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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全文阅读

作者:老榔头     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txt下载     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难眠夜下

    肇家的午饭和晚饭,还是吕继红做的。

    她一边感觉自己就像地主黄世仁家的喜儿,是被命运*的苦命丫鬟,不得不终日劳碌奔忙个不停;一边又可怜着心疼着吃了两顿稀饭的两个小人儿,所以她还是来了。

    晚餐没有象肇飞在家那会儿围着小桌子吃,而是象以往学村里人吃饭那样,是与几个知青一起,扎堆蹲在晒谷场的地下,边聊天,边捧着饭碗吃的。

    “辄辄,你爸爸这两天不在家啊?”陆一凡见吕继红在身旁吃着,明知故问。

    “有事办去了。”

    “给队里请假了吗?”陆一凡想起来口袋的字条,故意问道

    “关你屁事!”肇辄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小孩子怎么说话呀?我是关心你们。”

    “用不着!”

    肇辄气哼哼地转过头去,他已经现吕继红脸色的不对劲,不欲再接这个话题,但还是晚了。陆一凡的挑拨,激起了她满腹的辛酸与愤懑。

    “辄辄,晚上我去一趟邻村,找你爸爸和牛凤去。你与蓝蓝早些歇息,听见没?”

    看吕继红眼圈儿红红的,说话气势汹汹,肇辄赶忙乖巧地狠狠点头。

    “还反了你的,居然敢不请假就彻夜不归。搞烦了我姓吕的就让人将你当逃犯抓起来。”

    吕继红喃喃的自言自语声音被肇辄、蓝蓝和陆一凡等听到了。肇辄不敢吱声;陆一凡却似得到什么启迪似的镜片后眼光闪闪,心思琢磨不透,蓝蓝却捂着嘴轻声傻笑起来。

    “小东西,傻笑个屁。我今天就找牛凤,让她明天就把你嫁给那个樊二柱。人家今天还来托我说情,要和你处对象,改造你牛家的血统呢!”

    “真的呀?”

    蓝蓝不笑了,有些懵懵的愣在那儿。肇辄突然感觉自己象吃进了一个苍蝇,浑身难受欲呕,一股子热血在往头上涌。

    他使劲把碗砸在地上,拉起蓝蓝,踉踉跄跄朝牛棚后的树林方向跑去。

    水库边雨后湿漉漉的草地上,绿绿的草叶儿还挂着清亮的落水珠。

    脸色阴郁的肇辄坐在雨后的草地上,裤子贴近地面的那半截已经湿透了,但他只是望着对岸的朦朦远山,一言不一动不动。蓝蓝坐在他的腿上,侧脸对着他,柔软温润的小手捂着他的脸颊,爱怜地凝望着。

    “蓝蓝姐姐不会嫁他的。”

    “……”

    “姐姐连心里想都不想他好不好啊?”

    “……”

    “真是的,人家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儿吗。要不是红红姐提起,樊二柱是鸡是鸭人家都不知道!谁要嫁他了?”

    少女红红薄薄的小嘴儿噘得高高的,就像一朵正在含苞待放的小喇叭花儿。

    “不准提那个讨厌的名字!”少年气哼哼恶狠狠地瞥了她一眼,又侧过脸去观望湛蓝的水面。

    “吖,会说话了,没哑巴啊!姐姐不提他了好不好?”少女喜笑颜开

    “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以后不要你当姐姐了!”

    少年将捂着自己脸颊的少女柔软的双手拉向自己的身后,待她环住自己的腰后,凝视着她清澈得可照见自己身影的双眸,语气很平静很坚决地说:“知道吗?你是我的宝贝,我不要你当姐姐。长大了你要当我媳妇儿的。”

    “姐姐听你的!”

    “又说错了。该打你屁股!“

    “哪里错了呀?”少女娇憨憨地傻笑着问

    “从现在起就不准当姐姐了。要叫蓝蓝!”

    “不当姐姐,那要我怎么做啊?”

    “我来教你!”少年用双臂环住少女扎着马尾巴的头颅,在她的唇上笨拙地啄了一口。

    “呸,小屁孩,不懂装懂。你还教我?”

    少年亲吻少女的过程中,脸颊上薄软的髭须在少女脸上磨蹭着,少女耐不住痒痒,咯咯地娇笑起来。嗔了一句后,又在他结实的背上掐了一把,推开他,蹦跳着跑开去。

    少年跃起身,如同下山猛虎似朝边笑边退的少女扑去,一把就将她扑倒在草地,顺势压在她富有弹性的温软的躯体上。然后,先是很温柔,小鸡啄米似在她唇上、脸旦上胡乱亲吻一气;慢慢地,少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行为了,热血上涌后,他开始*地撕扯少女单薄的衣衫,他想把阵地转向少女的饱饱满满臌胀的胸脯,但笨手笨脚不知如何下手。

    “哎呀,都湿了?!”

    少女苦恼地摸摸背心衣衫透湿的部分,又摸摸裙子正面由少年裤裆部位浸润出的黏糊糊的一片,惊叫道。

    “我抱你到水里洗洗。”

    在齐膝深的,长着水生杂草的浅滩上,少女躺在少年腿弯上,一支手轻轻地无意识地斜向后划着水,另一手慢慢地解开了胸前的衣扣,对少年敞开了她的身体。俩*的还有些羞怯的白兔子,颤巍巍地在少年眼前哆嗦着。少年刚长出的喉结感觉有些梗咽,嘴唇涸,前不久才喷薄过的*部位又臌胀起来,顶住了少女紧贴他膝头的身体背部。

    “喜欢它吗?”少女蚊子哼哼般甜腻的声音在少年的耳畔

    少年很艰难地轻点头颅。

    “蓝蓝都给你留着,等你快快长大啊!”

    “现在就想吃!”少年象誓般庄重的说

    “那我不成了妈妈,你岂非成了我的小宝宝了!”少女咯咯地娇笑起来。

    这个晚上,少女蓝蓝是鸡叫头遍之前,才忐忑不安但又满心幸福和娇羞偷偷溜回女知青屋的。初尝男女情事的她,尽管还因羞耻感和懵懂无知谨守着最紧要的关口,但是向少年敞开了少女骄傲的胸襟,也就意味彻底向他敞开了心扉;

    小姑娘吕继红是紧跟在蓝蓝身后,流着眼泪,咬牙切齿咒骂着,疲惫不堪地从邻村返回的,没顾得洗漱就摸着黑躺下了。

    对面男知青屋里,陆一凡挑着小油灯躲在堂屋里,既有些惶惶不安又满怀希弈地奋笔疾书着。胡勇已提示了他好几遍时候不早了,但他随口应付着有感想要急着记录下来,继续笔耕不辍。他要把寄托着他下一年所有希望和梦想的这封信件赶紧完成,直接投送到那个能决定他命运的人手上。

    周宇已经返回了基地驻地,他也在保密电话机前徘徊、踯躅了数十小时,等待着舰队的起义消息。这个夜晚注定是难眠的!

16、四分邮票

    “胡勇、小王,快来取信件。邮递员到村了。”

    吕继红的大嗓门在晒谷场上回荡,几个知青都从屋里出来了。

    这年月,邮政所只建到公社一级。大队和村一级,主要靠邮递员投递和收取了。约摸七八天光景,公社邮政代办所身穿蓝绿色制服、胸挂主席像章的邮递员,就会走村串户地到十里八乡绕上一趟。投递和收取邮件是次要的,主要是要把代表上边最新指示精神的“两报一刊”送达下来。本来昨天就应该是邮递员来的日子,但因为天雨所以延误到今天。

    又是个艳阳高照、万里碧空的晴朗好日子。

    吕继红到队部与樊书记等商议完今天的派活事宜,安排邮递员在队部歇息,捎带上其带过来给众知青的信件回到晒谷场。村里人识字的少,有信件来往的更少,这邮递员就似乎成了下放干部和知青的专职投递人。

    “邮递员马上要走,有没有要寄回家的信件?有就赶快交给我带上。”

    吕继红收了胡勇几人早就写好的给家里的回信,又狐疑地看看陆一凡,“你不是平日信件最多的嘛,今天怎么回事?”

    “我打算今天到公社去赶场圩,预备买几本书和日常用品,来不及写了。”陆一凡确实今天打算到公社走一趟,买书是借口,他是想把检举揭的信件亲自送出去。

    “吕继红,你帮我给队里请个假。”

    只要不是指望那下地几个工分过日子,知青误工或偷懒请假是常事,陆一凡的话,吕继红等人都没什么疑问。

    陆一凡回屋找出他那本公社供销社的购买证,又检查了一下揣在怀里的举报信,匆匆往口里扒了几口昨天晚间剩下的冷稀饭就上路了。

    赶到十七八里外的公社时,日头已经快挂上头顶了。陆一凡等不及去邮政所,先走了一趟公社供销合作社。

    公社供销合作社,是这个年代农村商品流通的唯一渠道,不仅仅销售商品,也是农村农副产品收购的指定部门,除此之外,别无分店。敢于在这个指定窗口以外收购或销售商品的,就算犯了投机倒把罪。陆一凡上次在队里分配工分时,除口粮外,队里还在他的购买证上登记了一块五毛钱的购物指标,这是队里向供销社上缴农副产品后,因供销社无现金支付而给予生产队的购物指标。生产队在分配工分时,又因无现金支付,再次分配转给了陆一凡。

    “高中的课本或学校教材之类的有吗?”

    “没有。”

    “香肥皂有吗?”

    “没有”

    “牙膏呢?”

    “卖完了。”……

    供销社里空荡荡的,可以出售的生活物资寥寥无几,伟人石膏像、红宝书以及各类像章倒是不少。靠墙的柜台上倒是有些面条、饼之类的食品,但都是要粮票的,而陆一凡从插队后,就不再享受城里人凭票供应粮食及副食品的待遇,口袋里没那个玩意,因此也只能干咽着唾沫,看着解馋了。

    “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购买证上的指标不是狗屁用处都没有?”

    陆一凡问了几种自己想买的东西,不是没有货就是卖完了,他有些烦了,口气就有些不讲究,对胖胖的中年大妈售货员嘟嚷道。

    “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的?你是在攻击我们社会主义制度吗?”

    这年头,只要是拿工资的,管他是干部也好工人也罢,就感觉自己了不得了,更何况是掌管物资流通的部门呢。女售货员口气大得很,态度也极度不耐烦,听陆一凡了一句牢骚,立马给他上纲上线。

    “我看是你在攻击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就是说了!我问供销社有什么,你统统回答说没有,这不是给我们社会主义社会抹黑吗?”

    陆一凡充分挥了他伶牙俐齿的急智,反咬胖胖的中年大妈一口。

    “你……你,”

    “算了,算了。有事好好商量不成?”

    闻讯从里屋出来的,摸样象领导的中年男人,拦住了口舌缠斗不休,已引来街上众人围观的双方。他接过陆一凡的购物证看看里面的金额,想赶紧打掉这个人,以免引起众人的公愤。因常拿紧俏物资跑关系走后门,供销社的名声历来被人诟病。

    “同志,你要买啥我给你解决行不?”

    “我要用的东西她都说没有,你让我买什么?吃的东西我倒是想卖,就是没粮票。”

    陆一凡口气依然很冲。

    “吃的东西嘛,倒是还有些不要粮票的,就不知你用得着用不着?”

    “什么东西?”

    摸样象领导的中年男人将陆一凡拉到身边,对他耳语道:“刚到了几瓶酒,是你们城里出的鹳雀楼牌白酒,本来我是为领导们和国庆节准备的,如果你确实想要,我想办法给你匀一瓶怎样?”

    陆一凡想了想,以后找人跑关系搞工农兵学员指标,确实用得着这玩意,也确实想买,但购买本上的指标,却只够买一瓶价格一块两毛八分的普通包装的酒。拿一瓶酒送人,就显得未免寒酸了。他有些犹豫。

    “我这可是拿别人想要都没有的东西送人情给你啊!”

    供销社领导敦促了一句,拉下脸作势转身欲走。

    “行行,感谢领导。我要了。”

    “东西我留给你,不过咱们说好,你这购物本上的指标是一块半,余下的你得一次性用完才行。”

    陆一凡估算了一番,剩余的两毛二分也实在没什么好买的,再跑一次公社更是不合算,于是要了一版四方联加一单张的四分邮票,多的两分钱买了俩信封。

    这个年头,常用面值的邮票,几乎就是找零的硬通货。拿在手上的四方联,是粉彩木刻底面的一个女农民,背景是光芒万丈的红太阳。女农民扎白头巾,一手红宝书,一手举镰刀。陆一凡集过邮,知道邮票不但保值,也能增值。虽然邮票印刷有些粗糙,但好在他现在就用得上。

    买好酒后,在公社邮政所里,陆一凡犹豫了好久都没将检举信投入邮箱。

    目前,城市间的邮件平信,一封是八分;城内平信只要四分就够了。他的信是要投寄给县革委会的,属于同城邮件,所以他舍不得使用先前买的、已贴在检举信上的八分面值的邮票。思来想去,还是将已贴上的八分面值邮票,小心翼翼地揭下来,换上了刚买的那张单张的四分票。

    “祝福主席!请您老人家保佑我成功!”

    投下信后,他在心底祈祷了一番。

    秋日的大白山群峰,片片的绿叶中掺杂着些许金黄色,地面上已有零星的枯残枝叶。

    山上的空军基地,是建在两个大山头之间拉满铁丝网的山坳中。基地在绿树丛中建造了几幢红瓦顶斜屋脊的两层小洋楼,既作部队招待所也是基地司令部的办公场所。

    太阳升起后,基地警卫营的教导员张志来到3号小红楼,找到了正欲出门的秋司令的一号勤务员。他是作为大白山基地党的学习小组负责人,来与秋司令的一号勤务员小李,协商今天例行学习会的学习内容的。

    “李秘书,今天的*生活会怎么安排啊?”

    秋司令从八月中旬上山以后,中间除了离开过两天,其余时间,以养病为借口,全都是在山中的小红楼里度过的,参加党内*生活会,自然也跟随着基地小组的日程安排。张志虽然是学习小组负责人,但习惯了遇事向上请示,今天的例会自然先来汇报请示一番。

    “跟你说多少回了,我是一号的勤务员,以后还是称我小李同志吧。免得秋司令听见了又让我又挨?。”小李温和地笑笑说,但口气是不容拒绝的。

    这个年头,所有的人都习惯把自己称呼为人民勤务员,秋司令说自己是鄂豫空军头号老人家的勤务兵,其他人自然也都使用了某某勤务员的称呼,秋司令的机要秘书小李自然成了一号秋司令的勤务员。

    “那李……李同志,你看今天学些什么好啊?”张志有些尴尬、拗口地请示道。

    “秋司令晨练快结束了,我先过去问问再说吧。”

    小李沿着山间小径还未爬到山头,在山半腰上就迎住了晨练登山结束后,原路返还的秋司令和警卫员一行。

    “一号,党小组的张志同志刚才来过了,请示今天*生活会的学习内容。”

    小李立定敬礼后汇报后,习惯性地将目光紧紧盯住了老将军的眼睛。做秘书就得习惯于用眼、用脑和用手,劲量少用嘴巴。这是他的前任周宇告诫他的,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老将军二十年代大革命时,在夏江参加农讲所学习时入党,此后国共分裂时奉命回老家麻城,策划和参与领导了黄麻农民武装暴动。暴动后他奉命回中央红区请示汇报,从此就留在了一军团,成为副统帅的部下,此后,他就一直跟随其左右南北征战。五五年老秋授衔中将后转到了空军,先在空司,后到金陵。*第二年,夏江群众组织之间生七.二零流血冲突,鄂豫军区领导大换血时,他被副统帅点名接掌鄂豫空军。

    今年六十有六的老将军,身体并不壮硕,不高的身躯看上去有些文弱的书生像。他有些白的浓眉纠结到一堆,低头沉思了片刻说:“今天的学习会,让张志回顾一下党的九次路线斗争史。回头我有些最新指示要传达一下。”

    “是!”

    小李得到答案转身欲行时,老将军又叫住了他。

    “你与金陵军区联系一下,尤司令到后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有些事要与他交换意见。”

    “知道了。”

    小李复述了秋司令的指示,得到老将军点头认可后,匆匆返回了基地小红楼。

    党的*生活会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工作。*生活会既要传达和学习党在这个时期,开展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各类最新指示,也要通过学习调动全体人员参与阶级斗争和革命工作的积极性,深挖灵魂深处的不健康积极的思想根源,因此,每次学习会都是在正常工作时间进行。

    “陈独秀右倾投降主义路线……李立三、瞿秋白左倾冒险机会主义……王明先左后右的机会主义……罗章农、张国焘分裂主义……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彭德怀右倾机会主义……**资产阶级司令部……反映这些矛盾的党内两条路线斗争将长期存在,还会出现十次、二十次、三十次。因此,我们全党同志在今后的长期斗争中,要有充分的精神准备,不论阶级敌人怎样变换花样,都能因势利导,夺取无产阶级的胜利。”

    站在人群中的张志,正在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地回顾着从党建立以来的历次党内路线斗争历史。听着耳边张志的嗡嗡声,老将军心在沉,似老僧入定般低垂头颅陷入了沉思。

    又要出现党内斗争了啊!这陈独秀、李立三、瞿秋白等等,无一不是老人家上台前,党的最高领导人或最有分量的高级领导,按这九次党内斗争历史的描述来看,似乎党从建立以来,除老人家外,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好人;历任领导的执政思想、路线不是左了就是右了,没有一个人不偏不倚过。那么这次党内的不同政见纷争,是否又会被秋后算账,定义为第十次路线斗争呢?

    去年的秋天,党在大江中游那座著名的避暑胜地庐山上,曾经召开过一次全体会议。会前,几个原东野或一军团的老战友串门子到他这儿,闲扯中,从一些老将帅当前的窘境,以及广大群众、基层干部、部队中下层实际生活水平下降,社会上不满情绪日益加深,议及到迅结束*,解放老干部和知识分子,恢复国家建设的事儿。这本来就是他的思想深处的想法,加之几个老伙计一撺掇,于是在小组分组谈论会上,他就率先开了头炮。

    他的言中,呼吁赶快结束已经六年的文化革命,通过重新设立国家元,恢复各级政府机构的运行,来使国家社会、经济次序再次走入良性的轨道。他的言在小组会议上得到多数人的响应,这些人中,甚至包括老人家的原秘书,当时的政治局常委的程某。但他没有想到的事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言的,居然是他的老乡也曾经是他黄麻起义时搭档的尤和尚。当然,他事后得知尤和尚跳出来言出反腔,是得至于老人家的授意。

    他的议案当时无疾而终,压根没上议程,他也没受到什么冲击。但在大会上,政治局常委程某,遭到激烈地抨击,最终甚至没能出席大会的闭幕式;副统帅也作了几次检讨才勉强过关。

    老人家这是想把运动继续搞下去,并不允许不同政见的存在啊!

    自己当时之所以未受到冲击,一是自己只被视为替副统帅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子,够不上分量;二是时候未到。副统帅未下台前,他们这些小卒子还勉强能混下去。但以后呢?几天前老人家在专列上单独召见他时说的“这事没完”,岂非就是要秋后总清算的号角声了?

    看来自己这回是跑不了的啦!

    “小张呀,你停一会儿,我来讲几句。”

    老将军挥手打断了张志滔滔不绝的演讲,慢慢站起身来,凝视着墙上挂着的伟人肖像,语气低沉凝重地传达起最新指示来。

    “前几天,我们各族人民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在南巡的列车上召见了我,并作出了几点重要指示。按照保密条例的规定,领袖的行踪和这些指示,在老人家亲自批转下前,本是不该说出来的,但我思想觉悟低、文化水平差,不能领悟其中的精髓和深层思想,所以我希望借助同志们的集体智慧,帮助我提高。老人家的最新指示精神是这样的:一、要讲马列主义,不要讲修正主义;二、要团结,不要分裂;三、要讲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

    “报告,金陵军区尤司令员电话。”

    保密室机要参谋的报告声,打断了老将军的话头。他有些郁闷和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大家的学习继续,自己疾步向保密室走去。

    “秀才,不会是想俺尤和尚了吧”

    电话听筒里传来尤和尚豪爽的大笑声。

    到夏江参加农讲所讲习前,老将军读过几年私塾,有些文化底蕴。黄麻起义后,有一段时间因来往于红白两区,为方便掩护身份也穿长衫,在起义队伍中的工作更是以出谋划策为主,所以尤和尚一帮子人喜欢叫他秀才。

    “你这个老家伙呀,又来了!不知道你的人,只从表面看,总以为你大大咧咧整天嘻嘻哈哈是个粗人。其实你这家伙比猴都精。”老将军笑着打趣道。

    “你比俺大三个月,你才是老家伙呢!……行了,今天真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办,要找俺尤和尚吹牛闲聊,俺们有的是时间。赶紧说正事儿吧。”

    尤和尚参加革命前在少林寺学过几年武艺,说话一幅江湖人口吻。

    “尤和尚,我就是冲你那件要办的大事去的。”

    “你知道俺要办啥事?”

    “当然知道,不然我老秋也不会找你呢”

    “哈哈,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说吧,是不是要俺和尚传个小话,或者帮着你敲敲边鼓,让上头的那位老人家消消气啊?”

    老将军暗暗称奇。电话对面这家伙,自己的话没出口,他就猜了个*不离十,难怪这些年在残酷的党内斗争中,他总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确实精明啊!

    “刚才说你是猴,现在你已经成精了。差不多的,气要托你帮着我消,话也要你帮着我传,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传话了。”

    “怎么了,你那位一零一长又逼你了。”

    老将军未作正面回答,只是叹息了一声。一零一是副统帅在东野时的代号。

    “我总得为孩子留条后路吧?”

    “我说秀才,到底怎么回事呀?搞得俺和尚莫名其妙的。你是不是见着了老人家了?”

    “几天前就和老贾老马一齐去见过了。”

    “那不正好吗?有事可以当面解释清楚的。”

    “解释得清楚吗?”

    “所以你就不解释?”

    “唉!该说的我都说了,但老人家的意思是事情不算完。我估计又得面临站队的问题了!”

    “就是你们这些读了几本书的人脑袋复杂,用得着站队吗?”

    “是啊,别人都骂你和尚是傻子,其实你才最聪明。不选择等于是已经作了选择。”

    老将军讥讽了一句。

    “嘿嘿,那是,俺爹死得早,俺娘从小教育俺要站在正确的一边。”

    尤和尚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得意。

    “放你娘的屁,你那叫谁的腿粗站谁那边。你亲爹在也不会认的。”

    “嘻嘻,那是老人家说的,永远站在真理一边嘛!……”

    老将军打断了对方的自诩。

    “不说废话了,就托你帮我传两句话。”

    “你说,俺老尤听得见。”

    “上次召见我的时候,临行前送我出门,老人家给我来了个三要三不要。意思要讲马列主义,不要讲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讲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

    “老人家英明!句句都是真理。”

    “你懂个屁的马列主义和修正主义!我修正了什么?还主意了。回头我想了好几天也没弄明白的事儿,你个放牛娃能明白?只是后两条,我思来想去觉得既象对我说的,更象对一零一说的。”

    “那你什么态度嘛?”

    “我老秋一辈子光明正大、团结同志,说我搞分裂和阴谋诡计我不服。一零一那边,我也不认为有啥大错。党内就不要*了吗?但这三要三不要,就是逼着我站队了。”

    “一零一与我尤和尚无关,他有没错我也管不着。我就想知道你的选择,毕竟咱们是一齐扯旗造反的娃娃朋友……”

    老将军正聊着,突然感觉一阵子天昏地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手里的电话听筒无力地跌落在地上。

    “……喂喂”

    短暂的晕厥后,电话听筒里尤和尚焦急的声音唤醒了他。他拾起电话听筒,低低地对尤和尚解释了一句身体暂时不适,请他稍后,然后将恭候在门外的秘书叫进来,将身体方才的症候叙述了一遍,让他赶紧到基地医务室,去交医生或拿些药品过来。

    “秀才,没什么问题吧。刚才可把俺和尚吓坏了!”

    “没事,就是心脏时不时骤跳一阵。医生检查过很多回了,一直没查出毛病。”

    “你说没事就行!那俺们继续吧。”

    “从那儿回后,最近我总在想,我们党已经经历九次重大的路线斗争了,小的路线斗争就更是不计其数,我不想再看到自己人杀自己人,自己人逼死自己人,血流成河的场景了。”

    “要俺和尚怎样帮你?”

    “今天见到老人家帮我传两句话:一是我老秋从参加革命那天起,就自认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为了团结,为了不再生分裂,情愿自己承担了这泼天的罪过。去年山上的事就算我起的头,要杀要剐我担着;二是专列到你那儿后,务必不得停车过夜或再向东到沪江,请直接转回京城。”

    “沪江那边是不是要生什么事?”听筒传来尤和尚紧张兮兮的声音。

    “会不会生什么与你无关,我也不会告诉你。守好你的一亩三分地,然后帮我传这两句话,老人家就会明白了,记住没有。”

    “记住了。”

    “请一定带到。”

    “放心,俺和尚虽是粗人一个,就像你说的,心中有数。”

    “我那儿子山东,就拜托你了。”

    “秀才,你可别做傻事!”

    “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的”

    从保密室出来后,秘书小李已经由卫生所急匆匆喘着气跑回了。

    “长,您没事儿吧!”小李关切地询问,眼里满是担忧。秘书的政治前程,与长的前程和身体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无怪他紧张。

    老将军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了,并问道。

    “小李,让你帮我到卫生所找医生,或者寻找的药片找到了吗?”

    “倪医生不在,我找到些对路的药片。”

    “给我吧!”

    小李将手上拿着的小瓶子递给长,又详细地解释道

    “山上卫生所治疗心颤的药,只有洋地黄和奎尼丁两种。听卫生员说,洋地黄不太安全,成年人极限用量是口服一次两片o.4g,每天最多五片1g。奎尼丁也是片剂,但副作用要稍微小些,每次一片。这两种药都不能乱服用,吃多了会死人的。”

    “不用?嗦,我认得瓶上写的字。”

    “是。”

    “药放在这,你退下。”

    看着小李敬礼转身退出,老将军若有所思地又掂量了手中的小小药瓶,很慎重地放到了草绿军装的下面口袋里。

    陆一凡回到村里时,吕继红正在晒谷场上的长绳子上,背对着他翻晒着几床被褥。但当他正欲悄悄进屋时,吕继红似长了后眼睛似的叫住了他,然后似笑非笑问:“鬼鬼祟祟地肯定没干好事,赶快向党组织和革命群众交待问题。”

    “没啥,就是去公社赶集,买了一瓶白酒。”

    陆一凡扬扬手里的酒瓶,很无辜地道,但声音有些不太自然。

    “又不逢年又不过节的,买那想干啥?”

    “购物证上的指标快到期了,供销社又没别的东西,只好买了它。”

    陆一凡平静下来,因为这是事实。刚才他不过是心中有鬼,害怕吕继红知道他检举肇飞的事儿而不肯与自己善罢甘休。

    “听胡勇说你昨日夜里挑灯夜战,写了半晚上的东西,写些什么啊?”

    吕继红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陆一凡摊开双手,镇定地说“没写啥,记些日记。最近听说大学恢复招生了,有些感想,就记下来了。”

    “老肇和牛凤是不是给托你给我传过什么话呀?”

    吕继红又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问题。他强撑着才算没晕过去,赶紧摆手道:“不可能,他们要传话也会找蓝蓝或者辄辄,怎么会找我?”

    “喔,也是吖!”

    吕继红自言自语地抱着晒过的被子走开了。

17、红色子弟一

    进入东湖边绿树环绕中的那幢标有3号字样的苏式红砖二层小洋楼的一刻,秋鲁感到心中的滋味很复杂,是很难用言语表述的那种复杂。他想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五味杂陈吧!

