着姜羽凡摩拳擦掌将整个身躯都扭向了乱葬岗,君青蓝只觉无语。您这样前倨后恭的作为,就不觉得反差太大了些么?

    他们身后的唐影则早就瞧的惊掉了下巴。说好的难缠呢?一句话就下车了?这世界仿佛充满了恶意!

    “你不觉得邓柔的死有问题?”君青蓝瞧着姜羽凡,淡定开了口。

    既然他已经掉在了坑里,那么她不介意将这坑挖的更深一些。毕竟偷坟掘墓是个重体力活,还得你情我愿才更好办事些。

    “恩。”姜羽凡郑重点了点头:“你当初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明显,我再听不明白就是个傻子。”

    “那么,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姜羽凡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

    “在邓柔死后被邓春旺赶出邓家去的那些个下人并没有回乡去,而是在莲花山遇到了山贼。统统死干净了。”

    “啊?”姜羽凡张大嘴:“这么说的话,邓春旺可真不是东西。邓柔的死肯定有问题了!”

    “你说。”姜羽凡神秘兮兮朝她凑近了几分:“邓柔是不是发现了邓春旺什么见不得人的惊天大秘密,所以被他给杀人灭口了?不然,他大张旗鼓将所有人都给赶了出去,还能怎么解释?”

    “也许……是吧。”君青蓝不得不佩服姜羽凡的脑洞。只要你给他一个点,他便能给你编出合情合理却有匪夷所思的一个故事来。虽然,故事往往都成不了事实。

    君青蓝叹口气,朝着眼前新土点一点:“如今,邓柔的棺木就埋在这下面。咱们若想叫真相大白,只能叫死人开口。”

    姜羽凡撇撇嘴,嘶了一声:“你是想要掘开了坟墓,开棺验尸?”

    “是。”君青蓝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虚浮。掘人坟墓这种事情总有些于理不合,姜羽凡若是拒绝也算合情合理。可得用什么法子叫他乖乖的干活呢?

    “太好了!”寂静的夜色里,姜羽凡忽然一拍手,哈哈大笑:“这么刺激的事情,你早些跟我说呢。我一早就痛痛快快的来了,哪里还会难为这个小兄弟?”

    “君青蓝,你是不知道。”姜羽凡满目的兴奋,手舞足蹈:“自打你归在我的部下,我每天都在幻想着能与你一起相约月下,并肩验尸。这是多么浪漫惬意的事情,如今可算实现了。”

    君青蓝呵呵,您这神奇的脑回路和特殊的癖好,真是没谁了。

    “既然没问题,那便动手吧。”

    “行。”姜羽凡才走了两步便停了脚步,瞧着君青蓝可怜巴巴:“这是要挖坟,就拿两只手么?”

    “锄头铁镐在马车上。”

    众人只来得及听到唐影的声音便再也瞧不见他的人,待到那人再出现时,竟是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将怀里抱着的麻布袋子咣当一声扔在了地上。天地间铁器相击的冷硬声响,激的人额角青筋一蹦。唐影却笑眯眯拍了拍手,朝着地上随意一指。

    “喏,都在这。”

    君青蓝和姜羽凡同时吸了一口气。

    君青蓝震惊于唐影的身法。那人的消失和出现不过就在眨眼之间。

    唐影!当真快的就是一道残影。所以,李从尧的人起名时都是依据自己特点的么?容喜是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唐影以轻功见长。容含……又是因为什么?含便是包容,他那性子,能包容什么?

    姜羽凡并没有她那么多的心思。他是被地面上麻布袋中装着的铁镐和锄头给彻底的惊着了。他方才就在马车里坐着,怎么就没有瞧见车里面还装着这些?那人将这玩意扔在地上便只笑吟吟瞧着他,这……不会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姜羽凡眨了眨眼,始终不见人伸手去捡拾布袋中的东西。于是讷讷开了口:“这是要我……自己挖?”

    四下无声,却是无声胜有声。姜羽凡唇角一抽:“那是一座坟!”

    “新坟。”唐影好心补充,自马车上取了只明亮的马灯擒着,站在了新坟边缘:“土很松。”

    姜羽凡声音一顿,大约也瞧出这穿着黑衣的两位不是什么好像与的主。于是,可怜巴巴瞧向君青蓝。君青蓝清了清嗓子:“你是要我同你一起挖么?”

    君青蓝将袖子高高挽了起来,露出纤细的胳膊:“也行,走吧。”

    “还是算了。”姜羽凡瞧着她细瘦的手腕,嫌弃的撇撇嘴:“还没有锄头杆粗,等会再给扭断了。”

    姜羽凡不再说话,捡了铁镐出来走向地上的新土,将铁镐抡圆了,大力挖了下去。好在这里是乱葬岗,葬人时素来不怎么用心,覆盖的土壤松软的很,而且棺木埋的并不深。功夫不大,四下里便回荡起清晰的叮一声。姜羽凡只觉得虎口被突如其来的硬物震的发麻,嘶一声扔了铁镐。仔细瞧去,灯火照耀下破开的新土大坑里,分明露出黑黝黝一块明亮的漆色。

    “找到了!”姜羽凡眼中一亮,喜滋滋弯下了腰。拿双手拨了三两下,将覆盖在棺木上的新土给拂了下去。上好一具棺木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乱葬岗是个破败的地方,大多数葬在这里的人能有个破席子裹尸已经算得上天大的幸运。这样一具棺木乍然出现晃眼的很,与周遭的坏境格格不入。

    “要将这玩意起出来,只我一人,怕是不行吧。”姜羽凡摸了摸下巴,眼底露出几分难色。

    当初瞧见邓柔棺材的时候他便已经发现了,她的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桐木,很有些年头。数块厚实的木头钉在一起的分量不可估量,即便将他给累死,他也无法将棺木凭一己之力抬上来。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自然不敢叫姜大人受累。”唐影轻声说道:“奴才来就是了。”

    姜羽凡眨了眨眼,不敢叫他受累?他受的累还少么?

    唐影一纵身跳入土坑中,将手中马灯递给姜羽凡。自己则伸手入怀掏了只小小黑色瓶子出来,随手拔了瓶塞,将瓶子略略一斜,任由里面的液体落在了漆黑的棺木上。

    “怎么!”

    姜羽凡惊着了。

    瓶子里装着的分明是透明无色,水一般的液体。在落在棺木上的一瞬间却好似一团火,忽然便在天地间蒸腾起浓郁白烟出来。寂静的夜色里嘶嘶焦灼的声音清晰可辩。君青蓝皱了皱眉,那个声音便似将滚油倒进了冷水里,一下子便炸开了。又似千

    万只虫蚁在同一时间啃食着食物,叫人听上去只觉毛骨悚然的难受。

    好在,这样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久。大约半盏茶之后,浓烟一下子就散了,而众人眼前的棺木盖子却分明破开了极大一个洞。洞口足有两尺,边缘虽参差不齐,却并不影响众人将棺材里的情形瞧的清清楚楚。

    棺材里是空的!

    莫说陪葬,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是……化尸水?”姜羽凡对方才一幕记忆犹新,眼底却并无恐惧,反倒有兴奋的光芒崛起:“还有么?能送我点不?它的成分是什么?早就听说江湖中有这种神秘的玩意,能将钢铁消融。今日总算涨了见识。”

    “青蓝。”他笑眯眯仰头瞧着君青蓝:“咱们锦衣卫要是配上这个玩意,能做不少事情吧。”

    君青蓝呵呵,你要化尸水做什么?毁尸灭迹么?你是真不嫌弃锦衣卫的名声太臭呢!

    “这可不成。”唐影果断摇头,将黑瓷瓶子给妥善收好:“这玩意得来不易。而且也并不是什么化尸水。”

    姜羽凡撇嘴:“你少诓我。”

    “化尸水算什么东西?”唐影表示嗤之以鼻:“无非是炼丹术士弄出来的下作玩意,除了将东西给弄的焦臭难闻没有丁点用处。我这神水只消一滴便可克万物与无形,且芳香扑鼻,人鬼无害。能一样?”

    他这话说的不假,待那浓烟散尽后,四下里空气果真清新了不少。便似有悠然花香袭来。

    姜羽凡咽了咽口水,眼底光亮更甚。分明在拿每一个毛孔叫嚣着,想要!想要!

    唐影别开了眼,没看到,没看到。

    “正事要紧。”君青蓝无法直视二人孩童般的行为,微颦了眉头站在土坑边缘朝着棺材中瞧了只一眼,便微勾了唇角:“我猜的果真没错。”

    邓柔没有死!

    至少,邓春旺埋下的棺材里没有邓柔。

    “走吧,天马上就要亮了,离着开城门时间不远。咱们去会会邓春旺。”

    “君大人莫急。”唐影不疾不徐开口轻唤:“找邓春旺何必等着开城门?”

    “二位大人且瞧着奴才给您变个戏法可好?”

    他这话听着像是在询问,却在语声才落了地,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众人只听到马车里似乎传来叮一声响,下一刻便见唐影将马车帘子挑开下了地。这一次,他怀里依旧夹着只麻布袋,叫他给随手扔在了地上。

    麻布袋中传来一声闷哼,便似波涛一般翻滚开来。姜羽凡皱着眉盯向马车。那是他方才来时坐的马车么?为什么车里藏着这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

    唐影三两下解开了麻袋口,露出里面被五花大绑还堵着嘴的邓春旺出来。

    姜羽凡一瞧见邓春旺忽然就去了周身的愁绪,喜笑颜开:“邓掌柜,别来无恙啊。”

    他以为他是最惨的,同邓春旺一比,他来时的待遇简直堪比皇帝出巡。

    君青蓝瞧着眼珠子不住乱转的邓春旺,蜜色的面皮上挂上副幽冷的神情。朝着土坑中空棺点了点:“邓掌柜,解释吧!”

048 骗鬼去吧

    清晨的阳光半含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湿润水汽遮遮掩掩漏了面,方一出现便被天边火红的云霞烫的红了脸。瞧上去羞答答如含春的少女。

    地上终于被解了束缚的邓春旺此刻也低着头,面颊上分明也带着薄薄一层嫣红,却半点不似娇滴滴羞答答的少女。俨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开口。

    四下里寂静无声,只间或有早起的鸟儿在林中叽叽喳喳聒噪着抢食吃。君青蓝等人均不曾说话,即便是姜羽凡这会子也难得沉默。众人仿若都没有瞧见邓春旺,任由他肥胖的身子在地面上扭曲。

    夏日清晨的露水下来了,瞬间沾湿了邓春旺的衣裤。他本就体胖多汗耐不得热,再被露水淋的透湿,叫阳光照着便似一下子坠进了个大蒸笼里一般。顷刻间便不能淡定了,浑身都不可遏制的哆嗦起来。

    “今天的太阳还真是毒呢。”君青蓝拿手搭了个凉棚,朝着树荫下挪了挪脚步:“过会子定然是个艳阳天。”

    “可不是?”姜羽凡撇嘴:“能直接晒掉了一层人皮。”

    唐影摇头:“晒掉了皮可不好,掉了皮人还能活?”

    容含冷哼:“有坟。”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简练了一些,于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棺。”

    这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将邓春旺给吓了个半死。

    他毫不怀疑这几位口中所言那个被太阳晒掉一层皮的主就是他。凭他们四人的手段和身份,想要弄死他简直易如反掌。有坟,还有棺,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邓春旺终于崩溃了。

    “我说,我说。”他死命嚎了一嗓子:“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能先叫我站起来吗?”

    “当然。”唐影低笑着凑近他身边,指尖在他身上也不知哪里一点。眼看着邓春旺身躯一颤,良久方才挣扎着缓缓起了身。

    君青蓝眨眨眼,难怪方才邓春旺一直躺着肉呼呼虫子般的扭动,原来是被唐影封了穴道。邓春旺已经算不得年轻,又发福的厉害。但凡这样的人,身体底子实际上都是虚的。这么长时间不能动弹,再叫露水阳光一打……啧啧,唐影这一手才是真的狠。

    “那便说吧。”纤细女子立于土坑边,最后瞧一眼破损的空棺淡淡开了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邓春旺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邓柔是真的死了。”

    邓春旺一开口就叫君青蓝狠狠眯了眯眼。种种迹象均在表明,邓柔的死就是个假象。坟地里的空棺便是最好的证据。君青蓝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底气,居然叫邓春旺在这个时候还敢坚称邓柔已死!

    “她真的死了。”邓春旺叹口气:“也算是家门不幸。虽然她死的不光彩,到底也是我的女儿,我也的确想给她好好办一场丧事。入棺的第一日,一些本家的亲戚和生意上的老伙计都曾经来观礼。那时候还不曾封馆,他们都瞧见了躺在棺木中的邓柔。这事情半点做不得假,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找我那些亲戚和掌柜朋友问问,我是一句假话都没有啊。”

    瞧他言之凿凿的样子,君青蓝颦了眉。邓春旺的语气斩钉截铁,然而生意场上的人素来真真假假,这个邓春旺又一贯爱演,这话中的真假有待商榷。

    “既然大家都瞧见了邓柔尸身,你为什么要早早封棺?”姜羽凡抱着膀子问道。他觉得,邓春旺说的字半个都不能信。

    “那是因为……。”邓春旺声音顿了一顿,面上生出难以启齿的羞赧。良久,方才重重叹口气说道:“说出来真是丢人的紧。我们邓家祖上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才出了这种事情。好端端一个女儿上吊自尽,已经让我们邓家抬不起头来,结果还……还……”

    邓春旺深深吸口气说道:“还诈了尸,跑了。”

    “你说……什么?”

    这一次,不但是君青蓝姜羽凡。即便是在李从尧身边见惯了风浪的唐影和容含也变了脸色。诈尸?这是在开!玩!笑!么?!

    “是真的诈尸。”邓春旺面色颓然的蹲了下去,拿两只手捧着头颅,满面痛苦:“丧仪原本好好的,谁知那日天才擦黑,邓柔忽然就从棺材里面坐起来了。还打翻了所有人,直接从大门跑了出去。我将下人都派出去寻找,还请了道士和尚来做法。始终不曾找到那个孽障。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求了众人将这丑事遮掩,并封了棺材。哪知,竟还是逃不过各位大人的法眼。”

    “真是胡扯。”姜羽凡撇嘴:“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更别提诈尸还魂的胡话?你就没有想过,也许邓柔不过是一时闭了气昏死过去,在你们治丧的时候忽然醒了过来?”

    “不可能。”邓春旺坚定的摇头:“邓柔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能有那么大的气力将府中的家丁和宾客都给打倒了?分明是被妖邪附体,早就没了神魂。”

    邓春旺缓缓抬了眼,将众人面上怀疑一一瞧在眼里,不慌不忙说道:“小人说的可是句句属实。那日到场的所有人都瞧见了。当日同我一起处理丧事的,除了小人还有小人的大女儿邓娇。各位大人只管去找他们一一询问便是。”

    姜羽凡瞧一眼君青蓝,这可要如何是好?

    邓春旺这一番诈尸之论,怎么听着都是在信口开河的胡扯。居然还能有这么多证人?即便他能叫自己女儿和下人与他统一口径,治丧的亲朋呢?完全没有理由替他说谎。

    莫非这案子到这里又死了么?

    “邓娇住在哪里?”君青蓝瞧着邓春旺,目光一瞬不瞬瞧着他的眼睛。

    “在青平坊。”邓春旺说道:“她五年前就嫁了人,三年前我那薄命的姑爷生病死了。从那时候起便一个人寡居。”

    “有孩子么?”

    “没有。”

    “为何没有再嫁?”

    “呵。”邓春旺瞧了她一眼,觉得她能问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多余:“为先夫守节不好么?女子不就该如此?”

    “你今日的言论我们会找人一一核实,现在你就可以回家去了。但是,在你回家后,需要立刻将邓柔诈

    尸那一日到访的所有宾客名单及住所,列举一份详细的资料给我。今日之事也莫要向旁人再提起,懂么?”

    “这事情交给奴才吧。”唐影悄无声息凑近邓春旺:“邓掌柜是奴才请来的客人,自然该叫奴才好好的送回去。正好能将名单拿回来,也不用再劳烦邓掌柜亲自跑一趟不是?奴才以为,邓掌柜该实际上并不十分喜欢镇抚司那样的地方。不是么?”

