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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全文阅读

作者:叶无双     仵作女驸马txt下载     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 藏在衣柜中的秘密

    往日里的君青蓝总是笑容浅淡,即便偶尔勾了唇瓣也只有浅浅弧度略生,笑意从不曾到达眼底。然而今日,她站在烛火银镜之前,明亮的光线在她瞳仁深处化作两点星辰,熠熠生辉。整个人似乎都鲜活起来。姜羽凡忽然就被她面颊上的笑容迷了眼,愣傻愣瞧着竟然舍不得移开。

    “头,我想见见我爹。如今皇上指了你为锦衣卫的检察,你能带我一同到大理寺去么?”

    女子唇瓣色泽并不明丽,如早春枝头浅淡的樱。开合间语声清冷如珠玉相击,却刻意放软,添了几分别样的柔。姜羽凡觉得脑子里忽然糊涂了,如同只提线木偶被她牵着走。讷讷点头说了一声好。

    “多谢。”君青蓝似乎舒了一口气,朝他拱手作揖。

    “本王给你块腰牌,随时可出入大理寺,并不需要支会任何人。”

    李从尧忽然淡淡开了口。君青蓝面上一喜,恭恭敬敬朝李从尧行礼:“多谢端王殿下。”

    女子眼中明润笑容大盛,姜羽凡猛然惊醒:“什么?”他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觉得似乎发生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只片刻功夫,眼前这人瞳仁里已然印出了旁人的影子,这似乎没什么大不了,却叫姜羽凡打心眼里生出了不痛快。

    “你要我做什么?”他皱着眉,沉声问道。

    “不必麻烦你了。”君青蓝笑道:“有端王爷的腰牌我可自由出入大理寺,不会叫你为难。”

    “这不是咱们锦衣卫的事情么?何故要麻烦旁人?你想去大理寺,我带你去便是。”姜羽凡心里更不痛快。

    “本王无碍。”李从尧淡然开口,云淡风轻。

    姜羽凡抿了抿唇,忽然发现自己无力反驳。权大一级果真压死人,谁叫人家是王爷?谁叫人家是崔泰案的主审?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如现在一般,由衷的觉得权利是个好东西。

    “天色已晚,端王爷还是尽快回城去吧。再晚些时候就要宵禁了。”姜羽凡瓮声瓮气缓缓说着。

    “咦?”君青蓝瞧着姜羽凡:“你们不是都该回城去么?”

    “我不走。”姜羽凡起身走至棺木边,将方才翻找出来的灯火蜡烛一样样收捡起来:“这里乱的很,你一个人收拾等天亮了也别想睡。我留下来帮帮你,收拾完了,随便对付一夜就行了。”

    “容喜,去帮忙。”李从尧说道。

    “姜小爷,您且歇着,这些粗活交给奴才就行。”容喜笑嘻嘻上前,姜羽凡才一眨眼的功夫,容喜已经将桌上的蜡烛尽数归拢了抱在怀里。笑容可掬瞧着君青蓝说道:“君大人,奴才要将这些放在哪?”

    “……跟我来。”君青蓝眼眸飞快在屋中一扫,眼下这意思,这两人是……都不打算走了么?这怎么能行!

    她匆匆给容喜指了去处,便立刻回转。姜羽凡与李从尧一个立于棺木边,一个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有动弹。

    “你们……。”

    “这里离城门远着呢,我今天又没有骑马。等好不容易走到了,城门也早就关了。今夜我就在义庄过夜呗,顺便给你做个伴。这么些死人,你一个人守着,不怕么?”

    “恩。”李从尧点头:“本王

    亦如是。”

    君青蓝:“……。”

    死人即便再可怕能有眼前这两个人可怕?她到底是个女子,在这小小方寸之间,要同两个男人一起过夜?

    太生猛了!

    “不行。”君青蓝摇头:“绝对不行!”

    “本王明白了。”李从尧缓缓起身,开口唤容喜过来。

    君青蓝舒口气,还好,走了一个!然而……

    她心中才起了一个念头,李从尧骤然付下了身去。细碎的低咳毫无征兆自他寡薄唇瓣溢出,毫无征兆。

    君青蓝尚不及反应,咳声大作,连绵不绝。李从尧颀长挺拔的身躯如山崩,顷刻间弯了下去。苍白的手掌按在桌沿上,竟似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

    君青蓝一时间没了主意。早听说端王身子不好,见着几面也没瞧出不好来。怎么……忽然就犯病了?

    “王爷!”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容喜骤然到了眼前。手指飞快在自己荷包里摸出个药丸塞进李从尧口中,又倒了杯水递了过去,自己则绕在李从尧身后,一下下拍打着他的后背。

    李从尧服了药,喝了杯温水,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粗重的喘息声才渐渐止了,那一张面孔原本异于常人的白,此刻却透出了些异样病态的红晕出来,越发显得那一张脸苍白的近似透明。似乎连藏在皮肤下面青红的血管都能瞧见了。

    “君大人,我们王爷身体不好。夜间风凉,经不起这么舟车劳顿。还请您行行好。”

    君青蓝没有反对,除了答应她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回答。

    “卑职这里条件简陋的很,也没有客房,还请王爷多担待。您就……。”她略一沉吟说道:“您就委屈下,暂时在卑职的房间里住一夜吧。”

    “容喜,走吧。”

    “好咧。”

    那二人迅速的很,话音才落了地已经起身出了停尸间。容喜却忽然拐了弯,功夫不大便自马车里抱了床被褥出来。站在门外笑嘻嘻朝着君青蓝说道:“多谢您呐,君大人。”

    容喜的年龄虽然比李从尧小不了几岁,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十分讨喜。这一笑便将君青蓝才生出的几分悔意给彻底消磨光了。唯有一声叹息转回身去,乌溜溜眼眸瞧向姜羽凡,惊见那人一张面孔不知何故已然铁青了。

    “你要他睡你的房间,我呢?”

    “我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人会嫌弃老年人脏污。端王爷身份尊贵,能叫他睡我爹房间么?”她与君老爹虽以父女相称,但君老爹却始终不曾忘记过她原先的身份,她的房间是义庄最好的房间。除了那里,她实在想不出在义庄这种地方,还有哪里能叫李从尧那神仙般的人物暂居。

    “我住哪?”姜羽凡抬手点着自己鼻子:“我不挑拣,君老爹的房间我不嫌弃。”

    “可以。”君青蓝点头:“那便早些歇息吧。”

    “行呐。”姜羽凡心底生出些意味不明的兴奋出来:“跑了一整日,我还真有些累了,你快带我去吧。”

    “这就是我爹的房间。”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微笑着说道:“义庄就这么大的地方,我爹就在大堂的东间打了个隔间

    出来。他往日里就睡在哪里,你自己去吧,里面有床。”

    君青蓝拿眼睛朝着东边套间瞟了一眼,姜羽凡面色一分分僵硬了:“睡这里?”

    “这么大地方不够你睡么?”

    姜羽凡吞了吞口水。他住东间,外面摆着密密麻麻棺木。就这么……一起睡?睡得着么!

    这么刺激真的好么!姜羽凡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怂。

    “你呢?”

    “你且去睡你的。”君青蓝说道:“明日去瞧我爹,我得准备些东西。”

    言罢,她率先进了东间。清眸四下里一扫,打开衣柜,取了块门帘出来在桌面上展开。将能瞧见的君老爹惯常用的玩意捡了些打在包袱里。

    姜羽凡哪里睡得着?坐在床上瞪着眼睛瞧着君青蓝。

    那人纤细的身躯在屋中穿梭,并不曾瞧过他一眼,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只专注于手中活计。少倾走至衣柜边,朝里面瞧一眼捡拾些换洗的里衣出来。再往里翻找的时候,姜羽凡瞧见她手指顿了一顿。忽然扭头瞧着他,眼底神色叫人心惊。

    “怎么了?”姜羽凡猛然自床榻上弹起,飞快走至君青蓝身边。

    那一头,君青蓝手里提这只青花粗布的包裹出来。包裹打的并不结实,自交叠的缝隙里垂下一角鲜红如绯的薄纱,与灯火中飘动如夏日黄昏天空里的火烧云。

    姜羽凡瞧的眼睛一亮:“君老爹藏了什么好东西?”

    君青蓝也不答话,三两下解开了包裹。里面是一套火红的衣裙,料子用的是燕京内城女眷中正盛行的香菱纱,上面以五彩绣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

    “这是……。”姜羽凡吸口冷气。

    “是一套嫁衣霞帔。”

    君青蓝皱眉,不解。

    这是嫁衣没错,但,君老爹的衣柜里怎么会出现一套女子嫁衣?

    她绝对不会怀疑这是君老爹给她准备的物件。在五年前那惨案没有昭雪之前,她只能是个男子。若是叫人堪破了身份得惹出多大的祸端出来,君老爹甚至比她还清楚。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给自身招灾的蠢事出来。

    “呵呵。”姜羽凡笑道:“看来君老爹是人老心不老,还想着要给你娶个后娘来呢。”

    “莫胡说。”君青蓝将桌案上霞帔抖开仔细观瞧,忽然皱了眉:“这衣裳是叫人穿过的。”

    “你看。”

    女子素手朝着衣裳某处一指。姜羽凡凑近看去,那里是上襦前襟处鸳鸯戏水的花绣。对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姜羽凡来说,这件嫁衣并不能入了他的眼。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嫁衣的绣工是极精致的。尤其是鸳鸯的眼睛并不是以丝线绣制,而是用黑色的琉璃珠子坠在上头。琉璃色泽明亮,剔透晶莹,装点的水中鸳鸯都鲜活了起来。可见这衣裳绝对用了心。

    可惜……

    “咦,怎么少了一只眼睛?”姜羽凡眨眨眼说道。

    鸳鸯织就欲双飞,嫁衣上的鸳鸯自古成双对。然而,其中一只鸳鸯的琉璃眼睛缺失了,只余一片空白。

    “这衣裳。”君青蓝坚定的说道:“曾被人穿过!”

032 上下尊卑当谨

    女子素手春葱一般柔软,缓缓拂过鸳鸯缺失的眼目。晶莹甲贝一勾再一挑,竟从缺失那一处牵出条寸许长的麻线来。麻线捻的很光滑,但,顶端处却毛躁参差,俨然是个断口。

    “这衣裳的用料做工虽不是上上之品,也绝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物件。这根麻线与衣裳整体并不相称,我猜该是用来固定琉璃珠所用。棉麻结实,丝线脆弱。以它来固定琉璃珠比丝线更加的坚固耐用。然而,琉璃珠还是失了一颗。”

    君青蓝沉吟着说道:“放于闺阁中的新嫁衣断然不会如此。”

    “我猜,该是有人穿着嫁衣出去。然后不知剐蹭在了何处,扯断了麻线,崩掉了琉璃珠。但是,因事出仓促或者旁的原因,嫁衣的主人并没有时间去找寻这颗昂贵的琉璃珠。”姜羽凡一拍手:“真相定是如此。”

    “又或许是她来不及寻找呢?”君青蓝半眯了眼眸。

    “那又是因为什么,居然连寻找一颗珠子的时间都没有?女子出阁未及礼成时,能活动的范围很有限。”

    “是啊。”君青蓝呢喃着说道:“是因为什么呢?这衣裳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爹的衣柜里?”

    “我知道了。”姜羽凡勾了唇角:“这一定是你娘的旧物,才叫你爹珍藏了这么久。”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无语:“当年我们村子里闹饥荒,一家子都给饿死了,只有我和我爹活着。若是我家里能用得起香菱纱镶嵌琉璃珠的嫁衣,能饿死?何况这衣裳是今年盛行的款式,衣料也是新的。怎么会是我娘的旧物?”

    所以,你是个白痴么?

    姜羽凡挠挠头:“哦。”

    君青蓝别开了眼,实在瞧不懂姜羽凡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姜羽凡和君青蓝都没有再说话。夜色渐浓,夜风吹不散的暑气叫人憋闷。屋中明明灭灭灯火下灿若云霞的火红嫁衣,叫人瞧着越发憋闷难耐,似乎在心里点起了一把火。

    君老爹没有不良嗜好,家中人口简单。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和设想,这件女子嫁衣都不该是出现在他衣柜中的玩意。

    “你说……”姜羽凡眸色一轮,瞧一眼一墙之隔那根本看不见的地方。那里 没有人,只有黑漆漆或新或旧的棺木。姜羽凡心中莫名生出股冷意,不由打了个哆嗦:“你说,这衣裳不会是你爹从外面哪个人身上剥下来的吧。”

    “当然不会。”君青蓝一口否决,却并不解释。

    琉璃珠丢失,麻线断裂,且断口毛躁。说明这件衣裳的主人在穿着它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某种紧急情况,以至于被什么扯断了麻线,勾掉了琉璃珠而不自知。更没有回头去找寻。这件衣裳做工精致,用料却算不得十分讲究。浑身上下最值钱的玩意就是那两颗琉璃珠。按理,一旦发现了丢失,定会寻找,或者再以旁的替代物填补。这样任由其缺失的状态,怎么都说不通。

    当中,一定有原因。

    “这衣裳的来历,只能明日当面问问我爹去。”君青蓝边说着,边将桌案上的嫁衣仔细叠好,重新装回了包裹中,再放入到衣柜里。

    “这回你得谢谢我。”姜羽凡笑着说道:“衣裳的案子我

    已经帮你破了。”

    君青蓝愕然抬头,姜羽凡面上笑容盛放,眼底流光溢彩尽显骄傲:“那两颗黑色琉璃珠与旁的珠子不同,在珠子正中有一条金色竖线,瞧上去便似猫眼一线。故而,那珠子唤做猫眼琉璃,产于西域,京中女子甚是喜爱。京城里的首饰铺子只有一家总能上些新奇的西域货,便是在大兴市的多宝楼。”

    君青蓝眼睛一亮:“你确定?”

    “当然。”姜羽凡拍着胸脯说道:“我们家里女人多的很,女人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即便我再怎么不在意,听的多了,也总能记住那么一两句。”

    “嗯。”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看来得去一趟多宝阁。衣裳的事情……你知我知便可。”

    “……恩?”姜羽凡初时一愣,顷刻眼底却有精光一轮:“你是说,这事情不要告诉……。”

    他才要说出个李字出来,君青蓝忽然低喝一声睡觉。自己抱了床被子径自出了东屋,将被子铺在饭桌上,蜷着身子躺下了。

    “你……。”姜羽凡瞧她这样子,顷刻便将心底里她对李从尧的防备而生出的欢喜,给抛去了九霄云外:“你这么嫌弃我么?君老爹的床榻虽然不怎么宽敞,睡两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早盼着与你同塌而眠,秉烛夜谈。你这样,叫我很没有面子。”

    “快睡!”

    君青蓝只淡淡说了两个字,半句不肯解释,侧过了身子并不去瞧姜羽凡。今日李从尧是给她提供了不少的帮助,但是这人的身份始终叫她觉得不安。那人在燕京城里沉寂了那么久忽然得了皇上的器重,君青蓝觉得怎么看都不像好事情。她自己身上还背着近百人的性命,自然该离着那些不安定因素远一些。

    以免,殃及池鱼。

    一夜无话,天光大亮时。君青蓝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同李从尧分开,那人竟自己提出要回府去。君青蓝自然欢喜,并不开口挽留。

    姜羽凡也喜不自胜,待李从尧的马车离开之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君青蓝则淡定的多,一言不发低头瞧着昨日整理的笔录,秀丽的双眉渐渐颦的紧了。

    “你莫要忧心。”姜羽凡嘻嘻笑道:“即便端王回去了,我也不会叫你走着进城去。我已经吩咐容喜去帮我给我娘送个信,叫她派人送马过来。午时之前,咱们也许能赶到大理寺。”

    君青蓝飞快瞥他一眼:“哦。”

    纨绔就是纨绔,连走几步路都不耐烦,还特地叫人回府里送信去要马匹。估计整个燕京也只有他能做得出吧。

    君青蓝没有同他搭话,而是走至昨日蒸骨的石锅边。捡了阿勇的头骨放回到棺木中,仔仔细细将他头颅与脖颈拼在一起,重新盖上棺木。再将昨日瞧见的嫁衣拿出来重新检查了一遍,那黑色琉璃珠果然如姜羽凡所言,在珠子正中有金色一条竖纹。

    这么一耽搁便过了将近有一个时辰。忽听屋外马蹄声声有人高声叫道:“姜小爷可在么?”

    姜羽凡眼睛一亮,抚掌笑道:“来了!端王府的人做事,可以。”

    语声未落,人便已经飞奔出了门。

    “咦,桂七,怎么是你?”门外,姜羽凡尾音高扬,

    如同见了鬼。

    君青蓝听出姜羽凡声音中的异样,出门一瞧立刻便明白了。

    来的是桂七,安平侯爷的贴身长随。姜羽凡是当今圣上亲姑姑贞容大长公主最小的嫡子,身份尊贵的很。因与前几个哥哥年龄相差的极大,自小便得了大长公主的疼爱,给宠的无法无天。若说,他在这世上还有惧怕的玩意,那便是他爹安平侯。

    安平侯府诗书传家,素来家教极严。从不许门下子弟夜不归宿,姜羽凡心知昨夜不归犯了大忌,所以特意叫容喜给母亲送信。等神不知鬼不觉回了府,再由母亲护着这事就算过去了。谁知来的是桂七?

    他是安平侯的长随,影子一样总跟着他。他骤然出现岂不是说……安平侯什么都知道了?

    “小爷。”桂七没有下马,高高的朝姜羽凡抱拳:“侯爷吩咐说时间紧迫,要奴才立刻接您回家去。耽搁不得,还请您快快上马走吧。”

    “我……我不能走。”姜羽凡苦了脸,眼珠子乱转瞧向君青蓝:“青蓝呐,你很需要我不是么?”