    这里是鄂豫军区司令部的家属小院。原本他是想办完要在省城办理的事儿,不声不响回家看看后当天就赶回县城的,但森严的门禁,带电网的高大围墙,言语傲慢仪表威严的卫兵挡住了他回家的路。起先,他想凭借手中赴省革委会公干的介绍信,试图说明自己不是上门跑关系的那类人,以此打动语气不屑的卫兵放他进门,但后来,他还是不得不告知自己的秋姓和家里的门牌,让卫兵通过内线值班电话,与正在家中的继母联系确认身份后,这才终于得以进入自己的家。

    秋鲁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在他的印象中,应该是从京都西城的八一中学毕业,考入哈军工的那一年起,就再也没有正式地回过他父亲的那个家。当然,趁父亲和继母不在家中的时候,偷偷溜回京都家中探望妹妹,以及“破四旧”时,带着一帮红卫兵兄弟到金陵的家中抄家那次不算在内。

    在他父亲军队的那些老伙伴眼里,他与父亲是天生的仇敌,从小父子就不对路;而在他那帮红色子弟的小圈子内,他多年不回自己的家,被认为是极度不满父亲的再娶,以及和继母关系恶劣造成的。因为大家每次见到这父亲俩在一起的时候,双方不是在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摔椅子大吵大闹,就是别着脑袋互不搭理装成陌生的路人一般。当然,其中真正的缘故,只有他自己心底明白。

    他是四二年日寇对八路军山东军区大扫荡那年出生的。刚出生不久,母亲就在反扫荡的过程中,因被日本人围困在山崖上,不屈而跳崖身亡的。他母亲刚死不久,父亲就又娶了一个年青的女人,那女人是投奔根据地的城市进步学生。在他儿时的记忆里,那女人不太漂亮,但很有性格,常常在父亲好不容易抽空回一次家时,为了父亲是否要方便后洗手再吃饭,或者上床前要洗脚等屑小事情,与父亲争吵个不休。可能是性格不合吧,也许是年龄、知识上的巨大差距,总之,这段婚姻维持的时间不算太长,他还在东北根据地读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就与第二任的妻子分开了。

    他现在的继母,也就是他父亲的第三任妻子,是他父亲从朝鲜回国的那年新娶的。继母嫁给她父亲那年,继母十九岁,父亲已经四十有三。继母所在的文艺团体,邀请父亲这个抗美援朝的空军英雄讲述光荣革命历史。在那个崇尚英雄的年代,面对着在台上侃侃而谈、气质高雅、面容英俊的父亲,台下的继母深陷于狂热的爱恋中不能自拔。于是父亲就有了这段维持到如今的第三次婚姻。

    秋鲁弯下高瘦的身躯,俯身将手中的旅行袋放在客厅地板上,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多年未见到的,穿着围裙倚在厨房门口,正眼圈儿红红,长睫毛挂着晶莹泪珠的继母闻兰,也看到了她那张满脸抑制不住欣喜的俏脸。

    “山东,你是四年还是五年没回这个家了?总算良心现又记起了还有你爸、我和小眉儿的这个家里了!”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十六岁时做过的那个怪梦又浮现在脑海里,梦中的那张脸与眼前的俏脸几乎重叠在一起。但他仍旧若无其事地摘下军帽,继续开始脱他扣着风纪扣已经汗透的军装外套。继母闻兰捂着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了一会愣,但随即醒悟似地把他让到客厅的沙上坐下,接过他脱下的军帽、军装挂在衣架,又赶紧在鞋架上去拿了拖鞋给他换上。之后,又拙手笨脚地解下围裙,慌慌张张地要去厨房烧水泡茶。

    “行了,开水瓶不是在茶几那里摆着嘛!我自己会动手的。”

    没有上楼,围着客厅巡视了一圈,大致熟悉了一下陌生的新家环境,他将后颈舒适地仰靠到客厅沙的靠背上,眼睛眯缝着盯着天花板,脸色平静地长吁了口气。

    “山东,你看上去成熟了好多哟,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继母闻兰两根白嫩细腻的手指,无意思的搓捏着他白衬衣的袖口,呆呆地对着他了一句感叹。

    是啊!自己已不是那个住在京城西郊空军大院,充满青春叛离专爱与父亲抬杠的,说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红色热血少年了。如今以“支左”名义下派地方,后又通过“三结合”担任县革委会第一副主任兼党的核心领导小组组长,掌握着一县几十万人的生杀予夺大权,跺一跺脚几千平方公里内都会颤的年轻军人,现在也算是上位者了!一个上位者还不能算是男人?

    “你情绪不太高?”体贴入微的继母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你别总这样。我没什么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他收回盯着天花板的目光,瞥了继母那容颜张依旧,岁月没怎么刻上烙痕的俏丽脸颊一眼,淡淡地反问道:“你呢?”

    前一刻还圆瞪双眼,一眨不眨地从侧面打量着他的闻兰,神色不太自然地转开目光,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围裙上使劲擦着手。

    “只要你回来了,全家人都高兴,小眉儿肯定最开心了。”

    小眉儿是继母闻兰生的妹妹,长得不太像继母闻兰,脸型倒是与她哥哥那棱角分明的脸有几分相似,眉眼之间和纤细高挑的身材也和他酷肖。

    “喔!”

    他在家里时,与父亲和继母关系都很紧张,要说唯一与他亲近的,就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继母提到妹妹,他的眼里神色柔和了许多。

    “小眉上学去了吗?也该放学了呀。”

    “上什么鬼学,跑到我们剧团玩儿去了。”转移了话题,谈到自己的爱女,闻兰镇定下来,有些眉飞色舞地说:“最近我们剧团正在搞国庆文艺调演选拔,她学校没开课,成天就到团里缠着那些舞蹈演员说要学芭蕾。今天还把慧慧拉着一起去了。”

    “那还不是你宠的!”

    他听说过继母闻兰随父亲调到省城夏江后,被分配到省歌剧舞剧院,重归本行,以军代表身份充当革委会副主任兼党委副书记的事情。妹妹偏爱文艺表演,不喜在校读书,在这*的时代,他觉得眉儿这样的女孩子,能有件自己爱干的事儿没什么不好的。

    “山东,你这次回来是办公事,还是找慧慧?”

    “主要是公事。上午刚去省委找了贾司令员。”

    他这次回省城确实是办公事。他所在的范城县地处鄂北边陲,既僻远又贫困,不但经济地位在全省无足轻重,就连搞一搞阶级斗争,想在政治上冒个尖,也难得掀起个把有影响的事件,或揪出个把有分量的对象。一个连名字都不为人熟知的地方,要想做出一些成绩来为自己政治上加分就太难得了。他是即将恢复成立的范城县党的委员会的第一书记,这次到省城,他是打算借助自己广泛的社会关系,在县党委召开恢复成立大会的时候,请上几个省里有影响力的大人物,去为他的新的县党委开张助威摇旗。他要让地区革委会冯主任那帮造反起家的土包子们,以及县里陈副主任那类觊觎他位子的所有潜在敌人,见识一下自己不可动摇的深厚背景,同时为自己在政治上加加分。

    上午驱车赶到省城后,他放了司机的假,让司机去逛街,自己不作休息就到了省委,预备见一见他父亲四野的老战友和现在的同事,兼任省委第一书记和省革委会主任的军区贾司令员。可是无奈贾司令员回军区了,所以他不得不回家另寻觐见机会。

    “哎呀,山东你可真傻,要见贾司令员直接回家不就得了,去省委干啥?”

    继母听他简洁地讲述了返城的经过和目的,亲昵地在他肩头轻捶了一下,有些嗔怪地说。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不动声色地把继母那只搭在他肩膀上,依旧保养得圆润光洁的手拨开来,摇摇头说:

    “公家的事儿在办公场所办,我不习惯带回家来。”当然,他心底的话是,我压根就没想回家才到省委的!但他怕折了继母的颜面,不得不婉转的表述道。

    “老贾每天都回家的。他可不象你父亲那个老鬼,从八月中旬到现在,整整一个月不见人影,还连个话也不给传一个。”

    “贾司令员最近不常去省里吗?”

    “很少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最近军区这边似乎气氛有些紧张。贾司令员一般都守在部队机关,不太管省里那边的事儿了。”

    “喔……!”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继母是个贤妻良母似的女人,对政治很不敏感,但他与所有红色子弟一样,天生就是敏感的政治动物,况且他现在也是仕途中人,对此更是神经过敏。

    去年山上党的全会上,党的一、二号人物之间的冲突,和自己父亲被搅合其中的事,他不但清楚而且一直十分苦恼。他恨父亲憨直愚蠢,怨父亲不懂政治不晓进退,更恼怒父亲不为子女的前程考虑问题。这次父亲站在一零一那边,从他了解有限的党内斗争史经验分析,父亲事实等同站在了悬崖边上,无论最后斗争的结果如何,都必定会影响到他秋鲁仕途的展;而且一、二号人物分出胜负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久了。

    明白归明白,再清楚又能如何呢?那可是最高层的博弈!父亲还勉强算个隔山敲打的炮,他这个连卒子都算不上的小人物,也只能干看着着急了。

    不管它了,先做好自己的事儿吧!秋鲁自己安慰自己。

    “那我就去隔壁他家找吧。”

    “你在家好好歇着,陪好你妹妹就行,你要办的事我帮你找老贾张罗去。”

    继母喜气洋洋地要自告奋勇讨差事,他却有些漫不经心地乱翻着茶几下的几本书籍,并抽出其中的一本书问道:“你成天就看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继母看了看书名,是曹禺的《雷雨》,脸色就有些不自然的红了。

    “看着玩的。你爸不在家,实在无聊得很,就翻了翻。”

    “这是大毒草,低级趣味的东西。你不知道吗?”

    “我觉得写得不错,我很喜欢它的。”

    “你是把自己当繁漪了吧!”他盯着她的美目,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要是没有看过,凭什么能知道里面的内容?”继母嚅嚅地低声顶撞道

    “我可不是周家的大少爷。你也别把繁漪的幻觉强栽在别人的身上哦!”

    秋鲁似真亦假地开着玩笑。

    继母脸上腾出一片红霞,惊慌失措地扭开身,背对着他岔开话题问道:“你和慧慧的事儿进展顺利吗?国庆节能不能办事?”

    “你看我们这样子,象是能办事的摸样吗?”他自嘲地撇撇嘴。

    闻慧是继母的堂侄女,也是继母给他物色和包办的结婚对象。他与今年二十二岁的闻慧慧,早在文化革命开始的第二年,也就是她刚上高二那会儿,就由继母牵线搭桥,并自作主张地确定了恋爱关系,也一直在持续地交往着,既不太亲密也不算疏远。

    闻慧慧家在沪江原来也算世家大族,父亲闻征元*前已做到了沪江的市委副书记,*初期沪江“一月风暴”时,受到很大的冲击,就是因为与他秋家产生了这层关系,于是借此搭上了一零一长。在一零一长的干预下,闻征元被重新结合进了新的市革委会班子。去年闻家看到秋家跟随一零一与领袖打擂台,面临无法预知的政治前途风险,所以又转和当前在领袖跟前红透了的副总理兼沪江市委头号人物,号称秀才的章乔春打得火热,渐渐与秋家疏远开去,所以他与闻慧之间,近段日子关系就像两家之间的关系一样,也变得不咸不淡的了。

    “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出什么问题呀?”

    “我们之间有过什么感情吗?”

    秋鲁不屑地冷冷道:“人家是军报大记者,又忙着宣传老人家的革命文艺路线,小半年都难得赏赐个机会给我瞻仰其尊容一面。要谈感情,是你们闻家人与她有感情,别把我扯在里面。”

    他六五年从哈军工毕业分配到航空6o8所前,在学校就谈了个对象,俩人私下里也好得蜜里调油,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结果*初起,因中央*小组号召已毕业的大专院校学生,也应回校参加革命运动,所以他就与一帮子哈军工毕业的大院子弟一起,抛下女朋友,千里迢迢杀返运动的第一线。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些红色贵族子弟组成的老一批红卫兵,过了一把斗争别人的瘾后,多数人因父母受冲击,也变成了被别人革命的对象了。此后,迷茫无措的他,被父亲亲自押往了军队,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也终结了他从小就想当航天科学家的梦想。

    “我也没想到叔叔家会那样!”继母有些委屈

    “闻家攀高枝与我无关,但闻慧从四月起就没主动联系过我,有这样子的未婚夫妻吗?老人家与一零一水火不容到那个地步,人家好歹还在‘五一’的时候,一同在**露个脸,我跟她之间算什么?”

    “对不起,山东。是我耽搁了你!”

    继母眼圈又开始红,哽哽咽咽地小声说。

    前些年闻慧哭着追着想与他结婚,但他觉得她年纪太小,还不适合、不懂得婚姻,关键是自己心里也有所牵挂,所以他婉拒了;最近两年,待他有意娶已经出落得异常靓丽青春且成熟透了的闻慧时,她却拐着弯躲着避着他,还与一些追求者不清不楚的,偏偏又不谈与自己断绝关系的事儿,将自己悬吊在半空中,一下子变成了老大难的龄青年。

    这股子令人无比地恼怒的火气,已经让他憋闷了一年多,见到继母这个双方的牵线月老再度提及此事,他本欲大吼几嗓子泄一番的,但又特别见不得继母婆娑的泪眼和小媳妇式的委屈摸样,只得反过来安慰她道:

    “行了,行了,你也是为你们闻家。我不会与她一般见识的!”

    “别烦闷了好不好,我给你揉揉肩?”继母讨好地低声祈求道

    “不敢当,您是长辈,您太委屈了自己,我做小辈的也承受不起!”

    “山东,你怎么一点也不晓得我的心啊!”

    继母心里的苦水潮水般外涌,终于耐不住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18、红色子弟二

    省歌剧舞剧院的排练厅是个长方形斜屋顶的一层建筑,位置就在院墙的旁边。下午,秋鲁陪伴着脸上挂满喜悦的继母来到排练厅时,国庆文艺调演的选拔比赛已经开始了。

    长方形的排练厅内,两个长边的墙上各钉着一排扶手,扶手后面无窗的墙壁上镶嵌着整面的玻璃镜,此刻沿扶手站了约莫两三排人,既有参与表演和服务的演职员,也有些来观摩的亲朋好友。前后两端,一边是进出排练厅的通道,这时已做了演员的出场口;另一端,是个离地一尺许高的小舞台,台上已摆放了两排桌椅,当做了评委的坐席。

    他是来看妹妹秋眉登台表演的。

    中午继母闻兰乖巧的小话说了一箩筐,又是哄又是劝的,加之与隔壁贾司令家电话联系没找到人,他才勉强自己走了这一遭。当然,他还有另一重心事,他打算见见以采访名义也到了这里的闻慧,把双方的关系捋清白。

    秋鲁和继母闻兰是从舞台后的小门进场的。此时,排练厅天棚上的灯光全部打开了,照射得排练厅如同白昼;而小舞台顶上的灯,只开了寥寥几盏,所以从小舞台上看排练厅里是一清二楚,而下面看舞台上面,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评委席第一排还空余着一个位置,桌上有闻兰的铭牌。闻兰走过去时,一个大胖子男人有些谄媚地低声招呼道:“军代表,位子给您留着的,您没过来,我们的评分还没正式开始。刚才不过是彩排了一番。”

    闻兰歉意地对前排的几名省歌领导评委笑笑,娉娉婷婷地坐下了。转过头,示意秋鲁坐到她身后的第二排位置,然后对胖子说:“孙主任,开始吧。”

    胖子点点头,拍拍麦克风,声音宏亮地宣布道:“宣传主席文艺思想、庆祝文化革命伟大胜利的国庆全省文艺调演,省歌院汇报演出现在正式开始!”

    台下传来嗡嗡的嘈杂议论声,过了好一阵子,一个女声从台下的人群中传来:“刚才怎么回事,不算数了吗?”

    秋鲁瞧瞧台下声询问的女人,约莫三十岁左右,正把一条*高翘到墙壁上的扶手上,还神情淡漠旁若无人地斜扭着腰肢,做着登台前的身体准备。

    “刚才军代表闻主任没来,算是是给大家一个机会彩排。现在才是选拔表演正式开始。”孙主任解释了一句。

    “不是说两点就正式开始了吗?那么多人登台,热闹了半天的功夫,就因为一个评委未到就白费劲了?”

    牛凤的话让秋鲁有些尴尬。闻兰的迟到是因为自己要午睡造成的。

    “牛凤,你是什么态度啊?军代表闻主任是党中央和老人家派来的,她不到,你能保证党的文艺路线的正确执行吗?”孙主任怒吼道。

    “孙主任,这是哪儿跟哪儿呀,能扯到一堆吗?”

    孙主任和牛凤斗口的时候,继母闻兰有些羞惭和微愠,还求助地瞅了秋鲁一眼,秋鲁低声吩咐她说:“你过去赶紧安抚一下,别激化矛盾引了众怒。让演出赶紧进行。”

    汇报演出在继母闻兰走下台,面色和蔼、语调亲切地安抚了众人一番后得以顺利开始。

    前面演出的内容很老套,都是些紧密联系时代、讴歌领袖的集体歌舞类节目。继母闻兰可能是受方才小插曲的影响,精神有些不集中,显得兴趣缺缺;秋鲁却看得兴致盎然。毕竟是专业人的专业表演,比他那儿县的业余选手强的太多了。到了下半场,当一个身材壮硕的,胸膛很宽厚一看就象歌唱演员的中年男子登台时,闻兰才有些兴奋的将头后仰,侧面对着秋鲁的耳朵小声解释说:“这是我们团原来的头号美声,男高音吴哲,唱得非常棒!”

    吴哲在无伴奏的情况下,以高亢嘹亮的西洋美声,献唱了一曲“北京颂歌”,引来全场围观的演职员热烈的掌声,继母闻兰也不顾忌评委身份,随着大伙起立拍起了掌,这一来,评委席上全看闻兰眼色行事的其他评委,只得都跟着站起来。吴哲的独唱高票入围,连秋鲁这个外行也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吴哲的独唱过后,就是压轴戏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军民鱼水情那一幕了。

    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演员入场的时候,秋鲁不仅看到了那个刚才话挑衅继母,神色有些倨傲的牛凤,也现了一众群舞女战士中的妹妹秋眉。

    “小眉跑上去干嘛?”

    混在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女芭蕾演员中,十三岁的的妹妹秋眉,除了身材略显消瘦单薄,也看不出来有何区别。她满脸兴奋,正蹦蹦跳跳与周围的同伴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我给她在群舞的女战士安排了个角儿。待会你这个做哥的,可要好好欣赏她表演水平如何。”继母满脸压抑不住地得色。

    “她什么时候学会跳芭蕾的?”秋鲁有些诧异地问继母

    “*开始以后,金陵的学校停课闹革命那会儿。”继母解释道:“我怕她整天无聊学坏了,就在原来部队文工团找了人教她学舞蹈,也好有些正经事箍着她。”说着还娇嗔地瞪了秋鲁一眼,鼓着腮帮子轻声责备道:“你多少年没回了?你心里还关心谁呀,只怕早把我和你妹妹忘光了吧!”

    秋鲁把脸扭开只似没看到继母炯炯的眸光。这话让他无法接茬。

    台下留声机悠扬美妙的音乐伴奏中,牛凤扮演的女红军吴清华踮着脚尖上场了,但她独舞了一阵,伴奏音乐就停止了。然后,又有个同样装扮的稍微年青的女孩子,也登台跳了同样一段舞蹈。

    “怎么都是一样的舞蹈啊?”秋鲁不解地询问到

    “说外行话了吧!这台节目是指定的样板戏曲目,必上的。俩人现在是在竞争A、B角。”继母有些小得意。能压住知识渊博的秋鲁一头,闻兰很开心

    “喔!”……

    “小姑!”

    一阵子香风伴随着娇嗲嗲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秋鲁皱了皱眉头,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是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娶,军报文艺副刊驻夏江记者站记者闻慧到了。秋鲁懒得主动搭理她,就佯装着没看见,只专注地看着台下的表演。

    “哟,是山东回了吖,也不晓得去看看我。”

    看你?只怕你躲我都躲不急!秋鲁腹诽了一句。然后才装成刚现似地侧转过头,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勉强对她颔颔。

    这女子眉目间与她堂姑母闻兰有七八分相像,就是显得更妖媚些。尽管穿了一身六五式军装,但草绿色无檐软军帽下的齐肩短,却烫了与整个时代完全不协调的波浪卷,身上也洒了香水,让秋鲁这种思想正统清心寡欲的人特别别扭。

    闻慧在中南几省鄂豫军区的地面上,借助她小姑母和姑父的威势,狐假虎威、骄横跋扈的事儿秋鲁也时有所闻,但未婚妻毕竟还算不得自家人,他秋鲁没资格干预也不想管那些闲事。只是在心底又腹诽了一句“缺乏家教!”。

    “先看节目吧。眉眉要上场了,有话待会说。”

    秋鲁将下巴朝台下点点,不耐烦地示意闻慧暂保持安静。

    “小姑妈,我朋友小武比那个牛凤强多了,您看她跳的吴清华,那才叫够水准啊!牛凤什么玩意,老胳膊老腿的,也敢来台上献丑!”

    闻慧搂着闻兰的肩膀,旁若无人地撒着娇,明显又在假公济私。

    “是啊,是啊。闻记者不愧是专业人士,眼光还是蛮准的。”孙主任在一旁拍着马屁附和着闻慧,还拿眼光询问地看着闻兰,意思是要不要按闻慧的潜台词打分。

    “浅薄、缺底蕴,人物塑造苍白无力。我看牛凤无论是内涵还是表演功底,都比那个小丫头强。”秋鲁冷冷地插了一句。

    “秋鲁,你怎么对人家年青女同志这样刻薄啊!”闻慧羞恼地瞪着秋鲁。

    秋鲁没接腔,柔和的目光投向了扮演快乐女战士上场,跳着群舞的秋眉。

    “姑妈,您可别听山东这个外行瞎胡诌,他就是个没定性的人,还不知是不是看上那个半老太婆的妖媚劲儿了。”闻慧大声嚷嚷

    闻兰觉得侄女的话有些过了,生怕惹恼秋鲁,正想赶紧拦住她的话头,但秋鲁已经怒目相向地作了。“我就是个没定性的,所以才会瞎了眼看上个水性杨花的。”说完看也懒得再看闻慧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姑妈,秋鲁这德行您今天算见着了吧?咱闻家高攀不上,就此让贤。”

    闻慧完狠话,也一跺脚转身离开。

    “闻主任,这是谁呀?连你侄女都不放眼里。”孙主任冲秋鲁的背影示意了一下,悄声问闻兰道。

    “秋眉的亲哥,我继子秋鲁。刚从范城县回来。”闻兰苦笑着摇了摇头,将秋水似的双瞳转向了台下起劲舞着的女儿的身上。

    “哥,我今天跳得好不好吖?”

    “不错!”秋鲁就似未曾中途退场般神色自若地信口回应着。

    来剧团的时候,秋鲁与继母闻兰是由司令部的吉普车送过来。回家的时候,一家三口坐上了孙主任特意安排的剧团里的上海牌小车。

    刚见到许久未见的哥哥秋鲁,秋眉还有些小姑娘见生人般怯怯的隔膜感,但被哥哥亲昵地抚摸几下淡黄稀疏的头,拍拍单薄透骨的后脊背,问了一些家常话,马上就活跃如初。搂着哥哥的手臂,不停地说着自己和同学间的趣事,末了还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我家秋眉肯定能成舞蹈家。”

    秋鲁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尖,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摸样。

    哥哥谈到舞蹈家,小丫头跳跃的思维马上转移了,她趴到副驾驶座位的母亲肩膀上,撒娇道:“妈,我想让我老师牛凤当A角。”

    “怎么又扯到牛凤身上了哇?”继母闻兰问道

    “人家牛老师水平可高了,要不是这几天生病,肯定比刚才在台上还要好十倍的。我和几个跳芭蕾的姐姐都在跟她学,而且就服她呢!不像那个小武,自以为巴结上了慧慧姐、孙主任那样的大人物,整天昂着头,得瑟到不得了,一幅爱理不理人的拽像。”小丫头气呼呼的,估计是在为同台的姐妹打抱不平。

    “你这是在帮外人啊,你慧慧姐喜欢小武的。你真要那样子帮牛凤,不怕得罪慧慧姐?”

    “哥,你得帮我,不准帮慧慧姐。”小丫头眨巴着眼,体味了片刻母亲的话,赶紧向秋鲁示威道。

    闻兰笑盈盈地询问秋眉后,双眸却是意味深长地瞥着秋鲁。秋鲁避开她的目光,微不可察地轻点了一下头。

    “好,就按我们家眉眉的意思。”

    “小眉儿,刚才一直陪在你牛凤老师身旁的男人是谁呀?看你一脸的崇拜样,是不是什么大人物啊!”秋鲁打趣道。

    “哎呀,那可是牛老师的老师,是师祖吖!以前留过洋还写过很多书的,姐姐们都叫他大师的。”秋眉夸张地吹嘘道。

    那是个剧团所有女孩都喜欢的帅男人,小丫头虽然还不懂男女之事,但她那些伙伴们对那个男人的喜爱她能感觉到,所以趁机帮着吹嘘。

    “到底是谁啊?”继母闻兰笑着插了一句

    “肇飞啊,你们不认识?孤陋寡闻。告诉你们吧,听说他以前写过一本西方艺术史,还写过很多戏剧评论,很有名的呀。”

    “哦!想起了。”秋鲁装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继母闻兰嘲笑秋眉道:“瞎吹嘘什么呀,你读过吗?”

    “没读过!”

    小丫头泄气地摇摇头。

19、大事不妙1

    六浦,傍着一条名为浦河的窄窄小河,是沪陵铁路线上的一个半农半渔的小村落。

    六浦村在沪陵铁路线以南。村北边几百米外就是东西走向的沪陵线,铁路线再过去几十米,就是“芦荡火种”里描写的那个大湖了。大湖边上长满了了比人还高,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黄色的芦苇丛。

    二三十户人家的六浦村,有几百亩临湖的水田,水田大致都分布在沪陵铁路线的两侧。由于当地雨水丰沛,四季日照充裕,稻谷一年两熟,因此,在机械化很低的年代,村里人终年都得忙碌于田间地头。农闲的时候,村里人还常沿着村后的小河岔子,划着小渔船,往北穿过铁路桥孔,渡过芦苇荡到湖面上,捕捞些鱼虾补贴家用,所以,六浦村相对其他地方的农村还算比较富裕,家家户户都盖起了大半机砖、青瓦屋顶的房子。

    这天早晨天麻麻亮,当村里人习惯地聚集到队部门口,在村干部带领下准备下田劳作,扛着农具走到村口时才现,一些身穿草绿军装蓝色军裤的战士,已经荷枪实弹将村里四周都*封锁起来了。

    就在村里人惶惶不安地私下交头接耳时,一名手握红蓝小旗的战士,跑步到了带队的村干部面前,立正敬礼后很庄重地告知他,今天是部队战备演习,请广大贫下中农同志和革命群众各回各家呆着,演习结束前不得串门,不得喧哗,也不许擅自离开自家大门,否则当做反革命份子处理。

    村干部与部队上的领导交接了一番,得到了演习期仅为一天,演习过程中损毁的庄稼,也会按照纪律赔付的保证后,就把全村乡民都驱赶回了自家屋里。

    这个年代的农民,虽然不太懂得什么革命大道理,但基本的政治觉悟是有的,那就是听党的话,党教干啥就干啥。人民军队是党手中的枪,支持军队就等同支持了党的革命事业。何况不出工也能挣工分呢!

    日出后的六浦小村,除了袅袅的炊烟,重新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313同志,为什么你们的人才来了这几个?难道你不知道专列上武装到牙齿,携带着自动步枪、轻重机枪和火箭筒的护卫,就有两百多人?你这不是把我们伟大的革命事业,和我们阶级兄弟的生命视同儿戏吗?”

    在沪陵铁路线上的浦河铁桥下的隐秘处,两名军官摸样的年轻军人,正神情紧张地交换着彼此的信息和看法。不远处,还有一名军人蹲在草地上的军用地图旁,不时用望远镜四下打量,然后又俯身对照着地图上的坐标。

    年纪稍大的领队军官,此刻面色严厉地质问着他身旁的伙伴。他身旁的伙伴苦笑着摊开双手抱怨道:“军委最近下了死命令,部队排以上的调动,要得到大军区的批准;连队以上出动,必须直接得到军委办事组的授权。我这百多号人,还是以各种借口,分成七八拨带出军营的,连要干什么,到哪里去,我至今都没给他们说呢!偷带出配枪就更不可能了,那得另外得到批准才行。”

    “那你们现在手里的枪械哪里来的?”