    “是是是。”邓春旺一叠声的应和着,抬手摸了摸额角。他打从心底里惧怕唐影。但是,和掌管昭狱的锦衣卫比起来,还是唐影可爱的多。

    君青蓝不动声色瞧一眼唐影,便也默许了他的提议。

    唐影当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是李从尧的人,名单到了他的手里便等于到了李从尧的手中。这便表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李从尧都将是这案子中的主导。

    但,如今,她没有拒绝的能力。

    众人合力,将空坟重新填了回去。唐影驾着马车带着邓春旺和姜羽凡先离开了。姜羽凡竟半点没有意见,痛痛快快爬上马车跟着离去,这样的作为多少叫君青蓝有些意外。她以前大约对这位姜小爷有些误会,原来他也是个懂进退,识大体的勋贵子弟呢。

    她默默上了马,信马由缰朝着燕京城里走。走了不足二里却忽然勒了马,之后一转头朝着义庄飞快打马而去。义庄已久不曾有人打理,她先仔仔细细将里里外外给打扫了个干净,又给所有的棺木和牌位上了香。这才退到君老爹的卧房里取了邓柔的嫁衣出来。展开来瞧了一眼,便重新包好了背在身上。她做这一切用的时间并不短,容含便始终抱着剑默默伫立于暗影里瞧着。

    直到她重新上了马,也便立刻跟了上去。

    二人一路进了城,君青蓝却并未立刻回去端王府。掉转了马头朝着青平坊去了。

    青平坊离着大兴市最近,这会子早已日上三竿,尽管天气燥热,却仍旧不曾折损过大兴市半点的热闹。君青蓝将踏雪的速度放到最慢,慢悠悠自熙熙攘攘人群中穿过,进了青平坊。

    青平坊乃是秦楼楚馆,客栈酒肆的聚集地,素来便是燕京城里最有名的消金窟。然而,这里却是属于夜色里的精灵。每到华灯初上,青平坊花红柳绿的灯海便成了燕京夜景中最美的一环。但是,每到白日里,这里则完全改变了模样。只余一片寂静,早失去了夜晚时叫人兴奋的活力。

    君青蓝在青平坊安静的街头游走,马蹄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异常清晰。她牵着缰绳,侧着首将街道两旁建筑一一打量而过。最终落在两条巷道交汇处一座平头小院处,院门口有一颗低矮的桂花树。

    这里就是邓娇的家!

    门前有桂,自有贵人上门来。这行径,果真符合邓春旺一贯的行事准则。

    她缓缓下了马,牵着踏雪上前。抬手才要敲门,却见斜刺里一条人影飞快冲出,三两步冲在她眼前,呵呵大笑。

    “君青蓝,你来的可太晚了!”

049 千娇百媚

    “姜小爷?”君青蓝眨眨眼,盯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有些郁卒。

    唐影不是将他给送回去了么?又跑出来做什么?话说,最近安平侯的禁足令这么不管用?

    “我早就猜着你要来找邓娇,所以回家以后就先来这里等着你了。瞧瞧,咱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姜羽凡叉着腰,满目的兴奋。快来夸奖我吧!快来吧!

    君青蓝呵呵,只觉无语。您这姿态若是插上个尾巴,简直就是活脱脱第二肉包。堂堂一个锦衣卫的百户大人,这么撒娇卖萌的求夸奖,真的好么?

    “既然来了便一同进去吧。”君青蓝别开了眼,将他身子朝一侧推一推。您挡着踏雪的路了!

    君青蓝抬手叩门,过了许久才听院子里有人不耐的唤道:“谁呀,大清早的叫门。还叫不叫人睡了?”

    女子的声音很有特色,每每说话,尾音总会拖得极长,便如同合着琴音在低吟浅唱。带着几分娇柔的慵懒魅惑。

    姜羽凡听的打了个哆嗦,龇着牙搓了搓手:“这声音……。”

    “很**,不是么?”君青蓝平静的接口。

    这样的腔调旁人可学不来,但在青平坊这样的地方该是不会少的。秦楼楚馆中的花娘们,每日里都会以这样的姿态迎来送往,立刻能叫人的三魂去了七魄。

    然而,邓娇是个良家女,这么说话……难免叫人觉得刻意,听着有些不舒服。

    “请邓姑娘速速开门吧。”君青蓝沉声说道:“是邓掌柜指引我们来此处寻你。”

    邓娇听到父亲的名字立刻开了门,却只将门给开了细细一条小缝,顶多能容一人臂膀穿过。她则站在门里,眯着眼睛打量着门外站着的三人。

    “呦。”良久,她吸了口气,声音却放的更低柔了几分:“几位公子看着可是面生的很呢。”

    姜羽凡未曾说话先将锦衣卫的腰牌按在了门缝处:“锦衣卫办差,快开门。”

    “原来是几位官爷。”邓娇声音越发的娇柔,飞快将门扇打开,俏生生站与门内微笑着说道:“快些进来吧。可怜这么热的天气还得来回的奔波,真是辛苦呢。”

    她袅袅婷婷退后了半步,略垂了头颅盈盈福了福身子:“给官爷见礼。”

    “咦。”姜羽凡拿双手插了腰,居高临下瞧着邓娇,毫不掩饰眼中的好奇:“你不怕我们?”

    邓娇却是抿唇一笑,不胜娇羞:“官爷不是专门保护咱们燕京百姓的英雄么?英雄都是好人,奴家有什么可怕?奴家不也正是该被官爷保护的弱女子?”

    弱女子三个字自她口中娇娇柔柔说出来,婉转多样。邓娇恰在那时候抬头,飞扬眼角似不经意朝着姜羽凡飞去。却在与他接触的瞬间立刻又垂了下去,连面颊都绯红了。似一朵娇羞的水莲花。

    姜羽凡瞧的愣了神。

    他虽然已经将近十七岁,却并不似旁的勋贵子弟在数年前就提了通房丫鬟。至今为止,他心性实际上都还纯洁的很。哪里见过这般万众风情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是魅惑。一时间憋红了整张脸,看上去竟似比邓娇还要羞涩。

    君青蓝在一旁瞧的真切,在心底里狠狠鄙夷了一番姜羽凡。缓缓将一双清

    眸投向邓娇,淡淡开了口:“你是邓娇?邓柔的姐姐,邓春旺的长女?”

    邓娇这才半抬了眼眸瞧向了姜羽凡身后的君青蓝。此刻,阳光明艳,自树叶交叠的缝隙中洒下一束束耀眼的光。邓娇站的位置极妙,刚刚好叫一束耀眼的光自她头顶落下,映衬的她一身大红薄纱遍地金的细纱裙如同镶了金线,分外光明。

    不可否认,邓娇是个美人。但如此造作的姿态,难免叫人瞧着别扭了些。

    君青蓝眯了眯眼,目光在邓娇火红衣衫上略一停留。红色?!

    “呦。”邓娇见君青蓝眼睛直勾勾不住打量自己,面颊上笑意便更深了几分:“常听人说锦衣卫的官爷们都凶的很,原来都是杜撰出来骗人的呢。这两位小官爷真是个顶个的俊俏,奴家真是好福气。”

    “你真是邓娇?”君青蓝并不接她的话头。

    即便邓娇千娇百媚,对她一个女子又哪里有半分的吸引力?

    “正是。”

    “邓柔是你的妹妹么?”

    “当然。”

    “你妹妹死了不足一月,你居然就能穿了一身正红?”

    君青蓝这话便似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一下子刺入到邓娇的心里去了。将她面上的笑容和娇柔顷刻间割裂的体无完肤。

    邓娇抬了手按向自己胸口,面颊上终于浮起本该拥有的恐惧。而那恐惧却不过一瞬,下一刻便成了梨花带雨的悲切。

    “奴家能有什么法子?奴家早就嫁了人,又死了男人。一个寡居的妇人深居简出的不招人待见,即便是我爹爹也总同人说我不是邓家的人。那一日听说妹妹死了,奴家满心悲痛的去给妹妹奔丧。哪里想到才到了那里就叫爹爹给拦下来,说奴家是不祥人,不许入内。更不许奴家给妹妹戴孝守丧。奴家……奴家这也是没办法才……穿了这么一身衣裳,不过是想气气他,跟他作对罢了。”

    说着话,她自怀中掏了撒花的丝绢帕子出来盖在脸上,哭的肝肠寸断:“官爷们若是觉得奴家这一身不妥当,奴家这就换了去。”

    说着话,邓娇以两只手按着帕子蒙了脸,转身便要朝内堂奔去。

    “站住。”君青蓝皱了眉出声喝止。自己不过随口一问,这人的戏是不是有点多?

    邓娇收了帕子,将它一把攥在手里用力绞的成了麻花。抽抽搭搭的不胜委屈:“奴家可是又做错了什么,惹的大人不痛快了么?您只管说,奴家改就是了。”

    君青蓝无视她的楚楚可怜,冷声问道:“邓春旺说,在邓柔死后第一天,忽然诈尸自行出了棺材,并走失了?”

    “可不是呢。”邓娇吸口气,忽然活了过来:“官爷们那日是没有见着,是真真的吓人呐。”

    “奴家正在与爹爹争执,忽然听见内堂里乱糟糟的一团乱。扭头一瞧,邓柔居然坐了起来。大家伙被那一幕给吓了个半死,纷纷去逃命。奴家当时就在院门口,吓得狠了挪不动步子。便眼睁睁瞧着她跨出了棺木,大踏步的跑了。啧啧……。”

    邓娇摇了摇头:“那速度快的,奴家平生从不曾见识过。几乎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你是说事发当日,你实际上并没有进入到

    内堂去,也并没有见到邓柔的尸身,是么?”

    邓娇愣了一愣:“的确如此。”

    “那么,你凭什么能断定当初从棺材里跨出去的人就是邓柔?你也说了,当时情况混乱,你又惊吓过度。若说你瞧错了人,完全有可能。”

    “不会错。”邓娇斩钉截铁摇头:“她走出去那时候穿着的是她亲手绣的嫁衣。那衣裳的绣样她曾来同我商量过好多次。我再不可能瞧错。”

    君青蓝眸色一动,邓柔的嫁衣?

    “你说的嫁衣,可是这一件?”

    说着话,君青蓝将背上背着的包裹解了下来,自里面取出嫁衣抖开。阳光下,鲜红绸缎上的金线鸳鸯栩栩如生。尤其是黝黑的那一颗猫眼琉璃,灼灼生辉,便如真的鸳鸯眼目般炯然有神。

    乍见这件嫁衣,邓娇手指一缩,瞳孔忽然就收紧了。一张面孔顷刻间变的雪白,眼底竟生出难以想象的恐惧出来。

    “这……这……。”良久,她才擅抖着伸出跟手指朝着嫁衣飞快一点:“这是从哪里来的?”

    君青蓝皱着眉。对于邓柔诈尸一事,她从不曾相信过。那么,邓娇眼中的恐惧又怎么解释?

    “你说呢?”

    “我……我不知道。”邓娇神情有瞬间的崩溃,似乎想要伸手去触碰嫁衣。却又好似在那嫁衣里藏了什么叫她不能承受的玩意,眼看着她的指尖便要碰到嫁衣一角,却忽然缩回了手去。

    “大人,您在哪里找到看她?是您找到了她是么?我……我并不想那么对她,是我对不起她。”邓娇面目上的娇柔已经彻底消失,便似终于击碎了包裹在她面颊上的面具。顷刻间涕泪横流,毫无仪态可言了。

    “请您告诉我。”邓娇身躯瘫软如泥,竟一把扯住君青蓝衣角:“她没有死,她还活的好好的,是么?”

    她眼中的希冀叫君青蓝动容。听说邓娇自打出嫁以后同邓家几乎不曾再有来往,丈夫过世后邓春旺将她视作不祥人不许她进入邓记绸缎庄,她与邓家便似彻底断绝的关系。没想到,她与邓柔的感情居然这么深厚!

    “她还……活这么?”邓娇执着的很,盯着君青蓝,固执等待着她的答复。

    “对不起。”君青蓝半敛了眉目:“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邓娇张着嘴,眼泪尚挂在腮边不曾落下,神色间俨然已经痴了:“莫非……她真的死了么?”

    君青蓝皱了眉:“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若最终查明邓柔是枉死,我定会尽力查明真相。若她是借死来掩盖什么罪恶,我也一定不会放过。”

    “邓柔?”邓娇神色间有片刻的怔忪,却始终不曾再开口。眉目中的悲切却忽然消失了。

    君青蓝默默将嫁衣收好,眼角余光将邓娇神色尽收眼底。她似乎对邓柔的嫁衣非常在意,眼睛始终盯着她手指不曾移开。但是,神色间的极度恐惧又是因为什么?

    “六哥!”寂静中的街道上忽然一阵人仰马翻,女子尖利的呼和与狗吠相合,风一般自小院门口卷了进来。

    “快。”女子疾如闪电,一把攥了姜羽凡手腕使劲往门口拖:“真凶落网了!”

050 真凶还是帮凶

    “姜盈,你干什么?”

    这样的动静,即便不用看姜羽凡也知道,只能是疯丫头姜盈。自己好端端一个锦衣卫百户,能叫一个弱女子拖着走?开玩笑!

    才略一耽搁,姜羽凡的裤腿便叫棕黑如雄狮的大狗给一口叼住了裤腿。姜羽凡立刻变了脸色:“肉包,你给我松开!这是小爷的新裤子!”

    肉包只呜呜低吠,龇着一口雪白的牙齿瞪着姜羽凡。

    “别废话!”姜盈拿一只手叉着腰,杏核样水汪汪的大眼半点不客气的瞪着姜羽凡:“崔泰案的真凶已经落网,如今已经被收押在大理寺中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真凶?”姜羽凡眼睛一亮:“这么说,君老爹安全了么?这可真是太好了!”

    “好个屁!”姜盈怒吼道:“那真凶和君老爹早就相识。现在大理寺卿已经认定他就是君老爹的帮凶,君老爹已经给转去死牢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会女人?”

    “……不会吧。”姜羽凡愣了。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间无法接受。

    “你不是号称与君哥哥情同手足么?这么紧要的关头,不赶紧冲到大理寺去救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姜盈已经彻底的愤怒了,冷哼一声:“肉包,把人给我拖走!”

    肉包唔一声,硕大头颅拼命一摆,姜羽凡便啊一声大叫:“你这畜生轻一些,夏天穿的……薄啊!”

    姜羽凡当然知道,肉包不会真的咬它。但是,他今日只穿了这么一条裤子。那家伙牙口锋利的很,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给开了天窗,以后脸要怎么办?

    “速度快,给六爷备车。”姜盈完全无视了姜羽凡的呼和,冷声吩咐着手下的侍从:“以最快的速度给我赶到大理寺。谨记一条,今日这事都给我将嘴巴管严实了。不许告诉君青蓝!”

    “咳咳。”君青蓝低咳一声掩住眸中尴尬:“我已经知道了。”

    “君哥哥?”姜盈声音陡然给卡在了喉咙里,艰难转过了头去,脖颈显得有些僵硬:“你怎么……在?”

    君青蓝略微点头:“我一直都在。”

    被人无视的滋味不好受,但是,方才从姜盈口中听到的消息更加要她不好受:“你说的,都是真的?”

    姜盈张了张嘴,却忽然哑了嗓子。她方才心急如焚,冒冒失失闯了来,扯着姜羽凡就走。根本没有注意到君青蓝也在。她一再交代要保密的事情,居然叫人家听了个正着。多少有点……尴尬啊!

    “回答我。”

    君青蓝声音清冷低沉,并没有多少力度。姜盈却打了个哆嗦,莫名觉得这声音叫她听的刺骨的冷。连夏日烈日都瞬间失了温度。

    “边走边说!”姜羽凡一手扯了君青蓝,另一手将姜盈一拉冲去了门去:“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我命人赶了马车来。”姜盈略垂着眼眸,并不去瞧君青蓝。

    “骑马。”君青蓝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容置疑:“马车太慢。”

    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拒绝这纤细瘦弱女子浅淡的语言。谁也无法想象到,从那瘦弱身躯当中居

    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直击人心。

    姜羽凡将马从马车上卸下来,带着姜盈共乘一骑。不过耽搁了片刻的功夫,君青蓝已经到了巷子口。

    “六哥,快!不能叫君哥哥一个人进入大理寺!”姜盈回首瞧着姜羽凡,大声疾呼。

    “青蓝比你想象中要冷静的多。”姜羽凡面孔难得的沉静:“她从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至少,他从没有瞧见过。

    当初她亲耳听到君老爹已经定案的时候,也从不曾有过片刻的慌乱。她就是那样一个人,总能在毫无机会的时候为自己寻来生机。姜羽凡眸色一闪,这样的人还真是优秀的……叫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你先给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自打听说皇上叫你监查这案子之后,驸马伯父便一直暗中派人关注着大理寺。我便也时常在大理寺周围走动。就在一个时辰前,有个年轻书生击鼓,说是要替君老爹伸冤。他说他在六月初十那一日亥时曾见过君老爹,并受过他的恩惠。他离开时,已经将近丑时,君老爹已然准备就寝。在那时始终不曾瞧见崔泰。所以,他来替君老爹作证,君老爹没有杀害崔泰。”

    姜羽凡皱了眉:“君青蓝说过,崔泰死亡的时间是六月十一清晨寅时前后。那人与君老爹丑时分手,中间过了大约有一个时辰,义庄离冯村的路程凭君老爹的教程得大半个时辰。这么算起来,君老爹的确没有杀人的时间。这是有利的证据!”

