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政治智慧
追悼会进行得很隆重也很顺利。
鄂豫军区副司令员兼空军司令邱鹏的追悼会,在省会夏江的省委礼堂隆重举行。追悼会上午八点正式开始,但七点钟时,身穿夏季白制服蓝裤子外扎武装带的民警,和穿草绿军装的持枪战士,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会场周边,以及省城南湖机场到省革委会驻地之间的道路封闭了,因为参加追悼会的章副总理和一干京都的大佬都要当天早晨才赶过来,而且,追悼会一结束还要马不停蹄地返回京都。
“老秋家的人没来吗?”
刚由“红旗”车队护送着从机场赶到会场、绰号秀才的章乔春副总理,与各路迎接的人马寒暄过后,见休息室中迎出来的逝者家眷,除了三个年龄姿色各不相同的女流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上前,于是有些诧异地问从机场就一路相陪的军区马政委。
军区司令老贾自从在机场和他打过一个招呼后,就远远地?在一旁不肯再拢身。
“老秋就一个儿子,恰好有些急事处理,还没赶到会场。”
马政委有些尴尬地回答他。
“我今天是代表领袖他老人家来的!”
面对诸人说话时,章秀才“老人家”三个字说得感情饱满、声音宏亮,但是镜片后面冷漠的眼神,传达出他此刻心中的不快,对老马说完那句后他没再开腔。
与三个女人很和蔼地握握手,对其中那个二十多岁,据随扈人员介绍其身份为老秋媳妇、沪江某副主任侄女的女人,他还刻意亲热地多寒暄了几句。那漂亮的年轻女人也有些不合时宜地微笑着,还搀扶着他谄媚地一路将其护送到休息室,让他在沙上安坐好,又将丰满的身躯还在他身上挤挤擦擦,恭谨地聆听着他的教诲。
老贾冷眼旁观,暗暗为秋鲁感到不值。
秋鲁当天实际上很早就起床了。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装,袖缠黑纱胸缀小白花,早早就赶往会场,站在会场的主入口,亲自接待前来追思和哀悼的各界普通群众。昨天范城县里生的一切并没影响到他此刻的情绪,他对自己的政治智慧和能力信心满满,只要他能及时赶回范城,相信一切难题都会顷刻间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秋鲁名义上的老婆闻慧,此刻正很有心机地陪同着他继母闻兰和妹妹秋眉,守候在主席台后面的休息室门口,与各路身份显赫、有资格进入休息室的来宾和大佬们周旋。
秋鲁其实知道有身份的来宾,包括那个代表总理前来主持追悼会的显赫人物“章秀才”,都会从主席台后的侧门进场。进场前,按例也会先到休息室小憩片刻,接见一下家属,再和其他有身份的来宾寒暄一番,然后才会踩着点进入会场出席会议。他是有意到大门口接待普通群众的,这是秋鲁坚持的,并不是追悼会的议程规定。他的目的,一是可以给前来参加追悼会的普通干部群众留下亲民的良好映象。当然他现在的级别,与普通人众心目中具备亲民形象要求的那个级别还差的很远,但他不介意早些这样开始做;二是他想避免在休息室提前见到那个显赫的京都来人,除非不得已,他也根本不想和“章秀才”们有什么非议程内的接触,尽管他知道这样会得罪“章秀才”和他所代表的沪江新生派系,但他更知道自己的行为,一定会受到老将帅们的欢迎,他觉得自己更需要赢得老将帅们而不是“章秀才”们的欢心。所以他今天到前门迎接客人也是刻意而为的。
秋鲁已不是标准纯粹的军人而是个准政客了,他对当前和未来一段时间国内政局的走势分析和判断是这样的:国内政局变化和所有高层人士的洗牌,应该围绕一零一倒台而转动。一零一事件的直接受益者是“章秀才”所代表的沪江新生派系;受损害的是军中父亲等一帮老将帅。他们或主动或被动被拖下水,搞得十分狼狈,似乎前景堪忧。但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秋鲁,尽管目前“章秀才”们的新生派系很得宠于今上,但国家的未来,仍就掌控在军中老将帅手中。
一零一事件的生,与其说是因为“章秀才”们政治上的步步紧逼,使得一零一感受到接班人地位受到威胁才迫不及待地动手;不如说是今上习惯于左右逢源,将所有的政治势力都玩弄于手掌心,不断通过启用新生政治势力,并以新势力驱逐旧势力造成的。从国内长远的政治前景来分析,“章秀才”们虽然当前红得紫,但毕竟根基浅薄,等到他们扎下深根时,可能也就是他们功高震主政治前程到顶的时候了。
秋鲁如今的级别够不着也用不上“章秀才”们,与他们关系搞得再融洽,对自己的帮助也有限;但等自己需要或用得着的时候,以当今洗牌的度,他估计“章秀才”们即使还在台上,也肯定走了下坡路。与其现在刻意交好“章秀才”们,得一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小甜头,还不如讨好老帅们,为求得他们继续的支持和自己长远的利益埋下伏笔,何况鄂豫两省的大政目前还掌握在老贾一班子军人手里呢!
与父亲军中老弟兄们的派系结盟,他也并非单纯从心理上的亲近感来考虑的,更多的是出于长期政治上的需求。“章秀才”们与绝大多数当前受压制的老将帅、老干部关系极为紧张,秋鲁故意冷落他们,就是做给与会的一众老干部和军中将帅们看的。秋鲁这样的做派,表面看短期会受损,但从长期来看肯定受益。红色子弟从政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不是人们想象的有后台和父辈的荫庇,而是他们能获得常人没有的信息,并依靠家学渊源能透过政局纷乱的表象看到其实质,从而始终保持政治上的高瞻远瞩。
待京都来人全部到达休息室,又直到所有普通来宾也入场完毕,追悼会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始,秋鲁这才赶往休息室。进门时,与“章秀才”恰好错肩而过。
秋鲁和妹妹秋眉左右搀扶着继母闻兰,走到了父亲的遗体前,侧对大会主席台作为家属开始进行守灵时,时间刚好掐在八点整。
追悼会由军区贾司令员主持,哀乐和国际歌后,是“章秀才”作为党中央和老人家的代表致悼词。
“章秀才”的悼词很长,秋鲁没有完全记得住,因为他忙着去为“章秀才”相面观察其表情去了。“章秀才”的悼词,就是吐出来的唾沫和敲出来的钉,想收是收不回的,会后报纸上会登载,他一点也不着急去听,还有的是时间再去细琢磨,但最关键的几个词汇他还是留意了,因为这关系着他的未来,也关系着他现下的安危。
给“章秀才”相面的结果,他认为这人政治上会短命。秋鲁是在襄阴附近的武当山参加省里某个会议时,跟一个还俗的老道士学会的相面,尽管他也认为这是封资修的糟粕和不太靠谱的玩意,但其中察颜观色的东西他觉得还是很有用处;
观察“章秀才”眼镜片后阴鸷表情的结论,是他认为这人虽然看上去貌似很老练沉稳,但性格并不够果决,很有可能在关键时候因犹豫不决、当断不断而阴沟翻船。好在这人是自己未来官场博弈中的对立面而不是其同行人,否则,秋鲁就会十分担忧了。
军委办事组给父亲撰写的悼词,在*期间大多数老帅不得善终的情况下,应该算是十分难得的。悼词中使用了一个“伟大”,两个“忠诚”两个形容词。一个伟大是“伟大的**战士”;两个“忠诚”,则是“忠诚于党和人民”和“忠诚于领袖”。一个“伟大”和前一个“忠诚”,秋鲁认为这都是类似于父亲那样功勋卓著、死前又没有犯下大错的高级将领或高官显贵应有的褒扬,但另一个“忠诚于领袖”,却让他心中忐忑,冷汗都快下来了。
从他掌握的周宇写给父亲信中的内容分析,他几乎可以断言父亲即使没有直接支持副统帅的起事,起码也是起事的同情者和知情者,这要是让当今晓得了真相,按当今对待阴谋篡权者一贯的做法,不说是将父亲掘尸后挫骨扬灰,起码自己的生命堪忧,前程更是彻底玩完了。
“章秀才”悼词念完后,党、政、军来宾和群众代表及亲朋友好向覆盖党旗的父亲遗体告别时,秋鲁倒是没有象进场时那样故意冷落“章秀才”,他当仁不让地将闻慧挤到后边,陪同继母闻兰作为家属接受了“章秀才”和其他各级领导的致哀和慰问,因为这是他的舞台,是他理所当然的表演时刻,他不会容忍任何人插足,闻慧那个小丑和政治白痴更不行。他认为,闻慧和她家族那肤浅庸俗、极端短视的实用主义的政治智慧,只会给自己今后的仕途增添麻烦和阻力,而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助力。
今天的来宾实在太多,握手致意时,秋鲁竭力想记下所有来宾的面孔和特征,但最后大脑库存几乎用尽,握手的右手腕更是麻木疼痛得抬不起来。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秋鲁仍一边应付着身旁熙熙攘攘的来宾和领导,另一边将目光去捕捉周围有用的目标和信息。他敏锐的眼力很快搜索到一张极为熟悉,但又与自己大脑记忆库中储存的面孔对不上号悲怆的女人容颜。
那个女人年近五十,没有走近自己这一堆人,只是用一块手帕捂着脸,比其他来宾更悲哀地哭泣着,脸上的神情极端复杂,还远远地不时瞅一眼自己,再又转过脸瞅瞅秋眉和闻兰。
这是谁啊,无缘无故似死了亲人似的伤心欲绝,还以这样怪异的眼神打量自己和家人呢?
当送走所有的领导和来宾,跟随着军警警卫的父亲灵柩车前往火葬场的路途上,秋鲁才猛地醒悟过来。
那应该是前继母吴月!抚育自己从一岁长大到七岁的父亲前妻吴月。
怪不得自己几乎认不出她来了,起码二十多年都没有再见过她了。她与父亲生前有缠绕不清的恩怨纠葛,离异后也从未再来探望过自己,但父亲死后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就了啦,所以她来这里送别父亲秋鲁完全可以理解,但她来了又不过来见自己是为什么?如果是她心存愧疚或是余恨未消,或者是因为闻兰在场的缘故,这都说得过去,但为什么她会以那样怪异的目光瞅着秋眉和闻兰呢?
秋鲁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脸色倏忽间变得惨白。他终于彻底醒悟过来。
空军部队对夏江火葬场广场和一号焚化炉周边进行了*。
广场封闭了一半。由草绿色上装深蓝色裤子的空军战士,从广场的中间拉了一条警戒线,将前来火葬场的普通民众挡在了广场的另外半截。追悼会会场容纳不了那么多空军普通官兵,所以他们只好来到了这里送行。空军战士们直接代替民警负责起他们最高领导的火化保卫工作,以此表达他们的崇敬之意。
一号焚化炉前三天就作了检修,炉膛打扫着格外干净,专为秋司令员的火化准备着。当秋鲁肃穆地捧着骨灰盒从一号炉出来时,广场被封闭的这半截很安静。军人们流血不流泪,表达哀思是通过严肃和崇敬的面容、以及格外笔挺认真致以军礼的军姿,而不是眼中的眼泪。
秋鲁无意识地朝警戒线那边的广场瞥了一眼。因为那半边一片愁云惨雾,高亢的哀嚎和低低的啜泣声,因这边的宁静的对比而显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中无意中瞥见一个扶着松柏,垂头无声啜泣的女孩子,长得与秋晨很有几分相像。那女孩子形单影只的可怜身影,和为表示哀思而特意穿上的宽大黑裤和洁白的衬衣,与秋鲁印象中脏兮兮的秋晨形象不符,所以他没有将两人硬往一块联系。但这女孩的身影倒是提醒了他,赶回省城营救父亲的秋晨已有几天失去消息了,自己答应帮助她父亲的事儿得赶紧办,要不然,秋晨也会与刚才那个女孩子一样,成为可怜的孤女。
“海南,你知道我马上还要将骨灰护送到八宝山的,托你帮忙办件事好吗?”
秋鲁上了嘎斯63改装的灵车后,拉过海南低声说道。
“山东哥,你跟我还见外吗?有什么事儿,只管放心交给我办。”
海南的大嗓门,在汽车的轰鸣声中也显得格外宏亮,惹得闻慧、闻兰都竖起耳朵好奇地侧目看过来。秋鲁皱起眉头,有些烦闷地训斥道:“你要这样,我就找别人了。”
“行行,我小声些问可以吗?”海南压低了嗓门,赔着笑脸悄声问。
秋鲁扫视闻兰姑侄俩,见她们不再留意自己,这才背转身贴在海南耳朵上说道:“帮我去打听件事儿,能插上手帮忙的话,就顺便帮一把。”
“什么事儿?现在就急着要办吗?”
“事情有些急,你最好今天到省人保组去一趟,帮我了解一下份子的审判进展情况,特别是其中一审判了死刑叫余忠东的。如果可以的话,你给你父亲打个招呼,争取枪下留人……”
海南对秋鲁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嘿嘿着问道:“山东哥,不会是那家伙的什么女人给你看上,要不就是得了他好处吧,为什么要帮那种反革命份子呢?”
海南确实难以理解为什么一向自视甚高对普通人冷漠高傲的秋鲁,会与下贱的死刑犯联系到一起,还想动用正常手段之外的特殊资源去想法营救他。
“滚。你帮就帮,不然就滚蛋。”
心事被海南无意勘破,秋鲁有些尴尬地以佯怒掩饰着。
“山东哥,从枪下捞人可不是小事。我怎么和老爸开口呢,总得有理由吧?”
“全国拢共有几个份子你老爹清楚得很,我们省里也不过是借题挥罢了。我估计一审被判死刑的,没一个是真的份子。这是清除*运动影响后遗症的手法。下面的人,借机打击对手或借此竖威的更多。你要是去认真复核,应该都不至于判死罪的。”
“那又关你这个范城的土地爷什么事呢?我爸现在只是挂名兼任省革委会主任,又不是真在那位子上,如果因为你说的原因去管这种军队以外的闲事,就等于是在思想路线上犯了错误,如果让人知道了,抓住小辫子往上参一本,那还不是冤得慌!”
海南的话让秋鲁默然起来。坚决按老人家的意志和指示精神办事,这是历史无数次证明的毫无疑问的正确之路,他还不至于在政治上幼稚到替份子鸣不平的地步,他那样解释,不过是想掩饰替秋晨父亲求情疏通的真相而已。但海南无意中提到的军队参政和军人干政的事儿,让他醍醐灌顶般顿时想通了一个苦苦思索、但又迟疑不决很久未做出决断的问题。
军队以“三支两军”的名义干涉国家政务,军人通过“三结合”的方式以军代表的身份参政、并实质上主宰地方领导权,这都是*运动给军队和军人额外的好处,但那终究只是老人家的权宜之计。既然老人家可以在运动初期借助群众组织掀翻政治上的对手;此刻也能采取通过打击份子,清除运动中过度依赖群众组织的后遗症;那么“三支两军”或“三结合”的弊病,特别是在任何朝代和任何国家都忌讳的军人干政问题,老人家能看不见和不睬它吗?
至今整整五年,是否也快到了通过军队和军人退出政坛来消除*后遗症的时候了呢?既然自己已决定从政,那么真等到那一刻来临,可能就没有自主选择的机会了。
政治家要学会预判形势,自己已经面临着脱还是不脱军装,早做去留决断的时候了!