    领队军官表示理解的轻点了下头,又问道

    “哪里来的?前些时日,以枪械需要修理的名目,转移了十来枝半自动到军械修理所,原来是准备留做备份用的,这不是嘛,派上用场了。”

    “火箭筒呢?”

    “就一把,也是这样搞出营地的。刚刚才拼凑起来,还不知待会使用时会不会出毛病呢!”说着,年轻些的313又不客气地反问道:“4o3同志,你们空4那边答应准备的器材呢?”

    “不准提到部队番号,你忘记我们的纪律了吗?”

    4o3严厉地扫视了313一眼,出声警告了一句。见同伴313有些悻悻地,又语气稍放柔和地解释道:“高平两用高机、火焰喷射器、无后座都出不了基地,比人管得更严格。炸药零打碎敲勉强搞出来些。”说起炸药,又拿眼睛目测、端详了一番身旁的浦河铁桥,摇摇头说:“炸药的数量估计搞不定它。”

    “能够拦截火车的器材,一样也没搞出来,那怎么办?”

    年轻些的313有些惊惶地问道。

    “怎么办?开个诸葛亮会呗,挥集体的智慧!”

    “这不是儿戏嘛!”

    313不满地低声嘟嚷。

    待去铁路线西边几公里外侦察地形、布置潜伏哨的同伴回来后,四个参与组织策划的带头人,在铁路桥下的河滩地,围坐在地图旁紧急商议起行动计划的各项细节来。

    4o3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确认了时间后说:“空中堡垒如果按我们掌握的时间表出行,假如上午离开金陵,中午前后专列应该抵达这里。现在是早晨八点四十分,我们还有大约不到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刚才我已经把面临的困难告知了大家,请同志们各抒己见吧!”

    “我已把周围的地形地貌都仔细侦察过了,这个伏击地点选择还是不错的。铁路北边紧邻大湖,湖边是密密麻麻的芦苇荡,适合伏击人员隐藏;铁路南边是大片的水稻田,平整无障碍,视野良好,只要有一组人马在村边那个小高地潜伏,列车上的人不易逃脱。关键是要把浦河上的桥炸了,让列车只能停在这儿。”

    负责侦察的军人,介绍了伏击地的基本情况,但未就具体行动方案提出意见。

    “就算把桥炸了,专列不去沪江,倒车回金陵怎么办?”

    313说着,又挑衅的将目光扫向4o3,牢骚满腹地抱怨道:“高平两用高机、火焰喷射器、无后座这些打算拦截的器材,一件也没搞到,现有的炸药能不能把铁桥端了也成问题。我是没辙了,你们大伙有什么好主意,我肯定绝对听从,并且保证认真执行。”

    “能不能少说怪话,多出点有用的主意?”

    4o3有些不满地瞪了313一眼,点上烟陷入了深思。没有重武器,想拦截下动力强劲、防护严密、装甲厚实的专列确实很难办。

    “4o3,本次行动携带的电台功率不足,与分舰队指挥部联系不上。”

    负责行动通讯联络的212,对大伙又抛出个新问题

    “怎么回事?不知道确切消息还怎么动手!”4o3皱眉道

    “分舰队基地的距离,出了行动电台的电波覆盖半径,只有往回走十几公里才能联系上。京都的总部基地就没有可能了。”212解释说。

    “你马上携带电台往东南回撤二十公里,在公路边的那座小山上建立通讯点,和这边保持有线电话联系。”

    4o3审阅了一番军用地图,用手指点点地图上的某坐标,果断地命令道

    “电话线可能不够用。”

    “那就派人来回跑。”

    4o3气坏了,对来自分舰队2组的同伴怒吼道。

    几人交换了一番看法,争吵抱怨中,彼此也没得到什么有益的启示。最终由4o3拍板,除了通讯联络的人手外,将全部可以派上的人员分成了四组,第一组人员负责炸桥和桥头狙击;第二组人员在铁路桥以西三公里处,扒铁轨和负责殿后,并带上唯一的一具火箭筒。如果现专列前路不通拟倒车返回时,铁轨又没能及时破坏掉,就用火箭筒打尾车;第三组人员携带手雷埋伏在湖边的芦苇丛中,列车一停下就近投弹,将车上人往南撵;第四组在村畔的小土丘上,携带枪械预备打伏击。安排好各组人员的任务并明确指挥者后,4o3怒气冲冲的返回了六浦村。

    所有这些参与行动的人员,几乎全部来至沪江空军各部队,连基本的伏击战的常识都没有,所有的准备工作也不顺利,这让作为本次行动总指挥的他感到特别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的道理他比谁都清楚,“七一”工程已经启动,无论成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但他有一种预感,舰队那个年轻舰长如同儿戏的工程计划,估计要以惨败收场了!

    “但愿金陵的江同志行动成功,不要把所有的重负都压在自己的身上!”他在心底不停地向副统帅祷告着。

    在他们的两套行动计划中,金陵的江同志是作为第一方案的执行人,准备在金陵得到空中堡垒接见机会时,利用其和空中堡垒的近距离亲密接触,亲自动手实施暗杀行动。第一方案还有个备选计划,就是在合陵铁路旁的油库安放炸药,待专列通过时起爆炸药,炸毁油库的储油罐,利用油气的循爆,摧毁油库周边包括专列在内的一切目标。只有当江同志确无可能靠近空中堡垒身旁实施暗杀行动,专列也未经过油库,又确定东行沪江时,他们现在实施的路途中拦截的备份计划才会启动。

    此刻,他既想见到专列到来,这样自己才有建功立业、扬名青史的机会;更害怕列车的到来,因为这间接证明了江同志第一方案行动的失败,同时他对同举义事的同伴,也极度缺乏信心。

    一整天,潜伏在浦河铁桥以西陵沪铁路七八公里外,执行前沿观察的暗哨,都没有通过电话传回专列到来的信号。4o3在浦河村行动指挥部里,来来回回不停走动着,心情极度郁闷和惊惶。

    黄昏的时候,分舰队基地指挥部终于传来了消息。

    空中堡垒的专列,昨晚就到了金陵,但空中堡垒只在列车上,单独召见了金陵军区尤和尚一个人,双方交谈了十几分钟后,专列没做任何停留就连夜北返了。此刻,京都军区“舰队”的同志已有确定的消息证实,空中堡垒在京城郊外的专列上,正召见着卫戍区和京都军区的李、纪等负责人,有先制人的可能性,因为卫戍区和京都军区的全部人马,已经处于一级战备状态。

    “完蛋个俅了!”

    4o3恨恨地低骂了声难听的,赶紧布置取消本次行动,并叮嘱全体演习人员要销毁一切行动中的痕迹。

    秋鲁在家里陪同继母闻兰和妹妹秋眉吃过晚饭后,就起身来到隔壁贾司令员家的小楼,一边陪着贾司令员夫人东扯西拉聊天,一边耐心等候贾司令员回家。过了个把钟头,贾司令员依旧没回,继母闻兰却跟过来了。

    “你也放心把眉眉一个人扔下在家!”秋鲁有些责备地对继母说

    “眉眉今天累坏了,早早就上了床,这会儿已经睡着啦。”继母歉意的笑笑解释道。

    俩女人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的家长里短可以扯,说着说着就不知怎的扯到秋鲁的婚事上来。贾老太用她一口江西乡下土腔,有些不满意的批评秋鲁道:“山东呀,你与那老闻家的闺女是怎么个事啊?那么漂亮的一闺女你还不满意,还想挑挑拣拣到什么时候?别耽搁了人家!”

    秋鲁让贾老太的话说得有些哭笑不得。

    “伯母,我知道闻慧常到您老这儿串门子,您老可别听她瞎胡诌,是她看不上侄儿我。不然我哪会拖成近三十的大龄青年。”

    “慧慧看不上你吗?”

    “可不是吗!嫌弃咱没出息。”

    贾夫人六十多一乡下老妇,是那种没多少文化,除丈夫和子女外,不再关心其他世事的纯家庭妇女,自然对秋鲁的说法不太相信。她瞅瞅秋鲁,又狐疑地看看闻兰说

    “小闻呀,你家秋鲁现在是县团级了吧?”

    继母闻兰轻轻颔表示是事实。

    “山东那么大的学问,长的一表人才,年轻轻就到了县团级,怎么就配不上你老闻家的人呢?”贾夫人有些岔岔不平了。

    继母闻兰有些尴尬。

    她也是个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以家庭为重的贤惠女人,所以才积极地为娘家的堂侄女,和夫家的继子撮合着。前几年秋鲁冷淡侄女闻慧的事,她听家里人都说过,但近两年闻慧对秋鲁的疏远和躲避,她就有些不明白了。她隐约知道一些闻家与其他政治势力走近的事儿,甚至听到家族有把闻慧另行许配的传言。大家族通过联姻方式互相融合,不同势力间保持一定的接触,以寻求多元化展,她认为这都很正常,但那不至于造成在秋家正处仕途顶峰的当下,闻家没和秋家断绝联系就另寻它途啊?

    闻兰确实是对秋鲁与闻慧关系日渐疏离有些不解,回答不上贾夫人的质询,秋鲁却是根本就不想谈这事儿,一谈起会让他感觉太憋闷。

    “也许……是不是闻慧又看上了别人?”

    闻兰帮着贾夫人向秋鲁抛出了问题。她确实也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伯母,听说你家海南又进步了?年轻轻就当上了正连职,您老也不多说说,让我们一起高兴高兴!”

    秋鲁将话题赶紧转到贾司令员小儿子贾海南的身上。贾海南是四野南下琼州海峡,攻打海南岛时候出生的,目前也在沪江的空4军服役。

    “海南那小坏蛋呀?可不是吗,小时候最喜欢逗弄你家眉眉了,经常搞得眉眉哭着跑我这来告状,不让我在海南屁股上抽几家伙不罢休的。现在总算有些出息了!”

    都说老母疼幺儿。秋鲁的打岔果然有效,老太太提起幺儿贾海南,思路马上转移到自家事儿上。俩女人又找到合适的话题,再次热火朝天地侃起儿女来。

    女人们聊天,秋鲁只偶尔插几句话,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眼睛却不停地看着墙上指针快到十一点了的挂钟,心底渐渐沉重起来。

    “伯母,伯伯经常这样晚不回吗?”

    老太太打着哈欠看看挂钟,摇头说:“好久没这样了,一般就是晚了会儿,也会给家里来一个电话的。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那您老先歇着,明早我再过来。”

20、大事不妙2

    一晚上都没听见司令部家属小院响起汽车声。

    秋鲁整晚辗转反侧睡不踏实,迷迷糊糊中,他又做了十六岁那年同样的梦。梦里他与一个长得像极了未婚妻闻慧的女子缠绵着,女子似哭又笑地搂抱着他,不停地轻吻着他的脸颊、脖颈、胸腹,直至*。他也激情地回应着体态丰盈胸脯饱满的女子,到最后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任由下腹的岩浆喷涌而出。

    小院传来汽车轰鸣时,他一骨碌跳下床,披上外衣,来不及套上裤子,光着腚就将头向窗外瞥去,恰好看到白苍苍的贾司令员,正从嘎斯吉普上疲惫不堪地下来,虚弱的身体若不是警卫员搀扶着,只怕一阵风刮过就会给吹倒。

    “贾伯伯,您老回来终于了!”

    秋鲁小跑着迎上去,恭敬地问候着。

    “唉!山东你回来了?”贾司令员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昨天就回来了,一直等着拜见您老呢。”

    “有事找我吧?”

    秋鲁赶紧三言两语说了县里成立党委,打算邀请省里领导出席等一干事宜。

    “恐怕去不了嘞。”

    贾司令员摇着头,思绪已经飘走了。呆立了片刻,他把警卫员打走,把秋鲁拉到了小院的角落,四下里打望了一番,确认无人这才叹着气小声说:“山东,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伯伯?”

    “你爸这个军区副司令兼空军司令员,在大白山上赖着总不肯下来,昨晚全国空域管制,机场由陆军接管*,所有飞机停飞,我这个大司令只好替他上阵值班顶上了。这不,守候了一宿,*令刚解除。”

    “生什么事儿了吗?”秋鲁脸色白地问道

    “还不太清楚。但肯定是特别大的事儿!几十年都没这么干了。”

    秋鲁将颤栗的嘴唇贴近老将军的耳朵,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是不是那上边的俩干上了?”

    老将军沉思了一会,表示否定的摇了摇头。“如果真干上了,不会这么快解除*的。”

    自言自语否定了秋鲁的判断后,老将军倚在秋鲁身上了会愣,又点了点头说。“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不管是不是,陆军接管机场这事儿说明,空军这边肯定是已经不受信任了。”老将军说完拍拍秋鲁的肩膀,饱含深情地叮嘱秋鲁道:“山东呀,这几天你想法上山见一下你爸那个犟老头,劝劝他站好队啊!”

    “我听伯伯的!”

    “你自己也算基本脱离军队了,影响不会大的。今后与你无关的事儿少参合,懂了吧?”

    “谢谢伯伯教诲!”

    “海南那个兵我认为也不用当了,我想让他今后到地方,你看行吗?”

    “只要伯伯还认我这个侄儿,有用得上的地方,伯伯尽管吩咐!”

    秋鲁眼圈酸,强忍着想要滑落的泪水,用劲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胸口。

    “老头子我快熬不住了,我先回屋睡会儿。”

    老将军说完,推开秋鲁的搀扶,蹒跚着向小楼走去。

    周宇从大前天的深夜起,就守候在空35军基地的保密室内,等候着那个宣示起事成功或失败的消息,但电话那头一直没有任何音讯传来,似乎已经把他这小人物给遗忘了。

    昨天应该是动起义的正经日子,他在保密室里徘徊往复,坐卧不宁,还时不时像个疯子式的沉思一会儿,又大笑几声。

    他是个有信仰的投机者。虽然他觉得自己起初加入舰队小组织,确实有些机会主义的因素在其中,否则在军队这个最讲究血统和背景的地方,无根基、缺依靠的他,不可能三十来岁不到四十就爬到正师级的地位,但他更认为自己是出于信仰的缘故,才最终下定决心参与起义的。

    这个国家现在身陷黑暗的泥沼地里,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政府状况和狂热的社会思维模式,已经到了不得不用非和平演变的方式加以解决了。乱世用重典,沉疴靠猛药!他是这样为舰队的起义行动下定义的。

    他不害怕起义失败,因为失败早就在他的设计好的范围内。但他害怕等候,特别是非自己掌控范围外的等候。不能直接参与起义行动,苦苦等候一帮子自己不了解品行、能力的所谓同志去执行起义任务,他认为成功的机遇太难以把握,成功的概率也太飘渺。

    心理焦灼的等候过程中,他有了很多次起事失败的不好预感,所以他抓紧一切的机会在销毁相关文件和资料,包括计划、地图、器械、联络方式地址等等,甚至能找到的凡是写写划划过的草稿纸都销毁了。所以,当昨天半夜那个不好的消息辗转传来时,他的心里边反而很平静。

    传来的音讯很简单,还是沪江那边一个熟悉的组织核心成员311辗转传来的。该同志用暗语很惶恐地告诉自己:起义失败,舰长和统帅已经北飞,其余同志转入地下潜伏。

    开什么国际玩笑!在现今这样的*的时代,老百姓连思维都被同化,亲属间都靠相互揭自保的情况下,有什么地方可能潜伏的呢?所谓潜伏就等同于树倒猢狲散,大乱临头各自飞。于是他连询问打听一下起义失败原因,和舰长及统帅行踪的好奇心都没了。

    在床上安安静静休息了几个小时,舒缓了一下因长久等待消息而疲惫不堪的神经。早上起来后,他收拾干净自己的仪容,背上军用书包,对基地办公室自己的下属交代了一番,施施然走出了基地。

    他没有开自己的嘎斯吉普,开了吉普出去就等于告知了别人他的下落。他爬上了基地到古城县拉给养的一辆解放大卡,在一帮押车战士好奇的目光下,安稳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坐顺风车走了一段,他又在半途一个岔路口下来,目送解放大卡消逝在尘土中后,他招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地方上的货运卡车,打听清楚卡车会路过范城县,他与司机沟通了几句,然后登上了卡车。卡车在颠簸的路面上行进的过程中,他没有与饶舌的司机多作交流,只是眯缝着眼静静地思考着。

    约莫中午饭的时候,卡车到范城后,他告辞了热心的司机师傅,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饭馆,简单吃了一些食物。用完餐后,他又用随身携带的搪瓷杯,慢慢地喝着饭馆提供的免费的花红茶水,看着手表等候着时间的流逝。

    下午上班的时间到了,他离开饭馆到了县城的邮政局。他是想在这里用电话联系上秋鲁,并约个隐秘的地方与他好好谈谈,将一些已生的事情和未来可能的走势告知对方,以便让秋鲁上一趟大白山,规劝和提醒一下对他有恩的老长早做准备。这个决定是他在半途上临时作出的。他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身受老长多年的提携关照,又把他拖入了一潭浑水中,尽管老长是自觉自愿地入蠹,但他依旧不忍心。大乱临头是事实,但做人的准则不能丢。他骨子里还是个知识分子,读书人就得讲气节!

    “主席万岁!请对面的革命同志帮我转一下革委会秋主任办公室。”

    他改变了部队直通通的说话口吻,按照地方的习惯,通过革委会总机要了秋鲁办公室。

    “万岁,万万岁!秋主任办公室无人,你改天再联系。”

    “秋主任什么时候能回办公室?”

    “不知道,出差了。”对面开始不耐烦,口气生硬。

    “什么时候估计能回?”

    “你开介绍信到革委会去了解!我怀疑你是不怀好意的阶级敌人。主席教导我们说……”

    “祝福老人家万寿无疆!”

    周宇扔下了电话,决心立即起程去樊村办最后一件事儿。

21、算不上是情人!

    秋鲁是不到中午就启程出往回赶的。

    四百多公里颠簸不平的省道,其中还有一截随枣大山内的盘山公路,八个多小时就跑完了。上海牌轿车的司机下车时抱怨他的腿抬不起来了;秋鲁自己的感觉是骨头要散架,沿途他数次想将五脏六肺都吐出来。赶回已下班静悄悄的县革委会大院后,秋鲁又去各办公室转了一圈然后慢慢步行朝家走去。

    他实在不想再坐车了,看见车他就恶心。

    范城城区的规模很小,拢共才三横一竖四条呈王字形分布的街道。纵向是与汉江平行的主街解放路,横向三条小街一端抵汉江,另一端的尽头是座不大的荒凉的小山包。街面上除了百货大楼、医院、邮局等有限的几处公共建筑外,其余都是一两层的破旧低矮的房屋。黄昏以后随着工厂、机关的下班,所有的店铺也都关了门上了板。此刻街上行人寥寥显得很安静。

    县里给秋鲁安排了两处住房。一处在原来的县里老常委家属院内,是被文化革命革运动清扫出去的原县委领导腾出的住房。十几户人家虽然都是独门独户的小楼,但房子是乡下人家那种老式的室内没有厨房、厕所的一层住宅。半夜想上个茅房还得出趟门,刮风下雨更是让人特别难受。而且小院外还有大院环套着,大院门口有值班室和卫兵把守,因此秋鲁极不喜爱,也很少去住。

    另一处在城区边缘粮食局的仓库大院里,是一幢两层的厨卫设施齐全的西洋式小楼,那里环境宜人闹中取静,背靠汉江前临公路,左边有山右边有湖。闲暇时,一个人独自站在小楼的屋顶晒台上,沐浴着晚间山野的微风,远眺江对岸的地委所在地襄阴城全貌,让他会感觉有一种一切尽在我手中的心旷神怡。此刻,他正是沿着解放路缓缓走向粮食局的那幢西洋式小楼的家。

    在路途上的时候,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远远地尾随着他。

    一闪身,他迅捷地溜到两幢房屋之间不过一人宽窄的小胡同,贴墙缩身警惕地向外观察者。过了一会,一个约莫十六七岁,脸显菜色、蓬头垢面,身穿脏兮兮旧蓝色列宁装的女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秋鲁突然探身伸手挡住女孩子的去路,厉声诘问道:

    “跟着我想干什么?”

    “秋……”女孩子惊愕地大张嘴巴,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个时间了还满街乱串,没有人检查过你的身份证明吗?”秋鲁打着官腔威严十足地道。

    对于缺少文化或没多少见识的当地乡下人,往往一句凌厉的盘问话就能让他们失去思维能力,乖乖地说出来历、动机。秋鲁尽管不认为这个女孩子可能伤害到自己,还是这么试了一次。

    “检查过好几次了。刚才在县革委会门房还查了一次,我说是您家亲戚,他们就没有再问。”

    女孩怯怯地小声解释说。

    “我家有你这个亲戚吗?”

    浑身尘土脏兮兮的女孩,身板已经完全育成熟,只是眉眼间还透着几分青涩。一条灰色裤子上缀满了补丁,解放鞋上大趾头处还有显眼的破洞。肩上褪色的军挎包油腻腻地已分辨不住颜色了。秋鲁上上下下反复打量了女孩半天,虽然有些模糊的熟识感觉,但就是从记忆里找不出对应亲戚的名字来。

    “秋……秋连长。”

    女孩细如蚊子嗡嗡的称呼和夏江口音,还是被秋鲁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他有些疑惑和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是秋……秋晨?”

    女孩眼眸霎间放射出一股惊喜的光芒,脸上腾出激动的红晕,拼命点了点头。

    “跟在我后面。”

    秋鲁没有露出半分他乡遇故人的欣喜,脸色淡定地示意女孩跟上他的脚步,背着双手依旧不紧不慢地向粮食局大院走去。

    进粮食局大院的时候,门卫从门房探出头来语调献媚地问了他声好,再拿审视的目光盯着紧跟在秋鲁身后亦步亦趋羞怯怯的女孩,想盘询她的身份来历又不敢出声问。

    “我乡下的亲戚。”

    秋鲁用下巴颏朝女孩示意了一下,又威严地瞥了一眼门卫。

    “主任慢走!”

    门卫躬身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口吻中的热情很夸张。秋鲁没再搭理他,只是在鼻孔里轻“哼”了一声。

    朝小洋楼大门走去的过程中,秋鲁已经完全回忆起身后跟随的女孩子是谁了,心情变得很糟糕很灰暗。

    文化革命第二年,省会夏江生群众造反组织对立派别之间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刚以连职身份参军到空35军的秋鲁带着一个排的空军战士,到武斗最惨烈的几个机关工厂搞“三支两军”,也就是在那会儿,他从武斗的现场救下了这个当时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大约是那年六七月份吧!事件准确的日期他已经不太记得,事情过后他也不想从记忆里再翻出那段令人痛苦不堪的血腥恐怖的场境。“百万雄师”组织的一帮人,头戴藤条帽,手握长矛,拦截了一辆由大江对岸赶来声援在民众乐园被困战友的“钢二司”的宣传广播车。当秋鲁闻讯带领一队空军战士赶到冲突现场时,宣传广播车上被揪下来的“钢二司”组织成员,已有二十来个人被“百万雄师”组织的人用长矛戳了。伤亡者粘稠的血浆将整个街面都染红,肠子也流淌了一地;不远处,街头伫立的孙中山铜像前的铁链上还挂着两具死尸。

    秋鲁与战士们赶紧一手搂着战友的腰,另一只攥着红宝书的手贴在胸前,齐声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攻、武卫!”等口号,将仍在围绕宣传广播车厮杀的两方隔离开来。在酷暑沸热的夏江街面上,战士们用了好久的时间,费尽口中的唾沫,才将狂热的两帮人彻底劝回各自占据的地盘。

    正当秋鲁和战士们清理死尸呼叫救护车搞善后工作时,地上人堆中原本以为全是死尸的地方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一个身受重伤的中年男人凄厉的呐喊着:“快救我女儿!”

    秋鲁蹲下身体将耳朵贴近那男人的嘴边,这才听见他说自己的两个女儿已被“百万雄师”组织的人绑架去了其组织的总部所在地工艺大楼。于是秋鲁又赶忙带人追进工艺大楼。

    在大楼顶层作办公区间的地方逐个房间搜寻一番后,秋鲁在角落的某个暗室中找到了秋晨、秋暮俩姊妹。不过姐姐秋暮已经变成了一具全身*裸、被凌辱过后又惨遭剖腹的女尸,血、肠子和体内流出的污浊物淌满了房间的地面;妹妹秋晨也被剥成了小白羊呆傻傻地双手抱胸蹲在地上,满眼全是恐惧。估计是刚跑掉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加害吧。

    除了一只红袖章女孩的衣物全被撕碎已经没法穿了,秋鲁只好脱下自己的军装把她包裹起来扛上肩头,带回了自己的驻地。

    小女孩秋晨在几天内都没有开口说话也不吃食物,因为吃什么吐什么,只是在秋鲁的坚持下勉强补了一点点水。当她武斗中受重伤的父亲托人传来被抢救过来的确切消息,她才终于真正从噩梦中彻底醒过来。

    此后秋鲁知道了秋晨不姓秋,只是名字中有个秋字;也知道了她父亲是造反组织“钢二司”的一个小头目。上次在武斗现场,是因为有他父亲一个以前的对头现了姐妹俩也在车上,于是策划了那起绑架和凌辱。再后来,就是秋鲁因“三支两军”工作做出重大成绩,被部队提拔为正营职的通讯营教导员。奉命返回部队报到前,秋鲁开玩笑似的认了这个妹妹。

    自己那年从工艺大楼走出来时抱着的女孩与身后跟随的女孩,彼此的眉眼间顶多还剩下两三分相似,已找不出那些年记忆中的影子。

    时间流逝得真快啊!他在心底感慨着。

    “去洗洗吧!”

    看着女孩走过的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印迹,仰靠在沙上疲惫不堪的秋鲁,不耐烦地对她摆摆手,上位者的威严自然地流露出来。

    “我没有换洗的衣裳。”秋晨嚅嚅地说,乱蓬蓬落满尘土的头羞愧得不敢抬起。

    “到衣柜内拿件我的衬衣换上。”

    她还算不上是女人,顶多算是个女孩。浑身脏兮兮更是令人恶心。即使她身上什么也不穿,秋鲁对她也没有半点兴趣。秋鲁闭上眼不再看女孩的表情。他实在是没力气、没兴趣再同她说话了。头天晚上就没怎么睡觉,今天又是连续七八个小时的旅途颠簸劳累,他的精神和**全撑不住了。

    不知道过来多久,当他从混沌的梦里惊醒过来时,才现已经沐浴完毕穿着一件及膝的衬衣的秋晨,浑身清爽地站在他的身前,正眼睛一眨不眨瞅着他。

    “我睡多久了?”

    秋晨没有回答,眼睛依旧怯怯地瞅着他,神色却躲躲闪闪的。

    他看看腕上的表,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洗完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穿着拖鞋光着脚丫的秋晨,有些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到了自己洗得白嫩的脚趾甲上,脸上腾出一块红晕。此刻的小丫头稍有了几分女人味,但还远远达不到能让秋鲁动心的地步。

    “会做饭吧?”

    秋晨轻轻颔。

    “简单点,下些面条吃就行。厨房内该有的都有。”

    “嗯。”……

    “说吧,怎么找上门的!”

    晚餐很简单,但面条色香味俱全,秋鲁吃得很舒心、很快捷。扔下吃完的空碗,秋鲁对着依然在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嚼着面条的秋晨缓缓地了问。

    其实秋鲁是一丁点询问的兴趣都没有的。秋晨千里迢迢找上门,肯定是有着很重大的事要求他。能不能办,有没能力办是一回事,但现在确实不是时候。他急匆匆一刻不敢耽搁地赶回县里来,是因为自己同样面临生死存亡的大事情。他没有时间也没心情,去管与他不相干的乱七八糟的其他事儿。人已经放进屋里来了,现在再赶走?他自认虽然已有了几分政治人的冷酷,但完全的无情他还做不到。问问就问问吧,也不在乎多耽搁这几分钟。

    “我爸出事了!”

    “嗯!”