    姜羽凡瞧着姜盈:“大理寺又为何将那书生一同关押了?”

    “我也不知大理寺都查问了些什么,最后竟连那书生也给关了。说他与君老爹是同伙,因害怕君老爹将他招供出来,所以编了套谎话企图混淆视听将君老爹救出来。”

    姜羽凡不再说话了。

    君老爹曾说过在六月初十夜间亥时见过崔泰。书生也恰巧的亥时前后到达义庄,直至丑时才走。他们到达的时间分明是重合的,按理书生与崔泰必然碰面。他怎么却说没有见到崔泰?这番话怎么都说不通。

    姜羽凡挠了挠头,一件嫁衣牵出了邓柔。如今邓柔生死尚且不知,怎么又多了个书生?君老爹这案子里面,到底还要横生多少枝节出来呐!

    “架!”姜羽凡猛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他与君青蓝是兄弟,是同进退的伙伴。绝不能叫她自己去面临这种纷乱的局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却只在大理寺门外瞧见了踏雪,哪里还有君青蓝的影子?姜羽凡下马,拉着姜盈才要进门,却叫推丞给拦了下来。

    “真是对不住。”推丞笑眯眯朝姜羽凡拱手说道:“寺卿大人才下了令,这会子,谁也不许入内。”

    “是我!”姜羽凡不耐烦皱了眉:“我你也拦着么?本小爷可是皇上御赐的监察!”

    “小人自然识得姜小爷。也自然知道您的身份。可不巧的很,刚刚有贵人驾到。所以……”推丞笑容越发灿烂:“这会您若非得进去的话,只怕得进宫请旨去了。”

    “我六哥是奉旨督察的御史,还需要请什么圣旨?”姜盈拿

    双手叉着腰,愤怒开口。

    “那是从前。”推丞半点不惧怕姜盈的责骂,仍旧笑眯眯说着:“咱们大理寺刚刚来了一位新的监察御史。不许任何人进入,正是新的御史大人刚刚下的命令。”

    姜盈不服气的撇了撇嘴:“什么人这么了不起?”

    推丞半垂了眼眸,将双手交叠着朝大理寺内拱了拱手:“正是长乐公主。”

    “嘶。”姜盈语气一凝,眼底分明生出几分嫌弃。

    “八妹,咱们等着吧。”姜羽凡上前一步,将姜盈挡在身后。

    长乐公主以卑贱的乳母身份成了炙手可热的勋贵,但是这样的身份在钟鼎世家中实际上是颇为诟病的。她从不曾被真正的世家大族所接受。

    然而,那人却是不可挑战的。即便他是贞容大长公主的儿子!

    姜盈单纯骄横,毫不掩饰对长乐公主的嫌弃。这样的做派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难免会给姜氏招来祸患。该忍就必须忍!

    “可是……。”姜盈皱眉,眼底带着几分忧虑:“君哥哥怎么能进去?你莫非忘了,长乐公主那妖……”

    “姜盈!”姜羽凡冷了脸:“慎言!”

    “姜小爷和八小姐也不用太担心。”推丞笑着说道:“君大人之所以能进去,并不是因为长乐公主的吩咐,而是端王爷的命令。”

    “原来端王也到了。”姜羽凡忽然就安心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听到李从尧的名字竟会莫名的心安。

    那人分明是个谁都不在意的病秧子,姜羽凡却总觉得只要有他在,只要他想,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他默默瞧一眼大理寺紧闭的大门,君青蓝愿你无恙!

    此刻,大理寺中的君青蓝忍受的煎熬却是姜羽凡和姜盈根本无法想象到的。

    大堂里,君老爹被上了重枷押在一旁,他身边跪着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书生。书生的发髻已经叫人给打乱了,合着汗水紧紧贴在面颊上,形容很是狼狈。然而,那人一双眉目中却并无半点惧色,只有愤怒。

    大理寺卿端坐于正堂上紧锁着眉头,瞧着左侧桌案后一身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长乐公主。那人一身衣装光彩夺目,在颜色单调暗沉的大堂上显得异常的醒目。

    长乐公主似乎非常享受自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套着赤金点翠护甲的手指捧着只甜白瓷的茶盏,有一下没一下拿盖子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沫子,却始终不曾用上一口。一双媚眼如丝在大堂上瞄来瞄去,却不知瞧的是谁。

    大理寺卿等了半晌,始终等不来长乐公主只言片语。抬手瞧瞧擦去额角汗水,转头瞧向另一侧正在翻看卷宗的李从尧。那人仍旧穿着足足五层的纱衣,雪岭之花般的清贵,拥有着油泼不进的从容。

    然而,这左右两尊大神却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开口。

    “公主,端王爷。”大理寺卿终是妥协与这沉闷难耐的压抑:“崔泰案所有的卷宗和涉案人员已经都带到了,接下来要如何?还请二位示下。”

051 我是锦衣卫仵作君青蓝

    “呵。”长乐公主将手中茶盏猛然在桌面上一磕,叮一声脆响,激的人打了个哆嗦:“本公主无非是瞧着这案子拖得太久了,才来替皇上瞧瞧。至于问案的事情,还得各位大人加把劲才是。”

    她将唇角一勾,眸光幽幽瞧向了李从尧:“听说端王爷是这案子的主审,本公主倒想听听你有何高见呢。”

    长乐公主将尾音挑的极高,语声里似充满期待,眼底却分明满是算计。然而,右案后那人却仍旧略垂着头颅翻看着手中卷宗。良久,翻过一页。

    长乐公主面颊上的笑容抖了抖,眉峰不可遏制的一挑。她将手指一缩,把桌案上的茶盏抓在手里。眼看便要摔在地上时,方才听到高岭之花般清贵男子淡淡唔了一声。

    下一刻,李从尧抬眼,珠玉般苍白的面色上一双狭长凤眸分明清冷无波,却芝兰玉树一般美好:“本王不过是个旁观者。依卷宗来看,对这案子最熟悉的人是君青蓝。便由君青蓝来说说吧。”

    君老爹始终低垂着头颅,猛然听到这个名字身躯忍不住一抖,便朝着公堂下寂静一处角落瞧去。公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那一处聚了去。

    君青蓝就在那里,离着君老爹并不远。安安静静,声息皆无。

    穿堂风将她衣角微微卷起,却被她以双手压平了。唯有齐腰长青丝随风飞舞,好似在周身形成了一道淡黑的光晕,竟带着一种油泼不进的孤寂,似乎任谁也无法插入其中,更不可能触摸到那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君青蓝?”长乐公主轻呵一声,眉目中分明带着几分不屑:“你还真有几分本事。不过短短几日,居然能叫端王维护至此?本公主从没有听说过,在这天子脚下燕京城中,能有一个外人搬进端王府去住。本公主可真真是小瞧你了。”

    事情居然已经传说的这么不堪了?

    君青蓝略垂着眼眸:“卑职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小人物。”

    李从尧挑眉,这算在解释?因为她身份低微,所以身不由己?是在控诉他对她的强迫挟持?

    有点意思。

    长乐公主轻哼:“你莫要忘了与本公主的约定。”

    她缓缓探出一根手指出来:“今日是六月二十五。”

    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君老爹的案子没有查清楚,君青蓝就得心甘情愿成为长乐公主驸马。六月二十五,距离一个月结束还差十日。

    “卑职不曾忘。”君青蓝说道:“卑职一直在努力。”

    长乐公主瞥了她一眼,缓缓别开了眼去:“端王,崔泰案的新人证至关重要。是你作保叫这人进来,若是有什么闪失,得你一力承担。”

    李从尧点头:“可以。”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李从尧居然又一次维护了她。为什么?

    “去吧。”李从尧只淡淡瞧了她一眼,便再度埋首到卷宗中去了。

    君青蓝吸口气,自打进了大堂以后第一次抬起头来。清冷的目光直直朝着书生瞧了过去:“请你将你的的姓名和来到大理寺的目的重新说一遍。务必要详细,不可错

    漏任何一个细节。”

    书生仰着头,唇瓣却紧紧抿着,眼底桀骜无半分惧色,却也无半点要开口的意思。

    “请你相信我。”君青蓝瞧着他,目光清冷无波却深刻:“我是,锦衣卫仵作君青蓝。”

    女子身躯纤细高挑,瞧上去弱不禁风的单薄。蜜色一张面孔紧绷着,不苟言笑。肃然的面色很容易叫人忽略她原本柔美的五官,在大理寺这样暗沉的地方,她孤零零站在那里。周身都似染上了无法言表的孤寂和冷漠。

    然而,却不知为何,这样的人瞧着叫人……莫名的心安。

    “我……。”书生瞧着她的眼睛,讷讷开了口:“能信你?”

    君青蓝轻启唇瓣,只缓缓吐了一个字:“能。”

    “小生名叫宁楚字子兰,是岭南郡应考的贡生。因长途跋涉沾染了风寒,加之不能适应燕京水土病倒,而误了考期。郁结落魄之下靠在街头倒卖字画为生,希望能赚够了盘缠早日返回岭南去。”

    宁楚声音顿了一顿,似想起来潦倒落魄的过往,眉目间添了几分忧郁。

    功夫不大,却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底已经焕发出一片蓬勃的生机出来。恍惚中竟叫人觉得璀璨如星,还有一丝叫人不明所以的温暖。

    “小生做生意并不十分出色,但小生从不会后悔曾经有过的那一段经历。正是因为这一段过往,叫小生找到了今生最重要之人。”

    他将唇角勾一勾,连声音都添了几分温柔:“我们发过誓,这一生都要忠于彼此,即便历尽艰险也一定要在一起。那一日,我们筹够了盘缠,准备返回岭南去。可惜在途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几乎要到快宵禁时才出了城。燕京城外,方圆数里都没有人家。我娘子是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耐不得风餐露宿的苦寒。于是,小生便同她继续赶路,终于走到了义庄。多亏君老爹好心收留我们,待我们修整好后才再度上路。那一日对小生和娘子都非常重要,所以小生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与君老爹相识的时候是六月初十。”

    “你可还记得到达义庄时是什么时辰?”

    “亥时。”宁楚坚定说道:“君老爹让我们进门的时候,他正拿了香烛要给义庄里的牌位上香。他说,那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君青蓝点点头:“每日子时天地间阴气最为浑厚,也是阴阳交界之时。我爹爹每日皆会在子时为亡魂上香引路。燕京城门在每日戌时末关闭。从南德门出发到达义庄需要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算起来你早该在亥时初到达义庄,为何却拖到了快子时?时间上,似乎有些出入。”

    宁楚眸色微微一闪:“并没有。小生的娘子是个娇弱的千金小姐,连番的夜路奔走几乎叫她精疲力尽。加上……出城前出了些状况,所以走的慢了一些。”

    君青蓝双眸一瞬不瞬盯着宁楚。她绝对没有瞧错,在提起他娘子的时候,宁楚眼底分明生出几分忐忑和暗淡。那里藏着一个秘密,他没有说实话!

    “你在亥时到达义庄时,可有瞧见旁的人?”

    “除了君老爹,

    并没有。”

    “要想仔细,莫要着急回答。”

    “小生不会记错。那日天色已晚,我们自燕京一路出行都不曾瞧见半个人影,更何况是在义庄那样的地方?那里根本藏不住人。小生能断定,我们在义庄逗留这一段时间内,再没有旁的人了。”

    “恩。”君青蓝略一沉吟。那么,崔泰那时候在哪里?

    “你自亥时进入义庄,到丑时方才离开。中间大约过了有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你在做什么?”

    “君老爹为我们准备了饭菜,吃饭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加上我娘子周途劳顿需要休息,所以便耽搁的久了一些。”

    “既然需要休息,为何不干脆在义庄留宿?你方才也说过,你娘子是个千金小姐,并不适合风餐露宿的生活。为何仍要坚持在三更半夜赶路。”

    “这个……。”宁楚声音顿了一顿方才说道:“已经休息够了,小生与娘子都不大喜欢打扰别人,更不喜欢在他们家中留宿。所以……便连夜走了。”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好半晌再不曾开口说话。明润而清冷的眼眸却盯着宁楚,一瞬不瞬。宁楚便始终保持着微垂着头颅的姿态。他原本长着一双剑眉星目,这样的姿态和角度叫人瞧不见他眼中的神采,显得并不那么精神。

    “你与你娘子现在与何处落脚?为何过了这么些日子始终不曾回到岭南去?”

    “我们走到通县时我娘子犯了痼疾,小生便暂时租了间房舍落脚。想着等到娘子病体痊愈后再上路,不曾想听到了君老爹入狱的消息,便匆匆赶来想要为他作证,洗脱罪名。”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没有出声,良久方才瞧向了君老爹:“他说的事情都是事实么?”

    “是。”君老爹低着头并不肯与她眸光接触,他不想叫她瞧见自己眼中忐忑与不安。

    “为何你从没有同我提起六月初十还见过他们?”

    “我以为……。”君老爹讷讷说道:“不过一件小事,并不足挂齿。而且,崔公子当时形容狼狈,并不想与旁人相见。我便将他藏在了你的房间里。”

    “我……大约明白了。”君青蓝吸口气抬起头来:“可以退堂了。”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侧目瞧着君青蓝。连李从尧都悚然抬起头来,淡漠无尘一双眼眸盯在君青蓝面颊上,一瞬不瞬。

    “你将案子查清楚了?”长乐公主瞪着眼,声音有些微的尖利:“是谁?是谁杀了崔泰?你快说!”

    君青蓝瞧一眼长乐公主,她语声忽然这般尖锐,有些奇怪呢。

    长乐公主与她目光接触,身躯忽然颤了一颤,眼中便似添了几分疲惫。以单手扶了额头慢悠悠坐下:“皇上忽然叫本公主来做这个监察御史,早些结案才能安心呐。”

    这般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

    君青蓝半垂了眼眸说道:“卑职心中大约有一些概念,但是……有些细节还得推敲。请寺卿大人将无关人员暂时摒退吧。”

052 死去活来

    大理寺卿命衙差将君老爹和宁楚押回到牢房里。这才微笑着瞧向长乐公主和李从尧:“公堂简陋,不如请二位到内堂再叙?”

    “何必这么麻烦。”长乐公主拿单手支着头颅,懒洋洋说道:“君老头说过,崔泰亥时就在义庄,宁楚却说没有瞧见。他们两个人中自然有人在撒谎。撒谎的目的无非便是想要掩盖事实。依本公主之见,这两个人之中定然有一个是凶手。”

    李从尧淡淡瞧她一眼:“依公主之间,谁是凶手?”

    “自然是宁楚。”长乐公主说道:“道理非常明显。他在诉说与君老头相识过程中有诸多语焉不详之处,分明在掩盖事实。而他执意在丑时离开义庄,应该是早就觉察在崔泰就在义庄之中。故而提前一步与半路中设下埋伏将崔泰击杀,然后再将他尸首投入井中丢弃。”

    李从尧不以为然说道:“宁楚为何要杀崔泰?”

    “因为他们有夺妻之恨。”长乐公主语声渐渐幽冷,尖利的护甲忽然收紧了:“你们可知道为何宁楚对自己娘子身份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她狠声说道:“因为他们根本就是无媒苟合,月下私奔!邓柔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商贾之女,处处勾三搭四,企图以低贱的身份嫁入豪门勋贵。见勾引崔泰不成,便转而向一个落地举子投怀送抱!”

