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楔子
二十世纪末期,在大江两岸的中南腹地上,曾经生过几件轰动一时的大事件,而且大事件中还穿插着无数有趣的或无聊的小事件。一时之间,成为街头巷尾所有市井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长久不衰的话题。
哪几件事儿?
第一件事儿。美丽的东湖之滨,有一所无论是在民国年间还是在共和国时期都鼎鼎大名,且其校长都曾直接转任过一国教育总长的百年名校,该校有一名德高望重、造诣非凡,被人们视为学术泰斗或斥责为学霸的某英年副职,因为论文剽窃和骗取国家重大课题补贴,以及妻女共同吸毒、贩毒,一时之间名誉扫地、声名狼藉;此后,还有小道消息传出其在某高官嫁女的婚宴上,当着众位嘉宾持械伤了新郎官,为此锒铛入狱……
第二件事儿。据传某大军区一负责后勤保障的部队高官,其做过电视台名主持、且有倾国倾城美貌的妻子携其年幼亲子,不告而辞就此杳无音讯,随后,其整个家族打造的经济帝国,又因莫名卷入几桩大案件宣告破产,因惊怒交加、忧惧莫名而举枪自刎……
第三件事儿:鄂北历史上唯一入阁成为政治局委员,红色家族出身的某省委书记,因家庭丑闻、卖官鬻爵和在下属的贪腐等案中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为此不得不接受中央的组织纪律处分,为此黯然隐退……
当然,孤陋寡闻的平头百姓们,没有几人能知晓其中的内情,更不会将这些孤立的大事件联系起来想象,但偏偏就有几个隐藏在市井中的小人物,深知所有这一切的生,都是因为幕后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和导演着,而且起因还是由于二十多年前生的那件轰动全球的副统帅叛逃事件。
这双黑手是为复仇而来,也只因消恨而隐去……
作者题外话:故事是从七十年代的农村开始的,如果你讨厌贫下中农,那么你干脆就直接进入第二部分。
如果是选读的话,你可以从第二卷的第一章开始;也可以去作者为你准备的试读章节,精华都在那里。
如果你读后感觉还不错的话,再啃回头食也不迟。
01、打狗记
李村的大队书记家养着一条著名的大狼狗,这条狗在人都吃不饱肚子的年代,的确有些另类。
先这畜生一身毛通体乌黑,还不染一丝杂色,只有四只蹄子是雪白的,显系名门之后;其他人家豢养的吃屎长大的草狗,缺油少荤都显得毛稀疏黯淡无光,只有这畜生由于是吃百家进贡的动物内脏长大的,因此长得是膘肥体壮,浑身毛皮油光锃亮。
其次,这畜生有三大恶行。你问哪三大恶行?
一是咬人。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吠”。这畜生喜欢悄悄尾随在人的腿后,常常冷不丁地咬你一口,并以此为乐。被咬的人等听到身后传来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时,那保准裤腿已经被那狗撕下了一长绺,大腿或小腿处留下一排狗牙印,皮开肉绽渗出血来了。而且这狗特别凶悍,咬人之后也不离去,就吊在被咬的人身后不远处,用狗眼瞪着被咬的人,似乎在嘲笑他胆小。如果您是那个人,估计肯定会想着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之类的东西还击,嘿嘿,那对不起您啦!一是您在鄂北这穷乡僻壤的平原地里,压根就不可能找得到石子;第二,您肯定最终会被它凶猛地扑上来再撕咬得伤痕累累,从此以后见着它宁愿绕道走,也绝不想再受它蹂躏并担心受唬了。
二是下流。
瞧见李村周边十里八乡的母犬,这畜生必定扑上前戏弄一番。下身的那个玩意顶进母犬的屁眼,两条前爪可以洋洋自得地朝天悬空抬着,只用俩后爪子就可以扯着母犬同前共退地绕圈圈边娱乐边办事儿。完事之后母犬还不能就此离去,必须得帮它清理完一身的污垢。
三是好吃。
李村周边几个村住集体户的知青们,家里偶尔捎来几条蜡肉,这畜生不管离着多远准能嗅到。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或从知青不及掩上的窗口跳进去,或者干脆用前爪直接拨开门,窜进去美美地饱餐一顿。
既然这畜生三大恶行齐备,你问为何不宰了它,或者下毒药药翻它?
麻烦你先掂掂清楚,这可是大队一把手李书记家里的宠物,比这十里八乡的老乡们身份还高贵,它招惹你是天经地义的,你敢反过头来招惹它?
不过这畜生再厉害,最终也成了江湖好汉后代胡勇的盘中餐.煮熟炖烂后,香喷喷、顺溜溜滑进了樊村几个知青和右派老肇家小子的肚子里。
这事儿生在大队放映电影“地道战”的第二天早上。头天晚上,全大队的老乡们都搬着小凳子赶到晒谷场,打破日落就安息早睡的习惯,连与婆娘一起嗨皮的每日功课也顾不上,像过年般喜气洋洋观看了电影.结果第二天稍微比平日起得晚些,清晨就生了这起严重的案子。
虽然李书记顿足跌脚咬牙切齿想破了这案子,但找不到一丁点的相关线索也让他挠头不已。久查之后一无所获,最终还是只能不了了之。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脱帽右派老肇的儿子肇辄就是从打狗那天开始赖上了胡勇,并非要缠着他拜师学艺的。
樊村的知青胡勇,知道他爹是省城华清菜场卖肉大师傅的人不少,而且见识过他爹用两根指头将菜场切肉、剔骨,四五斤重的厚背剁骨刀玩耍得滴溜溜转的人也不少,但真正晓得他家曾是江湖豪杰的极少,至于见识过他爷爷用掌劈柴,或领教过他爹用脚弓开碑的那就更寥寥可数了。
在小樊村这旮旯地里,只有三个人曾有幸亲眼目睹过江湖好汉后人胡勇的身手。你问是哪三个人?
第一个是他同屋插友四眼狗陆一凡。
小樊村周围的鄂北平原,连成片的大块平整土地,历来要么种夏麦,要么种棉花,但不管麦子还是棉花都是一年种一季,余下的时间,麦田和棉花地都抛了荒。而零碎的或不平整的地块,庄稼汉子习惯种些高粱、玉米、红薯之类的杂粮。一年辛苦劳作下来,除了交公粮并留足口粮,也没有多少余粮可以卖了。各家各户年都是在勉强维持生计。
六九年以后,知识青年响应老人家的号召到广阔农村插队落户后,村里、队里土地没有增加,收成也没啥变化,无端端多出一群能吃、能睡,偷鸡摸狗但又干活不出力的城里少爷来,庄稼汉子们对这些前来接受再教育,口音南腔北调、鼻孔朝天吊儿郎当的城里娃娃,难免有些排斥、抵触。所以,在村里现下最有威望,有个儿子当兵的樊老旦的提议,经村支书拍板决定后,生产队里把原先分散居住在老乡家的一个女娃和一个男娃,以及后来下来的三个男的共五个娃一起,统统迁居到村外的晒谷场。
樊村前后安置了六个知青,四眼狗陆一凡是其中之一。
男知青集体宿舍这边,与四眼狗陆一凡同住东屋的是胡勇。陆一凡是个伶牙俐齿的家伙,也是条典型的懒虫。刚下乡那会,起先还携带着一口站着不走卧着才跑的小闹钟,走走停停一段时间后就彻底停摆了,打这以后,四眼狗太阳不晒到屁股不会挪窝。如果谁打搅了他的清梦,保准尖酸刻薄的俏皮话会成箩筐地倾倒在谁身上;西屋是随州小城来的两个男生,家境估计不咋地,从来没用过钟表,也没见他们问过时辰。胡勇和陆一凡,对小城市来的这俩知青,向来不太搭理也没啥共同语言。
集体屋里大家一起搭灶开伙,假如某天肚子里闹油水了,结伴同行到邻村“扫荡”是常的有事儿。大队放映电影“地道战”的第二天黎明,陆一凡陪同胡勇和肇辄同行,本以为此次“扫荡”还像往日一般,打算掏摸几只鸡鸭或者扑上一条土狗回来,打牙祭改善一下伙食的。不过出门时陆一凡还是感觉有些怪异。与别的知青一起干这事之前,大家伙一般都要事先做些准备工作,比如网子或是布袋;以及鸡子爱吃的白米、鸭子爱吃的小鱼虾等等,特别是预备打土狗之前,那是一定得预备好几只下了老鼠药的真正肉包子的,以防备土狗子被扑住后乱叫唤惊动了主人。但是胡勇此次出动,什么也没携带,就是光着两手去的。
这胡勇是个怪脾气,寻常总是独来独往,那一日也不晓得犯了啥毛病,居然拉上他和肇辄一起出动,而且直扑目的地大队所在的李村。
黎明前天蒙蒙亮那光景,仨人刚刚摸进村时,那条很高大威猛的大狼狗呼哧着不声不响朝他们猛扑上来,这大狼狗本就恶名远播,咧嘴呲着大狼牙的样子,更是让陆一凡腿脚软得不会动弹还浑身直哆嗦;老肇家那小子倒是机灵,俯身装模作样捡石子试图吓跑那畜生,但被激怒的那畜生压根不理会,抬起前爪搭在陆一凡的肩上,就要去撕咬他的脸颊。千钧一之际,胡勇随手在地上掏摸起一块土疙瘩,顺手朝那土狗投掷去,呼啸的风声过后,雨点般的碎泥屑“噼噼啪啪”打得陆一凡满脸生疼,再看那大狼狗,早就趴伏在地上翻着白眼抽搐着四条腿,只剩一口气地乱抖动了。
“你你……你就这样杀了那畜生?”
四眼狗陆一凡惊唬得大张嘴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敬佩莫名。
“它该死!”
胡勇轻蔑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第二个自然是住他隔壁牛棚屋中脱帽右派家的半头小子,也算他未入门的弟子肇辄。如果不是他撺掇,想瞧瞧胡勇的实战真功夫,也不会有他们仨的那一趟李村打狗之行了。
第二批知青下来不久,村里下放来一户插队的城里干部,家中没有女人,只有一老一少肇姓的父子俩光棍。老的那个据说曾经是个右派,但后来脱了帽子。
脱帽右派父子一家下放来村后,因国家不提供安家费,队里决定不给他们起新屋,村里也没谁家愿意接收他们,于是老支书想破脑壳,这才决定在仅剩下两头黄牛、三匹水牛,稍显空荡的晒谷场西头右手边的牛圈中央,让人用高粱秆子扎起一道篱笆,然后把牛圈周遭作围墙的高粱秆子,拿掺合了麸皮、麦秸的黄泥巴浆内外抹了一层,搬开棚内的青石饲料槽,腾出半间牛圈安置了右派一家。
老右派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儿子肇辄倒是整天闲来无事,于是早晚无聊时,开始冷眼旁观起胡勇早晚偷偷摸摸练功了。
本来他看就看呗,可他对胡勇偏偏又多有言语不敬,甚至嘲弄过他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于是,某天肇家牛棚中两条水牛红着眼睛斗气,在晒谷场上互相用大大的牛角抵着僵持不下的当儿,胡勇走上前去稍微显露了一手。
胡勇掰住其中的一条水牛弯弯的黑牛角,轻巧地一使巧劲,那条被他拽着的老水牛就乖乖地跪在了地上。另外一条斗气的水牛似乎很不服气,瞪着凸起的红红的牛眼朝他猛扑过来,正在肇辄担忧不已的时候,胡勇侧身抡起一条腿,朝扑过来的大水牛轻轻踢出一脚,那身躯庞大的水牛就飞旋着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哇哈!胡勇还真有些深藏不露啊!
打这天起肇辄开始跟在他屁股后,似模似样开始跟着他瞎比划起来。不过,肇辄还是有些心底不服,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识过胡勇的实战技能。于是,大队放映“地道战”的晚上,肇辄怂恿着胡勇利用老乡们第二天熟睡不起的机会为民除害,并借机偷觑了他的真功夫。回家后肇辄就开始纠缠着胡勇要拜师。
第三个人是隔着一个晒谷场,住对面女知青南屋的“铁姑娘”吕继红。
晒谷场对面女知青集体屋里住两个女生。长得有些狐媚气、面庞看似柔弱,不太与男生搭腔的小女娃娃叫牛蓝蓝;另外一个就是吕继红。吕继红是樊村这周边十里八村有些名气的风云人物,也是最早下放来到的一个。
吕继红见识和领教胡勇的功夫就很有些年头了。胡勇上小学时,因成绩不佳、考试不及格留过一次级。留级之前与吕继红是同一所学校同级的邻班同学,所以对他的长相还依稀有些印象。
文化革命第二年,省城夏江“七.二零”事件之前的六月份,夏江爆大规模的群众组织武斗。大约是六月十几号吧,那天老保组织和造反派在中山大道的红旗大楼前,双方头戴钢盔或是藤条帽,臂缠红袖章,手持长矛、梭镖,高呼着革命口号,狂热地厮杀纠缠在一起。冲在造反派组织最前面的是学生组成的“钢学盟”,而“钢学盟”的尖兵正是胡勇。别人都戴着保护脑袋的钢盔或藤条帽,就他一个是光着头颅;别人都手持梭镖、长矛,他却是手握一根晒衣服的竹竿;别人都身染血迹伤痕累累,他身上却是一尘不染毫无伤。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副模样的胡勇,对头组织却没有一个人能拦下他来。站在宣传车上的吕继红在高处看得很清楚,胡勇手里的那根晒衣杆,轻轻巧巧左点一下,右舞一下,就有很多对手或是贴地匍匐或是四脚朝天,在地上轻轻抽搐着动弹不得。当时吕继红还以为胡勇会施魔法,以后向人请教后才知晓他这是高明的点穴功夫。
胡勇不仅是个江湖豪杰的后辈,也是个不太讲究的粗人。插队到小樊村以后,与村里众多大字不识一箩筐、满嘴喷着大葱土蒜臭气、破棉袄上多油腻的有跳蚤的庄稼汉子一样,喜欢捧着饭碗蹲在自家屋门口,一边聊着粗俗的话题,一边还伸出舌头舔着碗边缘残留的杂粮糊糊;也没时辰的概念,起卧行止估摸个大概就行了。每天都会扛着锄头或镰刀,顶着日头下地和贫下中农一起收工;同样一天只吃两餐饭,三五日不换洗衣服,十天半月难得洗一次澡。如果仅看外表,他和当地的老乡们没啥区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人家乡巴佬在床上搂着婆娘亲热时,他每天早晚会耍练几下把式,而且还是偷偷摸摸的。
位于汉江平原最深处的小樊村,作为黄集人民公社大李大队属下的第四生产小队,不仅是公社,也是区、县甚或整个鄂北地区范城县最偏僻、穷困的村落之一。小樊村北面,一马平川的麦田地七八里外就是豫南省地界。
樊村约摸三四十户人家,全都姓樊,拢共两三百口子人。全村准确的人数胡勇从来没心思去搞清楚。
村西面,离村几百步远外的晒谷场这个方向,穿过牛棚后面的一片苦楝树林,几里路外原来是汉江的支流大白河,但小樊村下游的大白河上,前几年拦腰垒砌了一道大坝,围出了方圆百里的大水库。水库建成后,水面往两岸拓宽了几里地,这样一来,小樊村就成了不种水田的临水村庄了;
樊村的晒谷场是孤零零甩在村外的一小块平地。
晒谷场三边都有房屋,唯一没有房屋的右手边,是为生产队夏麦收割、脱粒后,牲口过冬口粮和社员们烧灶柴火的麦秸垛子预留的空地。麦秸垛子后面,是一口数十丈方圆、水质混浊,水深不及腰腹,烂泥没过膝头的小池塘,池塘的水质泛绿黑,飘散着牲口粪便的腐朽臭气。胡勇刚插队落户到此地的那一天,大江边长大打小酷爱游泳的他,见到水面曾兴奋地跳入其中。扑腾了几下后嗅到一股难闻的气味,起坡后得知这口当地人叫做四方堰的小池塘,是小樊家生产队用来给牲口饮用、倾倒屎尿并为浇菜地预备的,胡勇当场就恶心得呕吐起来,此后也再不曾靠近它。
晒谷场东头,原来已有生产队用高粱秆子扎起为墙,油毛毡子做屋顶的一溜羊圈和牛栏,为了安置这些娃,就只能在晒谷场的南头和北头,新盖起了半青砖半土坯、布瓦房顶的各三进大屋。大屋立起后,还靠着南北两幢大屋的山墙各埋了一口大缸,铺上厚木板,用土坯圈上围墙做了茅房,因此一干盖屋出了力的村民,感觉自己这些乡里人还是蛮厚道的,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每个知识青年下来插队落户,国家都给予了两百元的安家费,而这笔钱早就落在村支书等一帮大队、小队干部的口袋里了。此后,隔年又分来了那个长得很妖媚的小女娃娃牛蓝蓝。
乡下单调无聊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的,时间一晃就是脱帽右派下放到来后的第二个年头,此刻,气候已是夏末初秋的九月了。
02、江湖好汉的后辈
鸡叫第二遍时,胡勇和往常一样摸着黑裸着上身从蚊帐内爬起来,顺手披上件外套,从东屋拐到正中堂屋后的灶间,在墙角的水缸内舀起一瓢冷水浇在头顶,趁着水花瀑布般往脸上流淌时,用双掌在脸上胡乱揉搓了两下,再扯过肩上的外套当毛巾,擦拭掉脸上的水珠,随手扔下用过的外套后,抠着眼角残留的眼屎,推开房门走到门外的晒谷场上。
估算着此刻大约的时辰并了片刻呆气的胡勇,脚底踏上晒谷场坚实、平整的泥土地后,突然感觉自己与隔壁的下乡干部老肇父子最近往来多了,居然像他一样变得有些多愁善感,而少了几分江湖气了!
夏末初秋黎明前的汉江平原深处,暑气已经尽散,清晨微曦的大地笼罩着薄薄的雾气,除了几只不安分的田鸡在“咕咕”叫唤着,大地一片寂静。
胡勇一边深吸着夹带麦草残香的清爽朝气,一边不停摆动着腿脚,旋转着腰肢作些晨练前的准备活动,并随着脖子的左右拧动,无意思地透过黎明前的黑暗,环视起周遭朦胧的景至。
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沿着晒谷场溜达了几圈,就这会儿功夫,透过麦秸垛子后头四方堰周围歪歪扭扭的一排垂柳的缝隙,胡勇就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塘堰对岸薄雾后的小樊村了。
胡勇从北屋出来的时候,晒谷场对面住女知青的南屋依旧静悄悄的,但东头牛棚这边,脱帽右派家里却已经有了些动静。
胡勇微屈双腿,双手向前平举,深吸一口气摆了个起手式。之后,双手绕环呈抱球式,微屈右腿上踢左腿,身形连晃,连蹦带跳气势十足地走起了拳脚。他耍的这套拳名曰青龙手,是家传的,他已经练了不止十年了。
胡勇的爸爸是卖肉的师傅,他妈也是同个菜场卖青菜的,所以他属于根正苗红的红五类工人子弟。胡勇家里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他是老大哥。上面除了父母,祖父母也双全。胡勇全家三代九口,挤住在从前外国租界下的华人区内狭窄里弄的小院落中,一幢石库门房子内靠天井的一间半屋内。
胡勇的爷爷解放前在镖局当趟子手,游走四方,打打杀杀,负过的伤也不知几何。年纪大了,腿脚不是那灵便了之后,又到武馆当过教习师傅,拿早些年的话说,也算一条江湖好汉。解放了,因没文化、身体也垮了,脾气却臭得很,政府不好安置,只能他让彻底歇菜。此后老爷子就靠给居委会巡夜贴补家用。好在是胡勇的父亲在街道菜场做了卖肉师傅,母亲也当了卖菜的售货员,各有一份固定工资,总算顶起了家里的一片天。
胡勇是被他爸爸撵到乡下来的。初中毕业那年适逢*爆,他随着一帮红卫兵阶级姐妹兄弟停课闹革命,抄家“破四旧”、批斗黑帮,搞大串联等很是闹腾了一阵。次年,省城生“钢工总”等钢字号造反派组织与“百万雄师”大规模的武斗流血冲突,他作为“钢*”尖兵,率先冲进老保组织的老巢红旗大楼前那一瞬间,给飞身而来身材瘦小、向来不理世事的父亲挡住,拧着耳朵扯回家老老实实蹲了近两年,然后就跟着几百万知识青年一起,插队落户来到了这个偏僻的平原小村落。
走的时候胡勇很安心,毕竟他离开城里后家中就从经济上减轻了一重负担,窘迫的生活状态会得到些许改善;走的时候他也很开心,对于留过一次级,身材相对同时代人更魁梧结实,文化水平勉强达到初中毕业的他来说,能与那些年龄比自己小,毕业后前途注定比自己光明,假如不是*爆平日里只能仰视的同学,以平等身份的一起下放农村,他感觉心态平衡了,所以很是满足。
这趟爷爷亲授的青龙手拳脚,据说是其祖上代代相传下来的,习练到一定阶段,结合运气吐纳就能化掌为剑,以腿为戟,携三十六般变化而在实战中少逢敌手。他从七岁上学起开始习练这套青龙手,十岁过后,身体抽条时又开始结合套路练气吐纳,十几年下来,他已可一根指头錾穿一匹青砖、一掌拍碎五层叠摞的红机砖了。
在走拳的当口,他犀利的眼睛透过眼角的余光,已经察觉牛棚的墙壁缝隙中,洒出了几缕手电筒照射的白光。片刻后,随着自己拳脚的收式,漏风透光的牛棚木板门被推开,一个十四、五岁,身材比他矮半头,但因为育抽条而显得比较消瘦硕长,唇上已长了一层浅绒毛髭的少年,脚步沉稳的走到他的身前,语气恭敬、以变声期的低哑嗓门对他招呼了一声。
“师傅早。”
胡勇没有搭理与其比邻而居、摘帽右派老肇这个叫辄辄的儿子,继续摆了一个骑马档的姿势,深吸一口气,蜕下背心,仅穿宽松短裤,然后高抡起左右双拳,开始有节奏地使劲依次捶打腹部鼓凸成块状的肌肉,并伴随着捶打的节奏,一吐一放调节着呼吸。
“胡师傅。”
少年以为胡勇未听见,以更加恭谨的语气又呼唤了一次。
“自己跟在后面开练吧。”
无奈地被人叫唤了一年多的师傅,性格孤僻、少言寡语的胡勇,也不好意思再对偷师学艺的少年落下面皮。少年跟着他比划着活动起来后,他站直了身体,停下捶打腹部,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跟你说多少回了,咱们之间不是那回事。你要讲客气,叫我勇哥就行。”
“勇哥,爸爸说既然跟你学了拳,不管是否行了拜师礼,总得有个大小尊长,这叫尊师重道。”
“就你家那臭老九右派老爹板眼多。”
“我爸脱了帽,不算右派了。”少年肇辄感觉这话刺耳,小声嘀咕着辩解。
“脱了帽的右派还站在右边,终究也成不了左派革命者。”
“哟或,勇哥能出口成章了啊!”
少年对一向拙言短语的胡勇,居然脱口成章蹦出了这句富有哲理味道的话语而诧异,忍不住讥讽了一句。
胡勇脸红起来。这话可不是他的原创,听多了同屋四眼狗陆一凡糟鄙邻居的酸薄讽刺的调调,他竟然不知不觉中也能脱口引用一两句了。
胡勇很嘴馋,但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缺油水闹的。
胡勇父亲在菜场切肉、剔骨,操刀的手艺很被人夸耀,不管顾客要秤几两肉,向来都是一刀准;卖骨头时,不管人家要几斤骨头,几砍刀下去不但无需复秤,且连脊骨带排骨的搭配都让人无话可说。看过胡勇父亲操刀且熟读“水浒”的,都难免会联想到“水浒”书中的那个同行“镇关西”,但镇关西是戏中人,胡父却是现实中的存在,这就不得不让人叹服了。
手艺了得,热心快肠人品也好,再加之这个年代吃肉啃骨头都是凭票供应,一年中有回数的事情,所有掌握物资分配权的人,无论高低贵贱都受人崇敬,因此,卖肉的胡师傅在街坊邻居中大大的有名。但只有胡家人自己知道,胡师傅这每天一刀刀下去,待菜场的红案摊子关张后,家里就会变戏法式的跑出来二三两肉,或几根细碎骨头。胡勇的强健体魄,除了长期负荷的练武而锤炼外,主要是靠着每日里吃肉喝骨头汤打下的底子,嘴巴的刁钻当然也是这样培养出来的。
在小樊村生产队中,胡勇和最强壮的头等劳力一样每天拿十个工分分值,领取最高份额的口粮。与同批插队落户因营养不良而瘦瘦弱弱的那些同伴相比,其个头和身板显得虎落羊群,但他体格强壮也意味着食量大。自己懒散不开伙,每次领取口粮后往村里某户人家一扔强行要求搭伙,他一顿要吃搭伙人家两人的量,搭伙的人家为省出口粮,总拿稀的和没油水的糊弄他,有的干脆直接拒绝。于是过得一阵子,胡勇或吃腻了某户缺油少盐的稀粥,或遭某户人家直接驱逐了,就必须再换一户人家搭伙,所以他长年轮流吃着百家饭,营养难免跟不上趟。
起初饿得眼急了,他免不了趁着天雨夜黑,凭借一身功夫外出扑个鸡、摸个狗补一补油水,好在做事情还算讲究,窝边的草是不食的,只在周边村子,象进村的鬼子似的搞个扫荡。但这年头鄂北没有不穷的农村,一个村一个队能有几只鸡鸭几匹狗?偷吃光了十村八里能跑的小畜生,进村再不闻鸡鸣狗叫,但下地劳作后特别是大运动量晨练加晚练后的饥饿,靠锅里清汤寡水的一日两餐仍是驱赶不走的,他也知道这都是缺油水闹的,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肇家下放鄂北劳动,并搬到知青点的隔壁插队做邻居后,某一日肇家开饭时,胡勇抱着结实得象铁棒的双臂,蹲在门外的晒谷场上,一言不、虎视眈眈地瞧着正一口一口慢悠悠、斯斯文文吃饭的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嘴巴不停咀嚼,最后居然大煞风景地饿晕过去了。
当时,少年那个衣履整洁、头梳理得油光水滑,戴着眼镜的摘帽右派老爹肇飞,凝视胡勇许久并直至胡勇晕厥以后,才沉默着起身拿了一副碗筷放在小饭桌上,又神情淡淡地冲少年点点头,之后由少年出声唤醒胡勇,邀请他一同进了与右派父子之间共同的第一餐。历来自诩泰山崩于头而不改色,刀架脖子能像“红岩”里的许云峰一样心不跳的江湖好汉的后代,当忸怩地坐在小凳子端起碗时,手似筛糠抖心似要滴血,羞愧得黑脸上的肌肉直跳动。
脱帽右派老肇虽然下放到小樊村由贫下中农监督改造劳动,也能够做一些类似侍弄牛羊、浇菜地、写写标语等力所能及的体力活,但他不赚工分,每月到区上的邮局领取国家下的生活费,有了那笔只相当于其正常工资五分之二,但连公社革委会黄主任都眼红得流鼻血的生活费打底子,三人经常同桌吃肉的机会难寻,但一个月中杂粮饭管饱,隔三差五能闻到鱼香或动物内脏腥味的机会自然也就多起来,此外,老肇还不动声色地私下支付生产队一笔小钱,让生产队每月多提供十斤口粮给胡勇。这些事情胡勇心里都有数,老肇不提,他这半个江湖人更不会将感谢挂在嘴边。
小樊村背靠大白河水库,水库的鱼多得很。同时,鄂北农村饮食习俗接近豫南,乡民们都不食鱼虾、不食动物内脏,乡亲们杀猪斩羊婚丧嫁娶摆酒宴,多余的猪、羊等动物内脏,也都低价便宜处理给了脱帽右派老肇家。于是,江湖好汉的后代胡勇,长途跋涉扫荡远亲近邻的机会减少了许多,相应地到邻居右派份子家串门的机会就多起来。
但吃喝归吃喝,纯正血统的“红五类”卖肉工人后代,与黑色“四类分子”老肇之间是没有共同语言的,这倒不是因为阶级立场的不同才没有共同语言,而是因为脱帽右派老肇满嘴的洋文,开口闭口托尔斯泰、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听了让胡勇头晕。胡勇本就是少言寡语的性格,能与人交流的也多半是江湖传闻和市井流言。与老肇搭不上话,胡勇自然只能与秀才那半糙子小子多说几句。十四五的少年,正是喜动不喜静的年纪,且又对江湖和侠客剑士等话题极感兴趣,一来二去,胡勇吃饭时有了个陪聊的,练武时身后就多出个小尾巴。这是他俩友谊的由来,也是毕生情谊的开始。
尽管青龙手是祖辈规定不得外传的家传功夫,特别是练气心法非亲子侄不传。但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从那时候起,胡勇每天早晚练功时,一个形影不离没有名分的小尾巴,早晚跟在身后依葫芦画瓢比比划划时,他也再难开口撵人。
一年多下来,胡勇的眼里能看得到,那少年的拳脚套路,居然有了青龙手*分的形似和二三分的神似,暗赞其天生聪明和领悟能力惊人的同时,也不在自己练功时刻意回避他了。
约莫乡下人一袋旱烟的功夫,走完了每天晨练的三趟拳脚,运气吐纳加捶打胸部腹肌几个循环后,天光也大亮了。估计同屋的三个男生和对屋的俩女生都要起床,胡勇抓起地上的军绿背心擦了汗涔涔的身体,转身向男生宿舍走去。
少年见胡勇要走,赶紧停下打了一半的青龙拳,蹑足屏息尾随其后,并悄悄朝他递出一掌。这是青龙手的第五式弓步前伸。
胡勇头也不回,右手向后划个弧,轻巧一捞就抓住了少年出掌的那条胳膊的手肘。
“咦!勇哥刚才这招式是青龙手第十一招吧,怎么看上去又不太象?”