“海南,我觉得你爸让你早脱离军队,也许有另外的考虑。我现在还拿不准他的想法,或许他的想法今后也许是对的,你既然已脱下了军装,就赶紧谋个好位置,晚了等你爸不掌管巡抚一方的大权时,你可能就会丧失选择的良机,后悔都来不及了。”
“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你的思维又转到哪里去了?你们这些政客的脑子不知道是怎样长的,你说的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海南搔着头皮,对秋鲁跳跃性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了一句牢骚。
“你下午就去省人保组或者高院,等送我们的军区专机一回来,你就把摸来的情况告诉我,余家的事情我直接和你爸谈。”
秋鲁吩咐完托海南帮忙的事,又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你那个猪脑子从政不行,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数钱。我觉得你选择留在人保组应该不错。”
“就为了帮你办那破事儿?再说,去那里还不算从政吗?”
“或许过几年公检法还会恢复独立性的。那是个挥专长的地方,与单纯的从政不同。”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海南顶撞道。
“你还别说了,我以前学的专业是航空,我的梦想是当宇航员!做加加林式的英雄。”
秋鲁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了这是在葬礼上。
安放好父亲的骨灰盒,乘坐军区的专机从京都赶回来,他决定当晚就赶火车回范城。秋鲁临行安慰了一大一小俩女人后,没有理睬中间那个挂名自己老婆的女人。
他在忙着收拾行李;闻慧撅着嘴气鼓鼓地着牢骚,吵嚷着要跟他到范城玩玩。秋鲁敷衍地说自己很忙,在范城没时间陪她,还问她请假没有。闻慧却说她嫁给秋鲁并参加老爷子葬礼的事儿,全军区谁能不知哪个不晓?中央都有好多人知道了。秋鲁知道她是怕夜长梦多,不将自己彻底拿下不放心。所谓去玩玩,无非就是去向所有人宣示主权,她那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靠敷衍是敷衍不过去的,无奈之下只好说随便她了。
自己年纪不小了,没有革命伴侣,确实是件让组织不放心的事儿,也会给自己造成一些被动,反正这门亲是原来父亲在世时候选定的她,媒人又是闻兰,将就些也就过去了。但政治上的事儿,他拿定主意今后绝对不能让她沾边,类似今天她拍“章秀才”马屁、胡乱攀关系献殷勤的事儿,结婚后想都不要再想了。
客厅的电话响起后,闻兰接下了电话。听到是海南的声音,将听筒顺势递给了秋鲁。
“海南,摸的情况怎样说?”
秋鲁想,这肯定是海南下午到人保组或是省高院,并摸到了自己需要的消息,于是很兴奋地开腔问道。
“哥,对不起!”海南声音很低沉,语慢腾腾地。
“直接回答我是什么事情。是没摸到有用的情况,还是事情不理想?”说这话时秋鲁的预感不好,所以口气很冲。
他相信凭海南的人脉关系,人保组或高院没谁敢冒着得罪老贾的风险敷衍他,摸清情况应该不成问题,那剩下的就只能是结果不太妙了。
“昨天就下了二审核定书,是今天早上执行的枪决。”
“包括余中东吗?”
“十几个里有他一个。”
海南后面还说了些什么秋鲁一概没听见。
听筒他没有放在机架上,而是失手掉在了地上,还呆若木鸡式地站在客厅着傻。闻慧经闻兰示意后,假惺惺过来要搀扶他坐下,被他凶狠地一掌推开,弄得闻慧气怒交加,一把将手里原本打算讨好他,为他已泡好的茶水使劲摔在地上,并转身跑上楼。
是她。白天火葬场的那个女孩不是像她,根本就是她。
可怜的丫头,如今真成孤女了!我应该怎么办?去找她吗,可在哪里找她呢?即使真的通过一些手段找到了,然后就可以将她留在身边安慰她、陪伴她?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就只能以后找机会再补偿她了!
闻兰温柔地站在他的身边,轻轻地揉搓着他的背,喁喁的安慰让他从呆滞中醒转过来。
父亲辞世以后,多年以来心底的心结放下了,秋鲁再去看继母闻兰,就终于体味到她的与众不同和心地善良,以及往日压抑在她心中的凄苦和无助了。
只有这个女人才是最好的,就像暖水袋一般,需要的时候她一定会装满温水贴在你身边,投怀送抱贴心地安慰你、关心你;不需要的时候,她一定会默默走开,绝不会影响你、干扰你。虽然都是闻家人,闻慧与她可说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娶妻就要娶这样的。秋鲁心中突兀地涌出这样的想法。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私情就放弃事业,县里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在等着自己做出决定,急待自己回去解决呢。不能再去考虑儿女私情了!想通了这点,秋鲁决定即刻上路。
临行前,他将刚赶回家的贾海南拉出来耳提面命了一番……
“山东,你小子这就走了?也不管一家你老秋家老的和小的了?”
贾老爷子的粗大嗓门从贾家客厅传出。
“贾伯伯,县里事儿忙,还有些急事等着我处理,家里的事儿来不及管它了。”秋鲁敷衍道。
“县里出大事了?”
“不是,有些急事。不算什么大事。”
说这话时,秋鲁自己的心里都没底。
31、定性(上)
“猴子”很幸运地保住了一命
尽管猴子自己绝料不到陈三娃有那个胆子真给自己来上一下,但陈三娃的冲担触身的瞬间,练过武的身体本能地对伤害动作做出了反应,他的身躯向侧面做了避闪,尖尖的包铁冲担头,只是贴着肋骨,洞穿了“猴子”的脾脏,没有让身体其他更重要的器官受到损伤。
喷涌的鲜血吓傻了众老乡,当载着在押犯的摩托车冲破围堵离去后,一些胆小的肇事村民,扔下手中的各式农具撒腿就作鸟兽散去。胆怯和恐惧也是有传染性的,一个村民率先跑掉后,他的行为影响和感染了所有参与群殴的乡民,大家都争先夺后的溜了,到最后,只将一个傻愣愣的凶手陈三娃扔在了犯案现场。
“你***给我把人赶紧送县医院,出了人命就拿你顶上……”
一手托着“猴子”软绵绵身体的孙干事已经连气恼的劲也没有了,只是红着眼拿空着的那条手臂,用一根手指头在陈三娃脸上使劲戳点着。自己眼皮子底下居然生性质极端恶劣的殴斗凶杀事件,受害人又是省城下来插队落户的知青,孙干事知道这篓子捅大了,只怕难得善罢甘休。以后组织内作检讨挨批斗少不了,搞不好自己的前程都要给毁了。
“俺杀人了,俺杀人了!……”刚才还骁勇无比的陈三娃,此刻看着浑身血淋淋的“猴子”,木然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傻傻地念叨着,直到孙干事用脚尖使劲踹着他的屁股,他这才有所醒悟,弹簧式地蹦起来,双手托起“猴子”跟上孙干事向县医院飞跑而去。
“你***慢些跑。”孙干事将配枪塞回屁股兜,冲他吼了一声。
陈三娃听话地站住脚,傻愣愣不解地瞅着孙干事。
“你***这样跑,到县医院人就死他娘个?了。抱稳些,身体平着,别让他的血再流出来。”……
“猴子”能幸运地保住了一命,除了感谢自己练过武、身体底版好,也要感谢老天有眼,恰好遇到了高明的医生。
这年月,县医院原来有些水平的医生,全都被当做反动学术权威打倒或下放农村接受再教育去了。剩下那些造反起家的,能有初中毕业水平就敢称是知识份子,更别谈受过医科大学专门医学培训的。县医院说起来是几十万范城人的最高医疗机构,但就连全县唯一的那台x光机都是坏的。做不了透视检查,水平比赤脚医生高明不了多少的急诊值班医生,看到满身是血的“猴子”,闹不清到底是伤到内脏哪里,手足无措有些无从下手。
好在值班医生的医术水平不行头脑还算蛮灵光,倏忽间就想起有个下放在本地,原来是省城协和医院外科医生的插队干部,如今恰巧正在医院负责赤脚医生培训工作,于是急吼吼跑到宿舍将他从床上拉起来,直接给拎到了急诊室。
省城到本地插队落户接受劳动教育的医生姓裘,原来是省城有名的外科“一把刀”,他简单检查了“猴子”的伤口后,初步判断是脾脏贯穿性破裂,凭经验认为最恰当的处理方法就是立即手续切除脾脏。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器脏受损,没有仪器设备进一步检查确认,他也无法确定。
脾脏不是人体很重要的器脏,主要的两个功能是造血和免疫,造血功能主要是在胎儿期,成人正常情况下脾脏不再担负造血功能,除非是在少数病理情况下,所以,“猴子”的脾切除后,并不影响机体的造血功能,对生命更无多少影响。脾脏非包裹性破裂,腹腔大出血,看上去很严重,但对裘医生这外科“一把刀”,脾切除实在是很微不足道的小手术。县医院条件是简陋,但总比白求恩那个时候强些吧,进行这样的小手术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值班医生转述裘医生的诊断,并征得孙干事同意后,即刻配合裘医生去对“猴子”开腹进行脾切除,把孙干事扔在了手术室外头。
孙干事是在手术过程中,当胡勇赶到医院,并向他询问“猴子”的情况时,才想起还有一些列的事情等着自己处理,先就是同事小张押送肇辄到县看守所一档子事儿。
肇辄的案子看上去性质似乎很严重,但一个十三四的小屁娃子懂得个屁,判刑都不够岁数,还说不定是别的什么人闲得无聊搞出来的花样,值不值得费神去破案都难说,因此,孙干事心底是没当多大事的。但小张押送肇辄到县看守这么长时间还不返回就有些奇怪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会送人到医院救治吗?为什么不来医院碰个头交接一下工作替换自己呢?孙干事有些纳闷,于是决定打个电话回所里,汇报一下自己遇到的情况,并打听一下小张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将陈三娃用铐子铐在值班室的长条椅子上,孙干事找到了医院办公室。
县医院只有唯一的一台电话,就安装在办公室里。孙干事到办公室后,现门上已经落了锁,于是又费了好大功夫劲,才将管理办公室门钥匙的人找到。进屋一摇电话,居然还是坏的,孙干事那个气恼就不提了。
“他***?,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俺还不如直接跑回所里呢!”
孙干事骂骂咧咧了几句,还是决定先走回所里去汇报。等他步行赶回所里,时间已过了晚上十点。
所里的一干领导按惯例都不负责值夜班。孙干事向当班的民警打听一下,才知道小张居然到此刻都没回。打电话到县看守所询问了一番,对方回答是根本就没见有人来。孙干事就估摸着应该是出事了。
小张没回,所里唯一的那台车当然也不会回,他让值班民警中的一个赶紧跑步到所长家去汇报,完事了再找副所长,通知他们一齐到所里碰头。留一个民警看家,自己得抓紧时间回家填填十几个小时未曾进食的肚子。
等到孙干事饭后再回所里,所有相关人员也到齐了。
孙干事通报了整件事的经过后,所长也不敢怠慢,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副所长带队去县医院带回殴斗事件的凶手;另一路由所长亲自带队,和孙干事一起,打着手电筒步行出,按小张刚才的行车路线寻找他的下落。
众人离开所里的时候,孙干事看看手表,此时已是午夜……
小张和唯一的一台摩托车都不算难找,沿着北山的盘山公路走了不远,所长就在路面浅沟旁的山坡下现了他们。
天黑以后,小张中途醒过来一次,他感觉一条腿骨和胸部的肋骨都断了,内脏的器官可能也有问题,自己被车厢压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黑漆漆的夜里,盘山路长时间都没有一个行人经过。小张揣度,指望别人现他后前来帮忙是指望不上了,恐惧之下,他觉得保命最要紧,等不到来人帮忙那就自救脱险。他尝试着想用双手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三轮摩托,但稍一用劲,胸部的剧痛让他再次昏迷过去了。
所长现小张后,提心吊胆用手摸着他的鼻子试一下。还好,感觉还有一口气在,于是赶紧叫来孙干事等人将他抬到公路上。抬完人,几人又去抬摩托。重新抬上公路的摩托车,除了挎斗底部裂开一道大口子,其他看来还算完整。摆正后试试点火,还能用,于是几人赶紧拉上小张赶往了县医院……
县医院停电了。
这个时代缺电,拉闸限电是常有的事儿。裘医生为“猴子”摘除脾脏的手术做到一半的时候就停电了,剩下的缝合、消毒包扎等工作,还是依靠医院电机所的电做完的。手术完成后,电机的柴油也恰好用光,医院急诊室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中。做完手续疲惫不堪的裘医生是摸着黑回屋的,回宿舍后未及洗漱他就睡下了,人还没睡踏实,再次被值班医生粗暴地从床上拎起来。
打着手电粗粗检查一遍后,裘医生判断小张的伤势不轻,断了几根肋骨;患者感到呼吸困难、胸痛或胸闷等症状,可能是肺部被某根断骨的尖刺刺破了;左小腿的胫骨、腓骨都有骨折的迹象;皮外伤、软组织伤也有一些。但所有这些伤都不致命,他也不是骨科医生,不可能去替他接骨。于是裘医生写了医嘱,让先给他吊上葡萄糖混合液抗菌消炎,简单包扎处理皮外伤伤口,静卧待天亮后看得清楚了,再由白班医生决定是在县医院处理,还是送往江对面的地区中心医院。裘医生吩咐完这些,臭老九的倔脾气又犯了,不待一干所领导指示,调头回屋继续他的梦周公的大事业去了。
几个所里的领导和孙干事等相关人员,在医院简单碰个头开了一个诸葛亮会议,共同商量的结果是:现在送来医院的两个人肯定一时半会死不了。既然没有人死,肇事凶手也逮住了,其余参与殴斗的村民们,大多都是黑集市的常客,许多人都有犯投机倒把罪遭处理的案底在,家也都是城关镇附近村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什么时候去抓捕都可以,所以无论天大的事儿,为此半夜三更去惊动领导们显然都不合适。大家决定,除了顶头上司人保组的王组长必须按规定立即通报外,其余的各个主管部门和领导,明天一上班大家再分头去汇报。此刻留下一个所领导在医院留守等候王组长,将情况做个汇报,如有其他特殊情况也好及时通气,其余人则没什么必要都窝在这儿等,抓紧时间回去补个瞌睡,确保明天能正常开展工作。
“猴子”手术后已经安然入睡,胡勇也在医院守候了他好几个小时,这期间,除派出所一干人外,胡勇仅仅见到有一个县里的领导来探视。由于医院一直未提“猴子”的治疗费用问题,派出所一干人也不像有找自己询问案情的意思,“猴子”的那俩叫光光和进进的朋友,更是从事到现在一直不见踪迹,又困又乏的他于是也出病房找了个长条凳子睡下了。
在城关镇以西汉江上的一个无人小洲荒草地里,躲藏了一天一夜的肇辄,在第二天薄暮时分,当田野地里和路面上再也见不到一个行人时,这才骑上自行车从江边的牛镇附近开始往樊村赶。二十多个小时没进食的他,尽管头晕目眩浑身乏力,但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冒着巨大风险上了路。这也是没有办法,昨天事突然,他完全没有为逃亡做好任何思想和物质上的准备,不先回一趟樊村取一些必要的东西,光饥饿这一样就让他寸步难行,更别说开始长期逃亡了。
因路途不熟天暗云黑电筒也失落了,回家的路上,晕晕乎乎的肇辄起先不知摔倒过多少次,好在是顺着公路走,后半夜月亮也露出了半张脸,淡淡的月色下,有路旁的行道树作指引,至少骑行的大致方向总不会错,约摸平日晨练起床的时刻,他总算回到了小樊村。
到樊村附近时,害怕县里已将自己逃跑的事通知了大队和村里,并布置了基干民兵在家附近守候抓捕,于是肇辄不敢直接进村回屋,而是先绕了个弯,趟过围堰水面摸进了牛棚屋后树林中的土寨子。
他估计周宇暂时还应该躲藏在这里,他必须赶紧时间将所生的事情告知周宇,并让他尽快转移。
在土寨子里压低嗓门呼唤了好半天,没有听见周宇回答,肇辄只好借着日出前的微曦,贴着寨墙又四下搜摸了一番。周宇没寻着,但找着了周宇搭设的一个小小草窝棚,草窝棚内还遗留有不少周宇的东西。肇辄从中掏摸出小手电,借助手电筒的照明,他掏出钢笔给周宇留了张字条,简单告知其信已传到,但自己正被作为现行反革命疑犯遭受缉捕的事儿,然后,将字条留在草窝棚里,又趟过小河悄悄摸回了晒谷场,轻车熟路从牛棚后面的窗洞爬进了自家屋里。
自家牛棚屋正中最粗的一根屋梁上部,有一个开口朝上的隐蔽小洞口,那是他爸爸肇飞为应急,专门隐藏粮油票证和现金的地方。他之所以冒着风险专程赶回樊村一趟,就是为了取走隐藏的票证和现金,否则他没有一点可能长期逃亡并回到省城寻找父亲。
时间紧急。取下隐藏的票证和现金,胡乱往嘴里塞了些蓝蓝头天的剩饭,捡出些必要的换洗衣物等旅行用品,肇辄又从室内爬到了窗外。
肇辄原本不打算惊动任何人,趁天色还未亮透马上动身的,这样可以在天光大亮后,远离公社和大队辖区这片最危险的地段,躲开民兵和民警在全公社或大队范围内可能的搜捕。但转头一想,还不知道周宇是否离开了小樊村,自己胡乱将字条扔在那里,搞得不好周宇没能见着字条,反到让搜查的民兵或民警给搜到了,那就平白将自己的行踪和周宇樊村之行的行藏给泄露了。同时,自己匆忙逃亡赶赴省城,爸爸肇飞还什么也不知情,假如他恰巧这几天由省城往回赶,双方岂不是会中途错过,他想伸援手也不能?