    君青蓝垂首,将他求救的眼神自动忽略:“既然侯爷召唤的急,小爷还是早些回去才是。大理寺的事情,属下一人也能处理妥当。”

    姜羽凡瞪眼:“你不行,你一个人……。”

    “小爷。”桂七大声说道:“侯爷说若是您在半个时辰内不能回去,他就亲自请您来。”

    姜羽凡听了这话立刻垮了脸:“我脑子真是叫驴给踢了,居然自己将行踪送去给他。”

    桂七垂首不答话。

    “青蓝,我去了。”姜羽凡瞧着君青蓝,声音虚弱可怜巴巴:“咱们,来日再见。”

    言罢,自桂七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君大人。”桂七朝君青蓝抱拳,之后抬手朝着树下点一点:“侯爷吩咐将那匹马留给您用,还有句话要奴才带给您。侯爷说,上下尊卑当谨记。”

    君青蓝盯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只觉无语。她昨夜一早便开始赶人,姜羽凡自己赖着不走。这会子倒好,安平侯俨然将这笔账算在了她的头上。专程叫桂七来教训她要分上下尊卑。不要同自己的上司太过亲厚。

    真冤枉呢!

    以后若是谁再说安平侯讨厌姜羽凡她一定会嗤之以鼻,瞧瞧今日这局面,分明就是在护犊子!

    她甩甩头,将这些琐事都给抛去了九霄云外,朝着树下的马瞧了去。安平侯出手真大方,树下那匹马竟是京中马市上有名的踏雪寻梅。这马浑身通红如火,四只蹄子却白的雪一般。听马贩子说这马是从大宛贩运过来,品种优良可日行千里。价格自然也不菲。她虽然瞧着喜欢,却从没有动过要买一匹的念头。

    今日,居然有了?

    君青蓝将唇角勾一勾,笑容微凉。为了叫她与姜羽凡疏远,可真真舍得呢!

    她回身关了义庄大门,上马朝着城门去了。踏雪的教程果真如传说一般叫人满意,未及半个时辰便到了大理寺门外。

    她将李从尧的腰牌递了上去,果真如愿见到了君老爹。

    “爹!”在瞧见那人的一刻,君青蓝的声音忽然颤抖了。

033 活下去的代价

    君老爹的境遇自然不能与君青蓝上次入狱相提并论。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大理寺企图立刻结案送出去的替罪羊。人能活着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指望太多?

    君老爹虽然日日料理义庄,却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身上的衣裳时刻都浆洗的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然而此刻,他身上灰扑扑的衣裳哪里还能瞧出原本的颜色?头发胡子因许久不曾打理,纠缠的打了结,糊的一张脸已然不能看了。

    “爹,对不起。”君青蓝略垂了眼眸,不叫他瞧见自己眼中悲凉。

    “阿蓝!”君老爹吃了一惊:“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好地方,快走!”

    君青蓝当然知道他另有所指。

    他对自己身世来历清楚的很,每日里最担忧的就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叫旁人知晓而丢了性命。所以,每当她出入大牢,他总会担心。

    “如今皇上许锦衣卫协助调查崔泰的案子,我已经发现了一些眉目。但有些事情还需要与爹爹核实。”安慰人最好的法子不是与他一同忧虑,而是转移话题。叫他无法再考虑忧伤的事情。

    “我听苗大人提起过。”君老爹扯唇一笑,忽然跪倒朝着正东之位郑重磕了头:“皇恩浩荡,草民叩谢皇上隆恩。”

    君青蓝静静瞧着他,直到他叩完了首方才开了口:“爹爹什么时候结识的崔泰?”

    君老爹叹口气:“这几日总有人问我这问题,我从来都不认识崔家的公子。我说了许多次,始终没有人相信。”

    “爹爹若是不认识他,为何他死时会穿着您的衣裳?”

    “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君老爹沉吟着说道:“那一日天气特别热,义庄也总有人来,始终不得安生。我又担心你便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在亥时前后有人大力锤门。我打开门一看,是个穿着嫁衣的妇人。男女授受不亲,又是在三更半夜时候,我本不愿叫她入内,她便逼的开口求我。”

    “她一开口我才知道,原来那穿着嫁衣的是个男子。我瞧他神色仓皇,累的将近虚脱就叫他进了义庄。他说肚子饿,向我要了些吃食。说是来京城投亲,遇到了山贼将他盘缠都给抢了。我就给了他些盘缠,并叫他换了我的衣裳,盘算着等天明送他进城投亲去。他却急得很,根本等不得天明,连夜走了。之后我就再没有瞧见过他,直到那日被大理寺的官爷们抓走,说发现他死在了井里。”

    君老爹又叹了口气:“我也是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他是崔大人府上的公子。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君老爹满面惋惜:“挺好的一个孩子,相貌一等的俊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真真可惜。”

    “崔泰长的很俊俏?”君青蓝多少有些意外。

    她只见过崔泰一面,那时候他整张脸都在水里泡的烂了。综合国子监中得到的消息来看,那人不学无术,又能作出在国子监苟且厮混的事情出来。还以为是个面目可憎的纨绔浪荡子呢。

    “的确俊俏。”君老爹思量着说道:“他当日穿着女子嫁衣,明艳照人。若是不开口说话,我真瞧不出他

    是个男子。”

    “哦。”君青蓝淡淡答应一声,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爹爹您也算是仵作行的老手,我这一身本事都得自您的真传。崔泰当时一身嫁衣价值不菲,他说他被山贼挟持,您也能信?”

    “我仔细瞧过他的面容。当时他嘴唇隐隐带着黑气,面色却异于常人的白。端碗吃饭时,指甲底端也些微的发青。说话时有气无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大力喘息。”

    君青蓝眸色一动:“听起来,他这样子倒像是有过短暂窒息。”

    “说的不错。”君老爹点头:“他说抢他的山贼是个男女通吃的畜生,为了逼他就范,曾将他活埋了片刻。他实在受不住便答应了那山贼荒唐的请求,最后趁着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偷偷逃了出来。”

    君青蓝摇头:“不对。山贼何其凶猛彪悍,能叫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跑了出来?”

    “我并未多想,只瞧他可怜便收留了他。想着将来也未必同他再有交集,哪里想到……。”

    君老爹重重叹口气,再说不出话来。

    君青蓝却紧紧锁了眉头:“崔泰若是曾有过短暂窒息却并非遇到山贼,又是何人所为呢?”

    “阿蓝。”君老爹说道:“你莫要为了我的事情再忧心,人生一世冥冥中自有定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死了没什么不甘心。倒是你,千万莫要同……抗争。保护好自己才是要紧。”

    在君青蓝出现之前,大理寺卿已经提审了君老爹许多次。话不多,只要他签字画押,每次提审时大堂上都摆满了刑具。君老爹心里清楚,这案子要的不是真相,只是凶手。

    而他就是那众望所归的凶手。

    就在他已经坦然接受将死命运的时候,苗有信忽然告诉他,他的案子由锦衣卫协同重新审理。他不知道君青蓝为了得到这样的结果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他明白,真相一定是他不能承受的。

    “要我不抗争怕是做不到。”君青蓝微勾了唇角:“爹爹怕是不知道,您这案子我若是查办不清楚,就只能乖乖到长乐公主府上当驸马去了。”

    “你说……什么?”君老爹惊得瞪大了眼:“你不知道你是……你怎么能当驸马!”

    “我自然是不想当呢。”君青蓝叹气:“所以,还得爹爹您帮帮忙。在结案前必须健健康康活着,若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得原原本本告诉我。”

    君老爹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喉结滚动了半晌却终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于是,缓缓垂了首,无力地朝她摆摆手:“大牢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早些走吧。我会活的好好的,等到你把我救出去那一日。”

    “这就对了。”君青蓝抚掌笑着:“你且歇着吧,过几日我再来看您。”

    她神色轻松而愉悦,似卸下了心头大石。却在出了大牢后,君老爹瞧不见的角落里顷刻间垮了肩,似乎压了千斤重担在身,几乎不能承受。

    “君青蓝?”苗有信怀里抱着卷宗正往外走,一眼瞧见暗影里佝偻着的女子身躯。于是停了脚步,眼底生出几分疑惑:“你怎么

    了?面色这么差,是病了?”

    “没有。”君青蓝立刻将身躯挺的笔直,不着痕迹退开几步,叫自己避开苗有信锐利探究的目光:“多谢苗大人对我爹的关照。”

    “不提这个。”苗有信目光殷殷瞧着她:“你真的去求了长乐公主?”

    “公主是个善人。”君青蓝微笑着说道:“不忍死者枉死,生者蒙冤。才求得圣恩浩荡,这是咱们北齐百姓之福,不是么?”

    苗有信声音一滞,缓缓低了头:“你说的是。”

    “镇抚司还有许多公务,我先告辞了。”

    “去吧。”苗有信仍旧垂着首,虽然有一肚子疑问,却并不开口挽留。

    君青蓝长长舒口气。幸好,苗有信是个清醒的人。

    她与长乐公主的约定是个秘密,无论原因还是过程都是不该叫旁人探究知晓的秘密。秘密知道的多了,迟早连自己也会变成秘密。明白这道理的人,才能活的长久。

    她快步出了大理寺后便放缓了脚步,并没有骑马,缓缓与长街上行走,打量着市井上人生百态。

    此刻才刚刚过了辰时,天上地下尚未进入最炎热的时候。故而,这时候便成了盛夏白日里最热闹的时分。长街之上行人如织,人声鼎沸,欢笑声不绝于耳。东南方十步之遥竖了只稻草扎成的马,草马上插满了冰糖葫芦。金黄的草,红彤彤的糖葫芦皆被阳光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瞧上去光亮的惹人食指大动。

    君青蓝忽然停了脚步,恍惚中似乎瞧见小小稚嫩的孩童踮着脚尖自草马上取了糖葫芦。糖葫芦诱人的香甜叫他狠狠吞了吞口水,却始终忍着不肯尝上一口。反倒三两步飞奔至街角,将更加稚嫩的女童抱在自己腿上席地坐了。抬手把裹了糖衣的山楂取下一颗,小心翼翼喂给膝上的女童。

    君青蓝眼底渐渐氤氲,红彤彤的糖葫芦终是成了一片模糊的鲜红。她用力闭上眼,深深吸口气,试图将情绪深埋在心底。忽觉肩头一颤,心中便咯噔了一声。

    “谁?!”她猛然睁开眼,眼底犀利之光似锐利冰峰。

    “你干什么?”姜羽凡手中举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愣了:“我……没得罪你吧。”

    “姜小爷?”君青蓝抿了唇,并不掩饰眸中思量。她方才恍惚中的情绪外泄,他瞧见了多少?

    “我瞧你一直盯着这个瞧,该是挺喜欢吧。所以买来请你吃,你这幅模样对我,可真是太叫人伤心了!”姜羽凡皱眉,满面愁苦似心痛至极。

    君青蓝瞧着他,终勾了唇角扑哧一笑。姜羽凡素来没心没肺却待人真诚,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若是有一日连他都得一直防备了,这个世道就真真的叫人彻底失望了。

    “多谢。”她淡淡说着,将糖葫芦自他手中接过。翻来覆去瞧了半晌,却终是没有动口。原来,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了,与从前就再也不同了。

    “六哥!你抢了我的糖葫芦去哪了!”骤然间有女子尖利声音如针,一下子便刺破了热闹长街上的纷乱。将愤怒的嗓音送入到君青蓝的耳中去了。

034 美女与猛兽

    晨光里,大兴市熙熙攘攘的街头,忽然起了阵骚动。人群似秋日里被劲风吹过的麦秆,一下子便毫无章法的倒伏下去。在那折弯的麦秆之后,有犀利狗吠传来,却不及女子喝骂声高远。

    “都给姑奶奶闪开,姑奶奶的狗可从不吃素!”

    君青蓝循声望去,但见鸡飞狗跳的人群后,一娇俏女子红衣盛火。手中金灿灿链子牵着只齐腰高金棕色雄狮样的猛犬,猛犬爪牙雪亮如刃,鬃毛炸裂如飞,张开的巨口似血盆。仿佛顷刻间能将生人吞吃入腹。瞧一眼,便叫人丧了神魂。

    而那女子只微微勾了手指,雄狮般的猛犬顷刻间安静,伏在女子脚边。探出漆黑如墨的舌,舔着前爪。乖巧如温顺的猫。

    好一只河东狮!

    “呵。”女子一眼瞧见姜羽凡,杏核样的大眼忽然眯成了一条线:“原来你在这呢!”

    君青蓝下意识将糖葫芦塞回到姜羽凡手中,再退开半步。这人不知在哪里惹了个煞神,还是离远一点好。免得……溅了一身的血。

    “你可不能走。”姜羽凡眼疾手快,一把将君青蓝胳膊攥紧了:“我惹上这个煞神可都是为了你,你可不能不管我!”

    君青蓝皱眉:“关我什么事?”

    两人不过一问一答之间,天地间有金棕色光芒如电,霍呼而至。下一刻便听姜羽凡一声呐喊响彻云霄:“姜盈!你赶紧把这畜生给我弄走!”

    “呵呵呵。”女子巧笑倩兮,美目流转间神采飞扬:“你倒是跑呀?我真想瞧瞧,你跟肉包谁跑的更快。”

    君青蓝猛然低头,瞧一眼龇牙咧嘴冲着姜羽凡呜呜打转的猛犬瘪了嘴。肉包?好‘别致’的名字!

    女子健步如飞,将姜羽凡手中糖葫芦一把夺了去:“我的东西,你也敢抢?”

    “姜盈,你?”姜羽凡怒目而视:“有你这么对哥哥的么?”

    姜盈翻白眼:“堂哥。”

    姜羽凡眼珠子转了转,脸上忽然就挤出了几分笑意:“八妹妹,哥哥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赶紧叫这畜生回去。”

    姜盈叉着腰瞧向姜羽凡,眼底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堂堂的锦衣卫百户大人,居然害怕一条狗?”

    姜羽凡只呵呵干笑,并不与她争辩。人也规规矩矩站着,连双脚都不曾挪动过分毫。可怜巴巴却乖巧的很。姜盈瞧了他半晌,紧绷的面色才渐渐缓和了。

    “既然你知道错了,我就不与你计较。”姜盈瞧了眼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撅了嘴:“明明说来给我买糖葫芦,转脸就送给别人去了。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居然能迷了你的心窍。连自己妹妹都不顾了。”

    “我问你!”女子玉白手指半空里划过,毫无征兆指向君青蓝:“就是你迷惑了我六哥么?你……。”

    君青蓝正为眼前无妄之灾烦恼,女子聒噪的斥责忽然止了。她疑惑中垂首瞧去,正对上姜盈一双杏核大眼水汪汪瞧着他。眼底坚硬锋利的梨花针陡然变作了柔肠百转的丝。

    “你是谁?”女子红唇开合,吐气如兰,声音细弱蚊蝇,陡然瞧向姜羽凡:“六哥,她是谁?”

    姜羽凡闷闷说道:“君青蓝。”

    “你就是君青蓝?”姜盈眼底陡然生出了惊喜和

    崇拜:“是那个破了南疆公主大案,替咱们北夏解了大危机的英雄仵作君青蓝?”

    “是……吧。”君青蓝讷讷开了口。姜盈说的那人听着像是她,可是英雄什么的……听着叫人有些心虚。

    “给你。”姜盈猛然低了头,将手中糖葫芦递向君青蓝:“请你吃。”

    君青蓝哪里敢接?姜盈举了半晌,忽然瘪了嘴,水汪汪的眼底顷刻间氤氲出迷蒙的水汽出来。一跺脚转向姜羽凡。

    “六哥都怪你。”姜盈可怜巴巴说道:“你早说是要请君青蓝吃糖葫芦,我老早就答应了。这回好,君哥哥他生我的气了,你说怎么办吧!”

    “你别哭,你千万别哭。”姜羽凡瞧她如此,俨然慌了手脚:“我去解决还不行么?”

    “青蓝,你来。”姜羽凡一个箭步冲在君青蓝身侧,扯着她走在街边廊檐下:“你就行行好,将那糖葫芦吃了吧。算我求你还不行?”

    “解释。”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只觉郁闷。今日出门是没有瞧黄历么?摊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个是我三叔父家的嫡亲妹妹,叫做姜盈。我们安平侯府在我这一辈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人丁兴旺的很。只有三叔父府中得了这么一个妹妹,全家都喜欢的不得了。养的这小姑奶奶无法无天,谁也不敢惹。她既然要请你吃糖葫芦,你只管痛痛快快吃了。不然,回去叫她在我祖母跟前告一状,能有我好果子吃?”

    “三叔父家的妹妹?”君青蓝微颦了眉头,这话听着似乎有些耳熟。她脑中忽有灵光一闪:“你那日提起要说合给我的妹妹, 莫不就是……。”

    君青蓝住了口侧目飞快瞄一眼姜盈,那人眼底水汪汪,春水一般。如玉手指缓缓抚摸着猛犬肉包的皮毛。君青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会吧?好吓人!

    “可不就是她么。”姜羽凡扯唇:“我爹今日将我诳回去想要禁我足,若不是拿她当挡箭牌说陪她四处逛逛,我能出的来?”

    姜羽凡为了出门,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别拿这种眼神瞧着我。”姜羽凡撇嘴:“我还不是为了你?崔泰的案子棘手的很,只靠你一个哪里能成事?我得来帮你啊。你当我愿意招惹那煞神?”

    君青蓝呵呵,只觉无语。所以怪我咯?

    “你快着些吧。”姜羽凡皱眉催促:“一个大男人叫你吃个糖葫芦有多难?赶紧吃完了,咱们还得查案去呢。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多宝楼的猫眼琉璃?姜盈可是多宝楼的常客?”

    “是么?”