    “我爸去年就被当做五一六份子抓起来了,前几天刚判刑,一审定的是死刑。”

    小丫头洗浴一番再穿上秋鲁的白衬衣后,看上去很有几分清丽脱俗的感觉,不太像平民窟中长大的孩子。眼圈儿红红地讲述着家中的事,更是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小妩媚。

    抓五一六份子是一场全国性的处理“打砸抢”三种人的政治运动。要打击的对象,正是秋晨父亲这样参加过文化革命运动武斗,又没有什么背景和后台的造反组织小罗罗。这是典型的借助群众运动打垮了政治对手后,又反过来向帮凶秋后算账的案例。秋鲁对这个问题看得很明白,所谓的五一六份子,原本不过是京都的一个很小的群众组织,充其量几千人而已,但现在一个省居然就揪出了几万十几万人,这不是瞎胡闹吗!运动已经成了当权者打击反对派的手段,但自己作为当权者是不可能跳出来指责的。

    问清楚了秋晨父亲案子的来龙去脉,秋鲁没有回答是帮还是不帮她捞人的问题,反过来漫不经心问起了她的近况。

    秋晨是去年初中毕业后,因父亲的问题,不得不被下放到农村插队落户的。

    秋晨插队的地方,正是范城县专署所在的县份襄阴。前些日子,小丫头在偶尔获得的一份专区的报纸上,看到了秋鲁的名字,也知道了秋鲁已是范城的县领导,兴奋之余就牢记在心底。得知父亲一审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后,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秋鲁。在她认识的有限几个人中,只有秋鲁是当官的,也是她见过的最大官儿,虽然她压根不知道秋鲁家庭的背景,但她心底认定秋鲁能帮上忙,所以她步行了两整天,从她插队的村里,翻过新建的范城与襄阴间的汉江公铁两用大桥,寻找到了秋鲁办公的范城县革委会大楼。但她没有外出的证明,进不了县机关大楼,只好在大门外守株待兔。好在又冷又饿几乎晕倒的情况下,恰好现了秋鲁的身影,于是紧紧地跟了上去。

    她不能确定秋鲁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更害怕巨大的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让秋鲁不理会求上门的她,所以犹犹豫豫之间不敢上前相认。

    “累了吧,我这就送你去旅社!”

    “秋……秋连长,我没有证明的……也没钱住旅社。”秋晨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的几个词几不可闻。

    “到了我这儿还需要那玩意?没钱住旅社我垫着!”秋鲁语气斩钉截铁。

    “哥……我不想去。”秋晨垂着头呐呐地,不肯挪步。

    秋晨喊出“哥”的时候,秋鲁皱了皱眉。他这个身份是不可能认下这样身份的亲戚的,甚至让人知道都是极端丢脸的事儿,但他也不能拒绝她的称谓,毕竟是自己开玩笑认过这个妹妹。男人可以无耻,但不能没肩膀。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他没那脸。

    “说吧,你想怎么着吧?”

    “我没干净衣服穿,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了晾着在晒。”

    “你想在家呆着就呆着吧,楼下的房间随你便挑选。”

    秋鲁说完转身上楼回了卧室。

    也许是太疲惫,也许是与秋晨的对话转移了他的思绪,总之,秋鲁上床后很快就沉入香甜的睡梦中。

    半夜的时候,作为军人的他,因心底时刻具备着的警惕性,还是被秋晨偷偷进屋的微小动静惊醒了。待小丫头脱得光光的身体挤贴到他身旁时,他喘着粗气低声道:“秋晨,你知道你是在干什么吗?”

    “哥……我十七岁了。”秋晨的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喃呢着。

    “离我远些,你这样我更不会帮你。”他估计秋晨是想进行交换,用她的身子交换她父亲的自由。

    “哥,我是干净的,你试试就晓得了。”

    小丫头以为秋鲁嫌弃她脏,赶紧解释道

    “你这叫勾引,懂不懂?拉拢腐蚀革命干部是很严重的犯罪。”秋鲁警告道。

    “哥,我不怕。”

    小丫头听了秋鲁的话,没有害怕反而高兴起来。她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自己要去营救父亲,既没路子也没钱,唯一能使用的就是身体了,但她总有些不甘心。清白的身子被那些坏人糟践之前,她希望能选择一个喜欢的人奉献上自己的初夜,秋鲁正是她梦中最甘心情愿的对象。既然秋鲁不是因为身份和嫌弃自己不干净而拒绝,那么其他原因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说着,小丫头光溜溜的身躯挤到了秋鲁的身下,仰面朝天张开了双腿。“哥,进来吧!如果没有哥,晨晨的身子本来早就破了,是哥帮晨晨保留到现在的,现在哥就当做晨晨是还给哥吧。”

    是还债,不是交换!秋鲁竭力说服着自己。

    在小丫头光溜溜的身子的撩拨下,秋鲁的*不争气地昂扬起来。他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近女色了,经不得这样的贴身诱惑。都这样子了,还装她妈什么圣人?秋鲁终于不再强迫自己压抑着、克制着了。他翻转身来,轻托起小丫头光滑细腻的两条细腿,朝着湿滑的幽幽草丛地里起了凶猛地攻击。

    当他来来回回在小丫头瘦弱的身体上往复驰骋时,虽然感觉到了*受到了窒碍,但他已经无法停止,直到潮水褪去后,这才拧亮电灯,爱怜地抱起她的身躯,仔细查看了一番。

    小丫头满颊泪水,但紧抿小嘴儿,咬着牙闭着眼一动不动依偎着他。床上已是斑斑血痕,泥泞不堪。

    “既然是第一次,装什么老手?疼也不知道说吗?”

    “怕哥会不高兴!”小丫头懦弱地轻声解释着,眼里还有着些许担忧和害怕

    秋鲁无话可说。他爬起身,难得地点上支烟卷,依靠在床头,袅袅地喷了口烟雾。

    许久以后,当他从沉重的思绪中回过神,现小丫头怯怯的目光,还在紧随自己散漫的眸光转动着时,他实在忍不住深深吁了口气,缓缓地问道:“我什么都不可能给你的,你知道吗?”

    “哥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没那样想过。”小丫头表示懂得地点了点头。“我只想让我自己一辈子都记得,我是触摸到过天的。哥就是我的天。”

    秋鲁熄灭了烟卷,重新躺回床上。此刻他已经做了一个决定,要帮小丫头一把,这小丫头实在太可怜了。没有母亲,前些年姐姐也惨死,父亲如今也可能抛下她,今后一个被社会遗弃的、备受歧视的孤女如何活得下去!

    “你明天一早就回省城吧!我写个条子你拿上,只要找到人,应该会有收获的。”

    他淡定的言语中充满了自信。他预备给继母闻兰写个字条,拜托她到贾家走一趟。只要贾司令员这个省里一号人物点下头,屠刀就不可能朝秋晨的父亲落下去,对此他满怀信心。

    “哥……”小丫头泪光隐隐,被感动得浑身柔软就似一滩水。

    唉,女儿真是水做的啊!他脑海里突地蹦出了贾宝玉的那句感慨。

    “明天早晨我先帮你打个电话!给一个重要的人物先通通气。”

    他又庄重地出了一个新的承诺。

    早上上班之前,他亲自将秋晨送上了开往省城的班车。

    钱他给秋晨了一些。他不是贪官,工资也有限,只能保证她的来往路费。本来还想多给一些钱,让小丫头买两身合适的衣服的,但小丫头拒绝了。只能依着她的想法,在自己的军装内挑了一套送她。小丫头穿上军装外套,简直就像穿上了大衣,逗得自己一贯严肃的面孔都忍不住笑了。

    到办公室后,机要员送过来最近待处理的急件和私人信件。

    待处理的急件,他随意翻阅了标题,没情绪去过细浏览文件内容。只在那份县党委成立大会预备会选址的请示上批示了:请政宣组、人保组、办公室诸同志阅,并提出具体解决方案。然后就丢下了所有待处理文件。

    除了办公室,其他几个组都是自己亲自掌管的要害部门,实际负责着*前人事、纪检监察、宣传和公检法的所有事物,因此他不想让其他人插手。

    拿起了私人的信件翻翻,大部分都是部队的同事、以前的同学写来的,估计不是传播、探听小道消息,就是互致问候的内容,他认为不太急,没有急着撕开。

    一封贴着四分邮票的本地来信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没有损毁缄口那张女农民肖像的邮票,用剪子从另一端裁开了信封,抖落了一下,一张薄薄的信纸掉下来。

    信的内容是检举。检举樊村一个叫肇飞的脱帽右派,*女知识青年吕某某后畏罪潜逃,要求自己直接安排县人民保卫组抓捕。这封检举信不像一般匿名检举信那样,署名“一个革命群众”或“一个忠诚的**员”等等,信人署上了他的大名,并注明自己是樊村的插队知青,叫陆一凡。

    肇飞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呀?肇这个姓氏有些少见,应该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他在脑海中搜寻着,终于他有了些模糊的记忆。他拿起桌上那部他专用的军内红色电话,要通了家里的号码。

    “嘟……嘟”的长音响了好一会,他才听到妹妹眉儿懒洋洋不耐烦的童音

    “妈,又催我起床啊?早着呢!”……

    “讨厌,人家还没睡够呢,你烦不烦啊!”

    “是我,你哥呢。”

    “哎呀,是哥你呀,为什么不早说!”妹妹眉儿对着听筒撒娇

    “哥还没开口你就先撒起娇来,哥哪有机会说?”

    “不干不干,就该你先开口说话。”……

    电话里家长里短闲扯几句,秋鲁打断妹妹眉儿喋喋不休的话头。

    “行了,我问你个正经事儿,你上次说的那个牛凤的老师,是不是叫肇飞?”

    “是啊!不是赵钱孙李的赵,是个很难写的肇字。”

    “以前是右派?”

    “哥,你真讨厌,我哪里知道他是不是右派!反正是写书的。”

    “那就应该是了。”

    右派几乎都是知识份子,看来就是他了!秋鲁自言自语着。

    “什么应该是啊!哥。”妹妹眉儿追问道

    “你小孩子知道个屁!去,好好学习。”

    秋鲁想挂电话,眉儿想起件事,又追着说道:“哥,海南哥哥刚才回了,正说过几天要去找你呢。”

    喔!贾司令员这么急的把儿子召回家,看来事态非常急迫,得马上上山找一趟老爸啦。

    既然是熟人,秋鲁打算放他一马,于是在检举信批上:“暂存档,待处理。”后,将信交给机要员小罗收藏好,找办公室要了车急急地往太白山基地赶去。

    在路途中他还琢磨了好一会这封检举信的事儿。

    女知识青年?扯淡!那老右派帅得一塌糊涂,连牛凤那样对所有男人都爱搭不理的,眼睛长额头的女人,见到那个肇飞也是一幅情意绵绵的模样。还用得着*?只怕那些女知青倒赔都要上抢着。

    畏罪潜逃?更不可能!看他那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架势,像是害怕什么的人吗?

    哎呀,忘记大事儿了!

    秋鲁突然想起已向秋晨承诺打电话疏通的事情。他安慰自己道:不急的,回去就处理!不会这麽不巧就赶不上趟的。

    鄂北农村缺马,沿途也没人敢接受周宇出钱雇车,所以,周宇从范城出来后,是转了几趟慢腾腾不要钱的顺道牛车,又从鄂豫公路樊村道口步行十几里,接近半夜才赶到樊村的。

    到了樊村后,他想不惊动任何人地将掩埋的起义物资处理掉,但当他摸着黑,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摸到牛棚后面的树林中,也找到那土寨子外的护寨围堰时,这才现原来凸出在水面上的桥桩木没有了,不会水的他顿时手足无措。

    进不了土寨子,他只得返回晒谷场去找肇辄。

    有了上次进村被胡勇偷袭的经验,这次他很谨慎,准备直接偷摸进肇家。门要是上了门栓,就用钥匙拨开。摸到牛棚屋前时,除了偶尔传来沟坎中田鸡的“咕咕”鸣叫,大地一片死寂。

    面向晒谷场,他背着身用手在屁股后轻轻顶了一下门,门轴“咯吱”地轻响了一声,两扇门间居然令人惊喜地咧开一道缝隙。

    “没上门闩,不用撬开了!”

    正当他舒心地叹息着打算直接进屋时,一股腥臭的粪水从天而降。随即盛放粪水的瓷碗“啪”地摔落到地下,出了刺耳的碎裂声。瓷碗清脆的破裂声,在静谧的暗夜格外响亮。他赶紧竖起耳朵倾听,北头知青屋有了些动静,但很快平息下来。他拍拍胸口掩上了房门,并将牛棚屋的房门上好了闩。

    瓷碗的破裂声已经惊醒了肇辄,他摸索着划着了火柴,点亮了床头的小油灯。看见周宇掀开布帘来到床前,半醒半迷糊的他有些不满意地咕隆了一句:“怎么总是半夜到啊?周叔叔。”

    “还敢说我呀,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搞得我一身臭气。”周宇一边责备肇辄,一边找了块干净的抹布擦着身上的污秽。

    “那可不是为您准备的。谁让您不请自来,还偷偷摸摸的呢!”。

    “那是为谁准备的?对谁也不该这样呀!”

    “樊二柱最近老是缠着蓝蓝,来了还专门说些恶心话,我烦他不过,所以就给他预备了这个。”肇辄咯咯笑着得意地说道。

    “追蓝蓝居然追到你家了?这还真是樊二柱锲而不舍的风格。”

    “昨天我已在吕姐姐她们屋搞了他一头污水,晚上他竟然像什么事都没生过的,又死皮赖脸追过来了。要不我怎么会在这儿弄他一道!”

    “辄辄,樊二柱是个不错的有毅力的小伙子,追求上进、热心助人,叔叔认为你不该对他这样。你这样做会影响你们肇家在村里的生存的,叔叔的话你懂吗?”周宇笑眯眯的劝说道

    “当然懂。但我还是要做!”肇辄咬着牙,紧捏拳头,象示威式的对着空气击出一拳,就似对面站着樊二柱式地愤愤说道。

    “为什么?”

    “蓝蓝是我的,他敢来抢,我就对他不客气!”

    “蓝蓝是你姐姐,她有自己选择的自由,懂嘛?”

    “她已经选择了我。而且她也不再做我姐姐了。”

    “哟豁,不当姐姐那当什么?人小鬼大的。”周宇嘲笑着,他认为少年的话很天真很浪漫,似乎就像说的是真的似的。

    肇辄讪讪地,不肯接周宇的话头。心里却是很自豪地说:当然是做我的新娘子啦

22、父与子

    这东西谁做的呀?真难吃!”

    面对肇辄送过来的早餐,有些苦恼这东西的难以下咽,养尊处优的周宇皱着眉头了一句牢骚。

    “爸爸最近不在家,吕姐姐也不常来了。这是我和蓝蓝一起做的。”少年没有注意到周宇皱着眉头,还满是自豪地说。

    “蓝蓝也知道我来了吗?”周宇有些揪心。

    少年人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守不住隔夜的秘密啊!还是不该让他掺合到这件事的。周宇心底感慨道。

    “没告诉她。我说今天准备到学校去看看,是为路上预备的。”

    “噢!”

    周宇放心下来,表示满意地拍拍少年的肩膀。

    “你爸爸几天没着家,也未留下个准信?”

    “先前走的时候就说了,不回的话就是陪牛凤阿姨回省城了。”

    “叔叔感觉你那吕姐姐情绪有些不对劲啊!”

    他第一次到肇家时,肇辄晚饭后出门找人的当口,那个被少年唤着“红红姐”的女知青,中途溜进了牛棚屋。当着自己这个第一回见面的外人,就敢和肇飞打情骂俏,使些掐啊、拧啊的小手段偷偷显露亲昵,以周宇这过来人的眼光随便打量了两眼,就能看出那是个已经陷入热恋中,不晓得自拔、不懂得害羞顾忌的泼辣角儿。他估计老肇最近几天公开和那个什么牛凤赴省城,不得罪小姑娘是不可能的了。

    又咬了一口实在难吃的菜饼子,周宇心里道:肇辄这孩子还真是可怜,老肇惹的*债,居然让他小小年纪的人扛下了,还不得不自己动手解决肚子的问题。苦笑着,他祈愿着脚踏两只船的老肇,此次能够顺利渡过难关。

    将一封敞口但没写收件人姓名的信件交到肇辄手中,周宇语气非常凝重地对他吩咐道:“你可以看看信的内容,并将信中的话记牢在心中。”

    “为什么要让我看信的内容?您不是说小孩子不要参与,并尽量少知道这些事为好吗?”肇辄眨着眼不解地询问到。

    “我是担忧你在路途中出问题。”

    “路途中出了问题,信不就送不到了嘛!”

    周宇摇摇头

    “你没有领会叔叔的意思。叔叔是想说,你在送信的中途,如果现情况不太对劲,比如说到县城的班车被人中途拦截检查;又比方说,如果你进县革委会大门时他们要搜身;住店要检查行李等等特殊情况下,你可以提前观察后将信件事先毁掉的。”停顿了一会,周宇拍拍肇辄的肩膀以示宽心,又接着说道:“你只要把信中的意思完整、准确转达就可以了。叔叔的假设只有很小的可能性。”

    “那我自己骑自行车去,也不住店。”

    “那就不必了。叔叔给你准备了一张空白介绍信,你填上自己的姓名就不怕检查了。”

    周宇拿出一份空35军抬头的空白介绍信,让肇辄在兹介绍我部某某同志,赴某处,办理某某公干的介绍信的某某同志的留白处,让他以自己的笔迹填写上肇辄后,交他贴身收藏好,并告诫他说其余空白处,要根据实际需要自行填写。然后,又交给他一些现金,作为其此行的差旅费用。

    贴身收好周宇交给的钱物,肇辄想起信中的内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周叔叔,你说这个中间传话的人可靠吗?要是他不可靠,岂不是要出大问题?”

    “叔叔要你传的话,是给他父亲的,这实际也是在帮他。父子连心,如果这样的血缘之情也不可靠,都不敢相信,叔叔又岂会让你这个外人帮忙?”

    周宇亲昵地抚摸着肇辄的短,安慰地打消着少年的疑虑。

    “那可难说!父子骨肉相残的事儿古代都多得很。”

    爸爸讲述的莎士比亚、爷爷讲述的“东周列国志”中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故事呢!肇辄心底嘀咕一句。

    “瞎想些什么呀,你还信不过叔叔的眼光吗?叔叔很早就认识他了,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且很有正义感的年轻人,是值得信赖的。”

    “我不知该不该相信他,但我相信周宇叔叔。”

    “勇哥,能不能和红红姐请个假,陪我到县城走一趟?”

    肇辄在目送蓝蓝和吕继红的背影,扛着锄头离开知青屋上工后,将掉在后面懒洋洋的胡勇拦下,悄声问道。

    临出门到县城去之前,他又装着到牛棚屋后的菜地浇水,给树林中土寨子里的周宇送去一些食物和饮水。他不知道走一趟县城要用多少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见到那个要传信的人,所以他预备多留了一些吃喝的东西给周宇。

    同时,他觉得乘坐汽车还不如骑车到县城方便。公社与县城之间,八十几里路程,每天只有上下午对开的班车各一趟,今天的早班车现在已经了,下午的车到县城是天黑以后,革委会下了班,自己当天就算白去了。如果等着赶明早的那班车,先得起早床,走二十几里路赶到公社,下午车到城里后,还不晓得当天能不能顺利找到要找的人。假如找不到,又得在城里耽搁一天。至于骑车,尽管路上花费的时间很多,但只要掐着时候出,就不担心赶不上县革委会机关的上班时间。办完事出来,无论时间早晚,都可连夜赶回。

    骑车好是好,但太消耗体力,一个人在路上也有些害怕,所以他打着主意要把胡勇拖着一道去。

    胡勇手指的伤早好得七七八八了,他是个练武的粗人,受伤是经常的事儿,也从来没将这种小伤痛放在心上,之所以一直没动身,是因为肇飞没在家,而肇飞临行又郑重拜托了他代为照看肇辄和蓝蓝。他原以为这不过是句客气话,有吕继红在,他们的关系比自己与俩小孩间亲密得多,轮不到自己出头。但这两天他也看出来,吕继红的情绪不太对头,扔下俩半头少年屁事不管不说,而且火气忒大,逢谁都咬一口,所以尽管他确实帮不上俩小孩多少,但也不敢轻易离去。此刻听肇辄说要去县城,他决定立即动身。将肇辄送去县城后,自己也顺便启程回省城。

    “什么时间动身?”胡勇问

    “明天早晨练功开始那个时辰吧?”肇辄估算了一下路程长短,不确定的说道

    “干嘛,去找人?”

    肇辄一个小屁孩,去县城肯定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要干的,胡勇估摸着肇辄应该是去找肇飞认识的人,也许是担心他爸爸肇飞老是不回家想去探听消息!胡勇也没那份心思去琢磨,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嗯!”

    肇辄没说找谁,胡勇也没兴趣继续问。

    “为什么要起那么早?县城离我们这儿的距离,和离区里的路程差不多,吃早饭以后再动身都可以的。”

    “勇哥,我得在上午机关上班的时候到那里,这样可以办完事当天赶回来。”

    “那就天一亮动身,路上好走些,也能保证中午以前赶到。”

    “我听勇哥的。”

    “我说小屁娃,勇哥只负责送你过去,不管护送回的,你可清楚?”

    肇辄点点头说:“我知道勇哥早就该回家的,是我们家的事情耽误了你动身的时间,我们到县城后勇哥就可起程。”

    “不说那些话,去准备一下,记得带上手电筒之类的必备用具,你回来可能会赶夜路。勇哥现在要上工去了。”

    秋鲁上山的路途中,他那上海牌小汽车因赶得太急,动机冷却水箱开了锅,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了片刻,为此,秋鲁虽对司机有些不满意,但勉强忍着没有批评他。进基地大门的时候,由于拿的是地方的介绍信,与基地警卫士兵生了一些言语上的冲突,因为基地接到了*的死命令,任何外人都不放行,连他这个同一单位工作,只不过是在外面参与三支两军的同事和司令员的儿子都进不去,为此,他的火气直往头上冒,扯着喉咙冲卫兵大吼起来,好在父亲的秘书小李听到他与卫兵嚷嚷的大嗓门,急匆匆赶过来把他接进了招待所。

    “虽然你人是进了基地,我也一定帮你带话,山东,我可不敢保证你爸爸会见你啊!”

    秘书小李进去见长前,仍然不太放心地先解释了一句。

    “为什么?如临大敌似的,出大事了?”

    尽管上山前秋鲁就知道大致是怎么回事,也是为此而来,但作为地方人士,涉及军队动向的事情他只能装糊涂,所以反问了一句。

    “我不清楚。但从昨天起,秋司令就不见任何人,还下命令基地*,不准任何人进出。基地的那部保密电话也是他亲自守着,不许别人代传代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去吧,去吧。他肯定会见我,说不定正等着我过来的呢!”

    秋鲁是*第二年的年头入伍的。那会儿,他父亲老秋还在金陵那边与尤和尚搭班子,搞新的空军建设,原本是想把他丢远一些,免得见他心烦,所以送到鄂豫空军的老朋友陈司令这边关照。没想到夏江生事件后,老朋友陈司令下野,老秋本人却阴差阳错调到了这边任职,父子之间这对见面就干仗的隔世的冤家,居然又成了上下级关系,隔三差五难免因公事碰个对头,这让秋鲁每想起来总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秋鲁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父子之间变成这个样子的。他想也许是从父亲与其第二任妻子,也就是秋鲁第一个继母吴月离婚时开始的吧!

    秋鲁与第一任继母吴月的关系不错,他对生母是什么样子的完全没有印象,连照片都没有见过,反正他打记事儿起就是吴月在带着,小时候他也一直以为吴月就是自己的亲妈。他能记得起的就是他小时候在东北的那会儿,某一天父亲重伤以后出院回家,本是全家高高兴兴团聚的日子,晚上吴月与父亲居然大吵了一架,从卧室吵到客厅,吓得他哭哭啼啼、害怕不止。然后,第二天尽管秋鲁拉着继母的衣裳角,不让继母吴月离开,但吴月还是在恋恋不舍中抛下他走了。

    从那以后,感觉父亲从来就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感受的秋鲁,见了父亲后就没有了好颜色。父亲也是个犟脾气,与儿子说话本来就很少有好脸色,也从未轻言细语说过话,和儿子解释过与他继母吴月离婚,是因为双方性格不合,但这个理由秋鲁是不接受的,并威胁要脱离父子关系,跟继母吴月去过。于是双方以后再见面和交谈,就似仇人相见,不斗个彼此都伤痕累累不罢休。

    父子关系不好是不好,毕竟血脉相连着,遇到关键时候总是会放下脸面去帮扶一下。就比如秋鲁每逢升学、入伍、提干的节骨眼,父亲表面会装扮成不理不睬的,实际私下里偷偷打招呼和求人关照一样,现在父亲遇到坎儿了,他秋鲁也是不辞辛劳地亲自上门支招,至于父亲领不领情就不是他关心的事儿了。

    “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就像秋鲁猜测的那样,父亲一听说儿子这个官迷,在这个敏感特殊的时间放下手头工作跑上山来,立马让秘书小李将他带进了保密室外的候客厅。只是儿子进门后,父亲始终未曾与儿子有任何的寒暄,只是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心事重重的眺望窗外山峦的景致,好长时间也不开口。儿子也像往日见面一样,你不先开口我也绝对不先搭腔。

    “小半年吧?”儿子不太肯定

    “比领袖拒绝与一零一见面的时间还要长啊!”

    父亲先是在鼻孔里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随后又出一声哀怨的长叹。

    “爸,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一零一您不能再……”

    “你给老子闭嘴!”

    儿子的话没说完,老子已经怒不可遏了。父子血脉相连,心意也是相通的,儿子想表达什么意思,话没出口老子已经完全领会。但这不是他的心愿,所以他不想听下去了。

    “听不听在您,我想我的意思您完全明白的。”

    儿子语气同样也很不耐烦。他连夜兼程近千里路的奔波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父亲的前程吗!“不领情就算了,凭什么吼我!”儿子在心里嘀咕着。

    “你是怕老子会影响你的仕途吧!”

    儿子的心里话,老子已经提前帮他说出来了,嘲讽的口味十足。儿子有些尴尬,一屁股坐在沙上不敢再接腔……

    老秋又恢复到他初进门时候的状态。

    秋鲁坐在沙上无聊地东张西望着。要谈的事儿没得到准信的时候,走他是不敢走的;留下吧,气氛实在难受。保密室外的接待间,只有一套沙和一张办公桌椅,除了桌上有两只小药瓶,和父亲那使用了几十年破烂得不像样的搪瓷杯子,连张纸片也没有。他想拿份报纸、杂志,哪怕是不相干的过期的旧文件打时间也找不到。

    坐如针毡的情况下,他顺手拿起了父亲的那只搪瓷杯子,再一次欣赏起杯子上他看过不下一百遍的题词,那上面的题词是“塔山阻击战胜利万岁”,落款是一零一的亲笔。一零一的题词,用的是那种他看不上眼的所谓草书。他想,狗刨一样的书法,比自己办公室那个机要员小罗的水平,差一百倍不止。

    父亲就像长了后眼睛,秋鲁玩赏着搪瓷杯子的时候,父亲背对着他缓缓地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珍惜这个杯子吗?”

    秋鲁摇了摇头,没有开口,但他知道背对着他的父亲,一定能看到他的摇头动作。

    “是因为就在那场战役后,我和你继母吴月离的婚,所以它是个念想物。”

    秋鲁大感诧异。虽然他预计到父亲今天一定会与他有些深层次的交流,但没想到会从这不相干的地方开始。

    他讪讪地放下搪瓷杯,又下意识拿起了桌上的两瓶药。是两种治疗心颤的药,一瓶是洋地黄,另一瓶是奎尼丁。他从没听说壮得像牛的父亲有心脏病。他拧开药瓶,拿出几粒药丸,就像他儿时投掷飞镖上靶一样,无意识地向桌上的茶杯投去,药丸划着弧线准确的落入杯中。

    “爸爸,没听说您有心脏的毛病啊?”

    “你放心,就是有那毛病,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也没诅咒您的意思。”

    “把那玩意放下,我今天准备给你谈点正经事。”

    秋鲁扔下了手中玩耍的药瓶子,又端坐好,准备恭听父亲的教诲。

    父亲愿意开口,秋鲁也准备暂时抛弃儿时的成见,认真听他讲讲自己的看法,无论对错,也无论自己是否能够接受其观点……

    “你是从老贾那里知道消息的吧?”