少年并不讶异于胡勇的迅捷身手,而是讶异于其适才那一掌中的变化,不由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跟胡勇学习过一段时期的拳脚后,肇辄经常运用已经能熟练掌控的掌法或腿法偷袭胡勇,但没有一次成功。
“小屁伢,你以为这样就能占到便宜?练个三五年再来吧。”胡勇嘲笑道
“那未必!明年我就可以了。”少年有些不服气
“练这个有屁用!你爸爸不懂武艺,一个人拿的工资比我们全家合起来还多。好好读书,别整天在村里瞎晃悠。”
“我已经初中毕业了。”
“那就继续读高中。别像勇哥我这样没出息,被人瞧不起。”
胡勇说得有些灰心丧气。扔下少年的胳膊肘,转身朝屋里走
“勇哥……”
“有啥事?”
“嘻嘻,听村里樊书记说,最近又有知青下队。”
胡勇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少年皱了皱眉头。他估计少年是没话找话。
“关你屁事,你就一回乡务农的。”
“与你有关系。”少年嘻嘻地笑着说:“估计想再偷鸡摸狗,就会被更多人监视和检举揭了。”
“谁有哪胆子?……再说,附近十里八乡哪里还有那些玩意。”胡勇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看到胡勇对自己的话题不感兴趣,少年眼珠滴溜溜,心中又来一计。
“国庆节要办文艺汇演。听蓝蓝姐说公社知青工作组要派你的节目,让你上台表演武艺,你去不去?”
“小屁伢,那是你蓝蓝姐、红红姐一帮小娘皮,和四眼狗那样的秀才们的差事,我一大老爷们掺合那干啥!”
“昨天樊老旦家小三吹牛,说他家老二武艺了得,还在部队提干了,最近就要回来探亲相对象。勇哥,到时候你与他干上一场,比一比谁行?”
“让樊老二先与你练练,看他能不能搞死你!”
胡勇不屑的撇一撇嘴角,瞪了一眼脸庞清秀的少年,想用恶言吓唬他,但一下就联想到“老二”这个词与胯下之物具有同样的意思,自己脸上却忍不住先绽出一丝微笑。
“有啥屁快放,我要回屋洗洗了。”
“那个抓肘的动作是由青龙手第十一招变化出的吗?我想这个不在你家不传之列吧?”
“……”
狡黠的少年想把话头续接到刚才未能展开的话题,但未得胡勇响应。就在他转过身失望地准备离去时,铁钳式的大手,用同样的运掌方式再次在空中抡了一个美妙的圆弧,五根硬似钢筋样的手指掐入他瘦弱肩膀的肌肉内,痛得少年呲牙咧嘴地直哼哼。好在铁钳式的大手只不过稍一接触皮肉就迅放开了。
“掌式是死的,但施掌的人不能死,挨掌的人同样是活的……拳也好,掌也罢,要跟随施掌者和目标的移动、变化而变化。”
少年低头呆呆地思索了一阵,似有所悟地抬起头时,出那番话语的江湖好汉后人,其迅捷的身影已经闪到了屋内。
03、蓝蓝与红红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在牛棚背后的菜地旁,挑一担井水用瓢浇淋了全身,洗浴一番后的少年肇辄心情大好。
纠缠着胡勇教授武功被拒绝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过他总有办法透着狡黠,逼着江湖好汉的后代漏出几招真功夫,并从中领悟一些他不理解或所需的东西。在武功上他与胡勇天差地别,但论到比较心智上,江湖好汉的后代就与他差了几里地去了,刚才简单的一个交手,就让他又悟出不少的窍门。
刚刚推开牛棚屋的大门准备进屋,一道靓丽的身形和两条莲藕般张开的胳膊,就挡住了他的去路上。
“红红姐早!”
少年嘴里的红红姐是早晨过来帮肇辄爸爸做饭的,所以少年微笑着曲身客气地招呼了她一声。
这年头请安问好被视为资产阶级的臭习气,相互见面的人们更习惯于高呼两句革命口号,或者祝福老人家万寿无疆之类的。鄂北的乡下的老乡们彼此见面,不习惯这些时髦的问候,顶多是问一下吃过饭没有。不过肇家的家教和规矩就是这样,打小肇辄爸爸就坚持要求遇到人后,肇辄必须客客气气、微微弯曲腰身问候。
满脸笑吟吟挡住肇辄去路的大姑娘,伸出长了长了老茧不太光滑但仍柔软的一只手掌,亲昵地抚摸了一下比她矮不了几公分的少年的后脑勺,又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脸颊,柔柔地道:“把换下的脏衣服给我。你过我屋去,催蓝蓝快起床,今天要下地摘棉花呢!”一边说着,还有意无意向少年脸颊上轻轻喷了一口气,一股子檀口飘散出的带有年青女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些*的动作和这种语气,让左右晃身躲闪的少年肇辄尴尬得脸儿泛红,心脏抑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他感觉怪怪的。对面的人越来越不像以往他所认识的那个红红姐一向的行事风格和语气了。
肇辄的爸爸肇飞不爱出门,既是因为性喜宁静淡泊,也是因为自身的身份。脱帽右派与其他下乡插队的普通干部毕竟不同,每天除了到生产队早请示晚汇报外,外出还必须得到批准。因此,利用下雨天或者干校组织交流的机会,与肇辄的爸爸肇飞曾经一个系统工作的、下放插队在邻村的那些同事们,常常来家里串门。
来家里串门的阿姨们多些,叔叔伯伯少些。有些阿姨见到他就喜欢做红红姐这个动作,特别是那个跳芭蕾舞的牛凤阿姨,每次来家总要在他那又短又硬的茬上抚摸个不停,还霸道地不准他躲闪。
红红姐叫吕继红,是樊村两个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之一。
由于家庭成分低,成绩好、算账麻利,目前除了在生产队担任记工员,也是大队“铁姑娘战斗队”的副队长、基干民兵排长和社队两级的妇女委员。作为公社和知青工作组重点培养的青年女干部,她参加生产有正常的工分,还有当社队干部的每年几百补贴工分。
吕继红身形高挑、*,有一张如满月般圆润饱满、红苹果式的脸庞,和一道粗粗的平直的黑眉,大而亮的眼睛。开口说话时满面桃花,待人热情如火;性格爽朗,语快得如放机关枪。少年肇辄晓得她是六八届高中毕业,与四眼狗陆一凡是同校、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也是六九年一同插队到小樊村的插友,今年已过二十,按眼前这乡下的规矩,属于早就该出嫁、生子的大姑娘了。
接过少年的脏衣服,吕继红又转身来到墙旮旯的灶台旁,春风满面笑着与肇飞打了个招呼,接过肇飞手里的活计,手脚麻利地一只手往灶膛中塞了一把棉秸秆,另一只手揭开锅盖,吹着腾腾的蒸汽,飞快地翻弄着锅底炕贴的红薯面杂粮菜饼子。
本乡本土的庄户人家,历来每天只开两餐伙。日出后先下地,近午时收工开第一餐,耐饿的干货居多;日落后开第二餐,干稀搭配。知识青年插队到这里后,既是入乡随俗也是因口粮不足,日前都是开两餐,只有肇辄家中开三餐。少年知道,这是由于自己处于育期,又练武习艺特别容易饥饿的原因,所以爸爸才坚持这样的。
前段日子,因为牛凤阿姨坚执的请求,肇飞收下了去年插队的女知青蓝蓝做学生。此后,为腾出时间多学些戏剧理论和舞台表演等方面的知识,蓝蓝把村里分配给她的口粮搬过来交给了肇飞,开始与肇家父子俩一起搭伙,并帮着侍弄一些简单的家务,这样可以利用彼此更多相处的机会好多交流多学习。
蓝蓝原与吕继红两个一直同住、同食,同劳动、同学习,情谊好得就像一对嫡亲的姊妹。突然少了蓝蓝在家吃饭,言语特多又害怕孤独的吕继红浑身不自在,感觉小樊村的天都变得昏暗了。于是,工人阶级子女、上山下乡运动积极分子,以前誓不与肇飞这个脱帽右派份子搭腔的吕继红,先是腆着脸要求在肇家搭伙,遭到肇飞这脱帽右派份子拒绝后,干脆不请自来,趁肇家每天开饭的时机,大摇大摆先给自己盛上一碗,拿起桌上的筷子就吃,爽爽快快谈笑自若,不客气得就像在自家一样。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肇飞也无可奈何,从此,肇家的餐桌上,就此变成了四个人一同就餐。
牛棚屋靠近中间的位置,肇飞拉扯起一块大黑布,将房屋分隔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大块的空间做了厅堂和厨房,小的那部分是作寝卧间的。当少年在寝卧间更衣时,隔着布帘,耳朵里都能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吕继红那大嗓门刻意压低了的嘀咕声,他下意识地将一只耳朵贴近布帘。
“老肇……”吕继红的声音。
肇飞没有回答。
“肇老师,”
“嗯。”
“马上就要到九月八号学校开学的日子了,你真的准备让辄辄弃学吗?”
“哦?”
“我可教不了啦!那小家伙太聪明、太精怪,我这半瓢水的水平,前两天被他搞得都下不了台。恨不得让他来教我才好呢!”吕继红有些嗔怪的味道。
“这两天准备让辄辄先到区里高中把名报上,上学不上学以后再说。学校太远了,不可能每天来回跑,又没有住读这个说法,我能怎么办?”
“我真的教不了啦。这些日子,我把还能记得的高中数理化知识,除了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地方,其他全给辄辄讲了一遍,他也都懂了。书上有些我不懂的,这两天还是他反过来给我在补课呢。”
肇飞又不吭声了。
“你这个资产阶级大知识份子还不能讲高中的课吗,你自己教嘛!”最后一个“嘛”字吕继红的尾音拖得有些长。
“我学艺术史的,国中时候数学就不咋的,物理化学那时候根本没有,你不教我怎么教?”
“反正我是再不教了的,辄辄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吕继红气鼓鼓的回了一句,再也不吭声。
少年更换好衣服准备掀开帘布出来时,听到他的红红姐又声了,只好停住脚步,到墙角处的布帘上拉开一隙小缝,透出一只好奇的眼睛。这个角度,能看到蹲在灶台前给灶膛添加柴火的父亲肇飞的后背,而红红姐微曲腰肢双手在灶台上的锅内搅合着,脸侧对着布帘这边,看不到面部的表情。
“牛凤那个地主老妖婆最近不会来吧?”
“她有那老吗?”
蹲在灶台前的肇飞脸抬起来,从侧面看,眼镜片闪烁着光芒,但眼神看不到,言语有些揶揄味。
“见到那人就浑身不舒服。反正我瞧见她就能联想到‘半夜鸡叫’里的地主婆。”
少年觉吕继红两根短辫子旁边露出的耳朵后面似乎有些红,与脸上被乡村土地上毒辣的太阳晒出的红不太相同。
吕继红嘴里的牛凤阿姨是蓝蓝姐的养母,单身,三十多岁的摸样,省歌舞剧院跳芭蕾舞的。在一般人眼里,她为人很傲慢,尖尖的下巴总翘得高高的,冷冰冰不好接触,但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少年感觉她很正常、很温柔。
吕继红俯下了身,在肇飞的耳朵边,对他耳语了一番,声音很低听不见,肇飞摇了摇头似乎在拒绝。吕继红又对他耳语了一番,肇飞再次摇了摇头。
“我要把你们这些坏分子、被改造对象私下串联的事情汇报给大队和公社。”
吕继红又恢复了她那大嗓门,对肇飞吼叫起来。肇飞没搭理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浮尘,转身掀开了帘布。
“辄辄,快去把蓝蓝叫来开早饭。”
面无表情的肇飞对少年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动身。
“哦,记得给你师父小胡带上几块菜饼,今天田里的活,劳动强度不会小。不垫垫底,怕他难熬到中午饭。”
少年乖巧地回应了一声,闪身出屋。与他的红红姐错身而过时,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结果换来胳膊上的肌肉剧痛。少年知道这是铁姑娘的铁指头使劲拧的。
晒谷场南面女知青住的南屋,少年熟悉得不能再熟了。
父子俩全家下乡插队,家中的房屋已被原单位市文化局收回,只好带上全部的家什来了一次大转移。牛棚屋面积不够大,许多不常用的东西和大件的家具,原先只好堆放在牛棚屋旁边的羊圈中。肇飞收蓝蓝姐做学生后,为了腾出教学的空间,应蓝蓝姐的请求,总算将羊圈中堆放的以及牛棚屋内暂时用不着的物件,安置到女知青南屋空余的那间房内,其中甚至还包括肇飞像宝贝一样珍惜,只剩两三成新旧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此后,出门取车或寻找一些寄存在女知青屋内的急用杂物,肇飞要避男女之嫌,难免支使少年在此屋中进进出出。
少年刚进堂屋,侧面东间的房门打开,睡眼惺忪有着一张妩媚脸庞的少女打着哈欠,扭着纤细的杨柳细腰站在了他的对面。
“蓝蓝姐,今天难得不用我这个闹钟了。真少见呀!”
“辄辄……”
少女柔柔甜甜腻腻的,带着共鸣的回音的声音,很似电台的播音员。
蓝蓝是无父、丧母的孤儿,由省歌剧舞剧院跳芭蕾舞的牛凤阿姨、同院唱美声的吴哲叔叔,和京剧团会吹笛子画得一副好山水画的刘振叔叔几个母亲生前好友共同抚育养大,户口挂在牛凤阿姨的家中。七零年初中毕业后,按国家上山下乡相关政策,本可作为孤儿留在城里等候分配工作,但因几个抚育她长大的叔叔阿姨都全家下放劳动,于是无依无靠的她也只能作为知青,下放插队来到了这个叔叔阿姨们劳动改造的地方。
尽管是孤儿,但抚育其成长的几个叔叔阿姨们一直很怜惜她,从来不让她做家务,所以蓝蓝从小娇生惯养,就像资产阶级大小姐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肇家父子俩家里搭伙,因不好意思吃白食,偶尔也好心帮肇飞的忙动动手,但总是越帮越忙,直到从小手脚利落,真正能顶半边天的吕继红加入搭伙的大部队,接过灶台上的主要活计后,肇飞才算多少得到了些解脱。
“喊我去过早吗?”
“嗯。”
“今天队里安排做什么活?”
这个爱睡懒觉的大小姐,从到肇家搭伙开始,每天都享受着少年唤醒起床的服务,从没觉得有这什么不妥。她问队里派什么活,主要是要准备当天相应的劳动工具。
“摘棉花。”少年嘀咕道,有些不满意的皱起眉头。“队里昨日里不是已经通知带白布袋、扎头巾吗?那不就是要摘棉花?”
“呵呵,没想起啦。”
“你是猪哇!”
“你是猪,你才是猪喔。”
天天在一起打打闹闹的一对小儿女,这样子说话极为平常。此刻少女娇媚地下了逐客令。
“我洗洗就来的。”又把两条纤细、白得透亮能看到血管的玉臂搭在少年的肩头,推着他退出堂屋。
“我要换衣服了,不许偷看噢!”
“猪还用穿衣服?哈哈……”少年笑着嘲弄道
“再说我就打你啦。”少女在少年身上轻拧一把。
“猪换衣有啥可看的?我给勇哥送饭去了。”
“小猪,你快过去吖。”
少年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嘴里还吹着进行曲的口哨。
四个人围坐在四方小桌前喝着高粱米粥,啃着红薯面菜饼子。
肇飞照例一声不吭,心无旁骛地咀嚼着,谨遵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祖训;少年依旧和他的蓝蓝姐嘻嘻哈哈斗着嘴,说些无非逗她开心的、小儿女感兴趣的玩意;吕继红则在旁边慢悠悠喝着粥,散漫的眼神有些飘忽,显得心事沉沉的。
“老肇?”
“……”
“老肇,你听见没有?问你个话。”
肇飞停止进餐,将筷子整齐地放好,面色淡漠地凝视着空气。
“是肇老师。”
“臭老九,我就爱喊老肇,你不乐意啊?”
吕继红扔下还剩半碗的粥,把筷子在桌面使劲的敲击了一下,站起身来。起初搭伙时,吕继红对肇飞说话开口次数少,既冷淡又客气,最近话变多了,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
“说吧。”
吕继红银盆式的圆脸上粗黑的绣眉倒竖着,双睛瞪得老大,逼视着肇飞良久,这才很不甘心地大声说:“我明天要到黄集去,中饭就做不成了,你也不问问是为什么?”
“什么任务?”
“咦?你知道?”
“猜的。国庆节快到了嘛!”
“唉!真拿你们这些臭老九没辙,啥都知道,就是啥也闷在心底不说。”
吕继红盯着表情肃穆的肇飞,上上下下又瞧了老半天,叹了口气,这才无可奈何的重新坐下,向他伸出一只手。
“把自行车钥匙给我,明天办完事我顺便到区里学校给辄辄报名。”
“不用了,改天让他自己去。”肇飞起身从墙上钉子上拿过钥匙串交给她,转身向牛棚屋外走去。
“我估计明天是布置国庆节文艺演出的事情,你能不能帮我们策划策划,出个节目什么的?”追着肇飞的背影,吕继红大声问。
“你?还是你们?”
正欲离去的肇飞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背对吕继红问道。
“我跟我们有什么区别吗?”吕继红有些气急败坏了。
“……”
“你到底是帮忙还是不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肇飞思索了片刻,摇头离去。
肇飞挑着粪桶拿着长把的粪瓢,转到屋后的菜地给菜地施肥去了。屋里的吕继红绕着屋转着圈,左一个“右派”右一个“臭老九”的怒骂了好一阵子。侧头看见坐在小凳子上的一对少男少女,正笑眯眯一言不地瞧着自己,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蓝蓝,咱们与右派份子脱离师生关系好不好啊?他这个人思想觉悟太低,不愿意帮我们宣传伟大领袖的光辉思想,不乐意歌颂文化革命运动,我们要与他划清界限。”吕继红笑嘻嘻地诱导着脸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蓝蓝。
“不好!”少女蓝蓝摇头拒绝。
“这家里牛鬼蛇神多,你小心他们会吃了你的。”
“不会。”
“那你怎样才肯与姐姐站在同一条战线,让那个右派份子答应帮我们宣传主席思想,宣传革命理想呢?”
“红红姐,我吃太饱了,能不能先回屋再睡个回笼觉啊?”少女蓝蓝伸了一下她的杨柳懒腰,顾左右而言他。
“睡死你个懒猪,姐姐今天一定给你计工打零分。”
吕继红在少女蓝蓝*的脸上拧了一把,恶狠狠地威胁说,又向她旁边还在咯咯笑的少年踢出一脚。
少年敏捷的躲闪开袭向他臀部的柔嫩的腿,又展开双臂将还欲对少女蓝蓝逞凶的铁姑娘挡在身前,笑盈盈的说。
“蓝蓝是不会跟着你走的。”
“就是,我听老师和辄辄的。”
“气死我了!你又不是他的童养媳,为什么要甘心听他摆弄?”
铁姑娘快气闷晕了。
“我愿意!”
少女蓝蓝高昂起白天鹅样骄傲的脖颈,袅袅娜娜地出去了。
04、牛凤
下午要赶往离小樊村三十几里地外的公社革委会驻地黄集开会。吕继红上午到田间、地头、草料库,包括右派份子老肇正在浇粪施肥的菜地,各处溜达了一圈,清点了正常出工的人头数以后,与村支部书记老樊打了招呼,匆匆忙忙跑回晒谷场牛棚屋老肇家的厅堂兼灶房,点火开锅准备提早做晌午饭。
牛凤是一大清早就起身赶往小樊村老朋友肇飞家里的。
她与肇飞有师生之谊。她是中央戏曲研究院学芭蕾舞专业的,*前两年毕业,分配到鄂北省歌剧舞剧院做专职舞蹈演员。肇飞五七年“反右”后,从戏曲研究所第一次降职、配到学院,曾担任过她的老师,教授她一年多西方艺术史。*开始,母校遭到红卫兵小将冲击,肇飞再次被放逐。
肇飞回到祖籍鄂北省省会夏江,分配到市群众艺术馆工作后,由于彼此曾经的师生渊源,加之都在文化艺术系统工作的缘故,两人的走动变得频繁起来,但这也只是普通朋友、师生、同事间正常的交往。双方关系真正密切,是六九年以后,江城文艺系统集体下放到鄂北“五七”干校劳动改造之后的事情了。
牛凤从昨晚收到院里通知其暂回单位准备节目,参加“国庆”文艺汇演选拔的调令后,就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晚上。
她急于来樊村见肇飞,不光是要将好消息第一时间与老师兼朋友共享,更想请教一下该作哪些准备工作,以及如何准备等事项。毕竟做过多次大赛和招生评委的老师肇飞,其经验更丰富。
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她迈着那特有的、带着芭蕾韵律的小跳步,扭摆着柔软的腰肢,不停擦拭着满体淋漓的香汗,兴冲冲到达小樊村晒谷场时,太阳已快到头顶了。推开牛棚的屋门,只有一个扎两条小辫,脸蛋圆乎乎、胖鼓鼓、红脸膛,长得还算清秀的年青姑娘正围着灶台忙碌着,老师家老少爷俩一个也未见踪影,这让她感觉有些气馁,问话就难免不太客气。
“小丫头,这家的人呢?”
“没长眼睛啊?不在这站着吗。”
“你是这家的吗?”
“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见年青姑娘爱搭不理、气鼓鼓的摸样,牛凤皱了皱眉头。
她为人处世就这个性格,说话直通通冷冰冰的,有啥说啥绝不废话。遇见不顺眼的,干脆昂起那盘着髻,尖尖下巴的头颅,装着没看见式的。呵,今天居然又碰到这个比自己还有个性的!牛凤按捺着因屋内燥热而渐渐有些体温升高的烦躁的心绪,又客气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这肇老师和他儿子辄辄到哪里去了。”
“去菜地也罢,村小也行,你自己看着办。”
年青姑娘赶苍蝇般地摆摆手,口气不耐烦得很。
牛凤估计向她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决定自己先到到菜地去寻寻,免得自讨没趣。
小樊村的菜地就两块,都听老师肇飞说过。以前曾有的菜地已让割资本主义尾巴时割掉了。就这两块地还是老肇撺掇着生产队,自掏腰包提供菜种子,以搞科学种田试验的名义搞起来的。一块小些的菜地在牛棚背后的苦楝树林前,栽种了些卷心菜、茄子、胡萝卜之类寻常的蔬菜;另一块菜地大些,种的是当地人离不得的大葱、姜蒜以及烟叶子,算不上真正的菜地,称呼为经济作物田更贴切,位置在麦秸垛子后那口小池塘的旁边。
牛棚背后没人,牛凤转身往池塘旁的菜地走去。她眼角的余光,现圆圆脸的年青姑娘正远远地蹑在身后尾随。她走,年青姑娘也走;她停,年青姑娘也停,但与她始终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
“小丫头,你想干啥呀?”
“监督呗。”
“我是坏份子吗?”
“坏份子脸上不写字的。”
牛凤笑了笑,懒得再搭理她。牛凤可不是头次见这圆圆脸的年青姑娘了,最近到老肇家常能遇到。但这年青姑娘好像与她犯冲。每次见面,只要自己一开口,言语上不冒犯她两句绝不罢休,搞得她既难堪、无奈,也摸不清头脑。
还没到池塘边大块的菜地,远远地,她已能看到老师正弓着身,举着粪瓢,一勺一勺往地里浇水的身形。老师头戴有檐的黄色大草帽,裤腿卷到膝盖上,衣袖扁得老高,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腰身显得有些佝偻,但神情专注、认真。每浇下去一勺水后,还细心地培一培周遭的泥土,理一理新出芽的小苗。
“老师!”
“来了哇。”
老师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冲她溢出一丝微笑算是招呼,又拾掇起手上的活计来。
“饲牛、放羊、给菜地浇粪,您每日就做这些?”
“算是吧。”
“累了吧?您歇会儿?”
“还有些没浇完呢,你稍候吧!”
牛凤眼角有些湿润,柔和的语气消逝了。平日硬邦邦、气鼓鼓的口气又脱口而来。
“这是人干的活吗?您要让那满腹的诗书、几十年的锦绣就消磨在这里?”
“这里的贫下中农不都如此?”老师微笑。
“那……”
老师摆摆手,瞥了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年青姑娘,示意还欲开口的牛凤打住,自嘲地低吟到:“饭蔬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这有什么不好呢?”