    邓柔两个字叫君青蓝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瞧向长乐公主。见她媚眼中一片阴狠的冰冷,竟似利刃一般叫人胆寒。

    大理寺卿紧紧闭着口,敏感的气氛叫他在当下的低气压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这种时候,也唯有李从尧一如既往的淡漠如尘,高岭之花般的清贵。

    “邓柔的事情,公主又是从何得知?”他说。

    长乐公主气息一凝,眼底分明添了几分迟疑。片刻后却将唇角微勾,化作几许不屑和傲慢:“本公主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本公主自己的方法,需要告诉你么?”

    李从尧轻轻摇头:“自然不需要。”

    长乐公主冷哼一声:“宁楚不是说邓柔就藏身在通县么?大理寺卿,本公主命令你立刻将邓柔捉拿归案,严刑拷打,务必要尽快查明真相。这案子拖的太久了!”

    “这……。”大理寺卿眸色中分明带着几分迟疑,侧目瞧向李从尧。

    李从尧平静的眉眼却在瞧着君青蓝:“你认为呢?”

    “公主可知,邓柔已经自尽而亡。她的棺木昨日已经下葬在乱葬岗中。公主认定宁楚的娘子就是邓柔,可会有误会?”

    “可笑。”长乐公主冷笑:“那贱人分明活的好好的,本公主前日才瞧见过她!什么自尽身亡,分明是邓春旺弄出来的把戏。邓家一家都不是好东西,该统统抓了送入大牢去!”

    “那便都抓了吧。”李从尧蓦然开了口。

    君青蓝吃了一惊,抬头瞧向李从尧。那人并不止下了这一道命令。

    “邓记绸缎庄查封,邓氏宗族压入大牢候审。邓家所有的伙计和下人皆禁足在家。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燕京。”他说。

    长乐公主勾唇微笑,握紧的

    双拳终于缓缓放松了,再度懒洋洋窝在了椅子上:“早该如此。”

    “你可还有话说?”李从尧瞧向君青蓝。

    “并没有。”君青蓝半敛着眉目,不叫任何人瞧见她眼中情绪。

    李从尧点头:“那便散了吧。”

    君青蓝静候在一旁,等待着众人自身边走过。却迎来长乐公主意味不明一张笑脸:“这案子就要结束了,不过么……。”

    她将唇畔笑容加深了几分:“破案的人若是本公主而不是你君青蓝,你仍旧算是输了。”

    君青蓝依旧低垂着眼眸,任由她将目光在自己周身上下肆无忌惮的游走:“卑职自然不会食言。但……还有十日,不是么?”

    她忽然抬起头来,蜜色莹润肌肤上,一双眼眸灿若星辰,竟比暗夜还要幽深。长乐公主语声一滞,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眸,只觉那一双眼眸深沉的似乎见不到底,仿若藏着数之不尽的秘密,波谲云诡。一时间,竟然无法挪步。

    “君青蓝,走。”

    李从尧从两人身边缓缓走过,只淡淡轻唤了一句。长乐公主猛然惊醒立刻垂下了头颅,有秘密的人才有趣不是么?可恨的是,对这人,居然李从尧也有兴趣?!

    “你先走。”李从尧再度开口。

    君青蓝如盟大赦,飞快出了大理寺。姜羽凡早就等得不耐烦:“怎么进去那么久?君老爹现在如何?”

    “头?!”君青蓝瞧一眼姜羽凡,双眼陡然一亮:“以安平侯府上最快的马的脚程,到达通县需要多久?”

    “怎么……忽然问这个?”姜羽凡先是叫她眼中的光亮给吓了一跳,通常她那样瞧着自己的时候,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接下来便听到这么一个叫人匪夷所思的问题。

    “莫问,回答我。”

    “通县离燕京二十里,普通的马需要大约四个时辰左右。若是换做经过特殊训练的良驹,能缩短一个时辰的时间。”

    “若是踏雪呢?”

    “踏雪是大宛名驹,天下闻名的千里马。若是它的话两个时辰该是足够了。”

    “骑我的踏雪去。”君青蓝瞧着姜羽凡沉声说道:“以你最快的速度到达通县,找到邓柔将她藏好,想办法带回燕京。”

    “你说……谁?”姜羽凡惊到:“邓柔?她在通县?”

    姜羽凡整个人忽然亮了,满目的兴奋:“她居然真的活着?”

    “来不及解释,你快去。立刻!”

    “好!”君青蓝眼底的慎重叫姜羽凡正色。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君青蓝会给他这样的命令,但他素来坚信,只要君青蓝说的话,从来都不会错。

    眼看着他接了踏雪的缰绳,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子。君青蓝紧颦的眉峰却始终不曾舒展,即便阳光灿烂如金,却终不曾将她眉目沾染上片刻温暖。

    “君哥哥。”姜盈直到这时候才敢开口:“你怎么了?”

    君青蓝瞧她一眼。娇嫩如花的小姑娘,一如既往的美好。安平侯府就像一把巨伞笼罩了所有的黑暗,只给她留下了清

    凉和安稳。正因为如此,姜盈的生命才会绽放的如此美丽。

    “但愿,你永远如今。”

    “什么?”姜盈觉得,今天的君青蓝很奇怪,她说的话更奇怪,竟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我该回府了。”

    君青蓝并没有给姜盈探究自己的机会。她微一侧目便瞧见李从尧正站在大理寺高高的台阶上瞧着她,容喜也正笑眯眯瞧着她。她朝姜盈摆摆手,朝着李从尧走去。

    “君哥哥。”姜盈开口疾呼:“听说,你住在端王府里了么?”

    “恩。”君青蓝回答的很痛快。

    姜盈声音有片刻的凝滞,似抬手按了按胸口:“为何?我不相信你会是……。”

    “有些事。”君青蓝瞧着她:“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无需对任何人解释。没有一个人能左右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

    姜盈愣怔着站在原地,她分明知道自己有好些话要同君青蓝将,到了这会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眼睁睁瞧着她上了李从尧的马车。

    端王府平平无奇的顶马车扬起一路尘土,渐渐去的远了。

    马车里,李从尧瞧一眼车窗。君青蓝立刻探出手去,将车窗推开,又支好了纱帐,这才再度规规矩矩跪坐在李从尧面前。车里小桌案上的紫金瑞兽香炉中燃着的也不知是什么香,透着股清爽的薄荷味,叫人闻着便能从心底里生出几分清凉来。

    “安平侯府的人,不宜接触太过。”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

    “恩。”君青蓝知道他说的是姜盈,并没有反驳。

    “天下间,没有比大牢更安全坚固的地方。”

    “……恩?”

    这话听得君青蓝一愣,少倾便想明白了李从尧话中的意味。

    他命令大理寺卿将邓春旺,邓柔压入大牢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他们。表面瞧上去,大牢是个凶险而残酷的地方,藏不住丁点的秘密。却也正是因为如此,邓春旺他们在大牢里才会绝对的安全。任何人都不会有对他们暗中下手的机会。

    “你大约也听出崔泰的案子不简单,却仍旧旨意要将邓柔藏匿?”

    “是。”

    李从尧瞧她一眼:“不准备解释?”

    “卑职还有几个问题没有弄明白,所以卑职现在想求王爷一件事情。”君青蓝抬头,眼睛直直迎上了李从尧:“请王爷给卑职行个方便,卑职想要……。”

    她将眸色一闪,慎重而坚韧:“卑职想要单独见一见我爹和宁楚。还想见一见……崔泰。”

    李从尧将眉峰一颦,狭长凤眸中忽然生出几分幽冷的锐色:“你要见崔泰?!”

    “是!”君青蓝迎着李从尧探究的目光,将胸背皆挺得笔直,蜜色肌肤上半点惧色也无。

    “崔泰已死!且据本王所知,当初在冯村枯井中找到崔泰尸身时,现场验尸的人就是你。”

    “王爷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所以卑职希望王爷能从中翰旋,卑职要二次验尸!”

053 死人开口

    “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李从尧收手,将手指自桌面上离开,拇指与食指毫无规律的相互摸索。语声却添了几分寒冷,再不似方才的平静无波。

    君青蓝没有立刻回答,仔细想了一会方才说道:“如今,君青蓝住在端王府的消息相信在燕京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卑职以为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卑职的成功与失败已经与端王府的荣辱联系在了一起。端王爷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助卑职完成任何的心愿。”

    “大胆!”李从尧声音陡然一沉,似锋锐铁器忽然出鞘,锋芒毕露。

    君青蓝跪倒,将整个头颅都贴在了马车壁板上,瞧上去虔诚而谦恭。然而,她的脊背却分明坚硬而笔直。

    “本王从不喜被人威胁。”

    头顶上,男子的声音已经再度平静无波,似乎连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也忽然之间消失了。君青蓝却仍旧保持着跪俯的姿态并没有动弹,也不曾开口解释。

    她不明白李从尧逼她住在端王府是什么目的,但她明白至少在此刻,她与李从尧的目标是相同的。那人,一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正因为如此,她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李从尧不会拒绝。

    “你的计划。”

    良久,对面那人才再度开口。君青蓝直到这时候才长长舒了口气,稍稍将脊背挺直起几分,这才觉出后背的衣衫已经尽数湿了,粘腻的贴在身上。

    “卑职……。”她声音顿了一顿,声音轻而软:“没有计划。”

    李从尧皱眉,君青蓝继续说道:“卑职心中对这案子基本上已经有了概念,但是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证据。这证据就来自崔泰的尸首。现在,卑职什么都不能说。”

    李从尧浅抿了唇瓣,良久方才将手指微微一抬:“起来吧。”

    君青蓝的身躯彻底放松下来,那一头便听到李从尧继续说道:“这事本王会想法子,希望你莫要让本王失望。”

    君青蓝拱手:“卑职定当尽心竭力!”

    李从尧狭长的眼眸盯着她瞧了半瞬,便缓缓收回目光去了,似乎对眼前这人再也没有半点兴趣。马车里忽然寂静,李从尧以单手支着头颅假寐,君青蓝便也低着头整理思绪。

    马车才进了白虎区忽然停了下来,下一刻便听到容喜在马车外高声说道:“王爷,是长乐公主府的周总管,说是要接君大人过府一叙。”

    君青蓝半垂着首将眉峰一挑。来的是周德富?这时候,长乐公主才刚刚回府吧,后脚周德富便来唤她,只怕……没有好事。

    她微抬了眼眸瞧着李从尧,心中多少有几分紧张。崔泰的案子迫在眉睫,她如今恨不能将一天给当作两天来用,哪里有功夫去应付那些个京城闲人?

    “去告诉周德富。”李从尧淡淡开了口:“在门房候着吧。”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李从尧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拒绝这会子便该叫周德富直接回去,却只叫他在门房候着,这是要让自己随着他回王府去?

    所以,还是得去么?

    她偷眼瞧一眼那人,李从尧容色清淡,面颊上半分喜怒

    也无。哪里能瞧出他丁点的心思?

    马车拐了个弯,自端王府大门进了府,直接赶在了揽云阁前才停了车。

    “走吧。”李从尧瞧着君青蓝:“还叫本王伺候你下车不成?”

    “自然不敢。”

    君青蓝猛然惊醒,飞快跳下马车,亲自扶了李从尧下车。她始终低着头跟在李从尧身后,想着等会要与长乐公主周旋便腻烦的很。冷不防李从尧忽然停了脚步,在容喜的惊呼声中,她毫无意外的一头撞在了李从尧的后背上。

    “卑职该死!”这一惊非小可,君青蓝前所未有的清醒。作势便要跪下,却叫容喜一拂尘抽在她膝盖之下,怎么都跪不下去了。

    “君大人小心些呢。”容喜笑嘻嘻收了拂尘,手臂顺势在她手肘上一拖朝她使个眼色。

    君青蓝立刻瞧向李从尧,这才发现那人此刻面色竟难以想象的阴沉。这是……怎么了?不就撞了那么一下,这么小气?!

    “走吧。”李从尧瞧了她片刻终于收回目光,声音一如既往浅淡无波。

    “去哪?”君青蓝瞧他一眼,那个方向……不像要进揽月阁呢。

    “你不是要去瞧瞧崔泰?”

    “……现在?”

    李从尧皱眉:“不是很着急?”

    “是很急。”君青蓝眨眨眼:“可是周德富……。”

    “叫他等着。”那人只说了这么四个字便转过了身去。

    君青蓝吞了吞口水,半晌才缓过了一口气。李从尧是要亲自带着她去给崔泰二次验尸啊!真是……太好了。

    君青蓝是真的高兴。

    崔泰的爹虽然只是个员外郎,却因为太师严禄的关系,也是个惹不起的。至少,她一个小小锦衣卫仵作想要将他已经下葬了的儿子,从坟墓里面挖出来再看一次,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有李从尧跟着就不一样了。圣祖皇帝曾经给端王府赐下了无上的权力,即便他重病修养,又有谁敢真的招惹?

    君青蓝的踏雪叫姜羽凡骑着去救邓柔了,李从尧便吩咐人重新给她找了一匹马。虽然及不上踏雪,也算是难觅的良驹。再加上一个容喜,三人自后门出了端王府,一路出了城找到崔家的坟地。

    崔泰的坟并不难找。他是个庶子,又并无婚配子嗣,死的又不明不白。故而,并不曾入了崔家的主坟,只在外坟场给立了小小一个坟头,瞧上去竟连个得宠的妾室都不如。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时候,坟场又离着燕京城极远。待到看坟人闻讯赶来,崔泰的坟墓早已经叫李从尧的暗卫给挖开了。看坟人才要发作,李从尧一个眼神容喜便冲了上去,直接将人绑了,再给堵了嘴扔在了一颗柳树下。

    君青蓝远远瞧了那人一眼浅浅吸了口气。修罗战神的作风果真叫人……闻风丧胆。这人以后绝对不要去招惹。

    “君大人,棺材已经给您打开了,您便自己仔细瞧瞧去吧。”容喜飞快朝着君青蓝说了一句,便急急护着李从尧到一旁大树下歇息去了。

    君青蓝先拿了片生姜含了才缓缓走至棺材边

    。崔泰死了将近半月,如今又是一年最热的六月天,加上他被水给泡了整整一日。尸体早已经**不堪,恶臭难闻。即便李从尧离着这里已经很远,仍旧不住颦眉。容喜则一刻不停的摇着手中的薄纱扇。

    君青蓝瞧了一会,捡了坟地中用来焚化纸马的火盆过来。自袖带中取了些苍术皂角出来点燃,再将火盆放在李从尧面前。之后拿出生姜和麻油奉上。

    “请端王爷将生姜含在口中,并在鼻端涂些麻油。便可有效避除尸臭。”她说。

    “这么神奇?”容喜大喜过望,喜滋滋说道:“叫奴才先试试。”

    说着,自己先含了生姜涂了麻油。不过片刻之间便抚掌说道:“果真不错,君大人这法子甚好。”

    君青蓝颔首不语,知道容喜此举并非孟浪。分明是先替李从尧试毒,便似皇帝用饭前总要让人一再拿银针探视,再由太监亲口尝过才用膳是一个道理。

    容喜忠诚,所有外来事物若非得到他亲自验证认可,他是绝对不可能拿给李从尧用的。

    容喜亲自捧了放置生姜和麻油的碟子递在李从尧面前:“王爷,此法可行。”

    李从尧却连瞧都不曾瞧过那些物件半眼,只微微摆一摆手示意君青蓝退下。君青蓝回至棺前,偷眼瞧着李从尧。那人端坐如松,高岭之花般完美面孔上始终平静无波。哪里有半点扭曲痛苦之态?

    这般姿态瞧的君青蓝心生佩服。崔泰有多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李从尧就那么生生受着,面色风仪半分不乱。真非常人可比!

    她缓缓侧过头去,将手指探入到棺中。别处并不去瞧,只在他头颅上摸索了片刻。那人面部肌肤已经彻底烂了,头发却不曾腐坏。君青蓝将手指插入到他头发中细细摸索,陡然在天灵处停了片刻便缓缓收了手。

    之后退开:“可以封馆了。”

    言罢,她将方才带着的手套取下丢入到火盆中烧化。又取了些糯米酒将双手浸泡了片刻,方才走至李从尧身边回话。

    “你要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么?”

    “是。”君青蓝轻声说道。

    “多大把握?”

    “至少九成。”

    “那一成是什么?”

    “真凶。”

    李从尧眼眸一眯:“查案不知真凶,如何结案?”