    “是的,您老不肯下山,贾伯伯替您值了一晚上的班。”

    “老贾没说什么?”

    “就说了*和空域管制的事儿,其他的一概没说。”

    “你的嗅觉不错,是块从政的料子,这是我原先没有想到的。”父亲背对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见,但语气似乎很满意。

    “知道为什么嘛?”

    “是不是与一零一或者领袖有关系?”秋鲁不太有把握的猜测道

    父亲“嗯”了一声,表示确实如此。

    “两边干起来了?”秋鲁一下子很紧张起来。“那您老准备怎么办?”

    他话中没表达的意思是您准备选择哪边,但没直接说出来。他想,父亲肯定明白。

    “是你怎么办吧!”

    父亲又无情地嘲弄起他来。

    “就算如此吧!您总不能老跟我打哑谜吧,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既然您喜欢直来直去,我就干脆点来个痛快的!秋鲁岔岔地腹诽着。

    “不是干起来了。是一零一想走,老人家非要留。”

    “那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啊?”

    秋鲁恨不得跪下求他说话痛快点了。往常说话总是爽快无比,说完话就将自己朝外开赶的父亲,今天老说半截子话,让他猜不着谜底干着急,心象被猫爪子挠地痒痒难受,实在憋闷得慌。

    “留是留不住的,走也是走不脱的。就是这样了。”

    “行了,行了!爸,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整?儿子的政治智慧再高,到您这头老狐狸跟前屁也不是。痛快点说,不管您会不会被牵扯进去,我都好早些作准备。”……

    苍白的头颅转过来,父亲那双犀利无比的眼睛,凝视着愁眉不展的儿子,好久好久,父亲才语调缓和地说道:“从政的人,要经得起大风大浪。你老子耿直,但你老子不愚蠢。你准备什么?准备给你老子办丧事?”说着说着,父亲的语气变得凌厉无比。

    “刚得到的消息,一零一已经玩完了。你打算怎么办?你替你老子也想想!”

    结局是早就料定的结果,就是不知道父亲陷在里面有多深!

    秋鲁闻言痛苦地紧闭上双眼,胸脯剧烈起伏,头脑一片空白。父亲的秘书小李进来劝父亲要按时服药的时候,似丢掉了魂魄的秋鲁,居然没有意识到有人进门,还在呐呐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不中用的东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父亲的厉喝将秋鲁从失魂落魄中唤醒,他无神散漫的眸子,无意识地紧盯着白色药瓶上说明书的某行文字,说明书的那行字写的是每日药的最高限制用量。

    “怎么办啊,爸爸!”他带着哭腔询问道。”

    “老子腿一翘,你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父亲嘲讽味的话脱口又来。

    “您能不能不说这些,说些有意义的,或者我想听的?”秋鲁也怒吼起来,失神的眸子不再躲避父亲那犀利如刀能刺透他灵魂的双目。

    “那好,我今天就说些你想听的。”

    父亲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请求。然后缓缓坐在他身旁的沙上,拿起那个破旧的搪瓷茶缸,深情地凝视了好长时间,这才递到他的眼前,指着上面的题字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丢下它?”

    “您刚才不是说了嘛,它跟吴妈妈有关,是个纪念品。”

    “是啊!你小时候总缠着我问,为什么我要与你继母吴月离婚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在塔山狙击战那场战役后,你老爹丢了一件东西,一件对男人来说最总要的东西。”

    父亲摆摆手,示意欲开口询问的秋鲁稍安勿躁,接着说道:“男人没了那东西就不算个男人了,所以我赶走了你继母吴月,不想让她受委屈。”

    秋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电光,似乎霎拉间照亮心底一件隐藏在旮旯里的东西,这件东西他曾经久久思索,但就是得不到答案。然而,闪电过后头脑很快又是一片迷茫。

    “那……那眉儿又是怎么回事啊!”秋鲁痛苦地喃喃道

    “你真不知道吗?”

    父亲的锐利的眼光审视着秋鲁,似要将他的心彻底洞穿,但看着儿子那迷茫失魂的眼睛,和那萎靡、苦痛的脸庞,终于长长叹息着慢慢站起身,走到了办公桌前,将上了锁的抽屉打开,从抽屉中一本黄的老相册中,抽出一张黄得黑的一寸小照片。

    “你看看这照片。这是多少年前你想要看我没给你的东西。”

    秋鲁接过照片,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但随即就似拿着一块烫手的烙铁,慌忙将其扔到地上,口里结结巴巴地喃喃说着:“是眉眉,肯定是眉眉……”

    “儿子肖母,女儿肖父,懂你老子我的意思吧?”

    连绵的滚天雷亟将秋鲁震撼得浑身颤栗,这里就似恐怖的黑洞,使他无法再待下去。他摇晃的身躯,靠双手强撑着沙扶手才勉强站起,踉跄着向保密室外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从父亲身旁经过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拿起了茶杯,并从药瓶倒出两粒药丸放到了嘴里,他想声提醒一下父亲不能服下那药丸,但声音似在喉咙管里打转就是出不来。

    “这是天意啊!”他黯然地在心里祷告着

    无力地倚在门框上暗自落泪的当口,身后父亲似乎洞明一切的威严声音,又在他心口的伤痕上戳了一刀:

    “好好对待你继母闻兰,别让她伤心!”

    秋鲁感觉自己似乎点头接受了父亲的最后托付,但又觉得脖颈好像不听使唤地没有低垂下去。

    傍晚时分,秋鲁回到了他在范城县粮食局的那幢西洋式小楼的家。

    回屋后,他没有盥洗也没有*,直接就将身躯和灵魂都极度困乏的自己沉入昏睡中。半夜里,急促和连续不断的叩门声,将他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似有预感似的,很平静地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门外机要员小罗紧张万分的脸庞露了出来。

    “说吧!”秋鲁淡淡地吩咐道

    “秋主任,您家里和您所在部队都打来紧急电话,要您马上去接。门外车已给您准备好了。”

    “嗯,知道了。”……

    “说吧,我承受得住!”

    继母闻兰那往日柔和忧郁的语调,此刻在电话里显得很尖利而焦灼。

    “你爸心脏病作,现在贾司令员请示后已派直升机去大白山接他去了。”

    “还有什么情况?”秋鲁语气淡定地问道

    “直升机在路上,我还没见到你爸,哪里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情况?”

    “我是指其他事情?”

    “山东,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管其他情况?”继母有些不满意地嘟嚷……

    “哦,想起来了,刚才有个姑娘在门卫打了个电话进来,说是你让她来见我的,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她不肯在电话中说,我就让她明天到剧团去找我了。”

    是秋晨。看来她的事儿一时半会顾不上了。

    “晓得了!”

    “山东,你什么时候回呀?”

    “看情况吧!”

    秋鲁说完这句话就搁下了电话机,但他心底还说了另一句话:

    “可怜的繁漪!”

23、传信

    八点差几分钟,秋鲁与往常一样,踱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迈入革委会的大院。

    作为县革委会理论上的二把手,事实上的一把手,他不喜欢学这时代的其他机关干部那样,不过十几分钟走路的距离,总爱显摆似地骑辆自行车,他偏爱运动,保持着军人和年轻人的特有气质,除非类似昨晚的特殊情况,每天都是走路到机关,既陶冶情操也锻炼了体质。

    县革委会大楼是一幢三层清水红砖墙面斜屋面的筒子楼,五六十年代最典型的大开间,房间内没有单独厕所的那种。大楼正立面是大门,大门进去正对着的是楼梯,左右两端是走道,房间布置在走道两侧。沿着走道到头,一层楼的两旁各有一个很小的侧门。秋鲁的办公室安排在了二层楼,是个并列在一起的两个单间改成的套间。

    秋鲁进院子上楼和经过二层走廊的过程,很有一些路遇的下属和同僚们,与他按照彼时同志间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很严肃认真地立定颔致着意,他也矜持地微微颔作为回礼。

    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时,秋鲁没象往日来去如风地急于进屋,而是停下了脚步,端详起门两侧贴着的那幅对联来。

    对联是副统帅一零一的笔迹,书写着那幅最具时代特色的语录:左边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右边是“万物生长靠太阳”,横批“某某某万岁”。这是他的机要员小罗,私下探听到秋鲁的父亲曾经长期在伟大领袖的副手身旁战斗过,刻意模仿副统帅的笔迹,为讨好领导和昭显领导秘书的不凡而手书的,对联上的副统帅笔迹模仿得起码有*分相似。

    不错啊!要是再用心些估计能以假乱真了,秋鲁心底赞叹着。

    这个时代没有专职的秘书职位设置,服务于领导的工作人员,统统是以某号勤务员称呼,秋鲁讨厌勤务员这词儿,所以还是使用了以前部队上机要员这个称呼。他的机要员小罗也算是个人才,毛笔字书法堪称大家;钢笔字也不赖,特别是善于用硬笔模仿名家的签名。鱼目混珠的赝品,常常让不知底细的人以为是真迹。他到县里任职后,依靠小罗的这份特殊手艺,从查抄后堆在仓库中欲焚毁的“封资修”古诗、旧画中,很是淘弄出一些他喜爱的玩意。同时,小罗秘书份内的事儿也干得很利索,所以他比较满意这个机要员小罗。

    “主任!”

    他在端详对联的当儿,小罗已经推开办公室外边的一道门,出来恭谨地迎侯他进去。

    “把这幅对联撤下来吧。”

    他没有说明撤下对联的意图,只简单地吩咐了一句,就转身进了套间里面专属于他的那间办公室。机要员小罗也没有去询问原因,很干脆地按照他的吩咐,手脚利落地执行了指令……

    “主任,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小罗扯下门框上的对联后,又进屋给他泡上了茶水,将待处理的文件及一干事物交接后,这才侯在一旁小声恭谨地问道。

    “今天所有出行的日程安排全部取消。我要在办公室等电话,不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打扰我。”

    “担心您要回省城,出行的所有日程我已经提前取消了。与那些相关的分管部门我也都打了招呼,车辆也事先做了安排。”小罗简洁明了地汇报了所做的工作。

    “好的。”

    秋鲁确实满意小罗善于察颜观色和周到细致处理问题的能力,难得地表扬了一个“好”字。

    这小罗,*前叫啥名秋鲁不太清楚,*中改名罗前进,虽然称呼是这么称呼,实际年纪已经不小了,比秋鲁还要大上好几岁。能力强不说,那份稳准和牢靠的心性,是他最欣赏的了。昨天的事儿,他只是听到一些皮毛,就干脆利落地按自己的理解作了最恰当的处置。

    “你先出去吧,我要打几个电话。”……

    小罗掩上门出去后,秋鲁先要通了家里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听,秋鲁预感到该生的那事儿肯定已经生了。

    刚放下电话听筒,桌上的电话机的铃声就鸣叫起来。他拿起电话听筒,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传来继母闻兰的哀伤的啜泣声。

    “山东……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啊?……我快撑不下去了。”

    继母闻兰泣不成声,一句话分几次才算讲完。

    “怎么了?”

    “你爸爸昨天走了。我和眉眉整晚都在军区陆军总医院,一直守到现在。”

    “说吧,我听着呢。”秋鲁很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一样。

    闻兰感觉秋鲁的声音与往日一样,噩耗似乎没让他的情绪生任何波动。于是继续伤心地哭着,还无助地哀求道:“帮帮我,山东!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啊,你快回吧!”

    “别这样,坚强些!实在熬不住了,你可以先回家休息一下,其他事交给小李秘书代为处理。”

    秋鲁安慰了一番继母,但没有什么效果。继母仍是哭哭啼啼,在电话中反反复复唠叨个不休,还哽咽着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他有些烦闷地让父亲的秘书小李接过电话,这才将情况大致的问清楚了。

    实际上他父亲昨晚从大白山基地空运上直升机,在送省城的路途中就过世。

    贾司令员、马政委等一干军区领导,原本闻讯后连夜赶到军区总医院,是打算探望父亲这个病人的,去了后见到的却是父亲的遗体。向父亲遗体告别并慰问家属后,贾、马等大部分长先行离去,留下了属下一些低级别的干部,配合着家属一道,接待其他闻讯过来探望病人或已闻噩耗过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目前,亲属这边因秋鲁未归,是由贾司令员的幺儿子贾海南,以秋家晚辈的名义协助继母闻兰接待;军地两方,则由父亲的秘书小李,配合空司办公室的主任等在负责招呼。

    吊唁和治丧工作,按规矩由军区马政委为总负责人,成立治丧委员会处理。遗体预定三天后火化,前两天为吊唁时间,全天对亲朋好友和部队指战员敞开灵堂。至于丧葬的规格,因处于半战备*的特殊时期,贾、马等人都不敢做主,已电报请示军委办事组。军委办事组的正式批复未到,但中央*领导小组的唁电和中央办公厅的唁电都来了。

    听完小李的简单讲述,秋鲁的心里总算踏实些了。有中央*和中办的唁电,至少证明上头没有把父亲等同于一零一的同伙看待,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至于今后如何,他现在是暂时不敢想,也没有心情去考虑了。于是他先告诉小李,他今天就起程往回赶,然后又侧身让机要员小罗预定火车票,最后还与妹妹眉儿在电话中讲了几句话,让她照顾好母亲,不要惹母亲伤心,这才将烫的听筒扔下。

    撂下电话听筒后,他原本打算喝两口水,一个人静思以缅怀过世的父亲,但现心情很难以平复,大脑总在竭力地将父亲的身影排挤出去,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萦绕着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于是他只能使用转移法,通过专心鉴赏墙上悬挂的那幅小罗手书的领袖诗词,来尽量分散心中的不安和愧疚。

    “砰砰。”

    里间他办公室的房门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他有些不耐烦地低喝:“不是告诉你没事不要打扰的吗?”他以为是机要员小罗去而复返,勉强按捺着没有作。

    门被推开了,露出一张秋鲁有些熟悉,但一口又叫不上姓名的脸庞。

    “老长,我是小樊呀。您忘记了?”

    笑嘻嘻的脸蛋上是一幅憨憨的表情,但秋鲁已经从显露的憨态下,掘出了那鄂北农民式固有的狡黠和精明。

    “樊……二柱?”秋鲁有些犹疑,不太肯定地问道。

    “是啊,长。我是樊二柱,原来三连的。”

    见秋鲁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樊二柱兴奋不已,使劲地点头。

    秋鲁初到部队那会儿,分配到空35军通讯营担任连职干部,这樊二柱是隔壁连队的一个普通战士,比他还早些时候参的军。之所以这个隔壁连队叫樊二柱的普通战士能让秋鲁有些印象,是因为他竭尽全力地追求进步。常常因热心助人、抢着争着干累活、苦活,或以汇报思想、反映情况等积极靠拢组织的方式,获得营、连各级的多次表扬。从夏江支左返回部队后,秋鲁担任了营教导员,这樊二柱也算成了他手下的兵,更是成天在他和其他领导跟前晃悠。那种心底流露出的渴求进步的**,不管他装得貌似多么憨厚老实,是怎么样都掩饰不住的。

    “樊二柱同志,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我现在可不是你的长,想进步也不用巴结我这已经滚蛋了的老领导啊。”秋鲁略带些嘲讽地开了一句玩笑。

    樊二柱有些尴尬,但很快就以他那特有的,憨憨的忠厚的笑意掩饰过去。

    “您虽然走了,但您永远还是小樊心里的领导。您指到哪里,我小樊二话不说,照旧打到哪里。”樊二柱军姿笔挺地着誓言。

    “行了,别在我这儿表决心,这儿不是通讯营,我也不是你的教导员了。说吧,今天来有啥事,我忙着呢。”

    秋鲁很快收敛了脸上微微的笑意。他觉得在父丧期间,即使是出于排遣苦闷,即使是在熟识的下属前,也不适宜这样放肆,毕竟自己的身份和年龄都不允许这般做了。

    “长……”

    “别叫我长,我还不够资格,你的马屁对我也无用。给你五分钟,说还是不说,到了点我都会赶你出去的。”

    “真没事儿。因为我回家探亲,所以周主任让我顺便过来拜望您这老领导,我还给您带来些村里土产呢!”说着还把手里装土特产的小布袋利索地放到了秋鲁办公桌下面。

    “周主任?哪个周主任?”秋鲁有些疑惑地问到。

    “军部办公室的周主任。”

    “哟呵,樊二柱你不简单呀,居然又巴结上大领导了。有本事儿!看来你以后会进步更快了。”

    秋鲁看看面色羞愧得通红的樊二柱的军装,现已经是四个口袋了,又补上一句:“现在是什么级别啊,连级还是排级?我想想,五年的兵,那就应该是排级了。正排还是副排?”

    “副排”樊二柱呐呐地小声解释道。

    “不错,不错。三五年内,凭你的钻劲,连职看来是跑不了的。”

    “真不是那样的,我是在俺村里遇见的周主任。”

    “你是本地人吧,周宇跑你们这儿来了?莫名其妙。到底啥回事?”

    刚才他与父亲的秘书小李通话时,小李还对他说,本想让周宇一起参加治丧接待的,毕竟来吊唁的大多是父亲的故旧,小李在父亲身边呆的年头短,很多来人都不熟悉,急需周宇出来帮一把,可打电话打到他部队去,居然被告知周宇已失踪两三天了。现役军人失踪是大事,但秋鲁心底一直装着比这更大的事情,暂时也没往心里去,更没往其他事上联想,此刻樊二柱突然提到周宇,立刻让他警觉起来。

    周宇的情况,他是再熟悉不过了。周宇不光是他父亲的前任秘书,也与副统帅一零一的养子关系密切,二人走动极为频繁。副统帅刚出事,周宇就失踪不见了,两者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他思忖了片刻,确认两件事肯定有联系,而且不是一般的联系。

    “头几天在我们村一个叫肇飞的下放干部家里,我见到了周主任。当时,他说他的车坏在我们村附近,因为想见见我,所以顺便来肇家歇息了。”

    “他要见你?你是什么大人物吗?”

    秋鲁嘲讽着樊二柱,思绪却已经飘到远处。

    从一些朋友、同学、部队的战友处,通过电话、信件等方式偶尔获得的信息中秋鲁曾经了解到,父亲的这个前秘书周宇,近两年不仅直接巴结上一零一的养子,而且还充当了一些不光彩**事的皮条客。比如父亲与一零一之间,本来由于时势的压迫,出于对领袖猜忌的忌惮等缘故,已经很少直接联系彼此了,但周宇居然通过从中扮演传递消息的信使角色,又让二者之间保持了相当密切的往来。父亲的现任秘书小李就告诉过秋鲁,一零一出事前的一段日子,周宇就频繁地往山上跑。父亲不太正常的情绪,是不是于由于周宇频繁上山引了领袖猜忌或警告,担忧自己和家庭的未来有所关联呢?秋鲁琢磨着,既对父亲暧昧不明的政治倾向不满意,也深恨周宇的搅局行为,心底是极度的忐忑不安。

    见樊二柱不敢接腔,只是站在那里扭扭捏捏,不自在地垂着头抚弄他的新军装,秋鲁摆摆手,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樊二柱惶惶不安地倒退出办公室的时候,小罗恰好订票回来了,看着不请自入的不之客,脸上掠过一丝羞恼,但很快地掩饰住了。客人来也来了,该见的人也见到了,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于是他反而很殷勤地将来客带领着往外走。身后秋鲁的声音唤停了他的脚步。

    “小罗,来的是我部队上的战友,专程来看我的。你问一下他住哪儿,如果他不急着走的话,你代替我请他吃个饭表示个心意。”

    “勇哥,你带这武装带干啥?”

    “预备着,有事的时候可以个防身。”

    天麻麻亮的时候,胡勇就和肇辄动身骑车赶往县城。刚上路那会,天气黑,乡村土路疙疙瘩瘩也难走,胡勇干脆建议一人骑车,另一个跟在后面跑,反正当天的晨练计划因为赶时间泡了汤,就以此作为日常的身体锻炼。直至上了公路以后,两人才一个蹬车,另一人坐在车后座上,俩轮换着休息。此会,轮到肇辄在前蹬车,胡勇在后座位休息。看到胡勇玩弄着手里的那根军用牛皮的武装带,肇辄顺口问了一句。

    “这玩意不错,你从哪里搞来的呀?”

    “大串联那会。”胡勇有些得意地解释道。

    前些年,最时髦的装扮,就是套件草绿色的军装,衣服外面扎一条军用的牛皮武装带,手臂上再戴上红彤彤的红卫兵袖标。手攒一本红皮语录,将胸脯高高地挺起,将攒着红皮语录的那条手臂弯曲贴在胸前,那叫个要多威风有多威风!

    老人家在**城楼接见全国红卫兵,搞大串联的那阵子,胡勇也随大流走了一趟北方各地,这是他平时唯一的一次出远门。搞大串联时,吃喝住玩不要钱不说,所有的部队干部战士对红卫兵还格外和蔼可亲,于是很多红卫兵小将见到解放军,就似见到了亲人,不讲客气地将他们身上的军装拔下来自己穿上。胡勇就是那会搞到的这条武装带,甚至包括身上穿的这身已经破旧不堪的军装。提到记忆中这段难忘的陈年旧事,胡勇的口吻多少有些自豪。

    “带那有什么用处嘛!”

    “你懂个屁,如今这年月出门,难免和人干仗。你要动了家伙就是犯罪,如果只使铁尺或者武装带一类的,效果不会差多少,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今天出门,铁尺带着不方便,所以我把武装带代着,事先做些准备。”

    “勇哥,你回省城干啥?一个人行吗?”

    肇辄的话题转移到胡勇回省城的事上,这倒是提醒了胡勇。他这次回省城不光是去跑病退回城那件事儿,他心底还有另一件要干的大事,那就是将那个搞了他妹妹,并将他父亲弄进狱中的家伙,找个什么办法修理一番,也好了却心中郁闷已久的那股憋闷气。斩了那家伙,或者象对待江湖中仇人那样卸胳膊剁腿的,显然是不现实的。人家有权有势的,现后不但报不了仇,很可能连自己也得搭进去。但想些歪主意,使些阴坏的点子,搞臭或者让那家伙吃些闷亏还是能行的。可这不是自己所长啊!

    有了,想到出歪主意使阴坏的事儿,他立马想起自己的那个皮猴一样古怪精灵,成天作弄别人取乐,绰号叫猴子的小师弟。他不正是下放到县城附近的李村吗?顺便走一趟,或者让他帮着出些好主意,或者干脆让他同行作帮手。想到了就干,他当即吩咐肇辄多花费几分钟,顺路到公路旁的李村绕一脚去找人。

    “勇哥,我还得赶时间呀,会不会耽误了?”

    肇辄有些犹疑,吞吞吐吐地侧过头问胡勇。

    “误不了事的。”

    “都这会儿了,要找的人还会在家吗?”

    “十有*在。那家伙成天不出工,窝在家装神弄鬼骗人吃喝,不到日头晒屁股不会起来的。晚上找他倒是真的靠不住,不是去偷鸡就是去摸狗了。”

    “勇哥,你这不是说你自己吧?”肇辄笑嘻嘻地嘲弄着胡勇。

    “放屁,师傅我早就不那样了。”

    胡勇有些涩然,赶紧转移话题。

    “喂,小屁伢。急匆匆拉着勇哥到县城干啥?”

    “周叔叔不让说的……”

    不小心将周宇带出来,觉自己露了馅后,肇辄连忙捂住嘴。

    “姓周的?”

    胡勇一听周宇的名字,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那个鬼祟神秘的影子,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姓周的就算有打电话说不清楚的事儿,还不能自己花几分邮票钱将信寄出去吗,为什么要让辄辄亲自去呢?”

    他皱起眉头想捋清思绪,搞清楚这个逻辑关系,但对于他思维简单的大脑来说,实在是感觉有些复杂。于是胡勇怒视着肇辄吼着:“赶紧跟勇哥说清楚怎么回事儿,否则你别想去了。”

    面对着胡勇的言辞威胁,肇辄只得轻描淡写地将周宇拜托转信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胡勇仍有些不放心地逼问道:“姓周的又来村里了?”

    “没有的。是前几天托我办的,我这两天玩过头就忘记了这事。”肇辄嚅嚅的道。

    “那我得盯紧你。要不我就替你去办。”胡勇恐吓道

    “不行,不行。周叔叔的交办的事,我必须自己亲自办。”肇辄赶紧双手作揖讨饶。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最后胡勇拍板决定说:“先找到猴子再商量吧,他脑子好使,让他判断一下,再出些主意。”

    “猴子”的确是个人才,肇辄很短的时间就意识到这一点。

    猴子姓侯,至于叫什么名字胡勇没有说,只让肇辄叫他“猴子”哥。

    “猴子”是被胡勇从床上拧着耳朵起床的。出门时,他披了件脏兮兮看不出是灰色还是蓝色的旧中山装,歪戴一顶的确良军帽,耳朵上还两边各夹着一根烟卷。从李村出来到县城短短的几里路程,“猴子”就从公路两侧的田地里淘弄出七八根黄瓜、数十粒半青半红的枣子,不过两次从地里跑出来的时候神态都有些狼狈。一次后面撵着几条狂吠的土狗;另一次几个村民拎着冲担和锄头在后面喊打喊杀。好在“猴子”灵活机智,以难的动作,飞快地跃上了胡勇所骑自行车的前横杠。

    “猴子”短小精干,三人挤着合骑一辆自行车,勉强可以挤在胡勇前面。“猴子”体重也轻,没增加多少负担造成爆胎,不多时候自行车就歪歪斜斜地进了县城城关镇。

    下车后三人边走边将“猴子”掏弄来的水果进行分赃。“猴子”给自己和胡勇各三条黄瓜,留给肇辄两根,肇辄有些不满意地鼓起白眼珠子。“猴子”咧开嘴笑笑说:“老人家要我们斗私批修,你这个思想要不得,那是要受批判的。”

    肇辄做了一个挥舞语录本的姿势,并顶他说:“老人家还说过要节约闹革命的。你们每人两条,将多余的拿出来,我扬无私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替你们保管。”

    “小屁伢,你心眼忒小,敢与猴子哥顶嘴,我看你是屁股痒了欠抽。”

    “猴子”翻翻白眼球,把黄瓜在袖子上随便胡乱擦了下,三两口就把一根黄瓜咽进肚子里了,双手一摊说:“你看我现在是几根?”

    “耍赖皮!”

    三说说笑笑之间就到来到原县政府大院门前。

    在现在革委会驻地大门前,“猴子”示意胡勇将自行车停在院对面的树荫下,他说要仔细观察观察一番再作行动的决定。

    大院靠近大门的院墙内侧,分门左右两边,各建有一幢一层的小值班室。值班室对着入口通道的墙壁上,除监视进出往来人员的窗口外,还开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洞,这个小洞“猴子”观察了一下,是给陌生面孔进出登记用的。

    现下的时间约摸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之间,进出大院的人并不多。除了有数的几个熟面孔直接放行外,其余的生面孔,全被坐在值班室门外带着袖标面孔傲慢的值班中年男人拦住,老老实实地到小洞口,凭介绍信登记身份、查明来意后才放行。值班室内还有一人,是负责在小孔洞里面管理登记事宜的,至于是男是女年纪老少,隔得太远三人看不清楚。

    “你带介绍信了吗?没那玩意估计难进去。”

    “猴子”看着肇辄问了一句,肇辄有些得意地点点头。胡勇旁边听着有些诧异,就问肇辄哪里得来的,肇辄说是周宇给事先准备的,胡勇不再做声了。

    肇辄趴在自行车坐垫上,填写着介绍信留白的空档,刚刚填写完毕,“猴子”的一句话让他傻了眼。

    “有那玩意估计你也难进得了门。进得了大门,里边办公室让不让你进屋也难说得很。”

    “猴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泄气地摇摇头,未待肇辄追问又接着说:“你一半截子小屁孩,拿介绍信到革委会大楼办什么公事?门卫一盘问就不得让你进,顶多同意帮你转达信件。”

    那可不行。肇辄有些焦急,抓耳挠腮动了半天脑筋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可怜巴巴地瞄着“猴子”,指望他帮着出些好主意。

    “喂,辄辄你快看,是不是村里那个农村兵进去了。”

    “谁呀?樊二柱吗?”