必须将所有相关的事情交待给蓝蓝,让她代替自己去完成自己没时间处理的一切。这样考量后,肇辄决定先绕一脚路去找蓝蓝。
进女知青屋采取的方式和回自家的方式一样,还是从后墙上的窗户爬进去的。
由于玻璃是个稀罕物,这个时代鄂北民居的窗户,仍是采用小方格栅裱糊白纸的木质中悬窗。肇辄潜行到女知青屋背面,推不开蓝蓝屋里的窗户,知道窗户上了插销。这也难不倒他,用一根指头挑破裱糊窗户的白纸,将手伸进去拔下插销,再从下部往内一推窗扇,窗户“咯吱”一声轻轻开了。
肇辄摸一截短柴禾顶住会自动往下坠落的窗扇后,一翻身进了屋。
肇辄对女知青屋内的布局,甚至对各种物品的摆放位置是熟悉得再熟不过,蓝蓝和吕继红的床分别在窗户的两侧,都吊着蚊帐。他担心自己爬窗户的声音惊动了吕继红,打算先扒开吕继红的蚊帐,观察一下她的动静。刚将一条胳膊伸进蚊帐内,胳膊就被两条有力的玉臂缠绕住,并将他整个身体拽进了蚊帐内。
“香甜吧?还想这样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迷迷糊糊的吕继红,在美梦中将他的头颅按在自家*的双峰之间,并大着娇嗔。
初秋的晚上天气还有些闷热,躺在床上的吕继红只着小背心,下面一条宽松的花裤衩,仅腰腹处搭着一条薄薄的线毯。她身上散的年轻女子的体香和温软的躯体,对懵懂的少年充满了性的诱惑,他的脸上当即腾起尴尬的羞红。
“红红姐,是我,快放手!”
肇辄挪开脑袋,并小心翼翼地掰开纠缠着自己的玉臂,轻声呼喊了一声。
“黑良心的,又想去找牛凤,有本事别再来找我。”
吕继红嘟嚷着说了一串梦话,侧转身又沉入梦乡。
肇辄赶紧转身掀开了对面蓝蓝床上的帐子,握紧少女的一只玉腕,贴着她的耳朵轻吹了一口气。
睡梦中的少女感觉耳朵痒痒的,想用手去挠挠,但手被肇辄捏着动弹不得,于是半睁开她迷朦的睡眼,娇嗲嗲地嗔道:“死辄辄,天都没亮透,这么早就跑来催我起床呀,讨嫌死了!”
“出事了,我有事儿得跟你赶紧交待,起来跟我走。”
肇辄无奈又焦急地催促道。
“不嘛,还得睡一下。”
肇辄刚将握紧着的那只玉腕松开,赖床的少女反而将两条白嫩的手臂环在了他的颈后,并将他往怀里拉扯。肇辄无法,只得从少女的腿弯和颈后伸出手将她的身体托起,转身走进了堂屋那边堆放杂物的空屋。
“快醒醒,我有事要和你说。”
“怎么了,辄辄?两晚上都不落屋,害得我跟红红姐都没睡好!”
蓝蓝闭着眼,舒适地躺在肇辄的怀里,哼哼唧唧地问道。
“昨天有民警或者民兵来我家找过我吗?”
“没有吖。你又不是坏人,他们找你干啥?”
“现在可能全县的民兵和民警都在搜捕我……”
肇辄三言两语简单述说了事情的经过和他的猜想。有些内中情况他不太清楚,好多环节他也没想透彻,但樊二柱借口捎带东西,设下机关对他进行诬陷是他所能肯定的,因此樊二柱几个字他都是咬牙切齿吐出的。
“那人怎么能这样啊?昨天还赖在我们屋里不走,等他再来,姐姐帮你骂他,要不就上门去找他爸爸樊老旦说理去。”
少女压根不明白事态的严重,仍不疼不痒地想用平常小儿女间的语态平复他满腔的怒火。
“哎呀,大小姐你能不能快些长大啊!我都快急死了。”
肇辄无法用简单的叙述,也没有时间去将整件事情的严重性和她解释明白,只好粗暴地命令她说:
“我马上就逃往省城,如果我爸这几天恰巧返回,你就将樊二柱诬陷我写反动信件告诉他,让他替我想些办法,找到关系把事情搞清楚,并向县里或地区反映。不把事情彻底搞清楚,我只能暂且躲起来。再有一件事儿,我写了一张字条放在了土寨子里一个草窝棚里,是给周宇叔叔的,你待会儿想办法去一趟,如果见不到周叔叔返回,你就替我销毁它。”
“辄辄,那个埋死人的坟地我不敢去呀。”
“那你就等着我被人抓走吧。”
“我能不能找个人帮我去,要么陪我一起去啊?”
蓝蓝一想到那个与鬼有关联的地方就惧怕。她眨巴着晶亮的眼睛,有些胆怯地问道。
“不行,不能让任何人陪着去。而且我今天回来的事也不许让别人知道,懂吗?”
“不太明白。”
“小姐姐,那样不就等于暴露了我的行踪!不准那样。”
“那怎么办呀,我害怕。我不告诉别人去干什么还不行吗?”
蓝蓝撅起红红的小嘴儿委屈地撒着娇,但肇辄不再搭理她,已经飞身出屋一溜烟地朝田里藏自行车的地方跑去。
32、定性(下)
临近国庆节了,县革委会的各位领导最近特别忙,除了“抓革命、促生产、促战备”的各项日常工作外,还要为国庆节的各类庆祝活动和安全保障工作分出额外的精力,同时,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也迫在眉睫,那就是新的县党委筹组。
秋主任是新的县党委当仁不让的一把手人选,他整天都关心和忙碌着县党委筹组之类的国家大事儿,其他的各位领导们当然也得跟着他忙碌。但其中真正为筹备会议召开出力的不多,忙于自己当选委员或常委而急着拉关系走后门的不少,所以大家都和秋主任一样忙碌,甚至比秋主任更卖力地在奔波着。
革委会的一号人物汪主任倒是不太忙,整日里歪在地区中心医院泡病号,将县里几乎所有的大事小事,都爽快利落地甩给了二把手秋主任,自己真正落了个逍遥自在。
汪主任是“三结合”时被军代表秋鲁硬结合进来的老干部,年纪早过了六十。因为这个年代干部没有六十必须退休的硬杠杠,又被当做庙里供着的菩萨结合进革委会班子,所以他才勉力出山充当了县里的一号人物,也好混一个待遇。
汪主任“三结合”前曾经被打倒过一次,早被这场政治运动吓破了胆,目前国内的政局形势又混沌不清,他想事先站队,满处都找不到庙门,因此更是要么待在医院,要么老老实实守着家里,平日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今天还是被县里的陈副主任逼着离家,乖乖主持召开了革委会常委会扩大会。
县革委会常委会班子,包括县里正副五个主任,以及一些重要小组的负责人。今天的会议,说是革委会常委扩大会,由于讨论研究的事儿是昨天晚间金光路知青与老乡的冲突,人保工作是秋主任主抓,没谁想与强势的秋主任过不去,再加上知青与农民的冲突又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胡乱插手天晓得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烦心事会沾上来,因此常委会班子开会,秋主任不到场,不了解他的想法,其他常委都以各种借口请了假。最终,常委只来了人保组的王抗生组长,以及分管农村工作的革委会副主任陈永福。
王组长本身是常委会班子的成员,再加上今天的议题,正是讨论他目前管辖范围内生的贫下中农与知青昨日的冲突殴斗事件,因此他今天是会议当然的主角。陈永福副主任到场,是由于事关农村和农民利益。他是作为工农兵代表中的农民代表结合进班子的,此前还担任过城关镇的书记,昨天的案地点又是在城关,因此他到会也是责无旁贷。其余参加或列席会议的,是县人保组、城关镇及城关派出所的一干负责人,甚至包括当事的民警孙干事也到场了。
孙干事作为当事人,先简单汇报了昨日案现场的经过;然后城关派出所所长介绍了事情截止会议开始时的破案进展。
暗中煽动村民闹事的陈楼村生产队长陈三已经被抓获。
查清谁是煽动者一点也不难,将抓住的几个参与昨日事件的村民稍微吓唬了一下,说要组织群众批斗、办学习班然后再判刑,立刻就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坦白交代得清清楚楚;伤害知青的肇事者陈三娃昨天已经投案,只等事情定性后处理就完事。陈三娃也坦白交代了冲动伤人的原因,说前些天有知青调戏了他媳妇,但让他指认是否昨天被他伤害的那个知青,他抓耳挠腮想了半晌也拿不准;其余参与昨日斗殴事件的村民,今天早上派出所出动人马抓了几个,其余逃逸者正被通缉。说是通缉,其实派出所压根不想把事儿搞大,更没多余人手去抓,所以留了一个进退灵活的口子。
对于整件事的定性问题,王组长原本是打算和和稀泥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将它往政治事件上升的。毕竟贫下中农和知青都是革命群体中的一部分,革命群众之间偶尔出现不和谐,那就像牙齿难免还会偶尔与舌头打架一样,不值得大惊小怪。知青下乡运动今后还要继续下去不是?伤害了贫下中农的感情,再分配来的知青往哪里安排?定一个偶然性的群体性冲突为好,占便宜的革命群众向吃亏的群众一方道歉,做出一些赔偿,轻轻处理肇事者就行了。
王组长开了个头,见大多数与会者颔赞同,正打算将完整的想法全盘抛出,但派出所的孙干事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王组,别的人放了没问题,但伤人的肇事者,特别是那个煽阴风点鬼火的,我觉得还是该作为坏分子打击。”
孙干事插嘴,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整个事过程。在场三个知青,两个吓得跑掉了,另一个向自己求救的,没有动手不说,还被乡巴佬当着自己重伤,那些乡民搞投机倒把,给人检举后还暴起伤人,根本就是藐视政法机关的权威,抗拒无产阶级专政,这样的人不重重打击,今后那些在城关一带混的,还会将自己这城关的守护神放在眼里吗?他考虑的是自己的权威被漠视,心理有些不平衡。
孙干事政治头脑简单,也向来瞧不起乡下人,已经被抓的陈三交待的那些历史积怨引冲突的陈述,他压根听不进去,认为他是在为自己煽动闹事找借口;他想,即使昨天早上“猴子”真的偷了老乡的几个瓜果,会有那么多黑集市上的人聚集上来殴打他吗?难道这些参与动手殴打的乡民,早上都是被偷了瓜果的受害者不成?“猴子”一帮知青想检举他们立功,从而引坏分子借助村民的对立情绪报复的可能性倒是很大,所以他主张严惩肇事和煽动者。
王组长有些不满意孙干事将肇事者定性为坏分子的插话,他认为孙干事不懂大局,但他批评的话没出口,倒是陈永福先按耐不住跳出来了。
“你知道个啥?老人家都说贫下中农是先进无产阶级的代表,他们是坏分子吗?定性是组织上的事儿,你乱表什么意见?谁允许的?”
陈永福是农民出身,不光对农民具有朴素的阶级感情,更重要的,他是广大农民的代表人物,是依靠学大寨精神树典型成长起来的农民干部,损害农民利益就是损害他个人的利益。原本他对王组长和稀泥偏袒知青就不太满意,但好歹王组长的主观意图是想将事儿化小,他也不好对此流露出什么太明显的不满意,现在孙干事一搅合,他正好就此跳出来。
“城里娃娃们到俺这儿来是干啥子的?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不学好,啥活计不会干,不尊重贫下中农,还整日里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现在居然展到调戏妇女殴打乡亲,这种行为不能纵容,要狠狠打击。俺的意思是,将这次事件定性为知青拒绝劳动改造,抗拒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典型案件。不是有三个知青参与了闹事吗,为啥光抓农民?将他们先一起抓起来审审,俺就不信审不出来个结果。”
陈永福是有备而来。农村和农民的信息,他这个县里的分管领导总是比别人了解得更详细更迅,陈楼村生产队是他家的地方,陈三还是他本家侄子辈,陈三煽动周围村民想搞一下知青的事他事先是清楚的,心底同样也很赞同,只是受身份所限不好公然支持罢了。知青插队运动开始以后,整个原来平静的农村就开始终日鸡犬不宁,大事小事麻烦不断,小小整治一下引起事端的那些知青,让他们安逸些、老实些,自己的工作就少了许多麻烦。
昨天事后,陈三感觉事情出了自己能力掌控的范围,立马就跑他这儿讨主意。听了完整的事件经过,尽管文化水平有限,但他敏感的嗅觉仍嗅出一丝异味。那个绰号“猴子”的知青,为什么早间偷瓜果惹了祸,下午见到明显是前来报复的乡亲们,不像往日那样逃之夭夭,反而故意激怒他们,从而导致矛盾激化呢?陈永福想不透其中的因果,但又很想将事情整明白。他知道知青们如果经过这次事件后没有受到足够教训,反而由于县里偏袒他们,导致他们错误地认为与农民生冲突后,会有人来挺自己,那么今后他们的气焰就会更嚣张,农村工作将更难做了。
“陈主任,这不合适吧?昨天的事儿,三个知青在场,一个受重伤躺在医院,抢救费用是县里垫付的,是不是会残废现在还难说;另外两个,压根就没参与,看见农民拿着凶器围上来就跑了,这会儿根本就不知道躲在哪里,你还要将他们都抓起来,这不是要将矛盾激化吗?知青和贫下中农的冲突是人民内部矛盾,可不适合往敌我矛盾上转化啊!”