    “卑职的目的只为了证明崔泰并非死于我爹爹和宁楚手中。卑职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

    李从尧略一沉吟:“那便走吧。”

    男人狭长眼眸朝着柳树下扭曲如虫的守墓人瞧了一眼,淡淡说道:“将他放了。你可以去告诉崔林,就说是端王带人来验的尸。不过……。”

    他将话锋一转:“本王若是你会选择不说。毕竟,叫主家知道有你看着还能叫人动了崔家的祖坟,只怕会引火烧身。”

    守墓人听的打了个哆嗦,眼中的光亮分明顷刻间熄灭了。君青蓝瞧的佩服不已,挖了坟,打了人居然……一句话就完事了?

    端王真乃神人也!

054 原来如此

    这一番折腾,天色便已经黑透了。李从尧的车队赶在宵禁前最后一刻进了城。没有李从尧的吩咐,君青蓝并不敢离开。容喜伺候李从尧更衣净面的时候,她便始终在一旁候着。

    夜色静谧,揽云阁上只点了一盏琉璃鱼油灯。琉璃将灯火的光芒扩散开来,一室光明。夜风穿堂而过,将李从尧五层纱衣吹起飘摆如旗。男子束手而立,飘渺如仙。容喜立于他身后,拿了白玉梳仔仔细细为他梳理着及腰的长发。

    这情景瞧上去异常默契,似已成了他们经年累月的养成的习惯。君青蓝伫立于灯火辉煌的厅堂正中,多少有些尴尬。

    直到门外有小太监低声通报说晚膳已经备好,她才多少舒了口气。

    容喜亲自盯着小太监将晚膳摆好,才来请李从尧入座。李从尧却只在桌案后遥遥朝着这边瞧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容喜颔首退下,却拿了另一幅碗筷出来摆好,笑嘻嘻瞧着君青蓝:“君大人,请用膳吧。”

    “……嗯?”君青蓝一愣,呆呆瞧着容喜,她是不是听错了?桌上这个不是李从尧的晚膳?然而......

    瞧容喜将另一幅碗筷摆的那么从容,叫她吃饭的主意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这是什么情况?

    “君大人,请吧。”容喜笑容可掬:“才做得的饭菜,定然比您上次用的那些要强了许多。”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那人此刻已经站在窗前去了,对这边情形似乎充耳不闻。她缓缓挪动脚步凑近了桌边,这才瞧清楚桌案上摆着的一共是四菜一汤。一道光明虾炙,一道过门香,一道金栗,一道玉露团,汤羹则是及稀罕的长生粥。

    有甜有咸,菜色精致,色彩悦目,却并不油腻。像极了李从尧那个人,时刻瞧着都清爽而舒心。与她这锦衣卫仵作的粗糙身份却是半点都不相称的。

    这原本该就是李从尧的晚膳吧。

    “王爷……”

    “王爷今日胃口欠佳,大人只管放心享用便是。”容喜微笑着柔声说着。

    那人素来笑意妍妍,初时相见,君青蓝尚且会费心猜度他笑意当中有几分真假。见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爱谁谁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揽月阁吃饭。

    饭菜的香味早叫她饥肠辘辘,君青蓝草草道了谢,举了青竹筷大快朵颐。容喜在一旁瞧的瞠目结舌,连连赞叹。

    直到这一顿吃完,李从尧也不曾瞧过她半眼。待容喜撤了残羹,又摆上了茶点,君青蓝喝了一盏茶,瞧一瞧已经接近夜半的天色,再吃不下去了。偷眼瞧着李从尧,那人仍旧一派的从容。瞧人吃饭心情这么好么?

    君青蓝只觉摸不着头脑,完全搞不懂那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将近亥时容喜才再度来到她身边:“君大人吃好了么?可还想用些什么?”

    君青蓝诚实的摇头:“吃的很饱。”

    “王爷说,您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就可以回去歇着了。”

    “好。”这一句简直如蒙大赦。君青蓝以最快的速度出了揽月阁。

    门外月明星稀,空

    气无比舒爽。君青蓝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舒畅了。

    “君大人真是厉害。”容喜抿唇笑着,轻声说道:“从那么个地方回来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您可真真是奴才最佩服的人呢。”

    那个地方?

    君青蓝眼珠子转一转,忽然便明白了李从尧今天不用晚膳的原因。是因为崔泰!

    虽然她用了很多手段来消除尸臭,但是,那人尸身腐烂的实在太厉害,难免会有些残留。所以,恶心着了吧。

    “君大人,您快跟奴才讲讲看。您从那种地方出来,又亲手接触了那样的玩意。怎么还能吃下这么些东西?尤其是那又软又烂的长生粥。奴才想着就觉得实在……难以下咽。”

    君青蓝瞧着容喜,那人眼中晶亮的崇拜叫她只觉得无语。她并不觉得崔泰的尸身有多么恶心。但,现在叫容喜形容的着实有些恶心了。

    然而瞧他认真执着的模样,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于是,她低低叹口气说道:“看的多了便不足为奇。”

    “奴才还有个疑问,还请君大人务必要不吝赐教呢。”容喜略一沉吟说道:“奴才瞧大人您验完尸体后,将双手都泡在了米酒中是为了什么?验尸后都要有这么个规矩么?”

    “并不是。”君青蓝摇头:“只因崔泰尸身腐化严重,加之气候炎热,很有可能会产生尸毒。糯米能很好的避除尸毒,所以我才将接触过崔泰的双手放在糯米酒中浸泡。别的酒却是不能拥有这种功效的。”

    容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天色不早了,大人还请尽快歇息去吧。”

    君青蓝眨眨眼,就这样?

    瞧她半晌没有动弹,容喜奇道:“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那个……。”君青蓝支吾着说道:“周德富?”

    “大人只管放心回去歇着吧,宵禁之前周总管已经回公主府复命去了。”容喜笑眯眯瞧着君青蓝,眼底深处分明藏着几分深沉。

    君青蓝心中一动,原来如此!

    李从尧故意叫周德富在门房里候着,自己则带着君青蓝出城前往崔家墓地验尸。回城后又故意将她留在揽云阁中耽搁了许多时辰,就是为了帮助她脱离长乐公主的纠缠。叫周德富留下,是为了叫他亲眼见证君青蓝的忙碌。活脱脱现成的证人,不用白不用。

    今天白日里君青蓝一点情面不曾留给长乐公主,她晚上就急急忙忙的召见,只怕没安好心。君青蓝对李从尧是感激的,但这份感激更多的则是来自于不安。她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李从尧倾力相助的地方,所以,这帮助有点……受之有愧。

    李从尧到底图什么呢?

    这一夜睡的很安稳,天色微明君青蓝便出了王府。临去时她请容含留了句话给李从尧,给她三日时间,开审结案。

    这三日,李从尧再不曾见到君青蓝,只听说她日日马不停蹄的去了很多地方。但,在每一个地方滞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时辰。没有人知道她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三日后崔泰案开审,燕京百姓早对这审

    了数次连王爷和公主都成了主审的案子无比感兴趣。瞧见城门口的告示,早早便将大理寺门外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姜羽凡被公堂外的人山人海给惊着了。在他印象中,还从不曾瞧见过什么案子能拥有这么大的场面。于是,他心中生出几分忐忑瞧向君青蓝。这案子千头万绪,分明没有丁点的线索。如此声势浩大的局面之下,可要如何收场?

    大理寺卿命人在公堂上架了屏风,长乐公主銮驾便端坐于屏风后。端王李从尧仍旧坐在公堂右侧陪审席案后。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日还多了一位陪审,那便是户部员外郎崔林,死者崔泰的生父。那人与所有人都不同,只穿了身素色的常服,眉目中皆是阴狠的冷意。

    君老爹和宁楚被衙差押着跪在大堂正中。邓家人则被押在另一旁,与君老爹和宁楚不一样。邓家人哭爹喊娘的片刻不得闲。不过几日不见,邓春旺眼中精明的锐气已经半分不见。已然成了个精气神全无的胖子,几乎将整个身躯都瘫在了公堂上。

    君青蓝静立一旁,沉默不语。眼风飞快在邓春旺身上瞟一眼,双目便是人的精神。邓春旺这样的姿态,只怕在心里面藏了不少污垢吧。

    “邓掌柜。”她立于他面前,缓缓说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邓春旺身躯一颤:“我……小人是冤枉的。”

    君青蓝淡笑:“是么?”

    邓春旺别开眼不去瞧她。然而,君青蓝清冷眼风却似无孔不入,邓春旺晃了晃脖子,不由自主挪了挪身子。肥胖的身躯恰将邓娇给遮了个严严实实。君青蓝淡笑着侧过了头去。

    “各位大人。”她抱拳行礼:“卑职君青蓝已经将崔泰死亡真相查明,今日便可以结案了。”

    大理寺卿皱眉:“你有话尽快说。”

    “卑职认为,在押人犯君老爹和宁楚与崔泰枯井藏尸案没有半点关联。希望大人能尽快将二人开释。”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大理寺卿皱眉:“君青蓝,你这结论未免太过武断!”

    君青蓝勾唇微笑:“卑职自然有卑职的道理,也自然能证明卑职的道理。”

    “宁楚。”她将眼睛瞧向跪在地上的书生缓缓开了口:“六月初十晚亥时,你与你娘子到达义庄投宿。用饭并休息用了大约两个时辰,在丑时左右离开义庄。而在义庄逗留期间,除了君老爹并不曾见过任何人,是么?”

    宁楚点头:“是。”

    长乐公主冷哼:“早就明了的事情何需要再问?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君青蓝却并不理会长乐公主,仍旧定定瞧着宁楚缓慢而清晰地问道:“你敢保证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并且没有任何遗漏的细节?”

    “小生可以保证。”

    “多谢。”君青蓝直起了腰:“从卑职调查得到的证据中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便是六月初十日晚亥时在义庄中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宁楚,宁楚娘子和君老爹。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崔泰。”

055 私奔

    君青蓝清冷的眼眸如风,在公堂中流连而过:“崔泰分明与宁楚同在义庄,为何要刻意躲避?从现有的证据来看似乎瞧不出端倪。但,凡事的发生必有因果,任何事的发生都不是偶然。”

    “君老爹。”她将目光投向君老爹:“请您说一说,你瞧见崔泰时的情形。”

    “我瞧见他时,他穿着身女子的嫁衣。衣着装扮都与女子无二,额头上有拿香粉掩盖的血痕,形容很是狼狈。”

    君青蓝点头,将在君老爹衣柜中发现的嫁衣取出展开:“你瞧瞧,他当时穿在身上的可是这件嫁衣?”

    “正是。”

    君青蓝没有说话,眼风不着痕迹朝着邓春旺瞧了去。那人飞快低了头,似不敢往这边张望。然而,他眼底的一丝慌乱,却不曾逃过君青蓝的眼睛。

    她不着痕迹收回目光,朗声说道:“崔泰是个男子,又是京城内世家子弟,却以新嫁娘的形象出现在京郊的义庄,这原本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据他自己言讲,他是外地入京赶考的书生,遇到了山贼被强抢了盘缠。山贼头领因他长的貌美,甚至做出了假凤虚凰的荒唐戏码,是他假意逢迎下才得以脱身。”

    她将嫁衣慢悠悠叠好了放在托盘里,递给姜羽凡呈给大理寺卿。

    “他的说辞若是换做了旁人也算是合理,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崔泰,所以赶考书生的身份便显得过于荒唐,那么山贼逼婚的事情自然也做不得真。这样我们便又多了好些疑问。他为何会打扮成新妇出现?又为何要隐瞒身份编出那么一套谎言出来?而他出现在义庄是要进城还是出城呢?”

    众人纷纷皱了眉,公堂上鸦雀无声的寂静。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神均被她牵引,忍不住也在心底里思考着那些问题的答案。却百思不得其解,不得要领。

    “呵。”良久,屏风后传出长乐公主淡淡冷笑:“说来说去不过故弄玄虚。你若只会耍弄嘴皮子,这案子就交给本公主来审吧。”

    “公主请稍安勿躁。”君青蓝拱手,平静地说道:“卑职一直坚信,任何案件的发生都非偶然。必须将前因后果弄的清楚明白,才能够了解案件的真相。”

    女子纤细高挑的身躯直立如松,蜜色莹润的肌肤上平静无波,半分惧色也无:“卑职已经查清楚了崔泰所穿嫁衣的来历。那件衣裳来自于邓记绸缎庄,乃是邓记绸缎庄掌柜邓春旺幼女邓柔出嫁所用之物。”

    “……什么?”

    寂静中,宁楚骤然的惊叹清晰异常。虽然他极力压制了声音,然而在如今这风声鹤唳人人紧张的时候,他这一声却叫所有人都听到了。于是,宁楚立刻代替了君青蓝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君青蓝侧目瞧去,那人素来桀骜平静的面庞白了一白,虽拼命低着头。却还是来不及掩饰眼底那一抹慌乱。

    “宁楚,你为何会对嫁衣的来历如此震惊?”她盯着宁楚,一字一句问着。

    “我……。”宁楚声音顿了一顿:“并没有感到震惊。”

    “你说谎。

    ”君青蓝微勾了唇角:“长乐公主殿下曾经说过,你自打上了公堂对自己娘子的名姓来历闪烁其词,事实的确如此。若我猜的不错,你的娘子就是邓春旺的女儿邓柔。”

    这话出了口,莫说公堂上听审的各位大人,即便是邓家在押的人犯中都起了一阵骚动。

    “邓柔不是早就死了?”

    “可不是呢,棺材都已经送到乱葬岗埋了,我亲眼见着的。”

    “怎么可能?”

    君青蓝并不去阻止众人窃窃私语的小声议论,目光灼灼只一瞬不瞬瞧着宁楚。

    “宁楚,你是个读书人。圣人常言君子坦荡荡,你如今可敢当着燕京百姓和各位大人的面说句实话么?你的娘子是不是邓柔?”

    宁楚肩头一垮,深深吸口气却忽然仰起头来:“你说的没错,我家娘子就是邓柔。我与她真心相爱,志同道合,她爹爹却只一心想要给她招赘好继承家业。无奈之下,我便只能与她相约月下一起逃离了燕京城。”

    “你胡说!”他话音才落,邓春旺便扯着嗓子一声嚎:“我女儿早就死了,怎么同人私奔?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么诬蔑我们邓家?虽然我们只是商贾,却也容不得人这么红口白牙的诬蔑啊。”

    “大人?”邓春旺磕头如捣蒜:“你要替小人做主啊。”

    邓春旺义愤填膺,满腔怒火。若不是场合不对,他能立刻飞身而起将宁楚给撕成了碎片。

    “大胆!”惊堂木一声脆响终结了邓春旺的聒噪,大理寺卿面沉似水:“公堂上岂容喧哗?”

    “君青蓝。”大理寺卿皱眉瞧着纤细高挑的女子身躯:“重点!”

    “卑职明白。”君青蓝开口说道:“经过卑职的调查,宁楚方才所说都是事实。当日邓柔在街头偶遇落魄的宁楚便对他芳心暗许,只因邓春旺素来嫌贫爱富,邓柔料定他不会同意自己与宁楚的婚事,便在大婚前逃离邓家与宁楚私奔。”

    她目光在众人宁楚及邓春旺面庞上缓缓扫过:“邓柔自小打理生意是个聪明的姑娘。她认为白日目标大不容易走脱,于是特意选了宵禁前才离开燕京城。即便那时候被邓春旺发现了,也根本无法将她追回。于是,这小夫妻相会后一路奔逃,一路不敢停歇,直到了义庄才敢停下来稍事歇息,之后,便连夜再度奔逃。我想,这便是你们为何不肯在义庄留宿的真相,不是么?”

    宁楚半垂了眼眸:“你说的不错。我们出走以后,娘子始终挂牵岳父,我们便暂时在通县安置下来。原本打算打听清楚此事对岳父有没有妨碍再做打算,哪里想到听闻君老爹入狱的消息。娘子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生便来了大理寺。结果……。”

    结果,不但没能将人给救出来,反倒将自己也给陷了进去。

    “呵。”长乐公主冷哼:“无媒苟合哪里来的正大光明?私奔为妾,说到底邓柔不过是个见得不得光的无耻小贱人。”

    宁楚挑眉,眼看便要反唇相讥。君青蓝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忍耐。自己则转向了邓春旺。

    “敢问邓掌柜,你明知邓柔失踪,为何要弄出女儿据婚自尽的把戏出来?”