“还乐在其中?我没觉得有一点点好的。”
“行了,不说这个了。看你刚才走路那架势和那神情儿,莫不是有啥好消息?”
牛凤点点头,脸色又和缓下来。
“可能我马上就要回去了。院里准备上几个节目,打算参加省里的国庆文艺汇演选拔,其中打算移植一幕“红色娘子军”中的军民鱼水情,有一个我合适的角色……吴哲也打算准备个节目……”
老师那一向洞悉世事,睿智豁达的眸子,只扫视了她洋溢着喜悦,已不再青春、不算美貌的脸孔稍瞬,就拦住了她喷涌欲出的一肚子的话。
“回屋说吧。先喝口水歇歇,走了那远的路,休息会儿再细说不迟。”
“就你那牛棚陋屋啊?冬天四处透风,把人的下巴都要冻掉。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又热得像个蒸笼,我可不敢再进去。”牛凤俏皮地摇头拒绝。
“君子所居,何陋之有?”老师脱下草帽,用它扇着凉,乐呵呵的。
“老师今天怎么满嘴的之乎者也吖!”女弟子的声音娇腻。
“刚从箱底捡出几页被红卫兵抄家破四旧遗漏掉的废纸,瞧了一瞧,居然是《论语》。你不知道吧,老师从国中毕业后,就只读ABc和尼采、康德之类的,洋文还算认得几个,祖宗的那些东西差点忘记光了。孔子不是说要温故知新嘛!”
“那我们去池塘边的柳荫下?君子远庖厨嘛,那地儿才是君子之所在。”跳芭蕾的女弟子笑吟吟邀请到。
“哟呵,小资产阶级就是懂浪漫情调啊!”
老师尚未应答,不远处的小姑娘耳朵好使听见了,酸酸地讥诮了一句。
牛凤有些羞恼,本来就显得尖尖的下巴拉得更长。“老师,这小丫头片儿是哪儿的,怎么一点上下尊卑都不懂啊?”寻常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冷不丁蹦出带京中乡土味儿的土音,“片儿”俩词,尾音拖的很长。
被年青姑娘撩拨几次后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喊人家老师的,自己不还是小辈吗?”圆圆脸的年青姑娘又顶撞了一句,但脸是对着脱帽右派的,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嗓门。
“到饭点儿啦,还是回屋罢。吃过饭,多的是时辰再聊。”
老师似没听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言语间的剑拔弩张,神情不改,淡漠依旧,起身担起粪桶担子,率先向牛棚屋走去。
回屋更衣洗浴一番后的老师,回复到往日里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摸样。给女弟子沏了茶,让了座,简单询问了她的近况,也说了蓝蓝的学习近况,然后就坐在小凳子上,独自一边静思品茗,一边等待着女弟子开口。
女弟子满腹心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干脆也不开腔。圆圆脸的年青姑娘吕继红,眼珠子在沉默着的俩人身上转绕了许久,沉闷的气氛让她感到有些无趣,吐了吐丁香小舌,转到了灶台忙起了自己的活儿。
“老师,你看我该……?”
女弟子终于耐不住了,但询问刚出口就被老师摆摆手打断。
“吴哲过选拔问题不大。他是名演员,又是唱的男高音,一个人就能出台节目。这些年男生独唱的革命歌曲曲目多,政治上、艺术上也还行,吴哲如果曲目选择得合适,上面估计能审批通过。这次选拔,对他也许就是个最终返城的机会了,但对你就有些困难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分析了一下。军民鱼水情那一幕吧,角色不少,女主角也有两个,但我看呐,合适你的太少。对你来说想上都有些难……"情节芭蕾"还记得麽?记得我在给你们讲授西方中世纪艺术史时,引用过诺韦尔的的某段话,原文我记不太清了,意思是芭蕾舞不只是形体的技巧,也是戏剧表现和思想交流的工具。你现在既缺对事物的思考,也少了些原来的基本功夫底子,与别人竞争,估计无多少优势可言。”
老师摇摇头,深深叹了气。“虽然你是独舞公主,是院里的台柱子,甚至是中南部最优秀的芭蕾舞蹈艺术家,但别忘记那只是“曾经”的……我问你,你有多久没系统拉伸肩部和胯部关节的韧带了?腰腿的柔韧性还有当初剩下的几成?”
老师越说心情越沉重,但仍坚持把难言的郁闷,组织成词汇完整地向恭谨的女弟子表达了出来。
“你腿部和后背肌群的弹性和力量,我估摸着没余下几分。后仰、*、跳跨这些女主角大量要使用的动作,估计你现在也很难完成,但你的性格会甘心只做群舞中的配角吗?”
“我会加紧恢复训练的。”
“下乡快两年了。平日不磨刀,临时抱佛脚,怕是来不及了啊!”
老师摇着头,眼镜片后犀利的眸光凝视着她,似乎能穿过那身薄透的夏季单装,透视到她依然光洁,但逐渐失去弹性的肌肤,让她既感觉温暖也有些羞涩,但她还是倔强地昂起头颅,一字一顿的,充满自信与骄傲地说:
“我能行!只要给我点时间。”
向老师表达着决心,一股力量也似乎正在她微鼓的胸膛中萦绕。她紧攥拳头,自言自语道:“一定能行!我一定会拿下主角返回舞台。”
“那就把目光盯在二号角色的红军“连长”身上,并做好这个角色的一切准备吧。”
看到老师的语气很肯定,她有些疑惑的询问到:“为什么是二号?”
她自认为在自己巅峰时期,任何一个方面都不会比电影“红色娘子军”的女一号薛菁华差,心底很有些不服气。
“吴清华这个角色,大*腾空跳跨、后仰旋转的动作太多,你没有多余的时间恢复身体,那样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你就太难了。二号虽是配角,但毕竟也是独舞,比较适合当前的你身体状态。”
她低头思忖了片刻,轻点了下优雅的头颅,喃喃道:“老师,您估计我有几份把握?”
“只要不是一号那样的高难动作,其余角色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在形体美感和对人物角色的领悟和表达上,你并不会受到年龄的局限,也许还有些优势。”
“是啊,岁月无情,韶华易逝啊。我和老师您转眼都老了!”
女弟子抑制不住心中潮涌而来的感慨,心情万分澎湃。
“自己老就老了,乱拉扯别人干嘛?人家肇老师一点也不显老,至少看上去比你年轻呢。”
灶台旁的小姑娘似在自言自语,但低低的声音其音量大小偏能传到女弟子的耳朵里。
牛凤再也忍受不住这个出言刻薄的小姑娘,手掌用力一拍小桌子,对多嘴多舌的她怒目而视道:“无大无小。你知不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准插嘴?请你出去!”
小姑娘吕继红也不服气的使劲一拍灶台上的锅盖,故意挺着胀鼓鼓的丰满胸脯,大声道:“谁大谁小?有本事咱们比比。”
铁姑娘战斗队的副队长,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标兵,可不止这个水平。平日里与广大贫下中农嬉笑怒骂插科打诨时,更泼辣大胆的村俗俚语也常能信口拈来,在肇老师这儿,她还算收敛了许多。
“你,你,你……!”
所有的舞蹈演员因控制形体而节减饮食,大多显得消瘦,特别是独舞女演员,为了配舞男演员的抬托和旋转身体,还常常束胸。自己的胸部是小了点,但年纪大小怎么一下扯到胸脯的比较上去了呢?牛凤已经能品出小姑娘话语中的味道,也醒悟到小姑娘为何那么敌视她了,但吵架偏偏不为其所长,结结巴巴半晌吐不出一句有力量的反驳话。
“你什么你?你是小资产阶级反动文艺黑线的代表!你是小牛鬼蛇神!你是小……”
小姑娘的话里故意使用了一大堆“小”字,暗讽牛凤的胸部。
“小吕,阿姨远来,是客人。”
“她是蓝蓝的阿姨,不是我阿姨!”小姑娘犹不服。
“老肇,把这里留给那尖牙利齿的小丫头!我走行不?”
“你说话牙不关风,喝稀饭会淌到下巴。”
牛凤气晕了头,腾地起身欲行,胳膊却给老师拉住。
“蓝蓝马上就要回了。见见她,吃了午饭再走吧!你这次走了,以后也许长时间难得再见了。”
老师的语气很诚挚、很温馨。
牛凤扭摆了几下,没有挣脱老师温润的大手,打算顺势而下。但输势不输人,口里也不饶人。“老师,这村儿我看您住着水土不服。我们那村里人和善、好客,我想也许更适合您。”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老师闻言有些错愕地顿了顿,但随后又来了一句之乎者也。
女弟子思忖老师的话语片刻,轻点下颌,表示领会。
“好吧,老师,那等我选拔过了关再……”女弟子满腹心事欲言又止。
“不等蓝蓝她们了,咱们先吃?”
“我不饿。”女弟子苦涩地轻轻摇头
“只有四个人的饭,没准备外人的,想吃还没有呢!”小姑娘又插话。
牛凤终于忍无可忍地彻底爆。
她使劲甩脱老师的手冲出牛棚门,回过头,用满含幽怨的声音,哑着嗓门说:“老肇,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你真的不愿意好好考虑一下?”
“君子思,不出其位矣!……”
说这话时老师饱含深意,虽是面朝女弟子讲的,又似对小姑娘说的。而后,轻轻叹息着走到灶台,找一块干净白布,包上几片早餐剩余的菜饼,递给女弟子。
“我送你吧!”
“不要啦。”女弟子眼儿红红的摇头拒绝。“总是子乎者也的,到底啥意思嘛?”她边说边琢磨着老师话语的意思,往晒谷场外的来路缓缓行去。
“是啊,啥意思吗?臭老九说的中国话怎么这难懂!”
刚言语占了上风,正洋洋得意的小姑娘,也呆呆地使劲眨巴着眼,手指绞着她的短辫,歪着脑袋思索着、品味着这句莫名其妙,语义含蓄的回答。
她不太能懂得这话的涵义,但从中却品出了一丝危机味道。她想,看来自己得加紧行动,把握主动权了。
05、野合上
晚餐是三个人吃的。
吕继红到公社开会至日暮未归。牛棚屋里,肇飞揉面擀皮切丝,蓝蓝帮辄辄烧火做的杂合面汤煮红薯晚饭。这年头,肉、蛋、油城里要计划,农村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分配一些,青菜品种少,粮食也不足,家家户户每餐也没好多做的,所以样样简单。
蓝蓝是反右运动前一年的年末生的,辄辄是运动后一年的年头出生,抡起年头俩人年龄差三岁,实际蓝蓝只大辄辄一整年。
女孩育早,蓝蓝下乡插队的时候,辄辄的个头仅到她下巴颌,因此天生美貌但懒散、怠思的少女,最喜欢抚摸着面孔讨喜、眼泛机灵的小男孩的*脸蛋,哄着他替自己跑腿干活。干完事情也常在他脸蛋上,用香喷喷的红唇“啵”上一个作为奖赏。
蓝蓝的鼻尖比一般小姑娘的略高,眼窝比她们的稍浅,细细弯弯的眉毛翘起得很高,眉角还往下绕个大弧,当地的乡下人见识少,都说她长的丑,一幅妖怪像。同时,风吹杨柳般的细腰,很不符合老乡们的审美观,说她屁股蛋子太小,以后难得生养娃娃。但辄辄却常听爸爸的那些同事叔叔、阿姨们在背后嘀嘀咕咕,形容她是个“瓷娃娃”,长大后定会成为像她妈一样的祸水。叔叔、阿姨们对蓝蓝的评价,辄辄以前不是太懂,但现在也晓得那是形容蓝蓝长得美了,而且不是一般人能及的那种美。
添柴烧火的当口,蓝蓝象往常一样,帮辄辄掰几根棉秸秆、拧几个麦草疙瘩,塞进灶膛口,此后就蹲在他身旁,将黑糊糊粘着草灰和浮尘的手掌,往他脸上搽去。还不时故意在他脖子后哈口气,或拿指头捅一捅他腰上的肌肉,或在腋下饶痒痒,用这等方式撩拨、骚扰他。大大咧咧的她没有察觉到,实际上这个小男孩,最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不再是她的小弟弟和好玩的小宠物,快成熟为准男子汉了。
近一年的强劳动和练武,使他的身体育得比同年龄的男孩子早,性成熟得也早。当下她在嬉戏中的骚扰或者说宠溺动作,几次搔得他心底痒痒的,*的性征开始茁壮成长。他想,以后是否该和这个仍把自己当孩子的小姐姐保持一定的距离了?
简单的晚餐过后,爸爸显得心事重重的,没再象平日里那样教授蓝蓝功课,而是留了作业,披上一件蓝色的中山装单外套,就往牛棚屋后的水库方向踱去。少年帮着清涮了碗筷,收拾了屋子后,被少女拉着手腕,牵向布帘后的卧室。
“咿呀,居然跟姐姐长的一般高了!”
少女在行走的过程似乎忽然有了重大现。
她先用闲着的那只柔软的小手比划着,测量了一下双方的身高差,出惊讶的呼声。又伸出青葱般的两个指头,在少年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呵呵,肌肉都象铁疙瘩了,看来劲是不会小的,正好给姐姐揉揉肩。摘了一天的棉花桃子,浑身上下都是酸酸的,真想好生地睡个懒觉。”
“那你回屋睡吧。”
“嗯!”
少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胡乱应答着,刚说了半句醒悟了。
“哦,不行的,老师留了作业的,不看完书不能睡的。还是你给我先揉揉肩吧。”说完斜坐在床沿边,娇嗲嗲地命令道:“快过来给姐揉肩,不准找借口偷懒。”
在少年有力的双掌的揉搓、轻轻拍打,和十指有技巧的揉捏后,少女先还闭着眼舒服地“哼哼”着,其后,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在少年双手从上到下,时轻时重的韵律节奏下,枕靠着少年温热的胸肌,她慢慢地进入了浅睡状。
她经常让少年这样给她劳作一天后疲乏的身体揉捏着放松,少年也通过训练掌握了一定的按摩技巧。
“嗯,是这里。”喃喃的语气
“嗯!还下去一点。不准停。”
“哎呀,死猪!不知道往前些吖。”……
少女美目饧,晕乎乎中仍着娇嗔,下意思地指挥着少年双手的动作。当少年按照少女的引导,双手向前沿着香肩揉捏到她肩胛前某一部位时,掌缘终于不可避免地触摸和碰到了少女胀鼓柔软的两只小兔子。
早熟少年*的性征瞬间膨胀,顶到了少女的柔韧的细腰,脑袋霎时呈缺血状晕。遏制不住颤抖的双臂,隔着单薄轻透的夏衣,在少女的*的肌肤上不自然地扭动着。
“咯咯咯。痒痒死我了……”憨憨的少女着娇笑,又将一只手绕过背后,摸索着,使劲在少年大腿根旁凸起的物事上拧了一把。“坏蛋,快把你顶姐姐腰上的东西拿开。”
“啊!”尴尬不已的少年捂着*痛叫着跳闪开去。
“你自己看书吧。我先跟勇哥练功,完了去你屋里看红红姐回来没有。”
尴尬的少年扔下少女一溜烟飞跑出了屋。
“功练完了?”
“完了。”
“红红姐在吗?”
“自行车在,红红姐不在屋里。”
“你去找找。”
“不去!”少年的语气悻悻。
刚才练功的当口,在夏夜月光下的不算太厚黑的夜幕中,他已瞥见回屋停好自行车的红红姐的身影,走出了她们居住的南屋,先是到了牛棚屋门外,静悄悄地朝屋内偷窥了有瞬,然后向水库边的方向疾疾而去。少年感觉得到她步伐的轻快和坚执,有些早熟的心智敏锐地意识到,她是奔爸爸去的。
“你说红红姐会去哪儿?”
“猜不到。”
“咱们一齐去找!”
“我累了。”
“不行。”
“我困死了。”少年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
“再累再困也不行。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今晚非要你陪着不可。”
少女扔下手中的书,牵起忸忸怩怩的少年的手。
“还想让人家做童养媳?鬼才要你。红红姐不在屋,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呆在屋里,为了节约煤油不敢点灯,黑灯瞎火有多害怕呀!”
“赖皮狗。”
“那是你!”
“好!是我。”少年无奈,少女开心地笑了。
“嘻嘻,先去找老师,书上看过的地方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吖!”
在夏夜清风徐来和微波粼粼的大白河水库畔,肇飞*的双脚踏在泥地上,举头凝望着斜挂头顶上,阴历七月半的圆圆的皓月,身形一动不动。绵软的泥土已经由微温变得沁凉,但他的思绪仍难得宁静下来。
从晚饭后走出牛棚屋,沿乡村田埂上的小道,漫步过菜地和苦楝树林到达水库边的这段时间内,他把自己的一生,无意间象过电影式的回放了一遍。
他童年是在乡下私塾,跟随着老学究摇头晃脑、不知所谓地背诵“之乎者也”渡过的;十岁时,懵懵懂懂、调皮捣蛋的地主少爷,先是跟随全家人,在东洋人的飞机扫射和纷飞的枪炮子弹下,从夏江跑反避难到重庆。其后,逐渐衍化为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就读国中、投考西南联大,留洋不列颠再往北美求学,毕业后留校浪漫地邂逅了辄辄的母亲。
朝鲜战争后辗转万里的返回故土,辄辄的母亲,那个出身李氏家族,高贵、圣洁、温柔的女子,也不惜千里迢迢,抛弃家族追随自己回国,并终结良缘。尔后,当自己“反右”时被作为四等右派遭降薪被贬中央美院时,妻子不幸因诞子大出血,医治不及时而英年早逝;
时,京都红卫兵造反抄家,一把火烧了自己十几年积攒的数万卷珍贵藏书,自己还再贬夏江群众艺术馆,直至下放到这鄂北的荒僻小村庄接受劳动改造。所有这些平生的片段都清晰地在脑海中串联起来,一个一个与他关联的鲜活的人物,也走马灯式的在头脑中闪进闪出。
他想到了逝去的妻子刘颖,也想到了依旧孑然一身的女弟子,当然,心底更纠结于那个泼辣、大胆主动的小姑娘。
如今他面临着决策。因为一大一小俩女人今天的碰撞,实际已意味着他无法再躲避到情感的角落,就当没有这回事似的,而必须要有所选择有所决断了。
牛凤今天婉转的索爱,早就在他的预期之中。两个相处多年的老朋友,都能预感到这一天迟早是会来的。今天她向他表白,与其说是乎于爱,到不如说是被小姑娘语言和行动逼迫下的应激反应。他想,也许从她回到城里登上舞台的那一霎起,她就会后悔今天的举动了。
他太了解牛凤。她就是个天生的舞者,是为舞台和灿烂绚丽的舞台灯光而生的。除了她的舞台,她的爱再没有别的东西。她就像莽苍苍的大海上,驶往大洋彼岸的巨轮,每一次中途的停泊或靠向港湾,都只是再次起航之前的添水加煤。下放劳动,就是她旅途中暂时小栖的港湾。这个时候,她或许因暂时的疲累,需要一个宽厚坚实的肩膀依靠着,但以后她是一定会离去的。这个离去,不是指她的躯体而是指她的灵魂。她是不适合婚姻的,作为三十多还是小姑独处的单身女人,只从她漫不经心抚养长成的养女蓝蓝的身上,就可窥一斑而见全貌。
在舞台上,在人群中,她们是熠熠闪闪的天上的明星,但在真实的生活中,却只能看到她们的懒散、倦怠和娇气,只能由别人象公主般地伺候,却绝不可能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蓝蓝还小,有的是重新塑造她的机会,对这一点,他既是对自己的自信,更是对他那心智早熟的儿子的信心。尽管辄辄比蓝蓝小一岁,是蓝蓝的弟弟,但心智至少过她五岁不止。论到社会经验和阅历,凭着他跟随自己流浪四方,漂泊南北的经历,在许多方面他甚至过那个已经过了二十岁的叫红红的大姑娘。
一道倩影在暗夜里静悄悄走近了他的身畔。随微风飘散到鼻中的那年青女子身体独有的幽香,让他能觉察到她的到来。他没有回头,也无法回头面对她,因为他宁静多年的心底的港湾,已经被她和那个女弟子的紧逼而搅得难以平静了。这个女孩子,抛开身份、年龄的羁绊,也许更适合自己的家庭。她热情善良,大胆泼辣,勤快能干,对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充满爱心,一个长期缺乏母爱的家庭,确实需要有这么个角色。牛凤与她比较起来,除了舞台上的光鲜,没有一处可比。或许抛开儿子这个因素,他会选择牛凤,但在儿子这个沉重砝码的重压下,如果必须的话,似乎只有了唯一的选择。当然,在文化、年龄、现实身份巨大的差异掣肘下,这唯一的选择也是不存在的。
“老肇。”
“……”
“老肇,我喊你没听见吗?”
“……”
“死右派,你装聋是吧?”小姑娘轻盈地旋转到他的面前,语调是恶狠狠的,但漫脸笑盈盈。她作势要拧肇飞的耳朵,被肇飞侧头闪避开了。
“半夜三更跑这儿什么鬼感叹?!”
小姑娘提着裙摆在他身前快、优美地旋了一个弧圈。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穿裙子了,但穿上压箱底的宝贝后,她对自己的诱惑力依然信心十足。
“好看不?”说着话,还故意挺起饱满的,有两团硕大半球的胸脯,檀口喷香、笑嘻嘻地撩拨道:“你可不能有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啊!我问的可是裙子漂亮不漂亮。那可是我在箱底压了好多年的宝贝吖!”……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啊!”肇飞背对她低低地吟诵了一句。
“酸,真酸!我肚子里的酸水都要漫出来了。”
小姑娘仰着头,将圆圆的银盆脸贴近他的脸颊,大大的眼睛紧盯他平视前方水面的眸子,让热乎乎的鼻息全部喷洒到他古井不波的面皮上。
“小吕,女孩子要懂得含蓄,这样不好的。”肇飞再次侧脸闪避。
“那牛凤怎么一点不含蓄?”
“你牛凤阿姨怎么就不含蓄了?”
“她要懂得含蓄就不会三天两头来纠缠你,就不会不要脸皮的让你搬到她家里去。以为我不知道啊,她让蓝蓝跟你学习就没安好心。不就是想创造接近你的机会吗?”小姑娘理直气壮。
“小吕啊,牛凤阿姨是长辈,是蓝蓝的养母。她过来看我,既是由于蓝蓝,也是因为我和她曾经的师生之谊,你是不是想多了?”肇飞有些无奈的,苦笑着说。
“就是那回事儿!”
“小吕,你能不能冷静些啊?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要学习的是他们吃苦耐劳的品质,艰苦朴素的作风,可不要仅仅学会了粗俗啊!”
“不准你叫小吕,要叫红红。我也要叫你老肇,你必须答应。”
小姑娘撅着嘴气鼓鼓地,说完还伸出肉呼呼的一根指头,朝肇飞的胸膛上点点。“老肇,老肇。你快答应?!”
“好,好,我答应了。”肇飞深深呼出一口气。
“唉,老肇,我想起来件事儿”小姑娘转移了话题:“上午你到底算答应了牛凤,还是没答应牛凤啊?”
“……”
“我问你啊,那句君子……思不出其位矣,什么意思啊?”
“人啊,不该考虑的,不该想的别胡思乱想!”
“到底什么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
06、野合下
少男少女两个手牵着手亲昵地往大白河水库方向行走,路过苦楝树林边缘时,少女的脚不小心在田埂子上崴了一下。
坐在田埂子上泪眼巴巴又饱含无限委屈,少女低吟着责怪少男是不长眼的挡道的小狗,还逼着他赶紧给自己揉揉受伤的脚腕好减轻罪责。少男老老实实跪下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半屈着,脱下少女的布鞋,双手将少女的一只*,捧圣物似的斜放在膝上,用手指轻轻地揉捏着,用温热的掌心轻抚着。
“还疼吗?”少男痛惜万分。
“有点,再揉揉。”少女眉头轻皱。
“还疼吗?”少男紧张兮兮。
“还有点,你再揉揉。”少女眉头舒展,嘴角上扬。
“能走了吧?”
“你背就可以,不背就走不了啦!”
少男转身背对少女,躬身将宽厚的肌肉平顺光滑结实的后背展露给少女。当少女的一双纤手环绕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腹部紧贴他后背时,他又双臂向后环抱住少女已经育成熟的弹性惊人的粉臀。软玉温香抱满怀,两只白兔紧紧挨。少年的下腹一股热流涌动,胯间撑起蒙古包,别别扭扭得几乎无法正常行走了。
“嘿!快看,那是不是红红姐和你爸爸?”
少女心中兴奋万状,抑制不住地咬着少男的耳朵说。
“像不像两个妖精打架?红红姐真威风,她骑在老师身上了。她是孙悟空,你爸爸像挨打的白骨精。好玩,真好玩!”
“能不能不看啊?”少男有些尴尬了,好在少女看不见他红到脖子的羞涩。
“快趴地上去,不能让他们现了。我们偷偷爬过去,躲在旁边再看好戏。”
少女命令的语气是无法拒绝的那种。
“老肇。”
“……”
“老肇!”小姑娘的声音拉长,有些嗲。
“什么事啊,小吕?”
“只准喊红红!”小姑娘的声音凶巴巴的。
“红……红红,说吧。”
“为啥不肯收我做学生啊?蓝蓝可以,那个老妖婆牛凤可以,我为什么不行呀?”
“不方便啊。”
“有什么不方便的呀?”
“你与她俩不同。你是上山下乡的积极分子,是青年干部,你要追求进步,是不好多与我这类的四类分子来往的。如果一个不注意,当着别人说错话做错事,会影响到你前程的。”
小姑娘听得出老肇的话语很诚恳,是至肺腑的心声,情不自禁挽住他的一条手臂轻轻摇晃着,她的俩小辫子也左右摇摆跳动着。
“那要是我愿意与牛凤一样呢?”
“不行的,小丫头。”老肇想伸出手抚摸一下她娇憨的脸,但手伸出一半又犹豫着缩回了。
“就要,我就要。”
小姑娘握住了肇飞的那支手,让手掌在自己脸上轻抚着。
“红……红红,你今年多大?我记得刚满二十吧?我年纪比你大一倍还多。唉!我说这干嘛?不行的,真的不合适。那样会害了你,也许还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的。唉!……”
看到老肇唉声叹气,小姑娘眼里有些微微湿润了。哽咽着,毅然拉起老肇的一只大手,就往自己胸脯高耸的胀鼓处按去。“老肇,我不小了,你摸摸就知道的。”
老肇大唬,甩着手臂连连倒退,脚下一拌,摔了个四脚朝天,眼镜也滚落得不知去向。
小姑娘慌了神,蹲下身,一手抓住老肇的一条臂膀,另一只手从其肩膀下绕过,试图搀扶起他来,却没想未能掌握好力量,反被拉扯到他的怀里,碰了一个脸对脸……
“老肇,我要听你讲故事。上次你给辄辄和蓝蓝讲的英俊骑士和那个吉普赛女孩的故事我没听全,你再给我讲一遍好不好吖?”
姑娘翻身用后脑勺枕靠着宽阔、温暖,但不算雄健的男性的胸脯,躺在泥土地上舒舒服服地娇声说。
“忘记了,那一??”