    君青蓝终于听到些感兴趣的事情,缓缓行至姜盈身边:“多谢姜姑娘相让。圣人言,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红彤彤的糖葫芦还是与姑娘更相称一些。既然你说将它送给了我,我便再借花献佛,请姜姑娘吃吧。还望姜姑娘能给君青蓝这个机会。”

    “好。”姜盈喜滋滋垂了首,面颊上晕出淡淡两朵红云,如上好的胭脂晕染。与晨色里瞧着,似怒放与枝头的海棠花。

    君青蓝瞧了片刻便侧过了头去。这样鲜嫩美好的女子她打心底里羡慕,曾经她也如姜盈一般有个将自己宠上了天的哥哥。然而,如今这样的生活已经彻底离她远去了。再也不可能回转。

    她暗暗握拳,将指甲刺入到皮肉中,带出一

    抹刺痛,她却并不介意。体肤之痛总好过心中的痛。

    “你小子真有手段呢。”姜羽凡咂着嘴瞧向君青蓝:“居然能叫凶猛的母老虎变成了乖顺的猫?你是不知道,我从没瞧见过我这妹妹如现在一般。居然小心翼翼将糖葫芦拿荷包装了,真傻。”

    君青蓝听的一愣,拿荷包装糖葫芦?这么热的天不会化么?的确很傻。

    “你到底用的什么手段?”姜羽凡拿手指头捅一捅君青蓝:“能叫姜盈臭丫头这么听话,也给我说说呗。”

    “走吧。” 君青蓝不愿理会姜家人神奇的脑回路,昂首大踏步朝着多宝楼去了。

    “六哥,君哥哥你们等等我。”姜盈紧追不舍。身边的肉包也狂奔着跟上,惹的大兴市再度一片鸡飞狗跳。

    君青蓝脚步一凝,瞧一眼横在眼前几乎挡了半个门扇的大狗。在心中思量着,若是这狗出了什么意外突然死了,姜家会不会生出什么大的波澜出来。

    “君哥哥莫怕。”姜盈巧笑倩兮跟上:“肉包是南阳郡进贡来的黑舌犬,早就被驯化了。虽然长的凶猛,性子实际上温顺的紧。它凶猛的样子不过是做出来吓唬人的罢了。自打肉包来了,我还从未见它咬过人。”

    “咦?这话怎么同你跟我说的不一样?”

    “呵。”姜盈瞥一眼姜羽凡,将肉包脖颈上的金链子丢给了他。自己则快步行至君青蓝身侧:“君哥哥,我同多宝楼的掌柜熟得很。无论你想问什么,买什么都包在我的身上,定然叫你满意。”

    君青蓝半眯着眼眸:“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进了门,肉包却被伙计拦在了门外,以免惊扰了客人。牵着肉包的姜羽凡自然也给拦在了门外。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委屈巴巴。

    “八小姐来了?”小伙计喜笑颜开迎上姜盈:“正巧段掌柜得闲,小人还是领您先去里间瞧瞧?”

    “走吧。”姜盈朝小伙计摆摆手,眼眸未曾朝多宝楼大堂瞧过半眼。边朝里走边对君青蓝说道:“君哥哥,外间这些东西根本不用瞧,都是些不值钱的下等货。真正好的玩意都在掌柜手中私藏着呢,等会到了里间,你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叫段掌柜都给你拿来。”

    君青蓝只微勾了唇角没有言语,钱真是个好东西,有钱果然可以为所欲为呐。

    她将手心里捏着的猫眼琉璃攥紧了,这玩意大约是没有资格进入小间的。等会子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给嫌弃了。

    所谓小间,便是建在楼上数个单独的房间,便于酒楼的包间相似。装饰的极为富丽堂皇,古玩玉器不胜枚举。小伙计请姜盈和君青蓝坐下,又奉了茶点伺候着,热情而周到。

    功夫不大段掌柜便到了,一进门先向姜盈拱手做了个揖,满面都是笑容:“小人来的迟了,还请八小姐莫要见怪才是。”

    姜盈玉面微寒,瞧着他淡淡说道:“今日不是我要来找你,是我君哥哥要见你。你可得伺候好了。”

    段掌柜满面堆笑:“自然,自然。不知这位小爷是哪家的公子?小人记性不好,有些想不大起来。”

    “在下君青蓝。”君青蓝缓缓说着。

    “你说……谁?”谁也不曾想到,君青蓝话音才落,段掌柜忽然变了面色。

035 肉包威武

    段掌柜身量不高,是个敦实的矮胖子。六月的天气热得很,他只穿了薄薄一层纱衣,小间里还摆了降温的冰盆。他额角却还是顷刻间便渗出油腻细密的汗珠子出来。

    段掌柜张着嘴,俨然震惊的狠了。连淌下来的汗珠子也顾不得擦,只呆愣愣瞧着君青蓝:“你是……谁?”

    “这是咱们北夏最好的仵作君青蓝君哥哥,你这么一副见了鬼的神色是什么意思?”姜盈变了脸,叉着腰瞪向段掌柜。

    “哎呦。”哪里想到,她话音未曾落地,段掌柜竟噗通一声跪倒。连声音都颤抖了:“仵作大人,小人可从来没有杀过人。我们多宝楼也从来没有犯过法呀。”

    君青蓝嘴角几不可见抽了抽。他只要出现就一定得死人么?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原来,她是这么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呐!

    这认知,好心塞。

    “掌柜请起。”君青蓝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平和沉稳:“我今日来,的确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与你,却从没有说过是因为多宝楼涉案。”

    “您说,您说。”段掌柜颤巍巍起了身,面颊上豆大的汗珠子霹雳吧啦滚落。往日里极油滑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居然手足无措:“小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掌柜莫要紧张。”君青蓝将猫眼琉璃放在桌案上:“请你仔细瞧瞧,这物件可是从多宝楼卖出去的?”

    段掌柜不敢怠慢,立刻将猫眼琉璃捏在手中,翻来覆去仔细瞧了半晌。方才抬了眼:“启禀大人,这的确是我们多宝楼出品的物件。但是,却并非由多宝楼卖出。”

    “你这老头说话真不老实。”姜盈一拍桌子冷笑着说道:“你都说了是你们的物件,怎么还说不是你们卖出去的?莫非还能是叫人偷了不成?”

    “君哥哥。”她侧首瞧着君青蓝:“这人油嘴滑舌的,干脆直接抓回你们镇抚司的昭狱算了。看他到时候还老不老实。”

    昭狱两个字便似一记重锤,彻底击垮了段掌柜的心神。那人再度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烂泥一般只会磕头。

    “大人饶命啊,小人冤枉。”

    “你还敢说冤枉?看来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姜盈豁然起身,扯着嗓子朝门外喊道:“来人,给我将这刁民拿下!”

    姜盈的声音极具有穿透性。这一嗓子才起,立刻便听到门外嗷的一声,金棕色狮子般的黑舌犬肉包飞了进来。沉重身躯嘭一下砸向段掌柜将人扑到,前爪则一把将他死死按住了。

    段掌柜吓得魂不附体,声嘶力竭的嗷嗷乱叫。屋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君青蓝瞧的郁闷。姜羽凡是吃饱了撑得么?非用这么个祖宗来当挡箭牌,有她在,神仙也别想问出话来!

    “怎么了?”姜羽凡直到了这个时候才赶了来,不过瞧了一眼便愣住了。再不会想到,小间里居然是这么一副情形。

    “头,你不是说要送八小姐一份礼物么?”君青蓝恶狠狠瞧向姜羽

    凡。你请来的神,你自己想法子给送走了!

    姜羽凡眼皮子一跳,只觉头疼。

    “八妹,咱们去外头瞧瞧?”

    “不去。”姜盈高昂着头颅,满目骄傲:“我要帮君哥哥问案。”

    姜羽凡听的牙花子也跟着疼了:“说不定外面有什么遗漏的线索呢?”

    “说的也是。”姜盈眼睛一亮:“肉包鼻子最灵敏,是该叫它到外面好好搜一搜。君哥哥,外面就交给我吧。您只管放心在这里盘问。”

    “多谢。”除了这两个字,君青蓝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要您能走,怎么都行!

    眼看着一人一狗去了远了,君青蓝这才长长舒口气。伸手将段掌柜扶起,无奈那人已经吓傻了,身体似筛糠一般,半晌竟然扶不起。

    君青蓝索性便放了手,手指用力将段掌柜肩头衣衫撕开。那薄薄一层纱衣下的男子肩头皮肉完整,白亮亮的泛着油光。莫说是血痕,连半个淤青也无。君青蓝瞧的抿了抿唇,方才肉包将他扑到,这人叫的鬼哭狼嚎。还以为受了多严重的伤,结果……

    呵呵。

    “起来吧。”她缓缓起了身,居高临下瞧着段掌柜:“肉包可没有走远。你也瞧见了,八小姐不是个好像与的主。你若不想再受皮肉之苦,该知道怎么做。”

    “小人明白。”段掌柜的口齿忽然就伶俐了,虽然腿脚依旧发软,却并不耽误他麻利的爬了起来。但,他并不敢彻底起身,瑟缩着跪在君青蓝脚边:“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人绝不敢有半句隐瞒。只求您救救小人,千万莫要让八小姐和那畜……黑爷再进来了。”

    一个肥硕的男人居然被一只狗给吓的险些尿了裤子,君青蓝缓缓别了眼。这样的丑态真是叫人难以忍耐。

    “你且起来,好好瞧瞧桌上的猫眼琉璃。瞧完了,想想该怎么给我说。”

    段掌柜连连称是,将猫眼琉璃抓在手中,不过瞧了一眼便急切说道:“小人方才说的都是实情。这琉璃珠的确出自多宝楼,但是却是个不允许上柜出卖的次品货。大人您瞧。”

    说着话,他拿指甲朝着琉璃珠上某处指了指。君青蓝凝眸瞧去,他指着的是珠子上打出的孔洞。那孔洞并不大,刚刚好能穿过绣花针,便于将丝线引过,以固定在衣裳上。

    “我们自西域人手中购来的一般都是大块的猫眼石,运到多宝楼以后,会有专门的师傅将猫眼石再打磨切割成不同的大小形状。若是制成了珠子的话便得打孔,方便固定。这颗珠子打孔时不够精细,孔洞有些微的歪曲,所以在查验时并没有合格。被当作次品送入废料间封存。按理早该被粉碎销毁,小人也不知怎么会出现在大人手中。”

    君青蓝眯了眯眼,猫眼琉璃珠的做工堪称精妙。金色细线的位置刚刚好位于琉璃珠的正中心,光泽形状都不错。若非段掌柜指了出来,她根本就没有瞧出琉璃珠的孔洞歪曲。

    “你确定这是一颗次品

    珠子?”

    “当然。”段掌柜眼中露出几分骄傲:“我们多宝楼之所以能在燕京城立足,并得到达官贵人们的认可。凭的便是一丝不苟的匠人精神和信誉。哪怕有丁点的瑕疵也绝不能流通出去,多宝楼的出品,必须是完美的精品。”

    段掌柜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多宝楼的底气。

    君青蓝点点头,难怪多宝楼声名大噪,卖的东西也比旁的首饰铺子贵了许多。果真有贵的道理。

    “既然你断定这是一颗次品珠,也断定多宝楼不会将次品售卖。为何这珠子却能流通与世面之上?”

    段掌柜皱了眉:“这……。”

    “我来告诉你这珠子为何会出现在我手中。”君青蓝将眸色一凝:“我最近在调查一件凶杀案。这珠子刚刚好出现在与死者生前所接触过的一件衣裳上。据我所知,除了你们多宝楼,别处根本造不出这样的猫眼琉璃。请段掌柜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已经销毁粉碎的珠子,能出现在与凶案相关的物证上呢?”

    “这个……。”段掌柜胖脑袋上再度被油亮的汗珠子给腻满了:“这个,小人真的不知道。”

    “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我是有人偷了你们库房里的东西。毕竟多宝楼里价值连城的宝贝多了去了,若真有人存心偷窃,自然会朝那些值钱的玩意下手。断然不会去偷卖不出去的残次品,你说不是么?”

    段掌柜没有立刻答言,拿了块细葛布的帕子匆匆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子。却不知为何,那汗珠子竟似怎么也擦不干净。而那人小眼睛里面却有精光连连,俨然在心里盘算什么。

    君青蓝冷眼瞧着并不焦急:“还请段掌柜好好想想,你定然能有个合理的解释。比如,这些次品被查验丢弃后都有什么人接触过。若是你存心包庇什么人,只怕我就得请八小姐的肉包来帮帮忙了。据说肉包的嗅觉特别灵敏,只要叫它闻一闻这颗琉璃珠子。它定然能找出与琉璃珠相关的人出来。到时候,只怕多宝楼就不好看了。”

    “别!”段掌柜吸口气急切开口:“您千万莫要请那两位祖宗进来,我什么都说。您别看咱们多宝楼生意红火,实际上我们东家心眼小的很,根本就信不过旁的人。虽然小人是多宝楼明面上的掌柜,实际上掌管库房账房的都是东家的家里人。管库房的便是他最宠爱的三姨太的亲弟弟叫常贵。那人……。”

    段掌柜砸了砸嘴:“心狠手辣。大人您可千万莫说是小人同您说的呐。”

    “好。”君青蓝微微点头:“你去将常贵找来吧。”

    段掌柜立刻呲了牙花子:“大人,您才说不告诉常贵是我同您提起他。”

    “我的确不会告诉他,只让你叫他过来。”

    段掌柜嘴角一抽,有区别么?

    君青蓝瞧他一眼:“或者我让肉包陪你去?”

    “不用,小人这就去!”段掌柜腿脚麻利的很,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036 说或者死,你没有别的选择

    功夫不大段掌柜便折返了来,君青蓝挑眉看去。他身后跟着个面色干黄枯瘦的男子。君青蓝不过瞧了他一眼便狠狠皱了眉。那人年纪并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然而,一双眼睛却精气神全无,眸色浑浊滴溜溜乱转。加上那干瘦的身子,瞧上去竟比段掌柜还显老。

    这人,只怕早就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

    “常管事,这位就是锦衣卫的君大人。”段掌柜点头哈腰瞧着君青蓝:“大人,常管事小人已经给您带来了。您看,前头柜台也挺忙的。若是您没有旁的吩咐了,小人就先告辞?”

    君青蓝瞧他一眼,微勾了唇角朝他挥一挥手:“去吧。”

    段掌柜如盟大赦,忙不迭退出了小间。君青蓝缓缓收回目光。段掌柜方才只说是帮她将常贵唤来,俨然是借用这番说辞和作为将他自己给摘干净了,以免常贵秋后算账。这点子小伎俩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不过这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乐意送个人情。

    “大人,您可千万莫要叫那姓段的老小子给蒙了。那老狐狸不是个好东西,瞧着我姐夫叫我来管理库房他就眼红。想方设法的到处告我的黑状。我可是个好人,修桥补路,路不拾遗,扶老携幼,净做善事呢。”

    未等君青蓝开口,常贵霹雳吧啦已经说了一大堆。君青蓝只淡淡瞧了他一眼,将琉璃珠抛在他眼前:“我叫你来只为一件事。请你给我解释下,为何入了库房已经销毁的次品琉璃珠,会出现在市面上。”

    “这不可能。”常贵眨着眼睛说道:“我们多宝楼是百年老字号,绝对不可能有次品售卖的事情出现。您一定是瞧错了,那指定是旁人嫉妒我们多宝楼的生意,所以仿制出来的冒牌货。”

    “是谁这么缺德?居然作出这么龌龊的事情来诋毁我们多宝楼?大人您告诉我是谁?我常贵第一个饶不了他们!”干瘦男人挥舞着手臂,浑浊的小眼睛里面闪着光。一张面孔涨的通红,义愤填膺。

    君青蓝冷眼瞧着他的表演不动声色。待他说的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时才开了口:“我今日能来这里找你便是已经知道了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你若觉得这个地方聊天不合适,我们可以换个地方。比如,昭狱?”

    常贵尖利的嗓音戛然而止,细瘦的身躯一抖:“大人,您是在说笑吧?”

    君青蓝仍旧动也不动瞧着他,却半个字也无。常贵渐渐变了脸,面颊上的气愤陡然便彻底的垮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常贵吸了吸鼻子,毫无征兆声泪俱下:“您不知道,小人我上有老下有小。日日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为了养活一家老小不得已才拿了库房里要销毁的物件去卖。小人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小人吧。”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君青蓝皱了皱眉。那人本就长的尖嘴猴腮,再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真真的叫人……恶心。

    “旁的事情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问你,这样的猫眼琉璃珠你都卖给了谁?”

    常贵眼珠子转了转:“这我哪记得住?”

    君青蓝勾唇微笑:“我有法子能叫你记

    起,但我想,你并不希望我来帮忙。是么?”

    常贵身子一抖,忽然泄了气,将头颅低垂了,拿一只脚在地上画圈圈:“我若是说了,你能立刻放了我么?你能替我保密么?”

    君青蓝冷笑:“说或者死,你没有别的选择。”

    世人贪婪,只知一味索取。未付出时便先想着回报。君青蓝愿意成全段掌柜,却绝不姑息常贵。他们不同,段掌柜是个凭头脑和信誉吃饭的手艺人。常贵不过是个吸人精血的寄生虫。

    常贵盯着君青蓝瞧了半晌,眼底的光亮渐渐熄灭了,瞬间便如失了神魂的走尸:“这珠子我就卖过一回,给的是平坊邓记绸缎庄的邓春旺。他要给他的小闺女招一个上门女婿,所以说想给他闺女做个体面的嫁衣。切!”

    常贵呲着牙,满面嫌弃:“那个铁公鸡,要面子却又舍不得银子。嫌弃我们店面里的琉璃珠子贵,就央了我给他弄两颗便宜的出来。便宜哪里能有好货?我只能给他次品。”

    君青蓝心中一动。这说辞与君老爹衣柜中的嫁衣该是能对上号。

    “除了卖给邓春旺,这种琉璃珠子你还卖了给谁?”

    “再没了。”常贵忙不迭摇头:“这珠子个头小原本也不值几个钱,若不是为了帮朋友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我若真想赚钱,也挑个大件的卖去。倒腾这些小珠子能有什么油水?”