    “我……。”邓掌柜泄了气。今日这一出无论他再如何舌灿莲花,里子面子都算彻底的丢完了。他深深叹口气跌坐在地上,心里面几乎将邓柔恨了个半死。

    “小人到底是个要脸面的人。那贱丫头没脸没皮的跑了,小人能怎么做?思来想去也唯有想出这么个方法来管全脸面,小人这么做有错么?”

    “你这想法自然没错。”君青蓝说道:“若事实真如你所说,以假的丧事来顾全自己的脸面,这事也算做的周全。可惜……。”

    君青蓝声音陡然一寒:“事实并非如此,你在撒谎!”

    “小人哪里撒谎了?”邓春旺皱眉:“大人您那日不是亲自去查验了邓柔的棺材,您亲眼瞧见棺材里面是空的。小人的确是演了一出戏而已,哪里有半个字的假话呐。”

    “是么?”君青蓝眯了眯眼:“若我没有记错,你当初可是口口声声说空棺的原因是因为邓柔诈尸跑了,此事还有许多的证人。”

    “那……。”邓春旺一拍大腿,哭丧着脸说道:“那不是被您给逼的没了法子,才胡编乱造出来的说辞么?”

    半空里忽然响起啪一声脆响。谁也不曾想到,邓春旺居然毫无征兆抽了自己一巴掌。之后竟左右开弓抽起来个没完:“都怪小人这一张臭嘴,胡说八道的害人害己啊。”

    大理寺卿瞪着君青蓝:“成何体统!”

    那一头,长乐公主冷幽幽说道:“真是一出好戏呢。”

    户部员外郎崔林一张面孔黑如墨染,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公堂上,也唯有李从尧始终如一的淡漠,似乎这眼前这一幕丑剧根本就不曾瞧见。

    君青蓝冷眼瞧着邓春旺这一番作为,良久方才淡淡开了口:“邓掌柜做这一出戏之前,都没有仔细将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在出口么?给出这么漏洞百出的证言,是在侮辱各位大人的智商?”

    邓春旺的声音一下子便给卡在了喉咙里,高高扬起的巴掌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大人,何出此言?”

    君青蓝朝他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瞧着他的瞳仁:“你可是忘记了,你已经将当初参加邓柔丧仪的宾客名单都写出来了么?”

    邓春旺身子一颤。

    君青蓝继续说道:“开棺之后,我已经找了名单上所有人进行核实。当初邓柔棺材里面的确有一具穿着女子嫁衣的尸身在。邓家守夜的下人,也的确瞧见那一日穿戴整齐的邓柔自棺材中跳出逃走。”

    “那么。”君青蓝盯着邓春旺,一字一句说道:“请邓掌柜告诉我,当初棺材里的邓柔是谁?”

    邓春旺紧紧抿了唇。

    君青蓝将唇角一勾,忽然转过了身去,素手在半空里一划,遥遥指向了桌案上的火红嫁衣。

    “当日棺中陈尸身上穿着的便是那件嫁衣。而邓柔诈尸离棺失踪那一日正是……六月初十!”

056 真相只有一个

    女子清冷的声音才落了地,四下里便猛然静了一静。公堂外瞧热闹的燕京百姓中也是鸦雀无声。众人皆未听到的事实而感到震惊。

    “六月十一清晨寅时前后崔泰死亡。而在六月初十亥时到丑时,他现身于义庄。出现时身上穿着的也是公堂上这一件嫁衣。我们将时间回转到六月初十的白日,邓府在为邓柔治丧。这件嫁衣却出现在邓柔的棺材中。入夜后,邓柔诈尸,离棺失踪。这件事情发生的极其突然,邓柔根本不可能有换衣服的机会。那么我们便可以认定,棺中尸体跑走时始终穿着的便是这一件衣服。”

    “那么……。”君青蓝将声音一顿,清冷眼风在邓春旺面颊上流连:“为什么这件原本该出现在邓柔尸身上的衣裳,到了最后却出现在一个与邓柔甚至邓家都风马牛不相及,似乎毫不相干的崔泰的身上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公堂内外的所有人都皱着眉,脑子里面均在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原因。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可能,这事情真真诡异的紧了。

    “邓掌柜。”君青蓝目光一瞬不瞬瞧着邓春旺:“不如请你来解释一下。为何邓柔的嫁衣会穿在崔泰的身上。”

    “我……。”邓春旺身躯一颤,眸色中分明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瑟缩:“我怎么会知道?”

    “你当然知道。”君青蓝唇齿间笑容微冷:“因为,治丧当日棺中新娘的尸体,根本就不是邓柔!”

    “当然是她。”邓春旺下意识反驳,声音大得惊人:“不是她是谁?我自己的女儿我还能不认识么?”

    君青蓝淡笑:“邓掌柜,你的反应太大了。”

    凡事皆有度,天下间任何事情过了度便显得刻意了。邓春旺自打上了公堂处处显得谨小慎微,忽然间扯着嗓子大声嚎。怎么瞧都有些假。

    “若是你不肯说,便由我来说吧。”

    君青蓝缓缓侧过身去,眼底笑容尽去,只余一片清冷的冰寒:“原本穿在邓柔尸身上的嫁衣之所以会出现在崔泰的身上,原因只有一个。”

    她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出来:“那便是,当日在邓家治丧期间陈尸棺中的女尸根本不是邓柔,而是崔泰!”

    “什么?!”

    众人齐齐一惊。这问题早在所有人心中萦绕不去,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越是如此,对于答案的渴求便越是迫切。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问题的答案竟如此匪夷所思。

    忽然不能相信。

    “邓柔的婚期定于六月初八,故而早在六月初八之前她便已经悄悄离开了邓家。邓春旺找不到邓柔,所以急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遮掩邓柔失踪的真相。而崔泰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是他便成了邓柔最合适的替代品。六月初十白日,众人瞧见的邓柔尸身始终被喜帕遮着面颊,便是为了遮掩崔泰的面容,叫所有人都将他误以为成邓柔。”

    “你这是什么话?”户部员外郎崔林忽然皱眉开口:“我们崔家与市井商贾素无交集,崔泰怎么就能成了邓柔的替代品?你即便想要尽快结案,也万不能如此信口开河。”

    “就是。”邓春旺嚷嚷着说道:“崔家公子那么高贵的身份,我有几个胆子将他给弄进棺材里面去?

    即便是真的,崔公子好端端一个人,也万万不可能配合小人来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出来呐。”

    公堂内外一片唏嘘,人人眼底都带着怀疑。

    君青蓝却半点不焦急,微笑着开了口:“要弄明白这事情的原因,那得从另外一件事情说起。”

    “我查过国子监的学员记录,崔泰在六月初六便私自离开国子监,之后下落不明。国子监贡生夏侯博曾在六月初九的大兴市见过崔泰。崔泰声称遇到了麻烦需要立刻离开燕京,所以需要大量的银钱。两人交谈不久,有一女子呼唤崔泰,二人一同离开。之后,燕京城里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崔泰,直到六月十二日大雨后,他的尸体在枯井中被发现。”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女子清冷声音珠玉相击般侃侃而谈。

    “在这当中,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崔泰被那女子唤走以后便始终与她在一起,而他所说的麻烦,实则为女祸。崔泰风流成性,在国子监中跟本不是秘密。近日该是得罪了某位他得罪不起的权贵,才想要离开燕京去避祸。”

    “一派胡言!”崔林陡然挑眉,冷声喝道:“崔泰乃是国子监贡生,何来的风流成性之说?更不要提什么女祸!你如此诬蔑我们崔家是何居心?”

    “呵。”崔林将唇角一勾,笑容中添了几分阴冷的怨毒:“你不过是个小小仵作,还没有诋毁朝廷命官的胆量。是谁指使你做这些事情?公主,端王殿下,寺卿大人。”

    他扬起了脸沉声说道:“下官请求立刻将君青蓝拿下,严刑拷问,务必要将幕后指使之人查明!”

    姜羽凡深深吸口气,忽然便将拳头给攥紧了。崔泰的案子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又横生出这么个枝节出来?严禄原本就便想借着崔泰的案子排除异己,所以这是打算要下手了?他飞快瞧向君青蓝,你可千万得当心呐!

    “卑职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崔大人,还请崔大人如实回答。”女子明润的眼眸如星瞧着崔林,不慌不忙拱手说着。似乎根本不曾感受到公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

    崔林冷哼一声:“说。”

    “请问崔大人,崔泰在您府上人品才学如何?您对这个儿子可还满意?他又是如何进入的国子监?”

    崔林皱眉:“吾儿能进入国子监自然凭的真才实学。本官有子如此,自然颇感欣慰。”

    “是么?”君青蓝淡淡一笑:“为何卑职发现的事情与大人您方才所言并不相同呢?”

    她缓缓取了张略微发黄的纸笺出来,印着初升的朝阳,众人依稀能瞧见上面斑斑点点的墨迹。

    “这个是我从国子监崔泰往日课业中撕下来的一张纸。这里有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边是崔泰的注解,燕京有佳人芳名如人,口渴饮水无数。如人体贴温柔,心系英雄,天气晴冷皆温存提醒叫其知晓。故而圣人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公堂上下一片哗然,哄笑连连。如人饮水这一句在圣人典籍中已属简单易懂。即便不懂,众人听着崔泰的解释也知道那完全就是在胡扯。

    圣人先贤的典籍,什么时候能同美人嘘寒问暖给联系在一起了?

    君青蓝将纸张放下缓缓说道:“

    敢问崔大人,这样的才学见识可有资格进入国子监就学?”

    崔林哑口,眼底却分明带着几分不甘心。

    君青蓝却别开了眼,这个话题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无论崔林有多么的不甘心,崔泰是通过非正常渠道进入国子监都只能是事实。

    “经过我的调查,崔泰生性风流证据确凿。甚至在同一时间与多名不同女性有染,因此为自己招来了祸端,企图离开燕京避祸。而他自六月初六离开国子监,一直到六月初九与夏侯博相见整整三日的时间他却显然并未离开内城。那么这三日他住在哪里?又是以什么为生?”

    “肯定是躲在哪个相好的家里头去了。”

    “真没想到,堂堂国子监的贡生,居然是这么个货色。”

    “你没有听到么?那小子是托了人才进的国子监,其实屁本事都没有,就只会玩女人。”

    “呵,有个当官的爹就是好。那样的水平都能进了国子监呢!”

    公堂下的百姓们窃窃私语,君青蓝刻意停顿了片刻,刚刚好让堂上众人将百姓们的议论听了个清清楚楚。眼看着崔林面色渐渐变作铁青方才清了清嗓子。

    “其实崔泰在失踪这三日当中并非全无踪迹可寻。六月初六夜晚,他曾在姜家牛肉铺买了块牛肉。六月初七,有人瞧见他在估衣店现身。他这几日出现地点均在青平坊,而他自那些地方出现后最终回归的地点也始终如一。那便是青平坊东巷一处小院,那院子门口有极大一棵桂花树。”

    “呵,那可不正是邓柔的院子么?”寂静的公堂上,骤然传出长乐公主冷幽幽的声音。

    众人立刻被她口中的邓柔给牵引了心神,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种话自长乐公主口中说出,有多么的不合常理。

    “没错。”君青蓝点点头:“对于崔泰来说,那的确是邓柔的家。然而,那其实根本不是邓柔的家。”

    “卑职斗胆想请公主殿下帮个忙。”君青蓝朝着屏风供一拱手,态度谦卑恭顺。

    屏风后传来淡淡嗯一声。

    君青蓝缓缓直起了身躯:“卑职想请公主帮忙来辨认一个人。”

    这一次,屏风后却久不做声。君青蓝也并不觉失望,将唇角一勾说道:“那么,便请公主瞧一瞧,这人是谁?”

    她语声方落便将身躯朝右后退开半步,素手朝着姜羽凡点去。姜羽凡微微点头将身后随侍的小厮一把推了出去。

    众人凝眸瞧去,那是个身量不高,纤细瘦弱的少年。少年穿着灰扑扑一件细葛布的袍子,方才又始终低着头,半点不起眼。若非姜羽凡忽然将他推在了眼前,任谁也不会去注意那样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厮。

    小厮陡然来在人前,只略微将气息微凝便猛然抬起头来,竟半点不觉局促。她缓缓抬手,将包头的头巾一把扯下,垂落满头青丝如瀑。众人吸口冷气,这才瞧清楚那原来是个白白净净,秀美端庄的少女。

    邓氏族人中陡然传出一阵惊呼出来,少女却只管仰着头动也不动任人打量。

    “咦?”良久,长乐公主方才缓缓开了口:“她是谁?本公主从未见过。”

057 真假邓柔

    “她便是邓柔。”君青蓝唇齿间含着淡淡的微笑,语声清冷不卑不亢:“传说中在六月初八因抗婚而投缳自尽的邓家二小姐。”

    “民女邓柔,见过各位大人。”邓柔倾身跪倒,直到这时候才缓缓低下了头,旁的话却再也没有了。

    四下里静了一静,众人眼底均添了思量。

    虽然君青蓝在公堂上曾数次提起邓柔没有死,所有人都只当她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猜测。然而如今却见到了邓柔,活生生的邓柔。怎能叫人不震惊?

    没有人不知道邓柔的出现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她的出现就表示君青蓝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不。”长乐公主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尖锐而急迫,竟似有些气急败坏:“她不是邓柔!她怎么可能是邓柔?”

    “邓记绸缎庄的生意在燕京城算得上相当不错,邓柔常年帮助邓春旺打理生意,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她是不是邓柔,根本瞒不过百姓们的眼睛。”

    公堂下议论纷纷,不少人均在点头。邓柔不是大家闺秀,每日里均在平坊抛头露面。那扮作小厮的女子就是邓柔,再也不会有错。

    “或许,公主殿下要找的邓柔是另一个呢?”

    君青蓝忽然将眉峰一挑,猛然转过了身去。谁也不曾想到,她竟忽然间冲到了邓春旺的身边,毫无征兆将他给一把推开了。

    邓春旺遂不及防险些叫君青蓝给推了个跟头,惊呼声乍起,却哪里及得上长乐公主愤怒的一声吼。

    “邓柔!你这个贱人!”

    屏风后起了阵骚动,咚一声巨响,分明有沉重的木凳倒地。宫女们连连惊呼,似有低声安慰传出,夹杂着长乐公主的怒喝。

    邓柔被那一声吓了一跳,忍不住抬起眼来,眼眶微微泛红,眼底带着不解和屈辱。

    君青蓝朝她飞快瞧了一眼,眼风温而沉稳,略带着几分安慰。下一刻便朝着屏风拱手说道:“公主只怕认错了人,这个女子并不是邓柔,而是邓春旺的长女,邓娇。”

    女子蜜色肌肤上泛着莹润的光泽,清冷眼眸中带着洞若明火的沉稳。她故意以言语相击让邓春旺挪动了身体,为的就是叫他挡住邓娇。不然,怎么能瞧见后面这一出好戏?

    “公主殿下可是与邓娇相识?”

    这一次,屏风后却久久再无半点声音传出。君青蓝并不觉失望,这原本就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邓娇。”她微一侧首,瞧着不知所措的女子淡淡说道:“你为什么要冒用你妹妹的名字?”

    “奴家又不是没有名姓,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邓娇口气很强硬。然而,眼睛却不由自主朝一侧斜了去,似乎并不敢与君青蓝接触。

    “你若是不想说,我可以来替你解释。”君青蓝将目光自邓娇面颊上移开,没有半点怜惜:“自打你夫君过世之后,你并不肯安守妇道,时常与人在家中私会。今年清明,你在替先夫上坟时恰遇到国子

    监贡生们组织的诗会。也因此与崔泰相识,自此便再不曾断了联系。六月初六崔泰离开国子监便一直住在你的家中,直到六月初九那一日。”

    她声音略顿了一顿,瞧一眼不知所措的邓春旺:“六月初九,邓春旺因邓柔与宁楚私奔一事心烦意乱,便前往青平坊找你商量对策。你怕与崔泰的奸情被邓春旺撞见,将他给藏在了衣柜中。不成想崔泰受不得苦,嫌弃衣柜中憋闷炎热,不管不顾的露了面。不明真相的邓春旺将他误当作了贼人一棒子给打的昏死了过去。”

    这话说完,邓春旺身子便颤了一颤,邓娇一张面孔则变作了雪白。

    “崔泰的天灵盖上有极深一道棍棒重击留下的凹痕,足见当时遭遇的撞击有多么严重。我在邓娇卧房中找到一根挑水所用的扁担,那扁担上时常有大量苍蝇落脚。苍蝇喜欢血腥味,那便是扁担曾经沾过鲜血的有力证据。”

    君青蓝眼风缓缓扫过邓春旺和邓柔:“你们瞧见崔泰满脸是血的没了气息便认定他已经死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编出了邓柔自尽的谎话出来。再给崔泰换上了邓柔的嫁衣,并以盖头遮了面颊,然后放在了棺材中。这样一来,既可以将邓柔当作烈女典范顾全了邓家的颜面,又可以将杀人的罪过巧妙遮掩。只等着停尸七日之后将棺材下葬,此事便算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

    “荒唐!”崔林冷声低喝:“即便崔泰再不济,也无非是有些少年人原本就有的小毛病。人不风流枉少年,再怎样也不会同一个市井寡妇勾搭在一起,还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出来。先前验尸说他是被人一刀砍在了脖颈上死亡的人正是你,怎么这会子又成了被杖杀?你们锦衣卫做事情,未免也太过随意了!”