“就是男主角叫德哥琉斯的那?。”
“哦,你说的是《曼侬.雷斯戈》啊,行,那就给你讲讲。”
教授毕竟是教授,回复了本色,他的语言一下就流畅起来。声色并茂地讲述着,渐渐忘记了枕着自己的妙龄女子,自己先沉入了故事情节中,他没有现,姑娘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和悲剧角色地演绎,已经情难自已。
妙龄女子又翻转身来,双手撑在泥土地里,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与他再次地脸对着脸。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四只眼珠子互相对视良久,终究是小姑娘勇敢地先伸出她略有些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抚摸起老男人沧桑的脸颊。抚摸良久,情动处,小姑娘粉嘟嘟厚厚的红唇,也贴上了老男人的有些枯涩的薄薄的双唇。
当小姑娘笨拙的香丁小舌胡乱地、毫无目的地四处舔食时,老男人久旷的身体,终于似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滚滚的洪流,干枯的枝桠挂上了清晨的露水,他情难自禁用有力的臂膀环绕住小姑娘肥硕的*,翻转身来将她紧紧的压在身下。
老男人胯下一杆老枪隔着薄薄的裤头棉布,雄赳赳、气昂昂死死地抵住小姑娘的盆骨,他双唇全力*着她香甜的唾液,大手搓揉着她裙内喷薄欲出的颤动的丰硕。
不远处,苦楝树林旁边一块略凹下的浅草地上,两双滴溜溜乱转的少男少女的眼珠子,好奇地紧张万分地注视着湖畔泥地上纠缠翻滚的,如同情期*猛兽互相撕咬的男女。
趴在下面作支撑物的少男,起先还带着好奇心瞧瞧远景,后来则慢慢侧过头不敢再观望,最后干脆羞愤得恨不能将头颅象鸵鸟样埋入土中。
趴在他身上的少女,此刻正浑身轻轻颤抖着,用一手紧捂着樱桃小嘴,另一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到处抓捏着,当她终于抓到少男*那粗棒,并当做浑身力量的支撑源使劲捏握着它时,少男早就*的男性的性征,忍不住喷射出一股黏黏的热流,同时,他还感觉得到上面少女的*内也汩汩地流淌出一泓清液,并湿润了他后背的衣衫。
“你往哪里乱抓啊!”少年在少女多肉的臀上拧了一把
“没有啊!”少女有些无辜地憨憨地看着他
他俩都没现远处的黑幕下,还有一双眸子,狼一样闪烁着绿光,恶狠狠地盯
07、多事之秋(上)
早晨村里炊烟缭绕的时候,生产队敲响了第一遍钟。
按照规矩,第一遍钟是通知各家各户去人到村口,等待队里分配今天的活计。
村口那儿有一棵两人腰身粗细的老桑蚕树,树上悬吊一根两尺来长作为钟使的铁轨。肇辄晨练后代表爸爸赶到粗大的老桑树前,按惯例进行早汇报时,村里的男女老少已经基本到齐了。
村支部书记老樊,准确的说是小樊村生产队长老樊,因为这时代农村的党支部设在了大队,生产队只设党小组。但人们从合作社时期就这样叫唤,所以肇辄也跟着这称呼。老樊书记叼着他那杆旱烟枪蹲在大树下,以他为轴心,副队长、会计等村干部围在他身旁,村里的老少爷们扎围在东头做一堆,婆姨们拖着鼻涕娃娃们,嘻嘻哈哈在西头也作一堆。只有几个城里来的知识青年,稀稀拉拉不合群地站得远远的。
肇辄刚到,就感觉今天眼前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与往日不同。
哟呵!樊老旦今天居然脱下了一年四季常穿的对襟黑色大褂,换了一身半新旧的、水洗得有些白的灰色中山单装;而他那家三儿也绿军装着身,戴顶无檐军帽,在全村衣裳黑白一遍、头扎白毛巾的老少爷们堆里,显得特别打眼,爷俩脸上还挂着抑制不住的、洋洋自得的喜气。这显然是家里有喜庆事儿了!
“村东头的第一茬棉花昨日已收了。今日格老爷们到村北头的地里锄垄、追肥,俺和副队长二狗带队;婆姨们、大姑娘小媳妇,到南头的地里整枝、打顶尖,由会计和小吕那女娃领着。老肇家依旧。剩下的几个城里娃儿们,还跟昨日格一样,由小胡领着铡草,剩下的小陆跟女娃儿们走。”
老樊书记在石板上敲着烟灰,用满口里豫南土腔麻利地分派着农活,表情很认真、很严肃,直到最后说到“小陆跟女娃儿们走”引得全村人哄堂大笑时,他才也咧开嘴巴露出黄板牙嘿嘿了两声。
“听清了罢?”樊书记派完活计,站起身大声吼道。
“中。”
“俺明白了。”
各式各样的回答,声音稀稀落落有气无力。
“散了罢,各人回去带好各自的工具。”
又叮嘱一遍后,樊书记起身先行。
“锄垄”是在两行棉花苗子间松土,并给棉花根茎部位培土,要使用扁锄;“追肥”是给棉花追施化肥或农家肥。这年头不光化肥难得,就是用人畜粪便沤的农家肥也金贵得很。追肥时,一担清水中,用粪瓢兑几勺子沤过的人畜粪便,再将桶里的水小心翼翼的倾倒在棉花杆的根部,因此要使用水桶和葫芦做的浮瓢。
“整枝”、“打顶尖”都是给棉花苗修剪枝桠,作用不同,但工具都一样,缺剪子就用短把镰刀。这些活计肇辄都懂,也与他家喂养牛、羊,给菜地浇水施肥无关。他感兴趣的,是樊老旦家为啥全家今天穿新衣裳的事儿。
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了,他辍在吕继红身后,拉扯着她的衣角小声问道:
“红红姐,樊老旦家今天啥事儿这么喜庆啊?”
“樊老旦家小二子回来探亲了。据说离村四五年,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红红姐去见过?”
“老樊支书带我们干部去探望过了。嘻嘻,那小二子和我握手前,还专门给我敬军礼呢!送我出门时,又拉着我的手,说改日一定要来知青点与我交流学习,互相帮助、提高呢。”
“他什么摸样啊?”
“能是什么摸样,穿军装呗。”吕继红想了想说:“我们去的时候,他没戴帽子的。不帅,个头也不高,但看上去平平常常。不过身体还蛮结实、满威武的,说起话来也蛮规矩蛮和蔼的。”
“军装几个口袋的啊?”
“没注意,好像是四个吧。你关心这个干啥?”
“红红姐,他是不是喜欢上你啊?”
“是啊,也许吧?嗯,不错!”
吕继红嘴里漫不经心的回应少年,神思已飘忽到了天边,脸上漾着笑意。
“你准备处对象?”
“什么?处对象?和谁呀?”
“樊家老二啊。”
“别瞎说,不相干的。”
“做军属多好哇!你看现在的姑娘伢,人人都想嫁给革命军人。做家长的,谁都希望成为光荣军属,姐姐就不想那样吗?”少年满含深意的嘲弄道。
“不想。”
“那你以后会后悔、难过的。”
“难过?姐姐为什么要后悔难过呀?”
吕继红一把将少年推到自己身前,从背后将他搂在怀里,用鼻尖嗅着、摩挲着他的短茬,有些羞涩的忸怩道。
“姐姐有喜欢的人了,这辈子不想再嫁给其他人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吕继红嗔道。
“不仅知道,我还看见了。”肇辄眨眨眼,俏皮地笑望着吕继红说
“喔……啊!”
吕继红回过神后惊惶的尖叫了一声,又赶紧捂着自己的嘴。
四下瞧瞧见无人,她才羞红着脸,贴在少年耳朵边小声说:“乖辄辄,你可不准把看到的事告诉别人吖!”
“这种事本来就不该让人知道。”
少年停下了脚步,回头凝神看着她,表情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严肃。
“哟,辄辄长大了,真懂得不少呢!”
吕继红将少年的身体旋转过来面对自己,用柔软的双掌,轻轻地抚摸着他脸颊,轻声问道:“辄辄,想不想和红红姐做一家人?”
少年轻点了一下头,但马上又使劲摇摇头。
“不喜欢姐姐?”吕继红诧异的问道。
“不是想就可以行的。”
“一定行的。”吕继红信心满满。
“很难。以后的事会很艰难的,姐姐可能现在还估计不到。”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姐姐的私事,别人管不着的。”
“这不光是你情我愿就可以的事。红红姐是知青标兵和大队干部,肯定先得听组织的,组织让你怎么做你能拒绝?”
“那与樊家小二这人喜不喜欢有啥关系?”
“我估计樊家小二这次回来探亲,就是专程找对象来的。他如果喜欢上村里哪个姑娘伢,那个姑娘伢全家还不高兴坏了?凭他的身份,凭樊老旦家在村上的地位,他想娶谁肯定可以办到的。”
“你说胡话吧,他想怎样就能怎样?再说姐姐也不要他喜欢。”吕继红有些心虚,但嘴巴仍硬着。
“樊家小二有四个口袋了。姐姐懂不懂四个口袋的就是干部了?在部队四个口袋的是允许结婚的,他们结婚可以通过组织安排,不讲自由恋爱这些的。”
“为什么总说他啊?你就不能说些让姐姐听了高兴的事?”
吕继红脸上虽然还挂着微笑,但听了少年解释的话语,心情开始有些阴沉起来。然后侧开脸闷闷地吐口气,似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早餐后四眼狗陆一凡和蓝蓝两个,带着小镰刀上了村南头的棉花地;吕继红则在村头地尾到处转悠清点出工的人数;老肇爷儿俩到牛棚后的菜地浇水施肥;胡勇则带随州的小王、小李两知青到晒谷场的麦垛子旁边,铡切为牛过冬预备的料草。
铡草的活计一般都是三个人干。一人掌铡草把,使劲把铡刀往下按;另一人蹲在铡刀侧面,一把一把地往铡草下喂草;剩下一人,则先用五齿钉耙从麦草堆上往下扒草,然后顺序码放到喂草的人身旁,余下时间,就是帮助掌铡刀把的一齐把刀刃按压下去。
寻常三人组合,因胡勇的力气大,掌铡刀把的必然是他,而且根本无需人帮忙。但今日他不知咋的,心不在焉有气无力的,掌铡刀把切割了几把料草后,非要喂草的小王与他替换一下,他去喂草,小王则改掌铡刀把。俩换位后,还没喂几把草料,他就“啊!”的一声惨叫起来。
老肇爷儿俩在菜地中听到晒谷场传来的惨叫声,估摸着是出什么事故了。慌忙跑到晒谷场上的麦草堆旁,就看见胡勇用右手捏着鲜血淋漓的左手掌,正痛苦地蹲在地上呲牙咧嘴。小王一脸惊惶地在他旁边抚慰着、赔着小心,小李则躬身在草堆里找寻着什么。
“怎么样了?小胡。”老肇关切地问道。
“铡刀铡手了。胡勇的左手被铡刀铡掉了一个指头。”小王哭丧着脸说
“辄辄,赶紧去生产队部拿赤脚医生的药箱。见到人,顺便让他们通知找你红红姐姐回来看看。”老肇干脆果断地作着安排。
“小李,你也别乱找寻了,铡掉的手指头没用了。不说国外断肢再植也是高精尖的高难玩意,就算国内有这条件也赶不上趟了,消毒止血要紧。”
肇辄有些疑惑地看看满脸痛苦,但神色还算镇定的胡勇,转身向村部跑去。飞跑的过程中他就在想,师傅的受伤,是否与早上自己转交的信件有些关系?
昨天红红姐从公社回来的时候,捎带回胡勇家新寄来的一封挂号快信。因昨晚上未来得及转给胡勇,今天天亮后是由肇辄送去的。
胡勇从读罢家信开始,神情似乎就有些恍惚,平日说话言语就短的他,今天更是铁青着脸一言不。
肇辄想,看来他家寄来的信中肯定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影响到了他今天的情绪,所以这才导致意外受伤。
肇辄去村部拿医药箱的时候,老肇也赶紧回屋,去拿自家平日预备下的碘酊。等老肇用碘酊给胡勇的断指处消完毒,肇辄去村部拿的医药箱也到了。
老肇从医药箱取出一支药膏,在胡勇创口涂抹一层,又用白纱布条包扎好,拍拍胡勇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这只手就算残废了。抓紧时间处理吧,也许能办个病退回城。”
吕继红转收到消息匆忙赶回知青点北屋,才刚刚安慰胡勇一番,告知他的受伤已通知了生产队,生产队会作为工伤事故处理,紧接着蓝蓝也神色慌张的跑回晒谷场。
“红红姐,不好了。四眼与生产队的老乡打架,被村里基干民兵抓到大队部去了,你赶紧去看看吧!”蓝蓝抚胸喘息着,嘴里结结巴巴的。
“怎么回事啊?”吕继红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
“今天在南边的棉花地打尖、整枝,歇晌时,一堆婆娘围在一起聊天闲话,副队长二狗子屋里的,不晓得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四眼先是在旁边阴阳怪气的插了几句嘴,后来就变成双方相互对骂。再后来二狗子屋里的,跳着脚边骂边抓挠四眼的脸,四眼就扇了她一巴掌。二狗子屋里的吃了亏,就让二狗子找来基干民兵,把四眼捆绑起来送大队部了。”
别人都是直接叫陆一凡的绰号四眼狗。蓝蓝称呼陆一凡,总是将四眼狗的最后一个字省略,似乎这样就好听些。
“我去大队看看,你到北头的棉花地找樊书记。”
“二狗子屋里的过去找二狗子时,樊书记就晓得了。他还在旁边说,陆一凡这人平时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瞧不起贫下中农,活该接受些教训。”
“怎么能这样处理问题呢?算了,我自己去找樊支书吧。今天也不知什么日子,尽是麻烦事!”
今天是不是黄历不对啊?吕继红真有些郁闷了。
四眼狗陆一凡这人,长的矮小精瘦。为人言语尖酸刻薄,喜欢尽情嘲弄人来显摆自己,平日里总是一幅阴沉沉的脸,除了几个知青外,村里几乎没有几个人喜欢搭理他。就是同屋的几个知青,能不和他搭腔,也绝不主动与他说话。人缘相当差。但陆一凡教师家庭出身,从小多受父母家教熏陶,才华还是有的。也能出口成章、吐词妙语连珠,是民办村小的代课老师。由于七八月间村小放暑假,这才随着大伙下地劳动。
更关键的是,他还是自己同校、同级不同班的同学,是和自己一起第一批下放插队到樊村的,与自己平日走得近,对别人不行,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他出了事,既然没有人会帮助他,自己就不能撒手不管了。
吕继红气鼓鼓向外走时,老肇已从南屋将自行车推过来,把车交她手里。
“救人要紧,你骑车走要快些。”
出屋后见四下无人,肇飞又带着关切,低低地吩咐道:“有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别硬撑着,先回来商量一下再做处理。今天午饭我负责,你放心去办事。”
吕继红抬手摸摸肇飞刚刮得青青的下颌,轻轻“嗯”了一声。
肇飞送走吕继红回到自家牛棚屋时,胡勇悻悻地跟过来。
“小胡,坐吧。”肇飞给他倒了碗水,示意他坐下说话。
胡勇坐在小凳子上,低垂着头闷闷的,一言也不。
肇飞锐利的眸子透过眼镜片,凝视他许久,摇摇头叹息到:
“家里出事了吧?”
胡勇抬起头,扫视了肇飞一眼,没有接腔,又低下了头。但抬起脸时,脸上掠过的一丝苦痛和无奈,还是被肇飞觉察到了。
“如果知道你有那样的身手,要让人相信你是不小心被铡刀铡掉了手指头,估计没人会相信的。我今年四十四了,足够做你的长辈。你要相信叔叔的话,就把事情说出来,也许我还能帮你一些忙。如果信不过,那就算了!”
胡勇能听得出肇飞语气里透露的诚挚和关切,他低着头沉思了半天,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但又没有勇气与肇飞的目光对视,侧过头去,用几乎难闻的低音说:“我大妹妹出事了!我爸去找那人算账,结果也被人家找由头关进去了。我们家就我爸妈俩拿工资的,还主要靠我爸那份工资要养活全家。”
“所以你就刻意制造工伤,想以此办理病退回城?”
“嗯。我还有另外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要养。再上面还有爷爷奶奶。我不想法子回去,家里的天就要塌了……”说着,胡勇的眼圈红了,哽咽着几乎再难继续下去。
胡勇的大妹妹今年七月高中毕业,因家里祖母生病需要人看护,就将下乡插队报道的时间拖延了几天,结果被街道革委会负责人以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名义,通知其到街道上学习班并接受组织处理。胡勇的大妹妹是抱着礼物,胆颤心惊去的,却是空着手哭哭啼啼回的。在父母的逼迫下,她讲出了街道主任以免于组织处理为交换条件,侮辱其清白,坏了她身子的事情。然后就是胡勇父亲上门讨说法,反被诬陷为败坏革命干部声誉被抓了……
“你知道怎么办理病退回城手续吗?”
“听说过一些,但不太清楚内情。”胡勇摇摇头。
“唉!你太冲动了。道听途说一番就敢下手!你晓得不晓得办理病退回城手续要盖多少个章吗?你晓不晓得盖齐全这些章要花多长时间?”
“不晓得!”
胡勇抬起头,很真诚很谦逊地看着肇飞,轻轻摇头。平日他总觉得肇飞一肚子学问毫无用处,此刻才知道那是用不着的时候,真到了需要的时刻,自己这样的半文盲就一无是处了。
“办理病退回城手续,先要到地区以上的,或市里的指定大医院进行体检。只有这些医院认定你的身体的状态,或因某些疾病的影响,确实不适合再呆在农村参加劳动,才会给你出具相关的、办理病退回城手续的医疗证明。然后你还要一层层、一级级到生产队、大队、公社、区、县里,在这个医疗证明上加盖同意放行的签章后,你才算基本办完离开农村的手续。当然,最后你还得回城里,到居委会、街道办事处,办理同意接受的证明才能算全部完成。你估计一下,体检、签章,来往路费、住宿、吃喝等等,这全套手续正常办下来,就算最顺利的话,得花费多少时间,多少钱财?还不谈要额外请客送礼的非正常花销了。”
“啊?这么难啊!”胡勇惊愕地张大了口。
肇飞见他惊愕的表情,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背,安慰说:“慢慢来,不着急,叔叔也会帮你想些办法。”说完话,随手找出一张白纸,龙飞蛇走刷刷地写了几行字,将字条交给他,解释说:“叔叔有个朋友,在省城最大的同济医院工作,他能帮你把医疗证明办下来。医疗证明是其中最重要的东西,你拿我的条子去找他,他应该会帮你些忙的。”
“谢谢,肇老师!”
胡勇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收好,又学着肇辄,给老肇恭恭敬敬躬身行了礼。
“回去休息吧!你对辄辄也很关照,我还要谢谢你呢!”
老肇送胡勇出门的时候,从被子里摸出十几张十元票面的票子,不容拒绝地塞到他手上,又关切地交代道:“手上的伤好了再回城,不急在这两天。”
这个年代,青工的工资都是二十八块半,出了师的工人,每月正常的工资不过三十四五块。*以来,所有的工资调整都冻结了,三十四五块的工资估计要拿一辈子。这老肇给他的一百多是什么概念?
归屋的路上,胡勇感觉心里沉甸甸的。他缺的就是大家天天都在批判,又人人都喜欢的这个东西。他需要用它办理病退手续,家里在经济上是指望不上的。所以老肇的心意他无法拒绝。只是心里琢磨着,看以该以怎样的方式,来偿还这笔无法清偿的、巨大的人情了。
08、多事之秋(下)
吕继红骑车赶往大李村的大队部后,听看守着陆一凡的基干民兵说,陆一凡殴打贫下中农的事件,已经第一时间上报公社革委会,公社的黄向阳主任在电话里已作了批示。具体的指示精神包括:一、陆一凡平日不注意思想改造,一贯表现不佳,更拒绝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是典型的后进青年;二、殴打女社员是反动份子对贫下中农的疯狂反攻倒算行为,事件的性质很恶劣;三、要继续深挖下去,将其过去曾经有过,尚未现的其他罪行统统挖出来;四、要组织广大贫下中农和下乡插队的知青,特别是知识青年同志,参与对他的揭、批判,直至批倒、批臭。
公社的黄向阳主任是新从区里调来的,吕继红到公社开会时见过两次,不太熟,但印象深刻。因为在这两次会后,黄主任都将她叫到办公室,拉着她的手,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很亲切地虚寒问暖。其中还有一次,他说自己入党的志愿书已经上交到他那里,让自己多去他那儿汇报思想,争取组织上早日批准其加入光荣的党组织。
吕继红可不是蓝蓝那样半茬子的、对男女之事还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了,她知道黄主任心里的龌龊想法,和他肢体言语中深层的含义,所以以后去公社,就尽量回避着他。
听说是黄主任主持陆一凡事情的处理,吕继红原本打算暂时放弃直接出面奔跑,转托公社知青工作组黄莲大姐间接出面疏通的,她想回村先与肇飞商量一下该如何处理。但回来的路上,她觉得按组织程序,还是必须先请村里樊书记出面为好,毕竟陆一凡是本村樊书记治下的社员,他能出面代表组织周旋说情,也许公社的处理意见会减轻一些。
到生产队队部的时候,恰好遇见樊家老二正在给队干部们讲述近期的国际、国内形势,宣传主席思想和党的方针政策。听自己汇报完从大队打听来的消息,樊书记等几个队里的干部们都沉默不表态,也不知是愿意帮忙还是不愿意帮忙。
吕继红一颗心泼凉凉的,她拉下脸正欲告辞,樊家老二起身很热情地对她表示,他有一个部队的老领导在本县做军代表,是“三结合”后新的县革委会负责人之一,如果需要帮忙,他愿意陪同她走一趟公社,到时候看情况搬出县里秋主任的招牌也许能行。所以,吕继红又临时决定还是先走一趟公社,见见黄主任,争取看能不能够解决陆一凡的问题。
吕继红不知道的是,当樊家老二骑车载着她往公社赶来的时候,公社的黄向阳主任也算准了她会来找自己疏通,正翘着二郎腿等着她呢。
黄向阳*前不过是个县城里的小混混,坏事没少做,大姑娘小媳妇也玩过不少,是靠拉山头打砸抢起家的。各级政权“三结合”重组,他靠县里的华屏主任撑腰,代表“工农兵”、“革命干部”之外的第三方造反群众组织,结合进了区领导班子。他这个人狗行千里,走到哪里都习惯先留意下周围有没有值得一搞的女人,由于不是原来的公社干部而是下派干部,所以刚调到黄集公社,他就注意到吕继红这个身材特别好,既性感又大方的女知青社队干部。
在他眼里,吕继红这个女知青,别的靓女该有的她都有,关键是没有乡下人的一股子土腥气。找人打听了一番底细后,他基本搞清楚,这个女知青只和一个叫陆一帆的男知青经常形影不离,或许陆一帆可能与她存在亲密关系,所以陆一帆是属于将她搞到手必须清除的第一个麻烦。
今天大李大队打来的关于陆一凡事情的请示电话让他喜出望外。他稍微琢磨了一下后,就决定要通过这件事的处理,既除掉陆一凡,也检验出陆一凡与她的关系的密切程度。所以大队向公社汇报时,他才作了那样的一二三四条的指示。当然他期盼着、也相信着自己了一通指示后,吕继红会来找他,请求自己手下留情。真的到了那时,自己就和吕继红就有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了。自己设定的条件,目的就是为了谈判时逐条退让,并始终留有空间和余地。
现在他就专心等候她的上门。
樊家老二去停自行车,吕继红先进了黄向阳的办公室。
一见到率先进门的吕继红,阅女无数的黄主任就有了现,这女孩走路的姿态与往日稍有不同,具有了一股子*的气味,他的心阴沉了下去。
黄花闺女给别人搞了,而不是自己先品尝的,这让黄向阳的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他的脸色是阴沉沉的。没有了往日见吕继红时候的亲切和蔼,甚至连站也没站起来,手是更不想握的。
“找我吗?”
“是找您!”吕继红笑容满面。
“啥事儿?”黄向阳气势很足,但语气很官方,不太友善。
“***,这朵鲜花也不知在为谁在绽放!”他心底暗骂着。
“想向黄主任您了解一下陆一凡的事情。”
跑大队的过程她已弄清楚,是樊二狗的老婆先拿自己开玩笑,然后才引了整件争吵斗殴的事情。陆一凡算是为自己出头而冤枉受伤,为此她吕继红就更不能不管。
“陆一凡的啥事情?”
“他与人生言语上的冲突。您看对他的处罚,能不能从轻些啊?”
“言语冲突?你还真敢往轻了说。你想怎么个从轻处罚啊?”
“黄主任,大队里说他是反革命份子,还要组织群众批斗,我觉得是不是定性严重了些啊?”吕继红明明知道这就是黄主任的意见,但不敢直白。
“小吕啊,你是正在争取入党的积极分子,最近也少见你来和我交流思想了。我希望你不要总与陆一凡那样的坏人搞在一起,别人会有想法的。”
这倒是黄向阳的真实想法。他很希望吕继红与自己搞到一处,而不是跟其他的人。
“陆一凡这个人,平日性格是差了一些,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总不能归结到坏分子一类吧?黄主任,您能不能手下留情些啊?”吕继红不接茬,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着。
“小吕啊,咱们能不能不谈他,谈点别的什么啊!”
黄向阳又回复到往日的和蔼,他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谈别的,别的什么?”吕继红蹙眉道
黄向阳慢腾腾喝了口水,脸上似笑非笑的。他那双色色的眼睛开始在她浑身上下抚摸了遍,特别是对她已生某些变化的*隐秘部位,更是肆无忌惮。本来他的四条指示就是留着弹性为她准备的,有三条是准备做为条件,为将她搞上床做铺垫,但第二条是关键,作为随时可以至陆一凡于死地,可伸可缩任意揉捏情敌的武器,他还不准备一下子就放弃,除非她已甘心上了自己的床。
“比如你的革命理想啊,个人生活啊都可以。”
本来一件蛮小的事就是被他搞大的,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和自己谈些乱七八糟的,想些不该想的龌龊事,吕继红有些羞恼了。如果是平日里,照她这个性格脾气,即使不挥拳相向,也肯定按捺不住要怒目而视。但今天不是时候,她毕竟是来求人的,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拒绝。
“黄主任,您可不可以对陆一凡手下留情些啊!我求您了”
这后一话搔到了黄向阳的痛处。她妈的巴子,就是因为手下留情晚动手了几天,好好的水蜜桃就让人啃烂了。他一拍桌子大声吼着泄着心底的不痛快。
“就是因为平日里我手下留情,事情才会成这样的。”
他也不知是因这女子被人先下手搞了而羞恼,还是真的因为陆一凡的事儿,总之,他心底的情绪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黄主任这话什么意思啊?您平日里认识陆一凡吗?”
“就这个意思,搞不懂你慢慢想!”
“黄主任,我可以慢慢想,但陆一凡还关着,您看……?”
“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别人都不来偏偏你要来?”
“我们是朋友!”
“什么样的朋友?没结婚就乱搞男女关系的朋友?”
吕继红气急败坏,柳眉倒竖着冲到黄主任桌子前,抢过他的茶杯,使劲摔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孔,怒吼道:“流氓,你胡说八道!”