    常贵摇头晃脑说着,顷刻间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大人,小人真的就犯了这么一次糊涂。小人跟您保证,小人以后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兢兢业业认认真真替我姐夫守好多宝楼。”

    君青蓝不动声色瞧着他表演。这人唱念做打的戏码做得可真足。他自然不会真的只卖过一对琉璃珠。不过,他还倒卖过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你最好保证今日说的都是实话。”君青蓝淡淡说着:“若是叫我知道你这番说辞里面有半个字的假话,你曾倒卖过物品的清单,会半点不差的出现在你姐夫的手中。”

    她勾唇一笑,温良无害:“你要相信,锦衣卫一定有这样的本事。”

    女子笑容明润而灿烂,叫人瞧着心中暖融融的。常贵却瞧的半边身子都冷了,忙不迭点头:“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小人发誓,若是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君青蓝不愿瞧那人惹人厌烦的嘴脸,收了琉璃珠起身出了小间。外面,早已经被姜盈和肉包一人一狗给折腾的人仰马翻,人人自危。君青蓝瞧一眼缩手缩脚恨不能钻进墙壁里去的掌柜伙计们,只觉好笑。

    这年头,最可怕的是人心。偏偏却要怕一只狗,真真的可笑。

    “青蓝。”姜羽凡眼睛尖,一眼瞧见了君青蓝立刻扯了唇角:“都问清楚了?”

    他才要踏步走近君青蓝,冷不防被火红娇俏的女子身躯斜刺里撞的一趔趄。才站稳了身躯,便瞧见姜盈已经似蝴蝶般飞在了君青蓝身侧。

    “君哥哥,他们都老实么?你想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么?若是他们不老实,我

    就让肉包好好收拾他们去。”

    君青蓝盯着眼前眼眸晶亮的娇贵小姐只觉得头疼:“多谢八小姐相助,已经都清楚了。”

    “真的?”姜盈喜笑颜开:“这么说,是我帮了君哥哥查案么?”

    君青蓝点头:“是。”

    “太好了。”姜盈抚掌,蹦跳着说道:“是我帮了君哥哥。”

    女子笑容清脆银铃一般,边拍手边轻快的跳跃,瞧上去天真烂漫。君青蓝心中对她的芥蒂忽然就消失了,隐隐生出了几分羡慕。她本也该是如姜盈这般与世无争,毫无烦忧天真烂漫的性子,可是……

    有父兄这般护佑,真好。

    “阿盈,你别太聒噪。”姜羽凡沉了脸,自己也不明白瞧见君青蓝软语温存的冲着姜盈微笑,心中为何会生出不痛快来。这感觉叫他郁闷,烦躁。必须做些什么,来将这感觉驱散了。

    “青蓝,接下来,咱们去哪?”

    “去平坊走走吧。”君青蓝想也不想开口说着。

    “我也去!”姜盈将身子一横插在二人之间:“你们别想丢下我。我和肉包可是你们的得力助手。”

    “别胡闹。”姜羽凡彻底沉了脸:“我和君青蓝是要去办案,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成何体统?”

    “姑娘怎么了?”姜盈瞪了眼:“你不是姑娘家生的?谁敢说自己不是姑娘家生的?莫瞧不起女子!君哥哥你说是么?”

    “你说的很对。”君青蓝点头:“八小姐若想跟着,便一起吧。”

    姜盈为胜利欢呼,姜羽凡却惊着了:“你……你要带着她?”

    君青蓝莞尔,低声说道:“这不是你的挡箭牌?你不是靠着她才能出了门?若是你们二人不一起回去,你猜安平侯爷会怎么做?”

    “阿盈,咱们走吧。”姜羽凡立刻站直身躯,飞快奔至多宝楼门口,不耐烦的催促着众人。

    姜盈眨着大眼睛瞧着君青蓝:“君哥哥真厉害。我从未见六哥听过什么人的话,普天之下他只服你。”

    “八小姐过奖了。”君青蓝微笑着说道:“不过,我同百户大人的确是要去查案。说话做事都的小心谨慎。你若是要跟着得答应我几件事情。”

    “你说。”

    “第一,不许叫肉包随便欺负人。第二,我不许你说话,你不可以说话。第三,不能随意乱跑。你能做到么?”

    姜盈仔细想了想郑重点头:“我能。”

    “那便走吧。”

    说起来姜盈也算得上个奇女子,说到做到。这一路都静悄悄跟在君青蓝身后,半个字也没有说过。肉包也耷拉了耳朵,乖巧的在她身边跟随,半点也没有方才雄狮一般的风采。

    这般做派惹的姜羽凡万分好奇,一路上观望了姜盈数次。终于忍不住朝君青蓝问道:“你使了什么神通?居然能叫这个煞神这么乖巧?”

    君青蓝瞧一眼姜盈,才要说话。忽觉肩头一沉,被人用力拍了下去。耳边,是男子惊奇一声低呼。

    “君青蓝,怎么是你?”

037 相敬如宾

    “苗少卿?”君青蓝眸色微闪,将眼底情绪收敛,只在唇畔勾出清浅的笑意出来。谦彬有礼却隐隐带着几分疏离。

    她调查崔泰的案子是为了替君老爹脱罪,大理寺的目的却是为了让君老爹顶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人的立场是敌对的。这种时候碰上苗有信,不知算好还是坏。

    “嘿,苗有信。”姜羽凡从没有那么多的心思,瞧见故人眼中一片惊喜:“居然能碰见你,真巧。”

    苗有信微笑:“我就住在平坊,可算不得巧。你们来这里是……。”

    “八小姐说瞧腻了大兴市的首饰布料,想到别处瞧瞧。走着走着便到了平坊。”

    姜羽凡才要开口,却听君青蓝语速飞快铿锵,如珠落玉盘,一口气交代了缘由。他偷偷瞧一眼君青蓝,那人蜜色莹润的面颊上笑容微绽,温良无害,哪里有半点信口开河的慌乱和愧疚。他心念一动便明白了,君青蓝并不希望苗有信知道他们的来意。

    可是……

    他侧目瞧向姜盈。他与君青蓝相处了那么久,能有这么点子默契不成问题。可今日却带着个极不稳定因素,万一叫姜盈不明就里给说漏了嘴可怎么得了?

    “燕京城真是越来越叫人失望。”姜盈撅了嘴:“走了这么半晌的路,居然连件能叫人瞧上眼的首饰衣料都没有。我走的都要累死了。”

    姜羽凡瞧得瞠目结舌。原来,八妹妹这么聪明?

    “我瞧着前面有个茶馆,不如去歇歇再逛?”君青蓝抬眼朝四下里略一打量,指着路边与微风中飞扬的茶铺幌子微笑着说道。

    “去那?”姜盈皱了眉,毫不掩饰眼中嫌弃。

    “何必那么麻烦?”苗有信微笑:“我家离着这里不远,既然你们都到了家门口,不如到家里坐坐去?不是我夸口,你们嫂子做得一手的好菜。今日便由我来做东如何?”

    姜羽凡瞧向君青蓝:“你看?”这种事情还得叫她来做决定才是。

    “那就有劳苗大哥了。”君青蓝微笑道谢。

    苗有信在路边酒馆里打了酒,引着众人到了自己家。行至街角东南处一座院落时苗有信停步开门:“到了,快请进。”

    苗有信的院子有三进,迎面是一面迎客松的石头照壁,将院落内里的情形半遮半掩。转过照壁后便能瞧见青石砖甬道两遍栽种的整整齐齐的两排紫榕树。此刻,紫榕花开的正好,一串串倒吊下来如细小的铃铛摇曳,呼吸间皆是清淡的花香。

    “哇,好美。”姜盈第一个瞧的直了眼,眼底亮晶晶盯着紫云般树冠挪不开眼。

    “苗有信,你这院子不错呢。”姜羽凡朝苗有信肩头用力一拍:“改日给我收拾个屋子出来吧,叫我来借住几日。”

    “呵。”苗有信笑容憨厚却温暖:“你可莫要说笑了。这都是内人的功劳,我一个大老粗哪里懂得料理这些花花草草?”

    “阿茹。”说着话,苗有信绕过前厅,朝着后院喊了一嗓子:“有客人来了,赶紧出来见见。”

    功夫不大便听到女子细碎脚步声响起。众人抬头瞧去,来的是

    个身材纤细瘦弱的妇人。那人鹅蛋脸,脸颊上薄施了些胭脂,显出几分红润的面色。穿着件玫瑰紫葵花纹素纱长衣。那衣裳做工算得上精致,可惜她太瘦了,将好好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便似小孩子误穿了大人衣裳。打眼瞧着似乎四面都能透风。

    “这是内人阿茹。”苗有信瞧她出来,立刻放下手中的酒坛。一把扯过她的手来,微笑着向她介绍:“这些都是我在衙门里结实的朋友。那是姜羽凡姜小爷,那个就是君青蓝。这位是姜家的八小姐。”

    苗有信长的粗壮,往日里说话嗓门大的惊人。此刻却将声音刻意压低了,温声细语在阿茹耳边说着。他眼中溢着笑意,唇角始终是勾着的。

    众人瞧着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阿茹并不是出挑的美人,充其量算得上中上之姿,又瘦的一把骨头,似乎风都能吹的倒了。苗有信却对她呵护备至,俨然将她给当作了捧在手心里的宝。生怕说话声音大了一点会叫心上人受了惊。

    这样的夫妻,真真叫人艳羡。

    阿茹将手指自苗有信手中抽出来,垂首朝众人行礼:“见过各位大人。总听我夫君提起各位呢。”

    “阿茹,我今日要留他们在这里吃饭。你去瞧瞧厨房里有什么,捡些拿手的做来。”

    阿茹答应一声才要转身离去却叫君青蓝开口留住了:“苗大嫂且留步,我们这么些人无端叨扰怎么好意思。不如,我去给你帮帮忙打个下手如何?”

    “那可使不得。”苗有信说道:“厨房里都是女人的活计,你一个男人去凑什么热闹?”

    “往日我在义庄时总帮我爹做饭,算不得什么。咱们人多,我不去帮忙可就得叫苗大嫂受累了。少卿大人肯么?”

    她这话一说完苗有信立刻变了脸色,一叠声的说道:“你快去吧。”

    君青蓝微笑着跟着阿茹离去。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厨房,君青蓝替阿茹将挑选出来的蔬菜禽蛋拿去清洗。那一头,阿茹开始收拾洗干净了的材料。

    君青蓝在她身旁瞧着,良久开口赞道:“难怪苗大哥总对大嫂赞不绝口,您果然厉害。”

    阿茹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晕红了面颊:“都是些女人的活计,哪里能当的大人的夸奖。”

    君青蓝微笑着同她客气几句,忽然将话锋一转:“我瞧大嫂身上这件玫瑰紫的长衣着实好看,不知在哪里做的?临来之前,姜八小姐曾帮了在下一个大忙。我正琢磨着该送她什么礼物最合适,如今瞧见大嫂这衣裳就有了主意。我也去买块好看的衣裳料子送她便是。女人大概都是喜欢这些。”

    “你这话说的不错。”阿茹说道:“女人家哪个不希望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不过,我这衣裳虽瞧着好看,却也不过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穿戴的物件。姜家小姐金尊玉贵,哪里能瞧上这个?”

    “大嫂有所不知,正是八小姐央了我来问您的。不然,我能这么巴巴的跟来?女孩子家眼皮子浅,面子更浅。她不好意思亲口来问你,就托了我。不然,我也不会非得跟着您到后院来?”

    阿茹笑道:“我就说呢,厨房哪里是你们男人该来的地方呢?原来是这

    么个原因。”

    君青蓝拱手说道:“还请苗大嫂帮帮忙吧,叫我立刻还了这人情才好。”

    “客气什么呢。”阿茹瞧一眼身上的衣裳勾了唇角,俨然她对今日这身装扮满意的很:“我这衣裳,就是在咱们平坊最南头那一颗大榆树下头的邓记绸缎庄做得。要说这邓记绸缎庄的料子虽及不上大兴市的大铺面,在咱们内城四坊间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精细。”

    君青蓝听的心中一亮:“这感情好,一会吃罢了饭我就去那瞧瞧去。”

    “这几日怕是不行呢。”阿茹瞧着她说道:“邓掌柜已经好几日没有开铺子了。听说是他生了重病,以至于邓家这几日门庭冷落。一日日只瞧着将些纸马香烛一车车的拉进去,大家伙都猜着怕是……”

    阿茹止了话头,重重叹了口气。

    君青蓝微微颦了眉头,邓家要办白事?谁死了?该不会是邓春旺吧!

    崔泰这案子才查到阿勇,那两口便被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好不容易牵出了邓春旺这一条线,千万别再死了啊!

    “邓掌柜往日里身子骨如何?”

    “好得很。”阿茹说道:“别看他已经四十出头,精神头比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不遑多让。算账进货从不用外人插手。大约就是因为这样,冷不丁得了病便成了重病。”

    “听说,他要给他的女儿招赘入宅么?”

    “可不是呢。”阿茹说道:“邓掌柜精明能干,却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几年便出嫁了,只留了这小的在身边。那位邓二小姐知书达理又聪明能干,邓家绸缎的成衣花样全是她想出来的。邓掌柜舍不得将她远嫁,便动了找个女婿入赘的念头。选的是他们铺子里一个父母双亡又无亲无故的伙计,早听说要成亲。不知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君青蓝沉吟着没有开口。

    常贵说邓春旺是个视财如命的守财奴,听阿茹一说,果真如此。说他精神头足,算账进货不用外人,无非是不想让经济命脉外落他人之手。不肯将摇钱树一样的女儿嫁出去,则是为了不让肥水流了外人田。选个没有根基伙计,是因为那样的人才好拿捏,更不会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旁的心思出来。

    “若是我今日找到邓记去,能买到合适的布料成衣么?”君青蓝声音并不大,却刚刚好能叫阿茹听到。

    阿茹笑道:“这可真说不准呢。”

    “等会便去碰碰运气吧。”君青蓝瞧向阿茹:“这事还请苗大嫂务必要保密呢。毕竟,要是叫旁的贵女知道,八小姐居然喜欢市井中的寻常物件,是要被笑话的。”

    “我明白。”阿茹点头说道:“放心,除了你我,再不会有旁人知道。即便是我夫君亦不会知晓。”

    君青蓝道了谢,二人再没有交谈。阿茹手脚麻利的很,功夫不大便煮了一大锅的樱桃酒酿出来。淡粉晶莹的糯米丸子,落在酒香四溢的汤水中。阿茹又撒了些晒干的桃花瓣进去,将一碗酒酿点缀的叫人瞧着就食指大动。

    “好了?”君青蓝瞧的欢喜:“我来送出去吧。”

    “且慢。”

038 邓春旺,你死了么

    阿茹边说边从被棉被盖着的大缸里取了只盛满碎冰的八仙莲花白瓷碗出来。将酒酿盛在瓷碗中,刚刚烧热的酒酿浇在碗中,遇见碎冰,立刻蒸腾起稠白的烟雾出来。却极快就散了。

    “成了。”阿茹将一勺子玫瑰花汁浇在汤面上微笑着示意君青蓝。

    君青蓝捧着白瓷碗缓缓走到前院。

    这一段路程并不遥远,却刚刚好叫碗中的碎冰化了个干干净净。而酒酿也已经变得冰凉了,在夏日里能吃这么一碗冰凉的樱桃酒酿真是再好不过。

    “好吃。”姜羽凡只尝了一口便赞叹着说道:“我往日是不大喜欢吃甜食的。这酒酿却怪的很,并没有甜的腻人,还带着樱桃和玫瑰是香气。这凉意该是加了冰块,且加的不少,怎么就没有冲淡酒酿的香味呢?”

    “这是阿茹想出来的法子。”苗有信微笑着说道:“我们在冰窖里存的冰块并不是用水制成,而是将烧开的酒酿放冷了之后再送入冰窖制成的。”

    姜羽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苗有信,你有这么个心思玲珑的娘子,可真真是有福气呢。”

    “冰碗虽好,多用却无异。”君青蓝瞧着苗有信说道:“我瞧嫂夫人身体单薄,面色肌肤青白,该是受了寒伤了内里。这般情况之下该仔细调养,多用些温补之物,少食寒凉才是。”

    “你说的是。”苗有信说道:“我数年前外出办案时在野外遇到了阿茹,她那时候病的奄,奄一息。我带她回城并找了郎中给她医治。老天可怜叫她活了下来,可是却也因此伤了根基,郎中说以后在子嗣上恐会艰难。不过……。”

    他声音只略微一顿便扬起了脸来,唇齿间扯出一抹微笑,温暖耀眼:“不过那又如何?她活着比什么都好。我不会叫她再受苦,只要她喜欢的,我都给她。我知道寒凉对子嗣无异,但我并不在乎。因为她喜欢。”

    众人虽羡慕他二人的感情,却觉得这话题略微沉重了些。接下来便没有人再开口了,只默默吃完了酒酿告辞。

    等出了门姜盈才感叹了一声,充满希冀的瞧着苗有信院落的方向:“我从前同大伯母进宫尝过的御膳也不及苗大嫂的手艺,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再来尝尝。”

    众人莞尔,并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君青蓝却忽然加快了脚步,朝着正南去了。

    “你走的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姜羽凡追上君青蓝,问道。

    “恩。”君青蓝心中想着方才阿茹说的话,眉头便有颦的紧了:“希望邓春旺和他女儿都能活着。”

    “这是什么话?”姜羽凡错愕:“莫非他们还能死了?不会吧。”

    姜羽凡骤然变了脸色:“咱们不会这么倒霉。”

    君青蓝不答应,走得更快了些。待找到平坊正南处那一颗大榆树时便站定不动了。清澈的眼眸飞快在四下里一扫最终定格于一处极大的院落。

    “那就是邓春旺的家。”

    她心情一分分沉重起来。

    阿茹说的一点没错,邓家果然要办丧事。这里是邓家的后角门,角门并没有关闭,隐约能瞧见院门里面有一角

    素白的薄纱飘过。白纱清透,日光下能瞧出泾渭分明,便如纵横交错不能相逢的人生。

    “走。”

    姜羽凡一摆手,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速度却根本及不上肉包。只见天地间有金棕色光芒划过,不过眨眼的功夫,雄狮样的黑舌犬已经扑进了院中。嗷一声吼。

    “妈呀。”

    院中立刻起了阵骚动,鸡飞狗跳的热闹。众人便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冲进了院子。

    “统统住手,锦衣卫办差!”姜羽凡一声大吼响彻云霄。

    肉包竟然极通人性,在姜羽凡一声呐喊后,嗖一下回到他身边卧下。姜羽凡抬手拍一拍他硕大头颅,心中莫名满足。

    “锦衣卫办差。”他将声音放缓了,慢悠悠说道:“所有人院中集合站好,一个不许少!”