    姜羽凡皱了眉瞧着君青蓝,毫不掩饰眼中担忧和关切。君青蓝朝他微微一笑,不疾不徐。

    “并非卑职随意,崔大人能在现在还开口维护崔泰,实在是因为关于您这位庶子的很多事情,崔大人实际上都不知晓。比如,您大约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何崔泰能进了国子监吧。”

    女子声音清冷似珠玉相击,无半分慌乱。崔林面色一黑,张了张口,终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这些事情均与本案息息相关,卑职必须一一细细道来。邓家的葬礼诸事齐备,可惜天不遂人愿。崔泰当时气绝只是因为在柜中憋闷,加上惊吓疼痛造成的假死。缓了一天后竟然醒转了过来,立刻便出了棺材逃走了。因为某种原因,他不敢在燕京城逗留,于是连夜出了城。距离燕京最近的城镇是通县,在这段路程中只有义庄一处歇脚之处,崔泰自然只能到义庄求救。然而,宁楚与邓娇随后赶到。崔泰自然明了自己与邓家的恩怨,也早在他藏在柜中时听到邓娇与邓春旺争吵而提到过邓柔与宁楚的事情。他害怕邓柔与宁楚会替邓春旺杀人灭口,于是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请君老爹将他藏匿,不与那二人见面。这便是宁楚在义庄修整时没有瞧见崔泰的原因。”

    “再之后……。”君青蓝吸口气说道:“崔泰离开了义

    庄,为了避开宁楚和邓柔,而改走了冯村的道路。之后,便遇袭被杀。他死亡时,君老爹和宁楚夫妻二人均没有在场的可能,所以他的死亡与这两人没有关系。”

    “大人。”君青蓝朝着大理寺卿拱手说道:“卑职经过这几日走访已经找到了足够的人证物证,均能证明卑职方才的言论。当日夏侯博在集市上曾经与邓娇有过一面之缘,只需要传唤夏侯博到场,自然能证明六月初八日崔泰的确追随邓娇离去。我想,当日参加清明诗会的贡生们,总还有一两个能想起在廊檐下避雨的那个娇俏美人来。不是么?”

    女子清冷眼眸瞧着邓娇:“你该不会忘记,当日你在贡生们面前留下的名字叫做邓柔。这……。”

    她眼风似不着痕迹朝着屏风处一扫,速度极快,快到没有一个人发觉:“这便也是旁人始终将你错叫成邓柔的原因。”

    “邓娇,你可知道。”君青蓝轻轻叹口气:“因为你这自私的行径,险些给你的妹妹招来杀身之祸。若不是锦衣卫先一步在通县找到了她,她早就被痛恨邓柔的人给杀死了!”

    邓娇身子一颤,君青蓝口中的此邓柔非彼邓柔,她当然听得懂。邓柔吸了口气,愣怔怔瞧着邓娇。再不会想到,自己好端端的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竟是因为嫡亲的姐姐。

    “所以,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么?”

    女子清冷语声犹如利刃,一下子将包裹在邓娇周身原本便脆弱不堪的盔甲给刺了个体无完肤。顷刻间便崩溃了。

    “对不起。”邓娇咬着唇,泪眼朦胧:“我……我只是想着,若我是个未嫁身,他能高看我一眼。我没想着……会给你惹来那么大的麻烦。”

    君青蓝长长舒了口气,就要这一句!

    邓娇承认了自己与崔泰的私情,那么方才所有的一切便等于都承认了。

    “你是疯了么?”邓春旺瞪了眼:“没有的事情胡乱往身上揽什么呢?”

    “爹,招了吧。”邓娇泪眼婆娑说道:“咱们抗不过王法。咱们做的这样机密,还不是都叫人家都知道了?”

    “你!”邓春旺重重叹口气。

    他还能说什么?邓娇这一句,便已经将他给推入了万劫不复。

    “都是你这个死丫头!”邓春旺恶狠狠瞧着邓柔。这大堂上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也唯有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邓柔身上:“我是被你给害死了!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畜生!”

    邓娇咬着唇默不作声,任由邓春旺喝骂。

    “大人。”君青蓝挑眉说道:“如今已经证明崔泰案与君老爹和宁楚都没有关系,您是否可以放人了?”

    “那可不行。”长乐公主抢先开了口:“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邓娇以卑贱之躯勾引国子监贡生,为了掩盖自己家里的丑事,便想要行凶杀人毁尸灭迹。真乃穷凶极恶,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058 另有乾坤

    “公主殿下说的极是。”君青蓝说道:“然而,邓春旺和邓娇都不是杀害崔泰的凶手。严惩只怕是不妥吧。”

    “呵,你口口声声说他们不是凶手。又说你爹和那书生也不是凶手。他们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总得有人为这个案子负责!”

    “卑职定不会叫公主失望。至于凶手……。”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这是另一个故事,稍后还请寺卿大人摒退了左右,由卑职单独同您讲述吧。”

    “本公主不能同意!”

    “公主。”君青蓝半眯了眼眸,低声说道:“您可还记得阿勇么?”

    屏风后声音戛然而止,君青蓝这才继续开口:“崔泰之死与阿勇脱不开干系。”

    “君青蓝!”长乐公主猛然尖声叫道:“你这是在无视本公主么?!”

    屏风后再度传出咣一声巨响, 这一次似连桌案都掀翻了。君青蓝却依旧将胸背挺的笔直,眼底笑容从容不迫,半分慌乱也无。

    “公主只怕是误会了什么,阿勇与崔泰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六月初六那一日……。”

    “够了。”屏风后猛然寂静,长乐公主的喘息声深沉而猛烈。良久方才听她柔声淡淡说道:“本公主忽觉身体不适,这案子你们尽快决断吧。”

    众人瞧的不明所以。长乐公主方才态度那般激烈,怎么片刻之间就忽然放弃了?那可不是传说中她素来的心性。也唯有君青蓝了然于胸,颔首说道:“多谢公主大义。”

    “大人。”她瞧向大理寺卿:“邓春旺和邓娇出于自己的目的想要将崔泰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然而,却并未成为事实。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则是因为崔泰的生性风流。任何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崔泰的风流和不忠叫他失去了生命。那么邓春旺和邓娇自然也该为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

    “至于邓柔。”她侧目瞧一眼跪在公堂上,柔美坚强的少女说道:“她早已经嫁做人妇,依照北夏的律例她再不是邓家的人,而且与崔泰一事无半点关联。君老爹和宁楚则更加的无辜,还请大人公正决断!”

    大理寺卿略一沉吟,沉声开了口:“邓春旺邓娇,虽然不曾亲手杀害崔泰,却也将人重伤且企图掩盖罪责,其心可诛。依照北夏律例,伤害勋贵子弟当判流刑。本官今判你二人……。”

    “不如便流放岭南郡吧。”李从尧合了卷宗,淡淡开了口,似漫不经心:“岭南离燕京千里之遥,又燥热难耐,实在是个绝佳流放之地。”

    “端王殿下说的极是。”大理寺卿颔首说道:“本官便判你二人流放岭南三年,邓记绸缎庄财产充公。邓氏其余族人释放回家。”

    “宁楚,君老头,邓柔均与本案没有关联,即日无罪开释。”

    “多谢大人!”

    众人齐声叩头,邓柔喜极而泣。君青蓝却瞧着李从尧,明润眼底中分明带

    着感激。那人瞧上去对万事万物皆不上心,却不动声色帮了邓家父女一个大忙。

    岭南郡乃是宁楚的家乡,邓柔即将同宁楚回转家乡。将邓春旺,邓娇流放到那里去,分明便是给了他们父女姐妹之间一个修补关系的绝佳机会。

    原来,他竟是如此细腻而周到的一个人么?

    待到邓氏族人散尽,大理寺卿便命令差役将大理寺的大门给关闭了,再不许百姓探看。如今的公堂上便只剩下长乐公主,李从尧,崔林,君青蓝,和大理寺卿,再也没有旁的人了。连差役都被摒退了出去。至于姜羽凡,则听了君青蓝的吩咐去办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去了。

    “君青蓝。”大理寺卿直到了这时才再度开口:“本案真正的凶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本公主身体不适。”谁也不曾想到,大理寺卿话音才落,长乐公主竟忽然自屏风后走了出来。

    女子描画了精致的妆容,周身皆包裹在艳丽的锦缎当中,整个人瞧上去花团锦簇般的热闹。哪里有半分的病态?

    “大理寺卿,本公主命令你速速开门!本公主要离开!”她说。

    “公主请留步。”回话的却是君青蓝:“皇上下了旨由公主来担任本案的监察使,这种重要的时候,自然不能少了您。”

    “君青蓝!”长乐公主声音尖利阴冷,颦了眉恶狠狠瞪着君青蓝,眼底满是冷冽的冰霜:“本公主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

    “卑职身为锦衣卫仵作,自会尽心竭力将每个案件都调查清楚。”

    长乐公主气息一凝,良久方才冷哼一声说道:“春芹,将本公主的锦凳搬来。本公主就坐在这里,倒要听听看你是如何能找出凶手来的!”

    宫女春芹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立刻将锦凳搬了来。长乐公主大喇喇坐下,冷厉的眉眼眨也不眨盯着君青蓝。

    “君青蓝。”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李从尧,那人淡漠的眉眼瞧着她,眸色深沉幽暗似藏着波涛汹涌:“你准备好了?”

    君青蓝勾唇一笑:“卑职,准备好了!”

    “大人,卑职之所以会请您摒退左右,是因为接下来卑职要说的话关乎着朝廷的脸面,能叫越少的人听到越好。”

    大理寺卿皱了眉,她又在弄什么玄虚?

    “崔泰之所以会遭此横祸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原本不该得罪的人。那人贪恋崔泰容颜俊美且手段高超,对他相当痴迷,甚至不惜动用一切关系助他进入国子监。可惜,崔泰不争气,借助国子监贡生的身份眠花宿柳,因而将那人彻底的激怒。崔泰惧怕她的权势,便想要离开燕京避祸。然而,逃亡的生活需要大量的银钱。据我所知,崔泰在崔家并不受重视,每日的月银根本不够他寻常挥霍花销,更不用说应付逃亡。”

    说这话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崔林。崔林表面上对崔泰的死非常关心,口口声声要为他讨回公道。但他眼底的光芒是冰冷

    的,早就暴露了他的内心。崔泰是个不入流的庶子,若不是他忽然进了国子监,只怕崔林连有这么个儿子都要忘记了。如今,他这么关心案子,无非是想借着这件事来给大理寺一计重击罢了。

    所以,听她一再的提起崔泰,他眼中才始终没有半分动容。

    “于是,崔林便想到了邓娇。当然,在崔泰的心中那是邓记绸缎庄的当家小姐邓柔。在他眼中,那时的邓柔便是一座金山。所以,他找到了邓娇,想从她手中骗些金银出来,才遭遇到了后来的祸患。他的死,并不值得人同情。”

    “然而,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强大到这样的地步?不但能够叫崔泰顺利进入国子监,甚至叫他连功名利禄都不要,只一心要逃离燕京呢?只怕全天下,也没有几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

    君青蓝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喘息思考的机会,继续说道:“我在国子监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六月初六那一日下午,国子监厨房下水道堵塞。珍味斋伙计阿勇送完午膳后,便自告奋勇留下疏通管道。一直到申时方才离开。”

    “你说的这些本官早就知晓,当中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大理寺卿插口说道。

    “您说的没错。”君青蓝点头:“然而,阿勇那日送饭时却赶了一辆马车。车中除了装着餐盒还有些疏通管道的工具,然而那个时候的厨房下水道还没有堵塞。他怎么就能未卜先知比所有人都早知道管道堵塞的事情呢?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早就知道管道一定会堵,所以,他那一日滞留在国子监两个时辰才显得合情合理。”

    君青蓝眼风不着痕迹将公堂上众人神色瞧了个遍。崔林闭着眼眸假寐,李从尧一如既往淡漠,大理寺卿皱着眉显然被她话语吸引。唯有长乐公主面色僵硬,如坐针毡般难耐。

    她缓缓将目光收回,继续说道:“经过卑职的调查得知,阿勇那一日修理管道是假,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以马车护送一人进入国子监与崔泰私会。私会之事,夏侯博等人均能证明。阿勇不过是个小伙计,他的身份并不十分高贵。然而,能够将国子监作息了解的清清楚楚,又有能力在小厨房中动手脚,还能大胆到在国子监苟且的女子。天下间似乎也没有多少吧。”

    大理寺卿忽然将眸色一凝,眼底神色复杂难辨:“你说了半晌,那女子又与崔泰的死有什么关联?杀害崔泰的凶手力大惊人,能将他一刀毙命。根本不会是女子。”

    “大人说的不错。”君青蓝说道:“但那人却与崔泰的死脱不了干系。起初,卑职只当是个与崔泰相好的市井女子托了阿勇前去与他私会。但这样的想法,在我瞧见了阿勇的死态后,已经彻底的改变了。”

    “阿勇!”大理寺卿略一沉吟说道:“若是本官没有记错,他是死于家中失火。并无可疑之处。”

    “不。”君青蓝摇头,坚定说道:“卑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阿勇死于谋杀!”

059 幕后真凶

    “阿勇和她娘子均是被人先以重物击中头部身亡后,才被人放火烧尸毁尸灭迹。然而,阿勇居住的德化坊房屋密集人口众多,纵火者担心火势过大惹祸上身。故而,先在阿勇家房屋四周设下了防火带,阻止了火势的蔓延。也正因为如此才漏了马脚,卑职已经将相关的证物存于锦衣卫库房当中。大人自可以调取查看。”

    “在火灾发生前两日,阿勇辞去了珍味斋的工作。据与他相熟的伙计说,他在辞工之前,曾不止一次流露出要给即将出世的孩子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且即将实现。然而,卑职走访阿勇家里,却并没有找到任何忽然富贵发达的迹象。”

    君青蓝将声音顿了一顿说道:“综合所有得到的证据,卑职认为,阿勇乃是被人杀人灭口无疑。然而,阿勇一生老实勤恳,唯一做过的出格事,便是六月初六那日下午协助崔泰与女子在国子监库房私会。这个天下能够有胆量在天子脚下纵火杀人,并将所有证据毁于无形的人,只怕就更不多了。”

    女子目光明润如星,带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和冰寒:“敢问各位大人,你们以为,这个女人是谁?”

    四下里静了一静。

    这人能够叫崔泰顺利进入国子监,定然位高权重。女子不可为官,后宫又不得干政,她只能是外命妇。这人能与崔泰公然幽会,定然喜好男色且非常大胆,该是并不曾婚配的单身女子。能够作出将阿勇毁尸灭迹的事情出来,说明她心狠手辣,素来不将人命看在眼里。

    这个人……

    崔林一双眼睛彻底合上了,似已经睡得熟了。大理寺卿眼风才朝着长乐公主瞧了一眼,便飞快别开了去,定定瞧着李从尧,眼底分明藏着犹豫和恐惧。顷刻间,细密的汗水便自面庞上生出滑落,沉重的官服被汗水浸透了,粘腻的贴在身上。大理寺卿却根本顾不得伸手去整理一下仪容。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那人分明就是……长乐公主!

    “大人若是始终不能决断,卑职还可以最后帮大人一个忙。”君青蓝拱手说道:“崔泰的伤口深可见骨,切口整齐,伤口皮肉翻开能清晰瞧见骨头上也有拖刀的痕迹。除了能够说明凶手力大惊人之外,还能证明极重要的一件事情。那便是凶手惯常杀人,非常清楚骨骼构造,下刀精准,一下子便能找准勃颈要害处,才能一刀致命。崔泰死时甚至来不及挣扎。寻常人根本做不到如此,除非那人是个刽子手或者屠夫。”

    大理寺卿眸色一凝,所以呢?