“老子就是个流氓。凭经验,随便瞅你一眼就能看出你身体不太正常。”
“呸,下流。”吕继红浑身哆嗦着转身就往屋外走去。
樊二柱是恰好这时节走进办公室的。
他虽然穿一套四口袋的新军装,但没带军帽,军装上也没领章。吕继红激烈的情绪,和黄主任在吕继红怒吼下有些畏畏缩缩,但羞恼万分的样子,他都看在了眼里。他能肯定陆一凡的问题现下没能得到解决,甚至走向了更坏的方向。
他只是个回乡省亲的小军官,在公社一级的父母乡官面前,他这个排级干部没底气也没资格托大;而对吕继红,包括今天,他只与她有过两三次的接触。从见第一眼他就喜欢上她,也是为了创造接近她的机会,通过吹嘘和上级领导的密切关系跟了来,但那只是为了抬高在她心里的地位。照目前这态势,想让眼前的黄主任让步,看来让区县更高一级的领导出面是必须的。在区县里的领导中,他没有什么熟人,除了曾经在自己所在部队呆过的那位。但他可没有把握保证那位由军队下派支持地方文化革命、家世显赫的领导现在还记得自己,并肯出面帮助自己。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随便进我的办公室?”黄向阳用一根手指头,趾高气扬地指点着新进门的治下的小民。
“黄主任,我和小吕是一个村的革命同志,是我陪她一齐来的。”
樊二柱的回答很恭谨。
黄向阳在公社的干部中没见过樊二柱这号人,又听到他的豫南土音,估计他只是自己治下无官无职的升斗小民。再听他的语气恭谨,就更是不屑。指一指旁边墙壁,命令道:
“一旁站着,不经批准不得随便插话。”
樊二柱老老实实照办了。
不过黄向阳上位者的语气和动作,让心底里平日就极度渴望向上走,并为此到处攀老乡、拉关系,请客送礼的他,此刻**变得更加强烈了。他站在墙角暗暗誓,要利用一切的机会爬上去,做骑在人的头上人。
“陆一凡的问题,也不是没有再商量的余地。既然你不承认和他是情侣关系,但好朋友还是吧?你想为他尽力,我可以考虑考虑。”
黄向阳的眼光再次在停住脚步的吕继红身上抚摸,还意味深长的说:“不过,你想替他减轻罪行,自己总得付出些什么努力吧?”
黄向阳刚才在吕继红怒骂时有些惊慌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想清楚了,这小姑娘虽然言语泼辣,性格暴烈,但毕竟还要追求上进,即使自己过分些,她也不敢怎么的,何况自己一大男人,还怕她动手不成?屋外可多的是人保组的保卫人员,不行了还有的是民兵。
恢复了一贯对待治下的神气后,黄向阳又打起新的主意。小姑娘处是破了,但身材依旧,摸一摸应该还是很有味道的。他眼珠子再次色色地抚摸吕继红的全身上下,就是对她出的暗示。
“咱们走!去县里找你的老领导。”
樊二柱苦笑着跟随吕继红走出了黄向阳办公室。
在公社邮政代办所里,樊二柱在吕继红极度期盼的目光注视下,通过人工转接,好容易要通了县革委会秋鲁的办公室电话。
但一个操标准普通话接电话的男声告知,秋主任外出了,今天有可能不会回来,他也只是来找秋主任办事的。
樊二柱感觉颜面尽失,心灰意冷正要无奈放弃,却在要将电话放下那一霎间,心中电光闪闪,因为他感觉对方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熟悉,于是试探着,用恭谨且不太肯定的语气小声轻问:“您是周主任吧?”
“是我,我是周宇。你是谁?”
“哎呀,长,我是通讯营的小樊啊。前几天还给您送过文件的樊二柱。”
“樊二柱?你找秋主任干啥?用的还是地方的线?”
“哎,唉……”樊二柱结结巴巴半晌搭不上话。
吕继红一把抢过樊二柱手中的电话筒,大大咧咧说道:“你是周主任?是县里秋主任的朋友?”
通话的对方没有不耐烦地扔下话筒,反而传出爽朗的大笑声:“小姑娘一口夏江口音,是城里来的插队知青吧?很有性格哟!”
“您是秋主任的朋友?”吕继红固执地继续问道
“认识的年头确实不少了,你说是,那就算是吧!”
“那您能不能帮我个忙,给秋主任传个话?”
“小姑娘口气蛮大的啊。哈哈……”
“行不行啊?周主任。”小姑娘声音撒着娇
“那可得先听听是什么话了,属于违反党的方针政策的、组织要求保密的那些,我可是不能传的。”
通话的对方可能是等人闲极无聊,也可能是对小姑娘直爽的说话方式感觉比较新鲜,总之,是让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个完整,并在最终爽快地答应会全盘转达,不留一字。这让吕继红很开心,真诚地谢谢了对方,又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插队落户的地址,请对方如果有空,可来她家做客。
原本是一句客气话,她没有想到,两天后居然真的见到了这个电话中友好的周主任,而且因为他的到来,掀起了一场与她,与她的所爱之人相关的滔天的巨浪。这场滔天的巨浪整整影响了她的整个一生。
一天后,陆一凡回来了。未受到任何的处罚,但这是后话。
在村口分手时,樊二柱紧紧握住吕继红的双手,用饱含期望的目光,用激情、喜悦且很能鼓动人心的语气对她说:“希望我们以后都能象今天一样,成为互相依靠、互相帮助、互相学习的革命同志。”
“你的意思是革命伴侣吧?”吕继红掩嘴咯咯笑道
樊二柱毫无羞涩地点了点头,声音很大地“嗯”了一声。
“那我得先告诉你,做革命同志可以,做革命伴侣估计难。”
小姑娘友好地对他笑了笑,轻轻摇头。
“你的意思是你有对象了吗?”
“算是吧。”声音有些犹豫,有些不肯定。
“是刚才我们去为他说话的那个陆一凡吗?”
“不是。”吕继红很肯定。语气坚定,充满喜悦。
樊二柱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转瞬就收拾好心情。
“咱们都是五湖四海来的革命同志,做不了革命伴侣,但始终是革命战友。”
“我也希望如此!”吕继红很真诚地说
“我会始终走在革命队伍的最前面领跑的!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吗?”樊二柱又信心百倍地问。
他没有听到回答。小姑娘飞地消逝在村口,步伐轻盈欢快,似乎已经将刚才所有的不快都抛在了九天云外。
09、偶遇
在区高中办理完报名的手续,肇辄在沿鄂豫公路回家的路上,离小樊村村道拐上公路的路口不到两里地的地方遇到了周宇。小樊村的村道和鄂豫公路交汇,樊村的村口是村道起点,与公路的交汇处是村道终点。周宇的嘎斯吉普抛了锚,停在国道的中央,挡住了肇辄回程的路途。
去高中报名是爸爸要求的。
爸爸和他的户口现在已由省城迁移到鄂北“五七”干校。爸爸肇飞告诉他,虽然他目前的实际知识水平,早就过吕继红那一批插队落户的高中生,但如果他初中毕业后不继续升念高中,并争取在毕业前将户口重新转回城里的学校,毕业后他连插队知青的待遇也享受不到,只能算回乡务农的农村青年。即使今后爸爸有机会返城,或遇到知青招工,大学招工农兵学员等等,他也没有机会了。所以赶在今天高中开学的日子,他就不得不跑这一趟,缴纳了他认为冤枉花费的学费,录了个高中学籍。
周宇还是大学毕业刚下部队基层不久,时逢部队大练兵大比武时,被逼无奈学会的开车,修车他就更没多少兴趣学了。在部队十几年了,作为正师职现役军人,他军姿军容马马虎虎,打枪算能把子弹射出去,平日出门习惯让汽车兵驾驶,开车水平也是凑合。只有最近一段时期,由于所要办理的事情太特殊,特别强调保密纪律,所以他才勉强着自己亲自开车的。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个文人,不能算标准的军旅之人。
此趟开车出门,他也惯例没有让汽车兵随行。去的时候一切正常,事情办得还勉强算顺利。没有预料到的是,返程时吉普车开到这地儿,居然会碾破了车胎抛了锚。
碾破车胎抛锚是开车常遇到的小毛病,即使象周宇这样不怎么会开车和修车的人,毕竟也多次见识过遭遇过类似的事情,不过每次都有汽车兵在身旁,他也没机会亲自动手。
备胎就在吉普车背面上挂着,他估计按汽车兵平日里换备胎的方式,自己琢磨着也能处理。但他想在修理箱中找几件合适的工具时才现,固定扳手、套筒什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千斤顶。没千斤顶将车顶起,要换胎就没辙了。
这个这年头,虽然也提“抓革命、促生产”,但国家经济萧条、物资匮乏,且所有东西都是按计划调配的,加上运动中所有人仍在忙于参加阶级斗争,反帝、防修、继续无产阶级专政等,国家从前年又开始禁止人员随意流动,因此,即使是大城市之间的公路上,一日到头也仅有很少的几班客车早去晚来,货运汽车等其他车辆更是很少见到,在这鄂豫边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根本就别指望能幸运地拦截到来往的车辆了。
拦不到往来车辆,就借不到修车的工具。周宇翘盼望了许久,除了寥寥的几个老乡们从公路上急匆匆穿行而过外,连一辆路过的车都没见着,时间一长难免有些心急火燎。
“叔叔好”
恰巧肇辄回家,见吉普车停在路中间,就下了自行车。见到周宇后,他照例鞠躬行礼,问候了一句。
肇辄的问候很寻常,但说话的夏江口音和躬身的问候姿态引起了周宇的好奇。这明显就是城里受过良好教育的上等人家的孩子,而且看他长得白白净净,也不太象那些脸膛黑黑的插队知识青年,因此他还算客气的回复了一句。
“小同学好。”
“解放军叔叔是车坏在这里了吗?”
“嗯。”
“需要我帮忙吗?”
学雷锋做好人好事,这不仅是时代的教育,也是他肇家的传统。
“小朋友帮不上忙的。”周宇和蔼地摸摸肇辄的头,摇了摇头。
“那,叔叔再见!”
肇辄推车刚欲起行,一眼瞟到吉普车瘪瘪的车轮子,就侧头好奇地问道:
“叔叔的车是汽车轮子破了吧?我看你车上有备用车轮的,为什么自己不更换呢?”
周宇一摊双手,语气无奈地说:“没有千斤顶。”
“前面不到两里远就是我们大队。大队有农机站的,说不定会有叔叔需要的工具。”
“那能不能麻烦小朋友跑一趟?这里我不熟,你帮叔叔借个千斤顶来?”
肇辄点头应诺,骑上车飞快地离去。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回村的肇辄果然带着所需工具又骑车返回。周宇谢过他后,立马卸下后备车胎,开始蹲在地上拧螺丝、支千斤顶的干起来。
时辰已近黄昏,再不赶紧,要回到两百多里外他所在空军某部的基地驻地就得车行夜路了。他是个近视加夜盲,最害怕的就是走夜路。
肇辄要等候周宇用完工具再还回去,一时半刻间闲着没事干,就陪在旁边闲聊唠嗑。几句话互相递过,听说肇辄是本地小樊村的,周宇想起个人,就笑着顺口问到:“你是小樊村的,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叫吕继红的知青?”
“啊?周叔叔认识红红姐?”
“红红姐?看来你们很熟啊!”
“当然了,我们就住隔壁。我们还一起开伙呢!”
找到双方都熟悉的人做话题,肇辄也很高兴。不过他没听吕继红说过认识部队的干部,还是有车开的那种,就追问了周宇一句:“叔叔真认识吕姐姐?”
“认识。哦,也不算认识。”
见周宇先点头然后又摇头。肇辄不解地问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啊?”
“电话里联系过,真人没见着。”
周宇大致说了与吕继红电话结识的经过。
想到爸爸与吕继红特殊的关系,肇辄为了拉近和周宇彼此的关系,就顺杆爬到:“我代红红姐请周叔叔到樊村作客。”又顺口吹嘘到:“红红姐长的蛮清秀的,还是社队干部和优秀知识青年呢!”
“人小鬼大,你小屁伢一个,知道什么是清秀什么是漂亮吗!”
周宇干着活,开起了肇辙的玩笑。他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五官端正、眉目干净为清秀。周叔叔见到真人就知道我没哄你。她们知青点就和我们家隔壁,我们天天都在一起的。”
周宇玩笑话中隐约流露出的那么一点点大人和小孩说话时的不屑,让肇辄心里有些不服,反驳道。
“吕继红长得是清秀,那你一定见过长得更漂亮的小姑娘了,是这样吗?”
周宇挤一挤眼睛,对肇辄调笑道
“当然了,因为我们那儿有你根本想不出的漂亮女孩,所以其他人只好委屈使用清秀这个词了!”
“居然有叔叔都没有见识过的漂亮女孩?”周宇揶揄地看着口气天真的少年,哈哈的大笑起来。
最近这一二年,他跟随他所追随的那个年青领袖的母亲,也不知道南来北往天上地下,在全国各地走了多少个来回,阅遍了多少人间绝色,为的就是选拔出能般配他那个青年领袖的革命伴侣。两年的选美下来,还算幸不辱使命!说他居然也还有未曾见识过的漂亮女孩,他心底是很不以为然的。不过大人怎好与小孩子为此抬杠呢。
这少年能有多大?能见过几个姑娘?就算因家世条件眼界比普通人高一些,见识过几个称得上漂亮的女孩子,终究也受见识和阅历所限的。小孩子天真烂漫的话语他也能相信?但少年的话还是勾起了他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
“告诉叔叔,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啊?”
“知道胡蝶吗?”少年有些得意地问道。
“胡蝶吗?”
小一些的年轻人或许不知道胡蝶,以为说的是那翩翩飞舞的蝴蝶。但作为他这个年龄段的人,特别是男人,却没有不知道胡蝶的。二十多年前,象当时他那般大的少男们的梦中情人就是胡蝶!红得紫的全国第一美人,最著名的电影明星!
胡蝶解放后就失去踪迹。他还是在很偶然的机会,通过与退伍后担任某市民政部门负责人的老战友间聊天,才知道了胡蝶于*前很久就死了。一代影后的香消玉殒,曾让他这个追星族好久不能释怀!这孩子居然也知道胡蝶?他说的胡蝶与自己心底恋恋不忘的是同一个人吗?
少年的话让他沉默下来,情绪深陷回忆之中。
“叔叔不知道胡蝶?”
“叔叔知道有个胡蝶,是二十年前一个很有名望的女电影演员,你是不是说的她?”
“对,就是她。”
“你的意思是说你认识的那个女孩像她,甚至比她还漂亮?你知道胡蝶长什么样子?”
解放后胡蝶退出影坛隐居,而她以前演过的影片、海报,*时也被禁被焚毁,象肇辄这般大的孩子从哪里去知道胡蝶的摸样?又是如何进行的比较呢?他感觉正被小孩子的戏言在愚弄着。
“我没见过胡蝶,但我说的女孩肯定比她美!”少年的语气很坚执。
“你没有见过胡蝶,怎么又能肯定?”
“见过蓝蓝也见过胡蝶的人说的。”少年俯身在周宇的耳朵边很神秘地说:“蓝蓝和胡蝶有血缘关系的。”
“哦,是叫蓝蓝吧?是胡蝶的侄女或是外甥?”他知道胡蝶终身未婚,那么与她长得象的应该是她姊妹或兄弟的后裔了。周宇有了点兴趣。
“你要答应保密,我才能告诉你。”少年狡黠地说。
“我同意!”
周宇放下手中的工具,向天伸出一只巴掌,很严肃地保证到。他确实有探究胡蝶后裔的兴趣,毕竟那是自己少年时候梦中的巫山女神啊。就似一部好的悬疑片子没有看到结尾,总让人难免遗憾。
“不是什么侄女或是外甥,是母女。”少年得意洋洋道:“而且连她本人都不知道的!”
周宇心底确实有些震惊了,但脸上还能维持平静。
“那女孩多大了?”
“到明年一月,就满十六了。”
“哟呵,看来你对那个蓝蓝的情况蛮熟悉的嘛!”周宇略带讥讽地笑着对少年说。“连人家蓝蓝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都能打听到,了不起啊!来来,为满足叔叔的好奇心,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是牛凤阿姨与爸爸私下谈话时我偷听到的。蓝蓝也不知道呢!”
“牛凤?是那个以前跳天鹅湖里的白天鹅的?省城那个国家一级芭蕾舞蹈演员牛凤?”文人周宇脸上的讥讽神情收敛起来,很严肃地问道。
“是啊!”
“那你爸爸又是谁?”
“肇飞呀!”
“你爸爸以前在北京社科院西方所工作?”
“好像是吧?不过我记事起爸爸就在北京戏剧研究院,后来又到了鄂北省群众艺术馆。”
肇辄搔着头皮,因对爸爸过去的历史不太熟悉而感觉有些羞愧。
那就应该是自己认识的肇飞了。如果小孩所说的俩人,真是自己曾经认识的,在过去曾经很有名的舞蹈演员牛凤和西方史大家肇飞,那么同作为文艺界的名人,与胡蝶或其后代之间产生某种纠结缠扰,也是完全可能的。哦,天哪!胡蝶居然有后了!这确实是悬疑片最震撼的结尾。
“叔叔在大学读书时,听你爸爸到校讲过课的,有时间叔叔会去看他,你先给我代问个好!”周宇拍拍肇辄的肩膀,语气亲昵的说:“叔叔今天得赶回部队,还有任务,不过叔叔向你保证,今后一定去你家看你和你爸爸。”
“今天不可以吗,你刚才说吕姐姐也请了你的呀?”
说去见吕继红那个未曾谋面的女知青,纯粹就是句玩笑话。周宇到确实是真心想到樊村走一趟的,不仅是想探望有半师之谊的肇飞,也存着顺便看看胡蝶后裔长什么样的想法。少年一提起电话里认识的吕继红,他到是联想起了拉上这条线的部队战士樊二柱,于是他问少年。
“你们村里或大队里周围,是不是有个叫樊二柱的军人?”
“是啊,就是我们村的。他前天才刚回家探亲,现在还呆村里没走呢。”
“好,那叔叔今天到你们村做客。你欢迎吗?”
他现在突然起意到樊村,到不是因为想看望肇飞或胡蝶的后裔蓝蓝,他是决定去找一趟樊二柱。
樊二柱是他所在部队机关通讯营的,提干前曾经是跑他们办公室的通讯兵,提干的过程他作为机关支部的负责人也出了些力,算是他间接的下属,但这不是主要的。他忽然想起,樊二柱是本地人,当地情况熟悉,也认识自己需要密切联系的老长那个在本县当军代表的儿子。起事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鄂北作为方案的实施地点之一,这个备用的联系老长和他儿子的渠道,必须得赶紧建立起来了。樊二柱是个合适的居中联络人,以返乡探亲等名目,可以方便地出入基地和往来范城,值得组织去考察展。
原本是想放一放再说的樊村之行,既然碰到这个机会,那就先顺便考察一番吧。周宇做出了决定。
还了修理工具,将自行车绑上嘎斯车后两人同行上路,一路上围绕少年的父亲、牛凤、蓝蓝等人作话题,俩人聊得很是热烈。周宇现这个叫肇辄的少年,不仅受教育程度高,家教良好,而且显示出远出同龄人的渊博知识。口齿伶俐、反应敏捷,是个理想的谈话对象,于是,也顺带着告知了他自己的身份:驻扎在鄂北的空35军司令部办公室的,是到水库对面那一片群山中的基地中出任务,走的是大白河水库上游大坝的那条公路。
大白河,就是顺着河对面那片绿色葱郁的叫大白山的群山,流淌到汉江的一条支流。那大白山群山,系伏牛山的余脉,沿着河对岸的地平线,蜿蜒曲折由南向北,一眼看不到尽头。
从大白河水库上下游两条新修的大坝顶上的公路,再沿着一条弯曲的盘山路,可以深入到对面大白山群山的怀抱之中。肚子都吃不饱的年月,樊村周边的人,没有一个有兴趣走几十上百里地去往大白河的对岸看看,更别说去攀爬河对岸那高高的山峦去探访军事基地了。基地是什么,乡亲们不明白意思或没有兴趣明白,肇辄是明白的。他不会开口对属于军事机密的东西问三问四,但周宇叔叔说水库对岸的大白山上有基地,并且与他此行有关联,肇辄还是有了一丝好奇心。
“喂,小鬼,一说到蓝蓝就眉飞色舞的,又对她都不晓得的事情了若指掌,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她很亲密?对她的事都很感兴趣?”周宇兴致很高,边开车边与肇辄打趣。
“嘿嘿,她是我爸爸的学生!”少年羞红了脸低着头。
“别瞎打岔。叔叔是问你喜不喜欢她?”
“牛凤阿姨喜欢我爸爸。”
“哦?好事情嘛!但与你喜欢蓝蓝有什么关系呢?”
“蓝蓝是牛凤阿姨的养女,从小跟她长大的。爸爸和牛阿姨都喜欢我们在一起。”
“噢!……娃娃亲呀。”
“哎呀,车掉沟里了?!”
十几里的乡村土路,尽管路面凹凸不平难得行走,但那是对牛车和步行的乡民而言,对于越野性能良好的嘎斯吉普来说,算不得个什么。约摸半个小时的样子,在天刚擦黑时,汽车就下了村道开到了村前的晒谷场边了。
晒谷场四周挖了一条浅浅的,高宽均约尺许,为排除晒场雨水挖的集水沟。如今的季节,水沟里已没有积水,反倒是长了长长的杂草,丛生的杂草高过地面,使人很难看清地面下的那条水沟。
指挥着车行方向的肇辄还没来得及提醒,嘎斯吉普的一个前车轮就歪下了沟里。周宇加了一脚重油,“呜呜”声中,嘎斯不但没有从沟里爬起来,反而前后产生了剧烈的抖动。车体在晃荡和抖动中,一扇车门被弹开,“哗啦啦”堆放在车后座位上的物品,包括一箱水果、几本书籍、几件衣服,还有一个装放资料的沉重军用挎包,稀里哗啦全倾倒在水沟中。
肇辄从车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跳下嘎斯,试图协助周宇将吉普推出沟外,但尝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只能泄气地对周宇说:“周叔叔,我先回屋,找人来帮忙。”
“好吧,记得带上手电筒,车上的东西都掉沟里了!”周宇的语气有些紧张,因为车内落下的物品中,有些不能让人看见的重要文件资料。
肇辄跑回自家牛棚屋里,家里静悄悄的。给自己预留的饭菜,扣着盖碗放在小饭桌上面,但爸爸和蓝蓝、红红姐一个都不在。
肇辄从床上摸出家里的手电筒,拧亮后照着地面,又转身跑向南面的女知青屋。也没人。再到北面的男知青屋,进门的时候用手电四下照照未见有人,转身出门时与胡勇迎面撞了个满怀。
“慌慌张张瞎跑什么?”
被撞着的胡勇在肇辄头上轻敲了一个栗子,口气很和蔼。
他是在饭后围着四方堰溜达放松,预备待天完全黑下来开始晚练功的时候,听到汽车动机剧烈的轰鸣声,又看到散着雪白灯光的车体后提前回屋的。他练武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围观。包括熟人朋友也好,只要在他身边观看,他就感到不自在,放不开手脚。这不是因为祖传的武艺要保密的缘故,纯粹是性格的问题。所以他每天都是人们早上起床前,以及晚上天黑透后才会开始演练武艺。
“勇哥,快去帮忙。周叔叔的车掉沟里了。”
肇辄拉着胡勇走到歪下沟的嘎斯车前时,周宇已经下了车,正站在车旁一手撑着车身,一手握着烟卷吞云吐雾着。
“周叔叔,我找来帮忙的人了,咱们再试试吧!”
“就一个人?”
周宇看肇辄好半天就拉来一个年青人,就凭肇辄一个未成年的少年,加上他拉来的这个也许有几把蛮力气的年青人,就能把这一吨多重、深陷沟中的吉普车推上沟坡?他口气中难免有了怀疑的味道。
“我师傅厉害着呢!一个人可以顶得上四五个人的力气。”
听少年的口气很夸张,似乎不像说假话,周宇点点头,灭掉烟头爬上驾驶座,重新拧钥匙点着了动机。胡勇也不废话,转身来到嘎斯车后。肇辄要跟来帮忙,胡勇撵开了他。
往手掌吐口吐沫,胡勇将手掌心按在车身试了试车身的重量,当车旁的肇辄还在随着汽车的轰鸣和周宇给动机加油的节奏,顺序喊着“一二三”时,那个“三”字未出口,胡勇轻飘飘一使力,嘎斯车就轻巧越出了沟坎……
搜寻掉在沟里的遗落物品时,周宇拒绝了肇辄和胡勇的好心帮助。
胡勇看周宇那幅小心谨慎神秘的摸样,轻蔑地撇撇嘴先转头离去。
肇辄直等到周宇从草丛中拾起了军用挎包,长吁口气似乎得到解脱后,这才陪着他往自家牛棚屋走去。当然,由于周宇宁可将沉重的水果箱给少年帮忙搬运,也不让他拿那只稍轻些的军用书包的下意识动作,让神经敏感的肇辄也意识到,周宇叔叔是不会当着人检查神秘挎包里的物品了!