贫下中农与知青的矛盾由来已久,且有由局部冲突衍化为整体对抗的趋势,但几乎今天所有与会干部甚至包括几个常委在内,对这个事件的看法和分析,为了与中央的指示精神保持一致,或者说是由于历史的局限性,都没有往双方是由于经济利益层面不可调和的长期冲突,最终导致矛盾激化,从而引双方流血事件的这个主要成因上想,更多人都认为这是由偶然事件和低觉悟的农民们,因个别坏分子挑唆而引起的。陈永福偏偏是明白人,但他文化水平太低,想得清却说不明,只是强硬地坚持应该深挖到底,将整件事搞个水落石出。
“要抓就一起抓,我反对只抓老乡,不抓知青。那个猴子就不是好东西,昨日里他到底想干啥?居然主动挑衅贫下中农,活得不耐烦了?”
“想干啥?还不是想检举投机倒把份子吗!”
孙干事是转业干部,看不起农民,也同样看不起这个广大农民群众的代表,刚才他被陈永福训斥了一句,心里很不舒坦,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嘴。
“你说啥?你知道你和谁说话吗?俺不光代表着贫下中农,也代表着县革委会。你啥身份,还有一点起码的政治觉悟吗?我看你和那些知青中的坏份子就像一伙的。”
“你和那煽动村民闹事的坏分子陈三才算一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呀,那陈三就是你本家侄儿。”孙干事毫不客气顶了一句。
“孙干事,你是列席来向常委会汇报的,不是来参与常委谈论的,要注意你的言辞。”
王组长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明显偏向陈永福。
虽然*运动就是要砸碎旧有的秩序和上下尊卑,运动中广大群众参与国家大事也很正常,但毕竟孙干事的行为伤害到了他们这个群体的整体利益,所以他只能出言制止。
“那个受伤的可以暂时不要抓,另外俩一定得抓起来。昨日里上午偷瓜、偷红枣的就有他俩。城关所要是不管这事,俺让城关镇的民兵动手。”
陈永福坚持着不让步,他也有这底气,毕竟他当过城关镇的书记,现在也还挂着县人民武装部委员的头衔,下面各大队、小队的领导都还买他的帐。
“汪主任,你看这……?”
见所议的事儿议成了这样,王组长转身为难的瞧着一把手汪主任,希望他出来主持一下公道。
汪主任从会议开始就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似老僧入定般一言不。这次事件的当事双方,一边是代表阶级先进性的贫下中农,一边是老人家派来锻炼的昔日红卫兵小将,都是起初打倒他的那些人,感情上他对他们都没好印象,巴不得再打狠些,死上几个才好;理智上他却知道俩方都惹不起,掺和进这件事就是一身洗不干净的泥污,所以他干脆来个死不开腔。此刻被王组长一逼,他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运用起太极推手。
“秋主任是分管政宣和人保工作的,我看是不是先征求他的意见为好……?”……
县革委会常委会扩大会散了。
知青与农民冲突事件的定性和处理没有议出结果,陈副主任和王组长都不满意。陈副主任打算散会后和一些农民群众组织继续议论要不要抓知青的事儿;王组长急于通过罗前进将整件事汇报给去了省城的秋主任,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对陈副主任极度不满意的孙干事,已经通过一个来县里办事的知青的嘴巴,将常委会的过程悄悄传达给了“猴子”的朋友光光,而光光也为此正在全县知青中点火煽风,欲与陈副主任所代表的广大贫下中农们大干一场。
胡勇在县医院寸步不离地看护着已经醒转的“猴子”,尽管他急欲脱身返回省城,但“猴子”的事儿不了结,他这个师兄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走的事儿。
“猴子”一从麻醉中清醒过来,灵动的猴性又犯了。骂了几句光光、进进他俩不仗义之后,“猴子”开始与胡勇探讨起病退回城的可能性。尽管他练过武的身体底子已经感觉身体基本无碍,但他决定要在医院赖下去,直到县里批了他病退回城才能出院。因此“猴子”拜托胡勇作为他的代表出面与县里谈判,不达目的誓不收兵。
“也不知辄辄那小屁伢现在跑到了那里……也不知被逮回没有。”
“猴子”毕竟是为自己受伤的,而自己又是为了救肇辄那个少年,因此,胡勇爽快地答应帮“猴子”出面与县里谈判后,马上就操心起了肇辄的事,心里感觉总有些不安。
“放心吧,师兄。那家伙比我这号称小诸葛的还灵光,只怕这一晚上早就逃回省城了。凭那几个傻乎乎的民警,除非运气好,想抓住他我估计很难。”
从目前事态的展分析,派出所压根没想到昨天的事情是故意的,是为掩护肇辄逃跑精心布的局。想到这儿,“猴子”嘻嘻哈哈地宽慰起胡勇来。
“但愿他有好运气……”
王组长是秋主任办公室的常客,到罗前进这里串门子,更象进自家办公室门般随意。大约是下午四五点钟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从派出所搞清楚了罗机要员感兴趣的肇辄逃逸案的进展后,他按照一把手汪主任的指示到了罗前进的办公室,把他所了解的情况对小罗通告了一番,以借助他的嘴向秋主任辗转汇报。
上午的常委扩大会上,全体与会人员压根就没时间、没兴趣有人谈起或问起肇辄逃逸这个事,更不会有人将知青与村民的冲突事件的起因,与肇辄逃逸这事联系起来考虑。
民警小张已经脱险。上午常委会召开的同时,县医院白班的医生们对他的情况进行了集体会诊,加上抢修好的x光机拍出的胸片,谈论研究的诊断结果与昨晚上“裘一刀”的诊断完全吻合。因此,医院革委会刘主任亲自出面,以忠于领袖和爱国、爱党、爱同志为精神利器,敦促裘医生出于阶级情谊配合外科和骨科的主治医生们一起,为民警小张主刀做开胸肺叶修补和接骨手术,总之,革委会刘主任忘记了裘医生属于反动学术权威,是坏分子系列的,与民警小张没有什么阶级情谊。
手术是成功的,完全清醒过来但全身上满石膏、扎满绷带的民警小张,对前来探望病情、了解车祸经过的所领导和人保组的同志们,坦陈翻车的缘故,是自己想尽快赶回来帮助同事阻止知青与农民们的冲突,车过快和忘记开灯照明,因而冲下沟引起的。小张对昨天自己的失职致使押送的罪犯逃逸很痛心,请求组织对自己给予处理。
刚才孙干事已经提前来探视过他,告知昨晚他与所长一道初步勘测现场,以及今天白天所里的同事们再次勘测事故现场的结论:没有人为制造车祸或破坏事故现场的痕迹,也没有双方搏斗的迹象,可以排除是在押罪犯和其同伙刻意制造车祸,或因在押罪犯伺机脱逃与押送民警搏斗从而导致翻车的可能。
当然,孙干事没有告诉他昨晚他与所长压根就因天黑未曾勘察事故现场,而今天所里同事到现场转悠一圈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并没有仔细搜索和检查,因为那样的结论是不符合领导意图的。押送罪犯必须民警俩人以上同行,否则就会追究领导失职;也不符合孙干事的意图,他扔下押送工作转而去制止知青与村民的冲突,也有失职的嫌疑,而且会冲淡他成功阻止一起知青与村民巨大流血冲突的功劳。
民警小张感觉有些委屈。那块突兀地落在路面的石头,很有坏人制造车祸的嫌疑,但为啥没有人提起?被押送的犯人机警地在翻车的霎拉跳车脱险,包括那场莫名其妙生的知青与村民的冲突也令人怀疑,但为什么领导和同事们都闭口不谈呢?委屈归委屈,他还是按领导意图陈述了事故经过,而这也的确是自己当时的想法。
王组长在秋主任办公室和罗机要员亲切友好地交流完后,小罗当场就拨通了秋主任省城家中的电话,但长时间的呼通铃响后,秋主任家仍没有人接。王组长在失望之余正打算告辞离开时,人保组有人急匆匆赶到了秋主任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告知他俩:昨天从黑集市冲突现场跑掉的俩知青,因得知革委会陈副主任打算抓捕他俩的事儿后,正在串联本县的大量知青,一边准备派人返回省城告状,另一边准备集合全体本地知青们到县革委会闹事,要求严惩肇事凶手,拯救因举报投机倒把罪犯而无辜受摧残的革命青年,保护老人家起的上山下乡运动。而且此刻已经鼓动了好几十号情绪激愤的男知青,就在城关附近的小李村和陈村周边聚集,随时都有可能动的可能性。革委会陈副主任闻讯后大惊失色,因王组长不理他的茬,全县民警不听他指挥,只好调集了左近公社、大队、小队的基干民兵百余人,到村口道路、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等处封堵。
王组长和罗前进听完汇报,相互对视后心照不宣地摇头笑了起来。
他们心底都在想,让这场革命的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最好将陈副主任这条破船淹没掉才好呢!县革委会又多出一个位子,咱们也许会有希望了?
“罗主任,怎么样?”
王组长平日里都是称呼小罗的,这会儿意味深长地叫起了“罗主任”,心中掩饰不住的兴奋溢于言表。
“陈副主任是先进无产阶级的代表人物,既然他奋勇争先主动承担起这副重担,就让能力强的同志先上吧!”
“罗主任”说完还意犹未尽地哼唱了一段“威虎山”。
**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
33、外调(上)
王组长是参加过早期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近二十年时间好不容易才爬到县常委的位置,但好景不长,文化革命早期和县里一把手汪主任一道,作为走资派被打倒了。但王组长辗转巴结上驻县军代表秋鲁后,总算又被结合进了新的县革委会班子。王组长结合进新的县革委会班子后,又得到秋主任的极力举荐进入常委班底,并担任了类似文化革命前政法委书记的县人民保卫组组长。
头天常委扩大会研究金光路事件的处理善后问题后,王组长去秋主任办公室,见秋主任秘书罗前进间接汇报工作时,小罗将秋主任已经批示处理意见的人民来信转交给了他,并要求他尽快处理。看到举报内容是些男欢女爱的苟且琐事,王组长作为过来人,尽管对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心里不以为然,但嘴上也不敢怠慢,第二天就按罗前进所转达的秋主任指示意图,立即责成县人保组下属公安、司法各组汇同黄集人民公社等相关部门,成立了肇飞奸污女知青事件调查和处理专案小组,为慎重起见和昭显重视,还由自己亲自担纲了专案组负责人。
拿到实名检举信这样确切的举报线索,信上还有对其有恩的县最高领导的亲笔批复,如果是在早些年,王组长自然是会毫不犹豫地下令捕人,但经历过一场政治运动并遭受沉重打击过的人,对于政治本身自然有了与其他人不同的认识。检举信上确实有秋主任要求严肃处理的批示,但王组长并未亲耳聆听秋主任讲*里的真实意图,只是由其秘书小罗传话说要严惩,这让他心里难免不踏实。谁知道小罗是否假传圣旨!况且,自从“打倒公检法”后,检察院和法院被取消,也没有后世的纪委、监察局之类的机构进行案件的纠偏督导,这人保组的权利包括侦破、抓捕、检察、审判到监督、纠察,统统都涵盖在内,实在是权势滔天,一不小心办错事儿,不仅可能辜负秋主任信任,而且自己说不定也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因此,他还是很慎重地要求专案组先按举报线索进行一番调查落实,有了明确结论然后再做处理不迟。
王组长心里忖度,假如真的如检举信所说右派份子犯案后潜逃,在人民*专政的天罗地网下,他能跑到哪里?现在类似肇飞这样拿工资吃公粮的人,每月的粮食、食油包括购物都是计划供应的,每月一次凭购粮证领取粮票、油票;半年一次凭户口簿领取布票以及工分券,即使他积攒了一些票证,但那能维持他潜逃后渡过多少日子?再说住店要凭介绍信,旅行中要随时检查介绍信,肇飞一个城里住房被没收,国内已没有其他亲属的人,也就是个找不到落脚地儿躲避的孤魂野鬼,他能插翅飞到哪里?
