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地下水道
君青蓝缓缓抬了眼,男子颀长挺拔的身躯立于她身侧,逆光而站,披了满身的光明。在这个瞬间,她恍惚中觉得男子高岭之花般的冷淡似乎……忽然间消失了。在她心底里生出了难以言表的温暖。
“王爷。”
“今日瞧见了什么,竟能叫你恍惚至此?”
君青蓝出门的时候,李从尧并没有跟着,她回来的时候,也并不曾瞧见他的踪迹。她才直接去寻了唐影,之后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再也不曾动弹过了,至于李从尧什么时候回到了客栈,什么时候进了屋她都全无知觉。
“我……。”君青蓝开口,声音竟是难以想象的嘶哑。
李从尧伸手从桌面上端了一盏茶放在她的手心里:“不着急,润润喉慢慢说。”
君青蓝瞧一眼手中的茶盏,茶水不冷不热,刚刚好能叫她冰冷的手指一分分的感受到温暖,是她往日里喜欢的茶水温度。房中并没有容喜,这茶水莫非是李从尧亲自为她备下的?
她摇了摇头,抛却这不合实际的想法。
“我在想,人……真是不可貌相。”她思量良久,方才缓缓开了口。
“哦?”李从尧不动声色,坐在她身侧。夕阳余晖落于二人肩头,竟奇异的和谐,将两人身影在身后交融,渐渐合为一体。
“月初死了,只余尸骨,血肉无存。”君青蓝声音微冷,吸了口气只觉齿寒:“纵然她有满身罪孽,这样的死法终究……太过惨烈。”
老人常说死者为大,一死百了。人若真的死了,所有的仇怨自然也就一笔勾销了。然而,生前风光无限的月初在死后居然落得个尸骨不全的下场,怎能不叫人唏嘘。
君青蓝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多么大的仇恨,能叫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
“月初的死,只怕并非一时兴起。”
君青蓝点点头,李从尧说的正是她心中所想。众人皆知月初急于赴约离开了红酥手,然而她约见的地点以及碰面的人却再没有一个人知道了。月初死于黄家老宅,死前宅院外面有府兵把守,凶手与她如何进入,她又是如何死亡,竟无人知晓。
在这一系列的事件当中,似乎除了月初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出现。所以,凶手在动手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周详的计划。
“杀害月初的人惯常使用刀具,且对骨骼肌肉非常熟悉。”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他为了毁尸灭迹,在杀害月初之后,剔除了她浑身的血肉,只余白骨。若非经年累月的训练,断然不会有如此熟练的手法,何况,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门外还有大量府兵把守巡逻。这人的心智,胆识都非常人可比。”
李从尧半眯了眼眸:“你心里对这人该是已经有了概念。”
“是。”君青蓝点头:“这人与月初极其熟悉,与他相见,月初会特别在意自己的容貌装扮。他惯常使用刀具,对黄府老宅地形熟悉,且,与月初有仇怨。早在红酥手的时候,我便已经能隐隐猜到那人是谁。但……当我瞧
见月初的死状,实在……没有办法相信。”
符合君青蓝所说那些条件的人在管州府中并不多。但她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人的手段会那般残忍。
“黄府灶台,砧板以及菜刀上都有大量血迹。联系到河边发现的白骨,基本上可以确定,月初在被人杀害之后,凶手在灶房中用菜刀,将她的血肉从白骨上剔除,再给细细剁碎了。”
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能一丝不苟的做完这些事情,这人的心性得有多么可怕?
“在处理完尸体之后,他将骨头浅浅埋在了护城河边。按理,如他那般心思缜密,万不该只将尸骨埋在那样浅的土坑里。我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为之。故意将尸骨浅埋,引来野狗捡拾。待到野狗将尸骨分吃之后,月初的一切都将会彻底的失踪。即便野狗引来了官府,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必然会破坏抛尸现场的痕迹。无论如何,都对他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君青蓝缓缓抬了头,瞧着李从尧:“我与那人有过数次的接触,实在不能相信……他竟然有这样深沉可怕的心思。”
“所以,你方才才会叫唐影在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是怕他偷偷离开管州府么?”
“不。”君青蓝摇头:“我是怕他遭遇不测。这样精妙的布局以及浩大的工程,实在不该是他一人所为。我怀疑有人在他身后挑唆,如今他处处漏了行藏,我怕那人会杀人灭口。”
李从尧浅浅抿了口茶:“你又凭什么认定不是他一人所为,而是受人蛊惑教唆?”
“因为密道。”君青蓝深深吸了口气:“凭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能力在黄老的府中挖掘地道。”
自古以来,密道从来就不是随随便便任由什么人都能完成的事情。黄源府中的地道至今为止出口在哪里,全长多少,入口又在哪里均不得而知。君青蓝并不认为,那人有完成这一壮举的能力。
“这件事情……。”君青蓝略一沉吟说道:“我总觉得当中藏着个巨大的阴谋。”
她眸色渐渐凝重:“六年之前,管州府为了引水入城,开始修建地下水道。这一条水道工程浩大,历时两年完成,覆盖了整个管州府大大小小的街道。我在想……其中有一条管道是否就会同黄老的宅院相通?若真是如此……。”
地下水道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情,在任何时候提起这一工程的兴建,都会引来百姓们交口称赞。若说这工程只是为了挖掘一条通往黄源府中的密道,连君青蓝都不能够相信。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在案子没有明朗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李从尧缓缓说道:“除非你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想法错了。或许……。”
他眯了眯眼:“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可惜,我无法瞧见地下水道的设计图。对于当初的兴建者也不得而知。”
“这事情,我来想法子吧。”
君青蓝瞧向李从尧。所
有人都说了,管州府地下水道的秘密只有郡守黄忠一人知晓,李从尧能有什么法子?
“你可知唐影为何叫做唐影?”
君青蓝愕然,话题是否转移的太快了些?
“暗卫的名姓从来就不是随便起的。”
君青蓝心中一动。影!若是没有奇快的身法,他哪里担得起影这个字?如影随形,明明近在咫尺你却永远无法掌控。但……这与地下水道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唐影从前,是个飞贼。”
李从尧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一句话已经足够。
“万事,小心些。”
“容喜,传膳吧。”男人狭长凤眸在君青蓝面上缓缓扫过,瞧见她眼底忧愁尽去,狭长凤眸里便有微亮光芒闪了一闪。虽只一瞬,却似揉碎了漫天星光,将天上地下所有光华璀璨汇聚于一身。
叫人再也挪不开眼了。
容喜早在外间候着,听到李从尧召唤,便忙不迭进了屋,有条不紊吩咐手下小宦官将备好的晚膳,一道道放在桌案上。
李从尧只瞧了一眼便颦了眉头:“鱼汤呢?”
容喜立刻苦了脸:“奴才今天跑遍了管州府大大小小的市场,连半个卖鱼的都不曾瞧见。奴才一打听,说是最近这些日子,所有渔夫都不敢到河面上打渔去。奴才实在是……没了法子。”
“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印象。”君青蓝说道:“今日从黄府到护城河边走了极远的路,集市上似乎还真就没有卖鱼的。许是如今不是打渔的时节,您若是想要喝鱼汤,等明日里再去瞧瞧吧。”
“大人您误会了。”容喜笑眯眯朝着君青蓝说道:“主子是瞧着您这几日奔波劳碌,又被这案子折磨的焦躁火旺,才特意吩咐奴才去买些上好的鲫鱼来炖上一锅浓浓的汤。这鲫鱼汤最是鲜美,也能清火降噪,再合适您不过了。哎。”
说着话,容喜重重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怪的很。往日里不买鱼吧,到处都能见到。今日特意去买,却偏偏遍寻不惑。”
君青蓝听得心中一暖,忍不住瞧向身侧男子。那人面色如常,肌肤较之玉色还亮,却也正因为如此,显得那人格外凉薄。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将他摒除与千里之外了。他的内心,分明比谁都要火热。
“那有什么打紧,今日没有明日再去买便是了。”君青蓝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感激于李从尧的细致周到。
哪知容喜却又再度叹了口气:“怕是明日也买不到呢。卖鱼的说,这阵子估计都不会有人打渔去,这些日子都要歇市呢。”
“这是什么道理?”君青蓝不由的好奇。
管州府虽然地处内陆,但临近陵水分支贾鲁河,离着主流也不远。靠着打渔为生的人不在少数,怎的忽然就歇市了?
这么一问,眼看着容喜眨了眨眼睛,周身便生出了几分神秘。
“要说起这各种原因么,那可真是一桩天下奇闻!”
272 怪事频发
容喜勾着唇角替李从尧和君青蓝布菜。他的眼睛原本长的就不大,一旦漾满了笑容便弯弯的成了两道缝隙。加上他肉嘟嘟微鼓的面颊,叫人瞧着就身心愉悦。
君青蓝不由抬了眼,认真瞧着容喜,心中对他所说的奇闻多少也有了那么几分兴趣。管州府如今就像个多事之秋,事故频发,实在需要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叫大家的身心都舒畅一些。
“二位主子若是想听,奴才就给您讲讲。”
说着话容喜便直起了身躯,未曾开口先使劲清了清嗓子。下一刻便将兰花指一翘,打开了话匣子。
“说起这管州府,倒也是个神奇的地方。你说它干旱缺水,却北靠陵水,南依贾鲁河。你若说它水源丰富,这两条河流却都不曾与府地相交,只静静从州府边缘流过,便似将整个城池都给遗忘了一般。”
李从尧微颦了眉头:“说重点。”
“重点这就来。”容喜微笑着说道:“六年之前,郡守引水入城,改变了管州府数千年干旱缺水的状态,自此以后,百姓日渐丰衣足食,生活富庶,其中一部分百姓便打起了河道的主意。要知道天下活水中大多蕴藏着丰富的物产,而相较于陵水河的凶险,贾鲁河则要平静的多。于是,许多百姓便开始尝试造船,驶入贾鲁河打渔捕虾。这许多年来,一直平平安安。谁知……。”
容喜话锋一转,语气神色都在骤然间变得凝重而神秘。
“谁知,就是数日之前,一向平静的贾鲁河中忽然出现了水怪。据说,那水怪身长数尺,凶残丑陋,才一出水便一口吞掉了整治渔船,致使多人失踪。而那些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据说,都是被水怪给吞吃入腹了。自打水怪现世的消息传出之后,河滩上的鸡鸭频繁失踪,连带着在河边晾晒的衣物渔网,都能被那畜生给拖入河中吃掉。故而,这些日子,管州府中再也没有人敢下河了。”
君青蓝眯了眯眼:“竟然还有这种事?”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奴才实在没有办法买到新鲜的鱼,还请大公子责罚。”
君青蓝听的叹了口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管州府最近真真是热闹的紧。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从不曾听说出过什么水怪,这原本也怪不得容公公。”
“你起来吧。”李从尧缓缓说着:“想来郡守府会组织人力除水怪,倒给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
若是在往日,哪怕整个贾鲁河都是水怪,黄忠大约也是不会理会的。但如今,定国公就在管州府中,水怪又伤了人,再怎么样,黄忠也得做做样子。这么一来,暂时的确顾不得黄源月初的案子。
对君青蓝来说,倒成了个好消息。
“呵。”君青蓝苦笑:“真想不到,我居然有一日还要感谢一只水怪的恩赐。”
“今天的奇闻还真是多呢。”
君青蓝语声刚落了地,便瞧见唐影从天而降,骤然就出现在了眼前。那人素来神出鬼没,从前他是暗卫,总藏在李从尧不远处,君青蓝却从来感觉不到他躲在哪里,对那人难免心生警惕。
但,出了燕京以
后,唐影俨然成了跟在她身边的明卫。君青蓝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险些就忘了这人的危险。直到方才,他在悄无声息中骤然出现,君青蓝才记起,李从尧的身边,还跟着这么一支叫人闻风丧胆的队伍。若是他愿意,这些人怕是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君青蓝的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许温暖。李从尧从不利用他手中的能力插手她的事情,只在她陷入绝境的时候,才偶尔指点一二。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的身边她才能进步惊人。
这是他对她足够的信任。这感觉,莫名的叫人舒心。
“君大人想不想听听卑职的奇闻?卑职敢保证,我这消息,定然比容喜那个还叫您感兴趣。”
唐影与容喜不一样。容喜是家生的奴才,又自幼做了宦官,对于他来说,李从尧就是天,是他从骨子里敬畏的人。所以,他的唇畔虽然总带着笑,这笑容却是用来迷惑别人的。
唐影从前是个飞贼,只在走投无路之下投靠了李从尧,后来被李从尧的手段人品折服,倾心辅佐。但他本心未失,始终还是如从前一般,是个欢快的性子。
说话做事也随意的多。
“你若想说,就说吧。”君青蓝深知唐影的脾气,对他的随性也见怪不怪。
“您交代给我监视纹娘的事情,大约从明日起就可以不用再做了。”唐影嘻嘻笑道:“因为,她明日便要被浸猪笼扔进贾鲁河里淹死了。”
“你说……什么?”君青蓝这一惊非同小可。
纹娘要被浸猪笼?这是什么情况!
黄源虽然有意娶她为妻,二人却并未正式拜堂,谁能将她浸猪笼?
“意外吧。”唐影撇撇嘴:“起先卑职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意外的很呢。这事说起来也真是荒唐。”
“黄氏族中的老人抓了纹娘,说她与别的男人私通,证据确凿。如今将她和奸夫两个都给绑了,只等着明日一早祭了宗祠之后,就将他们两个都给扔到贾鲁河中去。”
“纹娘同黄源并未完婚,即便真与人私通,又哪里轮得着黄氏宗祠的人来管?”君青蓝微颦了眉头。
这事情真真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谁说不是呢?”唐影耸耸肩膀:“正常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就是在扯淡。偏偏整个黄氏宗祠却做的郑重其事,没有一个人觉得奇怪,倒是便宜了卑职,免费看了一场大戏。”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没有开口,黄氏宗祠的人对纹娘做的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在这么个当口竟然生出这样的事端出来,安的什么心?
“要卑职说,那厨娘也不算亏。”唐影唏嘘着说道:“她今年怎么也是徐娘半老的年岁了,她那奸夫却还是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长的么,也还算说得过去。能与这样的人死在一处,该也能瞑目了。”
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君青蓝仔细想了想,她数次出入黄府新宅,瞧见的皆是上了年岁的老人。黄源似乎很念旧,他身边服侍的下人都跟了他许久,哪里有什么年轻人?
莫非……纹娘还真有什么花心?
“利字当头。”李从尧淡淡开了口:“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君青蓝眯了眯眼:“那人,是黄家找来的?”
黄源买了一处新宅的事情,到了如今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黄源已死,没有子嗣妻室,那宅院便成了一块无主的肥肉,谁不想啃上两口?然而,地契却牢牢攥在纹娘的手里。想要吞掉那处宅院,便得先找个由头让纹娘消失。
没有什么比通奸的罪名,更加能够合情合理的杀人,还不会被任何人挑出错处来。
所以,那横空出世的奸夫来历,实在叫人怀疑。
“应该不是。”唐影沉吟着说道:“卑职瞧着,纹娘与那人应该是认识的,行动中似乎还颇多维护。瞧着那情景,连我都忍不住要怀疑,纹娘是真的同那男人有私情呢。”
纹娘的性子非常谨慎,明知黄家对她虎视眈眈,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传说中的奸夫关怀备至?君青蓝觉得,事情的发展真是越发的玄妙了。
“明日处死纹娘的地方在贾鲁河?”寂静中,李从尧忽然开了口。
唐影点头:“正是。”
李从尧将唇角掀了一掀,眼底笑容微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那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君青蓝听得脑中忽有灵光一闪。
贾鲁河中出了水怪,郡守府总要做出些什么来顾全自己的颜面。然而,传闻中水怪如此凶残,谁敢贸贸然下河?这种时候,最合适便捷的做法便是选了三牲祭品,高搭法台,以图河神息怒,收了水怪使河道平息。
在老一辈人的说法之中,灵智越高的祭品,起到的效果越好。还有什么能比人的灵智更高?
黄家想要纹娘死,贾鲁河需要人牲,祭品从哪里找?纹娘最合适!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去吧。”
“咦?”唐影奇道:“为什么不是今夜?”
月黑风高,不才是抢劫杀人什么的,最合适的时机么?明天白天,人多眼杂,兴师动众的。怎么救人?