    天降肉包早就吓破了人胆,何况随后的锦衣卫三个字?

    后院里的人吓得几乎面无人色,半晌才将姜羽凡话中精髓领会。顷刻间,院中便又成片了鸡飞狗跳的热闹。

    姜羽凡瞧的不满:“这么吵?”

    “毕竟是普通百姓。”君青蓝好脾气的劝了一句,眼眸飞快向四下里扫去。

    都说邓春旺抠门,院子装饰的倒还是不错的。比一般的大户还要更华丽了几分。只可惜,如今所有院门上都挂了白纱,日光下瞧起来有些微的刺眼。

    这么大的阵仗,莫非死的真是邓春旺?

    忽听前院脚步声纷至沓来,顷刻间便听见男人粗鄙的声音喝骂道:“胡扯些什么,老子是个奉公守法的好人。官差怎么会来?”

    “呵。原来是三个娃娃。”男人声音带了几分讥讽:“你们是谁家的娃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冒充锦衣卫的官老爷?”

    君青蓝抬眼瞧去,那人身量中等,穿着金灿灿一件衣裳。头发尽数竖起,拿只铜钱当装饰,以红绳系了绑在发髻正中。

    邓春旺!

    她并没有见过邓春旺,但是能这么爱钱还得爱在明面上的,除了他再不会有旁人。

    “你们是什么人?”邓春旺拿手指点向三人,趾高气扬说道:“老子我今天心情不好,没时间跟你们胡闹。快滚快滚,莫要惹的老子不痛快。不然……。”

    姜羽凡撇撇嘴,将锦衣卫的腰牌一把攥在手中,直直戳在邓春旺眼前:“不然,你打算如何?”

    青铜的腰牌,镀了层明亮的金,灿烂的耀眼。邓春旺面上的肌肉忽然就僵硬了,嘴角不可遏制的抽一抽,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体谅小人老眼昏花,不要同小人计较啊!”

    君青蓝侧目瞧着。这人还真是个人物,能屈能伸,说跪就跪了。变脸比翻书都快。

    “你是邓春旺?”她淡淡开了口。

    “是。”邓春旺垂首,规规矩矩答话。

    “叫其他人散了吧,我们来只想找你。”

    这话说完,邓春旺越发紧张了。忽觉身躯一软,烂泥样瘫倒在地面上。

    “没听见么?”姜羽凡瞪了眼,眼风飞快

    朝着四下里扫去:“叫您们都散了,快走!”

    众人顷刻间作鸟兽散。不过片刻功夫,后院里便只剩下邓春旺一人。

    “大人。”邓春旺将唇角扯了扯:“小人可是个好人,您可千万不能冤枉小人呐。”

    君青蓝在心中自动忽略这句话。这话就像恐吓别人你敢打我,你给我站住一样。完全是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废话。

    “听说你有个小女儿非常聪明,所以打算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将来好打理你的家业是么?”

    哪里想到,君青蓝话音才落,邓春旺忽然瘪了嘴,惊天动地一声嚎:“我的柔柔啊,往后的日子可叫我怎么活呀。”

    男人哭嚎的声音比女子还要聒噪,嗓门极大,手掌在大腿上拍的啪啪响。这一下出人意料,君青蓝半眯了眼眸盯着邓春旺一瞬不瞬。

    听哭声,邓春旺无疑是极伤心的,堪称悲痛欲绝。然而,他眼角却半滴眼泪也无。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分明在偷偷观察君青蓝和姜羽凡他们的神色。

    这人有问题!

    “闭嘴!”姜盈素来脾气暴躁,被邓春旺嚎的头疼,恶狠狠低喝了一句:“你简直比肉包还聒噪,吵死了。”

    “天下间哪里有这个道理?”邓春旺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扯着嗓子喊:“人家家里死了人,伤心的很,还不许人哭么?”

    他声音洪亮,邓家的后门也并没有关闭。嘹亮而高亢的声音瞬间便顺着院门远远飘了出去。功夫不大,便瞧见有数条人影将头颅探了进来,指指点点。君青蓝朝姜盈使了个眼色,姜盈手指在肉包头颅上只轻轻一拍,金棕色的大狗闪电般冲了出去。只一嗓子,邓家后门处便再也瞧不见半个多余的人。

    邓春旺瞬间哑了嗓子,再喊不出半个字出来了。

    “瞧见了么?”姜盈微笑着将手指朝着肉包点一点:“比嗓门,你可远远不及它。”

    “说吧。”君青蓝瞧着他淡淡说道:“你这点子手段,同进了昭狱那些人比起来实在不够看。”

    邓春旺垂首,眉眼都搭了下来,眼底彻底失了神采:“邓柔已经死了。”

    他缓缓蹲下身子:“我这一辈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就得了两个丫头片子。我这么大的家业没有男丁继承,怎么能够甘心?可惜,老天爷终是不开眼。我老了,认了。就想着找个可靠的男人入赘,我有错么?可是……。”

    邓春旺声音顿了一顿,忽然咬了牙:“可是那贱丫头,居然说什么不喜欢,死活不肯嫁。她是老子生的,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就得听老子话!”

    邓春旺瞪着眼,呼吸渐渐粗重:“女人么,等生米煮成熟饭自然也就老实了。谁知……谁知……谁知她竟然在拜堂那一日……。”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沉,眼底面容均升出几分悲切出来:“她竟宁愿死也不肯嫁!”

    邓春旺拿双手抱了头蹲下,双手手指紧紧扣入到发丝中,悲痛欲绝:“我若早知如此,定不会逼她成亲。柔柔,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同爹说,非要用这样……用这样的方式叫爹后悔。”

039 人生一大悲

    夏日的阳光毒辣如火。君青蓝站与树荫下尚觉得暑气蒸腾的人憋闷难耐。肉包早跑到青石板铺就的廊檐下卧倒了,恨不能将漆黑如墨的舌头尽数吐出去才甘心。姜盈手里攥着块手帕拼命的扇,然而那薄薄一块手帕根本不能驱散天地间热浪,反倒叫人心中更加的焦躁。姜羽凡则离着姜盈极近,试图借一丝凉。

    邓春旺跪在小院正中,头顶无片瓦遮头,汗水早将身上衣衫给湿透了。他却始终维持着那姿势动也不动,哭声却越来越弱,眼看着便要气力不支晕倒。直到身躯被笼罩在一片暗影下。

    “邓柔现在在哪里?”君青蓝站在邓春旺面前,居高临下瞧着邓春旺。

    邓春旺老来丧女的确可怜。然而,这个天下比他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君青蓝这些年在镇抚司早瞧惯了人世间悲欢离合,人情却始终大不过礼法。

    “带我去见她。”

    邓春旺哭的久了,又被烈日艳阳炙烤了许久身体几乎虚脱,竟半晌不能动弹。君青蓝将手臂自他肋下穿过,手臂微一用力将他自地上提起。

    邓春旺吸口气,垂下眼眸:“走吧。”

    邓柔的棺材就停在她曾经居住院子的花厅里。邓家上下处处挂满白帆,其中尤以邓柔的院子为最。竟连树干上都给缠了白纱。君青蓝清眸在院中飞快扫过,最终落在花厅正中漆黑的棺木上。

    “六哥。”姜盈忽然止了脚步,抬手扯一扯姜羽凡衣袖:“咱们就在院子里等着吧。”

    姜羽凡瞧她一眼:“怕么?”

    “我只是……。”姜盈抿了抿唇说道:“只是觉得难受。”

    姜盈半垂着头颅,将唇瓣轻咬,眼底分明带着几分氤氲。

    邓春旺方才的痛苦叫她震撼,难以忘怀。她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所有人当做宝贝一样宠着,纵着,从不知人世中的愁苦。她从不知道,原来痛苦可以让人连死都不在乎。若是没有方才君青蓝的阻止,邓春旺早被如火的骄阳给晒的虚脱了。她不能想象,当邓春旺见到邓柔棺木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姜羽凡将唇角一牵,握着她的手指行至花厅旁树荫下的暗影里:“你在这里歇着,有六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屋中,邓春旺瞧着棺木,缓缓叹口气:“大人,邓柔就在这里。”

    花厅里所有色彩明丽的物件都被移了出去,只余一片素白。邓柔的棺木却是漆黑如墨。黑与白,世间最简单的两种色彩,一旦撞在一起,便成了凄冷。

    “大人可是还不相信柔柔已经死了?”邓春旺瞧着君青蓝,声音里分明带着几分怨气。

    人说中年丧子本为人生中一大悲。君青蓝的到来叫邓春旺再一次直面自己女儿的死因,将尚未结痂的疤痕再一度血淋淋的揭开了。他怎么可能不怨?

    “令嫒因何而死?可有报官?”

    “悬梁。”邓春旺暗暗咬了牙:“这是小人的家世。柔柔是想不开自尽,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不需要报官。”

    君青蓝瞧一眼棺木,棺材盖扣的严丝合缝,钉子是定好的。观瞧露出来的棺材钉的色泽,那钉子钉进去也该有些日子了。

    “邓小姐停灵尚不足七日,为何便要盖棺?”

    北夏发丧时一般在

    头七之前并不会将棺木封死,只会死者尸体放入灌木,并请人为死者整理仪容,以便亲人吊唁。一直到发丧那一日才会盖棺。

    “柔柔生前爱美,死的却……凄惨的很。我实在不能瞧见她的样子,于是便请人早早将棺木封存了。算是给她留一点体面吧。”

    “你发现邓小姐时,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邓春旺摇头:“并没有。柔柔的死与旁人并没有关系。大人您不必有任何的怀疑。”

    “麻烦邓老爷将生前伺候小姐的下人都找来,最好将你原本择定的女婿也找来。我有些问题要同他们确认。”

    “哪里还有什么人。”邓春旺狠狠叹口气:“柔柔会死,分明是那些人伺候不周。我哪里还能留着那些凶手?早早的都叫我打发出去了。”

    君青蓝皱眉:“一个没留?”

    “没有。柔柔不会想要看见他们!”邓春旺语气冷淡而坚定。

    君青蓝抿了抿唇,略一沉吟说道:“那便将旁的下人找来吧。另外,我需要瞧一瞧邓小姐生前所居住的房间。”

    “我叫管事带你去看吧。小人身子不适,就不奉陪了。小人只想在这里多陪陪柔柔。”

    邓春旺唤来了管事邓安,邓安听说要去瞧邓柔的房间,便将自己娘子也一同叫了来。邓娘子便带着君青蓝进了邓柔的闺房。

    君青蓝立于屋中细细打量。

    邓柔闺房后是一个荷花池子,若是将后窗全部打开便能将池子上的风给引进来,算得上凉快。她的房间收拾的干净利落。君青蓝目光被墙上挂着的一副红梅傲雪图给吸引了去。那一副图画的颇有些造诣,尤其是画上提诗的字迹,工整俊秀,傲气凌然。

    “这幅画可是最近新挂的?”君青蓝指着红梅傲雪瞧向邓娘子。那画的墨色尚且鲜艳干净。并不似放了长久的字画,笔迹边缘会因存放时间的长短不同而显出些微的模糊。即便是装裱也色泽明艳,一瞧便是刚刚裱好不久。

    “这个小人还真不大清楚。”邓娘子瞧着画说道:“我从前并不是伺候小姐的,只偶尔来送送东西。不过,以前的确不曾瞧见小姐屋中有这字画。”

    “这可是你们小姐的墨迹?”

    邓娘子仔细端详了红梅傲雪图半晌才摇了摇头:“瞧着不大像。我们小姐虽素来喜欢舞文弄墨,她的字却比这个秀气多了。”

    君青蓝点点头没有再问。目光扫向一旁的博古架。邓柔房间的博古架并不曾放着价值连城的装饰物件,而是摆着满当当的书籍。君青蓝随手抽了一本出来,是时下市井中极盛行的一个画本,叫做《金钗记》。她随手翻了几页,见上面有蝇头小楷的批注,便仔细看了几眼。笔迹果真与红梅傲雪图半点不同。

    “这上面可是你们小姐的字迹?”她抬手唤了邓娘子过去观瞧。

    “正是呢。”邓娘子斩钉截铁说着。

    君青蓝瞧了两眼,便将话本放回去。再往里走去,是邓柔的睡房。一眼瞧见梳妆台上摆了个绣绷子,上头是绣了半管的修竹。细长的绿色丝线自雪白绸缎上牵出尚不及剪断。吊着小小一枚绣花针落在桌案上。

    君青蓝眸色一动,将绣绷子去掉,把那绣了半管修竹的绸缎连带着针线

    小心翼翼叠好了收起:“这东西我要带回镇抚司去。”

    邓娘子哪里敢阻止?忙不迭答应着。君青蓝又各处走了一圈,没有再说话,默然退了出去。等回到花厅时,邓春旺正趴在邓柔棺木上暗自垂泪。

    “你们老爷和小姐关系好么?”君青蓝微侧了头颅向邓娘子问道。

    “当然好。”邓娘子说道:“若是不好,老爷怎么会将生意都交给小姐打理?还想着要给她找个入赘的女婿?还不是怕她远嫁了,将来被人欺负?”

    “你们那个未婚的姑爷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邓娘子撇撇嘴:“那个没良心的。一听说小姐出事了,立刻就跟老爷请辞去了。都走了这么多日,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君青蓝微微点了点头便向邓春旺告辞,离开了邓家。姜羽凡立刻领着姜盈跟上。

    “怎么样?可有了眉目?”

    君青蓝想了想缓缓摇头:“我得再好好想想。暑气上来了,八小姐只怕受不住。你们早些回府去吧。”

    “你呢?不回衙门?”

    “我再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原先伺候过邓柔的老人。”

    姜羽凡有心要同君青蓝一起查询,却瞧见姜盈面颊通红几乎快昏倒了般。只得与她告别,先护送姜盈回府去了。君青蓝缓缓与长街上信步而行,脑中飞快将今日所见一一梳理。

    她往日里并不经常来平坊,不知不觉便钻进条死胡同,前面再没有路了。她愣了半晌便欲转身往回走,哪知眼前去路却叫人给挡了。

    “君青蓝君大人?”男人声音平缓,半分起伏也无。

    君青蓝静静瞧着眼前石青色宦官衣裳的男子。那人二十岁出头,净白的面皮,一双眼睛大而黑,眨也不眨盯着她。小巷寂静空旷,只有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再无半个人影。

    “容喜?”君青蓝才出了声,眸色却忽然一凝:“ 不对,你不是容喜。”

    这人与李从尧身边的容喜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皮,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容喜便如他的名字一般,面颊上时刻都挂着笑容,十分讨喜。这人脸上却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张脸孔死板板的,似乎没有半点生气。

    “奴才叫做容含,来请君大人随奴才走一趟。”

    “端王爷要见我?”

    君青蓝挑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没有丁点关系,容喜?容含?连名字都这般相似,他若不是李从尧的人,她便将君字倒着写。

    “走吧。”容含不答话,将身躯微微一侧,请君青蓝过去。

    他的身后是一架马车,却不同于李从尧上次乘坐的那辆顶马车。这辆车是拿上好的水沉香打造,窗棂上贴了金箔,马车轮上还镶嵌着端王府的家徽标记。

    君青蓝瞧一眼马车咽了咽口水。坐在这辆马车里面她半个字都不用说,从此刻开始全燕京城的人都会认定一件事情。君青蓝与李从尧关系匪浅。

    能坐么?

    “君大人。”容含并没有容她过多的考虑,骤然出手,将冰冷剑鞘朝前一递,不偏不倚点在君青蓝肋下大穴上。

    君青蓝只觉身子一麻立刻失了力道,毫无征兆朝着地面栽倒。

040 招谁惹谁了

    容含早料到这一幕,将手臂一展接住君青蓝:“得罪了。”

    口中话语客气的很,那人行动却半点不客气。忽然抬了腿,拿脚在君青蓝肚腹上一勾再一挑。君青蓝纤细身躯便如球一般,叫他一脚给踢进了马车里。

    “端王府贵客出行,行人避让!”容含陡然一声轻喝,马车飞奔而起。

    马车上的君青蓝不能动弹,只能将唇角扯了扯,只觉心中苦涩。就说那与世无争的病王爷忽然高调不是什么好事,这不?要拖着她一起死么?

    招谁惹谁了?

    容含一路上将马车赶的飞快,君青蓝便如一条鱼在马车的上下颠簸中弹来弹去,撞得筋骨生疼。这时候她无比怀念容喜,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做人的差距可真是大啊。

    不知颠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君青蓝只觉眼前一亮,容含站在车前瞧着她:“君大人,请下车。”

    下车?君青蓝闭了眼,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能下车?

    “得罪了。”

    容含声音又起,君青蓝仍旧闭着眼不予理会。却忽觉两股凌冽的气流朝着自己撞来,她被人封了穴道不能动弹。任由那气流撞在身上,又酸又麻。身体却忽然轻松了。

    穴道解了?

    君青蓝豁然睁开了眼。容含仍旧规规矩矩站在车下瞧着她,根本就不曾移动过分毫。但,方才的气流……

    隔空解穴?!

    君青蓝心中一动,原来李从尧身边的小太监居然这么厉害么?