王组长不知道秋主任急于破案的迫切心情,当然按部就班慢腾腾一切求稳,恰巧头天金光路黑集市生的知青与乡民斗殴流血大案,调查案件起因、布置抓捕案犯、慰问知青等忙得他一夜未阖眼,如果不是后来陈副主任主动跳出来接过了烫手的山芋让他松了口气,他还真没心情、没余力亲自处理所谓的奸污女知青案,所以直到秋主任走后的第三天上午,他才开始率队下乡。
这个时代没有**一说,一切工作都围绕着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需要而服务,个人的一切包括思想意识都属于组织,都必须与党的指示和领袖的意志保持高度统一。但毕竟事涉上山下乡女知青个人的革命纯洁性,和组织重点培养的女干部的革命前程,又牵扯到插队落户下放干部和知青工作两方面的问题,所以专案组下去后,还专门吸纳了公社知青工作组的黄莲大姐参与进来。
这黄莲是省城国棉五厂的老挡车工,童养媳出身,一个不识几个字的老党员。因为其苦出身,在讲求革命者血统纯洁性的时代,她被选派为知青工作组的工宣队员,负责黄集人民公社这边的下乡知青的思想教育和日常生活管理工作。原本黄大姐只是管知青工作的,但由于负责下放干部工作的老李总是借口身体有病,窝在省城不过来,所以经上头的要求,她也暂时代管起插队干部的日常管理了。
吕继红是大队民兵连“铁姑娘”排的排长和妇女会那边的委员,还是生产队的记工员,属于党组织培养提拔的重点对象,常到黄大姐这里汇报工作。小姑娘没什么娇气,泼辣大方性格直率还勤劳肯干,很对黄大姐这个苦出身没文化的老工人的胃口,所以特别喜欢她;至于肇飞,在一帮子下放干部中也有些威望,尽管这种来至于文化底蕴和成就的威望,不是黄大姐这种老粗所欣赏和能懂得的,但在肇飞受批判被生产队斗争的时候,她还是出于一贯的善良,帮着回护了几句。这两个熟人突然之间被人举报为加害人和受害者,让黄大姐很是心痛和惋惜,但阶级觉悟和积极参与斗争的精神,让她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她决心要将坏分子肇飞亲手法办,交给广大人民群众审判。
黄莲汇同一干专案组的人员到樊村后,先找到樊支书,又由樊支书去将举报人陆一凡找了来。在队部里,黄大姐口气很严肃地询问陆一凡,吕继红遭受右派份子侮辱的事情,是否如同他信中所说的那样?陆一凡很坚定的说,这事儿是自己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
一干专案组的人员,特别是民警小白,对于*的案过程似乎特别感兴趣,不断插言专门就一些细节问题,翻翻覆覆问个不休,陆一凡也就将右派份子肇飞如何*吕继红,又如何将其扑倒在河滩上,再如何强吻、扒下其*等等,口沫四溅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这陆一凡是村小老师,口才本来就好,再加上对肇飞满腹的怨恨,自然讲得如同亲临和现场直播般的详细,而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听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似乎忘记了这是坏分子残害革命干部的大案要案。
原来,肇飞与吕继红在水库边沙滩地野合的那个晚上,不仅是肇辄和蓝蓝在现场直击,远远的水库里的水面上,也有一个身影仰浮在水中不时观察着,那正是晚饭后到水库中玩水消暑泄郁闷的陆一凡。
陆一凡在大江边长大,从小与一帮子邻里伙伴放学后晚饭前,常常偷偷到大江边上戏水,此后,还被父母逼着到青少年宫的游泳少儿班学过几年。他与胡勇的性情一样,不喜群聚偏爱索居。在樊村的一群知识青年中,他除了吕继红外没有别的朋友和谈话对象,对那些孤陋寡闻的乡村愚民,更是半点说话的兴致也无。因此,吕继红与肇飞接近并逐渐冷落他后,他在郁闷的时候,就经常到水库里泡泡,既消暑也去闷。恰巧那个晚上,他神情泱泱地蹑足跟在吕继红身后,尾随她到了水库边上。
一颗心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全部的关注都在肇飞身上的吕继红,哪里会注意到这些?陆一凡在与他俩平行的岸边,远远观察了一会儿,见两人间隔着一段距离,很长时间没有什么动静,就率先从远方的河滩旁下了水。他决定待会儿游泳完毕再上岸继续观察。
那天晚上的月色不错,以几种不同姿势游了一会泳的陆一凡,刚刚感觉有些疲乏换成仰泳打算休息一下,就猛地现下水前还保持着距离,彼此别别扭扭的俩狗男女,此刻已经将身体纠缠到一堆。
尽管陆一凡感觉对吕继红的怨气和对肇飞仇恨,如同这滔滔的大白河的水般汹涌不歇,但他仍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怨恨,耐着兴致欣赏完了那对狗男女的精彩表演。直到那对泄完了的男女风停雨歇,依偎在一起喁喁私语时,他有些担心给他俩现踪迹,这才起岸披上衣服回了屋。
陆一凡的故事讲完,专案组的一干人似乎听得还不过瘾,抓耳挠腮的民警小白当即要求村长老樊,将受*的女干部吕继红赶紧叫来,他们都还想再听听当事人的亲口讲述。仅由陆一凡这不相干的第三人,作远处旁观后语焉不详的二手描述,让大家都有些挠心挠肺般的痒痒难受,他们想看的是电影中那拉近放大的镜头特写。
吕继红被村干部带进屋后,由于不知道县、区、公社领导一窝蜂涌到村里来是为什么,作为基层干部,她只能强打精神勉强与大家客气地点了点头算是作为招呼,然后马上就沉陷到恍惚的神思中。
吕继红往日圆脸颊上遇见人时飞扬的神采和洋溢的笑容褪去了,此刻颧骨高耸、满脸憔悴,精神看上去萎靡不振,白眼仁上还布满血丝。
肇飞不告而辞了好几天,肇辄也离奇地外出后两夜未回,这两天内,她和蓝蓝几乎夜夜都挑灯熬守。蓝蓝是个心事浅没长开的小孩子,说是陪她熬着守候,但一会儿就能呼呼大睡,而她却是担忧得彻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时才勉强阖眼,浅睡中还噩梦不断。这天她就梦到肇飞回来,还悄悄潜入闺房摸上自己的床,并贪婪地亲吻着自己的高耸的双峰,而自己因为恨得牙痒痒,还嗔恼地将他撵出了屋。好不容易真正睡着,二十年生命中第一次因为私事耽搁了组织上的工作,没有参加每天早晨的生产队派工,偏偏就遇到县、区、公社领导难得地一起到了樊村,自己还是被村里的妇女委员从床上叫唤醒来的,这让她多少有些惴惴和难堪,但现在她已经顾不得那些了,此刻她的心底只有肇家父子的身影,其他一切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见到吕继红这幅摸样,专案组一众人等相互间交换个眼色,那意思就等于是认同了陆一凡的举报属实。不是受到*而失去贞洁,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短短几日内变成这副糟糕的摸样?认识吕继红的公社干部们都是这样想揣度的。
“小吕呀,这些都是为你的事儿,专门到村里来调查落实的县、区和公社里的领导们,你要凭你的党性原则和无产阶级的觉悟,对这些领导们如实地反映情况啊!他们会为你做主的。”
一干人都想再听当事人讲述被坏分子强暴的故事细节,而且是越详细越生动越准确为好,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出头开腔,黄大姐只好替大家伙介绍了各人身份、来意。同时,因为吕继红近期已被吸纳为预备党员,所以黄大姐还刻意强调了她的党性问题。
“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我犯什么错误了吗?”
吕继红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透露的是一片混沌,她疑惑地环视着周围挂着一脸关切的众位领导们。
“咳,咳……”
心底大致能琢磨出真相,对吕继红很不爽的公社主任黄向阳干咳了几声,收起平日那幅一见她就色迷迷的眼色,开口率先问道:“小吕,有我为你做主,你别害怕。领导们想让你说说你被坏分子肇飞坏了身子的细节,你如实对领导们讲就行。”
“你!……”
怒容满面桃腮含羞的吕继红猛地站起来,用她那肉呼呼有着老茧的食指,使劲地指点着黄主任,颤抖的食指几乎就要戳进黄主任的眼珠子里。
“哼!我怎么你了吗?做也做了,问问也不行?”
一滩烂肉,我还不屑进嘴呢!公社黄主任也是真怒了,他心底咒骂着,当着其他领导总算没说出更难听的。他已拿定主意,完事后一定要严肃处理她。
“你混蛋!”
吕继红气呼呼回了一句,转身就朝门外走,但胳膊被工作组黄莲拉住了。
“小吕,你不能这样对领导们说话,他们都是来帮助你的。”
“我请他们来帮助了吗?”
吕继红说完,近几日的委屈辛酸和此刻被当众羞辱和轻慢的泪水,一下了全都抑制不住潮涌而下。她先是捂着脸哽咽着,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搂着黄大姐嚎啕起来。
见受害人不搭理大家,且一个劲儿在那里失声痛哭,专案组众人面面相觑。失望尴尬之余,王组长朝黄大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开展诱导说服工作,自己率先暂时离开了队部的大屋。
精彩的好戏不能亲耳聆听,桃色刺激的剧情难以再睹,遗憾归遗憾,但为了将案子办团圆,也只能如此了。专案组一干人瞧见事儿不顺,只得留下一老一少俩女人在屋内继续谈心,相继起身离开了。
“小吕啊,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可得给大姐透个底,不然让大姐怎么向组织交代?如何向你家里父母交代?”
黄大姐让吕继红继续哭了一阵,然后,见她哭声渐渐小下去,拍着她的背,语重心长的循循诱导说。
“是我和他好了,然后才……”
“你……小吕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们**人最讲究革命的纯净性,你与他一个几十岁的右派分子好上了,这让组织上怎么想?……不谈年纪的问题,就凭你们身份上的差距,你们有结合的可能吗?党组织会批准吗?”
“大姐,我没想这么多!”吕继红摇摇头,迷茫地低声回答道。
“不想这个可是不行呀!”
黄大姐慈爱地用手绢帮她擦擦眼泪,又接着说道:“大姐是童养媳出身,没有谈过恋爱,不晓得你的体会,但大姐作为过来人想告诉你,恋爱就是为了结婚,不能结婚,怎么能谈恋爱呢?”
“老肇还没有结婚的!……”吕继红倔强地说
“没有结婚?老肇不是有个十几岁的孩子吗?没结婚哪儿来的孩子?”
“我听他说,他老婆很早就死了。”
“那更不行。你一个党员,居然给一个右派分子当填房,他三妻四妾的享受着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你还要在一旁帮助他、助长他的气焰,你革命青年的革命性,**人的先进性到哪儿去了?”
黄大姐越说越激动,开始像在群众大会上忆苦思甜般,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演讲起来。她虽然不识几字,但革命的理想主义教育接受了不少,于是不很恰当地列举了刘胡兰、江姐等人坚贞不屈的例子,让吕继红要面对资产阶级的诱惑不动摇。
但任黄莲说的天花乱坠,恋爱中的女孩子就是一根筋,沉浸在固执的思维中难以自拔,始终不肯松口说肇飞的坏话。
“你想怎样?为了一个花心的老坏蛋,准备让组织处理你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了满足他资产阶级腐朽的**,又跑去找别的女人了。”
刚才专案组进门的时候,循例先向村里负责人询问了肇飞的去向。樊支书虽然革命觉悟高,阶级斗争的警惕性也保持不错,但肇飞与他太熟了,专案组也没给他解释来这儿是调查肇飞犯罪逃逸的事儿,自然就没往那方面去想。只是本着农民群众的朴实厚道,老老实实告知专案组,说肇飞离开生产队前,是向自己请过假的,至于请假的事由,是到邻村探望生病的同事。肇飞请假时还特意留了个尾巴,说假如那个同事牛凤的情况不太好的话,自己很可能会护送她返城看病。
专案组没有纠结于生产队有没有权利批准肇飞的长假,也未来得及详细询问肇飞请假的动因,所以樊支书就没有专门说明肇飞请了几天假,也没有专门告知牛凤的年龄与性别。
其他的专案组成员,不知道牛凤是哪路牛鬼蛇神,更不晓得她的来龙去脉,因此樊书记解释后也没多插话,可黄莲是代管插队下放干部的,还能不知道牛凤的底细嘛!虽然她估摸着这事儿有些不清不白,但也没深想,更没往男女间的事情上靠,但开导吕继红的过程中,她感觉吕继红虽然还在回护着肇飞,在男女**上口风也咬得很紧,但一股子憋屈的味道仍然无意中流露出来,似乎对肇飞护送牛凤回省城事儿很不满意,于是黄大姐在说服工作和思想教育都无效后,试着往男女三角恋之事上试探了一句。
病急乱投医的黄莲是在无奈之中试探着说出这话儿的,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戳中了吕继红的心窝子。吕继红感觉她自己早就深受伤害的心,一下子被戳得鲜血淋漓,于是再度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黄大姐欣慰的现,吕继红现在的委屈,和刚才因公社黄主任不礼貌的语言触及其私事时的委屈劲,完全就不是一回事儿了,所以她再次试探着说:“小吕呀,为这样子的男人和组织意图对抗是不值得的,大姐的话你觉得是不是?”
吕继红含泪颔,表示领会了黄大姐的意思。
“他送牛凤回省城你知道吗?”
吕继红点头
“那你批准同意他去了吗?”
吕继红摇头。
“臭东西!该死的坏分子!居然敢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我要让他两头都踏空,还非让他不得好死不可!”
黄大姐义愤填膺地替吕继红声讨着花心的男人,但说心底话,她一点也恨不起这个男人,那帅帅的模样还时刻在她心里萦绕着。
她与那个帅气的男人之间天差地别,但她觉得自己是天,是这个时代优秀人物的代表;那个男人只是地,是被时代抛弃的四类份子。但她与所有的女人一样,对美的东西,心底下总有一种自然的亲近和期待。所以她私下里帮助过他,也维护过他。她不觉得被描述得面目可憎的右派份子肇飞形象很丑恶。她想,自己要是他锅里被惦记的那一坨子,她或许也会与吕继红一样感觉幸福,也会因他的花心而感到憋屈。
香花是被这个时代批判的,但人们一边批判着,心底总在惦记;毒草也是被时代唾弃的,但总有人愿意去尝试。越是禁忌的东西,大家就越有兴趣去探究。黄大姐朴素的阶级感情和大老粗的文化水平,说不出这些大道理,但心里的想法是共通的。肇飞是四类分子不假,但也是个帅男人,还是很有气质风度的帅男人,就似香花和毒草,越是被批判和禁忌,越是有人惦记和想去尝试。
吕继红因为这个原因陷进去了。她同情吕继红的遭遇,也不认为吕继红喜欢上那个帅男人是什么大罪,今天来这儿也不是为批判或处理吕继红的错误,但是既然组织上已经确定那个男人是阶级敌人,那么自己就得按组织意图落实他的罪恶,并最终实现组织严惩他的意图。
想到这些,黄大姐狠下心来,劝导吕继红说:“县革委会的秋主任已经在陆一凡的检举信上批示了处理意见,说肇飞是负罪潜逃的坏分子,破坏了上山下乡运动,要严肃处理和打击。王组长一行人来,必须得到组织所要的结论,你如果配合组织,我会帮你说话,不让你被牵扯进去的。”
黄大姐的话说的是什么内容,心不在焉的吕继红没有听进去多少,但她敏感地捕捉到举报人陆一凡这个名字,她银牙紧咬怒目圆瞪,气冲冲地嚷道:“陆一凡这个狗东西,谁让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回头我对他不客气。”
“陆一凡同志也是好心。”
“他能安什么好心?他那是嫉妒!”
“嫉妒是什么意思?吃醋吗?陆一凡是因为吃醋才举报?”
黄大姐的八卦心被钩起来了,她拉着吕继红的手,反复询问个不停,非要将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好奇地问个清楚不可。
久压心头的委屈的确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吕继红起先还有些羞涩地喁喁着,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泼辣直率的性格,让她讲着讲着就忘记了害羞。自己的心事,心里的甜蜜和苦涩,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倾听对象,男人不合适,蓝蓝又太小,遇着一向和蔼可亲的黄大姐,正是最好的听众了。于是她就将如何因搭伙心里喜欢上肇飞,又是如何因为牛凤的刺激而主动表白,肇飞又是如何不顾自己的心情去陪伴牛凤回城,包括自己还到邻村去寻找等等,一五一十说了个痛快。做听众的黄莲大姐,情绪也跟随着她的讲述而波动,一会儿听得心跳不已感动无比;一会儿也恨得牙痒痒,还陪着洒了不少眼泪。不过清醒过来后,黄大姐还是提醒吕继红说:“这样子的事儿,事关女人的脸面问题,可不能说是你自己主动的啊!说了这话,今后谁还会要你呀?”
“大姐,我没想跟别人,就只想跟老肇……”
“没门。他想都别想。咱们红红这么好的女孩喜欢上他,他不懂得惜福,还跑出去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活该受打击。”
“黄大姐,能不能放过他这一次呀,我情愿……”
吕继红吞吞吐吐的求告话语被黄大姐无情地打断,黄大姐告诫道:
“你知道大姐也保过他几次了,但秋主任亲自点了名,肇飞这次只怕是保不住了。我劝你别再犯傻劲,能把自己脱出来就得感谢老人家赐福了。”
“那……大姐我该怎么办呀?”
吕继红苦恼万状地问道。
“我想想……”
黄大姐思索了片刻,终于下了决断。
“小吕,你先配合组织把情况落实,把事情的经过按大姐刚才教你的写下来。不能说是你主动,要说成是因为被他花言巧语哄骗后,意志不坚定才犯下的作风错误。另外,他过三天的生产队批假外出权限,不去工作组办理请假手续的事儿是确定无疑的。就凭这两条,他这回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要坚决与他划清界限……”
说着,黄大姐又怜悯地看看这个自己一向特喜欢,但未来政治前途已经暗淡的小姑娘,接着说道:
“这事儿估计会公*理。即使大姐护着你,不让你的事儿传出去,但流言蜚语总少不了。那样一来,你在这村里就难再呆下去了。这样吧,大姐先帮你调换个生产队,如果今年大姐厂里有招工回城的指标,大姐会将你主动配合组织的事儿,作为优先推荐你的理由,你看好吗?”
吕继红思索了片刻,苦涩地轻轻点头,没有开口……
拿到吕继红亲笔书写的事件经过的笔录,公社黄向阳主任很不满意地瞥了黄莲一眼。黄莲尽管不太识字,不知道吕继红到底怎样写的,但她对自己的工作成绩是有信心的,而且对公社黄主任的好色*也有所耳闻,再加上她是城里来的工宣队,可不是这乡下小地方的土干部,根本就无需看他的脸色,于是她狠狠地回敬了黄主任一眼,心底骂道:你比那个肇飞还混蛋一百倍!按照肇飞事件的处理标准,够把你枪毙一百回了!