君青蓝浅浅吸了口气:“纹娘若是不死,得有多少人不放心呢。怕是她自己也不能放心。”
唐影眨眨眼,这话什么意思?听不懂。不过不要紧,明天一定会懂。
贾鲁河的祭天仪式放在辰时。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便有许多百姓围在了河边。虽然众人皆惧怕河中不知名的水怪,但亘古以来对于幸灾乐祸的极大兴趣,已经完全战胜了心中的恐惧。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贾鲁河边三丈处搭了高高的法台,以红绸缠绕装饰。高台下聚了密密麻麻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努力叫自己将台上的情形瞧得更清楚一些。
君青蓝和李从尧则躲在不远处的芦苇丛里,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辰时正,陡然有响亮一声牛角号开道。下一刻便听到人声高喝道:“吉时已到,将那一对恶贯满盈的狗男女带上来!”
273 水怪真容
牛角号呜咽低沉,在战场上原本是慷慨激昂的音色。闻号冲锋,热血沸腾。
眼下虽然不是战场,这声音落在人的耳朵里却也总觉得,内心里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呼之欲出,却不得不强忍着,按捺着,憋闷的难受。只希望能尽快发生些什么,好让周身的躁动得到发泄和释放。
山雨欲来,黎明前的黑暗,往往在这个时候,是最安静的。
于是,万籁俱寂中,便听到哗啦哗啦清晰的铁锁声自地面擦过。一下下撩拨着人的神经。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齐刷刷盯向声音的来源,精神抖擞。
只见,一队府兵开道,引着两辆囚车行至高台之下。车中分明锁了一对男女,女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男子却似刚刚及冠的年岁,一张面孔煞白的没有半点血色。低垂着头颅手足无措,瞧上去竟比女子还要柔弱。
囚车后跟着的是黄氏宗祠中德高望重的长老,一个个头发雪白,胡子长可及胸,身躯都有些佝偻了。两人合力搀扶着,才颤巍巍勉强上了高台。
下一刻,便听到衙门中的文书义正言辞,洋洋洒洒念了一遍祭词。群情激昂中,囚车中的男女被人高高架了起来,一步步抬向了河边。
期间,女子好似说了些什么。然而,嘈杂喧嚣中,根本听不真切。
眼看着,两人被塞进装着石块的猪笼里,推入了贾鲁河中。
河水咕嘟嘟冒了一串泡泡,便恢复了平静。
君青蓝这才扔了手上的芦苇杆,朝着唐影挥一挥手:“动手吧,我在下游芦苇荡里等你们。”
岸边的百姓和府兵散的极快。毕竟水怪的传闻实在耸人听闻,并没有一个人想要留下来成为水怪的午餐。
君青蓝要的就是这样的时机。所有人都亲眼瞧见纹娘和她的奸夫被丢入了贾鲁河,自然也认定了他们必死无疑。这种境况之下,纹娘才算是绝对的安全。
唐影带着人下了水,容喜便划着小船进了芦苇荡。
君青蓝坐于船头,清眸却注视着水面一瞬不瞬。
贾鲁河虽是陵水的一条支流,水质却清澈的多,也平静的多,如今,波平如镜,瞧上去似乎半分凶险也无。君青蓝却从来不敢小瞧了这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谁也不知道,这些表面平静的地方,私下里暗藏了多少杀机。
柳叶船行进速度极快,破开河面,划出一道道涟漪,一切都再正常不过。李从尧却毫无征兆,忽然间靠了过来一把扯住了君青蓝手腕。
“小心!”他说。
君青蓝侧首,男子眉峰紧颦着,竟是难得一见的郑重。
君青蓝瞧的心中咯噔了一声,这世上能叫李从尧在意的事情只怕……不好解决。
“怎么……。”
她才问了两个字,便忽觉船身晃了一晃。
李从尧却如临大敌,手上忽然灌了力道,将君青蓝扯的远离了船头,紧紧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快走!”
“是!”
容喜不敢怠慢,将船桨用力朝着身后推去。
然而
……
这一推却再也没能将船桨撤回。只觉船桨似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忽然就绷直了动弹不得。
下一刻便听咔嚓一声脆响,船桨猛然间被弹了回来。容喜身躯骤然失了力道,险些载到水中去,幸而君青蓝手疾,一把扯住他衣袖。容喜踉跄了几下才站直了身子。
即便如此,人也给吓了个不轻:“水下……有东西!”
“恩。”
李从尧点头,紧抿了唇瓣。狭长凤眸里,渐渐将冰霜携裹,竟浮起淡淡一丝杀意。
“哗啦。”
巨大的拨水声破空传来,河面上陡然起了个大浪,柳叶舟便被狠狠抛上了浪尖,再骤然间跌下。白亮的水花当头压了下来,腥湿的水汽拥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李从尧猛然将袍袖一挥,再一甩,那巨大的水浪便一下子改变了方向,自君青蓝身侧冲过,跌入到河中去了。
一截乌黑发亮的背脊自船舷边飞快擦过,一下子没入到水中,忽然消失。
方才的凶险便似幻境一般,也跟着渐渐消失。贾鲁河再度恢复了平静。
然而,船上的三人却没有一个人敢松一口气。暴风雨前的宁静,你若是觉得安心,等待你的便只有死亡。
“是……。”君青蓝略一沉吟,眸色渐渐一沉:“是水怪!”
方才那一眼不及窥探全貌,却大体已经知道水下那玩意身体比他们乘坐的小船还要大,而且力量惊人,牙齿锋利。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它的试探,若是它全力发起攻击,今日只怕便会是一场恶战。
君青蓝忽然有些担心。
若在陆地上,什么样的阵仗她都不怕。但此刻是在水中。
水会将人的战斗力大大削弱,但这里却是水怪的天下。若真的斗起来,只怕李从尧也未必有胜算。
“莫怕。”李从尧忽然将君青蓝双手握紧:“有我。”
君青蓝缓缓抬头。李从尧的目光素来能够叫人安定,他便似高山一般,总能为她遮去漫天的风雨。但今日,在这个地方,她始终不能够叫自己安心。
“唐影他们还在水下。万一那畜生……。”
“暗卫皆是死尸。”
李从尧只淡淡说了一句话,听上去似平静无波,却在君青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死士,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今天的境遇,居然如此凶险么?
“纹娘很重要!”
君青蓝沉吟了片刻,却只缓缓说了这么几个字。
“你要做什么?”
身侧女子眸色清澈如水,却似沾染了雪山之巅的泉水,冷冽杀伐,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眼神,让李从尧心中一荡,生出淡淡不祥。
才要开口,便见女子素手翻飞,拔下了头上束发的银簪。下一刻将银簪翻转,毫无征兆狠狠刺入到自己小臂上。殷红的血线便似一条细小的蛇,猛然间便渗透了她的衣衫,一滴滴汇入到河中去了。
“你!”李从尧挑眉,眼底冷芒乍现。
“人证,不容有失。”君青蓝凝眉,寸步不让。
“嘭!”
二人话音未落,柳叶舟便被什么玩意重重撞上了。船身在撞击的力道之下,猛然间蹦了起来。河面之上陡然有荷花般水花破开,硕大黝黑的小岛露出水面来,慢悠悠荡开了去。转了个弯便再度朝着河中小船聚拢了来,身躯渐渐清晰。
“不许再伤害自己。”李从尧厉声说道:“凡事有我!”
河中水怪却忽然加快了力道,似离弦之箭顷刻间到了眼前。那物油滑的很,并不漏全貌,只拿着宽厚的脊背撞击木船。然而,船上之人早有了防备,再不会叫它一击得了手。众人将眸色微沉,不敢有半分松懈。
水怪撞了半晌见不能够奏效便停了攻击,将身躯沉入河中去了。少倾却在河里翻了个身子,将一硕大黝黑之物朝着船身狠狠拍了下来。
半空里啪一声巨响,柳叶舟便狠狠荡了一荡,险些失了平衡。
因着这一下,众人便也将那水怪瞧了个清清楚楚。方才拍来那物足有成人腰肢粗细,状似偏平的铲子,那样的形状样貌分明是一条……
“是鱼!”
君青蓝吸了口气,惊呼道:“居然是……一条大鱼!”
原来,众说纷纭的水怪,不过是一条体型硕大的鱼。这谁能想到?
天下河流不知凡几,但凡有水之处便会有鱼,然而,谁也不曾瞧见过如此巨大的鱼,足足得有五寸。鱼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何况还长了锋利的牙齿?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
河中大鱼已然成了兽,攻击的手段亦如野兽一般。腰撞,扫尾,只差了扑。众人不敢有片刻松懈,将刀剑握在手中,随时防备它跃起伤人,更要时刻提防着莫要被它给拖下水去。
鱼是水中王者,即便人的水性再好,一旦入了水便只能任鱼宰割。
大鱼以鱼尾击打船身并不能奏效,便再度敛了身躯,半晌不见踪迹。激荡的河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君青蓝的神经却已经蹦到了极致。她清楚的很,大鱼闻到了血腥味已然发狂,并不会就此罢休。
船底忽有噗一声闷响。竟是大黑鱼破水而出,将整个身躯横亘着朝着柳叶舟砸了来。君青蓝心中一紧,手指便摸向了靴中藏着的匕首。柳叶舟跟鱼比起来,实在脆弱的不堪一击。一旦被这大鱼砸中,顷刻间便得支离破碎。
人若入了水,被这怪物穷追不舍攻击,哪里还有活路?
李从尧忽然将君青蓝推给容喜:“护好她!”
话音未落,便见他将手指迅速探向腰间,如玉长指在腰带正中一按再一抹。
半空里咔吧一声脆响,便有一汪惊鸿拔地而起。同一时刻,大鱼身躯落下,洒落鲜红血雨倾盆。
这一切电光火石,不过眨眼的功夫。
大鱼身躯狠狠砸于柳叶舟上,木船咔嚓一声断裂,君青蓝身躯才一颤便叫李从尧一把抱在怀中。男人脚尖在船舷上只一点,二人身躯便轻飘飘落到芦苇荡中。
同一时刻,便听芦苇荡中有呼哨声起,唐影提着刀便冲了出来。身后暗卫,皆如临大敌。
杀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274 他不是奸夫
大鱼肚腹被李从尧狠狠刺了一剑,在水中将身躯扭动如蛇,却在暗卫攻来的瞬间,身躯一凝,沉入到河中去了。
“兄弟们,一起追!”唐影招呼一声,第一个跳入水中。
河面上瞬间沸腾,人同鱼搅起惊涛骇浪出来。清澈的河面上顷刻间浮起一片污浊的红。
李从尧只淡淡瞧了一眼,便狠狠颦了眉:“真脏!”
大鱼被人围攻却并不打算恋战,一抹头没命的朝着水底游了去。唐影也并不肯就此放弃,一路追了下去。
君青蓝微颦了眉头:“穷寇莫追。”
“无妨。”李从尧不在意的说道:“不过是一次历练。”
暗卫营中的考验比与这水怪相斗,不知凶险了多少,这么点子凶险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那鱼方才已经被李从尧重伤。
听他这么说,君青蓝便也不大在意,侧目瞧向了芦苇荡的深处。齐腰深的草已经被压平了,横倒在地上成了碧绿一倾的薄毯,倒也赏心悦目。在那草毯上,横放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是被投入到江中去的纹娘和她的奸夫。
那两人的肚腹早被河水给灌满了,人已经被呛的晕了过去,一张面孔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
“容喜。”
君青蓝朝着容喜使了个眼色,容喜立刻上前查探。
“暗卫营的兄弟们已经处理过了,醒过来只是早晚的问题。”容喜只瞧了几眼便直起了身躯,将两只手都抄在了衣袖中,不甚在意。
君青蓝浅抿了唇瓣瞧向了纹娘。那人醒着的时候性子很是恬淡,如今陷入昏迷却将眉峰紧颦了,两只手都紧紧攥成了拳。这是痛苦还是愤怒?
纹娘这人有些奇怪。
黄源拿她换命冲喜她没有愤怒,黄源对月初言听计从她也没有愤怒,甚至连黄源死于非命传说中的凶手站在眼前,她也不曾愤怒过。如今因为被捉奸浸猪笼,她居然愤怒了?
君青蓝从不觉得纹娘是个在意名声的女人,她忽然的愤怒是因为什么?
正想着,忽见纹娘身躯一抖,眼皮子便颤了一颤,呕的一声,自她口中吐出一股水来。下一刻,便见她缓缓睁开了眼。
“纹娘,还认得我么?”君青蓝居高临下瞧着她,容色清淡微冷。
地上女子的眼眸有片刻的怔忪和涣散,却极快恢复了清明。瞧见君青蓝时,她眼底分明有一丝意外,却不及回答,飞快朝着一侧扭过了头去。
许是动作幅度过大,肚子里又灌了太多的水,她的头颅才动了一动,便又呕吐开来。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在意那个男人就在你身边,你大可以放心了。”
这话落了地,眼看着纹娘身躯又颤了一颤,竟渐渐恢复了平静。君青蓝不动声色瞧着,心中却大为惊骇。
她要的人只有纹娘,将那奸夫救起不过临时起意。但,瞧纹娘的表现,竟对那男人颇为上心。醒来的第一件事情,
居然是确认那男人的安全,他的身家性命竟比她自己还要重要?这叫君青蓝不由的再度审视起地上的男人来。
那人还不曾醒转,衣衫头发尽数**的贴在身上,显得骨肉均匀,面相也还过得去。这人皮肤苍白,手指细长骨节算得上匀称,中指指肚处有薄薄一层茧子,从前该是没有受多大的苦楚,瞧上去像个读书人。
纹娘怎么同这样的人扯上了关系?这人若真是纹娘的奸夫,只怕品性上便很有些问题了。
纹娘呕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底也恢复了些许清明,君青蓝这才站的离她近了几分,缓缓开了口。
“在天下人眼中,你如今已经是个死人。若是你肯配合的话,相对来说,你会比较安全。”纹娘大难不死,身体正在最虚弱的时候,整个人在地面上摊着,眼珠子却不肯转动一下。
“当然,你若是不肯配合我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君青蓝微微叹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无非是瞧着你真的死一次。当然,还有你的奸夫。”
“他不是我的奸夫!”纹娘忽然睁开了眼,歇斯底里一声喊。
“他不是奸夫,他是个读书人,堂堂正正的读书人。将来……。”纹娘落了水,嗓子本就嘶哑。再加上这会子情绪激动,忽然就开始咳嗽。
这一咳便有些不可收拾,竟似怎么也止不住。到了最后,便又开始呕吐。
“不用再问了。”李从尧眼风如刀,不在意的扫过纹娘,分明带着几分嫌恶:“交给容喜,没有问不出的口供。”
“是。”容喜笑嘻嘻凑上前:“二位主子只管放心,奴才定然尽心尽力让您满意。”他笑容可掬,和蔼亲切。细长的眉眼朝着地面上昏迷的男子只略略一扫便移开了。
下一刻,便瞧见他不停的咂了咂嘴:“读书识字是件好事情,可奴才怎么瞧着这小哥都缺乏那么点子骨气。奴才最近忙的很,正缺少人手,索性就行行好,收了他做个徒弟吧。只是……。”
容喜俯下身去,抬起男子的胳膊瞧了一眼便放下了:“这瘦胳膊瘦腿的,瞧着就没有几分力气。等净了身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熬过去。若是就那么死了,可就叫奴才空欢喜一场了。”
“净身?”
容喜话音才落,纹娘却忽然有了精神。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竟挣扎着支起了半个身躯:“不!不行!”
纹娘厉声说道:“景春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怎么能净身做宦官?”
“宦官?”容喜忽然冷笑:“ 你那奸夫算个什么东西?即便净了身也只是个最底层的小太监,还妄想着做宦官?”
“他不是我的奸夫!”纹娘再度嘶吼着。
君青蓝冷眼瞧着,颇有些意外。纹娘俨然对奸夫两个字颇为介意,每每提到那个,便要崩溃,几乎歇斯底里。她竟这般在意自己的名节?但这在意,定然与黄源无关。那是因为……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中的男子,是为了那个男人?