沟底深处的杂草丛中,此刻还静静地躺着一本红皮的、不太厚的写着某些重要文字的小本本。
10、不速之客
晒谷场方向汽车动机的轰鸣声传来后,肇飞如遇大赦,赶紧找个由头从仓库中逃离出来。知青为国庆节节目的排演,临时借用了生产队的大仓库。
吕继红恋爱了。
沉浸在恋爱的小姑娘都是如此,满眼的春色根本不加收敛,人前人后瞅着恋人都是一幅含情脉脉的样子,这让肇飞感到有些害怕。最近两天,除非在家里,他会尽量回避与她一同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不能承诺婚姻,因为婚姻会完全毁了她的政治前程,也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那么就只能将双方的恋情掩埋到地下了。
他挂名担任知青国庆节节目的排演指导,是吕继红的命令和要求,因为小姑娘一时一刻也不想和他分离。小姑娘头天刚领受了公社知青工作组黄莲大姐的指令,要出一个节目,转身就假公济私给他挂了一个艺术指导的头衔。肇飞接纳了小姑娘的感情和身体,除婚姻外,他也打算像对待妻子一样,接受她对自己任何的安排。所以,尽管他认为这台由陆一凡编导的搞笑节目,完全谈不上有什么艺术性和创造性,也根本不配自己的指点,但他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吕继红来了。只是他人虽到场了,但是嘴巴却紧抿着始终不开口,更不说进行现场指导了。吕继红也不在乎他这样,她只需要能随时看见他就觉得满足。
肇飞在生产队的大仓库中,看见陆一凡脸色阴郁,见到自己后眸子中流露出可以杀死人的浓浓敌意,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但小姑娘依旧和他轻松地谈笑着,似未察觉似的,也可能是完全不放心上吧。
儿子肇辄天刚亮就出门到区里高中报名,到天黑透了还未见归家,他一直对此有些不放心。此刻有了开溜的机会,于是他赶紧借口看看是否儿子回家了,给吕继红几个知青简单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和排演重点后就匆匆离开。
肇飞原来只是想找借口开溜,没想到真是肇辄回了,还带来了位不之客。
晚餐的品种还算丰富。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听过儿子对这个中年军官身份和来意简单地介绍后,得知其毕业于自己曾去讲授过西方史的京都师范大学中文系,与自己也算有半师情缘,于是他下厨重整了一桌饭菜,并客气地陪同着进餐。
晚餐的过程,气氛起初有些沉闷。
尽管有半师情缘,但两个初次正式见面,彼此不熟悉性情,人生履历和当前背景、社会地位完全不相同不对等的人围桌共餐坐在一起,难免不易找到合适的话题切入点。因为在这个时代,人和人之间不说一见面就勾心斗角互使绊子,但相互防范回避的心理是肯定有的。
扯了一些曾经熟悉的人作为话题引子,但离京时间久了,双方也都谈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很快就转了话题。好在双方都是有些底蕴的真正文化人,对艺术的造诣摆在那儿,性格也都还爽快。在肇辄的有意识的开口引导下,又就一些时文杂论交流了几句,但东扯西拉几句后,话题稍显敏感,牵涉到了当前的政治、意识形态等问题,彼此也都自觉回避了。最后,双方终究还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能引双方共同谈兴的事件作了话题,那就是年初的中美乒乓球代表团的互访了。
4月的某天,国家总理会见了应邀来访的加拿大、美国等国乒乓球代表团全体成员,并表了重要讲话。对总理这个谈话,俩人还都拜读过且都有所领悟。
对这个话题,周宇的优势是信息来源丰富。地位决定信息量,他能依据比较完整全面的资料背景,站在高屋建瓴的角度看待其历史成因和来龙去脉;而肇飞的优势,在于其有长期在美国求学、生活的经历,对中美双方都有深层次的了解,能站在较客观公正的立场,评价整个事件未来可能的展和衍变。但双方都认为时下反帝、防修的口号虽还在喊得震天响,但事物已经出现了些许变化的苗头。今后,防修是会继续的,但反帝就未必了。当然周宇没有说中美事实已在私下接触,他是因为知道一些从高层得到的、与此事件后续展有关联的绝密消息,从而才持肯定观点的。
这个时代,全国只有一种思想,那就是领袖的思想;只有一种共同的文字,即军报、*、红旗刊这“两报一刊”所登载的代表官方的文字;只有一种语言,那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时使用的那种语言。全国人民看待任何事物,受官方宣传引导的毒害太深,看问题、想事情都带着天真无邪。那就是一个人和一件事情,只有黑白两色,非黑即白。周宇尽管也是有思想,有独立思维的甚至能接触许多高度机密的军队知识分子,但同样也带着顽固的思维惯性。
双方就事件产生的深层原因、事件性质和未来的衍变方向,以及中美双方可能的应对立场、态度等生了言语争执。乒乒乓乓你来我往之间,起初谨慎、含蓄的言语慢慢变得热烈随意,称呼自然也由开始时的“肇老师”和“周主任”,变成“老肇”和“小周”,到了最后,干脆扔下饭碗相互拍着桌子口斗不休了。
肇辄坐在一旁,慢慢咀嚼着饭菜,静静地旁观着、倾听着。从他这个旁观者的角度看,争吵的双方不像社会地位对立的脱帽右派和革命军人,到有些象多年未见的、彼此投契的老朋友之间在交流了。
交谈过程中肇辄也注意到,为了说服老肇接受某个问题的观点,周宇居然无意识地引用了一件他亲身经历,而现在对外面来说还是绝密的事情。那就是七月的某天,他们空军出动战斗机,为某位神秘的客人的飞机,从巴基斯坦的基地护航飞行到北京了。爸爸肇飞听周宇叔叔说到这事情,停止了争执,呆呆的沉思了好一会,然后语气很肯定地说:“从巴基斯坦吗?那一定是美国的基辛格了”。
周宇有些震惊的样子,讶异地问爸爸:“老肇,你是说我们护航的飞机上,是那个犹太人总统国家安全助理?”
“估计是他吧!”肇飞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你一个深居简出乡下的普通插队干部,哪来的消息来源?又是如何做出的判断?”周宇凝视着爸爸的双目良久,嘲讽了一句。
“我猜的不行嘛?”
“美国有几亿人,你怎么就猜是他而不是别人?象我这样还常看内参,读军队情报的人为什么猜不出?”
“那是你不用心,或是分析问题的水平未达到。”
肇飞不肯正面回答周宇的这个问题,但周宇紧迫着不依不饶。后来,周宇甚至很真切很诚挚地对爸爸说:“老肇,这个问题开不得玩笑,涉及到国家和我们统帅的一些战略计划的制定、调整和修改。你可能从报纸或广播上都能听到,除了台湾海峡的中美对立,北边那个修正主义国家也沿边境陈兵百万,如果判断错了,做出了错误的形势判断,否则会死很多无辜人的!”
周宇所跟随的副统帅,已经远离国家政治生活中心有一段时候了,中美秘密接触的这个消息,周宇估计在北戴河休养的副统帅也未必知道。但在国际关系中,中美关系如果近期生巨变,对他们的伟大革命事业确实有实质性的影响。
“你所说的国家大事,岂是我们这些连身份都不明不白,要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人可以插言的?”肇飞自嘲道。
“不会很久了,这一切应该会得到改变的。”
“你能肯定吗?”
肇飞目光如锥子般犀利地凝视着周宇,似乎想从他的眼中挖出些什么。
“老肇,咱们不谈这些行不?无论如何,你还是革命干部啊。”
“是接受劳动改造的脱帽右派!”
“你是建国初归来的爱国知识分子,也是中国人嘛!”
看周宇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肇飞于是很坦然地说:“我有一只带短波的收音机,可以听到*和英国BBc广播电台的节目,我是从基辛格近期在公众场合露面的频率、时间、去向等情况,综合分析得出的结论。”
“那些节目不是受到干扰收不到吗?”
“那是中文频段,我只听英文波段的节目。”
“行啊,老肇。你居然有胆子收听敌台,你不怕把你从右派再打成反动敌特吗?”说着这句话,周宇大声畅笑起来。
“小周哇,历史的潮流是挡不住的,中美的接近,是多年冷战和世界格局展衍变的必然,你们军队要有战略的眼光啊!”肇飞有些语重心长地说。
“是啊,人们的思想是禁锢不了的!也许今后这种状况会有些改变了。”周宇的话似乎寓意深刻。说完他又关切地说:“老肇,收听那些节目的事情可不能让人知道啊!”
“收音机我藏着呢!只有半夜无人,确定绝对安全时才会戴着耳塞听的。”肇飞说着瞥了低头吃饭的肇辄一眼。
这意思是不信任我吗?难道我还不知道事情的轻重!
一直默默进餐的肇辄,有些不满地扔下碗筷,站起身说:“晚上还要练功,我先出去了。”
离开时肇辄又礼貌地对周宇说:“叔叔,你与我爸爸慢慢聊,你们可以抵足同眠作彻夜长谈的!我看你们那相见恨晚的架势,没个通宵估计谈不过瘾,周叔叔就在这儿将就歇一晚吧。再紧急的事情也得明天处理了,您今晚就住我家,我去对面胡勇哥屋里睡。”
“老肇哇,你这个儿子真是不简单呢!说话象小大人似的。”周宇对着肇辄的背影感慨地说。
父亲对儿子焉能不了解?老肇心底自豪,但言语上仍还谦逊着:“还行罢,就是生错了时候,生错了家庭啊!”
肇辄离开牛棚屋时,周宇在他身后笑着叮嘱到:“小鬼,练完功把樊二柱给我叫来,就说他部队的领导来了,让他马上过来听候命令。他要是敢不听你的,我代表组织处分他!”
老肇也在身后吩咐道:“既然周宇叔叔此行也是来看望蓝蓝和你红红姐,那你顺便把她们也叫过来拜见一下周叔叔。”
“哎,听见了!”
平日里练功,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总是各练各功的。江湖好汉的后代自练,少年偷偷自学。但当天晚上练功时,俩人终于同在一起开练了。
胡勇今天已下了决心。准确说应该是昨天晚上,他就下定了决心,要将祖传的青龙掌心法,不藏私地传授给眼前的少年。
“先练习腹部。当你练到胸膛吸满气时,气体在你的皮下形成一种保护层,而且非常坚实,气体在胸腹内可以随拳意所向就差不多了。”
胡勇摆了个马步,让少年跟在身后摆了个相同的姿势。然后做个青龙掌的起手式,一边收腹收掌吸气和呼气,一边念着口诀告诉少年呼吸与手脚姿势如何协调。先让少年跟随身后练气吐纳几遍,待少年基本熟悉了,又让少年转到自己身前,俩人面对面演练了几次。见无啥错误后,胡勇摆摆手道:
“这是练气的第一式,回去自己练。不拘早晚两次,要经常抽空练习,量随自己而定。平时作一些抗击打练习,蹲马步左右冲拳,在冲拳时用力呼气,收拳时用力吸气,这样可以练习中气,久久自益。”……
胡勇今天开始教授青龙掌的气功心法给少年,还肇家父子常年关照和昨日赠款、留字条的人情债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这个人不习惯欠人的,平日也遵循凡事不求人的准则。既然欠下了肇家的情分,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偿还,那么现在就得偿还欠帐。另外,还有一重原因是,他认为往日里被他视同珍宝的祖传的青龙掌,在他心里的地位降低了,变得不那么值钱了。
爷爷是青龙掌大行家,算得是大侠级的人物了,解放前还能运用这套家传武功跑江湖混个全家温饱,解放后到好了,只能去居委会看家护院作临工;到父亲这一辈,武功是更不敢显露的,就只能老老实实做个卖肉师傅了。卖肉师傅听起来好听,是红五类的工人阶级,但谁把那当了个事!否则那个街道主任岂敢利用权力搞了自己大妹坏了她清白?自己又怎么在近年陆续到来的招工、参军、入党提拔等机会面前,一个机会也没能把握住?
武功不能当饭吃,红五类的成分也不顶事。想透了这点,他近两日急于返城报仇的心事慢慢淡定下来,决定在启程返回省城前,尽可能将整套武功的实战运用和配套心法传授给肇辄。
少年练武的天赋极佳,心性品质也好,他很喜欢他,也想收他做弟子,但一入师门,两家人的事就成一家人的事了。他不想与四类分子家庭有什么瓜葛,也不想让那少年因拜师而不得不掺合自家的事,因此他决定只授武功,不录其入门。
其实,青龙掌的掌法套路他已经没什么好传的。一年下来,跟随自己偷师学艺,少年掌法套路的基本功都有了,剩下的,只是实战中怎样运用这掌法套路中的掌、腿、头、肘、膝等动作,随对手变化而顺势施为的一些搏击技巧。实战的技巧和变化,得靠实战经验去积累;而练气的方法,属于和掌法配套,为强化掌法的威力的基本功。目前也只能教授一些口诀和基础的运气方法,临走前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深入讲解了。少年能领会多少是多少,成不成不光得有天分,还得有练下去的毅力。毅力不够知道了也没用。
见少年对练气有所领悟,胡勇很慎重的说:“从今天起,勇哥开始教授你练气心法。勇哥大概一个礼拜后回城,你必须在这个时间内,把气功的练法和口诀练会记牢。勇哥以后未必有机会回来,有了回来的机会也未必有心情再教授你了。”
少年跪下,望着胡勇笑嘻嘻地说:“要拜师吗?”
“受不起。”胡勇摇头
跪在地上的少年,还是给胡勇规规矩矩叩了三个头。行礼的过程,胡勇侧避开身说:“拜师就不必了。如果心中有,拜还是不拜这层关系都在。”
胡勇又简单地与少年出招对了掌脚,暂停后,将使用过的几个掌法和脚法,在实战中可以运用的变招说了说,随后又用同样的掌法和脚法,以几种不同的出掌和出脚方式、角度,又和少年以较慢的度,再度对了两掌,踢了三两脚,此后就不肯再教了,只是解释道:“实际上所有套路的变化,有我告诉你的几招做底子,以你的灵光劲,想一想都会明白。主要的是靠与人过招中慢慢体会。有了经验,自然就懂得了变化。”
胡勇说完转身走了。
练功后,肇辄先去了樊二柱家。通知樊二柱后,他又赶到了队里的仓库。
仓库里蓝蓝几个都在,只未见吕继红。蓝蓝和随州的小王、小李站在仓库的正中央,排演着“三句半”的前三句词儿;四眼狗陆一凡斜歪着身体,靠着仓库墙壁,抱着膀子在旁边接后半句,语调怪怪的有些有气无力。
陆一凡在村小做民办教师,有急事处理时,常拉肇辄做替身临时顶课,平常他俩的关系还算可以。但今天四眼狗看他到来后神色却有些不善,镜片后的小眼睛,瞧着肇辄炯炯地散着阴森森的光。
肇辄心底有数,这是爸爸和红红姐的事情,可能被他有所察觉了,但那些事情与自己无关,与他四眼狗陆一凡更不相干。他拿自己当出气筒有个屁用。
肇辄拉过蓝蓝,告知周宇到家拜访一事,和爸爸让她回家相见的意思。再问吕继红下落,才得知吕继红声称回屋有些急事处理,早已经率先回了。
“咱们走,回家去。”
和蓝蓝出门时,现四眼狗陆一凡的目光还跟随着自己,象个钉子要扎进自己眼里似的。肇辄心里有事,回瞪了他一眼,也懒得与他言语计较。
“长,您还是到村里去安歇吧,肇老师这儿怎么合适呢?”
回到晒谷场时,肇辄远远看见周宇正站在牛棚屋前,客气地将村书记老樊往屋外赶。樊书记平日里可没称呼过他爸爸为肇老师,总是老肇前老肇后的,今日也不知怎么了。
“不合适?老肇一家住了这些年牛棚,你现在才现不合适了?”
“这个嘛……”
“行了,行了。我今天是来见二柱和拜访老肇的,我还有些私事与老肇要谈,你先回吧。我是不会接受村里公家的住宿安排的。”周宇的话口气有些不友善。
双方又纠缠几个回合后,樊书记终于悻悻地、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长,我不是有意的……”屋里传来樊二柱怯怯地不安的声音。
“革命军人先要牢记的是什么?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是。”
“有意的?如果今天我到村里的消息,是你有意地传出去的,我会让你把浑身的军装扒了,让你回村里继续务农!”周宇笑骂着,语气亲昵……
见到和肇辄一同回屋的蓝蓝,周宇的目光霎拉间熠熠闪烁,但随即就既似避闪又似询问地将头侧开说:“老肇,这就是那孩子吧?”
原来肇辄离屋后,因周宇调侃说,自己此行是因为好奇胡蝶后裔才来的,肇飞就简单地将蓝蓝的情况对周宇说了说。
“是她。”
“唉,荆钗布裙难掩其倾国倾城啊!还真是比她妈胜出几份!”
“也不知是祸是福呢!”
肇飞的耳语肇辄未听到,但周宇喃喃的低声叹息,练过功耳聪目明的肇辄听清了,心中难免自得。腹诽到,刚才还不信呢,这会儿傻了吧!
“蓝蓝,过来见过周叔叔、村里樊大爷家的二柱哥哥。”
“周叔叔好,二柱哥好。”
蓝蓝以慵懒甜腻的声音应付了一句,不待俩回答,就拉着肇辄的手向里屋走去,边走还边娇滴滴地对少年说:“给我捶捶肩膀,姐今天累死了!”
原来坐在小凳子上,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军姿挺立的樊二柱,从抬头见到蓝蓝第一眼起,就大张嘴巴,神色呆呆地显得有些傻样。蓝蓝与他打招呼,他没反应过来,直到蓝蓝的身影消失在布帘,周宇羞恼他的猪哥样,喊了一声口令“起立”后,才惊醒式地腾地起身,下意思地回答。
“到!”
“该对你说的刚才已经说了,抽空先去县里看看你们老教导员秋鲁吧。回头我还有些事与你交代。”周宇摆摆手,示意樊二柱退下。
“是!”
樊二柱行军礼的时候,举在帽檐边的手仍因紧张而颤栗。蓝蓝与他打招呼,喊“二柱哥好”时,他紧张得居然忘记回答,此刻心底正自惭形秽和后悔不迭。
樊二柱是樊村少有的几个初中生,也是个有强烈向上**,极不安分待在农村一辈子的人。拿时代的话说,就是这个青年人有理想、有抱负,追求进步。但家庭出身决定了他的低起点。为了他毕业后能当兵继续追求进步,他爹樊老旦花干净了为他和他俩兄弟预备娶媳妇的毕生积蓄,全部都用来给社队干部们送礼打点,家庭为此还四处借钱负债累累。当时他家几个女娃都许了婆家,未来的和已经的亲家们,居然到了见樊老旦上门就躲避的地步。
樊二柱到了部队上,樊老旦家扬眉吐气,翻身农奴把歌唱。在村里说话逐日嗓门变大,社会地位逐年上升。家乡四乡八里内,上杆子巴结要和他樊家结亲的女娃家也多起来,甚至很多家庭宁愿不要彩礼也肯将姑娘嫁过来。
樊老旦得意洋洋七挑八选物色了几门合适的后,写信让二柱子回家相亲,但樊二柱在部队五年,竟然一次也不肯回乡。他爹几次逼着他回家相亲,都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搞得樊老旦是很不满意也很不理解。
樊二柱不是不想找对象,相反,他为此还积攒了一些老婆本,并且因为过分抠门的积累过程,还让身边的战友们都嘲笑不已。只是参军后,他见识了太多机关和文工团漂亮又傲慢的城里女兵,找对象的眼界完全被拓展开了。在婚恋观上,农村的姑娘现在对他毫无吸引力,他的目光已对准了那些妖媚惑众的城里女孩,认为只有她们才配得上自己的身份。
虽然他也自惭形秽于和城里女孩彼此间现实的差距,但他又深信这个差距是会被进步的过程和时间填补掉的。只要填补了彼此身份上的差距,城里姑娘同样会成为自己掌中之物的。所以他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赶紧进步,早入党、早提干。为此,他曾誓在进步的路程上,他要暂时将她们视若无物,回避一切的女色诱惑,这些年他也的确做到了这点。城里的姑娘和漂亮女兵,他已能做到克制着一眼也不瞅;农村的姑娘,即使是被他爹夸成天仙的,他连照片也不看,想都不去想。即使这次提干后,被他爹逼着以探亲的名义回家,实则是回村相亲,但他仍坚持着不松口。党组织加入了,四个口袋也穿上了,他爹相中的那些乡下姑娘,能有配得上他的吗?那些人想攀上他樊二柱的高枝,做梦去吧!
吕继红他尝试着追求过,毕竟那是个相貌不赖的城里姑娘,更主要的,是她政治上有展前途。追求她,主要还是从有助于自身进步这个角度考虑的;至于失败了也没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然而此刻眼前宛如不食人间烟火,平生仅见美丽女孩的出现,让他的心底震撼不已。这是个人们甘愿放弃一切为之献身,只求一亲香泽的仙女。那种世俗婚恋观中的什么地位身份的,统统不适用于她。
“向后转,齐步走!”
见蓝蓝转身走了许久樊二柱还在呆,周宇怕他继续出丑,话将他开撵了。回头转身对老肇笑着说:“你这个儿子还真有福气,小小年纪,居然收藏了这么个绝色的童养媳在家。”
“那是她养母牛凤甩包袱。”
“老肇,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唱雅调,有些言不由衷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俩如果两情相悦,能够一直展下去,我当然也不会横加干涉的。不过今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
“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周宇用嘴巴朝还在忙碌的吕继红身影撸撸,咬着肇飞的耳朵调笑道:“我听你儿子说过你家的事儿,你这个家,内帏失助、中馈乏人许久了,现在是不是也该有个女主人了啊?”
“那是害了她。”
老肇看着吕继红的背影,摇头苦笑着轻叹了一口气。
11、五七一工程之一
周宇是在由樊村赶回他所在的空35军基地的路途上,现装在他军用挎包中的红色笔记本遗失的。平常那笔记簿都放在保密箱内,昨天是临时要翻看记录的东西才装进书包,就这功夫居然就遗失了。霎时,他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如同掉下冰窟窿般浑身寒冷颤栗,手脚也不能动弹了。
不知过了好久,当他感觉热血重回大脑,身体可以正常呼吸和动作后,他提醒自己要镇定下来,将思绪捋一捋。
先要将笔记薄可能丢失的过程和相关细节回忆起来,看能不能将笔记簿重新找回,若确实难找回,也要想出足以弥补的方法和措施。
将嘎斯停在路旁,仰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他点了一棵烟卷,慢慢地细细地品着,仔细地回忆着笔记薄丢失的过程。
可以肯定的是,东西是在自己从大白山基地出来后,到樊村的这段旅途上丢失的。因为昨天离开基地后,受与老长秋司令谈话的启,他感觉有些新的思路害怕遗忘需要赶紧记录下来,所以离开基地后,在路途中,他还在嘎斯吉普上特意打开笔记簿随手写划了几笔。
既然不是在大白山基地丢失,那么就只能是小樊村之旅丢失的。
开车的过程,装笔记簿的挎包一直在车上,从没有远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下车后,包括在樊村老肇家吃饭、睡觉甚至方便,挎包始终都没离身。那个叫肇辄的小孩,为此还目光怪怪的瞧着自己,满眼似乎都是问号。如果说挎包有什么离开自己视线以外的机会,一个是中途修车,另一个就是车轮歪下沟那次了。
中途修车,除了肇辄,身边没有任何人,肇辄也没有上过车;车轮歪下沟那次,肇辄是先下的车,事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去淘弄掉在沟里的东西。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挎包在滑落到沟里去时,挎包是打开的,恰好把笔记簿遗落到沟里了。想清楚这一点后,他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在心底向他的伟大统帅祈祷告罪着,但愿笔记簿还一直躺在那儿不要给人拾到!
想是这样想的,但他觉得还是必须遵照组织纪律,先向上级汇报这件事情,让组织立即采取措施消除隐患,防患于未然,然后再返回樊村寻找笔记簿。否则笔记簿的内容泄露了,即使重新找回它,也可能出现难以弥补的巨大的危机。这个先后次序不能颠倒。
忐忑不安地思考了半晌,他重新点火启动动机,将行车度提到极限。约摸在吃过午饭的光景,他赶回了空35军的基地。
肇辄昨晚是在胡勇床上睡的。与胡勇一起起床晨练后,他将周宇送出了樊村。出于少年人活泼的天性,他蹦蹦跳跳两脚交替向前,沿着昨日里嘎斯吉普进村的车辙印迹,低着头往回走着,嘴里哼着时代的小调,心情很愉悦。
嘿!地上居然现一个遗落在地的苹果。
他想起来这苹果应该是昨日里嘎斯吉普掉沟里那会儿,从周宇车上滚落到草地上的。既然有第一个苹果,那么沟里应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被遗弃、未让周宇拾起的苹果了。看来今天自己和蓝蓝有口福了。
在沟里的草丛中,当他扒动着长长的蒿草寻找苹果的时,他现了离车辙印迹几米外,静静躺着,没被周宇昨晚现的那本红色封皮的小笔记簿。
他好奇地随意翻阅了其中几页纸的内容。字迹很潦草,每页纸上多的写了十几行字,少的只有七八行,潦草的字迹加上布满的钩钩圈圈,使笔记簿记载的内容不太好辨识。但他仍读出和领会了其中部分内容的意思。
嘿!“五.七干校”等于变相失业?知识青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这是反动分子写的啊!
他想,这笔记簿一定是哪个反革命份子写后,被周宇叔叔抓捕,然后从其手中缴获的反革命罪证。
在去村口代替爸爸参加生产队每日派工短会做早请示前,他将红皮的笔记簿交到了爸爸的手中。之后,因三柱子代表他哥二柱子,邀请他到家里去玩,他将此事已完全抛到了脑后。
在基地办公室的保密室内,周宇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专线保密电话机,要通了需要的地方,听到对方接了线,于是照例说了一句:“祝福敬爱的统帅身体健康!”
“永远健康,伟大的统帅!”对方回答说。
这句话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不光是祝福的话,实际也是同志间确认身份的联络暗语。
“我是周宇,需要紧急与舰长通话!”
“你稍后。”
对方放下电话听筒离开了。
在对方离开的约摸十分钟时间里,周宇感觉时光比平日流淌得要慢多了,直到那边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带有磁性的声音为止。这段等候的时间简直象是一个世纪过去了!他喃喃地感慨着,思绪也飘到了九霄云外。
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国家干部和有知识、文化的人,全部都以各种名义打倒和流放了。干部是靠边站,各级政权由愚昧和无知识缺文化的工农兵及造反组织掌握着;有知识文化的,管你是老肇那样的教育新闻工作者,还是牛凤那样的文艺卫生战士,甚至是那个小姑娘吕继红那样的学校学生,则全部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名义下放劳动。国家政权的顶端是封建**的*式家长,他的思想就是各民族的思想,他的意志就代表全民意志,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是不容违背的圣旨。全国人民只能跟随着他的思路,今天对外反对美帝国主义;明天又去反对苏联修正主义;后天则对内继续搞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把所有人分成“黑四类”和“红五类”,由“红五类”去打倒和管理“黑四类”;大后天是什么解放全人类等等。总之,从六年前的那场所谓文化革命运动开始以来,人人都不干正经事儿了,成天价参加各类运动闹个不停气。国民经济停滞不前,群众和基层干部、部队中下干部实际生活水平在逐年下降,不满情绪日益增长。敢怒不敢言,直至不敢怒也不敢言。好在统帅站出来了,军队中一群象自己一样志同道合的,有知识和有理想的青年同仁站出来了。
统帅是红色帝国的缔造者,也是目前这个红色帝国最有威望和权势的人物之一。如今掌握军队的诸多部队高级将领,都曾经是他的追随者或老下属。统帅在南北征战的岁月,失去了家庭和全部的子女,只是收养了“舰长”这唯一的儿子。如今,他们这群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军人,围绕者他们的“舰长”建立了“七.一”舰队,策划了“七.一”工程,并准备等待合适的时机动政变,改变这个国家当前的一切不合理状况,并推选统帅出来重整山河。
作为“七.一”工程的骨干,他目前不仅要直接负责政变行动的实施,还要充当统帅与部分老将领间的联络员,负责策反统帅诸多曾经的追随者或老部下,使他们同情、支持起义,或至少在起义时保持中立。他此次的大白山之行,正是为的这个目的。
“你好!”话筒传来自己追随的青年总指挥“舰长”朝气蓬勃的问候音。
“舰长……”周宇声音颤抖着,好半天说不出完整的问候和祝福话。
“不要紧张,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天塌不下来的。”
“七.一”舰队前敌总指挥,他们的年青“舰长”在电话中安慰道
“我违反了组织纪律,将那个专门记载七.一工程的记录薄搞丢了。我请求组织处分,如果组织的处分还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我会以生命和鲜血报答组织和人民!”