她岔岔地抢过笔录交到王组长手里,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拉上神情呆滞的吕继红走了。
王组长翻翻笔录,尽管也不太满意,但有吕继红写的那两条作为突破口,自己的工作就主动了很多,也算不虚此行了。更主要的事是,笔录还牵扯到一个叫牛凤的,其人目前已回省歌剧院,正好以此为线索外调去一趟省城,也好借此与回省城老家的秋主任再加深一下感情。想到这儿,王组长脸色平静地对一干区里、公社的专案组成员说:
“对那个检举人陆一凡,你们要给予一定的表彰和宣扬。如果更多的革命群众能像他这样积极配合组织,打击阶级敌人的反动气焰,我们的工作就要好开展得多。”
34、外调(下)
肇飞是主动投入罗网的。
王组长、黄莲一行连夜乘车赶往省城时,已是秋主任回城奔丧的第三天。
第二天一早,王组长、黄大姐在夏江火车南站下车的时候,恰巧在月台上遇到肇飞打算乘车返回范城县,双方碰了一个头对头。于是,由同行的县公安局民警小白上前,拦下了神色镇定的肇飞,也没说有什么事情,拉着他一起出了南站,并直接扭送到了省歌舞剧团附近的劳动派出所。
出之前,王组长事先已向县里小罗打听清楚秋主任的家庭地址,到了派出所后,屁股也没落地,就以抓捕到潜逃反革命份子肇飞,必须立即向秋主任汇报的名义离去。黄莲大姐原准备回家看看的,也只能放弃心里的打算,与小白民警一道,主动配合派出所对肇飞进行了初次提审。
提审肇飞很顺利。肇飞原本就没打算潜逃,黄大姐一问,他就主动将最近的行程做了说明,并说牛凤可以对这一切加以证明。于是黄大姐和小白旅社没找,行李也没安顿就来到了省歌舞剧团,找到了当天刚刚上班,髻上还簪着守孝小白花的歌舞剧团负责人闻主任。
黄大姐和小白可不知道闻主任是什么来头,不过见到军装合体、三十多岁了还保养得既美丽又气质不俗、面色冷淡的闻兰后,又见到歌舞剧团一众人等对其毕恭毕敬的谄媚姿态,知道这一定就是所谓的红色贵妇了,于是下意识地以极恭谦地姿态双手递上介绍信,然后又以下属的心态和语气,汇报了此行外调的来意和目的。
闻兰是夏江事件后的次年,才因为丈夫工作变动的原因调到鄂北省的,到了这里后,又耽搁了一段时间才正式安排工作。“支左”到歌舞剧团后不久,人头还没认清楚,干部下乡运动就开始了,牛凤是第一批下放干部,因此以前只闻其名未识其人。她与牛凤要说真正认识和熟悉,实际上就是最近几天的事儿。听来外调的人说要找牛凤,闻兰安排人去通知后,就与俩外调干部闲扯起来。
依她一贯的性情,她的想法是牛凤来了,自己也算配合工作到了位,面子也给足了,抬屁股就走人。没想到的是,闲聊中听说俩人是从范城来的,闻兰一下子就由秋鲁而起,感觉和对方由衷地亲近。他们可都是秋鲁的下属啊,执行的也是秋鲁的指令。于是话语就客气多了,还难得地起身替他俩亲自泡了茶。
待这俩有些惶恐于对面女领导的前倨而后恭,屁股抬了一半不敢安神坐下时,闻主任才有些自豪,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俩,他们县里的秋主任是自己儿子,而且最近恰好回到了家中。当然,听解释的俩能够明白的是,闻主任因为这些人都是其儿子的部属,母亲是在为儿子的有出息自豪,儿子就是她最大的骄傲;不太明白的是,漂亮的闻主任为什么有些羞涩腼腆,还有就是她怎么会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儿子。
他俩哪儿知道,闻主任刚才压根就没心情听来人是哪儿来的,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所以搞清情况以后有些不太好意思;至于其嘴里的儿子,其实只是她的继子,更是她女儿的亲爹爹和自己最爱的人,只要提起他来,总是不自然地会流露出小儿女的羞涩。
拉上了这层关系,专案组的黄大姐马上就表示,他俩此行正是遵照秋主任的指示在办案,而且负责人王组长已经去了秋家汇报行动成果。而闻兰也告诉了他俩秋主任是回家办丧事的,昨晚已连夜返回了范城。
几人闲扯着,气氛渐渐融洽,再后来闻兰又得知黄大姐是省城派到下面去负责知青工作的干部,老家就是这里,与闻兰目前也算半个老乡,于是话题更是投机。
待牛凤到来时,闻主任已经做出了决定,要留下来亲自帮助这来外调的俩人,也好为继子的革命事业出些绵薄之力。
牛凤是个骄傲的人,从来就有些“反潮流”的革命精神,原本不打算老实配合范城外调工作的,国庆汇演没剩下几个排练的日子了,她的事儿忙着呢!但听说是闻兰的召唤,她却不好意思不来了。
她也是最近几天与闻兰熟悉起来的。先,她是闻兰女儿学习芭蕾的指导老师,从她回城到剧团上班的第一天起,秋眉就在跟她学习跳舞,有了这层关系,秋眉为她说了不少好话,也实际帮了她的大忙,为她拿下了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角色的A角儿;其次,上次选拔表演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挑衅了领导权威,在现场给闻兰制造了难堪,但事后她现,这个领导似乎与其他领导不太一样,并未因此而给她小鞋穿,还语气友好地表示要与自己继续交往,仅仅凭这两点,她就觉得欠人情份了,何况以后能不能就此留在城里,还得人家继续支持和关照呢!……
“牛凤,我们需要了解一下肇飞最近的动向,请你本着革命群众的阶级觉悟,老实配合组织的调查,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如实说来。”
这小白民警不认识牛凤,打着他们人保组办事一贯的官腔,开口大喇喇地审讯起牛凤来了。他还觉得很正常,语气还很平缓,但熟悉牛凤性格的黄大姐和闻兰一听就感觉坏事儿了。果然,小白的话刚说完,牛凤立马起身,白眼珠子一翻,用她那好听的京韵和难听的语气说:
“那我跟你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请你们领导下次来找我吧!”
说着话,杨柳腰肢一摆就要往外走。
“哎哎,牛凤,你能不能听我们把话说完?”
黄大姐赶紧拦下掉头欲走的牛凤,温言软语劝慰起来。闻兰也苦笑着替外调的俩解释道:“牛老师,因为肇飞出来好几天,也没给组织上请假办手续,所以他们就是想来了解肇飞最近是不是与你在一起,都干了一些什么事儿?”
“没错,老肇正和我在一起。有什么违法的行为被你们抓到了吗?”牛凤不耐烦地说
“整天都在一起?也包括晚上?”小白又不知轻重地插上一句。
“晚上怎么了?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不可以吗?”牛凤又翻起白眼
“你们没结婚,男女在一起鬼混,那是资产阶级思想,是腐化堕落的生活作风问题。再说,那肇飞是坏分子你不知道?”小白继续官腔十足地训斥。
“我和老肇本来就是牛鬼蛇神,黑五类在一块不正常吗?剥夺了我们的精神,还要来凌辱我们的**?有本事你拿过去,我牛凤这些年已经受够了。”
牛凤连白眼也懒得翻了,不屑地撇撇嘴。
黄大姐看看势头不好,使个眼色给小白让他先出去,然后将牛凤强行摁在椅子上坐下,然后陪着笑脸说:“牛凤,我们不是来调查你的,只是因为肇飞的事儿牵扯到你,才不得不找你落实情况,你把情况说清楚就行了。”
“黄师傅,我不是说了吗?现在也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见牛凤仍然是气鼓鼓地不太配合,闻兰也有些不高兴了。这可是秋鲁布置下来的任务,这俩人如果完成不好,岂非影响到秋鲁的革命事业!
她是个思维简单的女人,就是为丈夫和女儿的家庭活着的,老秋已经走了,秋鲁现在就是她的天,牛凤这种做派,也等于是在泼她面子。但她那温软的性格,让她说几句难听的也不会,于是只好拉着黄大姐的手腕,将其带到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想将外调肇飞的具体细节盘问清楚。黄大姐正手足无措地为难,对于牛凤那样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还真不是她这个大老粗能应付的,所以闻兰肯帮忙,黄大姐简直要高举语录本感谢红太阳老人家的恩德了。
闻兰不太会说话,但那只是因为她不太关心世事,与人交流少的缘故。但作为知识女性,且久居上位,思想工作该从哪里入手,她还是有把握的。
对牛凤思想工作的切入点,就是她想回城。而回城的目的,不是因为害怕和逃避插队落户的艰苦生活,而是她想复返舞台。韶华流逝,人生易老,她的青春已不再,复返舞台的机会越来越小,放弃了这次机会,也就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所以,闻兰觉得自己有机会,也有能力说服牛凤,帮助秋鲁这个自己所爱的人达到目的。
闻兰听完黄大姐对肇飞一案的完整讲述,包括最新取得吕继红笔录的基本情况后,很自信地微微笑了笑,和气地对黄大姐说:“好不容易回了省城,您可以先回家看看吧,我会让您按时完成秋主任布置的任务的。牛凤的工作我来帮您完成。”
送走小白和黄大姐,闻兰转身又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牛凤见闻兰回来了,想起身告辞,但闻兰微笑着用目光拒绝了她的请求,并示意她坐下听自己解释。
“牛老师,你急着告辞,是因为想赶到排练场继续刚才的排练吗?”
牛凤轻点了一下她那尖尖的下巴颏。
“我如果告诉你,不能很好地配合组织上完成这次外调任务,你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重返舞台,你会怎么想呢?”
牛凤先是诧异,她觉得闻兰不应是那种小人。又蹙眉想了片刻,似乎理解了闻兰为什么要这般做了。全歌舞团不是都在传言那天到场看彩排的秋鲁是她的继子嘛!外调人员肯定是利用了父母官这层关系。于是牛凤很不满意地撇嘴询问,“闻主任,你这算是威胁吗?”
“错了,这不是威胁,而是忠告!”闻兰依旧淡淡地微笑着。
“怎么个说法呢?”
“咱们先不急着说这个,来探讨一下你所演绎的角色吧。我想问你,按你的理解,剧中人物洪常青爱吴清华吗?”
牛凤点头,但不解地瞅着闻兰。
“他表白了吗?”
“没。”
“反过来问。吴清华爱洪常青吗?”
“也爱!”
“他俩为此做出过行动吗?我的意思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心中所爱,就放弃了党组织交给他们的行动任务了吗?”
“闻主任,我与老肇的私人关系和这些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肇飞是一个组织上正在调查的坏分子……”闻兰见牛凤瞪眼,摆摆手改口说:“这样说吧,肇飞的行为,对组织上的革命事业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是一个坏的典型。而你要表现的是一个纯粹的革命者。一个纯粹的革命者,是要把所有的一切交给党安排的,包括私人生活和感情。你如果承认肇飞擅自脱离组织监督后是和你在一起,特别是没有婚姻的情况下同住在一起,你想想,无论你们身体上有没有接触,组织会认为你具备无产阶级的朴素阶级感情,具有登台演绎这个角色的能力吗?如果不能的话,你登台前的政审能够通过吗?”
牛凤先是瞠目结舌,随后她感觉天旋地转,头脑眩晕,眼前一片灰暗。
闻兰不再说话,她静静地凝视着牛凤,她要给牛凤留下足够的思考并说服自己放弃的时间。
许久后牛凤抬起她那无神的眸子,虚弱地问闻兰:
“我要怎么做才能保证通过政审?”
“按照组织意图做就行了!”
“谢谢!”
牛凤不再询问,她慢慢站起身,蹒跚着一步步向闻兰的办公室外走去。失魂落魄的她差一点迎头撞在了门框上。
闻兰在她身后提醒她当心碰头时,还若无其事地顺口补充一句:“听外调小组的人反映,有个叫吕继红的小姑娘,已向组织汇报说肇飞毁了她的清白,玩弄之后又始乱终弃,不知你认识这小姑娘吗?”
牛凤没有回头,但强撑着勉力摇了摇头,但闻兰却从她的动作中现她在抹眼泪。
“山东,你要为我自豪!这一切我都是为你才做的。”
看着牛凤的身影消逝,闻兰心底酸酸的甜甜的,既骄傲自己的成功,也对自己的残忍有些良心上的不安。
秋鲁肯定是看不到了。昨天他到京都八宝山安放好父亲的骨灰,当即就搭乘专机飞返省城夏江,并急匆匆连夜赶火车返回了范城。
35、谈判(上)
罗前进是在满腹的忐忑中赶来接站的。
办完丧事预备乘火车连夜赶回范城的秋鲁,直至临上车前才挂了个电话给他,将自己搭乘的车次通知他后,一个多余字也不再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前天县革委会常委扩大会议后,人保组王抗生组长与小罗达成坐视局势展,放任陈副主任自由折腾的默契后,王组长当天就不客气地撂下金光路集市知青与村民的冲突案件,撤出了全部人保组的力量,转而赶赴黄集公社亲自处理肇飞奸污女知青案件去了。昨天一早,王组长取了吕继红和陆一凡证词,摸清肇飞逃逸的去向,又带领俩随从连夜赶赴省城外调和抓捕,完全坐视了金光路事件的逐步升级和扩大化。
小罗原先也打算坐在城楼观山景,放任金光路集市冲突案件闹大、升级,与王组长一起看陈主任笑话,好让他跌个大跟头的。将常委扩大会的情况和此后人保组的处理措施汇报给秋鲁,秋主任却为此雷霆震怒,小罗还未放下电话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傻事,而且错得非常离谱,傻的自己都无法理解。
秘书是干啥的?那就是领导的左膀右臂,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秘书不关心所服务领导的前程,未能将领导的忧思摆放在第一要位考虑,工作分不清主次,只是凭自己的直觉和情绪去办事儿,纵容人保组王组长撇下天大的事不管,转而去纠缠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不说领导肯定不喜,就是自己换个角度去想想也同样难以理解。这显然就是没有大局感,分不清工作的主次,不懂得解决矛盾要抓主要方面了。
放下秋鲁电话的那一刻,罗前进恨不能猛甩自己几嘴巴。他是真搞不懂为什么当时自己就鬼迷心窍光想着坐山观虎斗了。
他哀哀的想,以后为此受憋屈或遭冷藏看来是难免的了。
王组长抽身而去,其他县里的常委找不着。昨天一上班,惶惶不安急于补救的罗前进,本想按照秋鲁的要求直接代表秋鲁去与知青谈判,但将意思和陈副主任一说,却遭到了陈副主任的严词拒绝。
别的常委这两天都躲着不露头,陈副主任现在暂时在县里当家做主人,意气风下,不但不准备与知青妥协,还要采取更进一步的强硬措施,打算压服正在越聚越多且蠢蠢欲动的知青,这让罗前进顿感束手无策。想向上汇报吧,却一整天始终联系不上秋主任;想采取些什么补救措施吧,自己只是个秘书,人保组的王组长不在家,他又调动不了人保组的公安和其他人员。实在不知该做什么好,所以他只能焦急万分地待在办公室,一边四下打电话收集信息,一边绕着圈子苦苦等待秋鲁返家。他想,办完丧事返回家中的秋鲁总应该会给他再打来电话,并做些进一步明确的指示吧。没想到秋鲁葬礼完成后没有回电话,而是马不停歇地连夜直接乘火车赶回了……
范城只是鄂渝铁路上的一个小站,整个车站就只一幢长方形、与铁路平行的一层建筑物。建筑物的正中间是候车室,候车室的左边是行包房,右边是办公用房和盥洗间。候车室正中的大门做了入站口,侧面的小门就作为了出站口,所以旅客进站出站都得经过宽敞的候车室。
秋鲁下车时,到站下车的旅客寥寥可数,登车西行的旅客更少得可怜,彰显得站在月台上接站的小罗更加突兀。
秋鲁的脚步踩上月台地面时天已经快亮了。只瞥了一眼,秋鲁就感觉到了小罗心中的忐忑不安。但秋鲁将手中的行包交给小罗后,未停下脚步,只是脸色淡淡地点点头,就继续朝候车室走去。
一个不懂得大局的秘书,哪怕水平再高又如何?那都是些雕虫小技。
看来其今后仕途的前程也有限的很。
这是秋鲁给自己的秘书在最近几天自己离开范城,赴省城奔丧期间总体表现的客观评价。
穿过候车室出站时,隔着候车室分开进出旅客的铁栅栏,秋鲁看见两个带红袖标持枪的基干民兵,正面朝外把守着候车室的大门,并对寥落的几个进站年青旅客,用审视犯人的目光观察着;候车大厅中还有几个民兵,也在对候客厅内相貌看似城里人模样的俩年轻旅客进行盘诘。
秋鲁的身影还未离开候车室,身后已传来俩年青旅客与盘查民兵越来越大的争吵声。
“你们凭什么盘查我们啊?”