“是或不是,如今已经不是你一个人
说了就算的事情。”君青蓝瞧着她,淡淡开了口:“你该听过有句话叫做众口铄金。如今,整个管州府的人都说他是,他便已经是了。”
纹娘的声音给卡在了喉咙里,所有癫狂和愤怒忽然就凝固了,成了静止不变的惊愕,使她整个面容都极尽扭曲。
狰狞的可怕。
君青蓝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去瞧她。纹娘的心思太重,有些事情若不是她自己真的想通了,便始终得在死胡同里面钻着。她要查案,没有必要将人往死路上去逼,有些事情总得让人心甘情愿的配合,才能顺理成章的进入下一步。
于是,她让自己离着纹娘远了一些,如水清眸投向了芦苇荡外平静而辽阔的水面。唐影带着人去追那负伤的大鱼已经有些时候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正思量间,便瞧见水面上陡然翻开了花。涟漪如硕大的莲花绽放,层层荡漾开来。水面上骤然喧嚣起来,有那么几条身影破水而出。
“主子和容公公让一让。”男人们高声嚷着,声音中俨然带着几分难掩的喜气和兴奋。
君青蓝心中微微好奇。端王府中的暗卫大多与容含相似,都是沉默寡言的冷漠性子。毕竟各个都是在刀尖下死过多回的人,如唐影那般的性子,完全就是个另类。君青蓝平素瞧着他们,莫说是笑容,即便是话都少的可怜。
何曾见过他们在言语中流露出丁点的喜色?更不用说兴奋。
“怎么只你们几个回来?”容喜半眯着眼眸开了口。“其余人都还在下面呢。那水怪实在长的太大,统领带着人在下面拖着呢。我们先上来拉,不然怕是没法子将它弄上岸。”
这么说,那逃走的大鱼真的给抓住了?
君青蓝这一辈子,从不曾瞧见如此巨大的鱼,瞬间便也来了兴致,将纹娘彻底给抛在脑后了,站在容喜身侧,瞧着暗卫们将大鱼弄上岸。
这一下可热闹了。
只见水花飞溅,在河面上荡起大小漩涡无数。人声鼎沸中,十几人合力之下,那通体黝黑的大家伙终于给费劲的拖上了岸。
这鱼长的真怪。它的身长足有五尺,若是立起来比个小童还要高上许多,但却瘦的出奇。
它的身躯大约只有半尺粗细,这便叫它瞧上去越发显得身长的吓人。此鱼通体漆黑如墨周身无鳞,身体表面多黏液,头扁口阔,上下颌有四根极长的胡须。它周身遍布着伤痕,有些明显为利器所伤,尚能瞧见外翻的皮肉,俨然是新伤。有一些伤痕的形状则不甚规则,一片一片的分布于身体各处。而最致命的伤痕,则是它腹部最柔软那处一条五寸长的伤口。
那是在船上的时候被李从尧一剑划出来的,若不是因为这个,这大鱼是断然不会逃走的了。
“主子快来瞧瞧,这家伙简直大的出奇。卑职今天可算是涨了见识了。”唐影笑嘻嘻朝着君青蓝招了招手。
远处的草垫子上,纹娘猛然抬了头朝着那大鱼瞧了一眼。
只一眼,她的身躯便明显的缩了一缩,飞快低下了头去。
275 一条大鱼
可惜,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鱼身上。纹娘突然的异常,并不曾有人瞧见。
“好家伙,还真挺吓人。”容喜瞧的连连赞叹。
“你是不知道,这玩意在水里面力气大的吓人,又皮糙肉厚。若不是先被大公子一剑重伤,怕是我们这么些人都奈何不了它呢。”
君青蓝的目光从不曾离开地上的大鱼,最终落在了它的头部上。那鱼的头也比正常的鱼大了许多倍,同样遍布了伤痕。
但它头部的伤痕却与别处都不相同,呈现出一条条规则排列的竖纹,每一条竖纹均有成人拇指粗细。
君青蓝脑中忽有灵光一闪,抬头瞧向唐影:“你们是在哪里将它抓获?”
“这事要说起来就真有些奇怪了。”唐影搓着手说道:“您若不问,卑职原本便也准备要说呢。”
“这鱼受了重伤之后并不恋战,一路只顾逃窜。原本,它若是一心下潜藏入河底去,或许我们便也就放弃了,即便兄弟们的水性再厉害,到底也是比不过鱼的,更何况水深变故多,越往水下去对大家越不利。然而,怪就怪在,那鱼逃窜的时候却并不往河底去,反倒朝着河岸边疯狂的游了去。这么一来,我们还哪里能够放弃?”
君青蓝眯了眯眼,这到真是奇了怪了。大鱼莫非是被这么些人给吓得傻了?这是逃命呢,居然慌不择路的往岸边去?
那不是找死么!
“我们起先以为那鱼是疯了,才会赶着要往岸边去作死。结果,您猜怎么着?”
君青蓝默默瞧一眼眉飞色舞的唐影半垂了眼眸。这人才同姜羽凡一同办了几次差,怎么好的东西不曾学会,倒学会了他一惊一乍的夸大其词。
“原来,河岸边藏着暗道。暗道有两尺见方,边缘以极粗的铁条封锁了。那鱼俨然是想要冲入暗道中去,也顾不得暗道口的铁条,只管一味的大力撞击,这不就在头上撞出了那么些伤痕来么?要说那封锁暗道的铁条也是真结实,被那大鱼死命撞击了那么久,也就些微有些弯曲。要说今天,我们也算是捡了大便宜,若不是那鱼被铁条给撞的卸了大半的力道,大约还不能这么容易被我们斩杀呢。”
密道?铁条?
君青蓝眼眸狠狠一缩,猛然瞧向李从尧。却见那高岭之花般的男子也在同一时刻瞧着自己,头颅几不可见的点了一点,君青蓝的眼眸便一分分变得凝重了。
“暗道在哪里,还能找到么?”
“当然。”唐影点头:“卑职瞧着那暗道古怪的很,便留了心,在暗处做了标记,找起来并不困难。”
君青蓝吸了口气:“带我过去,我想瞧瞧。”
“你就不必去了,这事交给唐影去办吧。”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却是毫不犹豫拒绝了君青蓝的请求。
“是。”唐影应声说道。
“此事须得慎重。”君青蓝郑重说道:“万万不可大意,而且……不可对外声张。”
“……恩?”君青蓝这态度,倒叫唐影有那么几分意外了。
不是偶然间发现的地道?怎么忽然这么郑重其事?
“管州府地下水
道的事情,你还记得吧。”君青蓝压低了声音,只能他们两个听到。
唐影的眼睛一亮:“卑职明白了!”
“你说密道口被铁条封锁,连那大鱼都无法撞破,有法子应对么?”
“当然。”唐影眨眨眼:“再坚固的大门,总得有锁不是?只要有门锁,卑职便有的是法子。”
到底是飞贼出身,若是连个门锁都对付不了,就实在有些丢人了。
君青蓝的唇线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辛苦了。”
“不辛苦。”唐影笑嘻嘻瞧着地上的大鱼,作势吞了吞口水:“这么大的一条鱼,又膘肥体壮的,等拖回去了,还不知得吃上几顿呢。便请两位主子赏了兄弟们美美吃上一顿吧。”
“这鱼只怕……。”君青蓝瞧着鱼,略一沉吟说道:“只怕吃不得呢。”
唐影一愣:“这是为何?”
“这鱼虽然个子大,但瞧它长相分明与塘虱鱼一般无二。这种鱼生性喜腥臭,大多靠泔水、动物内脏和腐尸为生。塘虱鱼的生命力很顽强,在极其肮脏的环境中亦能生存,甚至连排泄物也能成为促进它们生长的食物。这种鱼,实在脏的很。”
唐影虽然听得腻味,却并不死心:“这鱼是从贾鲁河中抓来的,该是没有那么腌吧。”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君青蓝耸耸肩:“你若想吃便只管拖回去吃,反正我是不吃。”
唐影呼吸一凝,瞧了眼地下黑漆漆,滑溜溜的大鱼,终究只是吞了吞口水迅速别开了眼。
“算了,我也不缺这口吃的。”
那一头,暗卫已经将纹娘和奸夫装进了马车里,大队人马喜气洋洋朝着城内赶去。从始至终君青蓝再不曾瞧过纹娘半眼,似乎已经将那人给彻底忘记了。
中途有人来报告说那奸夫忽然起了高热,纹娘磕头如捣蒜的要求见君青蓝,君青蓝只佯装不知,吩咐暗卫不必理会。
李从尧半倚在软榻上,玉色肌肤在马车昏暗的光线之下仍旧熠熠生辉。男人狭长凤眸扫过君青蓝,神色淡淡的,无半分喜怒。
“特意救了人上来,就这么扔下不管了?”
君青蓝抿了抿唇,眼底带着几分促黠:“那纹娘就像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只能晾着在太阳底下晒着,等晒的够了时候,一捻就碎了。”
李从尧瞧了她半晌,才将唇角勾了一勾:“她若是真的碎了,怕是你会不大高兴。”
“自然不能叫她真的碎。”君青蓝的眸色渐渐深沉:“我瞧着纹娘对那叫景春的奸夫,感情似乎非常不一般。”
她半眯了眼眸:“每每一提到奸夫,纹娘的情绪就特别激动,甚至完全悖离了她原本的性格。人只有在极致的愤怒之时,才会有如此表现。”
“但是……。”
“她这样的表现,说与景春没有关系,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纹娘处处维护景春,为了他甚至可以放弃尊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何止是不简单?然而现在景春昏迷,无法从他口中获取更加有利的消息,唯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纹娘。
既然她这么关心在意景春,
便也怨不得旁人要拿景春的性命来威胁她了。
“关于那条鱼,你似乎还有许多未尽之言。”
李从尧的话让君青蓝再度陷入了沉思,她并没有立即回话,沉吟了许久方才开了口。
“那鱼的身长极其罕见,我平生也只见了一次。但它的粗细却与身长不成比例,加上它身上那许多旧伤痕……”
君青蓝的声音略略顿了一顿,再度思考了片刻。
“它身上那些旧伤痕呈片状不规则分布,我想到过许多的器物均无法造成那样的伤痕。当然,也不像是在水中与其它鱼类相争所留。思来想去,那样的伤痕应该是在石头或是什么坚硬之物上反复摩擦所致。”
“身上有摩擦造成的伤痕,且身体细瘦。只能说明它生前所处的生活环境有限,非常狭窄。所以,我大约能够断定,贾鲁河并非那塘虱鱼成长之处。但我始终想不出它到底生长于什么地方,直到……。”
李从尧眯了眯眼:“是唐影发现的铁条给了你答案吧。”
“是的。”君青蓝点头:“无论是塘虱鱼还是人,在几近绝望的将死之时,最先想到的便是叶落归根,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中去,只有家乡才能叫自己感受到安全和温暖。所以,在穷途末路之下,那条塘虱鱼所去的地方,定然就是它生长的地方。”
管州府的地下水道!
若非亲眼所见,君青蓝怎么都不能够想到。在那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之中,居然滋生出这样的怪物出来。
塘虱鱼喜黑怕光,生命力顽强。尤其喜欢腐烂肮脏腥臭的东西为食,加上它的身躯瘦弱狭长,一切似乎都与地下水道的生活环境相吻合。
但……
“水道深入地下,却是为了引贾鲁河水入城饮用。再怎样,也该始终保持水质的清洁干净,万万达不到塘虱鱼生长时所需要的肮脏环境。”
君青蓝点点头,李从尧方才所言也正是她无法想通的地方。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却又存在着不可忽视的矛盾。
管州府中的一切皆是如此。看起来分明就要真相大白,实际上却始终扑朔迷离,处处相悖。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猜测,最终还需要唐影想法子亲自到地下水道中去走一走,才能得出最终的结论。”
在这一天的晚上,景春的病情再度恶化。这人除了被冰冷的河水激了一下,更多的则是因为惊吓。君青蓝不知道景春从前的来历,但从他的面相来看,这人之前该是并没有受过多大的苦楚,应该是被浸猪笼给深深的刺激到了,陷入到了自己的噩梦中,怎么都无法醒来。
暗卫们始终记着君青蓝的吩咐,将那一对男女扔在了客房里就不再理会了。
景春发病的时候,先是听到纹娘哭了一阵,接下来便听见她使劲的砸门,要求见君青蓝。她大约是真的急了,已然哭喊的声嘶力竭,几乎不成语调。
这一番折腾过了许久,纹娘的希望便如天上的太阳一般,随着太阳的落山,一点一点的沉入到了黑暗之中。
就在她即将崩溃绝望的当口,屋门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纤细而窈窕的身姿逆光而站。纹娘抬起一双泪眼,将那人面容瞧了个真切。眼看着,她的眼底飞快生出了一抹光亮。
276 纵死无悔
“大人!”纹娘深深吸了口气:“求您救救景春,只要他能过了这一劫,即便您让奴家去死,奴家也在所不惜!”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君青蓝微颦了眉头:“又不好吃,又不好喝。”
纹娘抿了抿唇,神色中俨然带着几分犹豫。
被唐影救起以后纹娘便拒绝同任何人交流。当然,她也不需要指望暗卫营中那些只会杀人的男人们能对她有多么怜惜。她不同旁人交流,自然也没有人同她交流。
她的身上便始终穿着被沉入河中时的衣裳,干了湿,湿了又被自己的体温烘干。然而,以这种方式变干的衣裳又哪会与普通衣裳相同?即便干透了,也仍旧会紧紧贴在身上,便似包裹着一层皱褶的纸,瞧不出半分的美感来。
她的头发就更糟,干了之后就好似一堆乱草。乱蓬蓬垂在头颅两侧,加上情绪激动而嫣红的面颊,瞧上去与街道上流浪的疯汉几乎没有两样。
然而现在,她眼中的癫狂正在一点点褪尽,换做了郑重。
她原本就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被今日这一番折腾越发显得狼狈。但她俨然并不顾及这些,只一心一意沉入到自己的心意之中不可自拔。
君青蓝瞧的眯了眯眼,她居然从纹娘如今专注的样子当中,瞧出了几分与众不同的味道。那种味道不同于她在市井中瞧见的任何一个妇人,自然也不同于月初的风情万种。那是一种旁若无人的清冷。
就是这种清冷,为她平淡的姿容增添出了几分色彩,竟异常的顺眼。黄源要娶她为正妻,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冲喜吧。这人,的确也很有几分过人之处。
“大人。”纹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无论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全力配合。只要,您能救救景春。”
“那人病的厉害,你怎知我就一定能够救他?”
“要将我与景春沉塘是郡守大人的意思,整个管州府没有人敢违抗郡守的命令,更没有人能从贾鲁河水怪的口中救出两个人来。我知道,大人您不是一般人,只要您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够办到。”
纹娘语速飞快,生怕君青蓝一个不高兴,再不肯给她将话说完的机会。
“这也未必。”君青蓝缓缓说道:“你所在意的景春,连番遭遇打击,怕是不大容易好了。尤其是……。”
君青蓝抬了手,屈指在头颅上轻轻点了一点。纹娘却彻底变了脸色。
“不行!景春还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他一定不能有事!”
君青蓝摊了摊手:“你这就叫人有些为难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所谓舍得,将舍放在前面总是有些道理的。
“景春……。”纹娘声音微顿,使劲咬了咬唇瓣方才缓缓抬了眼:“景春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儿子!
君青蓝被深深的震惊了。从
瞧见景春与纹娘的第一面她就知道这两个人是熟悉的,却怎么都不曾想到,景春居然会是纹娘的儿子。
她一早查看过纹娘的户籍,她……不是从不曾婚配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景春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子。这种事情奴家都已经拿来告诉大人您了,您是否可以救救景春?”