“……”
“你估计什么时候丢的,丢在哪里了?”对方沉默许久才开口问到,语气还算平静。
“应该是昨天从大白山回来的路上丢失的。”
周宇将昨日回程的情况和樊村之旅无保留的简单汇报了一番,也将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因为组织要求其成员绝对忠诚、坦白、服从,这是他必须具备的基本的素质。
总指挥在电话那边又沉默思考良久,然后说:“处分就暂时不提了,组织要对其危害性进行评估,然后才是对你的处理。你先将此次去大白山基地的进展情况汇报一下。”
“人见着了。老长七号坐军机直接回的白山基地。”
“他怎么说的?”
“老长说,六号晚上,空中堡垒将他,还有大军区贾司令、马政委招去了夏江。空中堡垒没有在宾馆,是在专列上分别召见的。单独见他时,就目前国内形势说了三点看法。一是最近有人要分裂党、急于篡党夺权;二是这事情不能随便算完,必须得到彻底的解决;三是统帅在这件事情上必须承担责任。临下车时候,又对他意味深长地说,要让他团结,不要分裂,要做好跟随其重上金刚山的准备。他出来后没有见着贾和马,也不知道空中堡垒与其他人的谈话内容。”
周宇与组织的通话出于保密原则,凡涉及到人名时,除非必要,是不允许直接点名道姓的,能用代号的全部用代号。空中堡垒是他们起义计划准备推翻的那个*者;而大白山上的老长,则是现在豫鄂军区空军的秋司令,是从湘江边那次狙击战后就追随统帅的老将军,周宇在大学毕业后投笔从戎的最开始,就是给他做秘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成了统帅与大白山上那位秋司令之间的联络员,也代表统帅上大白山进行了数次策反和情报收集。
“大白山的那位到底什么态度?”
“没有明确表态,但估计应该同情我们。”
“这个不能猜测,会坏大事的。你将会面的详细情况说给我,尽量用原话转述,并将他的表情、神态等能回忆起的都形容一下。”
周宇对前天大白山之行的所有细节回忆了片刻,然后语言节奏很缓慢地开始讲述起来,这是为了给电话对面的“舰长”留下思考和分析琢磨的时间。
“我先代表统帅向他问了好,他说:谢谢老领导的关心;然后他询问了统帅身体的健康情况,我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此后他又问了统帅让我此行的目的。我说,一是统帅听说了他与空中堡垒的会面情况,想了解一下相关细节;二是想将我们记录的统帅的一些想法转告他,征询他的意见和看法。第一点,他与空中堡垒的会面情况,刚才我已经给你转述了,我估计他不会有什么隐瞒。既没有必要,他讲述的内容也符合空中堡垒的性格,以及我们掌握的召见时间记录;至于统帅的想法,我是按笔记簿的记载讲述的……
“接着说。”
念“七.一”计划的第一部分,即可行性那段内容时,他很平静,未有任何表示;我讲第二部分必要性和必然性时,他前一会也正常,听到后面时情绪有些波动,曾叹息着插了一句话,意思好像是,我们确实该对历史和对人民负责了。”
“哪一句?是“七.一”计划中,把党内和国家的政治生活,变成了封建***式家长制生活,滥用中国人民给其的信任和地位,成了当代的秦始皇那句话吗?”
“我不能肯定,因为笔记簿丢了。但应该是念到这一部分时。”
“你在电话旁边等一会,不要离开,我去将你说的情况和组织从其他渠道掌握的消息,与同志们综合分析一下,然后将结论给统帅汇报,由他决断。”
“好的。”……
“周宇同志,“七.一”工程提前启动!”总指挥的声音又在电话前响起。
“我愧对组织,愧对统帅!请组织制裁。”
丢失记录了起义纪要的笔记簿一事,终究给组织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啊!周宇热血涌上头。他认为是自己个人的错误,逼得组织不得不被动地提前起义。
“不光是你丢弃重要文件的原因,组织的多数同志也认为形势很急迫。他们分析认为对方决意要下手了。我已讨得统帅手令,授权我为起义前线总负责人。我们的“七.一”工程提前到今天启动。”
“舰长,来……来得及吗?”周宇很激动,神圣伟大的一刻,没想到阴差阳错由于自己的无意推动这么快就到来了!
“我与组织的其他同志是这样分析的。假如空中堡垒六号召见贾、马和大白山那位后,七号或者八号动的身,回京后就下令动手,那么由于他是专列,根据他习惯的每天移动度,如果直接回京,最早的时间应该在十五号前后。我现在的位置恰好在他直接北行的路上,堵死他的回路是有把握的,这样我们就有近一周的时间准备;如果他先往其他地方绕一圈,有往南、往东或先西后北三条线。往南,组织分析可能性不大,那是我们四野的传统根据地,他躲还来不及呢!往东,即先到沪江去章秀才们的老巢,后转沪江至京城的铁路线,最快的时间是十天。先西后北,走你们那条线,也是十天左右。总之,准备起义和动的时间足够了!”总指挥分析讲述这些的过程,声音很平静很有底气。
“我们具体的任务是什么?”
“用心记着,不得使用文字记载。我代表统帅命令:一、我们要进行的是和平演变,要以国家和人们的意志为重,尽量不采取流血手段;二、以拦截空中堡垒的专列为目的。拦截成功后逼迫其和平移交政权,任何时候不得对其进行**消灭,但若有其他人进行阻止,可视情况灵活处理;三、成功后马上通电全国,口号是:结束六年的*运动,解救广大干部和知识分子!不成功则迅按“七.一”计划预案,动员同情和支持我们的力量北移或南下。
你们分舰队的具体任务是……一、继续尽量说服大白山那位,争取能运用空军飞机,特别是优先争取其控制的空降兵,能在空中堡垒的专列由西转北的过程中,实施主动空降或扫射拦截。统帅认为,陆军的素质差、派系多、难争取,由他们负责实施计划不安全。二、作为预备方案,你们分舰队陆军43军的曹同志,要携带必要器材和工具,到鄂渝铁路和鄂豫铁路的交汇处准备,炸铁轨或破路拦截。具体行动时间,由你依据说服大白山的进展情况决定;三、你为西北线七一工程总指挥,负责方案一;曹同志为副指挥,负责方案二。人员由你们直接挑选。行动开始后,销毁一切有关图纸、档案等记录。必要时,可采取任何手段……”
“我向党和统帅誓,坚决完成任务!不成功则以鲜血奉献党和人民!”
“预祝革命成功!”
离开樊二柱家小院时,肇辄感觉浑身上下很不舒爽!
白天生产队上工后,村里剩下的都是流鼻涕穿破档裤子的娃娃,和七老八十的爹爹婆婆,所以在樊二柱家小院聊天时,除了偶尔有几只鸡鸭鹅在鸣叫,周围环境还是蛮宁静舒适的。但说是聊天,樊二柱也没有将肇辄作为思维能力对等的成年人看待。起初,是向他炫耀吹嘘其在部队里,由两口袋的农村兵迈向四口袋军干的光荣革命历史;慢慢地,他又将话题转向了探究蓝蓝的身世、年龄等肇辄认为极度敏感的少女**。后来樊二柱干脆直接说,想请樊支书上门提亲,要用自己纯洁的无产阶级血统,去改造蓝蓝的非纯洁的资产阶级血统;要通过彼此成为革命伴侣这条路,达到帮助其改造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伟大目的。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癞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肇辄心底咒骂,但还不得不装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应付着,以自己不熟悉蓝蓝家情况为理由,言语绕着弯加以推脱。蓝蓝是属于自己的,谁也别想偷走抢走自己的宝贝疙瘩,谁动那份心事都是不可饶恕的。
“蓝蓝家里是不可能答应的!”
肇辄拉着脸,一边语气硬邦邦地回应樊二柱痴人说梦的示爱呓语,一边毫不留情地抬屁股走人。蓝蓝的家长现在是谁?那是咱爸!是牛凤阿姨!
回到屋里,恰好蓝蓝和红红姐都在家里。
“蓝蓝,你过来!”
肇辄气鼓鼓地拉起蓝蓝的柔柔的手,连姐姐也懒得叫了。
“乖辄辄,怎么了,看你气鼓鼓的样子受谁欺负了?”蓝蓝笑吟吟地香了他一口,问道
“以后不准你见樊二柱,更不许和他说话!”
“谁是樊二柱啊?”蓝蓝一脸烂漫,娇憨憨地问道。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蹄子,就是昨晚来的那个军人啊!这么快就忘记了?”红红姐笑骂到。
“真忘记了?!”蓝蓝娇笑道。
“辄辄,你进里屋来,我有事和你说。”爸爸的声音在黑布帘子后响起。
“这笔记簿你在哪里找到的?”爸爸的询问很严肃,指着手里拿着的红色笔记簿。
“在昨天周叔叔吉普车掉下的那条沟里找到的。”
“什么时候?”
“就是早晨交给您之前那会儿。”
“这就对了,应该是周宇的东西。”爸爸点点头,长吁了口气。
肇辄听爸爸的意思,笔记簿应该属于周宇,而不是象自己分析的那样是别人的,心里有些吃惊,但东西落到了自家,爷俩都喜欢周宇,绝不会存心害他,那周宇叔叔就算安全了。
“有别人看见过吗?”
“没有!”
“你过会儿找个绝对隐秘安全的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不要放在屋里。除了你周叔叔,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和看到这本笔记簿。”
爸爸非常严肃地小声告诫道。
绝对隐秘安全的地方?既不能放在家里,又得绝对隐秘安全,肇辄想,那就只能放在牛棚屋后面树林中的土寨子里了。
“小吕哎,你过来坐下,我有些事想给你说一下。”
午饭过后,爸爸对着正收拾碗筷,洗刷锅盆的吕继红说道。
“我忙着呢。你说吧,我能听见。”红红姐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应答爸爸。
“小吕,我今天要到邻村牛凤阿姨那里去一趟,家里和辄辄这个调皮弟弟就交给你了。”
肇辄听了爸爸装模作样的话心底好笑。还小吕,牛凤阿姨。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俩那点破事谁不知道?这红红姐恨不得让自己叫声妈才好呢!
由于樊二柱要向蓝蓝求婚的事儿,肇辄从上午起就一直不痛快着,心也特别敏感,听见爸爸这话,心底嘀咕着爸爸完全不懂女孩心事,看来情况要糟了。
果然,红红姐停下手中的活计,拉长了脸,嘴噘得高高地,恨恨地说道
“牛凤那里有什么好去的?”
“牛凤阿姨这段日子可能练功练过头,身体有些吃不住,病了。听说很严重的,我想去探望一下。”
“蓝蓝去不?”
“那么远的路,今天可能都赶不回的。”
“老肇,你这一说,我非让蓝蓝跟着去见她养母不可了!”
“不行啊,情况要是不好,我也许还要陪牛凤回城的。”
红红姐扔下洗涮了一半的锅碗瓢勺,把围裙摘下往灶台上使劲一甩,吼道:“那咱们就散伙。”硬邦邦的话说完,掉头跑了。
“辄辄,我待会先去生产队队部一趟,向樊书记请个假。回头过去给胡勇交待一声,今天,或许是这几天,就让他照看一下。”
爸爸起身,摇着头走回里屋。剩下的一对少年男女,对视着吐了吐舌头,相互作了个鬼脸,嘻嘻的笑起来,但笑声压的很低,似害怕声音传到了里屋
12、五七一工程之二
周宇的这趟大白山基地之行无果而终。
除通讯、医疗救护机外,目前全国空军所有的飞机起降和兵力投放,包括空降部队、空用器材、武器装备的部署和使用,鉴于国内的形势展,军委办事组规定只能由空军总部和大军区空军主要负责人,共同在同一件调用命令上签署后才能生效率。尽管这很荒诞,它几乎使军队面临外来的突然打击丧失应变反击的机会,但命令就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的。
周宇的此趟大白山基地之行,其目的就是为了说服山上自己那位老长,在一份已由空军总部长主签署,只待其副署后就可生效的命令上圈上大名。这份授权周宇可以自由调度中南三省空军力量的命令,上面已经完成了第一个名字签署,现在山上那位老长能否同意并及时圈上他的大名,是周宇本人此次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也是西北五.七分舰队能否完成组织布置的起义任务的最主要的保障措施。
空军总部长是统帅长期的亲密的老部下,对七.一舰队的本次行动,虽然他认为时机尚不成熟,准备也显仓促,但出于对组织的同情和对统帅的尊敬和信赖,他依然在那份没有时间、地点、任务性质和目的,语意含糊的由组织草拟的命令上画下了他的大名。中午时分,当军用通讯专机一降落到他所在的空35军基地的机场上,周宇不待螺旋浆完全停止转动就登上飞机,拿起从京都紧急传运过来的命令原件,未曾用午餐就上路了。
将统帅同意动起义的原话,周宇转述给了山上那位老长。空军总部长已主签署的命令也交到他手中。当周宇接下来准备将舰长的命令也全盘告知他时,刚起个头他挥手打断了周宇的话,不准周宇继续下去。还怒吼了一句:“老子打仗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年青人懂个屁啊!”
老长先是拿着薄薄的一纸命令沉默着一言不,其后,站到房间的窗前,面对窗外的群山山峦喃喃自语到: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们都在逼我啊!最后,干脆闭上眼睛一言不,枯坐在墙角的沙上打起了盹,就似周宇不存在似的。
在静静等候他下最后决心的过程中,周宇不停地抬腕看表,现在的每分每秒,对于起义的成功都太宝贵了,他若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拿到授权他可以自行指挥调动军机和空降兵的命令,第一套空中拦截的方案就将失去了意义,而地面拦截的第二套方案的准备时间也变得更加仓促。
好在此时舰队指挥部通过大白山基地的保密电话呼叫了他。传令兵将他引到保密室的保密电话机前退出去后,周宇面对话筒与对方互用暗语确认了身份,对方的组织成员,将空中堡垒已经东行的消息传递给他,并告之舰长已命令由沪江的江同志等人全盘接过了任务负责起义事宜。西北这边,他们的分舰队由主力改做替补并隐蔽待机。周宇松了口气,然后也向对方通报了大白山此行至目前为止的进展的情况。
周宇出来向老长告辞,刚说了空中堡垒东行自己这边的任务已取消时,老长就如释重负双目重新炯炯有神地闪烁起来。
从山上下来估摸快到樊村的时候,在前车灯照射不到的村道旁,周宇现了一小片灌木林黑越越模糊的影子,周宇决定将车就暂时停放这里。将车停在远离樊村的地方,既是为了避免动机的声音惊动周围的村民影响到此行的保密性,更是因为车上还装载着重要的物资和器材。
在西北铁路沿线拦截空中堡垒的行动取消了,但出行前嘎斯车上已装载了包括一支火箭筒、若干TnT炸药、雷管、导火索和一把半自动步枪,以及工兵铲、洋镐、绳索等工具,这些东西早就预备下了。这些为第二套预案预备的器材和起义物资,因为预备着待第一套预案失败后能及时转交负责预案二的曹同志使用,所以已经随行装车。器材和起义物资一经启用,就不再适合拖回军部基地,必须在旅途中寻找到合适的掩藏地点。
周宇停下车看了看表,接近凌晨三点,离天亮的时间不多了,行动度必须要加快。他沿着树林中一条隐约可见的机耕道,将车艰难开进林中。熄火后,他检查了身上的配枪,又拿上一只军用电筒,下车锁好车门。从灌木林扯了一些细小的树枝,细致地堆放在车前后和顶部用以掩蔽车身,然后快步向樊村方向走去。
这个时辰,白天人烟就稀少的荒僻的鄂北乡村大地出现夜行人的可能性很小,在灌木林里出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还是认真将隐藏在林中的车体,按照保密纪律的要求进行了处理。
周宇这次到樊村要完成两个任务,一是寻找笔记簿的下落,二是要顺便寻找查看有没合适的地方用来掩藏车上暂时不用了的行动器材和起义物资。
到达樊村晒谷场边时,周宇停下脚步,回忆了一下周遭的大致方位,又观察了四下动静。黑幕中的樊村静静的,没有任何人和畜生惊动的迹象。周宇决定先去找寻笔记薄,于是他小心地用电筒照了照四周,很快就现了那条昨日来回都经过的排水沟。
顺着排水沟周宇用电筒照射着,沿着沟底在草丛中一寸寸细细地寻找着可能遗失在此的笔记簿,来回的四条车辙印记都能清晰地看到,来时车前轮加重油门碾出的深坑也在,甚至还找到几个深藏在旮旯缝里遗漏的苹果,但就是没有笔记簿的身影。看来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笔记簿根本就没有遗失在此。这种可能性极小,他以为几乎没有;二就是被晒谷场周围住着的人拾起走了。
如果是晒谷场周围的人白天拾走了笔记簿,可能性又有两个,一是藏起了它,二是上交了。如果真这样他又该如何处理呢?一个个用枪逼问吗?显然不行!本来拾到笔记簿藏起来的人,也许没有怎么在意它的重要性,用枪一逼问,反而惊觉了;至于拾到笔记簿已上交了,那逼问不逼问已经没有意义。周宇心底陷入纠结之中,反复思索也拿不定主意。
他停下寻找笔记簿工作沉思了半晌,决定还是先观察村庄一下,搞清周围的情况再说。
晒谷场周围三边有建筑物,东边的牛棚那边他很熟悉,那里住着老肇父子。如果是他父子拾到,凭自己对他俩的初步了解,他认为处于老肇父子当前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倾向,应该不会有举报的风险,因为他们既不可能从中受益,也不会去起意刻意陷害自己。南北两边的建筑物,他也知道是下乡知青的住屋。两个女知青他都见过,也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不知住的是南屋还是北屋。最怕的是被这四人之外的其他男知青拾到了,这些人冲动、热血政治上却很幼稚,卖了自己去领赏,自以为是为国家除害、立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从哪边又怎么开始查起呢?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思忖良久后,他头脑仍是一团浆糊,遂决定还是先近后远,从离路边近些的南屋开始碰碰运气。俩女生都认识自己,试着不惊动人先暗中查一查,如果惊动她们的话,就坦承自己的来意。
晒谷场周围的房屋,都是这个地方农村传统的三进式,中间是不住人的堂屋和灶房,没有寻找的价值,还是在有人居住的地方找找吧!
在贴着窗户纸的南屋的西房墙根下,他凝神静听了顷刻,什么声音也没有。
转身再到东屋的窗下,他马上就听到了细密的鼾声。有顷,似乎还传来了低低的女孩喃呢的梦话声,他估计这应该是俩女孩的住房。试着到正中推一推堂屋的大门,门是关着的。既然这里是女知青宿舍,那么晒谷场对面北屋肯定是男知青的住屋了。没想好下手的对策,他决定暂时还是先到北屋瞧瞧动静再说。
当他右手警惕地按在屁股后面的配枪上,左手小心翼翼试探着北屋房门是否是虚掩的,并侧脸附耳小心倾听屋内动静时,一只有力的铁钳式的大手钳住了他拿枪的右手,另一只手将他的脑袋紧紧按在了门板上,同时,偷袭者如小山样壮实的身躯,将他的身躯压迫着紧贴到紧闭的门扇上,挤得他几乎窒息,并使得他空闲的左手也无法抽离出来做出反应动作。
“快说,到这来干吗的?”
对方声音压得很低,但周宇已听出是昨晚帮他推车那青年人的声音,于是他艰难地喘息着也压低嗓门说:
“我昨天开车来过的,你我见过。”
“昨天去老肇家的那位?”对方的手劲松了一些。
“是我。”
胡勇松开周宇的身体和钳住他头部的手,但紧捏着他握枪的大手没有放下,因为他已觉那只手摸着的是枪械。半夜三更带枪鬼鬼祟祟到了自己屋前,应该是有特殊的原因,在搞清他是否针对自己前他不能放松警惕。
这年头,樊村附近一年难见几次汽车的通过,事实上汽车停在几里外那会儿,他就被动机的声音惊醒了。近段时间,他因家里的变故晚上常难进入深眠,但听觉嗅觉反而变得格外灵敏。
周宇抵达晒谷场时,胡勇察觉到有人在悄悄接近这里,于是起身用耳朵倾听着。他怀疑是小偷或是来村里寻找仇人复仇的什么人。知青屋里,穷得响叮当,要说有几个钱的只能是老肇家。他不怕有人对自己不利,他近期没得罪人。但想起了老肇临行拜托他关照辄辄,害怕小偷进村后,因偷东西不成恼怒之下或被惊动后反抗伤了独居的辄辄,所以做了万一的准备。察觉来人往这边北屋过来,他立马穿衣起床,翻窗户溜到了山墙下偷偷观察,直至看到黑夜来人居然有了潜进屋的打算,于是他才趁机动了手。
“年青人,请放手,我是在执行秘密任务。”
“我们这穷乡僻壤里,有什么秘密任务好执行的?”
胡勇意似不信,未曾松手反而顺势卸下周宇手中的枪。
“你放手了我再解释给你。枪你可暂时留下,等我走时你再还给我。”
周宇感到了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他只是个军队文职,舞刀弄枪不是自己的特长,面对实力的差距他只能老实让步,况且,隐秘的踪迹已给人觉察,只好由悄悄解决改为堂堂正堂谈判解决了。胡勇听他说后,老实不客气地将他的配枪塞入自家口袋。
“找个别的地方说吧,免得影响大家休息。”
“你已经影响了。”
屋里传来小王含糊地询问声音:“胡勇,深更半夜的你干嘛!”
“在和辄辄练功。如果影响你们了,我俩换个地方练。”
爸爸到邻村探望牛凤晚上没回村。
肇辄当晚习练了一番头天学过的青龙掌气功心法第一式后,又跟随胡勇修炼新的第二式心法。感觉身体特别疲累后,他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他先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与蓝蓝相拥着,在村后的草地上不停地相互亲吻,蓝蓝还用那柔软的手抚摸他*,结果导致他忍不住喷了;接下来他又做了个噩梦,梦里陆一凡因爸爸的事情迁怒到他,并满村里追逐着他,用大棒子狠狠打他。他逃无可逃,只好躲在人群里胡勇的身后,用胡勇宽厚的身体作为挡箭牌。
肇辄惊醒了,真是被胡勇粗糙的有力的大手弄醒的。
他睁开眼不仅看到了胡勇,也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神态有些尴尬、紧张的周宇。他下意识摸摸裤裆,确实因梦遗而湿了,穿在身上有些黏黏糊糊的难受。
“他是来村里找你家的,他说有些要紧事问你。”
胡勇指指身旁的周宇,面神冷淡的说。
13、土寨子
胡勇半蹲在晒谷场离牛棚屋门十来步远的地方,摆着马步进行深呼吸,调理着内息循环。他认为牛棚屋内此刻一定在进行着一场气氛凝重,内容诡秘的对话,或许谈得不愉快的话,自己是有可能需要出手的。
从见面的第一眼起,胡勇就对那个看似文弱的军人充满不信任,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神秘鬼祟的不之客,今后也许会给肇家带来灾难。他是一个没多少文化的习武之人,不善用言语表达关切,守在这就是他对徒弟安危关心的最好表达方式。现在,那人携带的那把军用配枪就在他的身上,那人不可能再对肇辄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但胡勇仍然坚守在此,要等待事情结束再离开。
内屋里点起了小油灯。
就像头晚做了坏事,但因困倦又很快忘却害怕爬上了床,半夜被父母拧着耳朵扯下床狠扇屁股的孩子一样,刚从沉睡中被唤醒时,肇辄也撅着嘴不耐烦地揉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嘟嚷着泄不满,但很快他就显示了与其他同龄孩子不一样的特质。
当肇辄现来人是周宇时,虽然面色平静没有笑意,但凝视着周宇的眸子清澈、坦然,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告诉着他,我知道你会来,也知道你来干什么的。
几十个小时心中一直处于极度忐忑不安的周宇,已从与肇辄简单交换的几个眼神中,得到了他需要的全部答案。他长长地嘘了口气,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好孩子,谢谢你!”周宇真诚地说道
“用不着,周叔叔。”
“你看过了?”
周宇没有说看什么东西,与这聪明的孩子交谈,无需要太直接和露白。对面的少年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没有给别的人看过吧?”
周宇问话时语气还是有一丝的紧张。对面的少年轻轻地摇摇头,很沉稳地说:“除了爸爸外,没有别人。”
“你爸爸看后怎么对你说的?”
“如果东西是周叔叔的,就要象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看管好它,将它完整地移交给你”
“你们全家是我周宇的救命恩人!”
周宇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不象对小孩子,更象对他的革命同志一样,拍着背深情款款地泄着心中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待情绪平定了些才问道
“看懂了吗?”
少年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前面和后面没有细看,因为不太明白。中间部分看上去象反革命言论,但说的都是实话。是爸爸和我、还有牛凤阿姨他们想说不敢说的心里话。”
“看过‘列宁在十月’这部电影吗?”
“看过。”
“知道为什么会生那场革命吗?”
“当然知道!”
肇辄很自豪且口气很自信说。当前几乎所有的历史热点问题,包括非热点和反主流的历史大事件,爸爸都给他讲述过。不是按照课本上那种带有色彩、偏执的,甚至显得幼稚的官方语言讲授的,而是依据西方主流历史教材和他自己的理解,按世界历史事件的展的时间顺序教授下来的,使用的还是爸爸流利的英语。生在苏联推翻沙皇统治的二月革命之后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是官方现代世界历史的开始时间,这个事件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但周宇叔叔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和我的同志们,认为我们的‘二月革命’是彻底失败了。那个人革命成功后就把自己视为了神,正在用封建**的假社会主义,愚弄欺骗所有的人为其政治目的服务,结果搞得民不聊生,*人怨。所以我们要举行我们的‘十月革命’,推翻当代秦始皇*,用真正的社会主义,取代现在的封建**的假马列主义,解放老干部和广大知识分子。你懂得这些吗,肇辄同志?”
这是一个成年人第一次以对待同龄人的态度,以同志般肃穆的语气,和他谈及很严肃、很重大的国家大事,这让他感觉自己也象个了不得的人物般重要了,于是很庄重地紧抿双唇说:“周叔叔,您放心!这件事我会象守护兰兰姐一样,好好保守秘密的。”
“不要害怕。将东西交给叔叔后,你就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件事情,没有见过叔叔这个人,那样就不会给你家带来麻烦了。”
遣返了胡勇以后,周宇紧随肇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费了好长的时间才摸到牛棚屋后树林中的废弃土寨子里。一路上,尽管有手电筒照路,但路两旁一步之外就伸手不见五指,加之又在树林里转绕,地上枯枝乱叶使人磕磕绊绊难以行走,所以,当周宇最终跟随肇辄,踩着水下未露头的木桩顶端,颤颤巍巍趟过了一条约莫两丈来宽的小河沟,爬过一段长满了野蒿草的土堤,站在几个乱坟包子前,这才知道已经到了肇辄埋藏笔记簿的处在。
嗯!这个地方确实够隐秘,是个掩藏起义物资的理想场所。想到这,周宇没有急着让肇辄动手挖出已埋在地下的笔记簿,而是问道:
“这地儿是干什么用的,不常有人来吗?”
“是村里的坟地。我家搬到这里后,就从来没见有人来过。听村里人说是旧社会那时候,村里为了防备伏牛山的土匪修建的土寨子,解放后就放弃了。”
小樊村只有不到三百口子人,近两年来没有死过一个人。加上最近的年月,清明节祭拜祖先也当做“四旧”破除了,因此这个解放前修造的,作为坟场使用废弃多年的土寨子,已经老长时间没人光顾了。
“笔记簿暂时不要动它。叔叔还有些东西想放在这儿,你看车能开到树林边吗?”