“这是县里的命令。所有知青出门,没有公社以上的外出证明不准放行。”……
秋鲁皱眉压低声音问小罗道:“金光路的事儿还没抚平吗?”
“没有。昨天我一上班就将您的意思转告了陈主任,但陈主任只同意尽快平息事端,但不同意与知青开展正式谈判。领头闹事的知青,昨天与陈主任和其他领导谈了几轮,没有得到县里的满意答复,此后到陈楼和李村一带参与聚会的知青就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烈。陈主任担心他们将串联的范围扩散到外县,或去地区和省城告状,就把拦截范围从陈楼和李村附近扩大到整个城关镇周边。”
“来硬的?拦截有效果吗?”秋鲁轻蔑地一撇嘴。
“效果怎样不好说。昨天一整天,拦下了好几批想去陈楼和李村串联的男知青,也在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挡下了一些准备回省城的知青,男男女女都有。这其中有可能包括准备回省城告状的,也可能只是正常回家办事的。总之,拦下的人怨声载道,但没有一个承认是回家告状的。”
“人家都是傻子,把出门的意图都老老实实主动向组织坦白?”
秋鲁冷哼了一声。
“是有些一厢情愿。”
“不说这个了,还有什么什么事儿吗?”
“人保组王组长那边,昨天已完成了肇飞案的初步调查取证,拿到了那个被奸污的女知青和举报人陆一凡的证词,搞清楚了肇飞是跑回省城找一个叫牛凤的女演员,所以昨天晚上就连夜赶往省城外调和抓捕;肇辄那边,我昨天打电话到黄集的大李大队通知了樊二柱,樊二柱安排民兵拉网搜查,自己悄悄在村里守候了一整天后,晚上回话说没现肇辄回樊村,估计是跳车后直接逃回了省城……所有相关的几件事,我准备了一套资料放在您办公室,方便您待会到办公室后能更详细、更深入了解。”
秋鲁思考了片刻,果断地对小罗说:“肇飞父子的两件案子,你都暂时撒手不去管它了。即刻通知政宣组老李到我办公室来,我们先集中精力解决金光路集市的流血冲突案子。”
“不需要通知人保组的同志吗?”小罗有些不安地补充道。
秋鲁朝着小罗嘲讽地笑着反问道:“你不是告诉我人保组王组长已经放任不管了吗?”
小罗听了秋鲁的嘲讽,尴尬得无地自容。他脸颊抽搐着,心情也沉重无比。
一边急急往革委会大楼一楼的政宣组走去,一边哀叹秋鲁终究未能解开心结,小罗感到四周一片天昏地暗……
趁政宣组李进组长未到,秋鲁在办公室将前天金光路冲突事件的会议记录,以及其他几个案子的卷宗都浏览了一遍。之所以前天冲突事件只有会议记录而没有纪要,是因为会议上各方就问题处理的意见未达成一致,所以没能形成纪要。等小罗陪同政宣组李组长一起进门时,秋鲁指着会议记录上的一个名字对小罗说:“你把这个人给我找来,让他来时带上派出所的案件调查记录。”
小罗看了看秋鲁手指敲点之处,是出席当天会议的派出所当事民警孙干事,点头转身离去了。
“老李,你对这事怎么看?”
“秋主任,前天我有事未参加会议,具体情况不太了解。但既然大家都认为是个偶然事件,也许真是偶然吧?”
政宣组李进组长戴黑框眼镜,头梳理得很整齐,衣服干干净净整洁笔挺,保留着这时代不多的文人形象。见秋鲁直接话征求他的意见,他很慎重地斟酌着词汇,出言谨慎地回答道。
“老李,你真这么看?”
见秋鲁逼视着自己,目光有些闪烁的李进反问道:“秋主任难道有什么不同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你是常委,当时有事没能参加会议,会后总看过会议记录吧?就算会议记录也来不及看,各种流言蜚语、小道消息,你这两天内也总该有所耳闻吧?村民伤人也许是偶然,但参与黑市交易的那么多的村民,到集市时都带着可以伤人的各种器具,有人一声令下就集体行动也是偶然吗?”
秋鲁目光犀利地一下就抓住了事件的本质。
“秋主任,我也的确听到过一些传言,说这次事件确实是有人预先进行了串联和鼓动,这样看来偶然事件中也许蕴藏着必然。以往类似的冲突,多半是因为知青小偷小摸等偶然的因素引起的,但这次应该是有预谋的行动。无论那个知青小侯是故意挑衅,或是真的是想要检举他们搞投机倒把,总之这类事儿可能早晚都会生。”
秋鲁赞许地点点头。
“确实如此。老李,你分析一下为什么会这样呢?”
“知青和农民之间一直就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矛盾。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样彼此团结和睦,知青也不像上边所想的、所宣传的那样受农民欢迎。部分知青因行为不检点,导致农民对待这整个群体都抱有不好的看法和怨气,加之平日里的小矛盾长期未得到及时解决,所以才会最终酿成大事故。秋主任认为我的分析有些道理吗?”
“不愧是搞政治宣传工作出身的,老李你看问题很准确,抓住了本质。但我想再问你一句,为什么知青满怀热情,按老人家指示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却不受贫下中农们欢迎与喜爱,甚至可以说厌弃呢?”
“也许是两个群体之间本身文化上、观念上,或许还有劳动能力上的差异导致了这种结果?”
李进按按眼睛框,望着秋鲁犹疑半晌方才语气不太肯定地反问道。
“这些都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秋鲁摇头否定了老李的分析。
“哦,这些都不是矛盾的主要方面?”
“老李,你不是管经济工作的,但我说一组数据你就会明白矛盾产生最深层次的原因。”
秋鲁将所掌握的范城县现有可耕地面积、最近几年土地年总收成、全县人口总数列举了一遍,又对樊城的土地与人口的关系,以及人均粮食占有数量进行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樊城现有耕地资源与全县人口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在现有生产力水平下,粮食出产每年基本上为一定量,增加了知青这些额外的外来人口,必然减少每个农民的口粮,生存的冲突才是知青与农民矛盾形成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
“这个道理既简单又直白,摆在这里这么明显,为什么大家都没意识到呢?”老李似牙痛地深吸一口凉气,似自问又似问秋鲁。
“不是没有意识到,有些人想到了,但不愿意说出来或者表达不出来;多数人是压根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因为那样似乎就会往上山下乡政策的对错这方面去联系。咱们不是外人,你觉得是不是这样呢?”
“确实如此!而且按照这种思路,随着今后更多知青的到来,估计矛盾还会更加激化。”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秋鲁心情很沉重地叹息道。
“既然我们能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难道我们就没办法解决它吗?”
“很难!当然我指的是现阶段。”秋鲁无奈地摇摇头。“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从长期来看,有两个根本的途径:一是增加粮食的产出;另一个是减少人口。但现阶段这两种措施都难办到。增加粮食的产出,就是要提高农业生产的效率,方式方法不是没有,而是很多,但是在当前的政治气候下,不突出政治,不去搞阶级斗争,反而去搞批判了多年的经济挂帅,你认为可以办得到吗?减少人口,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让知青从城里下来,但是现在谁有这种胆量与党中央的政策对着干!”
“难道我们这些**人,能现矛盾反而不能妥善解决这些矛盾?”
“这件事的处理,我建议你们政宣组先接过来。老陈那样不顾立场、地位的硬来是会出大事的。”
“感谢组织对我们政宣组的信任。不过秋主任,人保组老王不在,别的人还可以出来牵头负责,为什么让我们政宣组出面接过这棘手的事情呢?”
李进有些犹豫。他不怕事,也有信心解决好整件事,但接受案子就意味着既得罪分管的人保组,也得罪了当前已插手的陈副主任。
“老李,这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说白了是经济利益的冲突。经济利益的冲突,一要依靠思想工作去化解调和;二是要采取具有针对性的经济上、组织上的有力措施。你们政宣组既管人事工作也抓政治思想宣传工作,这件案子的背后与这两样都有关,正是你的分管范围,你就当仁不让接手吧。不是还有我在后面给你撑腰嘛。”
秋鲁说着还用力攥紧一只拳头,做了一个给李进撑腰的动作。
“难道那个村民拿冲担伤人,不是刑事案还变成了经济案?”
李组长也调侃地笑道。
“老李,这样说吧,对那个村民拿冲担伤人的事情的处理是必须的,但仅就事论事就落得下乘了。像老陈那样一味地站在农民的立场,采取蒋介石围剿红军的办法围追堵截想闹事的知青,肯定只会越搞让事情越复杂,双方的对立情绪越来越激烈。你今天堵住了上访告状的,明天和后天呢?你总不能天天什么事儿也不做去干这些吧?”
“那秋主任的意思,到底准备怎么解决呢……”
秋鲁看到小罗将穿了一身白制服夏装的孙干事带进了办公室,他挥手制止了李组长的盘根问底,神秘地对他笑笑说:“咱们一起去医院慰问一下那个受伤的知青,到时候再说。”
到医院探望“猴子”之前,秋鲁决定先去城关所民警小张的病房,他要以县革委会领导的身份去慰问因押送犯罪份子而负伤的一线干警。跟随在他身旁的孙干事,已经利用这段路途上的短短时间,将事当天的情况原汁原味完整地叙述了一遍。秋鲁心底对那个废物民警小张是一肚子的怨愤,但作为领导他不能显现出来,还得装作很大度地对其破获反动信件案,并因押送案犯中途不幸负伤表示关切。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为官之道,这是秋鲁对自己的基本要求。
人保组、公安局,包括城关镇、城关派出所的一帮负责人,从小罗打电话到所里找孙干事时,就凭借灵敏的嗅觉猜测到秋主任可能会到医院来,于是都闻讯提前等候在病房里,心情既因未能处理好案子紧张不安,但又为能见到领导亲临而憧憬。秋主任是大忙人,能下基层的机会屈指可数,除了直接分管部门的领导,其他人平日很难一睹尊容。
秋鲁进屋后,面对所有满脸挂着谄笑和恭谨,与自己热情打招呼的下属们,只矜持地颔示意了一下,直接就大步来到小张的病床前,握住他因激动而颤动个不停的手,语气亲切地说道:“小张同志你受苦了,我代表县革委会全体同志来看望你。你要安心修养,争取早日恢复重返岗位,还有更多的重要革命工作等着你来完成。”
“秋……主任,我没有完成好组织布置的任务,让犯人跑了……当时我只是想早些赶回来……”
替领导背了黑锅的小张既惭愧又紧张,还有些委屈。结结巴巴想解释,也想自辩两句,但秋鲁有力地挥挥手截断了他的话题,侧身环视着身旁县人民保卫系统的一干干部,用昂扬的语气大声说道:
“我们用老人家思想武装起来的人民警察和保卫干部,为了与企图越狱的坏分子英勇搏斗而负伤,完全不用感到愧疚。这件意外的生,更能说明阶级斗争是残酷的,一切反动派都是不会甘于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
秋鲁的话让满屋的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城关所的汇报是车祸后被押犯借机脱逃,秋主任的说法却是犯人逃跑才生的车祸,这不是满拧吗?让部下帮着背了黑锅的城关所长尴尬地凑到秋鲁身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小声提醒道:“秋主任,小张是自己翻车受伤的……”
“如果不是坏分子故意破坏和捣乱,小张同志会因为与他搏斗而翻车,并光荣受伤吗?”
秋鲁似乎有些耳背,没有接他的话茬,并再次强调了小张同志是因为与坏分子搏斗而翻车受伤的。
这不光是小张民警个人的脸面问题,而是涉及全范城人民保卫系统荣誉的大事,他为小张民警开脱,等于也是在为自己和一干责任人开脱。
病床上的小张听到秋主任的赞扬差点感动得哭了,但他满腹的感激还未来得及表达,秋主任已阴沉着脸拂袖而去。
36、谈判(下)
“猴子”这两天呆在医院有些乐不思蜀。
起初刚动完手术,“猴子”嘴里对胡勇信誓旦旦说着要坚持斗争,不达到病退回城目的誓不出院,但县里陈副主任带着一帮民兵,面色不善地来医院“探望”,再加上陈副主任的随从辞别前故意暗示医药费金额巨大,再不妥协就拿这事拿捏他后,他又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既害怕缴纳不出医药费医院轰他滚蛋,也害怕陈主任坚持站在老乡一方,坚持将事情起因深挖下去,难免调查出他故意制造冲突背后的动机,所以他开始有些犹豫。但后来每天都有一帮子知青插友前来探望慰问,送吃送喝不说,还把“猴子”吹嘘成了与愚昧落后的投机倒把份子英勇斗争而负伤的英雄,鼓励他继续战斗下去,外面光光等人也在动全县知青声援,这类赞美和鼓动听多了,最后连“猴子”自己的潜意识都忘记了到底是为什么事才生与村民冲突,而有些自得意满起来。
老子就赖在这不走了,看你姓陈的敢让我交医药费还是抓我!
当秋鲁和李进等一大帮领导浩浩荡荡涌到他病房时,不明所以的他不知是该就坡下驴办理出院,还是该像对待陈副主任一般继续坚持斗争。拿不定主意,他干脆闭上了眼睛装起昏迷不醒来。
秋鲁站在病床旁,一言不地看着睫毛还在颤动,太阳穴紧张得突突乱跳的“猴子”,任他装死表演了好久后,才嗤笑了一声,吩咐陪同的医院革委会负责人刘主任,让他给自己准备一个安静的房间,他要与小侯同志单独谈谈,然后率先走出了病房……
胡勇给带到了县医院办公楼楼上一间僻静的办公室,带他来的人敲敲门,听到里面有人答话后,带他来的人将心中忐忑的他推进屋,然后顺手掩上了门离去了。
胡勇是在给“猴子”送早餐的路上被直接传唤到这里的。
他在医院已经陪伴“猴子”好几天了,每天都有不少的县里的大小领导来慰问、探望和劝解,或是人保部门的人来调查、复核案情。刚才他出门给“猴子”买早餐,在返回医院病房经过走廊时,已经现了很多这两天频繁露面的县里的大小人物,他们都面沉似水一言不地站在那里。胡勇不知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医院里到底生了什么大情况,但知道他们肯定都是冲着“猴子”和自己来的。
看到胡勇到来,马上就有人保组的工作人员出面拦下了他,落实过姓名后,然后很严肃地就直接将他送到了这里。人保组的那人阴沉着一张驴脸,中途没有开腔说过哪怕只言片语,搞得胡勇因惶惶不安而胡乱猜疑。
是自己营救肇辄的事儿被察觉还是肇辄被捕咬出了自己?