“可以,我会吩咐人尽心救治。”
对于纹娘来说,未婚生子这样的事情该是一辈子都要埋藏在心底里最大的秘密。她能将这事情说出来是在向君青蓝表示一种决心,全力配合君青蓝的决心。自此后,在君青蓝面前,她不会再藏私。
“唐影,去请刘伯瞧瞧景春去吧。”
此刻的小屋中只有君青蓝与纹娘。君青蓝陡然间一声高喝后再也没了动作,纹娘却真心实意跪倒朝她郑重磕了个头。纹娘心中清楚的很,眼前这人是她这种普通百姓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大人物。像她们这样的人,身边都跟着神出鬼没的暗卫。那人随意一句话,自然会有人尽心去办。
除了谢恩与感激,她不需要再做任何的事情。
“你与景春的关系,黄老知道么?”君青蓝找了个离纹娘最近的椅子坐下,静静瞧着她说道。
“他不知道。”纹娘摇头:“我生下景春之后,便将他送给一对无子的老夫妇收养。我每月都会送银钱过去,除了我们四人,再没有别人知道我与景春的关系。”
君青蓝眸色微闪:“那……。”
“大人可是想要知道我为何会生下景春么?”纹娘掀了掀唇角:“大人不必觉得为难,奴家既然已经对您坦白了这事,便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奴家此生福薄,自幼被父母变卖为奴。又因受了主家的连累,被辗转卖与多户人家。在奴家将近二十岁的时候进了景府为奴。景家的大爷聪明好学,心灵手巧,待人素来都热情周到。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大奶奶身子弱,成亲多年不曾生下一男半女。于是,大奶奶便始终想着给大爷纳妾以便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只因不曾遇见可心的便一直不曾成事。”
纹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中的淡然里亦渐渐添了几分和暖的温柔。
“大奶奶瞧着奴家是个稳妥的人,又可怜奴家的身世,便将奴家开了脸送入大爷屋里。只等梦熊有兆时便正式抬了姨娘。哪知……。”
纹娘声音骤然一顿,眼底神色陡然变得犀利,藏着难掩的恨:“哪知,就在那一年的端阳节,大爷去贾鲁河边瞧赛龙舟时,失足落了水过世了。大奶奶不胜悲痛中引发了痼疾,也随着大爷去了。景府接连失了两位主子,加上大爷没有子嗣,族里便收了大爷的宅子家产分给旁的宗室了。奴婢因身份特殊,并不曾如同旁的下人一般被再度变卖。”
纹娘叹口气:“奴家是在离开了景家以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奴家深知景家都是豺狼,这孩子出生后必然得重新将
大爷的家产收回。若是被那些觊觎家产的人知道了他的存在,定然会有危险。于是,奴家便藏了起来,偷偷生下了这孩子,再找了稳妥的人代为抚养,而奴家自己……。”
纹娘声音顿了一顿,眼底的恨意渐浓:“奴家便重新回了管州府,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为景家大爷报仇!”
“报仇?”君青蓝微微颦了眉。
景家大爷不是失足落水溺亡么?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蹊跷?
纹娘深深吸了口气:“大爷是个读书人,往日里总喜欢做些新奇有趣的玩意。有一次府中一个丫鬟失手打翻了墨盒,将大奶奶的一件贵重新衣弄的污损。正一筹莫展之时,大爷也不知用了些什么东西,做出一种清水般的玩意出来。只消那么两三滴,竟然将大奶奶衣襟上的浓墨都给尽数除去了,便似冰雪消融一般,褪了个干干净净。这事也不知怎么被外人给知道了便来求取,那人与大爷原本就是朋友,大爷听说他有急用,便毫无保留将那消除墨迹的清水交给了他,谁知,没过多久大爷就落水身亡。而那人据说利用这药水立了大功,颇受朝廷推崇,大人莫非不觉得,这两桩事情发生的时机太巧了么?”
纹娘倔强的抬着头,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
“您也一定猜到了,那来讨要药水方子的人就是黄源。”
君青蓝心中便似惊涛骇浪,忽然就开了锅。她再不会想到,纹娘与景春的事情居然牵出了她遍寻不获的消字药水。她以为那药水该是黄源发明制造出来的,哪里想到,这当中居然出现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景家大爷?
但……若说黄源因为这个杀了景家大爷,也实在有些牵强。
“那药水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你也说了黄老与景家大爷原本就是朋友,这药水又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价值,为了独占药水的方子而杀人,实在犯不着吧。”
“名与利素来能叫人疯狂,大人难道认为不是么?”纹娘皱着眉,情绪俨然有些激动:“黄源才从大爷手中讨了方子,大爷便落了水。才落水不久,他便因为利用那药水破了大案而功成名就,这桩桩件件怎么能叫人相信当中没有问题?”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猜测。”君青蓝正色道:“天下间任何的案子讲究的都是实际的证据,这个你并没有。怎么能只凭着猜测就定了一个人的罪?那么,你……。”
君青蓝皱了皱眉,心中忽然一动。自己认识纹娘是因为她是黄源府上的厨娘,不但如此她还是黄源择定的即将成亲的正室夫人。黄源不久前身亡,新购置的宅院地契却掌握在纹娘手中。这当中……
“景家大爷和大奶奶对奴家恩重如山,何况他又是景春的爹。奴家于情于理都不能瞧着大爷枉死,我要替他报仇!”
纹娘的眸色渐渐变得深黑如墨。暗夜一般的深沉。
“奴家发过誓,一定要替大爷报仇。为达目的,纵死……无悔!”
277 见不得人的勾当
纹娘浅浅闭了眼,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了。
“奴家从那时开始便一直在关注黄源,得知他需要重新寻觅一位厨娘之后,便苦练厨艺,之后将自己卖入了黄府中。奴家为的就是一步步接近他,杀了他。”
“黄老是你杀的?”君青蓝皱了眉,虽然这么问,但她并不认同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不。”纹娘摇头:“起先我的确很想要杀了他,但……。”
她缓缓垂了眼眸,眼底渐渐生出几分纠结和痛苦。
“黄老爷对奴家实在……太好,奴家曾经有数次机会向他下手,却始终……。”
纹娘的内心是痛苦的。黄源是她恨了一辈子的仇人,即便是在梦里也欲杀之而后快。但到了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法子下手,这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君青蓝很能理解纹娘此刻的心情。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替秦家翻案,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她实在不能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她发现秦家并没有被冤枉,该要如何自处。只怕,连死的心都有了。
“二公子。”唐影忽然自房梁上垂下了一颗头颅:“救回来的那小子已经退热了,刘伯说明日一早定然能够苏醒。你可要去瞧瞧?”
“你去吧。”君青蓝瞧向了纹娘:“今日谈话就此结束。景春刚刚退了热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只怕我强留你在这里,你也未必能有心思。”
“多谢大人。”纹娘跪倒,郑重磕头:“大人的大恩大德纹娘没齿难忘。纹娘说话算话,这一辈子自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即便您需要纹娘的性命也只管拿去。”
君青蓝挥了挥手,让唐影将她带了出去。自己则微颦了眉头:“我看起来很像是随时要人性命的人?”
“这世上的确有那么一些人,除了性命已经没有什么是属于他自己的了。”
君青蓝循声望去,李从尧正站在门外廊檐下瞧着她。男人容色清淡,狭长凤眸里半分喜怒也无,似乎早已瞧透了这人世间的一切,对天地万物早就了然于胸。
“黄源的案子,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吧。”
君青蓝半垂了眼眸,良久方才沉吟着说道:“我还得去一个地方。”
“这事,明日再说吧。唐影差不多已经查清楚了地下水道的走向,你若有兴趣,明日叫上姜羽凡一起走一走。”
君青蓝点了点头没有争辩。她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消字药水再度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去处却始终是个谜。黄源自景家大爷处得来方子,为何在整个黄府中都找不到那药水配伍的方子?
一切瞧起来似乎都呈现出了希望,但你仔细想想却分明没有丁点希望。
第二日一早,君青蓝便带着唐影一起出门去了。
自打月初失踪以后,方青便日日来找君青蓝报道,今日亦不例外。君青蓝才出了客栈,那人便自斜刺里的巷子中冲了出来,半个字也不说,只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君青蓝瞧他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只当没有看到。方青喜欢跟着就跟着吧,他到底是管州府的老人,带着他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方青的优势很快就体现出来了。
身为管州府中的捕快,谁能拒绝他自由出入案发现场?于是,进入黄源老宅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青蓝,你今日特意约我在此相见。可是发现了这案子的新证据?”姜羽凡整个人都似带了光,笑眯眯凑近君青蓝。
君青蓝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朝唐影使了个眼色。唐影点点头,身躯毫无征兆弹了出去,下一刻便将老宅各处的大门咣当一声给关上了。再一挥手,便见暗卫们似鸟雀飞出,顷刻间隐入到院墙树冠中去了。
整个老宅,便在这转瞬之间成了做坚不可摧的坚固牢笼。除非君青蓝同意,谁也不能窥破到宅子中的一草一木。
“你这是做什么?”方青皱眉,只觉不解。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清眸耀眼如星:“自然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方青立刻皱了眉,下意识便要呵斥。却见眼前那纤细瘦弱男子面孔上笑容璀璨明媚,竟然叫那一张普通的面孔瞧上去难以想象的熠熠生辉,一时间便有些恍然。
“方捕头若是觉得有辱您的身份,大可以自行离去,君青蓝绝对不强求。”
“呵。”方青哼了一声别开了眼。
自己又不是给吓大的,想要将他给撵走么?没门!
君青蓝见他不肯就范也并不觉意外,朝着唐影点了点头:“开始吧。”
唐影痛快答应一声,将方才吩咐暗卫放在房中的木箱子打开了。姜羽凡立刻凑上来观瞧,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些斧头,铲子,铁镐,锄头之类的东西,不由的愣了愣。
“这……这是要种地么?”
君青蓝一本正经点头:“差不多吧。”
唐影捡了只结实的铁镐出来,运足了力气,一下子重重砸在了屋中地面上。四下里传来叮一声脆响,隐隐能瞧见火星子飞溅。
“嘿,这地可真结实。”
黄源的老宅并不怎么讲究,屋中的地面并不似旁的大户人家一般拿青石砖铺了地,只是普通的土地。但,土地是特意夯实过的,坚硬如砖石。
唐影换了个地方,再一铁镐下去,仍旧是叮一声的响。
前后两下子终于惊得方青眼皮子跳了跳,立刻皱了眉:“君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
“我都说了,做的就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不知道么?”君青蓝眯了眯眼:“我早就提醒方捕头可以离开,你拒绝了。我还以为你对这事也非常有兴趣呢。莫非会错了意?”
君青蓝一句话成功的将方青给噎着了。君青蓝这话听着合情合理似乎什么都对,但你细想想分明什么都不对,偏偏他无力反驳。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看卑职来给你们变个戏法。”
唐影笑嘻嘻丢了手中铁镐,伸手入怀,将一只粗瓷打制的小葫芦拿在了手中,飞快拔了塞子,将里面透明如水的液体倒在了地面上。泥土具有极强的吸附能力,眼看着那液体方才落了地,顷刻间便给吸了个干干净净。
唐影也不着急,背着手等着。大约过了有十息之后,便再度抄起了铁镐,朝着方才浸透了液体的地
方砸了下去。
这一次,铁镐竟直直钉入到了泥土中,轻而易举便被唐影将地面给翻起来了一大块。
“咦,这是什么情况?”姜羽凡瞧的瞠目结舌。
“我听说在绿林之中有一种东西,只用一滴便能将人的尸体化解的干干净净。你方才用的可是那传说中之物?”方青狠狠皱了眉,瞧着唐影一瞬不瞬。眼底分明带着几分审视和怀疑。
“差不多吧。”唐影点头:“不过我手里这玩意可比你说的那化尸水强多了。”
他边说着,边将破开的洞口扩大,加深。
“化尸水那玩意霸道的很,拥有极强的毒性。化掉尸体后周围地面往往草木凋零,需要许久功夫方才能够恢复。我用的这个却能化腐朽为神奇,真正将那些碍眼的垃圾变作护花的春泥。”
唐影语调轻松,方青却半点不觉轻松,眉峰颦的越发紧了,忍不住瞧瞧打量着君青蓝。化尸水这种东西他也只听说过,从不曾瞧见,听说,那东西稀罕的很。如今唐影居然能拿出比化尸水更厉害的玩意,眼前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
君青蓝大大方方站着,任由方青打量。索性侧过了眼眸也去瞧着他。
“唐影的活计还需要好些时候,方捕头,咱们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聊聊天如何?”
方青皱着眉:“我……不知有什么能够与大人详谈。”
“那可多了。”君青蓝渐渐敛了眸中笑容:“这几日听说了管州府十多年前的一幢惨案,不知方捕头还不会不有印象。”
“十多年前么?”方青有些意外,不知君青蓝怎会忽然说起这个来:“十多年前我才刚刚进了府衙,那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的捕快。大人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吧,卑职若是记得,自然会如实相告。”
“那感情好。”君青蓝点了点头:“我听说在十多年前的一个端阳节,百姓们观瞧龙舟赛时,所站立的石桥忽然坍塌,有许多人落了水,救治不及的情况之下,死了不少人。是么?”
“这事我的确记得。”方青抬了眼,一瞬不瞬瞧着君青蓝:“只因当时这事情太过轰动。但,却不知是谁同大人提起了这事,说有大量人员伤亡,简直不尽不实。”
“哦?这话怎么说?”
“当初建在贾鲁河上的石桥的确因为年头久远而坍塌。但因为龙舟刚好经过桥下,当时参加比赛的龙舟手立刻就展开了救援,大多人都有惊无险。正是因为如此,郡守黄大人才会因为对灾祸的应对得当受到朝廷的嘉奖。为了感谢救人有功的龙舟手,黄大人摆了整整三日的流水席,我们这些当差的自然也得了不少的好处。”
君青蓝眯了眯眼:“你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自然。”方青点头:“石桥坍塌是多么重大的事故?却无人员伤亡堪称奇迹,这样的盛况我如何能忘?只怕整个管州府中的人都不会忘记。”
君青蓝如今只有十八岁,石桥坍塌时她尚且没有出生,自然不会知道这让管州府百姓念念不忘的事情。
此刻,她微颦了眉头:“居然……没有人员伤亡?”
那么……景家大爷是……什么情况?
278 暗河初现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有伤亡。”方青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在当时的纷乱中,的确死了一个人,却也只死了一个人。这样大的灾祸,只死一人实属难得。”
君青蓝眼睛一亮:“那人怎么死的?”
“自然是落水时间过长,溺毙而亡。”
君青蓝眸色微沉:“只是溺毙?”
“所有经年旧案的记录在府库里都有留存。当时为那人验尸的就是黄老,得出的结论就是溺毙。凭黄老的本事,应该不会看错。”
君青蓝沉吟着没有开口。
“若是大人对这案子有顾虑,等我回去以后立刻去翻找记录给您带来。”
“那倒不必了,我只是随口问问。”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淡淡微笑。
方青的话与纹娘的话不谋而合。景家大爷就是在那一年石桥坍塌时落水溺毙。石桥年久失修,加上观瞧龙舟赛的人员众多,石桥不堪重负下坍塌,瞧上去合情合理。然而,只死了景家大爷一个。
这事情瞧上去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但凡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有猫腻。然而,这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即便有什么证据也早被岁月湮没。何况景家大爷一门已经不存于世,他真正的死因又有谁在意?
也难怪纹娘会对他的死亡耿耿于怀,这事情瞧上去的确蹊跷,何况当初还是黄源亲自验的尸,纹娘便将所有的债一股脑都算在了黄源头上。
但,若说黄源为了个消字药水的方子杀了景家大爷,这事情就实在有些说不通,那药水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价值。然而,现在的当事人已经全部死亡,这事情终究无从考证了。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始终不得舒展。黄源的案子牵扯到的人与事越来越多,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屋中一时静谧,便显得唐影挖掘的声音异常清晰,单调沉闷的叫人听着只觉的心里面慌得很。
“青蓝。”姜羽凡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从来不会随随便便询问什么。忽然提到十多年前的溺毙案,可是与黄源的案子有什么相干?”
君青蓝瞧了他一眼。这人往日的脑回路神奇的很,今日居然这么上道?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君青蓝缓缓说道:“一切都得等着唐影。”
“挖洞原来这么重要么?我也来帮忙。”
说着话,姜羽凡便从箱子里捡了锄头出来。自动站在唐影身侧,大力挖掘起来。
方青站了一会,只觉尴尬:“那,我也来帮忙吧。”
姜羽凡与方青都不明白君青蓝在黄源屋中挖掘的目的,却一点也不惜力气,下死力的干活。有了这两人的帮忙,事半功倍。不一会的功夫便听到叮一声脆响,唐影立刻停了手中铁镐。
“什么东西?”姜羽凡好奇的凑近了,仔细观瞧。
此刻,已经距离地面有将近一丈的高度。在深褐色的土壤之下,隐隐透出一抹灰白的冷光。
姜羽凡眯了眯眼:“是石板?”
黄源家地下怎么埋着石板?