    “也许是吧。”

    肇辄随着胡勇的目光瞧过去,果然见樊二柱迈着正步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大院门。其间,门卫没敢拦下他,也没声询问来意。

    “有办法了。”

    蹲在地上的“猴子”一拍大腿,小眼睛里透着狡黠和精明的珠子滴溜溜一转,起身得意洋洋地哼哼道。

    “是吗!什么办法?”肇辄高兴地连声追问。

    “你将耳朵贴过来,咱们不告诉我师兄那个笨蛋。”

    胡勇见“猴子”附着肇辄的耳朵嘀咕了两句后,肇辄兴奋得连连点头,哭笑不得地“呸”了一声。

    “猴子”要拉着肇辄立即行动,肇辄有些为难地摇头拒绝了。“猴子”不满地问为什么,肇辄回答他说,他担心顶头撞见刚才进去的熟人樊二柱。“猴子”不屑地说:“怕他干啥,他要是敢对你不客气,猴子哥替你揍他。”

    “猴子哥,我不怕是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要办的事儿。”

    “就你屁事多,人小鬼大的。”……

    约摸十来分钟后,见樊二柱出来大门,“猴子”双手一拍屁股上的灰尘,扯扯身上的衣衫,大摇大摆向门房走去。

    “喂,干啥的?这是革委会机关重地,小心把你当做现行反革命处理了。”

    坐在值班室外的中年男子,早就留意到街对面树荫下的三个年轻人,眼睛也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敏锐的革命警惕性告诉他,这三个不像好人,一定要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可能的破坏行动。只是由于职责所在,他无法此刻出门报案或者直接扭送他们去人保部门,心里还正悻悻的,没想到其中一个自动送上门来,于是赶紧上前拦截。

    “猴子”装着没看见门卫似的,模仿机关干部背着双手,器宇轩昂地向大楼的正门走去。中年男门卫一把没拦下“猴子”,愣神间,“猴子”已经走出好远,这才醒悟似气急败坏地向他撵去。

    在离办公大楼正门几步远的地方,中年男门卫终于将惘视自己权威的“猴子”挡住了。门卫伸胳膊欲将“猴子”扭送到门房盘问,没料到瘦瘦小小的“猴子”是练过功的,轻巧地避开了他的抓捕的动作不说,还顺势将他一条胳膊反拧到身后,并使了巧劲往上一扭,门卫顿时痛得大声嚷嚷起来。

    肇辄在“猴子”朝院子大门走去的过程,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坐在外面的门卫刚刚转头去撵“猴子”的时候,他就紧跑几步,矮下身,沿着值班室墙外的小洞口下边,潜伏通过了门房,然后朝办公大楼一层的侧门溜去。侧门是开着的,这是“猴子”刚才早已观察好的。

    进侧门的时候,肇辄还有余暇瞥了正门这边一眼,他现“猴子”与门卫互相之间,居然手挽手,勾肩搭背地在背对着他聊着,“猴子”还从耳朵上取下一只烟卷递给了门卫,似乎双方交流的很愉快。

    真是个人才啊!肇辄在心底暗笑了好一会儿。

24、构陷上

    肇辄没有胡乱地在办公大楼内乱串,而是很老练地向一个路遇的、面像和善的阿姨乖巧地问了声好,说要找他叔叔秋鲁。肇辄小时候到父亲的办公室,每次都是这样干的,从来就没有遇到过障碍,所以这次也如法炮制。果然,那阿姨很热心地拉着他的手,一直护送到了二楼秋鲁办公室,还帮他敲开门。

    “小罗主任,这孩子是秋军代表的晚辈,特意来找他的。”

    面像和善的阿姨,看见开门的秋鲁机要员罗前进后,带些卖乖的口气介绍了肇辄,又把肇辄推到自己身前。

    罗前进瞥了肇辄一眼,立刻露出了很警惕的目光。

    秋主任家的亲戚,他不说全部认识,但大致的情况还是清楚的。秋鲁父亲秋司令员家里的老亲,在他参加革命后几乎都被还乡团杀害光了,只余他父亲一根独苗;秋鲁兄妹两个,他本人未婚,妹妹更是小孩子一个,秋鲁父系亲戚这边几乎可以排除。至于秋鲁母亲这边,从没听说有什么亲戚;继母可能亲属较多,但都住在江浙那边的沪江附近,也少有来往。更重要的是,从他跟随秋鲁当机要员以来,几乎就未曾见过秋鲁与家里人来往过。眼前这个小孩,虽然看上去象那么回事,但罗前进可以肯定绝非秋鲁亲戚之类的家里人,很有可能是假冒身份求上门来办事的。

    “小朋友,你是谁?秋主任今天很忙,马上就要启程到省里去,没时间接待你。”

    罗前进语气还算温和,但眸子里冷冰冰拒人千里的味道十足。

    带肇辄过来的阿姨听到罗前进的话后,没想到拍马拍到了马蹄子,非常尴尬地将身体扭来扭去,呐呐地想解释什么,但又说不出口,于是也有些羞恼地看着肇辄。肇辄歉意地对她笑笑,把她推出了办公室,又转身锁上了门。

    “罗主任是吧?我叫肇辄,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找秋主任的,麻烦你带我进去。”

    “小朋友,我已经和你说了,秋主任今天不见客,而且马上要走。”

    罗前进开始不耐烦了。刚才自己临时出去一趟,已经有一个不之客溜了进去,虽然秋主任没有怪罪自己,但自己工作失职了是肯定的,如果再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或不相干的事情,去打扰今天心情特差的主任大人,或影响干扰到秋主任人生最重要的行程,他这个机要员就不用当了。

    “叔叔,我真有重要事儿要当面与秋主任谈。”

    “去去,哪里好玩哪里去,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啊!”

    罗前进以为面前这半大的少年,一定是秋主任某个下属家的孩子,其父母有什么事情不好意思直接出面,故意让孩子来开口相求的,所以尽管很不耐烦了,但顾忌到言语太过分的话,有可能无意得罪同僚,所以勉强按捺着,没有直接打电话叫人保组的人。

    “您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是真有正经事来见秋主任的?”

    肇辄很干脆地掏出来周宇给他的空35军抬头的介绍信,以很成人化的口吻说道:“您可以将介绍信转交秋主任,如果他看了以后还不肯见我,我马上转身就走,绝不废话!”

    罗前进接过肇辄递过来的介绍信扫了一眼,看到空35军的抬头,也看到了上面肇辄的名字,点点头很无奈地说:“你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我先进去问问。”

    肇辄把握十足地颔了颔,那眼神中完全就是嘲讽罗前进多此一举的的意思。

    肇辄进里屋时,自己的那份介绍信正摊放在办公桌的桌面上,秋鲁仰着头靠在办公椅的靠背上,目光有些散漫失神,魂魄似正在漫游太虚幻境。

    见秋鲁既没有与自己打招呼,也似没看见自己似的,肇辄稍等了片刻后,无奈地在桌面上用指头轻轻“砰、砰”敲击了两声。

    “关上门吧!”

    秋鲁收敛思绪,端坐好身体后,以命令式的语气,不像对小孩而是在对下属吩咐交代事项似的,冷淡地让肇辄关上门。肇辄插上门销后,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用他清澈坦然的眸光凝视着秋鲁,等待着他率先问。

    “周宇给你的?”

    秋鲁扬扬手中的介绍信询问。

    肇辄轻点头颅表示确实如此。

    “书法很漂亮,但不是周宇的笔迹。你写的?”

    秋鲁没有进入正题,问了一句漫无边际的闲话。

    肇辄再次点头表示认可秋鲁的称赞。

    “小朋友,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写得一笔好字,跟谁学的?”

    “字写得一般般吧。从小跟爷爷练习,以后又跟爸爸学着玩的。”

    见秋鲁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肇辄也对他笑笑,口气轻飘飘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来,过来,给叔叔写几个字,让叔叔好好欣赏一下你的书法。”

    秋鲁抬手招呼少年朝桌子走近些,拿出口袋里的金笔,又将一叠空白信笺推到他跟前,示意他随便写些什么。少年拿起桌上的金笔好奇地端详了片刻,抬起头来,以问询的目光望着秋鲁,意似询问该写些什么。

    “就抄写墙上的那幅领袖诗词吧。那是外面那个小罗叔叔写的,你看看与你写的比比怎么样。”

    秋鲁指指少年身后墙上悬挂的那幅中堂,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嗯,写得确实不错!再练习几年我估计能赶上罗叔叔写字的水平了。”

    秋鲁欣赏完少年的钢笔书法,又用“难得”、“不可限量”这类的词赞扬了少年几句,然后将笑脸收敛起来,示意少年坐下后,严肃地问到:“周宇让你来的?”

    呵,考验终于完了!你也沉不住气啊。肇辄心底不屑地撇着嘴,但脸上未露声色。

    “是周叔叔让我来的。”

    “拿来吧!”

    秋鲁向少年伸出一只手,将手掌心摊在少年的眼皮子底下,示意他将周宇托付转交的东西拿出来。

    “您怎么知道周叔叔托我来是送东西的呀?”

    少年有些疑惑的询问着,但还是将贴身收藏的信件交给了秋鲁。

    “他人不来,电话也不来,专门托人上门,不是有东西交给我,那你说还会是干什么呢?”

    秋鲁拿着缄口敞开的信件反复端详着,并没有急于拆开它。过了一会儿,他问少年:“你看过了?”

    “看过了。”

    “为什么?”

    秋鲁问话的用词意思含混,既可以理解为少年为什么要偷看,也可以猜测为周宇为什么要让少年看它,肇辄是按照第一层意思理解的,于是他解释道:“我不是偷看的。周宇叔叔说信件中的内容很重要,如果送信的中途遇到特殊情况必须提前销毁,所以让我事先背诵下来,以防万一。”

    肇辄也不再卖关子,老老实实将周宇拜托他送信的事儿简单述说了一遍,然后提醒秋鲁赶紧阅读信中的内容,以免耽误了大事。

    秋鲁低头阅读信件的过程,肇辄偷偷地仔细观察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但他觉秋鲁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如同一潭死水般波澜不兴。事涉其父生死的大问题,他居然能做到表面上一丝涟漪也不起,这个人的心要么真是铁做的,毫不关心父亲的生死存亡;要么就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信的内容,预先做好了一切行动上和思想上的准备,足以应对可能生的一切剧变。可周宇叔叔还在土寨子那里呆着,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肇辄边分析边等待着。

    “嗯,信件送来得很及时。谢谢你,小朋友。”

    “不用了。我就是帮周叔叔一个小忙而已。”

    “你是叫肇辄吧?”

    秋鲁瞥了一眼介绍信上的姓名,又将介绍信交还给肇辄,亲切地摸摸他的头,让他小心收藏好,然后口气极为温柔地说:“肇辄同学,叔叔可以问你几个私人的问题吗?”

    肇辄用他那清澈透底的目光看着秋鲁,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拒绝。

    “你这样,叔叔就当你同意了。可以告诉叔叔你是怎样认识周宇的吗?”

    “前些日子在路上认识的。他的车从大白山下来,回部队的中途坏在路中间,我帮他修好了车,就这么认识的。”

    肇辄三言两语扼要的讲了认识周宇的过程。他不觉得这些东西是什么秘密,应该可以告诉秋鲁,于是他就说了。

    “这封信件的重要性你懂得吗?”

    “懂的。”

    “你的周宇叔叔,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代办,那么一定是他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信赖,才会让你去办的。秋叔叔我也能信赖你吗?”

    “当然能。”

    肇辄的话语斩钉截铁。但他心底嘀咕着,就凭你对待父亲生死都无动于衷的样儿,我还信不过你呢!

    “那你告诉我,你周宇叔叔是躲在你家吗?”

    秋鲁的话里用了一个“躲”字,敏感的少年马上意识到周宇参与的大事儿已经泄漏了。对面这人看来确实事先得到了消息,并做了恰当的安排。

    自己这趟危险的旅行真是白来了!盲目参与了一个危险的游戏,冒了风险但还不能得到参与冒险游戏应得的奖赏。肇辄有些后悔了!

    见肇辄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且一脸沮丧的摸样,秋鲁拍拍他的脑袋,安慰地说道:“你一个人来的吧,也不怕路上出危险?待会秋叔叔让人专门送你回去。”

    肇辄刚想说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但下意识地又将欲吐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秋鲁又问了一些与周宇以及送信有关的问题,肇辄觉得他似乎是在担忧自己行事不稳重泄了密。于是拍拍胸口保证说:“叔叔放心,我知道这事儿不能对外人说的,所以对姐姐和爸爸都没说!”

    秋鲁听了少年的保证,似乎一下子就将心底的隐忧抛弃得干干净净。他走到少年身边,很亲热地拥抱了少年一下,又以很真诚的语气,代表他父亲老秋表达了对少年的谢意,说他的父亲如果知道少年为了其安全,不惜冒险援手帮助,肯定会很感激很开心的。然后就随意地与肇辄聊起了家常。

    “叔叔你不是急着要到省城吗?”肇辄提醒道

    “喔,不急的,火车还得一会才到。叔叔的父亲也回省城开会了,叔叔正好借这次回家的机会,将你所做的一切转告他老人家,让他以后有机会也好报答你。”

    “不用了。我没想过这些。”肇辄谦逊的表示着拒绝。

    “肇辄同学,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就我和爸爸,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了。”

    “哦,好可怜的孩子!现在住哪儿啊?”

    “黄集公社,小樊村生产队。”

    嗯,与刚才来的那个樊二柱居然是一个村的,很有意思!看来这樊二柱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时候,也派得上用场了,看来这家伙又得走狗屎运。秋鲁心里想着樊村与樊二柱,脸上平静如水,语气依旧平和地与少年闲扯着。

    “来,肇辄,把你爸爸的名字、单位、职业什么的都写在这儿。你爸爸是插队的干部吧?叔叔说几句话在这范城县还算管用,有机会叔叔也好帮帮他。”

    看到肇辄在纸上龙飞蛇舞地写下“肇飞”两个字,秋鲁的神经一下粗大起来,心底念叨着:“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最近走哪儿都能听见人提起!”这个少年居然是他的儿子,看来与自己秋家确实有缘。这是否就是俗话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恰当其时,机要员罗前进敲响了房门,在外面提示火车快到站了,秋鲁还得回住处清点旅行要携带的东西,催促其加快谈话进度。于是秋鲁将房门拉开,唤进小罗,对他吩咐道:

    “早上小樊不是过来了吗,这个小朋友你中午给我一并招待了。他与小樊是同村的,走的时候也好有个伴档。”

    “叔叔,我与樊二柱可不是朋友!”肇辄有些不满意。

    “不是朋友?那更好,不打不相识嘛!叔叔给你们创造一个密切联系的机会。”

    秋鲁哈哈大笑。

    “不用的,秋叔叔!”

    “听话,既然你唤我叔叔,就按叔叔的要求办。”

    秋鲁责备地瞪了肇辄一眼,然后将他推给了罗前进。

    目送肇辄和罗前进的身影消逝在办公室门外,秋鲁似要把在胸腹内憋闷了好久的浊气全部排遣出去,悠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放倒在沙上。

    这个周宇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上了贼船下不来,临死还想拉上个垫背的!幸亏父亲走得及时、去得干净,没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不可预见的隐患和障碍。中央*小组和中办的唁电,起码证明了父亲没有被轻易拉下水,或者沾染上一零一事件的晦气。可领袖会不会秋后算账呢?秋鲁想起党史上历次路线斗争的残酷性,想到领袖各个时期政治对手如张国焘、王明、**等人的凄惨下场,又不由得惶恐不安起来。

    “要把父亲与这件事情彻底地割裂开去,把所有的屁股擦干净,做好一切善后工作。”

    秋鲁一边划着火柴点燃了周宇的信件,一边盘算着还有哪些善后事宜要处理。想了一会之后,他推开里屋的门,从外间罗前进的文件柜中找出了自己上次已批阅、交罗前进存档的那封检举信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刷刷地在信封上签署了一行处理意见:急件!交县人保组并商黄集公社革委会及知青工作组斟酌办理。又在举报信笺的落款人后的留白处,补签了一行意见:不能放任任何右派份子和一切阶级敌人,通过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等类似的无耻行径,损毁我们伟大文化革命运动的胜利成果。要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做完这件事后,他拿起桌上肇辄抄写的那领袖诗词和写有肇飞简历的信笺,与检举信夹在一起,小心地放置到罗前进桌上待处理的那叠文件的最上面,然后,下楼到了大院门口的值班室前,唤过中年男门卫,告知他一旦见着自己的机要员返回,要立刻不容耽搁地通知他去粮食局的宿舍见自己。交待完这件事儿,他又如同往昔一样,迈着沉稳安详的步伐,向郊外那幢西洋式小楼的家走去。

25、构陷下

    县城一竖三横中间的那条横街,以前是县城的老街,目前所有还在经营的店铺,几乎都集中在这条街上。老街北边抵达北山根前是城关派出所,往南到头的江堤边,就是汉江的轮渡码头,县革委会的招待所就在靠近老码头的街角。县城老街现在虽然起了一个很时代的名称向阳街,但县里人还是习惯称为老街。

    与罗前进在解放路与老街的拐角处,约好中午一起在革委会的招待所吃饭的时间后,罗前进因革委会还有许多急事待处理,还要送秋主任赶火车,然后接樊二柱等杂事,与肇辄挥挥手先行告辞了。

    肇辄从心里是不想吃这餐饭的,他讨厌见到樊二柱,更不想与他在一张桌子上就餐。但小罗叔叔言辞恳切,又是奉命而为,所以尽管肇辄心里不乐意,但嘴上说不出拒绝的话,勉强点头应允了。离约定午饭的时间还早,他无聊之下先到老街上的新华书店逛了一趟,然后朝解放路上的县邮电局走去。刚才进革委会大院送信之前,他与胡勇和“猴子”约好正午前在那里碰头的,估摸着他俩也该到了,于是慢悠悠踱步到了邮电局。

    肇辄到邮电局的时候,看了看邮局墙上悬挂的大钟,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但他没有见到胡勇和“猴子”的身影。无聊地等了近半小时,才见胡勇和“猴子”后面跟着另外两个男知青一起,气喘吁吁、慌慌张张地飞跑进邮局的大堂。

    “怎么了?勇哥”肇辄拉着胡勇询问。

    “猴子他们与城关周围的乡民干起来了,人家正在撵他们。”

    “搞什么名堂呀?”

    “搞什么?还不是又掏摸人家的东西。”胡勇似乎也有些不太满意。

    “嘘……”

    “猴子”捂住了肇辄喋喋不休的嘴巴,将他一把拉到门旁的墙边,然后在邮局工作人员审视怀疑的目光注视下,紧张地探头向门外偷窥着。过了片刻,几个手里掂着冲担、锄头等农具的乡民,匆匆忙忙从邮局门前的街道跑过去。

    见到乡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以后,“猴子”大大咧咧拍拍肇辄的肩膀,嬉笑着对他说:“要不是惦记着要和你这小屁伢碰头,也不会让那些乡里人现。快请哥哥们吃饭。”

    胡勇正眼也没瞧那两个与“猴子”差不多德行,一看就不算什么好货色的知青,板着脸夺下“猴子”手里自己的那条武装带,气哼哼地说。

    “猴子,中午我胡勇请你吃饭,算是感谢你帮辄辄的忙。”

    肇辄小时候也是个皮猴似的捣怪精,倒是蛮理解“猴子”这帮子人的心性,他笑嘻嘻客气地和俩“猴子”的同伴打了招呼,然后掏出五块钱和几张粮票交到“猴子”手里,摇着“猴子”的手臂说:“猴子哥,中午有人请我吃饭了,所以我不能陪你们,就请猴子哥帮我招呼这几个大哥一起搓一顿。我刚才看见革委会招待所那条路上有个包子铺,要不然过一会我们在那里碰头,完了一起送勇哥?”回头又问胡勇:“勇哥,你怎么走?“

    胡勇瓮声瓮气地嘟嚷道:“扒车,找趟顺路的火车。”

    “猴子”对肇辄的懂事和讲义气很满意,拍着胸脯保证到:“今后有事,猴子哥会罩着你,你先去吧!”然后也不再搭理肇辄和胡勇,与那俩同伴嘻嘻哈哈约着到包子铺耍两把,勾肩搭背地走了。

    肇辄与罗前进及樊二柱的午餐,时间很短也很简单。

    这个时代没有大吃大喝的规矩,也没那个条件。在招待所端了两个带荤腥的碟子再配了两盘蔬菜,三个人一盏茶的功夫,扒了两口饭,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就完事儿了。

    饭后,罗前进矜持地点点头,起身背着双手先离去,樊二柱拉着肇辄闲聊了几句,见肇辄爱搭不理的,也只好尴尬地说要告辞。肇辄起身欲行,樊二柱扯着他的一条胳膊说道:“你等一会儿,二柱哥可能还要在城里呆一两天,你帮二柱哥带些东西回去,我这就去拿。”

    然后显摆地将自己在这儿住宿和不花钱吃喝的事儿告诉了肇辄。肇辄这才搞清楚,原来这樊二柱凭着他的回乡探亲证明和革命军人证件,就免费住宿在县城的革委会招待所。除免费住宿外,每天还可享受招待所早上和中午免费提供的餐饮。

    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你就臭显摆吧!吃撑死你。看着樊二柱转身离去的身影,肇辄心里面暗咒了一句。

    樊二柱托肇辄转交的东西也很简单,就是一个纸质档案袋装的一些资料。据樊二柱说,是陆一凡拜托他到县城弄到的几本教学和复习资料。陆一凡想明年投考工农兵大学,所以打算先找些资料温习一下,事先做些准备,也是为给村小的学生教课做的预案。

    肇辄辞别樊二柱夹着资料出了招待所大门,迎面就遇到两个穿海军蓝军干服的男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个魁梧,矮个瘦弱,那模样一看就是便衣民警,屁股后面的衣襟里面还鼓啷啷的,显然带着配枪。

    “为什么到这里来?不知道这是机关重地吗?”魁梧的高个拦下肇辄很严肃地问道。

    “民警叔叔,我犯什么错误了?”

    肇辄虽然感到有些不妙,但还是装得很天真地客气询问道。

    魁梧的高个先看看一脸天真烂漫的肇辄,再疑惑地瞥了一眼同伴。同伴很肯定地点点头,于是魁梧的高个便衣对肇辄说:“跟我们到镇派出所去吧。”

    “喂,猴子,赶快过来!”

    永红包子铺门口,没有参与堂内聚赌的胡勇倚在门旁,向破败的街面上寥寥的几个行人?望着,既是望风也是因为有些无聊。几辆城关周边村里人到城里收集粪便的木桶轱辘车停靠在街面上,三两个村民担着粪担子,正在挨家挨户乞讨收集污秽物。

    当肇辄夹在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便衣中间远远地走过来时,目光犀利的胡勇一下子就现了,但他又不能确定肇辄是否被他俩逮捕了,于是赶紧向“猴子”求助。

    “别烦我,这会儿不会有人来的。”

    “猴子”低着头盘腿坐地上,眼睛紧盯着一把刚撒泼到地面上的黑白围棋子,嘴里喃喃地数着数,他的身旁七八个人或蹲着或弯着腰正围着他紧张地点着数目。这个时代麻将是彻底收缴干净了,扑克牌也是稀缺的东西,到永红包子铺后,“猴子”好不容易哄着几个顾客参与了赌香烟的游戏,但缺乏赌博工具,于是将就着找来一副残缺的围棋,此刻,以黑白子的粒数赌输赢的游戏正在**,他可没心事搭理胡勇。

    “你他妈快来,便衣过来了。”胡勇吼道

    七八个围在一起聚赌的人,一听胡勇紧张的言语,立刻作鸟兽散开,端坐在店铺的桌子旁,喝着稀饭、啃着包子,装模作样的进起餐起来。“猴子”满不在乎慢吞吞收拾好地上的烟卷,这才不紧不慢地晃到胡勇身旁问道:“师兄,瞎咋呼个啥?”

    “那不是辄辄吗,好像被便衣逮着了。”

    顺着胡勇的指点,“猴子”瞅了一眼,现肇辄果然像是被便衣抓住了,但便衣只是前后包夹,没有象通常那样扭送,因此也不敢肯定。

    “如果他真被抓住了怎么办?”

    胡勇神情有些紧张。肇辄今天做的事儿,因为与那个鬼鬼祟祟的周宇有关系,他能猜度出应该有一些危险因素在其中,但危险来至于哪里他想不出。

    “他一小屁伢能犯多大事儿?最多带到所里盘问一会,或者关一两天就会放出来的。”

    “猴子”对胡勇的紧张有些不以为然。他是这方面的老资格了,隔三差五免不了因偷鸡摸狗与人保组的各机关打些交道,里面的套路他都熟的很。走在肇辄前面的大个子便衣他也认识,还常常打交道。

    “喂,猴子,辄辄可不是你那种人,从来就不会犯你那样的事儿,他要进去,一定是与政治上的事有关系。政治上的事情可没有小事,他爸老肇临走前可是把他托付给我照看的,他要真出大事了,我她妈和你没完。”

    “猴子”的话不仅没能宽慰胡勇,却搞得他更紧张,他掐着“猴子”的脖子吼道。

    “别急,师兄。那我想办法先搞清楚。”

    “猴子”挣脱开师兄的纠缠,拍拍他的背部让他放心,信心十足地保证道……

    当“猴子”从包子铺背着身嘴里骂骂咧咧退出门时,高胖矮瘦俩便衣夹着肇辄正经过包子铺门口,恰巧一村民也挑着粪担子与俩便衣擦身而过。“猴子”一把推开村民挑着的粪担子窜到大街上,粪担子被“猴子”推着旋了一个大弧,半桶粪水泼洒到了前面的高个便衣裤腿上,高个便衣羞恼地吼道:“猴子,你给老子站住,你他妈又想进去啊?”

    “唷,孙干事呀,我没看见您,对不起了。”

    “猴子”嬉皮笑脸地走到孙干事身旁,躬身作着揖,告饶着,却用身躯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你他妈咋回事儿?”孙干事停下脚步怒气冲冲地喝骂着问。

    “吃了个包子,一摸,身上忘记带钱。***,一点小事儿他们就要打要杀的,我只好往外跑了。孙干事您可要帮我这老实人啊。”

    “你他妈什么时候带钱吃饭了?今天老子忙,没时间管这闲事儿,不然要你好看。”

    “猴子”捂着鼻子与孙干事口里不干不净纠缠着,趁此机会胡勇赶紧给肇辄递了个眼神,意思是询问怎么回事,肇辄撇嘴表示不明白;胡勇再递个眼神询问要不要自己出手解救,肇辄看看周围的形势,微微摇摇头很平静地拒绝了。走在后面的矮瘦便衣有些着急,吆喝着让“猴子”赶紧滚开,“猴子”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撇一撇嘴,又拿头上的军帽给孙干事装模作样擦一擦衣襟沾上的粪水,这才侧身让开了一条通道。

    等三人走远,“猴子”来到胡勇身边低声问道:“师兄,怎么办?”

    脸色阴沉的胡勇低头想了半天才说:“你找熟人先去所里打听清楚怎么回事儿,然后再根据情况决定。我决定今天暂时不走了。”

26、守灵上

    火车到省城夏江南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

    南站是终点站,不多的几个旅客很快就消失在车站出口外。秋鲁拎着旅行包走出站台,瞥眼就看见正倚在吉普车旁吸着烟卷的海南。看见秋鲁出来,海南扔下烟屁股迎上去,朝着秋鲁肩膀上以示慰问和亲昵地捶了一拳,然后,默默接过秋鲁手中的旅行包扔在车后座,转身上车启动了动机。大丧期间不宜显得过分轻浮和不稳重,秋鲁也按捺住与多时未见的小兄弟互致问候的冲动,点点头没有说话,抬屁股跟着上了吉普的后排座位。

    吉普车回程行经的马路上很昏暗,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还熄灭了不少,往来的车辆极少,行人基本没有,路两旁不高的低层建筑物也多是黑漆漆的,整个城市此刻一片沉寂。

    海南专心地开着车,没有说话,但脸上洋溢着兄弟们见面的兴奋和几分激动;秋鲁靠在后座上眯着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很平静地问海南:“现在去哪儿?”