“村里的路通不到这里。如果周叔叔想把车开到树林旁边,可以从离村两三里外的一条机耕道先开下村道,往南走一截路后,再由已经割了麦子的麦田拐往水库边,就可以从水库边上绕过来了。不知叔叔的车会不会陷在麦田里?”
“不怕,叔叔的车陷不进出的。”
这样确实很好。行进过程既避开了樊村的人,将车停在水库边的树林外,除了从水库对岸看到外,任何人都不会现自己来过这里,周宇感觉非常满意。于是拉着肇辄又匆匆赶回樊村几里外藏车的小灌木林,让他带路将车开到了水库边的树林旁。
搬运和掩埋起义物资的过程,周宇没让肇辄参与,而是将他赶回了牛棚屋。他不是信不过这少年,而是害怕将事情牵扯到他。万一中途出了差错或以后泄密,这会给他和他的家庭带来灭顶之灾。
掩埋完起义物资,天已经蒙蒙亮了。周宇背枕着一个小坟包,舒舒服服地吃了一些压缩饼干,又喝了一些军用水壶的水,拎着工兵铲爬上刚才几次往返经过的土堤。他必须仔细观察一下周遭的地形地貌,这是组织纪律的要求,也是为了方便以后取回物资。
嘿!自己脚下站着的地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堤,而是土寨子废弃了的寨墙。
估计原来有接近一丈高的,呈正方形走势的寨墙,此刻大多数段落已经坍塌,只不过有少数地方能从杂草的缝隙中,勉强看得出原来堞口的摸样。夜间趟过的也不是小河,而是土寨的护寨围堰。围堰上没有吊桥,也没有连接水面两端的路,只有几根几乎烂光了桥板的木桥立柱凸在水面上。整个土寨子都被树林环绕,从树林外,根本就现不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好地方啊!周宇真想在这个天高地远的宁静地方躺下好好休息几天,彻底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但他不得不启程,因为天空已经破晓了,再晚动身就难免被人现。起义在即,许多大事儿还等着自己呢。
“沿着小河的对岸有点点火光,天空褪去那醉人的晚霞。一列青年骑兵,一起跳上战马,越过田野到前面去侦察……”
他哼哼着夏伯阳的骑兵之歌,拧着了嘎斯吉普的动机,让车冲向了只剩麦茬子的平整的麦田。
吕继红醉了
中午是村里与樊支书同辈的樊四友家里娶媳妇宴客。
这年头,象樊村这样的穷村,能够娶媳妇的,在村里肯定不是家境不错,就是家里有人外出当兵或有人当干部,身份高贵的一类。樊四友家里的大儿子是村里的会计,算是比较正式的干部,所以大队的部分干部和村里的全部干部如数到齐。
吕继红原本心绪不佳准备开溜的,但大队长知道吕继红性格开朗、办事麻利,嘴皮溜爽,是参宴干部们中少数拿得出手的,可以调节婚宴气氛的活宝,也是调戏新姑娘闹新姑爷的一把好手,非拉她去不可,所以她最终还是勉强去了。
鄂北乡下人不食鱼和动物内脏,请客无非是请人杀口把子猪,斩几只鸡鸭,到菜地扯几把青菜。烧几碗大肥肉,丢只把鸡鸭,弄几盘缺盐少油的青菜在桌子上就完事。杀的口把子猪也是不会婚宴一餐就吃完的,至少会留下一半给新姑娘回门时用。就这样的宴席,也还是借婚殇嫁娶难得的敛财机会。吃宴的时节,村里关系近的,有钱的,或想巴结的,就送几毛钱或捎带上家禽作为大礼,然后全家老少一起出动;实在穷得没钱的,给几个鸡蛋,拎几斤麦子也拿得出手。总之,除了干部外,其他人赴宴是不能空手的。
在樊村插队的几个知青,除吕继红外,四眼狗陆一凡也参加了樊四友家里的宴客,其他人都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躲避了。
吕继红是村干部也是大队干部,在村里担当记工员,社员评定劳动力等级的时候有关键一票,歪点小嘴,一个工原本值得十分的就可能变成九分,属于那类不用凑份子还请都请不来的贵客;陆一凡来得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了。他是村小的老师,而樊四友家里老大的崽子,恰好在村小他那个混合班上。所谓混合班,就是不分年级和年龄,所有的孩子都坐在一起,由老师轮流讲授不同年级的课文,而班上的孩子,则根据其受教育程度,轮流换到前排听课,未轮到的自习。
陆一凡来前心底认为,在以往尊师重道的日子,他应该属于排上座的免费嘉宾。要知道干部坐的上席,荤菜可是多两道的。如今这年月,即使老师不值钱,他的位子也不应远离干部的席面吧,而且他还掏了一毛钱,但偏偏主人家就把他排到了旁边的下席。
心里不平衡,于是陆一凡在别人还没正式开席前,他就在旁边大吃大嚼。主人家的白眼他不是没看到,但他不理会,他要把本不该送的情吃回来。等到别的人酒过三巡开始串台子闹酒,他已吃饱喝足开始冷眼旁观了。
他现今天吕继红有些活跃的过头。
吕继红今天除了笑语连珠,妙口生花,而且特别好战。不仅干部们和主人家的敬酒来者不拒,就是一般的村里人的敬酒,也是端起杯子就往下灌。最后居然主动出击,先闹一对革命新人,后闹大队长和樊书记等一干革命干部,所以酒宴未散,她已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吕继红从昨日晚起就没正经的进过食。
中午扔下老肇家洗洗涮涮的活计跑出屋后,晚餐时她也没再回去过。结果老肇家的晚餐,是蓝蓝烧火,辄辄掌勺,做的一餐高粱米混红薯的稀饭。
她既想赶紧见到老肇,也有些羞怯怯害怕再见那张脸。毕竟昨天甩脸子给老肇看了,她揣摩老肇会因此生气。她不知道晚餐时老肇到底从牛凤那里回了还是没回。于是,所以下工后就躲进自己的闺房,一边诅咒老妖婆牛凤要么早些死,要么早些滚回城,别再来抢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边责骂肇飞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要了人家的身子,就再也不将人家当回事儿了,居然敢于不顾自己的反对,真的去了牛凤家。总之,她在屋里磨磨蹭蹭找由头,说服自己不去管那家的事儿,晚饭也懒得吃了。
晚饭过后蓝蓝回了屋,她这才知道老肇压根就没回村。
半夜辄辄练功完了回屋睡着,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溜过牛棚屋看了看,帮着简单收拾了一下家务,为睡觉不老实,踢翻了被子的辄辄拎一拎被角,然后坐在辄辄床头,了好长时间的憋闷气。
性格强悍的她,从来就是敢爱敢恨的人。自己不喜欢的人,如陆一凡、樊二柱之类,干干脆脆就拒绝;而自己喜欢的,直爽表白后,连心肝都掏出来呈现给对方,哪有象老肇这样藕断丝连黏黏糊糊的?
老肇去牛凤那儿,她本来就认为很不应该,如今居然敢不回了,更是叫人无法忍受。是牛凤那个老妖精借机勾引他留宿吗?否则他怎么敢于不回来?不怕自己真的生气打上门去?即使真是牛凤情况不好让他无法离开,那他为什么不先回来一趟让自己放心或者让人捎信给自己打招呼呢?
她想了很多从下乡认识老肇起,特别是从去肇家开始搭伙共餐,真正接触以来的事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为什么会喜欢他?
她在家里是老大,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母亲死得早,几个弟妹都是他和父亲一起拉扯大的。从小起,她就与既慈爱又能干的父亲一起,扮演者长女如母的角色,抚育弟弟妹妹们,因此,她看着周围那些与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孩子,总是感觉幼稚娇嫩得令人格外讨厌。所以她喜欢成熟的男人,特别是象父亲样有宽厚胸膛,体贴温馨、洞悉世事的老男人。当然,她不懂得这就是恋父情结。
遇见肇飞后,特别是有较深层的交往后,他父亲一般亲切体贴的容貌,和善包容的气度,帅气的外形,优雅的气质和宽广博大的知识面,无一不吸引她。面对双方巨大的差异,她也曾自怨自艾、自怜自叹过,害怕他看不上自己。但她是一往无前的性格,爱了就爱了,绝不会不尝试就放弃。
想着想着,她脑子里幻化出肇飞与牛凤缠绵的场景,她紧咬细牙恨不得此刻就打上门去,拧着牛凤的耳朵狠狠地扇她耳光,再将肇飞的那根惹祸的东西剁下来。想着想着,她的手在下意思中,将辄辄当做往日看护的几个弟弟妹妹般抚摸着,这是她打小的习惯动作,总把自己当成了弟妹们的母亲。
许久后,当她从沉思醒转,现身旁小男孩的裤裆内居然撑起了小帐篷,她既好笑又好气。
“小东西,和你爸一样的下流胚子,做梦都想干坏事!”
她把少年胯下那玩意当做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老肇的,温柔但也带着劲道地揉捏了几下,结果梦中的小男孩就泄了。
吕继红是由村里的几个大姑娘小婆姨,抬着架着返回的女知青屋。
一路上她还时哭时笑、时打时闹的,但扔上床后马上就沉睡过去,并传出细密的鼾声。
陆一凡是跟着返回的。平日里吕继红清醒地话,一定会将他撵出自己屋的,但此刻他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畔,凝视着她那张对他来说似近实远,既让他心跳加又让他痛苦不堪,似清晰又模糊,红红的圆圆的脸庞。
眼前这张平日不太敢直视的脸并不算太飘亮,黑黑浓浓的两道眉毛直直的,很像男孩子的眉毛;鼻子嘴巴都不大,红红的嘴唇还有些厚,整个脸孔五官只能用端正、清秀一类的词儿形容。但自己为什么会迷成这样呢?陆一凡对自己的喜爱有些不解。为了她,前两天差一点被打成反革命份子;为了她,本可以到省城近郊的农村插队,但还是毅然选择到了鄂北这荒僻的小村;为了她,别的女孩即使长得再漂亮,自己也是不屑一顾或是不敢一顾。可这一切都落得了什么?他有些想不下去了。
一个小婆姨临出屋时,递给他一张折叠成万字形状的字条,说是邻村自家大姑吃酒宴时让转给吕继红的,是她大姑村里下乡劳动的牛老师的一个朋友写的请假条。陆一凡拆开纸条扫了一眼,很快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并向小婆姨保证一定帮助转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一凡所凝视着的那张圆脸上,两条粗粗的浓密的眉毛皱了皱,小小红红的唇先是一张一阖,饱满的丰挺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然后吕继红微微张开双眸,将头侧翻过床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呕……”
山崩地裂式的呕吐时间不长,但美人嘴里的呕吐物,也依然不是喷香的牛黄。霎时,屋里弥漫着难闻的一股子酸腐气息。
陆一凡在吕继红呕吐的当口,捏着鼻子飞闪开,待她渐渐平稳下来,这才在堂屋里找出一把铁锹和一柄小扫帚,在门槛外铲些土覆盖到呕吐物上,将呕吐物连同污土一起扔到茅屋的坑中,又回灶屋给她端来一杯温热水,让她漱了口。
陆一凡做这些事儿的时候,吕继红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半迷糊着辗转反侧中,她感觉陆一凡又坐到了自己的身畔,并且屁股上了自己的床。她甚至察觉到他的一只有些颤抖的手掌,正缓慢但很固执地贴近自己的背部肌肤。
“陆一凡,你想干什么?”
将腹中之物呕吐出后的吕继红,尽管头脑还晕,四肢软绵无力,但陆一凡的动作让她的意识完全清醒过来。她感觉有些羞恼,但还不至于大雷霆。
“我想什么你真的不明白?”
平日里镜片后对着自己的眸子,总是有些闪闪烁烁的小眼睛,此刻显得格外镇定坚执。
“明白怎样?不明白又怎样?”
吕继红那双一直以来盯着他陆一凡,就似看着一个非男人一样,可以不带任何感*彩的眼睛,此刻从未有过的回避开去,双眸掠过一道暗影。唉!低微的叹息了一声,几乎不可闻,但陆一凡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一股子从未有过的信心瞬时溢满胸膛。
“吕继红,我们从高中同学到现在,俩一起多少年了?我觉得啊,我俩最合适。”
“就你这落后份子?”
“那是你不给我机会。你要让我有了希望,我也会追求进步的。”
“去去,少扯蛋,我俩不合适!”
“跟那个人就合适了?”
“即使不是他,也还是不会是你。”
“哎,我说吕继红,你一工人家庭出身的知青积极分子,又在积极争取入党,他是下放改造的脱帽右派;他是曾经的大学教授留洋过的研究员,你一个顶多初中文化水平的高中毕业生;他是个年过四十岁有孩子的老鳏夫,你是才二十的花季女青年,凭什么你奢望那个人会给你婚姻?你的组织又会接受呢?”
“够了吗?再说我踢你出去!”
说这话时,吕继红虽脸色阴郁,但口气还算平静,没有象平日自己言语得罪她时那样抑制不住地爆。陆一凡觉得自己的话对她的情感世界已经有所触动,心灵有了一个小口子。既然有了一线希望,他就要继续将她心灵的伤口撕裂拉大。
“昨天他是不是又去找别的女人了?我看他就是玩玩你!”
“滚!再不滚我对你不客气了!”
陆一凡看她快爆,于是就像往日一样,抬屁股乖乖地悄声走人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吕继红心底着狠:肇飞啊,肇飞。明天如果你再敢不回,再敢与牛凤那妖精继续纠缠不清下去,你就给我等着吧。牛凤离我离得远,我吕继红鞭长莫及,但你肇飞的小命还在我手心里。你敢始乱终弃学那张君瑞,即使我吕继红把自己的名声像崔莺莺一样毁掉,也绝不让你和那个牛凤的好事得逞。
14、难眠夜上
今日天雨,大队有线广播的大喇叭,一早就通知各生产小队自行组织社员学习。樊村小队的学习是在生产队大仓库中进行的。学习也要记工,分值不多,但不参加学习却会倒扣工分,因此村里人到得还算齐全。
大仓库中除了两扇对开的大门,四周沿墙没有开窗,只是在靠近屋檐的地方挖了一溜小孩肩膀宽窄的气孔,所以仓库里显得比较阴暗。
到来学习的人,大部分自带了小凳子。坐在小凳子上,女的手中都在缝缝补补或掰玉米粒;男的多半用烟叶子卷个土烟卷,吐着烟圈彼此闲聊。当然也有盘腿坐在地下打盹,或象知青那样找本破书、旧报纸乱翻的,这些多半是村里读过几天书的年青人。
生产队的学习也是固定的套路。先组织社员合唱革命歌曲,象“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或“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等等,但由于樊村人文化素质实在太差,缺门少调拖拖拉拉还总记不全词儿,所以这开会的第一项仪式,后来就被村里免了;第二项,通常是传达文件或念报纸;之后是组织谈论;学习或谈论完了,是组织批斗或忆苦思甜。
批斗,就是把“地富反坏”这些四类分子,轮流挑选出来一二个,让其高高的站在小凳子上,低着头,胸前挂着标明身份和罪行的木牌,接受社员群众的声讨。从被批斗者祖宗八代的恶行,到现实生活的腐化堕落,一点点一滴滴都抖落出来,让其从行为到思想灵魂的深处,都能得到净化和触动。樊村穷,不是现在才穷,而是从旧社会那时起就穷。穷乡僻壤的地方,又靠近伏牛山闹土匪的地儿,中农勉强有那么两三家,富农也就樊新功一户。批斗了樊新功家几次,就那些乡里乡亲都知道的破事儿,翻翻覆覆也没多少新意,以后就不再进行了。肇家刚下乡插队接受劳动改造那会儿,听说老肇曾经是右派,也算坏分子一类,村里将肇飞也拉上台批斗过两回。但后来公社工作组负责的工宣队黄莲大姐知道了,让人传话说老肇的右派帽子已摘了,属于可以争取和改造好的一类,所以村里以后就不再让他直接上凳子接受批斗,只是时不时有了新的批斗对象时,让他站在旁边陪绑。
忆苦思甜比较简单,请一户贫农做代表,请其上台讲讲新旧社会的对比。述说在万恶的旧社会,怎样连糠麸、野菜、猪食也吃不上;而在新社会的红旗下,由于党和老人家的英明领导,我们怎样每餐都是大鱼大肉,而且实现了**,每天都能吃上土豆烧牛肉。述说完了,全体还得品尝些生产队提供的糠麸掺野菜的忆苦饭。
今日的学习会,还是让蓝蓝读报纸。
这年头,能说普通话的,乡下几乎没有,城里也就两类人。一类是象蓝蓝一样吃百家饭,跟随一帮子文艺工作者长大,家境良好且受教育程度高的;另一类就是部队大院子弟。部队大院子弟虽然也说普通话,但一听那五湖四海的尾音,就知道其出身来历。倒是蓝蓝的普通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嗓音洪亮,比广播电台的播音员还悦耳,所以念报纸几乎成了她的专职。
今天所读的报纸,还是当前代表党的喉舌的“人民日报”,内容是今年全国下半年的主要工作任务:以批修整风为纲,深入进行思想和政治路线方面的教育;深入学习主席和美国进步记者斯诺的《谈话纪要》,抓好国际形势和主席革命外交路线的教育;深入开展“清队”、“一打三反”和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阴谋集团;深入开展“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人民解放军”的群众运动。全面贯彻执行“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方针,把生产搞上去,努力完成国家计划。
蓝蓝起劲地念报纸时,除了一些姑娘婆姨还在忙着自家手中的活计,男人们几乎都感觉特无聊地闭上眼开始打盹。吕继红坐在前排,眼光散漫地不知瞧着什么,嘴里咬牙切齿嘀咕着;只有她身旁的樊三柱,眼睛紧盯着嘴巴一开一阖的蓝蓝,似乎是想从她那薄薄的红唇的上下弹动中,找出自家老二最近为了这个女孩失魂落魄,昼思夜想着到底是什么原因的答案。
不就是脸白些,声音好听些嘛?长得一幅怪模怪样的妖精像!咱们这儿可没谁喜欢也没谁认为是漂亮啊!细细的腰身像水蛇般的,就那屁股能生得出娃娃?真是搞不明白!
墙旮旯的陆一凡,此刻正手拿半张旧报纸,小眼睛熠熠闪烁,手指微微颤抖,有些神情激动地紧张浏览着报纸的内容。这张只余第一版大半幅版面的旧报纸,显然是某个村干部利用特权留下擦屁股剩下来的,标题已经看不到了,剩余部分的文字内容,谈的是关于主席教育革命取得丰硕成果,全国从今年起重新恢复大学招生,并由所有县团级及以上单位推荐工农兵学员的事宜。
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年龄2o左右、身体健康这几条自己都符合,唯一欠缺的劳动锻炼三年以上这条,今年不够,明年不就够了吗?至于思想进步,经组织政审合格,这是有弹性的软指标,只要有行动或关系跑到位,不信办不下来。思想进步,可以通过从现在开始就积极靠拢党组织,积极参与学大寨或斗批改活动,或检举揭坏人坏事等重大立功表现来实现;跑关系嘛,家里父母都是教师,受运动冲击不大,姊妹也不多,经济状况算不错的,估计关键时刻父母会提供支持。看着报纸,想着心事,陆一凡起初很兴奋,但看到了招生数据,又感到有些沮丧下来。不到1o万人?这平均分摊到县里能有几个?不谈部队的团级以上,全国除了县城外,还有多少县级及县以上的企事业单位呢?估计不会少于一万吧!这样一来,每个县城肯定不会多于1o个指标。
自己所在县有多少公社?大概2o来个吧,岂不是得两个以上公社才有一个指标分配?也就是说,即使拿到公社的推荐,也不能确定获得学员资格,甚至区里也不保险,看来得在上面想想心事了。如果能与县里的实权领导建立某种联系,希望还是很大的。但是县领导与自己隔得有些太远了,怎么才能搭上关系呢!
陆一凡纠结于这个问题,一会儿皱眉叹息,一会儿又眉头舒展开心,学习会结束他都没现。
学习会结束后肇辄与蓝蓝跑到老肇家的牛棚屋,吕继红一个人回到女知青的南屋。
吕继红刚进南屋,一身整洁军装的樊二柱尾随着她身后进了屋。吕继红看到尾随着她身后进屋的樊二柱,心里有些不太高兴。她这屋里,除了辄辄一个男人外,即使男知青也没谁敢不请自入。何况她现在心情又特别差呢!
“你来干什么?”吕继红语气不太善
“吕继红同志,我是来与你交流学习体会的,你是知青中积极要求入党的先进青年,又是队干部,我一个回乡探亲的战士,要随时与组织上保持思想的高度统一,现在暂时找不到组织,想与你就交流一下你不应该反对吧?”
樊二柱这样说,吕继红没辙儿了,只好让他进屋坐下。
樊二柱闲扯了一会儿宣传和推广大寨“以阶级斗争为纲”、动群众开展路线斗争的经验和自己的学习体会,见吕继红心不在焉,就切转话题,开始大谈组建革命家庭,通过寻找革命伴侣和彼此之间灵魂的交流,促使自己思想上继续进步的问题,吕继红闻言马上警觉了。
“樊二柱同志,我不是回答过你这个问题吗,怎么又谈起它来?”
樊二柱见吕继红有些态度败坏,声色俱厉地,就扭扭咧咧垂头牵扯着他军装的衣角,小声地不安地说;“我,我……我是想与蓝蓝同志能否通过结成革命情侣,让她的思想和行为,都与贫下中农和革命战士融合到一起……”
“蓝蓝?你肯定你说的是是蓝蓝?”
吕继红大为诧异,失声惊叫起来。见樊二柱羞怯的点头肯定,她圆睁双目凝视着樊二柱问道:“你知道她的具体情况吗?你知道她今年才多大?”
“我也是听樊支书说的。她是去年初中毕业后下乡插队的,家庭成分不是太好,我觉得这样也许能帮助到她。”
“开什么玩笑!蓝蓝现在实际上高中也才念二年级,十六岁没满,在我们那儿就是个孩子,自己都要人照顾的。你居然要向她求亲,搞错了没有啊?”
“没搞错!我们这儿十六岁的姑娘都出嫁了,她也可以的。”樊二柱语气少有的坚定。
“去,去,哪儿好玩待哪儿去。搞清自己身份再来。”
“什么身份?吕继红同志,我现在是革命军人,部队上的干部。我看上她那是瞧得起她和她那资产阶级家庭。”樊二柱言语不再躲闪,反而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这话你说我听没用,我也不是她的家长。”吕继红开始不耐烦地将樊二柱向外撵
“那向谁提?我正好不知道她家长在哪儿呢!”
“向牛凤那老妖婆说去,我管不着。”
“牛凤是谁?蓝蓝的妈吗?”
话头提起牛凤,吕继红马上又想起老肇到哪儿去,干什么去了。这几天里自己的情绪的极度不稳定都是因为这个牛凤。于是双眼开始*,眼前幻化出牛凤妖娆娆一步三摇,由于练功三十多还保持曲线良好的身影。她怒火中烧地吼道:“妖精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你们都是些贱货,滚!”
她决定了,今天下工就赶到邻村去,打上门将老肇从牛凤的魔爪下拯救出来。
牛凤在开往省城夏江的火车上。
她此刻正枕着肇飞的大腿,披盖着一件军大衣,躺在三人座的长椅上,头朝车窗方向很惬意地迷糊着。虽然车厢内不多的几个路过的行人,也有偶尔稍顿一下脚步瞥他们一眼的,毕竟这个时代敢于在公开场合显现亲昵的男女不多,但她既不羞怯也不害怕。她是真的生病了,因劳累和偶感风寒造成的肺炎已经让她高烧了几天,身体软绵绵确需个枕头靠靠;另外,疲惫的心理也需要一个港湾歇息,老肇就是她的码头,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将头枕靠在老肇身上,还不怕他不依。肇飞起初确实有些坐立不安,但很快就调节好了心态,抱起本书翻看起来,并对旁人的侧目视同未见。
他俩是赶昨晚公社到县城的长途汽车,半夜到的县城,并乘上凌晨由西来往省城去的过路慢车的。此行的目的,一是护送牛凤看病。这样的小病,村里大和队里压根没有地方看,公社有卫生院但缺医少药也未见能看好,不若回城看;二是后天就是文艺调演的正经日子,他必须陪同她上台表演,也好出出主意。
长途汽车半夜到县城,离火车到来还有一段时间,但他俩没有住店。这次出门,牛凤携带了调动函,但他没有开具外出的介绍信。虽然俩人看上去象夫妻,别人询问起来他们也准备以丈夫护送妻子返城作回答,但毕竟害怕遇到较真的人,非要查看结婚证之类的证明,所以还是在候车室将就了几个小时。
从去年“一打三反”运动开始以后,由于严禁人员无故流动,全国各地对外出人员的盘查,就变得格外严厉起来。没有介绍信和调令之类路条、路引外出的人员,轻则抓起来不经审讯地关上几天,严重的,会作为流窜作案的反革命份子,重判甚至枪毙。肇飞很镇定。虽然象他这样长期远距离的出行,必须得到公社一级或以上级别革委会的审批,他也确实是无证出行,但他不认为自己属于无故流动的那类人。况且,他已经委托吕继红代为去公社办理请假手续了。他认为,生产队已经知道并同意了他的事假,在此情况下,再由吕继红这个大队干部亲自去公社代办请假手续,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他不知道,他外出回省城的请假条,此刻压根儿就没转交到吕继红手中,更别谈得到公社的批准了。
“老肇,回城等我安定下来就办好吗?”
牛凤瞧周围没人注意这边,一只手偷偷伸入肇飞的衬衣,抚摸着他身体的肌肤,温柔地说。
“办啥?”肇飞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本,心不在焉地漫口问道
“你装傻嘛!咱们的事儿呀?”牛凤在肇飞的腰上亲昵的捏了一把。
“噢?”肇飞反应过来,停下翻看着的书本,轻轻摇头。他这趟出门,躲避吕继红的紧追不放是一个原因,他还不了小姑娘的感情债;但那也不意味着接受牛凤,他确实只是出于纯粹的友谊而同意陪伴牛凤返城的。他之所以出门态度坚决,是因为他的心乱了,与周宇的一番长夜抵足交谈,搅乱了他的心。因为周宇话里话外,暗示着文化革命结束的可能性,暗示着动荡就要来了,他想回去,站在高一些、近一些的地方仔细观察一番。
“什么意思呀,咱们不合适?”
牛凤没有说配不配的话。一个脱帽右派对一个资产阶级反动文艺黑线的代表人物,黑五类之间不存在般配不般配的问题。出门态度坚决
“不是!”肇飞点头后又摇头
“那为什么?你什么意思啊?”牛凤有些不高兴
“……”
“说吧,我能接受的。”
“牛凤,你是天上高高飞翔的,受了风雨洗刷的那只海鸥,只要能歇一歇,让你甩干一下羽毛上的雨珠,你就会再次翱翔在蓝天的。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你的舞台,是你舞台上绚丽的灯光。”
牛凤目光炯炯,肇飞的话,霎拉间让她的思绪飞回到了那个神往的地方。
“我行吗?”
“一定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