“大人,应该是挖到了!”唐影抬头,大喝道。
君青蓝自土坑上探出了头去:“想法子撬开石板。”
“好咧。”
唐影那手中铁镐照着石板用力敲了下去,巨大的冲击力弹得铁镐飞了起来。
唐影呲了呲牙:“这石板看起来可有点厚。”
说着话,他再度掏出了粗瓷的葫芦。这一回多滴了些透明的液体在石板上,眼看着液体与石板接触后,嘶的一声,立刻荡起了浓浓白烟。
姜羽凡吓了一跳,见四下里并没有什么刺鼻气味生出。才继续放心大胆的观瞧。
片刻后便见石板被液体浸染出拳头大一个坑来,唐影运足了力气将铁镐朝着那石坑砸下。铁镐便死死钉在了石板中。唐影将铁镐左右旋转,功夫不大,便钻开了小儿腰肢粗细一个洞来。
有森冷的气息自洞中升腾而出,耳边似隐隐有流水潺潺。
“这下面居然有水?”姜羽凡瞧的大惊。
君青蓝始终在上面观瞧,见洞口大小已经差不多适宜观察。才搭了条软梯,拿着火把下到了洞底。
她将火把交给唐影,自己则取了支信号弹出来点燃了,朝着洞口扔了进去。信号弹便似一颗流星,闪耀着极致的光明坠了下去直至消失。萤火之光不过一瞬,却足以叫所有人瞧清楚石洞中的情形。
下面果真有一条暗河通过,河水流动迅速,也不知通往哪里。
“这莫非……。”方青微颦了眉头:“便是管州府地下河道中的一个?”
君青蓝举着火把仔细观瞧了许久方才敛了眉目:“姜小爷,还记得你方才瞧见的一切么?”
姜羽凡拼命点头:“那是自然。”
“回去后,请您尽快将方才所见半丝不差的绘于纸上。明日一早,将你所绘制的所有案发现场图纸带上到郡守府找我。”
姜羽凡听得眼睛一亮:“明日去郡守府?莫非这案子你已经查清楚了?”
君青蓝点头:“差不多吧,只差一样东西。”
姜羽凡皱眉:“证据既然不齐,怎么就要去郡守府了?”
君青蓝却只神秘一笑:“因为,那重要的最后一件物证,就在郡守府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拖着这么久,死了那么些人。这案子……终于可以了结了。”
对于君青蓝来说,这一夜是安详的,了却了一大块的心病,她终于可以有片刻的安宁。对于姜羽凡和方青来说,这一夜是焦躁的。明知君青蓝说案子可以了结,但……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明日?
然而,明日就是明日。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等着。
第二日辰时,君青蓝准时到了郡守府衙外。鼓声才一响,便引来众多百姓观瞧。
君青蓝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踏步上了公堂。
方青该是早就将消息传达给了黄忠,那人端坐于正堂上瞧着君青蓝,眼底连半分疑惑也无。定国公位于侧坐相陪,叫众人震惊的是,原先那个与君青蓝一起被关入大牢的男子,居然也大模大样坐在公堂上。位置竟还安放在定国公之前。
于是,李从尧成功成了所有人的焦点。众人都在暗暗猜测,这长相普通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黄忠自然也很震惊,他亦不明白定国公要求他为李从尧设坐的原因。但他在官
场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稳坐郡守的宝座,早就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即便心中再疑惑,脸上却半分异常也无。
他只微微瞧了李从尧一眼,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君青蓝身上。他以为君青蓝要求今日公审,该带了不少的物证。可是……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他缓缓抬起手,将惊堂木重重拍了下去:“蓝青,你说已经查明了黄老的死因,还不速速将实情相告?”
“是。”君青蓝拱了拱手,缓缓直起了腰肢。
“敢问大人,当日仵作查验黄老尸体时。是否认定他的死因是颈部割伤,失血过多?”
黄忠点头:“那是自然。你当时和……。”
他瞧一眼李从尧选择了将这人直接略过:“你当时就在现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黄老为何失血过多,也正因为如此,你才拥有最大的嫌疑。”
“您说的不错,若是从前,连我自己都认为自己嫌疑巨大。然而,在我查验了黄老的尸体后发现,那匕首并未刺中他颈间要害,当时流出的血液亦并不足以置人于死地。我与黄老交谈时,发现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但当时情况紧急,出于无奈,才以匕首将他器官隔开一个小口。使得黏连的气管被气冲开后,让他能够自由呼吸。然而……。”
“就在我准备对他进一步救治之时,阿柳忽然大喊大叫带着人冲了进来。因而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黄老在心力衰竭之下才会身亡。”
黄忠皱眉:“这只是你一面之词。而当时瞧见你刺伤黄老的却大有人在,你以为本官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大人这话说的不对。”君青蓝沉声说道:“在阿柳冲入之后,黄老的脖颈已经受伤。匕首也已经收起,你们瞧见的只是黄老倒在我身边。却并未亲眼瞧见我用匕首刺伤了他,不是么?”
黄忠声音一滞,这有区别?
“怀疑和事实原本就有着天差地别,任何人都不能仅凭着怀疑便去抓人,何况是涉及到旁人生死攸关的大事情。而且,黄老颈间的伤痕并不是他的致命伤。”
黄忠才一挑眉,便听到君青蓝说道:“我之所以有这样的说辞,自然能够拿出足够的证据。”
君青蓝朗声说道:“经过与黄府老家人详谈后,我得知黄老自年轻时身体便不大好。常常夜不能寐,心悸疼痛,呼吸不畅。我瞧见他时,便是那般状况。起先,我以为是哮喘,后来经一位神医分析了他往日的药方子之后才发现,黄老所患的病症并非哮喘,而是心疾。这病没有病发时与正常人无疑,一旦发病随时有身亡的危险。因为它会阻断人的呼吸,顷刻间使人窒息而亡。”
“黄老那日身亡的原因就是心疾发作,救治贻误。但……。”
君青蓝眯了眯眼,忽然将话锋一转:“但,黄老从不曾停止过用药和治疗。在近些时日更是改善的药方,甚至郡守还为他请来了四方名医会诊。按理,他的病情该得到控制才对。为何会毫无起色,甚至日益加重,以致身亡呢?”
众人心神早被君青蓝牵引,听她忽然发问。一个个也在心中思量着原因,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君青蓝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原因只有一个。”
279 护短的定国公
“黄老的死亡并非天灾,而是**。”君青蓝的声音沉重而悲凉:“是有人希望他立刻死去,一步步将他引入了圈套。”
黄忠颦眉:“黄老为人忠义大度,从没有结过仇家,德高望重,谁会设了圈套让他死?”
“请大人想一想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君青蓝微抬了眼眸,缓缓说道:“我与黄老相见那日,他精神极好,正坐在廊檐下的太师椅上晒太阳,阿柳忽然出现说让黄老进屋去服药。黄老喜欢阳光,吃药在哪里都可以,为何阿柳特意强调要让黄老进屋去?那是因为,屋子外面有阻碍他进一步行事的重要因素。”
黄忠眸色一凝:“莫非……。”
“没错。”君青蓝点头,指了指自己鼻尖:“就是我。”
“黄老进屋前与我们再次瞧见他,只经过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然而,当我再度瞧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呼吸不畅。在如此短的时间,能出现这样大的反差,莫非大家不觉得当中存在了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
眼看着堂上堂下不少人都点了点头,议论纷纷。
“安静!”黄忠皱眉,猛然将惊堂木一拍。
众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各个如梦初醒,立刻绷紧了面色,强作镇定。
君青蓝将唇角微微勾了一勾继续说道:“正是因为如此,在形势所迫之下,我才采用了非常手段使黄老能得到片刻的清醒。原本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关键时刻,又是阿柳出来搅局。最终,黄老在救治延误的情况之下身亡。”
“你莫要信口开河。”黄忠挑眉说道:“阿柳是黄老府中家生子,自来对黄府忠心耿耿,更是在黄老死后,为他自杀殉葬。如此忠义高洁之士,岂是你能随意攀诬。”
“大人说的无非是表面的事实,而我之所以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自然是因为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君青蓝眸色陡然一寒,缓缓说道:“当日,我为黄老验尸的同时也查验了阿柳的尸身。发现他的尸体已经尽数腐烂。”
“什么?”
众人吸了口冷气,俨然被君青蓝话中内容给惊着了。
“阿柳死亡时尚不到清明,我查验他尸体时是在他们亡故五天之后。在这种时节,短短五天根本不足以使尸体尽数腐烂。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黄忠皱了皱眉,才要开口,便听君青蓝继续说道。
“当然,或许会有人认为,阿柳是因为服毒身亡才造成了尸体的加速溃烂。但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验尸报告中说阿柳是一头碰死在了黄老的棺木之上身亡。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郡守大人才将阿柳记在了黄老的名下,使他成为黄老名义上的儿子,才得以让黄老能够葬入到黄氏祖坟之中。那么,这时候再说阿柳是死于中毒,便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四下里鸦雀无声,虽然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所有人的心都已经在悄悄倾向于君青蓝,认为她说
的很有道理。
黄忠凝眉开口:“若是本官没有记错,从未允许过你去查验黄老和阿柳的尸体,你的验尸结果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么……。”君青蓝微微一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想要知道黄老的死因没有比检验尸体更加迅速的方法。所以我请示了锦衣卫的百户大人,在得到明确答复之后,才随同姜小爷一起,查验了尸体。”
“我?”姜羽凡眨眨眼,颇有些意外。
君青蓝瞧他一眼:“如此重要的事情,莫非您忘了?”
“我……当然没有忘。”姜羽凡笑道:“这事我知道,当时验尸正是我们两个一同前去的。”
虽然他对君青蓝为黄源验尸时没有通知他有些不大痛快,但关键时刻,自己人还是要帮的。怎么都不能下了她的面子。
君青蓝唇畔笑容加深了几分,算你识相。
黄忠的眉峰始终不得舒展:“即便是锦衣卫,也无权插手地方事务。”
“咳。”定国公一声低咳:“本官以为,他们也是为了能够让黄源一案早日真相大白,大功不言过。”
“……。”黄忠气息一凝,终于缓缓垂了眼眸:“国公说的是。”
他的面子再重要,在名利面前立刻就成了渣渣。眼前这个可是皇上的亲姑父,他哪里惹得起?这哑巴亏咽下去就是了。
君青蓝抿了抿唇,掩住眸中笑意。百姓都说十年寒窗比不过家有好爹,这话真是太有道理了。她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觉得,定国公原来这么可爱。
“我对阿柳的怀疑当然不止这一处。阿柳好赌,这在黄府中根本不是秘密。最近,他恰好欠下了一大笔的赌债,却在短短半月之间,将赌债全部还清。然而,他在黄府中每月只有五钱银子的月例,根本不足以让他支付如此庞大的赌债。那么,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我有理由认为,这是他出卖黄老后的报酬。”
姜羽凡忽然开口说道:“黄老只是个仵作,在管州府口碑极好,从不与人结怨。听说又穷的叮当响,什么人能为了他买凶,杀人?”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姜羽凡却朝她努了努嘴。怎么,许你将小爷拉来垫背,就不许小爷提个问?
君青蓝缓缓别开了眼,所谓礼尚往来,姜羽凡的面子也还是要给的。
“姜小爷的这个问题,相信许多人心中都存在。当然,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在数次走访之后,也终于找到了这问题的原因。”
她深深吸了口气:“大家都说,黄老一生穷困,且从不与人结怨。我只能说,你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黄老。就在他身亡前半个月,才花了巨资买下玄水坊占地极广的一处大宅,以作为自己成亲后的新居。这座大宅如今已经被黄氏宗族收走,但地契却并不在黄家任何人的手中。巧的很这张地契的下落,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黄老一生穷困,又怎么买得起一栋新宅?再有……。”
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说道:“黄老这一生深陷与红酥手月初的感情纠葛之中不可自拔,为了她几乎散
尽了千金家财。但,在最近却忽然要迎娶府中的厨娘纹娘。试问这样的关系,怎么还能说与人没有仇怨?这世上,多的是因爱生恨,反目成仇的例子。不是么?”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纹娘杀死了黄老?”黄忠冷哼一声说道:“那贱人真是死有余辜。先是骗取黄老的宅院,又与人私通,还伙同奸夫谋财害命。当初将她沉塘,给水怪献祭,真是便宜了她!”
众人纷纷点头,就是就是。
“大人,您又错了。”君青蓝待到众人情绪平复之时才再度开了口。
“我从没有说过纹娘就是杀害黄老的凶手,虽然他们之间的确有利益的牵扯,而黄老也的确将黄府新宅的地契交给了纹娘,但纹娘实际上并不是杀害黄老的凶手。杀害他的另有其人。”
君青蓝的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黄老的确死于心疾,他的心疾却是被人刻意引导而来。在我言明这位凶手的真实身份之前,我要先请出第一样物证。”
“姜小爷。”君青蓝瞧向姜羽凡:“请你将昨日我要求你画下的现场图打开吧。”
姜羽凡答应一声,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画卷展开了来。画的正是黄家老宅挖地三尺又凿开石板后,发现了地下暗河的情形。姜羽凡的绘画功夫堪称一绝,与昨日现场所见所闻竟一般无二。
姜羽凡拖着手中画卷绕场展示了一周,保证叫在场的每一个都看的清清楚楚之后,方才站在了君青蓝身侧。
“怎么样?”姜羽凡勾着唇角,眉飞色舞。
“多谢姜小爷。”君青蓝朝他拱了拱手,这一谢真心实意。
黄忠却狠狠颦着眉:“君青蓝,你叫我们瞧着一幅画是何用意?”
“意义可大了去了。”君青蓝朗声说道:“但凡有心疾的人都有一个通病,便是受不得惊扰。一旦受到了惊扰,随时有可能出现性命之虞。昨日,并不是我第一次前往黄府查探。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第二次到达黄府老宅的时候,因外面有府兵把守,故而整个宅院特别安静。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连带着地面都如地动一般带着些细微的震动。我找寻了许久,并未在黄老的房间里发现任何声源,而那一日,管州府中也从不曾发生任何地动。所以,我虽然好奇,却并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而我第三次前往黄府是同大人您一起,那一日带着肉包,您可还记得?”
黄忠点点头。黑舌犬原本就是个稀罕的畜生,加上它来历身份特殊,黄忠哪里能忘?
“那么大人应该也还记得,肉包进入黄府后首先进入的便是黄老的卧房。然而,它只逗留了片刻便进入了厨房。在我要求它再度查探时,它第一个目标仍旧是卧房,却依旧不曾停留许多时间。”
“自然记得。”黄忠淡淡说道:“还不是因为那狗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的证据?”
“不。”君青蓝坚定摇头:“肉包当时已经找到了有利的证据!”
280 真凶就是它
“肉包已经找到了证据,只是当时我们并不能够理解它的意图。”
君青蓝束手而立,侃侃而谈:“因那日在护城河畔发现了无名尸骨,其余人都离开了现场,当时只有我与姜小爷仍旧留在黄府。我对狗的灵敏嗅觉从来没有产生过怀疑,肉包之所以两次出入卧房,自然不会是偶然,它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却因为某种因素而干扰了它的判断,在不能确定之下,它才会迅速离开了现场。我起先一直想不出黄老卧房中到底有什么会干扰了它的嗅觉,直到那日在护城河边我听说了一件事情。”
君青蓝瞧向了方青:“请问方捕头,管州府为了解决干旱缺水的问题,是否在六年前大兴水利,建造了地下水道,将贾鲁河水通过水道引入城中,从此解决了管州府缺水的问题?”
“的确如此。”方青点头称是,管州府的地下水道从来就不是秘密。
从进了公堂,他的眼睛便不曾离开过君青蓝。那日在黄源府中挖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原本以为她还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哪里想到她竟直接回客栈去了,还说,第二日便可以结束黄源的案子。
他实在好奇的很,自己想了一夜也始终想不通,黄源卧房地下的水道,与破案有什么关联。君青蓝忽然向他发问,他心中便是一凛,她终于要说到关键了么?
“管州府的地下水道的确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工程,无论放到何时何地都应该被千古传诵。但是……。”
君青蓝话锋忽然一转,眸色便渐渐凝重起来:“让谁都不曾想到的是,正是这项工程,促使黄老命丧黄泉。”
黄忠皱眉:“你胡说什么!”
黄忠的声音冰冷而锐利,俨然已经动了怒气。地下水道乃他在任时督建,也正是因为这个工程,为他挣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利益。他绝对不能允许,这引以为傲的工程沾染上半分污垢,从而,影响了仕途。
“请大人不要急着动怒,接下来,我要请上第二样物证了。”
她缓缓抬手击掌,清脆的声音方落,便听到堂下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有沉重脚步声夹杂在百姓的惊呼声里。下一刻,便见数个黑衣劲装的汉子抬了块特制的门板走了进来。
“干什么?拦住他们!”黄忠皱眉,将惊堂木拍的山响。
“不能拦。”君青蓝立刻开了口:“这就是我要让大人亲眼瞧一瞧的重要物证,也是害死黄老的第一凶手。”
黄忠闻言,朝着公堂边那一群人瞧了去。他们的衣裳再普通不过,没有半点奇异之处,即便是他们的长相似乎也无法引起任何人的关注。然而,黄忠却被他们眼中的神色给惊着了。
那些人分明不曾言语,甚至在他说过叫他们停下时,便也再没有动弹过半点。却不知为什么,瞧见他们,黄忠只觉能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冷意,顺着脊背爬上头颅。那种冷意,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
但……他怎么会死?