    “昨晚到今晚一整天,前往医院吊唁的总不下千人,光军地两边副省以上的大人物都来了几十号,我陪你继母代表家属这边接招,李秘书和空司办公室管外面的杂事。大家熬了一天一宿,说话说得嗓子哑,鞠躬鞠得弯不下腰,敬礼举得抬不起手,所有在那儿负责治丧接待的人员,到今天天黑这三十几个小时里,没怎么吃喝,也没时间睡觉,人困马乏最后都掐不住回了,就留下我来负责接你,李秘书在医院值班。你继母和眉眉此刻已经回了家里,咱们直接回军区家属小院就行了。”

    海南开口就关不住话匣子,滔滔不绝地将一整天吊唁的情况,“啪啪”地说了一大通,见秋鲁一直沉默着,只好按下话头。

    “嗯!”秋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作为回应,不再接腔,又闭上眼假寐。

    秋鲁掂量着,能来这么多的人,省、市、军、地差不多的大人物也都到场,看来情况确实不坏,父亲应该没有受到一零一事件的多少波及,自己可以放下一直悬着的心了!……

    路面开始颠簸,秋鲁睁开眼睛朝车窗外扫了一眼,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梧桐树,树荫后是黑乎乎的湖面,正是湖滨路特有的景观。到湖滨路也就快到军区所在的南湖畔了,秋鲁吩咐海南将车停靠在路边,朝海南讨了一枝香烟,兄弟俩坐在车座上,都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从何讲起,于是默契地瞅着窗外,争相吞吐起烟圈来。

    “军委那边到底什么意思?”

    烟缸中的烟蒂已经堆成小山,秋鲁忍了几次,到底没能压抑住渴求了解最高层确切意图的**,侧过脸艰难地开了口。

    “回也回了,再等一天不就知道了?天塌不下来的。有什么好问的?”

    海南不屑地吐掉烟蒂,嘲弄地回答。

    “不行,我就想早些知道。”

    秋鲁最担忧的就是上边传来自己不想听到的东西,但从这过去的几十个小时的情况分析,应该不算太糟,所以他鼓起勇气开了个头。

    “应该没什么事儿吧!”

    “真的?”

    “听我老头子的意思,应该还比较乐观,你就把心放下吧!”

    “贾伯伯睡了吗?”

    海南看看表摇了摇头说:“老头子睡得晚,估计还在客厅赖着。”

    “那就快走。”

    看见隔壁马政委家客厅的灯还亮着,秋鲁决定先去马家礼节性拜访一下,毕竟马政委是治丧委员会负责人,与父亲的关系,也远不如与老贾家亲近,不可以轻慢的。

    一边朝马家走去,一边戴上海南递过的黑袖章,秋鲁问贾海南:“你真的决心不在部队里混了?你那性格,要在地方上混太难,你可要想清楚啊!”

    贾海南垂头丧气地嘀咕道:“山东哥,我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嘛,待不下去了。空军这会儿估计全都卷进一零一事件了,特别是我们沪江空军,大换血是早晚的事儿。你我这样跟着一零一起家的*子弟,呆在那里犯忌讳的。所以我爸非逼着我早些退出。”

    “换到陆军不行吗?”

    “一样子的!我爸的意思,越早脱军装越主动。早些像你这样到地方,既可早些开始熬资格,也是给人做出个姿态。”

    “别扯上我,我还没有脱军装呢!”

    “你人早就到了地方,手续那不过是早办晚办的事儿,事情生不生还能耽搁你的前程吗!”

    “行了,到马家后少说这事儿,免得老马听了不舒服。人家虽然不是四野的,但他是一零一点将上的位,全家都在部队上,说不定这会儿正难受呢。”秋鲁叮嘱了一句。

    老马也是造反派和老保组织冲突事件后,一零一亲自点名调到夏江的救火队员之一,所以秋鲁担心海南说错话遭至老马不高兴,专门提示了他。

    在马家待的时候不长。

    马政委人虽然在客厅呆着,也接待了秋鲁,但他似乎没什么交谈的兴致,也许以前不是四野一条线上的,与秋家以往走动少的缘故,话题也未敢谈得过深,只是略微安慰了秋鲁几句,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放心,说治丧委员会那儿有自己盯着,出不了大问题,正常情况下,追悼会和火化、安葬仪式等,都会完全按照正省部级干部的规格处理,骨灰进八宝山一室,然后就端起了送客茶。

    回头到了贾司令员家,秋鲁就完全放松下来。

    秋鲁与海南俩进屋时,贾司令员恰好刚放下电话听筒,让秋鲁坐在其身旁的沙上,兴致很高地说:“伯伯刚与中办的汪主任通过电话,他告诉我说,已经将你爸的事儿告知了老人家,老人家很沉痛,半天没有说话,临了给了你爸两句评语,意思大概是这么两层:你爸老秋是个好同志;还有就是在一零一的事情上,是经得起考验的。”

    秋鲁听了老将军转述的两句评语,整个人霎拉间沉浸在无比的激动和亢奋之中,好不容易才想到这是丧事,不能表现的太过高兴,勉强克制着才让自己脸色平静些,双手搂着老将军的一条胳膊,使劲摇晃着,像儿时在其面前讨好卖乖一样,一叠声说道:“谢谢伯伯,谢谢伯伯为爸爸的事儿做的一切,山东一辈子都记得您老的恩情。”

    “你小子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吧!军委有了老人家的两句话评语,也会很快做出安排的,明天你就等着听好消息。”

    看着在自己身旁长大的年轻人面上那难以抑制的狂喜,老将军也有些得意劲,蒲扇般的大巴掌猛劲儿一拍沙扶手,高亢地嚷道:“看他娘哪个小人还敢背后乱嚼舌头。他***,一零一就是被那些耍笔杆子的奸佞小人逼死的。”

    “爸,奸佞是什么?您不懂就别在这儿瞎用辞,小心隔墙有耳啊!”海南见父亲过于亢奋,赶紧提醒道。

    “滚,小崽子,这不是在自己家吗?老子连说句心里话的自由也没得?”

    贾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狠命踢了他一脚。

    “哎呀,爸,您连好心歹意都分辨不清了,这个敏感的时候,就是在家里也谈论不得这个事儿的,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

    “你再插嘴老子还揍,敢还手你试试看!”

    秋鲁赶紧拦下打打闹闹纠缠着的父子俩。心底羡慕着人家同样是父子,可比自己与老秋这对父子之间势同水火的关系,就亲昵过了一百倍。

    等贾家俩父子重新安稳了,秋鲁忍不住悄声问到:“伯伯,一零一的事儿到底怎么了啊?”

    “说不清楚。现在还在保密,我估计结局是要定性为反革命事件了。事情的过程更是搞不清楚,那是绝密。”

    “那会不会影响到您和大家呀?”

    秋鲁的心里,其实是想问是否可能株连到自己这样的后辈接班人的,但没好意思开口,就换了种婉转的说法。

    贾老爷子想了想,摇着头说:“陆军这次没什么人参与,估计也不太会影响到我和老马这样子隔得远的,最多是与一零一走得近的总参老黄,还有老邱、老李几个。但空军这次就跑不了大清洗啦。但这也只是近段时间,远了伯伯也说不准了。至于你们小辈,不在军队的肯定没影响;在部队上的,只要不是在沪江空军或鄂豫空军,一般都不会也啥。”

    提到自己军区的空军,贾老爷子忽地想起一个人,一个失踪了好几天,并与一零一事件有密切关系的人,那就是老秋的前任秘书周宇。已传来部分“七一”舰队小组织的部分成员,在沪江先后落网的内幕最新消息。辗转流传未经证实的机密消息说,落网成员4o3已供述周宇是叛乱的谋划和积极参与者之一,属于骨干分子,因此贾老爷子担忧,潜逃的周宇会不会与秋家曾经缠裹纠结不清,待其落网后,再次给已经不太平的鄂豫军区带来未知的麻烦。

    想到这儿贾老爷子十分严肃地询问秋鲁:“你还与周宇有来往吗?小心那浑人毁了你,可别做傻事啊!”

    秋鲁先赶紧澄清自己,坚决否认与周宇有任何往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伯伯,周宇是不是也被一零一事件牵扯进去了?”

    “什么牵扯进去了!本来就是他们那帮不晓事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搞出来的,一零一应该是受他们牵累。一零一长一辈子没打过败仗,真要闹起事,能是那种小儿科水平?真他娘的晦气,要让老子抓住周宇那浑人,非剥他的皮不可。”

    “周宇他们要闹起事吗?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秋鲁大惊失色

    “听说还搞了个什么七一计划,也不知真假。”……

    秋鲁口里陪着贾老爷子了一阵子感慨,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着。周宇作为一零一事件主要的策划人和参与者,其事情暴露本身对自己的直接影响不大,但由于他与父亲及一零一之间关系不清不楚,对自己的间接影响到底有几何,算来算去得不出明确的结果,但结论是有一个的,那就是周宇潜逃后的行踪不能给现,即使现了也不宜留下活口,否则能给类似父亲的一干人和自己今后的前程,造成无穷无尽的未知的麻烦。

    马上就得从那小孩肇辄嘴里*出周宇的下落,然后顺藤摸瓜抓捕到周宇,并在送交中央“专案组”审讯之前让其缄口或者干脆直接灭口。

    秋鲁已得知了自己想了解的事情内幕,现在他急于回家了解白天布置给小罗所执行任务的完成情况,于是借口贾老爷子必须早些歇息,随口打哇哇敷衍了拜托其照顾海南的老爷子几句,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家中。

27、守灵下

    自家的小楼门虚掩着,客厅的灯也亮着,可能是继母闻兰预计其可能马上到家,所以做好了准备。

    秋鲁进门后,没有急于上楼,立刻就拿起了客厅的电话分机,直接叫通了范城自己的办公室,但等待了半天也没人接听,只得无奈地放下。

    上楼后他没有直接回屋,先到了妹妹秋眉的房间。房间的灯,按照丧礼期间长明灯的规矩还亮着,但眉儿已经睡下了,只是那苦瓜式的脸,和脸颊上不时因噩梦而颤动的脸*,证明她睡得很不踏实。

    秋鲁坐在了她的床前,先是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爱怜地伸手在她脸颊上抚摸起来。妹妹秋眉被他的动作惊醒,起先是惊魂不定,随即现是哥哥回了,迷糊着眼,很放心地搂住他一条胳膊,低低的啜泣起来。秋鲁冲动之下,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拉出来,抱在了自己的腿上,紧紧的搂着她,象她还是几岁的小娃娃一样,边拍着她瘦弱的背部,边低声安慰着哄着她重新入眠。

    小丫头感觉自己不小了,偶尔与一些同年纪的男孩子,无意间触碰到身体的某个不要紧的部位,都会有脸红心跳的感觉,这会儿哥哥的过分亲昵动作让她格外羞涩,但哥哥有力温柔的抚慰,和成熟男人的气息,使她感觉很舒适也很满足,于是先还撒娇式的“哼哼”两声以示不满,但很快就沉入甜甜的梦乡。

    待秋鲁将小丫头再次塞入被子后,起身朝门外走时才现,继母闻兰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正倚门泪眼巴巴地凝视着自己。闻兰眼里的神色很复杂,既有浅浅的哀伤,也有欣慰和满足,更多的是期盼和渴望,总之,秋鲁难以用一两个词汇来描述她此刻面部丰富多彩的表情。

    “回你屋说吧。”

    秋鲁没有再与闻兰的眸光接触,转身先到了她的房间,在床边的一张单人小沙坐下,将床沿留给了闻兰,自己则仰靠着闭上双眼,似在凝思也似在乘机打盹。

    “山东……”

    闻兰坐在床边缘,惴惴不安地看着秋鲁。短暂的小别,却比前几天分别数年后咋见时在心底产生的感觉还复杂得多,她有千言万语和过一百种的感触,想说却难以启齿,想表达但表达不出,只是呐呐地低唤了一声。

    “医院是谁在值班?就小李一个人吗?”

    秋鲁突然睁开眼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不提老秋的秘书小李还好,一提他,闻兰的脸上表情更加复杂,心底更是波涛起伏。

    正是老秋的秘书小李现了,并在白天悄悄告诉闻兰,老秋走前秋鲁曾经上了一次山,而秋鲁这次的上山之行,他判断应该与老秋的死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老秋是在秋鲁走后约莫半小时后,生急性心颤经抢救无效去世的。抢救的过程中医生告诉他,生急性心颤的原因,除与病人的身体状况有关外,也与病人的情绪有关。老秋的身体状况,平日里一向不错,即使有那么一两次的作,但状况也不严重,通常吃些药品缓解一下,马上就没事儿了。但这次却偏偏无征兆作,且一着就很严重,并由此一下子就过去了,那么造成老秋病的原因是什么呢?莫非是受了巨大的刺激!

    秘书是种寄生在寄主身上生存的怪胎,老秋的秘书小李与其他秘书一样,虽然与秋鲁平素似乎亲热无比,但那都是因为寄主老秋存在的缘故。老秋活着,他顾忌这层父子的血缘关系;但现在老秋走了,他的寄主没了,他的顾忌也就不存在了。因此,他虽然不敢揣测是秋鲁谋害了他的老爹,但他却很肯定一定是秋鲁做了什么让其父亲难以接受,或心理难以承受的坏事儿后,给父亲觉并由此情绪控制不住,才会导致此种最终的结果的。

    秘书小李不能对其他人讲述这种猜疑,但他认为闻兰应该与他有着同样的利害关系,都是纯粹依附老秋生存的,并想当然地认为继母和继子之间,肯定是矛盾的对立面,他要找同盟军,所以闻兰就是天然的合作者。但他没法预料到的是,闻兰一听他这猜疑,就直往自己*之事暴露的方面去想,五雷轰顶的情况下,将丈夫去世的悲伤抛在了脑后,一下子就惊恐地瘫软在地上,让别人还以为是伤心过度所致。

    秘书小李见其帮不上自己的忙,还将整个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只好尴尬地派人将闻兰母子提前送回了家。

    闻兰现在最着急的就是要见到秋鲁,她急欲搞清这个问题,否则,沉重的巨石头压在心底,令她彻夜难眠,终日无法正常思考。

    “山东,你爸他是不是因为我们……才心脏病呀?”

    闻兰脸上腾起一片红晕,羞惭得几乎无地自容,中间的半截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秋鲁没有回答,只是抓起她那仍旧白皙、柔软,但皮肤因最近骤变来不及保养而显得有些褶皱和干燥的手,轻轻抚摸着,细细地端详着。

    闻兰放手任由秋鲁抚摸和端详,但扭捏地将头颅侧开去,不敢与秋鲁的目光接触。

    “他早就知道了,绝不是现在。”

    许久以后,秋鲁放开了抚摸着的闻兰的手,嘘出口长气,很低沉很镇定的安慰她道。

    “哦!……”闻兰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彻底放下了心结。此刻她终于有勇气面对身旁的秋鲁了,于是她盯牢秋鲁的眸子,喷香的檀口蠕动着喃喃地说:

    “山东,你爸他没说啥吗?”

    她的语气仍是怯怯地稍有不安,口里喷出的那股子甜腻的*气息,扑了秋鲁满脸,让秋鲁的神经不由霎时颤抖了一下。

    “你嫁给爸爸这些年了,难道不晓得他的身体情况?”秋鲁不直接回答她的询问,转换了话题。说着,还怜惜地拍拍她白嫩的肉呼呼的手背,喘息着自言自语到:“差不多二十年啊,亏你怎么过来的哟!”

    “山东……”

    闻兰猛扑到秋鲁的怀里,将下巴颏搁置在他的肩头,胀鼓鼓的两个肉山包,在秋鲁那似排骨的消瘦身躯上揉搓着,妩媚的脸颊上挂满晶莹的泪珠,欣慰中也带些羞愧地啜泣着,喃喃地絮语道:“我们那一代人,年青的时候崇拜英雄,根本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你爸当初娶我之前,和我说起这事儿,我还笑话他说这是英雄的奖章,有什么觉得难堪的呢!……等到真正懂得了这些的时候,都老夫老妻了,也没好意思因这个事儿提出分手之类的……以后有了眉眉……哎呀,你爸爸没跟你说起媚儿的事吗?快交代呀!”

    说着说着,闻兰猛地醒转过来,惊恐万状地用银牙紧咬着秋鲁的肩头肉,香躯颤抖着责问着秋鲁。

    “没有直接说,但他把我母亲的相片给我看过,眉儿和我母亲长得太像了,他老人家当时心底要说的意思或想法,我想我是能体会的。不过以前我总认为那是梦中的情节,也逼着自己竭力不往那儿想。这算什么事儿嘛!下山出来后再一掂量,眉儿也算他老秋家的后代,爸心底纵然再别捏,也是不会为此做出什么的……”

    “山东!……”

    闻兰愧疚得无地自容,只好把脸拼命往秋鲁怀里蹿,抑制不住的泪水,似倾盆大雨滂沱而下。

    “好了,好了。谈谈正经事吧!我回来你就可以放心了,一堆事儿还等着处理呢。你这种状况,指望你是不可能的,先把这一天多来的情况和我说一下,也好让我心底有数。”

    任闻兰伏在肩上放肆地泄了一阵,秋鲁将她推在床上坐下,又用手指头抹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珠,然后整整情绪继续问起最近的情况。

    闻兰收拾好情绪,勉强将昨晚至今天一整天有什么人来,来人代表什么组织、部门或哪家亲眷,以及部队和医院方面在治丧上所做的工作等等,凡能记得的都详细讲述了一遍,但秋鲁感觉她的介绍还不如海南的简述清白。秋鲁想,她或许是压根就没关注到这些细节,也或许是整个人都因为秘书小李的话,从而造成心底的恐惧和愧疚,导致完全不在状况吧。

    “小李说的事儿,山东你看……?”

    “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想爸可能是早就有了想法。你就别自己往那儿想了……不过你记着一件事儿,爸爸的遗物,你要亲自处理,别让他动手。”

    秋鲁拦下了闻兰的好奇心。他可不想再把思绪停留在这个地方,那是他理智的禁区……

    搞清了一整天大致的情况,秋鲁无奈地现,自己未来得及在家主持处理丧事,终归还是造成许多的遗憾和缺漏,看来得打起精神应付明天的吊唁活动和后天的葬礼了。他想让情绪看来平稳多了的闻兰早些休息,但闻兰可怜巴巴地仰望着身躯高大的秋鲁,眼神中流露出无助小女孩般祈求自己可怜和撒娇的情绪。秋鲁懂得她目光隐藏的含义,摇着头坚执地拒绝了,但仍然很温柔地将她扶上床躺好,又替她盖上被子,像哄着小宝宝睡觉一样替她阖上眼皮,然后熄灯向自己卧室走去。

    秋鲁边走边想,自己与继母闻兰之间的孽情,不该生但已生了,象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无视这事儿,刻意回避或因愧疚出自己的能力去补偿,都不是很好的处理办法。该承担的家庭责任,以后自己不必再躲避,但他与闻兰之间往后只能做亲人,决不能作为情人。否则俩人里只要有一个人,在外面做出今天类似的无意识的亲昵举动,那就毁了他整个的人生。闻兰心理的需要,他可以给予补偿;但久旷的生理需求,他承受不起也无能力应付!

    小李秘书的想法,也许就代表着大白山上一些目睹父亲去世人的心底想法,虽然有些令人伤神和气恼,但也是好事儿。自己将父亲气死了?真好笑,父亲是那样软弱不堪的人吗?也好,让他们这样想去,起码不会再往其他方面动歪脑筋了。

    第二日的吊唁活动,是在沉痛肃穆和的气氛下,忙忙碌碌中瞬息而过。

    秋鲁先陪同继母闻兰携带着秋眉,赶到了大洪山下的军区总医院,那里布置有吊唁父亲的灵堂。检查完灵堂的接待安排和一些相关事宜,他一边站在继母身旁,作孝子状搀扶着继母肃容迎接或恭送前来吊唁和慰问的亲朋好友,以及军地两方迟来的高官显贵;一边很留心地审视起灵堂内的布置,和浏览各方送来的花圈和花篮上挽联的落款来。

    灵堂最前面一排花圈和花篮,是中央各国家机关的。正中摆放着中办、国务院、军委、中央*小组和三军总部及总参、总政、总后、各大军区等等的;稍偏的地方,左边是各部委和鄂豫两省党政机关及省军区的,右边是父亲生前老友中一些显赫名人以私人身份敬献的。在个人敬献的花圈花篮中,尤和尚送来的巨大花篮很突兀的摆放在显眼的位置。

    第一排的花圈政治象征意义大,逝者生前是什么身份、等级,死后盖棺论定是什么评价,从中基本可以分析个子丑寅卯来。按照父亲生前的大军区副职身份和五五年中将所代表的历史资历,该出面的部门,其花圈都送到了,这基本证明父亲与一零一之间的历史渊源,以及最近一零一事件的影响都没有波及到他的后事。同时,在这比较敏感的时期,尤和尚不怕犯忌讳的将花圈摆的这么显眼,其意图是什么?尤和尚似乎很得老人家宠爱,昨晚贾伯伯转述了领袖的两点意思,是不是因领袖不宜出面直接表态,而让尤和尚代为传达上意?

    第二排的花圈,多半是一些军队下级部门和地方党政,以及一般亲朋友好送的,秋鲁只是快的扫视了一遍,没有过细去看。但他仍能从短暂的扫描过程中,迅现自己所在地区革委会、党委、军分区等单位敬献花圈上的条幅落款,他甚至在这些花圈内还现了本县某些单位和部门的。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身份的暴露?他在地方存档的履历中,除了姓名、职业等填写的是真实的,其余涉及父母的栏目全部删除了。这些多于正常数量和出范围的花圈,是不是意味着有心人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搞清楚了?

    他出门回省城,只说了有重要公务要办,连丧假都没请,为的就是避免过多的关注和打扰,因为他此行意味着什么他自己本身也不清楚,是凶是吉更是难以预料。

    连机要员小罗也只晓得一些二手的消息,这些人居然一窝蜂涌来,看来消息单靠自己刻意控制是封锁不住的。所有参与政治游戏的人,个个都是猴精,一点也不比自己迟钝啊!

    守灵完了,他还得先陪治丧办的人员去一趟追悼会的会场,检查明*礼主会场的准备和预演情况,然后赶往军区,就明天的吊唁、火化和安葬仪式做些交接。

    路上他有一个预感,今天应该一准能遇见闻慧。无论是作为军报消息灵通的记者,还是继母那个嗅觉灵敏漂亮冷酷的侄女,看到眼前的阵仗,肯定对一零一事件不至于影响秋家未来的前程的事,已经猜得*不离十,闻慧不会轻易放弃攀附和巴结的机会。

    真是有料到却没敢想到!

    追悼会为方便地方人员出席葬礼,是安排在鄂北省委大礼堂内。刚进礼堂大门,秋鲁不光见着了闻慧其人的尊容,还见识了其人的无耻。

    在一群忙碌的治丧办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满脸踌躇和傲然的闻慧,正为明*礼出席人员名单上的一点小错误,对工作人员大着淫威,所凭籍的身份居然是逝者的儿媳,自己的妻子,这让他气急败坏但还无法当场作。在他的想象中,这应该是继母对其作出了某种承诺,甚至还可能是继母有意对外宣布的。闻慧已是秋鲁老婆身份的事实既成,自己还能耍无赖当场对所有人声明她不能代表秋家?

    看来这里用不着自己出马了。

    他当即转身出门,并沉下脸质问继母是怎么回事,闻兰苦笑着说,军委的丧葬规格批复就是闻慧送来的,而且随着电文呈上的,居然包括她已经在单位开好的结婚介绍信。这个时代,结婚证不重要,到单位领了专用的结婚介绍信才算组织认可了你的婚姻关系,这就算和你有夫妻的名分了。秋鲁听罢,拉长了脸一言不,打转车马调头回府。

    回到军区家属小院,疲累了一个白天的秋鲁,茶来不及喝,屁股不及落座,立马拿起了客厅的电话机,给范城县自己的办公室打了电话。这次电话有人接了,也得到了他急欲了解的消息,但得到的不仅是坏消息,而且是两个。机要员小罗告诉他的第一个坏消息是:肇辄昨天已经给抓到了,可是后来居然途中因车祸又给他逃跑了;第二个坏消息是:金光路的黑市自由市场,昨晚生一起知青与乡民的恶性斗殴事件,当场重伤知青一人,经抢救暂时脱离生命危险,正在现场的民警抓住了肇事村民陈某某。今天城关派出所抓住了背后煽动的罪魁,县常委扩大会议也专题研究了此事,革委会陈副主任态度强硬地主张要抓捕参与金光路事件的的几个知青,为刻,闻讯后的知青正开始连夜聚集酝酿闹事。

    秋鲁听后气得恨不能将电话机给当场砸了,但想一想第一件事儿,抓捕和押送肇辄毕竟不是小罗直接办的,要说手下无能也赖不上他,况且押送民警还重伤未愈,具体是什么个情况都不清楚,砸了电话机有什么用?至于第二件事,自己的辖区出现知青与乡民的大规模流血冲突,如果消息传出去,肯定会在全国范围引起巨大的反响,自己正在节骨眼的关键时刻,人也一时回不去,假如事情真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自己的前途也就算玩完了。

    秋鲁强忍心头滔天的怒火,压抑着就快涌到嘴边泄的冲动,放缓语气平静地告诫小罗,要他将自己的意见转告县里的常委们和其他负责同志,应不惜代价安抚受伤知青的情绪,还不能放任知青为此私自串联酝酿报复搞大事情。万一生不测的情况,也要尽量采用经济补偿,或者回城、上学、参军等一切可以利诱的方法,想法子封住事件中参与知青一方的口,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动用武力。至于愚蠢的乡民,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此后,秋鲁让小罗将布置抓捕肇辄的行动缓一缓,留待金光路事件平息后开展,目前可以暂让樊二柱在村里秘密对肇家进行监视,若现肇辄露头,则可出面牵头组织公社的基干民兵抓捕,不得让人保组的那些废物再沾边。

    “明天我处理完家里事就赶回。”

    说完不等小罗答复,恨恨地将电话听筒使劲砸在机架上。

28、脱逃上

    金光路是范城县西头的那条横街,取名来源于社会主义金光大道的意思。

    金光路北面这一截,既是通往北山的出口路段,也是地下自由市场的所在。城关近郊一些头脑活泛喜欢捣鼓些活钱的村民,白天害怕被那些戴红袖标的人员当做投机倒把份子抓获,或割资本主义尾巴没收其非法所得,等戴红袖标的下班以后,他们往往三五成群携带着鸡蛋、蔬菜、瓜果等农副产品到这里偷偷进行交易,所以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固定的黑市市场。有关单位也不是不打击,但一是这些人鬼精灵,放哨、运输、交易分工明确,管理人员未到街角就“轰”地作鸟兽散开,总难得抓获几个现行;二是家里来客、过节、办喜丧事的,也确实得有个地方搞些急需要的蔬菜,所以慢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容忍了。

    天擦黑的时候,蹲在金光路街尽头地上,无聊地看着村民交易了好长时间的胡勇,才算迎来了“猴子”和他那两个常在城关厮混的同伴——光光和进进

    胡勇将三人带往盘山路口,四人围坐在盘山公路旁的草地上,胡勇焦急地询问起“猴子”三个打探了一下午的情况来。四个人都没有留意到此刻正在进行黑市农贸交易的村民们,自从“猴子”等人到来以后,就有些骚动不安起来。

    “师兄,费了不少劲基本搞清楚了。”

    “少废话,快说正经的。”

    “光光在城关有个熟人和所里关系不错,刚才混进去打探了一番……”

    “猴子”指指身旁早上已见过面名字叫光光的伙伴,那光光就对胡勇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光光的朋友说,辄辄身上的那张介绍信被搜出来了,所里的人问他哪里来的那东西,辄辄不肯说来源,于是就定了他一个盗窃国家军事机密的罪……”

    “猴子”说了半截不再继续,很是自得意满地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经济”烟散了一圈,自己也美美地点燃了一枝,悠悠地吹着烟圈。胡勇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鄙夷地说:“你他妈不能爽快些?是不是怕走后门打点的花费哥哥不认账啊!”