    容含缓缓退开半步,将自己身躯脱离她目光笼罩范围,拱手说道:“大人请下车,王爷正在屋中等候。”

    “走吧。”

    君青蓝在心中叹口气。容含有多厉害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李从尧这人她得罪不起。尽管她比谁都清楚李从尧招惹不得,他的命令她却根本无法违抗。

    容含在前面引路,过了三个院子,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凌空的小楼。那小楼与燕京所有房屋都不相同,以四根结实的石柱子为腿,将房屋的主体高高挑起远远离了地面。小楼四面悬空,只在一侧建了长长一条阶梯。

    “王爷就在上面,大人请吧。”容含站在小楼下不肯再走了。

    君青蓝第一次瞧见这样的建筑,只觉得新奇。

    小楼两侧除了条绳索稍稍起到点防护作用,再没有任何的接力设施。走在阶梯上,便如整个人都行走在空中一般,好似脚下那薄薄的楼板顷刻间便能踏碎了,跌的人粉身碎骨。君青蓝在楼梯上定了定神,停了数息,这才缓缓上了楼。

    直到站在小楼宽阔的平台之上,她才觉出小楼的好处来。

    它极高,站在上头,居然能瞧见半个燕京城。四周又并没有旁的建筑遮挡,站在这里能感觉到八面来风。即便是在炎热的夏日,竟也能觉出几分自然的凉爽。真真是个好去处呢。

    “君大人,王爷等您好久了,快进来吧。”

    容喜抄着拂尘站在大殿门口,笑吟吟朝着君青蓝招手。君青蓝瞧他一眼,那人笑容可掬,恭谨而谦卑。然而,盯着与容含同样

    的一张脸作出这样的姿态,真心难以接受。

    君青蓝抬头将视线移开,不去瞧他。眸光飞快朝着殿头上的匾额瞧了一眼,上面洋洋洒洒的写了三个字揽云阁。这匾额倒是应景,在这种地方俯瞰燕京,的确有几分会当临绝顶的的凌云之态,仿若伸手便可摘星辰。

    “大人快进来吧。”容喜朝她比个请的手势,自己却并不进去。只待君青蓝进殿之后,反手将殿门给关的严丝合缝。

    君青蓝瞧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停了数息,今日这场面瞧着,颇有几分鸿门宴的意思。然而,她与端王李从尧又哪里来的那么深厚的交集?她摇摇头,想不明白。

    进了大殿,转过屏风便是前厅。李从尧穿了身月白色的便服,仍旧是足足五层的纱衣,相互交叠着透出浓淡光晕不同的白。他正站在窗口往外看,微风在殿中拂过,掀起他衣袂翻飞如蝶。纱衣明明厚重,在此刻瞧来竟也隐隐透出几分飘然若仙的姿态出来。

    君青蓝瞧着李从尧,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仔细打量着他。这人分明该是尘世中最耀眼的明珠,却偏偏蒙了尘,将周身光华尽数给遮掩了。这般情形,原本叫人扼腕痛惜。然而,此刻的李从尧却并无半分的颓然,反倒在周身都生出了出尘离世谪仙般的风采。美轮美奂,可惜终究是一现的昙花。

    “你觉得本王的揽云阁如何?”李从尧并未回身,淡漠的双眸依旧盯着殿外画卷般的燕京盛世。

    君青蓝想了想只说了一个好。除了这个字,她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说这个更合适。

    “怎么个好法?”李从尧俨然并不打算将话题就此打住。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凉快。”

    李从尧豁然转身,狭长眼眸毫无征兆瞧向君青蓝。那人眸光素来淡然无波,分明半点情绪也无。君青蓝却忽觉有沉重山岳当头压了下来,憋闷的连喘息都困难。

    好在,那沉重的压力一闪而逝,李从尧已经移开了目光:“坐吧。”

    他缓缓行至书案边,抬手朝对面椅子一指。君青蓝也不客气,稳稳当当坐了上去。

    “你今日先后去了多宝楼和邓记绸缎庄,可有什么收获?”

    君青蓝呼吸一滞,心里咯噔一声。她今天与姜羽凡和姜盈跑了半日,能断定从没有遇见过端王府的人。她也不相信如她这般的小人物,会引起燕京城旁的达官显贵的注意,来特意向李从尧提起。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李从尧的掌控之中。

    “崔泰的案子牵扯朝廷多方势力。故,本王叫容含暗中跟着你,以防不测。”

    李从尧语声清淡,说的理所当然。君青蓝眨了眨眼,你这行为该是叫做偷偷监视没有错吧?怎么就能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毫不愧疚?

    但是,她能拒绝么?

    “多谢端王爷。”她不但不能拒绝,还得真心的道谢。真真憋屈!

    “说说你的发现吧。”李从尧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谢。

    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衣柜中的嫁衣本不愿向李从尧提及,然而,那人将她所有行踪都给掌握了。现在哪

    里还有隐瞒的必要?

    “卑职在我爹的衣柜中发现一件嫁衣,如今已经能够证明那衣裳是邓春旺的女儿邓柔拥有之物。原本,邓柔该穿着那件嫁衣迎娶她的入赘女婿,可是她悔婚自尽。邓春旺伤心欲绝下,迁怒于邓柔的身边人。将她生前的婢仆尽数遣散,未婚姑爷也请辞归家。邓家的事情瞧上去到了此刻便已经告一段落,然而……。”

    君青蓝眸色微动,思量片刻方才继续说道:“然而事实若真是如此。邓柔的嫁衣便该留在她闺房中,或者销毁。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那衣裳都不该出现在我爹的衣柜里。所以,卑职认为,邓春旺一定在隐瞒什么。”

    “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李从尧缓缓开了口:“崔泰喜好女色,且形容俊美。”

    “您的意思是?”君青蓝眼睛一亮:“那位邓家小姐之所以悔婚是因为早有了意中人,而那人很可能就是崔泰?”

    若这推断能够成立,很多事情便能够解释的通了。

    夏侯博说曾瞧见人在国子监库房中与崔泰私会,那私会的女子便是邓柔。邓记绸缎庄生意不错,邓府家境殷实,与同样家境殷实的珍味斋掌柜均在平坊置办了家宅。邓柔不同与一般的闺阁女子,经常帮她父亲抛头露面做生意,能结识珍味斋的伙计阿勇不是不可能。她事先买通了阿勇以马车将她夹带进入国子监中与崔泰私会。之后,邓春旺逼迫邓柔招赘。崔泰离开国子监,该就是为了解决邓柔的事情。

    “这猜想不能成立。”君青蓝摇摇头,缓缓说道:“崔泰虽是庶出,却也是高门大户。邓记即便富庶却终究是商贾。在咱们北夏,商贾出身低贱上不得台面。通过我今日的观察,邓春旺小气油滑,为人极其势力。他若得知邓柔攀上了崔泰根本不会横加阻拦,只怕恨不能叫邓柔赶紧入了崔府去。这样的话,断然不会出现邓柔抗婚自尽的事情。所以,崔泰的情人并不是邓柔。”

    李从尧瞧她一眼,语声清淡无半分起伏:“嫁衣如何解释?”

    君青蓝抿了唇,她根本不知道嫁衣该怎么解释。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崔泰与邓柔都根本没有交集。更不可能穿着邓柔的嫁衣抛头露面。

    “呵。”李从尧忽然勾了唇角,眼底笑意微凉,分明带着几分讥讽:“世人皆言锦衣卫仵作君青蓝断案如神,心细如发。见面不如闻名。”

    君青蓝略垂了眼眸,并没有因为李从尧的讥讽而激动难堪:“端王爷说的是,世人原本就夸大其词。”

    李从尧浅抿着唇瓣瞧着她,良久方才收了目光淡淡说着:“君青蓝,崔泰的案子将你父亲牵涉其中。凡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既然你千方百计将这案子担上自己的肩,便该保持时刻清醒和冷静。”

    君青蓝心中一凛,她这些日子的确急切了些。她不能忍受君老爹蒙受不白之冤,所以她不眠不休四处奔走,总想着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线索尽数掌握。也正因为如此,反倒叫案子越来越复杂,如同身陷迷雾,始终不得其路而出。

    她缓缓垂了首,朝李从尧拱手,沉声说道:“多谢端王爷点拨。”

041 海棠锁娇娥

    揽云阁似远离尘世一颗沧海遗珠,卓然屹立于天地之间。即便是盛夏燥热的风到了这里也去了急切,只余淡淡一抹清凉。

    微风将君青蓝鬓发卷起在她眼眸上擦过,寸屡青丝与眼前凝成漆黑一层屏障,只有清浅几线光明凸显。然而,这漆黑不过一瞬,眨眼的功夫便在眼前消失殆尽,只余一片风清月白的光明。

    李从尧瞧着君青蓝,女子眼眸明润,是他从不曾瞧见过的清澈,初见时却似总蒙了层暗暗氤氲蒙蔽了光明。在那一阵微风后,陡然间亮的惊人,便似夜空里最耀眼的星。

    他缓缓移开了视线:“容喜,传膳。”

    “……恩?”君青蓝愣了,这是……要吃饭?可不是么,早就过了午时,都快未时了吧。人家吃饭的时候,自己还这么戳着有点不大礼貌吧。

    “卑职告退。”

    “不必。”李从尧容色清淡:“本王早已用过午膳。”

    君青蓝眨了眨眼,所以呢?

    “君大人。”容喜手中端着托盘笑吟吟进了大殿:“这午膳是王爷特意吩咐奴才给您留下的。奴才们从前也不曾伺候过大人,并不了解您的口味,也不知合不合适。您且多担待着,将就着用些吧。”

    容喜言罢,已经将托盘中的杯盘碗碟放在了小厅的梨花木圆桌上。君青蓝飞快瞧了一眼,是四叠字小菜并一碗熬得黏稠的碧色羹汤。

    “这是青梅羹。”容喜微笑着说道:“如今暑气大盛,君大人又总在四下里奔波难免燥热烦渴。奴才就命人将腌制好的青梅剁碎了,调了桂花冰糖熬了这碗青梅羹。君大人快试试看合不合口味?”

    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那人径自取了桌案上一卷书瞧着,根本就不曾理会过这边人事。瞧这样子,不吃怕是真的不行了。

    于是,她道一声多谢,端了青梅羹尝了几口。但觉酸甜可口,刹那胃口大开,忽然就觉得饿了。这才想起自早上在苗有信家中吃了点樱桃酒酿后,再也不曾吃过东西,早已饥肠辘辘。

    容喜瞧她神色就知这一碗羹汤是她喜欢之物,于是微笑着说道:“世人熬制青梅羹时总好拿冰镇着,图那一时舒爽。却不知贪凉只会伤了肠胃,将自己燥热食滞之症加重。故而,奴才并未将其冰镇,只早早熬好了凉着。这会子用温度刚刚好,大人可是觉出饿了?”

    君青蓝认真点头。容喜便微笑着将四个盘子上的银扣碗揭开了。一道是炸的金黄酥脆的巨胜奴,一道是通花软牛肠,一道金银夹花,一道鸭花汤饼,皆是同青梅羹一般温热可口正好吃的温度。

    君青蓝瞧的食指大动,再也顾不得猜度李从尧这么做的目的,将筷子抄在手中吃了起来。片刻的功夫,便将桌上吃食去了个七七八八。

    容喜瞧的喜笑颜开:“这鸭花汤饼原本该是叫厨子在大人当面来做才好,又好吃又好看。可惜时间来不及,也只得如此,总少了些趣味。”

    “不必客气。”君青蓝咽下最后一口汤饼,满意的抹抹嘴:“已经很好了。”

    容喜笑吟吟收拾残羹。

    “吃好了?”李从尧到了这时才放下了书本,抬首朝着这边瞧了一眼。

    君青蓝心中一凛。人在酒足饭饱时最容易松懈,自己怎么瞧见一桌子吃食就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幸好李从尧声音素来冷凝如冰,一开了嗓便如将冷水兜头浇下,整个人一下子便清醒了。

    “多谢端王爷款待。”

    “恩。”李从尧却收回了目光不再瞧她:“将她带下去交给容含。”

    容喜答应一声,微笑着瞧向君青蓝:“君大人,咱们走吧?”

    “哦。”君青蓝讷讷应了一声。

    李从尧已经再度埋首到书卷中去了。那人此刻半垂着头颅,将眼中淡漠冰冷都尽数敛了去,只余美好一抹侧影。清风将他素白纱衣卷起,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君青蓝立刻敛了眉目,朝他侧影郑重躬身一礼:“卑职告退。”

    “咱们揽云阁台阶多,君大人万万要小心脚下呢。”容喜微笑着将君青蓝送出大殿便不再走了,只抬手朝着台阶下某处远远一指:“容含就在那里等着大人。”

    “多谢。”

    等瞧见容含的时候,君青蓝已经彻底的清醒了。姜羽凡总说李从尧冷的像个冰人,不通人性,但那话并不尽然。李从尧眼中只有淡漠,那是早已看透了人间世事,对这万丈红尘彻底绝望之后生出的冷然。容含才是真的冷,他的眼底没有光,便似死灰,无论多大的火焰均不能再将他点燃。

    每次瞧见那人的时候,她心中便再也生不出多余的想法出来。若说在揽云阁中她还在为李从尧的款待和容喜的周到而颇为感激,这时候便再已经荡然无存了。李从尧是纵横沙场的修罗战神。即便端王府没落,父兄相继病故,他却仍旧能够以自己孱弱的力量,残破的身躯支撑着端王府不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她一个小小的仵作无来由的施恩?

    他做那一件事不过举手之劳,只怕接下来要付出的代价是她想都不敢想象的。

    “大人走错了路。”容含抱着剑冷眼瞧着,出声阻止了君青蓝继续前行:“请跟紧奴才,端王府院落较多,莫要迷了路。”

    “这是出府的路。”君青蓝挑眉朝四下里瞧了去。她的记性虽不及姜羽凡,一条路还是能够记得的。

    “王爷此刻并未要求大人出府。”

    “方便么?”君青蓝并不认为李从尧的端王府是个叫随便什么人都能自由参观的地方。

    “大人只管跟着便是。”容含从不肯多说半个字,言罢便转了身。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朝君青蓝传达着一个信息,我不愿同你交谈。

    君青蓝便也不再开口,只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二人远远离了揽月阁,又穿过了两进院落,渐渐偏离了主道。君青蓝不着痕迹朝四下里飞快打量,暗暗将身边一草一物皆记在心中。再走了片刻,便只能瞧见揽月阁一角飞挑的屋檐。而四周景致却与先前的院落迥然不同。

    四下里忽有暗香浮动,天空里有浅淡深浓的花瓣与青天艳阳中纷飞。花瓣轻薄,在阳光中似忽然变做了透明,显出了花瓣中清晰的脉络出来。落花如雨,拂过君青蓝面颊,与她肩头停歇。

    君青蓝抬手,素白指尖将花瓣捏住。湿润的触感中似能觉出它绽放与枝头的香。君青蓝心中有些微的恍惚,海棠春浓,这是女儿家的美好。这样的美好,却是与冷硬淡漠的端王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融为一体之物。

    她缓缓抬首,终于瞧见身侧五尺处有一道院墙。一树海棠就种在院墙那一头,将硕大的树冠尽数探出了墙头去。院中,时有女子婉转笑声传来,银铃一般欢快而美好。

    “这是……。”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大人加快脚程。”容含抱着剑瞧向君青蓝,眼底忽然添了几分戒备。

    “好。”君青蓝素来不喜欢探人**。

    李从尧十四岁上战场,十五岁名扬天下,十八岁患了咳血症荣归,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八年。算起来他至今怎么也得有二十六七岁,王府中有个女眷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不值得人探究。

    眼看着二人即将从这院子前经过,忽然从院中传出一声尖叫。这一声来的突兀,毫无征兆,又尖利而高亢。连君青蓝都吓了一跳,容含面色难得一变,脚下步子便停住了。

    哪知,这一声尖叫却并没就此打住。顷刻间便成了女子歇斯底里的嘶吼,院中显然起了阵骚动。喝骂声,脚步声,哭闹声同一时间纷至沓来。

    “这是……。”君青蓝觉得,这种时候不说些什么似乎有点不合适:“需要帮忙么?”

    容含没有出声,只静静站在院外守着。怀中的剑却分明抱的更紧了几分,死灰般的眼底忽然一亮,似刀锋般冷冽锐利。

    他在……紧张?

    君青蓝立刻别开了眼,忽然觉得不安。她似乎无意中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情。

    院中的呐喊渐渐止了,只余极力压抑的低低呜咽。容含略垂了眼眸,猛然转过身去:“走吧。”

    他走的极快,怀中一直抱着的剑也放下了,只拿一只手紧紧攥着。君青蓝分明瞧见他攥着剑的那一只手青筋暴露。然而,那人却终是半个字也没有说过。她飞快回身瞧了一眼,阳光下小院的匾额上写着海棠苑三个字。字迹洋洋洒洒,俊秀大气。与李从尧揽云阁上的字迹分明出自一人之手。而海棠苑大门上则挂着明晃晃一把青铜锁,将里面情形尽数遮掩了。

    她立刻回过头去,快步追上容含,同样半个字也不曾说过。有些事情看过以后要牢记,有些事情则需要立刻忘记。记性不好方能活的长久自在。

    容含这会子显然心情不佳,面色更加阴沉。带着君青蓝出了王府后门,行至街对面一处宅院前停了脚步。

    “到了。”他冷冷瞧着君青蓝:“王爷吩咐奴才带您来见见他们,请进去吧。”

042 冰山一角

    容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将身躯隐入到了巷道中的暗影里去了。君青蓝打量了半晌,始终不曾瞧见那人去了何处。便似这宽敞而空旷的巷道中始终只有她一人般,略微有些心塞。

    自己被他莫名其妙绑来了端王府,同李从尧莫名其妙说了会话,如今又叫人莫名其妙给扔在了街上。

    叫她来见个人?见谁你倒是提前给打个招呼呢,也好叫人心里有个底。这么不声不响的自己遁了,真的好么?