“公堂是严肃之地,岂容随便什么人乱闯?”黄忠咬了咬牙。
他一生宦海沉沦,能爬到今天这样的高度,越发的惜命,
他绝不能允许任何的威胁出现在身边。
君青蓝却将唇角一勾:“他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他们是……。”
女子清眸如水,毫无征兆朝着定国公瞧了去。定国公原本微合着眼眸,打定了主意一心不闻窗外事。哪里想到君青蓝忽然瞧向了他,这一眼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道一声不好。
“他们是国公府中的护卫,不是么?”
当然不是!
定国公才皱了眉,便听李从尧毫无征兆开了口:“为了能够早日让案件侦破,定国公出人出力,真是劳苦功高。”
只这一句,定国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给咽了回去,唯有将唇畔扯了扯,僵硬的点了点头:“自然……是。”
这个是说的实在违心。然而,端王都开了口,他能拒绝么?于是,他将头颅歪了一歪,用手掌撑了头颅谁也不看。不要同我说话,我头疼!
君青蓝自然心领神会,微笑着别开了眼:“这些都是国公爷抽调给我,专用作办案的高人。郡守大人若是拦下了他们,黄老的案子怕是再难见天日了。”
“放他们进来。”黄忠觉得这话说的实在憋屈,然而阻碍办案这样的名声,他可不愿意背。
君青蓝朝着唐影点了点头,暗卫们便抬着门板上了大堂。待走到君青蓝身边时,将门板放在了她的脚边。
众人注意力早被那门板吸引。那门板瞧上去似乎与普通的门板没有什么两样,上面被白布遮了个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瞧出白布下鼓鼓囊囊的轮廓,实在看不出个究竟。
“大人请看。”
说着话,君青蓝便掀开了白布。露出下面一条足有五尺长,浑身黝黑伤痕累累的大鱼来。
“这……这是什么怪物?”这一次,黄忠彻底的惊着了。立刻以手掩了口鼻:“赶快抬走,抬走!”
君青蓝微笑:“方才我已经说过了,这就是杀害黄老的第一凶手。”
这一句,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所有人都惊着了。方青和姜羽凡都离着君青蓝极近,此刻朝她凑的更近了些,眼眸皆一瞬不瞬盯着门板上那黑不溜秋的鱼,愣了。
“胡言乱语!”黄忠也仔细朝着下方瞧了瞧,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瞧错,那似乎大概好像是……一条鱼?
于是,他再度不淡定的愤怒了:“你若再戏耍本官,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定罪。你说它是凶手,本官且问你,那是个什么玩意?”
“这不是怪物,只是一条鱼。”君青蓝轻声说道:“大人只管放心,这条鱼在三日之前已经死了。我以冰块镇住了它的尸体,这门板上亦放了许多冰块。它的尸身短时期内暂不会腐烂,所有人都能够瞧清楚它生前的样貌。”
“本官是问你,一条鱼如何能杀人?”
黄忠额角的青筋蹦了蹦。他是不认识鱼么?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想要弄清楚一条鱼怎么能够杀人,我们需得先查清它的来历。大人请耐下性子,听我为您详细讲来。”
“快说快说。”黄忠皱眉:“莫要总故
弄玄虚。”
“是。”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前些日子,管州府中因为水怪的出没,导致鱼市几乎瘫痪。那一日,我与这些勇士们在贾鲁河旁办事,便遭遇到了传说中水怪的袭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斗,终于将水怪杀死并带回。原来贾鲁河中的水怪,就是这条大鱼。”
她这话一出了口,四下里立刻议论纷纷。众人为除了水怪而欢欣,但更多的则是不信。并没有人亲眼瞧见君青蓝在贾鲁河中与着水怪大鱼搏斗,水怪真的除掉了么?
君青蓝容色如常,似并未听到众人的质疑,继续说道。
“在抓捕这条鱼的过程之中,我们发现它曾经拼命的撞击河道口的铁条栏杆,即便头破血流亦不肯罢休。那里,正是管州府地下水道的引水口之一。据我所知,地下水道的分布极其隐秘,除了设计者以及大人之外并无一人知晓。即便是负责维护的工匠,也只能知道自己所负责的那一小段路程而已。试问,一条鱼怎么可能能么准确的就找到了水道的入口?”
“会不会是……。”姜羽凡沉吟着开了口:“凑巧了?”
“若这条鱼是一个人,那么我想请问姜小爷。您在极度的恐惧甚至生死攸关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前往那里寻求庇护?”
“当然是我自己的家。”姜羽凡毫不犹豫说道:“金窝银窝不如狗窝。整个天下,再没有比小爷我的家更安全温暖的地方了。”
“你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对于所有人来说,家便是避风港,一旦遭遇了重大的灾祸,第一个想到的地点便是自己的家,这鱼自然也不例外。它之所以会拼命的撞击入水口的栏杆,正是因为那里能够通往它的家。”
黄忠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当然,我方才说的一切不过是猜测。而最终确定它就是生活在地下水道中,还需要实质的证据。这个证据,我已经找到了。”
君青蓝侧首,朝着地上的大鱼点了点:“这种鱼的名字叫做塘虱鱼,生性喜阴,怕光,喜欢吞吃腐烂的脏物,甚至能够以腐尸为生。故而,它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能够存活。这样的习性,正与地下水道不谋而合,此乃其一。”
“至于第二……。”君青蓝声音略顿继续说道:“天下万物的生长皆有一定的规律,身高与胖瘦大多是有一定比例的。我们常说的高胖,瘦小就是这个道理。即便有例外,身高及体重的差距也不会相差的太离谱。然而,请大家仔细观察这条鱼。”
君青蓝瞧向门板上的塘虱鱼:“它身长将近六尺,几乎与成年人无异。但,它的腰肢却只有婴儿合抱,实在不合常理。若是在天然水域那般开放的坏境,定然不会造就出这样的长相。它的身体之所以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是因为它所生活的地方狭窄拥挤,限制了它横向的发展。但,对于身长的发展却没有丁点的障碍。”
姜羽凡眼睛一亮:“地下水道四通八达长的很,却并不开阔,岂不正符合这样的条件?”
“君青蓝,你快说说。”姜羽凡猛然扯住君青蓝的衣袖:“你快说说,这鱼是怎么杀了黄源的?”
282 重要人证
282 重要人证
四下里一片唏嘘,所有人均被君青蓝这越发耸人听闻的推断给再次惊着了。
他们以为黄老被一条鱼杀死已经是天下奇闻,哪里想到那鱼居然是月初养的。如今,居然是纹娘杀了月初么?
这是什么样疯狂的事件走向?
“所有人大约都以为,月初与纹娘的关系并不好。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当这些女人的人生都建立在同一个男人身上的时候,便是灾难的开始。”
君青蓝声音略顿了一顿,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男人常以妻妾的多少作为评判自己财富地位的标准。到当今天下,这种风气愈演愈烈,以致出现了许多叫人惋惜的悲剧。这些,都是君青蓝所不愿瞧见的。
然而以她一己之力,想要与这种丑陋的社会风气抗争,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只能无声叹息,以此来惋惜被这种制度摧残下,一步步泯灭了人性的女子。
“实际上,大家的想法是正确的。”君青蓝缓缓抬了眼:“纹娘与月初早就相识,在月初家族不曾获罪的时候,纹娘曾经是她贴身的丫鬟。因受到月初的连累,同月初府上其余的下人一起被没入了官府。机缘巧合下二人再度重逢,早已人事全非。二人之间早没了往日的情分,更因为黄老的关系,势同水火。在两个女人的争斗中,无疑胜利的一方是纹娘。无论黄老因为什么原因要娶她过门,作为在教坊司中的女子,月初此生都注定了与黄老无缘。原本属于自己的物件忽然间成了别人的,自此后只可远观,对于月初那样强势的女子是难以忍受的屈辱。所以,她杀了黄老。”
君青蓝叹了口气:“然而,与对月初的不同,黄老对纹娘却是极致的关怀。纹娘深受感动之下,早在潜意识中一点点接受了黄老。所以,在得知月初杀死了黄老以后,毫不犹豫选择了替黄老报仇。于是,她约了月初在黄家老宅见面,之后将她杀死。为了造成月初失踪的假象,使自己免于接受法律及公义的责罚。她将月初分尸,并将她周身血肉剔除后再给剁成了细细的臊子,再将那臊子拿去喂了造成黄老死亡的塘虱鱼。黄老,以及月初死亡的真相便是如此。”
“你这说法简直……。”黄忠狠狠皱了眉:“匪夷所思!”
何止是方才的说法匪夷所思,这案子从最初的推论开始,就没有一件听着正常的事情。黄忠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根本就是个疯子。
“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方才说的一切的确匪夷所思。”君青蓝眸色一凝:“但,小人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足以证明方才小人所说的一切属实。”
君青蓝拱手说道:“那日在红酥手查探月初失踪线索时,大人始终在场。您可否还记得,小人当时就说过,将月初叫走的人需要符合的条件?”
黄忠并不愿同君青蓝说话,挑眉瞧向方青。方青会意,悄然朝着君青蓝凑近了。
“大人,各种细节我
记得清清楚楚,便由我来说吧。那人要满足以下这些条件,第一,与月初相识。第二,是个女子。第三,要有让月初瞧见她便会不自信的能力,只要与她相见,便得盛装打扮。这人……。”
方青声音一顿,忽然便瞪大了眼瞧向君青蓝。这人,这些条件,似乎……
“这些条件,放在情敌身上不正合适么?月初最大的情敌便只有纹娘一个。她在风月场中日久,什么女子不曾瞧见过?她从不曾将那些女人放在眼里,唯有从她手中抢走黄老的纹娘能够叫她另眼相看。毕竟,无论从各方面来看,纹娘的条件似乎都不如月初。输给一个明明不如自己的女人,月初怎么能够甘心?故而,与纹娘相见,她必精心装扮。也只有纹娘,才能将她随心所欲从红酥手中叫出。”
方青没有反驳。正是这个道理,他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闭了口。似乎,整个管州府中,也只有纹娘能让月初出现那样异常的举动。
眼看着方青站在了君青蓝的阵营中,黄忠低咳了一声,掩饰住心中的不满,自己则缓缓开了口。
“你当时也曾说过月初会在黄老家中出现,本官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在宅子里,并不曾瞧见任何有关月初的线索,更不消说是杀人的现场!杀人,碎尸需要极其漫长的过程。莫说守在宅院外面的府兵毫无觉察,即便是真的不曾觉察,那么大的场面又岂会不曾留下丁点的蛛丝马迹?”
“现场,的确留下了证据。”君青蓝接口说道:“当日肉包在黄家老宅中最关注的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卧室一个便是厨房。我那时便断定,厨房中必然藏着重要线索。但,为了不打草惊蛇,才故意佯装不曾搜到任何证据。在大人及大队人马离开之后,小人已经从方捕头找到了有利的证据。”
“为什么本官没有听你说起?”黄忠皱眉,瞪向方青。
方青面色一白:““卑职……卑职……。”
“是小人的意思。”君青蓝说道:“仍旧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罢了。只有凶手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才会露出马脚。大人该听说过,苍蝇是一种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和钟爱的虫子。那一日待到大人走后,小人央求姜小爷寻来了一袋子苍蝇,之后在灶房中放出。苍蝇飞出后,尽数附着在灶台,砧板以及菜刀上,由此可见,那几处曾经沾染过大量血迹,且时间不长。黄老早在月初失踪前十日过世,加上他心疾发作,已经久不曾食用荤腥。那么,能让那些地方沾染上大量血迹的,便只有月初了。”
“纹娘在将月初的碎肉喂给塘虱鱼后,便打开了铁闸。塘虱鱼一夕得了自由,便顺水游入了贾鲁河。等到生死攸关时,想要回到生长地去,却因贾鲁河河道口被铁条封死,它不能再随意进出,才被小人抓获。至于月初被剔除的白骨,则被她给埋在了护城河边的地下。恰巧因为被野狗啃食,使得白骨重见天日,这才引起了小人对纹娘的怀疑,也使得她一步步暴露。”
“你这人实在狡猾的很。”黄忠冷笑着说道:“为了结
案,替自己脱罪,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在你看似完美的推论之下,掩藏着致命的漏洞。你所说的这段过往中所牵涉到的人都已经命丧黄泉。如今死无对证,自然你说什么都行。”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大人这就曲解了小人的意图。小人之所以能同大人说的这般详细,除了以上的物证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证,卑职所说的案发过程,大多都是这位证人的证词。”
“你居然还有证人?”黄忠有些意外:“传上来吧。”
君青蓝朝着唐影使了个眼色,便见唐影走至身后暗卫所站立之处。在一个身材低矮瘦弱的暗卫面前站定,忽然伸了手,在他面颊边一搓再一挑,撕下一块面具来。
面具下露出中人之姿的妇人面孔。
黄忠瞧的狠狠吸了一口冷气:“怎么……是你这贱人?”
君青蓝低咳一声:“大人,请注意您的措辞,这便是小人最重要的证人。”
“你……你……你们……。”黄忠的目光从纹娘转至君青蓝,再从君青蓝转至纹娘。惊愕中,难以言语。
姜羽凡瞧的目瞪口呆,良久方才讷讷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听说纹娘不是已经……沉塘处死了么?”
纹娘噗通一声跪倒,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平静朝着黄忠磕了个头:“多亏了这位大人相救,不然奴家早就葬身鱼腹中去了。”
“蓝青。”黄忠面沉死水:“这女人不守妇道,人品低劣的很。你无视王法,将这道德败坏的妇人救回,还让她来给你当证人?简直其心可诛!”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还请大人莫要随意出口。须知普天之下皆有王法,纹娘的生死该交由王法来论断,怎么也不该由您及你们家族中人来乱用私刑!”
“呵。”黄忠冷笑:“背夫偷汉,勾结奸夫,谋杀亲夫,不该杀么?”
“纹娘与黄老并不曾拜堂成亲,甚至连婚书都不曾来得及立下。又何来被夫偷汉之说?方才小人已经说过,黄老是被月初所杀,这谋杀亲夫便越发不能成立了。”
黄忠皱眉:“她与一年轻男子勾勾搭搭,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为老不尊,到底有伤风化!”
“至于纹娘与那男子之间的事情,便是另一个故事了。”君青蓝垂首瞧向纹娘:“将你告诉我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是!”
纹娘再磕了个头方才直起了身,缓缓将自己与景家大爷以及景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与从前告诉君青蓝的事情半个字也不差,并没有丁点的隐瞒。
姜羽凡咂咂嘴:“原来,你藏着这么多秘密都没有告诉过我呢。”
君青蓝并不理他,瞧向纹娘说道:“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纹娘闻言,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抬起了头:“大人,月初是我杀的。但,其中的原因却与这位大人方才所言并不相同。”
281 大鱼杀人
“鱼在水中的力道不啻于战神驰骋沙场,非常人能够想象。”君青蓝的声音渐渐沉重,似又想起了那一日在贾鲁河上的困斗。若不是他们带的人多,怕是要凶多吉少。
“当然它的战斗能力会随着体型的增长而逐渐增强。但狭小的生活环境毫无疑问会阻碍它的驰骋。正是因为我方才所说到的那些证据,我们已经能够确定,这条塘虱鱼就生活在管州府的地下水道中的某处。”
“虽然我找不出半点理由来反驳你。”姜羽凡沉吟了片刻说道:“但,这样大的鱼能在贾鲁河和地下水道中来回穿梭,还活的自由自在,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
“谁跟你说它是在贾鲁河与地下水道中来回穿梭了?”
君青蓝瞧着姜羽凡,微颦了眉头。
“你不是说它经常在地下水道中出没么?若不是从贾鲁河中游入了水道里,怎么可能会出现……。”
姜羽凡的声音忽然一顿,他忽然想到了塘虱鱼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水道中的可能。但……怎么可能?!