    “猴子”摊出一个巴掌,嘿嘿笑着说:“师兄,进所里买了两盒‘飞马’,你先报销吧。”又将那盒“经济”烟在胡勇鼻子下晃晃说:“这还是师弟我自己掏钱买的,就不算在内了。”

    胡勇气恼地摸出一张五元票子扔在地上,拧着“猴子”的耳朵让他俯身捡起钱币,气吼吼地命令道:“再不干脆些,就把你到村里偷鸡摸狗的事儿报派出所,让你给辄辄作伴去。”

    胡勇说这话时,周遭的乡民都朝这边望过来,还有一些老乡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开始悄声议论着什么。胡勇哪把这些乡民放在眼里,更没时间去打量他们要干什么,只是逼着“猴子”让他赶快说出打听来的完整情况。

    “喂,师兄你先松手。”

    “猴子”挣脱了胡勇捏着他耳朵的两根指头,这才慢悠悠不慌不忙地将了解到的情况徐徐道来……

    原来,上午有人打电话到城关派出所,举报说有个叫肇辄的坏份子子女,因不满党和政府对他父亲的打击处理,抄写了很多反动标语准备来县城散和张贴,目前正在革委会招待所伺机作案。匿名举报人甚至还爆料说,该人也许还身怀偷窃来的军用物品或者军事机密。城关派出所听说事涉反革命份子预谋作案,甚至可能涉及盗取军事机密,于是不敢怠慢,派了当班的孙干事和小张直接去了革委会招待所。俩民警刚到招待所大门口,正好遇见饭后出来的肇辄,瞧瞧长相与报案人描述的坏份子子女一致,于是就拦下了他。名字是对上了,不过看他相貌老实,一脸天真烂漫,孙干事觉得这半截子孩子与反革命份子实在难以吻合,原想盘问一番,没啥大问题就让他走的,但小张急于破大案立功,坚持要带回所里审审再说,肇辄也很配合,所以这才未采取扭送的方式,而是包夹在俩人中间慢吞吞朝所里走去。

    到了所里之后,所里的众人也没太当回事儿,仍在各忙各的,只是让小张或孙干事在值班室内,轮流例行询问一些程序上的问题,如姓名、成分、住址、职业、来县城的目的等等,但听肇辄说是准备到革委会去办事,小张的革命警惕性就高涨起来了。于是小张盘问肇辄准备到革委会干什么,肇辄不肯回答,小张就动手开始在他身上搜查翻检。搜查的结果,先是找到了那张填写好姓名和事由的军用介绍信,小张就逼问他军用介绍信哪里来的,准备用它干什么。肇辄解释说介绍信是捡来的,因为好奇,准备进到革委会里面去瞧瞧,看看秋主任长什么摸样。小张就想啊,肇辄是右派份子子女,到革委会肯定是心怀不轨,是否欲图谋害革委会负责人秋主任?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成功破获此案,阻止了犯罪的生,那岂非大功一件,秋主任一定会给自己记功的。

    想到就做。他先打了电话到革委会大院的门房值班室,落实了今天肇辄还没来得及进院子找秋主任,也了解到秋主任已经离开了范城,坐实了阻止犯罪生的功劳;然后他就开始集中精力审讯军用介绍信的来源,可不管他如何威逼利诱,肇辄一口咬定介绍信是捡来的。小张想,这范城周边几十里都没个部队,介绍信上的空35军更是在几百里外,他到哪里去捡介绍信,明显就是说谎话。于是审讯升级了。

    孙干事起先还有些同情、可怜这小孩,只是心不在焉在一旁瞧热闹,但见这小孩有些不识好歹,口风紧得很,慢慢也烦了。他是老江湖,退伍后已在所里干了好几年刑侦,于是他一边开始搜查小张已检查过的那包肇辄携带的资料袋,一边随口询问着资料袋的来源。

    资料袋里没有举报电话所说的传单之类的东西,只有几本包着封皮的旧的中学课本。孙干事翻翻书本,没见夹带什么信笺纸页类的东西,但他不放弃,凭他的经验和直觉,他又将包着旧课本的封皮扯开,于是,一件惊天的现行反革命大案就破获了。

    “介绍信上的内容是你填写的吧?”

    阅读着那张书封皮内抖落下的信笺,孙干事笑眯眯地问道。

    肇辄点头允认。

    “我手里的信笺也是你写的吧?”

    肇辄摇头,将眼睛瞅着资料袋,意思是信笺是资料袋中的东西,与己无关。

    “那资料袋是你的吗?”

    “不是,是我们村上一个叫樊二柱的,让我帮忙带的。”肇辄否认。

    “樊二柱现在哪里?”

    “在县革委会招待所。”

    “事情经过呢,说来我听听。”

    肇辄对孙干事简单述说了与樊二柱见面、吃饭、和他让自己帮忙带资料的经过。他没有提到证人秋主任机要员小罗,一是小罗没有见到樊二柱将资料袋给自己的情节,二是他认为暂时还不宜提到小罗,若将小罗扯进来,势必要扯到与秋主任见面和替周宇传信两件事儿。与秋主任见面的事儿,他刚才没交代,这会儿说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撒谎;替周宇送信的事儿,更是提都不能提。

    孙干事将介绍信和从封皮内找到的信笺上的笔迹对照了一下,有些嘲弄地对肇辄说:“你就硬撑着吧!我这就打电话到招待所,找找那个你所说的让你带信的人吧。”

    当着肇辄的面,孙干事要通了招待所客房部前台,让前台服务员喊来了樊二柱,孙干事三两句向樊二柱落实身份后,就直往正题去。问他是否托肇辄给别人送资料了,樊二柱很干脆地回答说,他以他的党性做保证,绝没有这样的事儿。当肇辄听到电话听筒中樊二柱那憨厚的声音,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的那番谎话,他整个人就懵了。

    “叔叔,我能看看这信笺上写的是什么吗?”肇辄试探着问到,尽管他认为大事不妙,但他还想把情况究竟是什么先搞清楚。

    “自己写的东西还需要看吗?”孙干事嘲弄地哼了一声。

    “你不让我看,那我怎么知道你要让我说什么?”肇辄表示不服。

    孙干事将介绍信和写了字的信笺一并推到肇辄眼前,指一指介绍信上的字迹,再敲一敲信笺:“要看你就多看几眼,以后别再说你没见过。”

    肇辄看看信笺上的字,确实与自己的字一模一样,可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个东西呢?所使用的信签也不是家里常用的那种,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巧合了。再看信笺上书写的内容,是一段涉及伟大领袖私生活的内容,意思大致是伟大领袖如今有多少女人伺候着,后宫非常庞大等那类非常隐秘的私事儿。一霎拉的眩晕后,他在心底盘算起来,模仿自己的笔迹,书写这么恶毒的内容,这肯定是樊二柱从蓝蓝或者红红姐那里搞到了自己的笔迹,早就请人帮忙设计好了的陷阱,然后再以托自己携带东西为借口,让这件事情坐实的预谋陷害。他想,说不定樊二柱这次到县里来,就是为了办这件呢!于是他在短暂失神后,先将这个问题抛开,将他那无邪清澈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孙干事问道:“叔叔,您觉得我一个常年生活在乡下的中学生,能知道这样的消息吗?”

    “你还别说,我正要问你从哪里听来或者抄写来的呢!老老实实把你的同伙交代出来,也好减轻你的罪行。”

    “我说了,我没见过这东西,更不是我写的。这是别人的陷害!”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托你带信的农村兵陷害你?”孙干事淫笑了几声,然后厉声喝道:“你当我们都是傻子?那托你带信的农村兵能写出这样的东西陷害你?”

    樊二柱那点墨水确实写不出这水平的东西,更别说模仿肇辄的字体。那又是什么高人在后面帮忙和替他支招呢?肇辄打破头想不出也解释不清这问题,于是他不再说话。孙干事和小张再问什么的时候,他就要么一声不啃,要么就只是摇头。见肇辄态度恶劣极不配合调查,孙干事将他转到了派出所临时关押重犯的小黑屋,还给他上了手铐。

    暂且不谈肇辄在小黑屋里后悔不该与樊二柱一同吃饭,答应替他捎带东西的事儿。

    小张与孙干事现了污蔑伟大领袖和盗窃军事机密的大案要案线索,立即向所领导汇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所领导一听他俩汇报,也不敢怠慢,赶紧向县人保组转述了案件的侦破过程和基本情况。

    人保组王组长听到后,开始也十分兴奋。在全国人民都将伟大领袖视同天神崇拜,认为领袖就是完美化身的时代,敢有人这么污蔑伟大领袖,这可是比盗窃军事机密严重万倍的重大罪行,公审后枪毙他十回还不足以平民愤。但转头一了解,居然是个十三四岁还不太懂事的小孩子干的,他马上就泄气了。他手上的事儿还多着呢,这不,还有一桩秋主任已经亲笔批示的右派份子*逃逸案子急待处理嘛!

    王组长最终只是淡淡的吩咐道,暂时先送看守所关押起来,是否深挖严查,待他给领导请示后再做处理。王组长打电话给秋鲁,秋鲁已经启程回省城。接电话的罗机要听说后,代表离去的秋主任指示说,事涉领袖**,不宜公开审讯和追查,应单独关押,等秋主任回后再处理。

29、脱逃下

……    “猴子”说完自己花两包烟收集的信息后,胡勇正在盘算是否要夜间摸进派出所将肇辄捞出来时,“猴子”的朋友光光的话打消了他刚涌出的想法。光光以派出所常客的经验,讲述了自己的分析的结论。他介绍说,城关派出所的人手少,管辖的范围大,夜间除了一到两名值夜班的民警外,由于无多余人手看管犯人,一般不留犯人在所里,有了暂时不能释放的犯人,通常会移送到北山上的县看守所关押。

    嗯,能在路上动手最好!胡勇想,虽然劫夺这样的重罪*是砍头的大罪,甚至会祸及家人,但自己是个老江湖了,家里也都是老江湖,讲究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欠人家的就赶快还给人家。再说自己的身手高明,劫夺人犯只要计划周密,不暴露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脱身的可能。先试试再说!

    胡勇想到这里,把光光拉到一边,仔细询问了北山看守所的防卫布置情况,以及派出所押送犯人的一般规律。光光听胡勇了解这些情况,震惊地问道:“勇哥,莫非你想动手把辄辄捞出来?这可不是偷鸡摸狗的小事儿,那是天大的案子。”

    胡勇赶紧用手将他的嘴巴捂住,警告他说:“你小声点,我相信肇辄是好人。我也不会让你们几个参与动手,你只需要把情况给我说清楚,你们几个人都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走了。”

    “行,勇哥讲义气,为朋友命也可以不要,我光光佩服的五体投地。兄弟我胆小不敢动手,但我保证绝不会将这事儿给任何人泄底的。”

    原来这县看守所正在这范城县北边的山半腰处,到北山看守所只有唯一的一条路可走,就是穿过眼下这金光路,再北行上山的这条盘山公路。按光光的经验判断,押送犯人一般是白天,盘山公路夜间到看守所尽管距离不太远,但山路难行,所以很少晚上上路。城管所只有一辆边三轮,业务繁忙的时候,押送不太重要的犯人,一般步行或者在镇上找些顺道的牛车之类的,但比较重要的人犯,通常是使用边三轮。边三轮只能坐三个人,犯人占一个车位,那么押送的民警应该最多两个。

    光光讲完自己能掌握的情况和押送规律,胡勇沉思着盘算起来。

    这金光路虽然不宽大,但毕竟是出城关的主要路口之一,终日里人来人往的,在街上动手人多眼杂,肯定是不行的,要是在盘山路上动手,情况就会好许多。盘山公路两边都是长满灌木和杂草的斜坡,动手劫下人后,只要往灌木丛一窜,神仙都难再抓回。如果能在路上制造一起车祸,搞得像是押送人自己不小心翻车让犯人跑了,那就更是完美。但是怎样才能制造一起车祸呢?晚上倒是简单,地上挖条浅沟,用些草叶树皮之类的伪装一下,不让开车的现,到时候自然不怕他不翻车。如果车过沟坎实在是走运没有倾覆,也可从山坡上滚几块大石头将车砸翻,或预先将棵把路旁的大树树径砍个七七八八,待车经过时让树突然倒伏拦截下边三轮,自己再出来动手劫人。问题是押送会不会在晚上进行呢?

    类似肇辄这样的案子是有可能的,先准备着吧,如果今天劫不到人,明天再看情况决定。胡勇粗线条地计划了一番,决定现在就上路做些准备工作,他临行前将光光拉到身边吩咐道:“你们三个最好再跑一趟,帮我把所里押送动身的时间摸清楚。不要进去,侧面摸一下就可以了。我先到山路上去看看,做些准备工作。如果事情急,留两个人在路上制造些情况拖延一下,另一个赶紧回来给我报信。”

    给光光嘱咐了一番,有些不太放心,毕竟几人中“猴子”更灵光些,遇到事儿会做出比较妥善的应对,于是胡勇又将“猴子”唤过来也嘱咐了一番,然后才独自一个人向盘山公路的深处走去。

    几个知青在公路边缘合计解救肇辄的时候,当然不知道也没兴趣去关注黑市上几个城关镇周围村庄的乡民们正围在一堆合计什么。

    知青和乡民的关系,应该说从大规模知青上山下乡插队落户运动开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运动之初,尽管质朴的乡民们,对一帮子城里娃娃到他们这儿虎口夺食也不太满意,人懒是懒些,劳动技能差一些,但毕竟刚来的城里娃娃们,基本还算守规矩,偷鸡摸狗的事儿有一些,但毕竟是个别现象。因此知青和乡民们,关系差是差一些,但对立只是偶然,冲突也只是局部的。但从七十年代城里招工、病退和工农兵大学重新恢复招生以后,这城关周围的几个村庄就成了被盗被抢的重灾区。跑关系走后门想回城到县里办手续的知青多了,人来人往之际,顺手在城关周边的村里偷些青菜瓜果,摸几只鸡鸭鹅兔的还只是小意思,最近居然出现调戏农家闺女和入室打劫猪牛的事儿了。

    今天上午就有好几拨人到了李村、金岗、陈楼等地偷摸枣子、黄瓜等,一些村民提着扁担、冲担、锄头等家伙,一直撵到了城关,但还是让他们跑掉了。但是这些人中的几个,相貌还是被他们记下了。于是,在陈楼村的书记陈三的鼓动下,一些傍晚准备到城关进行黑市自由市场交易的村民们,除了日常携带的背篓、提篮、包袱外,就自的多带上了一件劳动工具。他们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让他们现了白日里的那几个知青,就一定要找个由头干上一架修理他们。

    “猴子”和光光三人从金光路北的黑集市穿过找胡勇的时候,几个上午参加了围堵知青的村民现这几个路过的,正是上午没有被逮住的家伙,当时就有人忍不住想起身动手,但被陈楼村的书记陈三按住了。

    陈三毕竟是村干部,比一干村民有头脑,他不是不想动手,他只是想如果此刻双方干起来的话,能把挑起殴斗的责任推卸给知青们,以后上面处理起来自己这边就主动得多。他懂得主动挑起事端和被迫还击之间的区别。所以他让大伙儿做好动手的准备,但暂不能惊动那边的四个知青。

    “猴子”和光光、进进三人再次从黑集市穿过的时候,“猴子”现或蹲或坐的村民们眼里都虎视眈眈瞅着自己三人,他心底冷笑不止,还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些垃圾,平日里冲突起来,不成群结队没有一个人有种独自上前的;动起手来,一见血就浑身抖手脚打颤;遇见不要命的知青狂的时候,或者某个气焰嚣张的叫嚷要灭他们全家时,就吓得像绵羊一般软了腿脚,或者干脆抱头鼠窜。他现在只是没时间和他们纠缠,否则全部弄死他们。

    “猴子”没有现今天这些村民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之处,先,今天他们是有组织的,不再是一盘散沙,有了领头和出主意的主心骨陈三,组织起来的朴实农民群众也是很有战斗力的;二是今天他们都携带了“自卫”的武器,有了武器在手,即使往日单个乡民的战斗力不如单个的知青,但今天面对手无寸铁的对手,他们有绝对的个体优势,何况人多势众呢!

    已经有些急躁的村民,面对“猴子”挑衅的举动忍不住心中的羞恼站起身来,握紧随身的农具摩拳擦掌打算动手,但被陈三示意着又岔岔地坐下。陈三现那个领头的身材最壮实的知青还没有跟过来,所以他还要再等等看。

    “猴子”和光光三人耀武扬威得瑟地结伴穿过市场,刚走到金光路和解放的路的交汇处,眼力了得的“猴子”就远远瞅见一辆边三轮从向阳街方向,沿着解放路朝金光路开来。车上除了一个坐在挎斗中的外,全部是海军蓝便装的民警,不是押送车是什么?

    “操他个***,提前来了!胡勇这下子没时间准备了。”

    “猴子”心里骂骂咧咧念叨了一句,赶紧吩咐俩同伴在街转角处候着,想些办法将边三轮延误一下,自己转身朝路北飞跑而去。跑过集市到了山路入口,他踮起脚手搭凉棚往山路上瞧去,哪里还见得着胡勇的影子,心里这个焦急啊!他想想也没时间找了,干脆调头拦截吧!

    “去?,老子也过去帮忙拖下时间算了,能不能劫下人来,就凭天命赌运气,靠胡勇自己干了。”

    “猴子”再次由北往南,经过众乡民朝街转角跑的时候,他精明灵光的头脑中一个新鲜点子倏忽跃闪出来:挑起知青与乡民的纠纷和殴斗,让冲突的现场阻挡住边三轮的去路!于是他顺手将一个村民摊在地上一块包袱皮上的鸡蛋抓起几个,朝卖蛋的老乡和他旁边的老乡脸上狠劲砸去,破碎的鸡蛋和蛋清蛋黄,霎时迷住了挨打老乡们的双眼,也让他们的思维瞬间短路。趁此机会,“猴子”将包袱皮上剩余的鸡蛋一把掀翻在地,转身往解放路方向狂奔。

    “干死他?的!”

    “拦下他,给俺揍死他!”

    “快追上他……”

    所有的老乡们,眼睛红得像愤怒的斗牛,叫骂着各种难听的脏话,“呼啦啦”全拾起各种早就预备下准备着与知青干仗的家伙,排山倒海般朝“猴子”撵去。还有灵光的乡民,一边追一边捡起地上的碎砖破瓦,投掷向了奔跑中的“猴子”。“猴子”灵巧地左避右闪,一下子就窜到了街拐角处,迎着恰巧露头的边三轮跑去。

    “孙干事,快救命啊!这些老乡搞投机倒把,害怕我检举,要将我打死了好杀人灭口呀!”

    “猴子”拦停边三轮,向从三轮摩托后座上站起身,对眼前局面感到莫名其妙的孙干事投诉着乡民的暴行。

    孙干事看看躲在自己身后的“猴子”,又看看往日里一见着民警就吓得屁滚尿流的乡民,这会儿居然手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围拢上来,而且看趋势人是越来越多。不由恼怒地吼道:“反了你们!给我让开,不然将你们全铐起来。”

    乡民们举起了冲担、扁担、锄头、铁锨,没有理睬孙干事的恐吓,脸上除了愤怒和仇恨,也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和恐惧,嘴里还骂骂咧咧,诅咒个不休。孙干事恼羞成怒,猛地从屁股后面的腰带上摸出了配枪,上膛后朝天“砰”地射了一弹。按照他的一贯的想法,枪声一响,老乡就该尿裤子,或作鸟兽状撒丫子四散了。但孙干事没有现躲在他身后的“猴子”,自从乡民围拢来堵住三轮摩托后,就在他身后以各种侮辱的手式,和各种丰富的面部表情在调戏和作弄着众乡亲,正是“猴子”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原本还有些胆怯的众人。

    孙干事的开枪,不但没有吓着众乡亲,反而彻底激怒了他们。因为他们觉得,就是因为这些城里的干部们对知青各种偷盗和不轨行为一向的纵容和保护,才造成了知青们的肆无忌惮,愤怒的情绪此刻如同滔滔的江水,冲破了堤坝的阻拦后,势同潮涌而下,一往无前,人挡敢杀人,佛挡敢灭佛!

    也不知是陈三还是某个其他老乡了一声喊:“揍死他个?!”,顷刻间十几把裹挟着愤怒和仇恨的冲担、扁担和锄头,就朝孙干事身后左闪右躲的“猴子”身上招呼而下,冲在这些人最前面的,是手握包着铁皮尖头冲担的陈楼村的陈三娃。

    陈三娃是县城附近陈楼村一个不到二十的淳朴憨厚的庄稼汉子,前些天刚过门的媳妇儿在通往县城的公路旁下地干活,一帮到县城去办事儿或是赶集的知青们,路过身穿新媳妇花衣裳的三娃媳妇时,不仅吹着口哨打着唿哨,出言口齿轻浮地调戏她,还有些过分的知青做出了行动上的*。陈三娃当时不在场,事后媳妇被人作弄了的他还遭全村人嘲弄和讥笑,他觉得当时如果自己在场,肯定拼着破家灭族,也会上前干死那动手*的知青的。今天他之所以跟着村里人到集市来,就已经有了为洗刷前耻而拼死一搏的想法和准备。

    “猴子”本来有恃无恐。历来与知青的冲突中,客场作战的知青们尽管人数处于劣势,但对于本土作战的乡民们并不忌惮。知青在当地是无根的过江龙,既有老人家上山下乡的政策保护,敢对知青下狠手的,必然会被组织上视为破坏运动的反动分子而严厉打击;另外一个就是心理优势了。乡民们拖家带口,祖祖辈辈根就在这里,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打不赢,威胁几句要灭他满门,半夜在他们家周围装鬼弄神,泼些血水,弄死几只畜生就可以彻底动摇他们的反抗意志。因此,当陈三娃那根尖头冲担扎入他的胸膛的那一刻,他脸上还挂着嘲弄的微笑,似乎在嘲笑这些没胆的人,你有种就真来。

    “扑哧”,冲担入肉后,“猴子”体内的鲜血,如同千尺的深井钻穿后喷涌的石油,霎拉间浇淋了身前孙干事的满头满身。“猴子”双手紧捏冲担,脸上满是讶异和难以置信;孙干事也沾光挨了几扁担,他的脸色白得如同洁白的纸张,恼怒惊劾让他脸上的肌肉极度扭曲。孙干事跳下车来,一手托着身体开始软的“猴子”,一手将枪口朝着陈三娃头皮上几寸的天空举起,“砰砰”连两弹,然后又朝一众乡民的脚前也放了一枪。同时,他口中吆喝着驾驶摩托车的小张赶紧动车,冲过乡民的人墙封堵。

    孙干事近在咫尺的三枪,和巨大的枪弹出膛的轰轰声,似乎惊醒了一部分狂热的肇事乡民,他们松开手里紧握的杀人农具,侧开身,下意识地为“轰隆隆”碾来的边三轮让开了一条通道。挎斗里坐着在押犯肇辄的摩托车,飞快地向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疾驰而去。

    天空只余一抹微微的亮光,暮色下的盘山公路,已经看不太清楚路面的状况。心慌意乱的城关镇派出所民警小张,因心情过度紧张而忘记拧开车前大灯。只是下意识地踩着油门,拼命让摩托车快些,再快些。他想要赶紧将人犯送到看守所,再赶回来帮助他的同事。

    摩托车刚刚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右转驰过了一道急弯,民警小张还在为自己高明的车技得意时,他就感觉车前轮歪下了一道横贯路面的,就似山上雨水冲刷出的,为了排泄积水自然形成的浅浅的沟。同时,右方摩托车拖拽的挎斗下部,也撞在一块尺余高的落石上。巨大和急促的冲击力,将整个车身连同挎斗一道朝自己这个方向托起,然后腾空翻转了18o度,重重地扣在自己身上。在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坐在挎斗里的在押犯,以他未曾意料到的敏捷身形,随着车身的翻滚迅捷地弹跳而起……

    “勇哥,出来吧。没事儿了。”

    双手戴着手铐的肇辄,站在路边小声地呼喊着胡勇。他左边山坡下不远处,是那辆歪歪斜斜翻扣在树丛中的失事摩托,摩托下压着流血昏迷的民警小张。从“猴子”现身那一刻,他就意识到胡勇应该在押送的半途上打算营救自己,也做好了跳车的准备。翻车的瞬间,双手使不上劲,他只能借助车身为支点,脚蹬挎斗,侧腰一个鹞子翻身,这才险险没有伤着自己的脱了身。

    过了好一会儿,胡勇的身影才从右面高坡一边的树丛后现出。走到肇辄身旁,看看下方的车祸现场,胡勇神色有些惶惶不安,也有些尴尬地问肇辄:“没伤着你吧?”

    肇辄神色轻松的摇摇头

    胡勇救出肇辄纯属无心插柳。

    当他在山路拐弯的地方现那条自然形成的排水沟后,他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营救伏击地点,估计摩托车那种小轮车辆看到沟坎时,应该减缓慢通过,他打算趁摩托减的机会滚下一块石头,砸翻边三轮,让自己有机会去营救肇辄。但从山坡上试着推下一块不小的石头滚到路中央,他下到路面检查效果时才突然想到,边三轮的挎斗还不知在哪一边呢!如果滚落而下的石头是砸在肇辄乘坐的一边,岂不是会把他砸死?想想感觉不能用太大的石头,于是他准备再到上面山坡上找块小些的石头,已抛弃在路面上的石头,时间太紧也来不及清理了。恰好他刚爬上山坡,就听到了枪声,他以为是“猴子”三人提前动了手,赶紧转身往下赶,还没到路边,又听到摩托“轰隆隆”的动机轰鸣,再接着就目睹了摩托倾覆和滚落下坡的事故全过程。翻车的当儿,他心里一紧,他想肇辄别也跟着完蛋吧?要是那样,好心就办了坏事,救人就变成了杀人。此刻见肇辄无恙,他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只是为自己的粗疏和鲁莽有感到些尴尬。

    “要帮他一把吗?”胡勇指指山坡下的受伤民警问。

    “不用了!”肇辄神情冷漠地摇头拒绝。

    胡勇有些诧异,肇辄应该不是个性格冷漠的人啊!但他没有想到倾覆在车下的那人,几小时内对肇辄精神和**的伤害,已让他终身难以忘怀了。那人不仅为了立功受奖将他押回派出所审讯,而且为了逼他交待出所谓的同伙,还几次使用了下流的暴力手段。肇辄是绝不会同情和帮助那样的混蛋的!

    肇辄一边慢腾腾走向倾覆的摩托车,从昏死的驾驶员口袋里搜出手铐的钥匙,从容解开自己的双手,一边向胡勇讲述了“猴子”那边刚才生的事情,见胡勇急欲赶往冲突事地点帮忙,他拉住胡勇的手,让他配合自己将车祸现场的石头扔下山坡,再仔细清理完现场人为因素的痕迹后,这才要了自行车钥匙,又问清自己的自行车停放位置后,叮嘱胡勇说:“别直接过去,要装成从其他地方赶去的。这里的车祸,是事故,不是人为造成的,勇哥明白吗?”

    胡勇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再拍拍肇辄的肩膀,感慨地说:“你小子真是生错时候了!换个时代,象你小子这样的脑袋,唉……”

    胡勇感觉喉咙酸说不下去了,转身朝山下走去。肇辄追着他屁股提示道:

    “别急勇哥。过去后把猴子哥赶紧送医院,完事后直接回省城。这里一时半会现不了,你就别管这里的事儿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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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185/ 第一时间欣赏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最新章节! 作者:老榔头所写的《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为转载作品,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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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介绍:
如果你习惯吃洋快餐,如果你连“大仲马”和“基督山”也没听说,那请勿入内。这是一部“基督山恩仇记”似,讲述一个男人和三个男人的战争;也讲述一个男人和俩女人缠绵的故事。其实如果你看过“基督山伯爵”,本故事的情节就完全不用听我罗唣。这本书适合边品茗、边散步,躺在藤椅或秋千上慢慢咀嚼;如果你心态浮躁静不下心来,干脆就把它当做擦屁股纸随手扔了吧。 可以自夸的说这是本好书,适合你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但未必适合你的口味。如果你是因为某段文字的标题吸…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