    她深深吸口气,定了心神,抬手叩门。李从尧断然不会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既然能命令容含将她领来这里,一定有这般行事的道理。

    令她没想到的是,院门并没有上锁。手指关节才在门上碰了一下,陈旧大门竟然自己开了。君青蓝推门入内,眼前是笔直一条甬道,却遍长了半人高杂草,显然久不曾有人打理。幸好杂草并不茂密,行走其间也不觉特别困难。

    这院子并不大,只有甬道尽头一间正屋,再有便是东西两个厢房,一眼就能瞧了个通透。君青蓝迈过杂草与正屋前站定,屋中忽有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便见一条黑影蓦然从屋门中跑出,三两步冲入到杂草中不见了。

    君青蓝眨了眨眼睛,才要仔细去瞧瞧屋中方才冲出去的到底是个什么。却见另一人正站在门边瞧着她。

    “你是……。”那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穿了身灰扑扑细葛布的衣裙,头发尽数盘起,斜插了只乌木的簪子。她鬓发带着些微的白,眯着两只眼睛打量了君青蓝半晌才猛然再度开口:“您就是我的恩人吧!”

    “小三子快来,这就是咱们的大恩人,快来给恩人磕头。”

    妇人话音才落,便听杂草中悉索作响。草丛里顷刻间飞奔出兔子样小小一条黑影,不由分说噗通一声跪在君青蓝眼前。君青蓝这才瞧清楚,那原来是个五六岁晒的黝黑的男童。

    君青蓝才皱了皱眉,男童已经砰砰砰朝着她磕了三个响头。瞬间将君青蓝给磕的懵了,完全搞不清眼前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小三子回屋去吧,身子才好了些,莫要到外面疯跑。”妇人故意沉了声音,催促着男童进了屋。这才瞧向君青蓝,也规规矩矩朝着她福了福身子。

    “见过恩人。”

    “你们……。”君青蓝直到这时才开了口:“你们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们从不曾见过。”

    妇人微笑着说道:“恩人自然不曾见过小人。不过,恩人的大名小人可是早就如雷贯耳了呢。外头闷热的很,恩人快进屋来吧。”

    妇人侧过了身子,恭恭敬敬请君青蓝进屋去。屋里,小三子将身子窝在墙角的土炕上。乌溜溜一双眼睛却分明在偷偷瞧着君青蓝。瞧见她也正看着自己,立刻收回了目光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假装睡觉。

    妇人一眼看透了他的伎俩却也并不去阻止,只笑吟吟给君青蓝倒水:“小人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恩人将就着用些水吧。”

    君青蓝接过粗瓷茶碗道了谢,眼睛则飞快将四下里打量一眼。这屋子四面墙是拿黄土

    掺了稻草夯筑而成,屋中并未装裱,叫人一眼能瞧出黄土原本的色泽。屋中陈设简单的很,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衣柜桌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打的,漆色却鲜亮的很,与房屋整体结构一点不相称。显然是刚刚添置的新玩意。

    君青蓝半敛了眉目。端王府位于玄武区中,地理位置显赫,比邻也皆是勋贵。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一座破旧寒酸的宅院?完全无法想象。

    “自打恩人吩咐容爷将我们祖孙两个安置在这里,我们就日夜都盼着能早点见到恩人呢。”妇人微笑着开了口。

    “你们只怕真的认错了人。”君青蓝说道:“在我今日来到这里之前,我从不知道天下还有二位这样的人物。我甚至连这座宅院的存在都不知晓。”

    妇人面上仍旧带着笑,似乎对君青蓝所言半点不觉意外:“这话容爷同小人说过。他说他将我们从山贼手中救出来完全是因为我们对您有大用处,所以您就是我们的恩人。”

    “……恩?”君青蓝愕然,这话听着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我们自打住在这里之后,除了容爷再不曾瞧见过旁人。他说,若是有一日小人瞧见有除了他之外的人进入小院,那人就是我们真正的恩人。他说的可不就是您么?”

    “是……吧。”君青蓝讷讷说着,按这个说法。妇人的恩人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像她,可是……受之有愧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再不会错。”妇人飞快说道:“容爷吩咐过小人,说是等见了恩人的时候便将自己的故事毫无遗漏的讲给您听。您若有什么问题也要我们知无不言。”

    “小人夫家姓苏,大家伙都叫小人苏大娘。那孩子是小人嫡亲的孙子。我们一家都在邓记绸缎庄邓掌柜手底下干活。小人的男人和儿子是他铺子里的伙计和管事。小人和媳妇都在二小姐身边伺候着。”

    说到这里苏大娘声音顿了一顿,眼中便染了几分悲色:“小人的东家虽然不是很大方,也从不曾亏待过我们一家老小。原本我们在邓家干的好好的,哪知那一日二小姐忽然就上了吊。东家一怒之下将我们全给赶出了邓家。我们会干什么呢?除了伺候人再没有旁的本事,所幸二小姐大方,这些年多少也存了些银子。便想着回乡下老家去,买几亩薄田种种。实在不济,便再找个伺候人的活去。哪里想到……。”

    苏大娘忽然哑了嗓子,抬手抹了把眼泪:“我们出了城走到莲花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山贼,不但将我们盘缠都给抢了还……。”

    苏大娘哽咽了:“幸好容爷那会子从山下经过,我们一家子,就活了小人和小三子两个。容爷将我们带回城里以后,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院子里了。”

    土炕上,小三子听见苏大娘提到自己家人也触动了心神,呜呜低咽起来。苏大娘便飞快跑至床边将他一把搂在怀里,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低低安慰。

    君青蓝彻底惊着了,她再不会想到在这小院里见到的居然是这么两个人。崔泰死前曾穿过邓柔的嫁衣,邓柔却比崔泰死的还早。若是一切皆是巧合,邓春旺

    有什么理由将伺候过邓柔的人全部赶走?这番作为难免叫人怀疑他是为了掩饰什么。最蹊跷的是在离开邓家之后,苏大娘一家连番遭遇不测。是有意还是无意?

    李从尧又怎么会那么巧刚刚好救了这祖孙二人?在这件事情中,他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从山贼手中救你们出来的人是容喜还是容含?”

    苏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容爷的名字,只知道姓容。”

    君青蓝并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无论是容喜还是容含,总归都是李从尧的意思。不然,她今日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瞧见她们。

    “邓柔死后,邓春旺一共将多少人赶了出去?”

    “不少……也不是很多。”苏大娘想了想说道:“我们一家五口,还有二小姐身边贴身的两个丫鬟,再没有了。”

    “离开邓家以后,你可知道邓柔身边两个丫鬟的去处?”

    “知道。”苏大娘叹口气说道:“我们原本是一路的,说着等过了通县再分开各自回乡。哪知才到了莲花山就遭了难。”

    君青蓝听的将眉峰一挑:“你的意思是,当初从邓家离开的所有人中,只有你们祖孙两个活着?”

    “是。”

    君青蓝半晌没有言语。她对邓柔的死有很多疑问,早在邓家的时候便想找寻当初伺候她的人仔细询问。邓春旺却将人都给赶走了,如今还死的这么干净?

    一定有问题!

    “你在邓柔身边是什么身份?”

    “我自打二小姐出生便在她身边一直伺候,蒙二小姐看得起,叫我做了个管事妈妈。”

    君青蓝点点头:“这么说,邓柔的饮食起居你都能亲眼瞧见?”

    “正是。”

    “邓柔有什么喜好?”

    “我们小姐天资聪颖,打小便对做生意很有兴趣。加上学东西快,自打四五岁上就天天跟在东家身边往铺子里跑。她往日里比我们这些下人都忙,哪里有功夫去理会什么爱好?我瞧见的她的时候便总在打算盘,查账目。根本就不像别的小姐一样去学些什么琴啊,棋啊,书啊,画呀的。”

    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既然你说邓柔不擅琴棋书画,她卧房外间的墙壁上为何会挂着一幅红梅傲雪图?而且,从落笔能看得出,那一幅图无论是画工还是书写都算得上有些造诣。”

    “那个啊。”苏大娘说道:“那画我还真知道,小姐只说是一个友人所赠。拿回来的时候并不曾装裱,是我男人拿去找好的工匠给裱好的。自那以后小姐便跟得了宝贝一样,每日都要对着那副画出神许久。”

    “女红呢?”君青蓝将话锋一转,不再提红梅傲雪图的事情:“邓柔可喜欢女红?”

    “这就更是个笑话了。”苏大娘微笑着说道:“我们小姐每日里早出晚归的,最不耐烦那些耗时间费精力的事情了。不过……。”

    她略一沉吟,眼睛忽然一亮:“恩人问起这事,我忽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情来。”

043 抽丝剥茧

    苏大娘抿了抿唇,将眼睛眨一眨,特意作出几分神秘:“小人的媳妇的针线是一把好手。大约在一个月前,二小姐忽然向小人的媳妇问了许多针黹细节,还要了些丝线花样。”

    “那时候东家已经在计划着要给二小姐招赘了,小人就想着大约小姐想要亲手给自己绣嫁妆,便吩咐媳妇多往小姐身边跑跑,若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就搭把手。谁知,小人媳妇去了好多次,回来都说根本不曾瞧见过小姐做绣活。直到……。”

    苏大娘略一沉吟说道:“直到小姐出事前五日左右,她屋里的丫鬟春红在洒扫房屋的时候,将收拾出来的污秽废物拿去扔。临出门的时候绊在了石头上摔了一跤,手里捧着的废物篓子便撒了一地。谁知从那些废纸堆里面竟跌出个绣了一半的手帕,正好被二小姐瞧见。她立刻便将那帕子给捡了回去,那一日她发了好大火。小人在邓家这么些年,还从未见小姐发过那么大的火呢。现在想想,那帕子定然是她十分珍爱的物件,不然断不会如此。”

    “哦?”君青蓝将眉峰一挑,忽然想到在邓柔卧房妆台上瞧见的那个绣绷子。她伸手入怀,将从绣绷子上取下来绣着半管修竹的帕子拿出来,摆在桌上。

    “你瞧瞧,邓柔捡回去的可是这个帕子?”

    苏大娘只瞧了一眼便连连点头:“正是呢。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上头绣的就是竹子。当时我就在奇怪,二小姐明明要成亲,不该绣个鸳鸯石榴什么的么?怎的选了这么素淡的竹子来绣?”

    苏大娘仔细端详着帕子上的修竹撇了撇嘴:“这玩意怎么瞧着都不似女子该喜爱之物。”

    君青蓝没有言语,也盯着修竹瞧了半晌。帕子上的花样描的极细致,笔法连贯有力。描花样的那人该是经常用笔之人,不是善于绘画便是经常写字,不然断不会拥有这样的力道。但这竹子绣工并不高明,甚至能称得上拙劣。她曾怀疑过这帕子出自邓柔的手笔,如今听了苏大娘这番话,她的猜测已经得到了证实。

    但是……竹子……

    君青蓝将手帕叠好收起,这帕子的来历她心中已经有了大约的概念。这话却并不需要苏大娘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你可还发现邓柔的行为或情绪有什么反常之处?”

    “没有。”苏大娘摇头。

    “想的仔细些。”君青蓝说道:“你回答的太快。”

    “小人仔细想也没有。”苏大娘坚定的说道:“二小姐每一日的行程几乎都是固定的。一天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铺子里耗着,若真要说有什么反常。她这一个月来回府的日子,比往常要晚了许多算么?”

    “知道她回来晚的原因么?”

    “小人哪能知道?不过听我男人说最近二小姐谈成了一笔大生意,该是忙的很吧。”

    “什么生意?”

    “这可真就不知道了。”

    君青蓝并没有追着这个问题不放,略一沉吟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邓柔为人如何?近些时日可有瞧见她意志消沉?”

    “二小姐是个好人。”苏大娘竖起大拇指说道:“不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为人处世更是没话说。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从来不苛刻,说话也周到细致。小人实在无法想象,她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就能想不开寻了短见?”

    苏大娘重重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君青蓝亦半晌不曾开口,微合着双眸,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良久方才缓缓睁开了眼告辞出门。

    她才将杂草后破旧的木门推开,容含便似鬼魅一般豁然出现。君青蓝瞧见他一点都不觉意外,她现在已经可以断定,容含就是特意来监视她的。

    可是,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仵作。有这个必要?

    “王爷请大人问完话后立刻回府去。”

    “好。”

    君青蓝不予他争辩,李从尧给她行了个方便,让她与苏大娘祖孙见了面。这个方便一定不会是白给的,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才是重头戏。若是容含这会子就放她离开了,她反倒会觉得奇怪。

    这一次,二人虽然仍旧从后门进了端王府,走的却不是方才来时的道路。君青蓝记得很清楚,方才离开揽云阁后走到巷道对面的小院大约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次再回到揽云阁顶多只用了半柱香。

    “大人回来的真快。”君青蓝才在揽云阁前平台上站稳了身子,容喜便笑嘻嘻迎了上来。

    “还好。”君青蓝淡淡回了一句,侧身瞧去,容含果真不见了踪迹。

    这兄弟两个真有意思,同是李从尧身边近身宦官。却将揽云阁的台阶给当作了条分界线,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泾渭分明。

    “你与容含谁年长?”

    “小人不才,比容含早出来片刻。”容喜微笑着回话,眼底深处分明生出几分骄傲和满意。

    君青蓝点点头:“王爷还在里面?”

    “正是呢,大人快请进吧。”

    君青蓝这趟来早已轻车熟路,待进了正殿后一眼瞧见李从尧还坐在方才的桌案后,手中仍旧握着书卷。他竟看了这么久的书,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不是……装的吧。

    君青蓝没有胆量去验证这个问题,迅速将双手一拱行礼:“见过端王爷。”

    “说说吧,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李从尧缓缓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开了口:“与你原先所想可有什么不同?”

    君青蓝眸色微闪,略一思量方才说道:“我怀疑邓柔没有死。”

    “哦?”李从尧手指一顿,忽然将视线自书卷上移开,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

    君青蓝便再度感受到似山岳压顶般沉重的压力,她略微吸了口气便抬起头来。灿若星辰的眼眸也一瞬不瞬盯着李从尧,无半分的闪躲。既然躲藏无用,不如直面。

    “这是卑职在邓柔房间得来的重要证物。”她将绣着修竹的帕子放在李从尧面前的桌案上。

    “竹有君子之风,自古多用在文人雅士之中。邓柔乃是商贾之后,又是闺阁女子

    ,与修竹图本该格格不入。所以,卑职有理由相信,这帕子她绣来并非供自己所用,而是为了送人。”

    李从尧略微挑了挑眉,狭长凤眸淡淡在帕子上微微掠过,便再度瞧向了君青蓝:“又如何?”

    “卑职在苏大娘口中得知,邓柔多年来打理邓家生意,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机会如其他女子一般学习针黹女红。所以对此道并不擅长,似乎也不怎么感兴趣。而在一个月前,她忽然开始热心学习刺绣,却将绣品藏在废纸堆中,险些被侍女当垃圾扔掉。这般遮遮掩掩,并非邓柔原本该有的性格。”

    “本王可以理解为,因她技艺太差羞于见人,才这般作为。”

    “卑职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最后被证词给推翻了。”君青蓝瞧一眼李从尧桌案上的笔墨眼睛一亮,竟一下子将李从尧带给她的压力抛去了九霄云外。径自取了毛笔,饱饱蘸了浓墨后,将时刻带在身上由镇抚司统一配发给锦衣卫的忠言薄打开了,在上头画了四四方方一个图形出来。

    “邓柔是主子,即便技艺拙劣也断然轮不到下人来嘲笑,此乃第一疑点。第二,她若是真的怕人嘲笑,作为初学者她的第一件绣品该选些简单明了的花草来绣,断不该选择复杂多变身有傲骨的修竹。第三,卑职曾在邓柔房中瞧见过一副红梅傲雪图,那副图颇有造诣,而且提诗笔迹与邓柔并不相同。由此可见,那幅字画乃是出自他人之手。苏大娘说红梅傲雪是友人赠予邓柔的礼物,她珍之重之特意装裱后悬挂室中日日观瞧。综上所述,卑职有个大胆的猜测。邓柔有了一个心上人,这人送了她红梅傲雪图。她便也想要以亲手制作的礼物回赠,于是便绣了这条帕子。所以,这帕子是邓柔要送给情郎之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君青蓝在帕子旁边又画了个男子剪影出来,将二者以墨线相连后,微微颦了眉。良久又画了个女子剪影,却在脖子上添了长长一条向上的墨线,瞧着似女子投缳。

    “从邓柔往日为人处世来瞧,她对邓记绸缎庄和邓春旺的感情都非常深厚。若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断然不会拒绝邓春旺给她招赘的要求。能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且游刃有余的女子,哪个不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至少也该心智坚韧!又怎么会做出自尽轻生的事情出来?更何况邓柔已经有了心上人,更舍不得去做这种事情。”

    君青蓝说着话,便在女子投缳的剪影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卑职认为邓柔没有死,最重要的线索来自邓府。邓春旺在瞧见我和姜羽凡后的表现很奇怪,他太伤心了。”

    李从尧哦了一声,眸色微动:“老年丧女,莫非不该伤心?”

    “或许伤心,却断不会如他那般。”君青蓝斩钉截铁说道:“他哭嚎的声音惊天动地,几乎将街坊邻居都给招惹了来。但是,卑职曾细看过他的眼睛和面颊,并没有泪痕。邓柔只是小辈,邓春旺却命令整个邓府戴孝,早就逾越了人伦。这番作为分明刻意。”

    她深深吸口气:“当然,卑职所掌握的证据,并不止这些!”

044 君青蓝的妥协

    君青蓝抬手在忠言薄上飞快勾勒出一具棺木出来:“邓柔死后不足七日便已经封馆,邓春旺将伺候过邓柔的下人全部撵走,那些人又大多遭遇了不测,其真实目的不能不叫人怀疑。”

    “最重要一条。”君青蓝缓缓抬了眼:“卑职去瞧过邓柔居住的房间,整洁干净,一应器物装饰都不曾更换。连这绣了半截的手帕都还保持着原样未动。而原本,邓柔的房间才是最该治丧的地方。若是邓春旺真的关爱邓柔,怎么会在她死后连她的房间都没有整理收拾过?至于这帕子……。”

    君青蓝浅浅抿了唇,将手帕一把抄在手中:“我瞧见这帕子时,上面的丝线尚且连着绣花针。说明,它的主人不久前还曾经与它有过接触。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来做刺绣?”