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这条鱼自幼便生活在地下水道中某处,从不曾离开过。随着它年龄的增长,水道便渐渐束缚了它的行动。难以行动之下,它难免会烦闷焦躁,便会经常甩动尾巴,或撞击水道墙壁。这也便是它身上遍布擦伤的原因。那么,我便请大家来思考一个问题。”
君青蓝的目光在众人中缓缓游移,淡淡说道:“这样巨大的形体,在烦躁失控之下,倾尽全力撞击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姜羽凡瞧一眼地上的塘虱鱼撇了撇嘴:“这么大的个子,怕是要……地动山摇。”
“姜小爷说的不错,就是地动山摇。”
君青蓝颔首说道:“这条鱼就住在黄老卧房下的水道中,与黄老只有不足一丈的距离。每当它烦闷大力折腾的时候,在白日里或许还不被人察觉。但,每当深夜万籁俱寂之际,往往静的针落可闻。那时候塘虱鱼撞击甩尾该是多么惊人的动静呐。”
君青蓝抿了抿唇,她那日和李从尧在黄源房中忽然感受到的轰鸣和地动,就是地下的塘虱鱼弄出来的把戏。那时候,黄府老宅已经被黄忠下令死守,极致的安静已经让她觉察出明显的动静来,更何况是在夜晚?
“请大人不要忘记,黄老是一个有心疾的病人。”君青蓝朝着黄忠拱了拱手:“心疾病人最惧怕的便是精神萎靡,过度劳累。试问,黄老每天夜晚都被塘虱鱼折腾的夜不能寐,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屋中频频传出怪声的原因,病情又怎么可能不会加重?这,便是他在最后的时日里,病入膏肓的原因。”
黄忠皱眉:“你这又是在无端的猜测。”
“并不是。”君青蓝说道:“黄老之所以买下玄水坊中的新宅有两个目的。其一自然是为了成亲,其二则是因为老宅当中风水不好,有阴邪作祟,这原因,月初,纹
娘都同我提起过。而促使黄老下定决心搬家的最主要原因,就是阴邪作祟。阴邪是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黄老也从不向人提起。他只当是自己的仵作行当接触了太多的死人,才为自己招惹了过多的阴气。而实际上,大家所瞧见的这条塘虱鱼,便是真正的阴邪。”
“月初和纹娘均已身亡,死无对证,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你的言论?”
“大人说的不错。”君青蓝点头说道:“月初的确已经死亡,但黄家老宅闹鬼的事情还有一人知晓,那人便是黄府中的老家人黄伯。他自幼与黄老为伴,伺候了他一辈子,对黄老忠心耿耿,自然也得到了黄老的信任。他亦同我提起过黄家老宅的怪事,大人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问一问黄老伯便是。”
黄忠颦着眉,没有开口。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君青蓝,但思来想去都觉得她的说法,荒谬的很。
“大人。”方青忽然开了口:“鱼是活的。管州府的地下水道错综复杂,过程极长。若想要将一人惊扰至死,需要极其漫长的过程。谁又能保证,它始终在黄源卧房下生活?”
方青话音落了地,众人立刻点头称是。他们心里也始终觉得有问题,却说不出来。如今被方青一说才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方捕头的怀疑不无道理。”君青蓝答道:“我当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那日在咱们一同找出了黄老屋中的水道后,又让唐影只身下去查探了一番。那日,我们也用信号弹仔细瞧过片刻。黄老卧房下的这一条水道是独立的,一侧是并未凿通的地下土,另一侧引了河水进来,却有一道升起的铁闸门。若铁闸门落下的话,便能够与外界彻底隔断。从那铁闸门的水锈痕迹来看,俨然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多年,直到近日才被人给打开了。”
“这一切足以说明,塘虱鱼自幼便生活在黄老的地下。一日日的成长,最终因生活空间的狭小,使得黄老在心力交瘁之下病情加重,又被阿柳刻意的拖延了治疗时机,最终身亡。”
众人听得一阵唏嘘,怎么都不能相信。大名鼎鼎的仵作黄源,居然……被一条普通的塘虱鱼给杀死了?!
“作为本案关键凶手之一的塘虱鱼,自然不可能是自己凭空出现在黄老卧房下的密闭水域中。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在它极小的时候,便将它给放入,又仔细喂养。目的,就是为了我们今日所瞧见的结果。”
黄忠皱眉:“你一会说是阿柳害死了黄老,一会又说是鱼。如今又出来一个养鱼人,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小人所言,自然句句属实。”君青蓝说道:“我方才已经说了,塘虱鱼是第一凶手。之所以会用到第一,便是说这案子当中还存在着第二,第三。”
“塘虱鱼固然是造成黄老心悸发作死亡的主要诱因,但那将塘虱鱼放入密闭水道,并将她喂养长大的人才是造成黄老死亡的主犯。”
这时候
,四下里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君青蓝,一瞬不瞬,即便是姜羽凡和方青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任何人都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而遗漏了她所说的重要的细节。
“作为此案的主犯,这人必须具备几个条件。第一,与黄老有非常深重的纠葛。第二,对黄老痛恨入骨。第三,能够随意的出入黄府。第四,黄老对他有足够的信任。整个管州府中,能够同时具备这四个条件人可并不多呢。”
君青蓝深深吸口气说道:“这人,就是红酥手的管事妈妈月初。”
“是她?”
“怎么可能?”
“月初不是……。”
百姓们立刻议论开来,俨然对与君青蓝这个结论不能够认同。整个管州府,谁不知月初与黄源感情深厚?她怎么可能布了那么大的局,来杀死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情郎?
这一次,黄忠并没有组织百姓的议论。他对君青蓝的话半个字也不能信,有人能替他质疑,何乐而不为?
“在我没有见过月初的时候,与所有人一样,只当黄老与她情深意重,是一对神仙伴侣。然而,那日我与月初相见时,她向我展示了她后背的伤痕。我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一个女子的伤痕,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无法想象的出。表面风光美艳的月初妈妈,内里居然伤痕累累,惨不忍睹。而她口口声声告诉我,她身上的伤痕,就是黄老造成的。”
所有人都吸了口气,俨然都给惊着了。
“月初说,黄老对她好只是表面。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这么些年,他始终与她相见,私会,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一份残缺的执念。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烦躁郁闷的时候,便会鞭打月初,以发泄排解自己的压力。这么些年,月初不胜其扰,却无力反抗。我们可以试想一下,当一个长期饱受折磨的时候,能不心生恨意?”
众人摇头,一定不可能!
“当然,这只是月初一面之词,她已经死亡,真相如何再不得而知。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她对黄老的恨却做不得假,才会在许久之前便在黄源身边埋下了杀机。月初自以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的完美,却不成想,已经尽数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中。那人将她所有的心思和小伎俩都给瞧在了眼中,她就是纹娘。”
“黄老对纹娘不但有知遇之恩,更是打算以婚姻为名,送了她一处宅院,足见,在黄老的心里,纹娘绝对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超越了月初。人心都是肉长的,黄老对纹娘呵护备至小心翼翼,即便纹娘嘴上再不承认,心里又岂会不感动?岂会毫无波澜?”
君青蓝深深叹口气:“正因为她对黄老的感激,才会在得知黄老被月初以特殊的手段害死之后,也做下了她这一生中,最疯狂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君青蓝声音略略一顿,方才缓缓说道:“那就是,杀了月初!”
283 你在说谎
纹娘咬了咬唇:“奴家从没有感激过黄源,在我心中他从来都是杀夫的仇人,但,他对奴家也算得上真心实意。奴家向来恩怨分明,既然曾经受过他的恩惠,自然不能叫他死的不明不白。所以,奴家决定杀了月初,替他报仇,便也算偿还了他的恩情。”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月初犯法,自有王法可以制裁与她,你出手杀人又与她有什么分别?再者杀人的法子有千万条,你为何却要采用那般残忍的手段,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煞费苦心的用一条鱼杀死一个人莫非就不残忍么?”月初微颦了眉头,眼底却并没有半点惧色:“黄源原本是个健康人,却生生被一条鱼日日折磨的落下了心疾。他做了 一辈子的仵作,查明了多少人的死因。到最后,却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这不是残忍是什么?”
纹娘半垂了眼眸:“黄源算是对我不错,月初以这样的手段将他杀害,于情于理我都应当替他讨回公道。既然月初以塘虱鱼杀死了黄源,我拿了她的血肉去投喂塘虱鱼,也是应该的。”
“杀人原本就是件残忍的事情。左右都是杀人,用什么法子,有什么分别?”
纹娘的话叫众人心中震了一震。当日贾鲁河畔那一场闹剧,使所有人都认定了月初就是个水性杨花,私德败坏的女人。却哪里想到,她今日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发人深省的话出来。
沉重的叫人……无法反驳。
她分明杀了人,却叫人半点生不出痛恨来。依稀竟觉得……惋惜和心疼。
“纹娘。”君青蓝缓缓开了口:“你将月初杀死之后,为何要放出那条塘虱鱼?那鱼已经尝到了人尸的血腥,怕是早就激发出了凶性,一旦见了天日,定然为祸人间。”
塘虱鱼一般只喜欢吞食臭烂的食物,但纹娘的举动,无意中激发出了塘虱鱼的野性。它已经不能满足于往日的饮食习惯,故而在进入贾鲁河之后,它便潜藏在岸边,找准了机会便以硕大的鱼尾,将岸边的鸡鸭拖进河中,更是随意的捕杀河面上觅食的鸭和鹅。甚至故意袭击渔船,为的就是等船上的人淹死了之后,吞吃它们的尸体。
“我并没有放走塘虱鱼。”
君青蓝微颦着眉头瞧向纹娘,见她眼底清澈明亮,便知她没有说谎。
“那铁闸上有一道小门。那里便是月初喂养塘虱鱼用来投食之处,我便将那剁碎了的臊子也从那小门处,一股脑倒入了水中。之后便离开了,并未停留太久。”
“不是你?”君青蓝沉吟着:“那会是谁?”
“蓝青,纹娘。”黄忠毫无征兆拍响了惊堂木,连声音都变得严厉起来,忍耐俨然已经到了极限。
“你们二人互相传统勾结,歪曲事实,企图混淆视听,逃避惩处,该当何罪!”
“什么?”
黄忠此话一说,莫说是君青蓝和纹娘,即便是堂上堂下听审的百姓和官员都各个吃了一惊。大家都以为,这匪夷所思的案子终于已经了结了,却哪里想到,黄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将方才的一切尽数都给
推翻了。
所以,刚才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两人串通好,做的一出戏?
今日这一出,简直是峰回路转跌宕起伏,怕是百年也难得一遇了呢。
君青蓝瞧向黄忠,眼中半分喜怒也无:“大人何出此言?”
“你方才所说的一切若是事实,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地下水道。在你口中的本案关键塘虱鱼,正是在黄源家卧房的地下水道中生长生活。是么?”
君青蓝点头:“正是如此。”
“那么你也承认。若是地下水道并不存在,你所说的一切就都不能成立。”
君青蓝半眯了眼眸:“可以这么理解。”
“很好。”黄忠将唇角够了一勾,眉目却陡然一立:“青蓝,纹娘,你们方才所说的一切都在说谎。因为,管州府的地下水道根本就不曾通过黄源卧房下面!”
“什么!”
堂上堂下一片哗然。
“这怎么可能?”姜羽凡皱着眉,眼底分明藏着疑惑。
方青半个字也不曾说,只盯着君青蓝若有所思。黄源家地下的水道是他们亲眼所见,但他也绝对相信郡守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情来说谎,到底怎么回事?
“当日发现地下水道时,并非只有小人一人在场,还有锦衣卫姜小爷和方捕头,小人是否说谎,大人只管问一问便知。”
“本官不需要问,本官说那里没有就是没有。”黄忠坚定的说道:“你若想让人瞧见水道实在容易的很,只需要在旁人不知的时候事先挖掘好一条密道,然后再当着旁人的面假意发掘,这样的伎俩是在拙劣的很。”
“君……。”
“姜小爷!”君青蓝及时开了口,把姜羽凡险些出口的君青蓝三个字给憋了回去。自己则不卑不亢瞧向黄忠,继续说道。
“大人方才也说过,公堂之上任何言语都需要有足够有利的证据。小人所有的言论都有人证物证,大人认定小人在说谎,便也请拿出足够的证据来吧。”
“简直不知死活。”黄忠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讥讽:“既然你如此坚持,本官便叫你心服口服,也好叫我管州府的百姓们知道,公堂不是儿戏。任何人想要在这里刷小聪明,误导案情,统统行不通。”
“青蓝。”黄忠伸出一指,恶狠狠指向君青蓝:“你听好了。管州府地下水道的设计,当初由本官一手督办,包括图纸的绘制以及施工,本官均有参与。不是本官托大,整个管州府的地下。哪里有水道,哪里没有。即便本官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来。莫说黄源的卧房下面,即便是他整个宅院的下面,都不是水道经过的范围!”
姜羽凡听得暗暗焦急,目不转睛盯着君青蓝。黄忠如此强势,管州府又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地方,这可真真有些……为难。
然而,他身侧这人却只一脸的淡然,他甚至从她眼底瞧见了那么几分早知如此的期待。这就叫姜羽凡有些琢磨不透了,大敌当前,你怎么还能做到如此淡定高兴?
“管州府
地下水道的兴建,距今为止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人的记忆却是有时效性的,每过一段时间便会遗忘,遗忘的速度以老人和孩童为最。天下间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从来没有遗忘过任何东西,即便大人您贵为郡守,也不能不屈服于自然。”
“本官自然能够保证,对于地下水道的记忆绝对不会有偏差。当时为了修建好这项工程,本官整整三个月耗在工地和府衙中不曾回府,水道分布图,早已经深深烙印在本官的脑海中。本官可以当之无愧的说,本官就是管州府地下水道的活地图!”
“空口无凭。”君青蓝将唇角牵了一牵,微笑着说道:“黄老卧房地下的水道,是小人同姜小爷以及方捕头共同发现。您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是小人事先布好的局,小人自然也不能承认。小人有理由怀疑,是大人您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如今当着管州府众多百姓的面,当着国公爷的面,小人恳请郡守大人能将地下水道分布图请出,一辩真伪!”
“荒唐!”黄忠怒道:“地下水道分布图乃是我管州府的机密,岂可轻易示人?”
“但,此图已经涉及到本案的关键,以及小人的清白,当中甚至涉及到许多人的性命。大人若是执意不肯将图示人,难免有失公允,会叫人怀疑,大人心中藏了什么偏颇。”
“本官岂可让你着黄口小儿牵着鼻子走?”
“大人此刻自然可以坚持您的主张,以妨碍司法的罪名将小人和纹娘处死。但,今日听审的并非只有小人,还有锦衣卫百户姜小爷,还有定国公,还有管州府众多百姓。此案疑点明显,您却视而不见,您有法子堵住小人的嘴,有法子堵住锦衣卫的嘴,堵住全城百姓悠悠众口么?”
“你这刁民,胡搅蛮缠!”黄忠俨然动了怒,随手便自签筒中抽了只刑签出来。
“黄郡守。”定国公忽然开了口:“案件的真实性还是很重要的。”
黄忠的手一颤,轻薄的那一只刑签便怎么也扔不出去了:“国公爷,这是我管州府的颜面。”
定国公咬了咬牙:“颜面总不及人命重要,不是么?”
黄忠皱着眉:“您这……叫下官很难办。”
“也并没有那么难办。”定国公僵硬的笑道:“水道分布图到底涉及到管州府的机密。您大可将与本案相关的人员移入内堂去,再请出图来。待到水落石出之后,再将图纸封存。我相信,今日在场之人,定然不会有任何一个将水道分布之事泄漏出去。”
“定国公是压上了自己,定要来管这档子事情了么?”
定国公呼吸一凝。他当然不想管!可是……不管能行么?
端亲王虎视眈眈冲着他放冷气,这案子又涉及到自己那个一根筋的傻儿子,他若是不帮君青蓝,那傻儿子非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可。想想都头疼。
“我……。”定国公深深吸口气方才扬起了头,眸色坚定的说道:“我以我的性命和名誉担保,河道分布图的事情,绝对不会从我们这些人的口中泄漏半分。若有违背誓言,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284 死鸭子嘴硬
四下里一阵静谧,谁都不曾想到定国公居然在这种地方忽然起誓。众目睽睽,光天化日,足见他的决心。
君青蓝瞧向定国公,内心无比复杂。都说定国公极其厌恶姜羽凡,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若不是姜羽凡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一边,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言相助?
“黄郡守。”定国公闭了闭眼:“可以做决定了。”
“来人。”黄忠吸了口气:“将人犯带去后堂,不得有任何闪失!”