    “卑职方才已经央求姜百户去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请锦衣卫的兄弟们帮忙将自打崔泰案开审以来,次次前来听审,且身强力壮之人拦下盘查。刽子手或者屠夫也许不少,但是对崔泰案如此关心的刽子手或屠夫只怕就不那么多了。相信这事情很快就能有个结果。”

    君青蓝清冷目光似不经意朝着长乐公主瞧了一眼:“凶手选择在那样的时间行凶应该不是偶然。大人只需要将锦衣卫拿下的嫌疑人仔细盘查,定然能得到您想要的答案。这,便是君青蓝送大人的最后一件礼物。崔泰案可以结束了。”

    “公主!”

    女子惊乱的呼声乍然响起,之后便是咣当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长乐公主

    竟不知何时昏死了过去,直挺挺躺在了地面上。方才咣那一声便是锦凳跌倒,公主坠地的声响。那么巨大,有些惊人。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时候昏迷?可真巧呢。

    “各位大人。”大宫女春芹颤声说道:“我们公主身体不适,还请允许奴婢立刻带公主返回府中去,速速请人医治。”

    “快请回吧。”大理寺卿长长舒了口气。

    案子到了这里已经明了,崔泰的死与长乐公主脱不了干系。他若是将长乐公主绳之以法,必然得罪了皇上。若是置之不理,难免落人口实。所以,她昏倒的可真是太好了。

    春芹道了谢,立刻出门唤了公主府的宫人进来,架了软兜将人匆匆忙忙给抬走了。

    大理寺卿直到了这个时候才坐直了身躯:“今日便先到此吧,不知端王爷可还有何训示?”

    高岭之花般的男子缓缓抬了眼,狭长凤眸中淡然无波,唇瓣微启淡淡说道:“今日听闻,本王自会上奏皇上,请皇上亲自定夺。寺卿大人当自由决断。”

    “下官自当效仿王爷,上书皇上。”大理寺卿有了主意,立刻卸下了心头大石,便又侧目瞧向崔林:“崔大人可还有吩咐?”

    “唔。”崔林到这时才缓缓睁开了眼,眼底神色似惺忪无神:“本官近日略感风寒,精神实在不济。方才居然睡着了,真是该死。还请端王爷莫要见怪。”

    大理寺卿暗暗咬牙,这个老狐狸!

    “崔大人近日公务繁忙加上府中遭遇变故,难免精神不济。”李从尧缓缓开了口:“今日便散了吧。人犯抓到后,便直接移交大理寺。崔泰案始终由大理寺主审,便该有始有终。”

    “卑职明白。”君青蓝抱拳颔首。她原本也从没有想过要将崔泰案的真凶押解在锦衣卫昭狱。无非是想找到那人,从而使长乐公主俯首认罪罢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那一点入了长乐公主的眼,叫她几次三番求圣旨让她做驸马。所以,不下一剂猛药,大约无法摆脱这个麻烦。于是,她今日执意要将崔泰案的真相公布与众。她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长乐公主,但无论结果如何,驸马的事情都绝不会再提起。她以后也许会成为长乐公主的眼中钉。但,这代价跟当驸马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她终究是个女子。做驸马,只能死!

    走出大理寺的时候,君青蓝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爽和轻松。此刻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灿烂如金,失去了往日如火的温度,叫人瞧着似周身都温暖了。君老爹就站在台阶下,瞧见她便绽开了笑脸。笑容中镀上了落日的金,只觉光芒万丈的美好。

    “阿蓝,咱们回家去。”他说。

    “好。”

    君青蓝勾了唇角。若说从前,她只将义庄当作暂时的落脚点。那么,从今日开始那里便是她的家了。君老爹就是她的亲人。不可分割。

    “走。”君老爹声音忽然哽咽,眼底分明氤氲出一抹泪痕。

    “爹爹莫要伤心。”君青蓝前所未有的轻松:“咱们回家去,今日好好喝两杯。我……。”

    “君青蓝。”女子轻快的言语止于男子淡漠微冷的语声

    里。

    君青蓝笑容一凝,缓缓扭转了头去。便瞧见李从尧站在身后瞧着他,那人面色苍白无半点血色,似天地间的温暖均与他无关。他静静站在那里,只觉冷寂而疏离。

    “你如今的住所在清露园。”他说。

    男子的语声悠扬却清淡。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丁点力度,更无半点威胁的意思。君青蓝却知道,那人的话绝对违抗不得。

    “端王爷。”君老爹讷讷开了口,遥遥朝着李从尧躬身一礼,谦卑而真诚:“多谢端王爷这些日子对小人的照顾。小人和犬子对王爷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将来即便做牛做马也定会涌泉相报。”

    “本王府中从不缺牛马。”李从尧一如既往的冷淡:“君青蓝,走吧。”

    君老爹还要开口,却叫君青蓝一把扯了他衣袖:“爹。”

    她朝他几不可见摇头:“这些日子,儿子要借住在端王府数日,您且先自行回家去。待儿子将事情处理完,自会回义庄找您。”

    君老爹瞧着她,良久方才叹口气:“你要小心。”

    男人两只粗糙的大手将女子纤细素手包裹,力道拿捏的并不准确,捏的君青蓝生疼。君青蓝却始终微笑着默默忍受。君老爹在担心,她却绝不能叫他担心。

    “这些日子爹爹要好生照顾自己。”

    “本王会吩咐人将你父亲送回义庄,莫要再耽搁时间。”

    君青蓝答应一声,与君老爹再度分离。瞧一眼站在马车边笑眯眯的容喜,只能默默上了李从尧的马车。

    这人……如此高调的将自己与他捆在一处,究竟为了什么?

    “你执意揭露长乐公主的罪行,可有想清楚要承担的后果?”马车中的水沉香袅袅的打了才一个转,李从尧便开了口。

    君青蓝沉吟着,他这次开口同自己说话的时间似乎早了些。

    “卑职清楚。”君青蓝垂着头颅:“只怕公主日后会将卑职当作眼中钉。”

    “不止是长乐公主。”

    李从尧这话只说了半句,却并不肯再去解释了。君青蓝又哪里能不明白?她得罪的还有皇上!

    当今的北夏有个最奇特之处,那便是皇上没有子嗣。

    皇上登基数载,后妃也不在少数。然而这么些年无论是皇后张氏,还是后宫旁的嫔妃,即便是最得宠的萧贵妃都一无所出。莫说是皇子,连位公主都不曾诞下。

    加上北夏多年的动乱,先皇的子女先后亡故,只当今皇上一人独活。不然,也万万轮不到一个北宫废后之子登基为帝。

    故而,皇上重情天下皆知。

    而他的亲人长辈只剩下两位公主。一个便是姜羽凡的母亲,皇上的嫡亲姑母贞容大长公主。另一个便是他的乳母,赐封的长乐公主。皇上与长乐公主经历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他对长乐公主的信任却是有目共睹。甚至隐隐超过了贞容大长公主。

    所以,皇上当然不会让长乐公主给崔泰抵命。那么,君青蓝以后的日子必然会相当微妙。

    将她当作眼中钉的何止是长乐公主?还有一个那就是皇上!

060 本王可以帮你

    “卑职……明白。”君青蓝略垂着头颅,语声缓慢却坚定:“两害取其轻,卑职愿意承受因此事带来的后果!”

    李从尧沉默良久,忽然开口慢悠悠说道:“必要时,本王可以帮你。”

    君青蓝眸色一闪:“为什么?”

    天下间从来没有无来由的恩典,何况她与李从尧从来都不熟。

    “你很快就会知道。”

    李从尧缓缓闭了眼,靠在车窗上假寐。他面色较之往常瞧上去更加苍白,几乎能瞧见藏在皮肤下青白的血管。盛夏季节,又是在闷热的马车中,他穿了足足五层的纱衣,面颊上却连丁点汗水也无。瞧上去整个人竟似冰一般幽冷。

    君青蓝瞧的心中一颤。这几日李从尧为了她的事情连日奔波,今日又在大理寺中坐了许久。这是……犯病了?

    “王爷的药可随身带着?”

    李从尧没有开口,如玉长指朝着马车左侧一排小抽屉指了指。君青蓝并不知道药瓶子放在哪里,只得一个个打开来看。里面装着的大多是些笔墨纸砚,只有一只抽屉中放着只碧玉的瓶子。

    “是这个么?”君青蓝将瓶子抄在手中瞧向李从尧。

    高岭之花般淡漠的男子微微点头,君青蓝立刻捧了药瓶子过去。亲眼瞧着他吃了药,这才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李从尧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便歪回到车中的小榻上去了。

    君青蓝生怕扰了他休息,将手脚和气息都放的极轻。眉峰却微微颦着,这人硬要将她给拘在端王府到底安的什么心?

    那一夜,君青蓝并不曾再见到李从尧。她原本想要问一问日后他对自己的安排,才到了揽云阁下,却瞧见络绎不绝的太医,郎中在揽云阁中进进出出。连容喜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端王府的宫人们则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紧张。

    这样的阵势叫君青蓝无法再上前,李从尧这一次发病只怕凶险的很。她瞧了一会,等着从揽云阁下来的郎中走在身边时才询问了下情况。郎中只叹着气摇头,半个字也不曾说。

    待到夜色降临,露水渐浓,乱纷纷的揽云阁才渐渐静了下来。容含抱着剑立于树下静静瞧着君青蓝:“不去瞧瞧?”

    “不了。”君青蓝回身:“回去吧。”

    此刻的李从尧最需要的是休息,而她也需要休息。无论李从尧将她留下是为了什么,该来的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来。与其费心猜度,不如把握当下。

    她果断转身,一路走的极快。

    容含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底的审视渐渐变作几分迷茫。待到君青蓝进了清露园,才一纵身跃上了屋脊。夜色似纱,月光如洗。容含长身玉立,笔直的身躯直立如松。两点星眸如灯,直直朝着夜色里某处瞧去。更深露重,他却始终站着动也不动,似亘古以来伫立于屋脊上的石像。

    自打接手了崔泰的案子,君青蓝每日里忙进忙出,几乎将自己累得半死。她以为这一觉定然能睡到日上三竿。然而,天幕才将将染上了一线的亮白,她便已经睡意全无。

    君青蓝披衣而起,瞧一眼桌上的沙漏,现在才是卯时中。阳光却已经明亮而耀眼,照在房前的玉兰树上,浓绿斑驳的缝隙中渗出几线温暖的金。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含着露水的空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想象的香甜。她探出手去,任由树叶缝隙中透过的光线落在手上,似柔滑的丝线。她猛然将手指攥紧,再摊开。斑驳的光线却无丝毫变化,她却乐此不疲。年少时,父兄总是忙碌,她便经常这样坐在玉兰树下自己玩。恍惚中,似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金钗之年。

    忽有一片落叶如羽,慢悠悠自枝头坠落。一条精瘦的人影,也似落叶般飘落与地面。君青蓝吃了一惊,凝眸看去,认出那是容含。他发髻瞧上去带着些微的湿润,似乎沾染了清晨的露水。君青蓝眯了眯眼,留意到他身上的衣裳与昨日一般无二,甚至连束发的玄色发带都无半分差别。

    她自窗口探出了半个身子去,透过树叶的缝隙依稀能瞧见屋角的飞檐。他从那来?这是……在屋顶上待了一夜?奇怪的嗜好。

    “容含,今天什么日子?”

    那人直愣愣站在她眼前,神色冷峻半个字也无,瞧上去总有那么几分尴尬。君青蓝便拧了布巾一边净手净面,一边没话找话的打破尴尬。

    “六月二十九。”容含淡淡应着。

    “都快七月了呢。”君青蓝放下布巾,三两下挽了头发,再拿跟发带绑了:“天气怎么还这么热?今年的气候可真有些反常呐。”

    她说了半晌,容含只静静听着,并不曾接话。同这样的木头人聊天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君青蓝便也渐渐失去了兴趣。转回到里间飞快换了衣衫,手指却忽然一顿,清眸便瞪大了。下一刻,身躯风一般卷了出去。

    “我要出去一趟。”

    容含皱眉:“出去?”

    “端王爷没说过我不许出门吧?”

    容含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

    “很好,我现在就走。你若不放心便只管跟来吧。”

    她飞快出了门,将踏雪牵了出来,翻身上马径直出了端王府。容含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君青蓝便任由他跟着,并不去理会。

    二人出了白虎区,穿过大兴市,过了平坊,一路朝着南德门去了。待他们赶到城门的时候,刚刚到了辰时,守城卒正合力将城门打开。等待出城的百姓自动排好了队,静候着兵卒的检验。

    君青蓝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手丢给容含,清眸在人群中穿梭,终于定定瞧向城门楼下一个茶摊。眼睛一亮。

    女子健步如飞,直奔在茶摊旁,微笑着说道:“还好,还好,终于还是赶上了。”

    “君大人?”大理寺的两位衙差立刻自茶摊上起了身,瞧一眼君青蓝,眼底带着几分疑惑:“可是……锦衣卫有什么差事要交代?”

    “并没有。”君青蓝微笑着连连摆手:“是我自己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两位。我想同邓氏父女说几句话,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她笑眯眯将一个荷包塞在衙差手中。衙差吓了一跳,哪

    里敢接她的荷包,飞快将两只手都背在了身后。

    “君大人有话只管交代,我们哪里敢收您的银子?”

    君青蓝笑的见牙不见眼:“你们此去岭南一路舟车劳顿,人吃马喂哪里不需要银子?收着便是,我同他们说两句话就走。”

    两个衙差千恩万谢走在一旁候着。君青蓝这才瞧向戴着重枷的邓氏父女。

    邓春旺的精气神已经在连续的牢狱生活中彻底的磨灭了,凌乱的头发加上破旧的囚衣叫他瞧上去似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人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泛。邓娇则将头颅垂的极低,极力躲避着路人投来的目光。离着他们一丈之处站着一对夫妻,正是邓柔和宁楚。这二人满面的焦急,却始终不得靠近。

    君青蓝朝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自己则一步步行至邓春旺和邓娇面前站定:“邓春旺,你可曾后悔?”

    邓春旺缓缓抬了头,无神而浑浊的眼眸在君青蓝面上扫了一扫便缓缓垂了下去:“后悔有什么用?我这半辈子的积蓄还能回得来么?”

    “你错了。”君青蓝淡淡说道:“你这半辈子的积蓄并没有折损半分。除非你自己不要,旁的人根本就拿不去。”

    邓春旺张着嘴,眼底生出几分迷茫。

    “你最大的财富并不是银钱,而是他们。”她缓缓探出跟手指去,朝着邓柔和宁楚指去。

    “他们?”邓春旺哼一声:“若不是她们,我邓春旺能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才生出这么一个祸害出来!”

    “爹。”邓柔身躯一颤,颦了秀美眼底便氤氲了:“请您莫要这么说。”

    “邓春旺,到了现在你还在执迷不悟。”君青蓝冷笑:“可怜端王爷一片苦心,你居然丁点都体会不到。”

    “咱们北夏地大物博,你以为王爷为何单单叫你们流放岭南?”

    “君大人。”邓柔朝着她恭恭敬敬蹲身一礼:“您与端王爷的恩典,小女子这一辈子都没齿难忘。”

    君青蓝朝她摆摆手:“你是个明白人,起来吧。私奔这事却做的有些糊涂了。”

    邓柔抿了抿唇,神色一暗:“小女明白,是小女自私任性,才害的爹爹姐姐吃了这一场官司。若是我……。”

    “千错万错都是小生的错。”宁楚接口说道:“大人若是要责怪便只责怪小生,千万莫要为难我娘子。”

    “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君青蓝摇了摇头,瞧向邓柔:“人常言娶为妻,奔为妾。即便你与宁楚的感情再深厚,月下私奔都只会无端端降低了你的身份。为何要做这种傻事?”

    “小生定不会辜负娘子。”宁楚立刻说道:“小生在燕京落难时,蒙娘子多番帮助才能渡过难关。小生这一生都会待娘子如初,尊她,敬她,爱她。”

    “若是如此,今日我有个提议。”君青蓝含笑说道:“我要你们此刻在这里,当着邓掌柜的面立刻拜堂,我来做你们的礼赞。”

    女子目光如炬,冷幽幽瞧着宁楚:“你敢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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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