    她瞧着李从尧,语气渐渐坚定:“所以,卑职断定,邓柔没有死!”

    “你并没有证据。”李从尧并没有因为君青蓝这个匪夷所思的推论而生出半点的激动,一如既往淡漠无痕:“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你自己的推测,不是么?”

    “然而,推测并不能够定案。更不能救你父亲。”

    “您说的是。”君青蓝声音顿了一顿:“证据就在邓柔的棺材里。只要卑职能打开棺材瞧一眼,便能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有……。”

    她将眸色一凝:“莲花山的山贼!”

    邓春旺赶走了所有伺候过邓柔的人,那些人却好巧不巧都因在莲花山遭遇山贼身亡。若邓柔的死是个阴谋,那么,这些人的死分明就是为了掩盖阴谋。山贼的出现绝非偶然,抓到他们便能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莲花山已经没有山贼。”

    “……恩?”君青蓝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容含将苏家祖孙带回来后,便去光武大营上报了匪情。”

    君青蓝眨眨眼,瞧着李从尧没有做声。所以呢?

    李从尧却并没有再开口,过了半晌,君青蓝才忽然想起他方才早就说过莲花山已经没有山贼。

    答案虽然已经心知肚明,但是过程却叫她越发的好奇。莲花山离着燕京不远不近,从前也不曾听人提起过那里有山贼,足见那里并不受人重视。凭什么一个身份低微的王府宦官出面,就将山头给灭了?不过,瞧李从尧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同她解释。她便只能将好奇给牢牢压在了心底。

    “莲花山的事情只是偶然,与崔泰的案子并无关联。”李从尧缓缓开了口。

    “没有关联?”君青蓝心中咯噔一声。

    崔泰的案子调查到现在,邓柔的嫁衣是关键。种种迹象均表明这事情同邓春旺脱不了干系,她早就认定莲花山会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哪里想到……

    她抬眼,认认真真瞧着李从尧。那人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狭长眼眸里无半分情绪。君青蓝渐渐瞧的泄了气,他素来话不多。然而,只要说出口的话,就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光武大营的统领曾经在我父王账下听令。”李从尧淡淡说着。

    君青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怪容含发现匪情后并未报给京兆尹,而是将消息送到了驻扎在燕京城外十里处的光武大营去了。京畿大营与旁的军队不同,里面的军卒家里大多都有些地位。说是军卒,各个却都是眼高于顶的大爷。怎么就能因为容含的一句话,跑去个鸟不拉屎的山头平匪去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心中忽然一颤。

    端王府早就卸了兵权,李从尧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这么些年,同官场上任何人都没有来往。光武大营的统领居然只凭他身边一个小宦官一句话就痛痛快快出兵了?这能说明什么?若是叫旁人知道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为自己无意中洞悉的这个惊天秘密而感到不安。李从尧是个什么人?他若不想叫你知道这个秘密,你纵死也不可能知道。然而,她知道了,接下来呢……

    “若是莲花山并未参与到邓柔事件当中,那么如今便只能亲自瞧一眼邓柔的棺材,才能叫邓春旺讲实话。”君青蓝吸口气,朗声说道。

    有些问题既然不知道答案,想也没用。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恩。”李从尧点点头:“你去找容喜,他会替你安排。”

    “……哦。”

    安排什么君青蓝不得而知,但李从尧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已经再度埋首到书卷中去了。君青蓝非常明白,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这种时候,她只能离开。

    殿门外,容喜笑嘻嘻迎了上来:“君大人,咱们走吧。”

    君青蓝浅抿着唇瓣,瞧了他半晌没有开口。所以,从她今日进了端王府开始,她要做什么,要怎么做,眼前这些人早就打算好了么?

    那么,她算什么?

    君青蓝神色清冷,容喜便也不言不动,面颊上笑容灿烂依旧,任她打量。

    良久,君青蓝吸了口气缓缓开了口:“接下来,去哪?”

    “自然带着大人认认端王府的路。”

    君青蓝皱眉:“我为什么要认路?”

    “因为,从今日起大人就要住在王府里了。”

    君青蓝不能淡定了,面色有些微的狰狞:“我为什么要住进端王府?”

    容喜笑容可掬,态度谦卑:“义庄离内城太远,端王府到各处都更加方便。君老爹获罪入狱,义庄亦会受到牵连,只怕君大人住在那里处处行事都不会方便。这完全是在为您考虑呐。”

    君青蓝瘪瘪嘴:“需要感谢么?”

    当她是个傻子?!

    端王府,是燕京城里人人眼中的是非之地。她若是住进去了,以后还能有安生日子?李从尧绝不是个白白赠与的蠢好人,只怕她以后不得不俯首帖耳的为他效力了吧。

    容喜笑眯眯:“自然是不需要谢的。不过,大人若执意如此,奴才也只得勉为其难接受。”

    “呵呵。”君青蓝表示彻底无语。

    原来,人脸可以这么厚,真真的长见识。然而,自打容含大张旗鼓将她挟持到端王府以后,她还能从端王府的浑水中脱身么?已经,完!全!不!可

    !能!了!!!

    住就住吧,反正她从来也不在乎什么名声。燕京城里,还有比做长乐公主驸马更难堪的境遇?

    容喜小心翼翼引着君青蓝下台阶,热情周到的无可挑剔。出了揽云阁向东行去,过了两重院子再穿过一道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清露园,君大人以后便住在此处。”

    君青蓝抬眼瞧去,这院子占地不大,前后有两进。外院只有一架阁楼名曰束素亭,领空驾与茵茵碧草之上。两进院落以斗拱飞桥相连,院中遍植花木,其中不乏四季臻品,一团锦簇。与其说这里是个叫人居住的院落,不如说是个花园更合适。君青蓝暗暗敛了眉目,这样缤纷热闹的地方,似乎与她的性子并不相配。不过,寄人篱下受制于人,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感受?

    “清露园的景色空气在咱们整个端王府最佳。大人日日在锦衣卫行走,难免总会瞧见不平事而心生不快。到了这么个地方瞧一瞧走一走,立刻就能去了周身的晦气,精神抖擞起来。”容喜笑眯眯说道:“待到大人心情平复时再回到后院,便立刻能体会出后院的好处来了。咱们先上束素亭瞧瞧去?”

    “好。”君青蓝来了端王府半日,已经学会了不要拒绝的办事宗旨。即便你拒绝也是无用的。

    “大人小心脚下。”容含引着君青蓝上楼:“这里的地势虽然及不上揽云阁,却也能将大半个王府都瞧在眼里。大人快瞧。”

    容喜抬手朝着东南角某处点了点,立刻瞧见一片深深浅浅的绿:“那里便是王爷的听涛园。”

    君青蓝放眼瞧去,李从尧院子中的绿色竟然是松树。听涛园,听松涛阵阵,倒也应景。松树常年苍绿,不会落叶,一般多种植于严寒地带。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种具有观赏性价值的树木,二十六岁的李从尧竟在院子里种了大量的松树。怎么瞧着都有些老气横秋。

    “听涛园原先是老王爷居住之地,起先并不是这个样子。”容喜面色浮起瞬间的暗淡:“世人常说松鹤延年,王爷便花了好些功夫将那院子里所有的树木都换成了松树,又命人精心饲养了许多仙鹤。然而,老王爷最终还是……。”

    容喜重重叹口气,再说不下去了。

    君青蓝心中震惊。听涛园的由来竟是这么个故事,松鹤延年。李从尧那样精明冷静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这么四个轻飘飘的字,改造了整个院子。行为看上去有些傻,却叫人隐隐动容。常听人说勋贵世家争名夺利,父子相残比比皆是。如端王府这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面真真的叫人羡慕。

    她缓缓别开了眼,拿眼睛朝着另一侧瞧了去:“那又是哪里?”

    沉重的话题就该就此打住!

    “哦。”容喜立刻随着她目光瞧去,面颊上再度浮起惯有的谦卑笑容:“那里便是咱们清露园的后院了呐,也就是大人您的后院。”

    君青蓝刚刚开口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叫容喜尽快从悲伤中抽离出来。这会子才真正的打量着下脚下的院子,不过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那是……

045 玉殿生香

    正对面的主屋后种了一排整齐高挑的乔木。 树木枝干窈窕并不十分粗壮,树冠却大而密实,如在屋后竖了巨大的绿伞,将天地间暑气尽数给遮了去。

    “那是……。”君青蓝张着嘴,却失去了声音。

    眼前瞧见那些树是玉兰,她原先在管州府的宅院里也种了许多的玉兰。

    每到春日里,树冠上会挂满雪白似玉莲花样的花朵,片片花瓣展向四方。每到那时,庭院里青白片片,白光耀眼暗香浮动。即便偶尔春寒料峭,她也从不会关窗,只因贪恋屋后绝美的景致。这种树原本能长的极高,却因父兄知道她爱极了玉兰的风骨,便特意命人将树冠修剪的极低,只消她一伸手便能留下满手余香。

    她屋后的玉兰,正如如今瞧见的一般并不甚高大。虽然花期已过,只余满眼深深浅浅的绿。但是,她却似又再度闻到了院子里久违的幽香,瞬间叫人神魂皆能醉了。

    容喜抄着拂尘,微笑的瞧着君青蓝。眼前这人纤细高挑,眼眸明润如夜空里的星。这人与他往日里瞧惯了的人都不相同。每每瞧见王爷,她眼底既没有算计,也没有嫌弃或疏离。她眼中只有客气,真心实意的客气。那种客气来自与尊重,这人拥有当今天下少有的一颗干净的心。

    也唯有这样干净的人才配得上清露园,王爷的决定果真从来不会错。可是,她眼中忽然生出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这亭子……。”良久,君青蓝深深吸口气,终于开了口:“叫做束素亭?”

    “回君大人,正是呢。”容喜立刻微笑着垂首回话。

    君青蓝闭了闭眼,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已向丹霞生浅晕,故将清露作芳尘。束素亭,清露园,原来这院子得名在此。可是……

    “玉兰花如此金贵,只怕世间难有人能与它风华相配。端王爷怎会叫我居住于此?实在受之有愧呢。”君青蓝瞧着容喜,目光如炬,一瞬不瞬。

    “恰巧这院子空着。”容喜笑容可掬。

    “……哦。”君青蓝缓缓垂了首,不叫眼中情绪流露。

    她真实的身份在当下是个谁都不能说的秘密,一旦大白于天下,她不能想象会引起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她曾经的院子里有许多玉兰,李从尧分给她居住的院子里也遍植了玉兰。这种局面真的是巧合?希望如此!

    “大人现在可要回后院去歇息?”

    “也好。”

    君青蓝抿了唇,率先下了束素亭,过了斗拱飞桥到了后院。容喜却站在桥下不肯再动了,君青蓝回首瞧着他,不明所以。

    “君大人。”容喜笑道:“奴才只能送您到这里了。王爷说您素来喜静,又一个人住惯了,所以并不曾派了下人来服侍您。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呼唤容含,您的一应事物皆由容含负责。但他绝不会出现在您面前打扰您做事。”

    君青蓝眨眨眼,一个看不见的容含,不比十个时刻能瞧见的下人更恐怖?她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各个都是皇上的密探,她比谁都清楚被人暗中监视是什么滋味。

    可是,能

    拒绝么?

    “多谢端王爷,多谢容公公。”君青蓝发现,但凡沾着李从尧,她除了谢谢,再也无话可说。

    “君大人且先歇会子吧,晚膳容含自会为您送来,您可得多用些。不然,只怕这一夜顶不住呢。”

    君青蓝心头一惊:“端王爷吩咐卑职晚上做什么?”

    “自然不是王爷的吩咐,是大人您自己的事情呢。”容喜笑嘻嘻说着:“您不是想瞧瞧邓家小姐的棺木么?您今日离开邓府以后,邓春旺已经命人即刻出殡了。这会子,邓柔的棺木该是已经入了土。”

    君青蓝吸口气,就邓春旺的这个作为,若说他心里没鬼,鬼都不肯信。她和姜羽凡前脚从邓家离开,他后脚就将邓柔给埋了。分明欲盖弥彰!

    不过……她瞧着容喜。

    这种事情,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李从尧却知道了?不但知道了,连今夜挖坟这种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再加上破旧小院里的祖孙二人,这世上还有李从尧不知道的事情?

    “巷道对面的小院太过破旧,苏大娘祖孙两个住在那里只怕不安全。”

    邓春旺行事鬼鬼祟祟,苏大娘住在那样的地方的确不妥。她毕竟是邓柔近身人,虽然莲花山遇袭是个意外,但谁知道会不会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

    “君大人只管放心,那祖孙两个已经由王爷安排妥善的人手暗中送出城去了。王爷给足了他们盘缠,他们以后的生活不成问题。何况,您瞧见那小院也是咱们端王府的产业,无非是建在西院里了,并不会被外人瞧见。”

    君青蓝声音一顿,容含带着她面见苏大娘的时候。分明出了后门又过了条巷道,怎么……还在端王府里?

    “咱们端王府先祖王爷同圣祖皇帝是磕头的兄弟,想当年在战场上与圣祖皇帝一同出生入死,立下过汗马功劳。才换来了这世袭亲王的爵位。先祖王爷在天下安定后方才娶妻生子,先祖王妃一下子为他生下两个同样俊俏的男孩。这两个男孩都争气的很,不但长的一般无二,还一样的钟灵毓秀,深受圣祖皇帝的喜爱。居然就破例封了两个端王世子,又下旨再修了一座西王府,与咱们东王府只隔了一条巷道。世人便称呼他们两个为大端王和小端王,只待二人成年后便就了王位,分府而居。哪知……。”

    容喜叹了口气:“天有不测风云,小端王才行了及冠礼没多久便得了重病撒手归西,且并未留下子嗣。西王府便渐渐没落了,只剩下咱们东府一支。不过,皇上并未收回西王府封地,所以直到了今天,西王府仍旧属于咱们端王府地界。”

    原来是这个原因。

    君青蓝眸色一凝。自古以来,王位继承只能有一人中选。即便是一母双生的儿子,也得分出尊卑。圣祖皇帝居然同时给端王府封了两个世子,还给建了一座西王府?端王府中有两个端王,便如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多么荒唐的事情?只怕长此以往,必生祸端。圣祖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些,却执意如此。其中原委,细思极恐。

    君青蓝甩了甩头,这些陈年旧事与她无关,如今也绝对不是探究的时候。

    “今夜挖坟开棺,容含也跟着一起去?”

    “自然是。”容喜点头:“这么危险的事情,容含当然得守护在大人左右。”

    君青蓝瞧他一眼,你确定不是为了尽快得到第一手资料?

    “还有谁?”

    说这话时,君青蓝声音有些虚。若是打开的棺木,无论尸体成了什么样子她都是无所畏惧的。但是,邓柔的棺木拿七寸长钉钉的结结实实,又深埋入土。她到底是个女子,身小力亏,想想挖坟掘墓要干的那些事情,还真有些……发愁。

    “王爷自有安排,大人无需担心。此刻还请好好歇息才是。”

    好吧!君青蓝决定不问了。她现在基本上可以认定一件事情,这个天下没有李从尧办不到的事情。所幸的是,他现在肯帮忙,只管等着便是了。

    等待的时间皆是煎熬。君青蓝的时间以晚膳前后分作了泾渭分明的两块。晚膳前认真将忠言薄上的记录再删减查看了数次,晚膳后则直接躺在床榻上假寐。

    李从尧对她非常好,清露园的床榻又大又宽又软。高床软枕,铺盖皆是上好的丝缎,躺在床榻上便似躺在云彩中一般。自打逃离管州府,这五年来无论是在义庄还是镇抚司的卫所,她都再不曾用过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她却始终毫无睡意。

    邓柔到底死了么?她若没死,邓春旺搞出这么一手又是为了掩盖什么?她的嫁衣怎么会穿在了崔泰身上?邓记绸缎庄与崔家又是什么关系?邓柔的相好若不是崔泰,又会是谁?从那一副红梅傲雪图中不难看出,那人定然也是自幼饱读诗书之人,书画造诣堪称精品。他与崔泰有关系么?

    事到如今,千头万绪,瞧着却似又毫无关联。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只有那一件嫁衣。眼看着长乐公主给的期限一日日近了,她能睡得着?

    “咣咣咣。”

    君青蓝正在愁肠百结的时候,忽听见远远传来的更鼓声,细心数了数一共三下。居然已经三更了么?再过一会天就亮了,容含还来不来?

    正想着,便听到屋门处咚一声响。像是被人拿沉重的硬物使劲砸了一下。接下来便是容含冷硬的声音:“君大人,走吧。”

    君青蓝一咕噜起了身,随手拿了兜帽戴上出了门。门外,容含换了身黑色紧身衣,怀中抱着剑冷冷打量了她一眼。瞧见她戴着将自己面目遮挡的兜帽便撇了撇嘴,分明不屑。

    君青蓝不与他计较:“咱们去哪?”

    容含抬剑把朝院中点了点:“出城。”

    君青蓝朝院中瞧去,他指着的是安平侯送给她的那一匹踏雪。她分明记得被容含挟持来时,并未带着踏雪,如今却在院子里乍然瞧见毫发无伤的它,君青蓝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只要在李从尧身边,能瞧见什么她都觉的是应该的。

    “现在才三更,仍在宵禁时间内,怎么能出城?”

    容含瞧她一眼,一脸少见多怪的嫌弃:“自然有人会接应我们出城。”

    君青蓝眼珠子转了转,眼底终于添了好奇:“端王爷也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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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2313/ 第一时间欣赏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 作者:叶无双所写的《仵作女驸马》为转载作品,仵作女驸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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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女驸马介绍:
燕京城无人不识君青蓝。 安平小侯爷说:“君青蓝是北夏最好的仵作,没有之一。” 长乐公主说:“君青蓝是本公主亲自择定的驸马!” “君青蓝是本王的男宠!”端王皱眉低咳,口中鲜红的血染透了丝帕:“要抢君青蓝?除非我死!” 君青蓝扶额长叹:“小爷我……是个女的!女的!!女的!!!”仵作女驸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仵作女驸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仵作女驸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