黄忠认认真真瞧了一眼纹娘。这世道有太多不稳定因素,眼睁睁瞧着扔在河里的人,都知道必死无疑,谁知居然好端端活了过来。既然这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便断然不能再让她逃脱了。
衙役过来押解纹娘,君青蓝并没有拒绝,有方青跟在身边,她相信不会有人动手脚。
后堂的规模比大堂要小了许多,自然也容不下太多的人。除了主审黄忠,人犯纹娘和衙役之外,便也只剩下君青蓝,姜羽凡以及……
君青蓝瞧了半晌,李从尧呢?他居然不在?这不合理。
君青蓝四下观瞧,终于在后堂口瞧见被衙役拦住的李从尧。那人半个字也不说,不喜不怒,束手而立,似全没了主意。
李从尧怎么可能是个乖乖听话站着,全没了主意的人?
“黄郡守,门口那人不用拦着。”
黄忠皱眉:“与本案无关的闲杂人等,不需要在这里出现。”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堂堂端王大约是第一次被人认定为闲杂人等拒绝门外。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听起来为什么就觉得……心中那么舒爽呢?
当然,君青蓝是不会让李从尧瞧出她的舒爽。若是叫他瞧出来了,她以后的人生保证永远不能再舒爽。
“一切,全凭定国公做主。”君青蓝半垂着眼眸,态度恭谨而谦卑。
烫手山芋什么的,自然该丢给有分量的人。她只需要适当的表演一下忠诚就可以了。反正定国公已经做了一次坏人,那么便也不介意再坏一次吧。
“咳。”定国公掩唇低咳:“黄郡守,这人可以进。”
他俨然是已经被人给盯上了,定国公表示认命。但,解释的话真说不出口,毕竟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理由介绍李从尧的身份。所幸便不解释吧。
“让他进来。”
将李从尧挡在门外,是黄忠有意为之。他早隐隐觉出这人身份特殊,便特意吩咐人不许放李从尧进来。如今果然见到定国公开口,他不由的多看了李从尧两眼,那人风度气质瞧上去都是绝佳的。
然而……那张面孔实在是……
黄忠使劲皱了皱眉,瞧他面相再普通不过,皮肤粗糙,肤色焦黄,除了一双眼睛生的摄人心魄,实在瞧不出丁点的富贵相。这人到底是谁呢,能叫定国公这般维护,他竟从不知晓?
“时间紧迫,还请郡守大人尽快请出地下水道分布图吧。”
君青蓝垂首开口。当然不能给
黄忠太多的时间去研究李从尧,这种人就是个人精,鼻子比狗都灵。让他瞧的李从尧太久,说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他给瞧出什么来。
“恩。”黄忠面色微沉,即便再不情愿,却也不得不答应:“稍等。”
他转身离开了后堂,大约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他捧了个长条的盒子回来。那盒子不过是个普通的硬纸盒,与寻常人家用来装字画的盒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黄忠将盒子打开,取出只卷轴出来。点手唤了两个衙役过去,各执了卷轴的一侧,往两旁拉伸,一副波澜壮阔的地下水道分布图便徐徐展开在了众人眼前。
“地下水道的图纸,关系到我整个管州府百姓的安危,本官始终珍之重之,妥善收藏于府库之中。往日没有本官的手谕,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府库。”
黄忠说这话时,颇有些得意。到底是一件轰动整个北夏的大工程,为他带来了无限的荣光,这样的壮举无疑将载入史册,他黄忠必将名垂青史,万古流芳。这样的机会,旁人可望不可即。
“黄家老宅位于府衙西侧,离着府衙并不远。这里便是通过府衙附近的河道入口。”
黄忠弹出根手指来,随着图纸上弯弯曲曲的线条行走着。所有的地下水道皆在郡守府正东的水井处汇合,再分别通往别处。而本官记得清清楚楚,并没有任何一条支流,流经黄家老宅。”
黄忠声音坚定而自信,手指朝着图纸中某处点了去:“这里,就是黄家老宅所在之地。你们瞧,分明没有……咦?”
黄忠正侃侃而谈,声音却忽然顿了一顿,手指也停在了图纸上半晌没有动弹。众人正聚精会神看着,他忽然停下,便也都将目光停在了黄忠手指指向的那一点上去了。
他手指下面有一条极细的墨线,似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蛇,极细极淡。若是不仔细看几乎瞧不见。然而,你却始终无法忽略,在那一处真的有那么一条墨线存在。
“郡守大人现在所指示的位置,应该就是黄老家所在之处。若是我没有瞧错的话,那一条墨线该就是水道中一条支流。”君青蓝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这……这……。”黄忠扼腕,将眉峰颦紧了,百思不得其解:“这根本不可能!”
“当初修建水道时,这张图本官不知瞧了多少遍,早已烂熟于胸。本官绝对没有记错,这里根本就没有分支!”
事实已然摆在眼前,黄忠却依旧不松口,咬死了黄源家地下没有水道,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黄郡守,图纸与你的记忆似乎有些偏差。这要如何解释?”
“我……。”黄忠抿了抿唇,终于缓缓低了头:“我没法解释。”
黄忠对自己的记忆绝对有信心,但图纸上却也清清楚楚标明了水道的所在。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黄忠完全不知道,事到如今,他无话可说。他自己方才也说过,口舌之争抵不过铁证如山。
他以为地下水道分布图就是压死君青蓝最有利的一根稻草,只要请了图纸出来,
君青蓝和纹娘就得乖乖伏法,哪里想到……
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
“不知大人可否叫小人走近些,仔细瞧瞧这副图?”
“看吧看吧。”黄忠只觉心烦意乱,只希望这案子赶紧结束了事。凡事不可掌控的感觉,实在无法令人舒爽。
君青蓝走在了图纸旁边瞧了片刻瞧向黄忠:“不知大人可否借小人一盏油灯用一用。”
黄忠挥手:“拿给她。”
事情发展到现在,君青蓝俨然已经占了上风。黄忠神色恹恹的有些气馁,想怎样就怎样吧,早点结束早点送走这些瘟神才能叫人安心。
方青立刻寻了盏油灯过来递给君青蓝,君青蓝将油灯点燃了,再度凑在了图纸边。眼看着她眯了眯眼,眉峰陡然便颦紧了。
“大人,您这图纸后来改动过么?”
“当然没有。”黄忠淡淡说道:“这是地下水道的最终稿,整个工程都是以这张图纸为标准建造。在完工之后,本官便了图纸封存入库,除了今日,再也不曾动用过它。”
“大人您能保证您方才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而且并不曾遗漏任何的细节么?”
“君青蓝,你这是什么意思!”黄忠怒了:“虽然图纸与本官的说法有些出入,但本官仍旧坚持本官的意见。黄家老宅地下没有地下河道!你这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本官的头脑么?”
“大人误会了,小人并不是那个意思。”君青蓝将唇角勾了一勾:“小人方才之所有会有那么一问,无非是想得到您一个确切的答复罢了。因为……”
君青蓝陡然颦了眉,眼底渐渐生出一抹锋锐:“因为,小人现在就能证明大人您方才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
众人吃了一惊,表示根本不明白她忽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君青蓝。”姜羽凡压低了声音,小声在君青蓝耳边说道:“你脑子是有包么?为什么要证明黄忠说的是真的?现在一切都对你有利,这场官司你已经赢了。”
“我要的,是真正的胜利。”
姜羽凡眨了眨眼,始终想不通真正的胜利是个什么。君青蓝却已经再度将手中油灯凑在了图纸旁边,探出跟手指,指向被火光照的几近透明的那一点。
“各位请看这里。”
那里,正是方才黄忠停留之处。亦是黄源老宅的地下。那弯弯曲曲的墨线,在油灯的照耀之下,越发的清晰而醒目了。
“请各位仔细瞧一瞧这墨线旁边的纸张,能看出什么不同?”
姜羽凡皱着眉,几乎快贴在了画上,瞧了半晌才开了口:“好像……没什么不同。”
“我并非请各位瞧这条墨线,而是墨线旁边的纸张。”君青蓝的手指在墨线一侧缓缓擦动:“这里的纸张摸起来比别处更加的粗糙,且并不平整。请各位静下心来仔细瞧瞧看,莫非就真没有瞧出什么来么?”
方青眼睛却忽然一亮:“那里……那里莫非……。”
285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君青蓝将唇角微勾了一勾,瞧见方青眼中神色她便知道,方青已经瞧出了图纸当中的玄机。
“方捕头,有何高见?”
君青蓝顺势退后半步,将主动权交给方青。她到底是个外来者,又是与此案息息相关的人物,黄忠怕是早就厌恶她到了极致。方青则不同,他原本就是黄忠非常信任的手下,所以,同样的话由他们两个人说出来,将会造成完全不同的结果。
“这张图纸当中的确有些不妥。”方青并没有推辞,接过了君青蓝的话头,自己也抬了手,朝着那细细的墨线指去。
“大人请看,灯光从纸后透出时,在这一处分明比别处要瞧起来要明亮一些。尽管这差别非常细微,但仔细瞧还是能够瞧出来的。”
方青的声音稍微停顿了片刻,直到确保所有人都瞧见了,方才继续说道。
“然而,当初绘制图纸时所用的纸张来源相同,存放的环境也相同,那么,能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便只有一条,这一处在后来某个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此乃第一不妥。”
众人听的皱了皱眉,第一不妥?莫非还有第二第三不成?
这念头才起,便听到方青果真说了个第二。
“第二,在纸张变薄的地方,纸的表面有一些不规则的细小褶皱,但别处纸页平滑,并不存在这样的现象。第三,则是这一条墨线,瞧起来比别处要更加黑一些。”
姜羽凡奇道:“墨迹发黑,也能成了不合常理的地方?”
“寻常时候不会,但放在这里就成了大大的不妥。”方青说道:“咱们北夏各州府均有笔墨生产,但每一家商号出售的笔墨书写出的字体色泽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同。即便是同一个商号生产的笔墨,也会因为生产时环境和温度的差异,而体现出细微的差别。就算是同一批生产的物品,亦会因为书写者力度,习惯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效果。”
姜羽凡挠了挠头:“一个小小的笔墨中,居然还藏了这么多学问?”
方青转过了身去,将目光重新投回到了图纸当中:“这张图纸的线条色泽均匀而饱满,因在府库中存放日久,墨迹有些许发黄褪色。唯有这一条细线,却明润的很,分明便是用了不同的笔墨书写而成。但……。”
方青皱了皱眉:“这一处分明有人特意改动过。但我实在想不通,那人又是用的什么手法修改了图纸,还做的这般天衣无缝?”
若不是君青蓝一再的坚持,若不是因为后堂稍微昏暗,她才将油灯凑近图纸,谁能发现这图纸上细微的差异?这样的手法当然称得上天衣无缝!
“想要改变现成的墨迹并不是难事,只需要掌握一样东西便可以了。”
君青蓝眸色一凝,却先瞧了一眼李从尧。李从尧恰也在那时候瞧着她。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底瞧见了郑重。
君青蓝知道,李从尧跟她想到一起去了。秦家族谱中那一页的纪年,可不是以相同的手法被人动了手脚?这一眼中,有沉重,有释
然,有疑惑,更多的却是担忧和疼惜。
李从尧在担心她?
君青蓝闭了闭眼,别开了头去。她是北夏冷静沉着的仵作君青蓝,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担忧!
“听说在数年之前,黄老以一种神奇的液体破获了一桩奇案,只因那种液体可以消除天下间任何笔墨写出的字迹。但所谓液体,终究也存在着一些无法忽视的缺点。落在纸上之后,纸张便会如被水浸过之后一般,干涸后留下一些细微的褶皱。”
君青蓝声音低沉,清冷,一字一句缓慢而铿锵。
“铁证当前,小人相信郡守大人的记忆的确没有出现过偏差,是有人借助地下水道修筑的机会,私自开凿出了一条所有人都不知晓的密道,直通入黄老家卧房地下。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给那塘虱鱼创造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随着塘虱鱼的成长,黄老必然夜夜不堪其扰,最终会因为夜不能寐精神不济而悄无声息的死去。届时,他再打开铁闸,让塘虱鱼顺着地下水道游入贾鲁河中,这案子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束了。哪里想到阴差阳错之间,那塘虱鱼居然当起了水怪,才使得真面目被一步步揭穿。”
君青蓝缓缓吸了口气:“他见事迹败漏,却并不甘就此泄露马脚。于是,他一方面通知黄氏宗祠纹娘与人通奸,另一方面则私自潜入府衙,修改了水道图纸。这样一来,双管齐下,任何人都不会再怀疑到他。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纹娘居然以那样的法子杀死了月初,又被一只狗给侦破了案情,到如今,那始终躲在幕后的人,怕是再也躲不下去了。”
姜羽凡皱眉:“怎么还有个幕后之人?这案子有这么复杂?”
“并不复杂,不过耗时长了些罢了。”君青蓝缓缓说道。
这人从兴建地下水道的六年之前,就开始布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黄源,这是……多么可怕的心思和毅力。为了杀个人,居然这么费劲么?
“纹娘名下玄水坊那一处宅院价值不菲,以黄老的俸禄收入根本不足以支付那昂贵的费用。各位莫非就不好奇,他如何有能力买下那处宅子么?
“或许你可以说是月初暗中资助情郎,但我想告诉你,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君青蓝眸色一寒,继续说道:“月初受律法所限,一生不可脱离贱籍从良。这样残酷的事实,能让任何一个人变得疯狂。当一个疯狂的人遇见比她更疯狂的追求者,或许在内心里还能够得到一丝安慰。但,当这唯一狂热的男人忽然间退缩了,转而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而那凌驾于她之上的女子,却哪里都比不上她,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
君青蓝将语声一顿,如水清眸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男子,眸色渐渐幽深:“敢问各位,这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拿出自己的体己银子,为一个负心人去买下大宅,再与旁的女人成亲?”
众人在心中微一思量便也知道,的确没有这个可能。若是将他们换做月初,也断然不会去做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所以,黄家新宅的银两既不是黄老俸禄所得,也不是月初暗中资助。那么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来历,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由他人资助。”
君青蓝微微抬起了眼眸:“纹娘曾同我说过,有一日她无疑中听到了一段黄老与月初的壁角,说要替黄老引荐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对黄老当年的帮助始终铭记于心,这次回来,特意拜访,在那不久之后,黄老便购下了新宅。所以,基本可以断定,购置新宅的银两,便于月初口中那一位故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黄忠皱眉:“蓝青,你兜兜转转说的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请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小人所说的这些,自然与本案息息相关。”君青蓝瞧向黄忠,眸色坚定,胸背挺得笔直,倔强而坚强。
“地下水道的图纸被人改变,改变图纸的是一种可以消除字迹的特殊药水。十多年之前,黄老用这种药水破获了一桩奇案,自此天下扬名。六气年之前,有人向郡守大人提出修建地下水道的构想,并获得了您的支持。大约耗费三年时间,水道兴建完成。之后,有人利用水道管网做依托和掩护,开凿了一条密道,直通入黄老卧房之下。经过将近三四年的时间,黄老被塘虱鱼折磨的心力交瘁身亡。在查找当年地下水道图纸时发现,有人以药水改变了图纸的走向。这桩桩件件都被一条清晰的线串联在了一起。那一条线,就是消字药水,不是么?”
众人皆沉默无声,心中则思量着君青蓝方才的推论。消字药水的确是这案子当中的关键,但……这与十多年前的那案子又有什么关联?
“大家只知消字药水为黄老所有,并运用得当,成为他仵作生涯之中得利的助手。然而,你们却不知这药水并非黄老首创。”
君青蓝吸了口气:“纹娘方才在公堂上已经说过,消字药水最早由景家大爷偶然中得到,又经过悉心研究,确定下了药方的配比。这药方引起了黄老莫大的兴趣,景家大爷也不藏私,便将药方赠予黄老。之后不久,此药方便在一桩案件中立了大功,黄老得到了不少的封赏,然而,景家大爷却无人提及。再之后不久,景家大爷便因为观看龙舟赛时,石桥坍塌,而落水溺亡。纹娘一心认定是黄老为了独吞名利而狠心杀人,故而自卖自身入了黄府做厨娘。再之后的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君青蓝眸色一凝:“与这案子相关的人物,纹娘,黄老,月初,还有景家大爷之间,唯一能将他们连在一起的东西,便是那消字药水,这药水自然不可能成了寻常之物。若说它无用,便是一文不值。但若落在有心人手里,这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君青蓝闭了闭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玩意被有心人惦记上了,黄老才会由此一难,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的人。而秦家……怕才是造成今日这一桩案子真正的关键。
“大人。”君青蓝猛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小人,有个大胆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