出于对未知事物天然的警惧,胡勇的大脑在这由病房大楼到办公楼的片刻时间内,不停地紧张思索起来。进屋的瞬间胡勇已想好了,不管事儿是怎样,反正自己打死也不承认,他们还能咬下自己的?!实在大事不妙就动粗,强行走人,谁能拦得下自己?
现室内只有两个领导模样的男人,正品着茶一脸沉静地凝视着他,胡勇心里稍安。这不太像是审讯的架势。于是他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询问到:“不知领导找我是……”
“坐下说话吧。”
穿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领导,口气还算温和地示意胡勇坐下后,指指身旁一身草绿军装的满脸深沉的年轻男子介绍说:“这位是县革委会的秋主任。我是县里政宣组的负责人,姓李。我们找你来是想和你交换一下意见。”
哦!不是肇辄的事儿了。军代表秋主任是县里实际上的一把手他是知道的,政宣组李组长的大名,凡是招工、参军、上工农兵大学、病退返城等等,要到县里过人事上政审最后一关的也没有不认识的,看来这两位与最近两天常来医院的那些人的意图是一样,要么是做政治思想工作劝“猴子”他们息事宁人的,要么就是以查案子为由,威胁加恐吓让“猴子”他们放弃闹事打算的,管他是什么目的,反正自己绝不先开口,让他们把那些又长又臭的革命理想、思想觉悟等等地宣扬够,将所有意图表达完全并交出谈判底筹自己再做决断。拿定主意后胡勇抚平忐忑的心情,安稳地坐好,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两位县里的大领导。
“你是胡勇同志吧?”
见胡勇点头认可,秋鲁微笑着说:“我们今天来,原本是想与小侯同志交换一下看法的,但他自称身体状况不佳,或者说情绪上有些抵触,所以他推荐你做他的代表,我想问一下你真能代表他,并做得了他的主吗?”
胡勇不善于表达,但听得出秋鲁语气中谈判的味道十足,与那位来了几次的陈副主任的意图应该是一样的,于是瓮声瓮气地顶撞说:“那要看是什么事,怎么个谈法。”
“既然你不能做他的主,那么你可以走了。”李进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替他做主!”
听到胡勇的答话有些不识好歹,李进有些不耐烦地训斥一句,胡勇也毫不客气的顶撞一句,但秋鲁摆手制止了口角的他俩,继续温言说道:“你是李村知青小侯同志的朋友吧?”
见胡勇点头,秋鲁又问道:“陈楼村的李明光、高进他俩也是吗?”
胡勇以前也不知光光他俩的全名,听秋鲁这么一说,估计应该是说的他俩,先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秋鲁有些讶异,胡勇解释道:“陈楼村的李明光他们,大家在知青聚会时见过几次面,但不是太熟。他俩与猴子是朋友,前几天到金光路集市也是猴子叫去的,和我无关。”
“哦!这样呀。那么咱们换一种说法,因为李明光他们正在为小侯的事情四处奔走,要替他出头讨还公道,而且动静闹得还不小,那么,小侯同志的意思是不是可以代表他们的想法?”
胡勇点点头接受了秋鲁婉转的说法。
“李明光他们四下联络动那么多的人,县里的各级领导多次出面说服都不肯罢休,总有些想达到的目的吧?既然他们是为小侯出头,你又是小侯的代表,这个目的你应该清楚,也不算得什么秘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吗?”
“就是三条。一是要赔偿医药费;二是要确认伤残……还有就是严惩凶手。”
“就这些吗?没有补充的?”
胡勇没有留意秋鲁嘴角流露出的一丝嘲讽,他低下头开始很认真地思索着秋鲁的话。
光光他们起初串联知青闹事,他知道是因为担心陈副主任要抓他们,所谓的声援“猴子”是假,将事情闹大趁机解脱自己是真,那么现在不正是个替光光他俩脱身,并通过谈判解决问题的机会吗?于是胡勇鼓起勇气说道:“陈楼村的李明光他们没有参加集市的冲突,凭什么县里要抓他俩?就算他俩参与了斗殴,县里也不能这样吧。我们知青是整件事受害的一方,村民们搞投机倒把,猴子举报他们还有错了?”
“事情真是你说道这样吗?举报人家村民?……嘿嘿……怎么县里的调查说是那天早上有知青偷了人家村里的东西,几天以前还有人调戏村姑……”
秋鲁冷笑着瞥了一眼胡勇,胡勇脸色唰地红了,呐呐地辩白道:“明明是不相干的两回事嘛,为什么县里非要扯到一块儿谈?”
“不相干的两回事?那当天去金光路集市交易的村民带上冲担、锄头干什么?不是你们先惹了人家老实巴交的村民,会有后来这场冲突吗!”李组长恼怒地瞪着胡勇插了一句。
见胡勇难堪地低下头不再接话,秋鲁对着胡勇语重心长地说:“事情的起因谁是谁非的问题,县里不想再追究下去了。小侯和李明光他们是不是先偷了人家的东西才遭致报复,我们也可以暂且不去管他,现在咱们心平气和地商讨一下解决问题的办法,胡勇同志觉得好吗?”
“那我刚才说的三条……”
“小侯同志看病住院,县里向他收取任何费用了吗?”
“没有。”
“这第一条,事实上县里已经同意了,也办到了。小侯同志出院时,我也可以向你担保医院绝不会向他再收取医疗费用。当然,病养好了还故意赖在医院以此要挟组织,我也可以收回这句保证;至于第二条,评定伤残是由医疗机构负责的,县革委会可不能替他们做主。如果小侯真是伤残了,该赔偿、抚恤的,我做主替你们讨要;至于你说的严惩凶手的事儿……”秋鲁望着胡勇意味深长地笑笑,顿一顿接着说到:“伤人的那个陈三娃已经归案,其他的人嘛,我的意思是教育一番后放了,小胡的意见如何?”
胡勇心底清楚在这事的起因上知青不占理,内情更经不起推敲,颔同意了秋鲁的意见,但又很强硬地补充道:“那猴子和李明光他们也不能抓。”
“当然。”秋鲁微笑点头
“猴子受了伤,不适合在这里再待下去,县里得给他办病退回城。”
“小侯确实不适合再呆在这里,地区医院会给他出证明的。”
秋鲁与李进交换个眼色后点头同意了,接着询问胡勇道:“你还有什么条件?”
见胡勇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样子,秋鲁着笑眯眯地说:“莫非你也伤残了不适合再呆在农村了?”
胡勇尴尬地点点头,将自己少了一根指头的手伸到秋鲁和李组长的眼皮下,红着脸说:
“我这是在村里铡草时负的伤,生产队可以为我证明。”
“小胡同志,你为广阔天地的繁荣富强和贫下中农的革命事业,负了这么严重的伤,我是很同情的,但算不算得上是伤残了,我秋鲁可不敢做决定。还是那句话,你那得到地、市一级的医院进行伤残鉴定才行。”
秋鲁的话揶揄意味十足,但其中的善意胡勇能感觉到。
“我这就是伤残了。而且我这次到县里,就是准备回省城做伤残鉴定的。”
“行,只要你能拿到省里大医院的伤残证明,让别人无话可说,我担保县里各级机构绝不故意卡你。不过……”
今天替“猴子”出面进行的谈判,实在顺利得让胡勇有些找不着北,而且自己本人还有意外的收获,当听到秋鲁说完“不过”后停顿下来欲言又止,胡勇想,终于还是有附加条件的,但愿这些条件自己能满足秋主任,于是他有些担忧又有些紧张地望着秋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组织上为了你们的事儿,做了大量工作你应该都看见了,那么,你和小侯是否也该出面为组织承担一些责任,分担一些困难呢!”
“请领导放心,只要我们能办到的,一定按您的指示去办。”
“既然要抓捕李明光、高进他们的事儿只是谣言,你们是否该出面为组织辟谣,让那些为此上下奔走呼号的知青同志们,尽快了解事情的真相,早日安心于革命工作呢?”
“保证完成组织交办的任务。”
胡勇吁了口气,秋鲁开出的条件低的可以忽略不计,他可以拍胸脯担保能够做到。至于陈副主任扬言要抓捕光光他俩的事是不是谣言,那只是个小事情,有秋主任撑着,他一个乡巴佬副主任敢如何?
“小胡呀,你可以告诉李明光、高进,包括全县其他的知青朋友们,只要他们因身体原因不适合在农村继续生活下去,又有正当理由的,我们县里各位领导都不会为难他们;同时,如果他们能安心劳动,不与贫下中农生摩擦,各方面表现良好的,只要今后有参军、上学、招工的机会,我都会为他们优先争取推荐机会的,我的意思你能懂吗?”
对秋鲁语重心长暗示意味十足的一番临行告别话,胡勇和李进都有些不解其中深意,但无论理解还是不理解,胡勇听后终归是欣喜若狂,这对全体知青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得将这个消息赶紧通知大家,也好借此机会完成秋主任布置的任务,于是他顾不得在领导面前要表现得稳重了,喜滋滋地一溜烟跑出办公室……
“秋主任的意思是?……”李组长望着飞跑而去的胡勇的背影,似理解了又似有些还未能彻底通透地问道。
“要保持人口的平衡,堵不如疏。采取堵的办法,不让知青下来,就是与党的方针政策作对;但我们可以让他们来了之后早些离开,多一些渠道离开,这就是疏。大规模走了第一批后,其他的人也会不安心留下了。但留下的要想走,如果我们以他闹事还是不闹事作为能不能离开的条件,他们就会彻底安稳下来。这就是我想交给你的工作,也是基本的工作思路,你现在明白我的苦衷了吗?”
“高,实在是高!”
李组长举起一根大拇指,学了一句电影《地道战》中广为人知的台词。
心意相通的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秋鲁将处理知青与老乡留学冲突的事儿全权委托给李进,让他尽快配合胡勇安抚好串联的知青,撤回陈楼、李村和县城周边警戒的基干民兵后,刚一回到县革委会办公大楼的办公室,机要员小罗就跑到他身边对他耳语到:“主任,肇辄被拦下了,现正关在县农村工作组。他要求审问之前见见你,说你要是不去那儿,他也许会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秋鲁有些恼火地盯着小罗看了一眼,见小罗一脸的无辜,才皱眉缓缓问道:“不说让你亲自负责指挥人保组抓捕的吗,怎么搞到老陈那里去了?”
“秋主任,肇辄不是被抓捕,是被陈主任派出去拦截的民兵当做返城的知青,在火车站给拦下来,盘诘身份、来历和去向时,因不肯交代问题才带到县农村工作组的。现在他还没开口,我是怕他胡乱说话……”
“搂草打了兔子?”秋鲁自嘲地笑了起来。
“嗯,是这样,”
小罗安排樊二柱带领黄集公社民兵营近百的民兵,从昨天早晨开始对樊村周边悄悄实行拉网式搜捕,忙碌了一整天没有任何效果,连肇辄从北山公路上跳车逃逸后,到底回过樊村没有这个最简单的问题都没能搞清楚,没想到陈副主任拦截知青的行动,居然阴差阳错将这个少年误当做知青拦下了。
“你先赶过去把他单独隔离起来,不得让其他人和他接触。审讯他的事儿不急,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再过去。”
所有待处理的文件、报告、请示等,小罗都预先分门别类按轻重缓急做好了整理工作。秋鲁坐下后,习惯性地将桌面右手边的一叠标示为急件或要件的卷宗翻开,喝着茶,将卷宗由上而下地快浏览了一遍。
红头文件他统统只看了标题。这时代,每天都有海量的最新指示精神下达,老人家的思维跳跃性很大,所以传达老人家最新指示精神的红头文件也特别多。常人一般难以适应,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揣摩文件中老人家短短的一段话甚至几个字中蕴藏的深意,但这些对秋鲁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个事儿。他有来自最高层最及时准确的信息,只看看文件标题,他就能与某个特定事件或人物联系起来,因此他不想再多浪费时间。
请示报告中有一份文教组上呈的报告引起了他的兴趣。县文教组报告的内容,是反映今年县里第一次推荐的工农兵大学学员中,有两人因家庭成员的历史问题,被已经录取他们的大学政审复审刷下,并函要求退回原推荐地范城县。县文教组的初步处理意见是另外推荐新的工农兵学员,或者是对函大学的退录决定提出异议。秋鲁心想,政宣组老李陪同胡勇去陈楼和李村与知青谈判,如果碰到难缠的刺头进展不顺利,这俩凭空得到的推荐指标,正好可以作为谈判筹码和利诱的武器。于是他信手批下了:“同意另行推荐工农兵学员。指标暂留,待与政宣组协商后再处理。“
其他的报告,除后勤服务组关于县*委成立,和第一次大会筹备工作进展的汇报情况他认真看了并做了批示外,其余的,他觉得没有什么必须当天就处理的急事。处理完这些日常工作,小罗也恰巧从农村工作组赶回,于是秋鲁兴致不错地对小罗说:
“咱们就去耐心听听那少年有些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要说吧。”
37、交锋(上)
从小樊村逃出来后,在黄集公社的地界内,肇辄非常谨慎地没有直接沿着大路和公路骑行,而是先沿着田埂骑一段路自行车,再扛着车跑到庄稼地或小树林内歇歇脚,绕几个圈,然后继续在小路或田埂上朝着县城的方向再骑行一截路。
按照他动身前的分析,县里布置的抓捕行动应集中在两个重点区域,即他跳车脱逃的城关镇北山公路沿线,以及自己家所在的黄集公社方圆几十里内。城关镇北山那边的情况他无法判断,但如果黄集这里的基干民兵营配合人保组和公安局行动,在这秋收农忙季节,顶多出动百来号人而已,这么几个人要在黄集地界这么宽阔的范围内,像鬼子拉网扫荡抗日根据地似搞铁壁合围是不可能的,最有效的抓捕方式是在主要路段设卡拦截。因此他按照自己分析的思路设计了逃亡路线,最初的几十里路压根就不沿公路和大路走,避开白天在田地中忙碌的老乡们,在无人的小路和田间、地头走一段直线,然后绕一段弯路布下**阵,就这样,直至脱离黄集地面后他才重新骑车上了省道。
快到县城的时候,在离公路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村约摸几里地的地方,肇辄锐利的眼睛已经现公路上和小村周边都有持枪民兵在巡逻和设卡,于是他迅捷地跳下车,将自行车推进了路边的一片高粱地藏好,然后自己借助高粱地的掩护,悄悄往前潜行了一段距离,等到可以比较清晰地看到那些民兵的身影后,他匍匐爬到田坎下,只露出一个头来,透过高粱杆之间的缝隙仔细观望起来。
小村的地势比平地略高,几个凭肉眼可以观察到的方向,他都轻易现有基干民兵把守,每个方向大约有三至四个人。民兵们没有进村,只是警惕地审视着进出村内的人们。过了一会儿,当有几个知青模样的男青年从县城方向的公路下来,沿小路往村口方向走过来时,几个把守小村这个方向的民兵迎上前拦住了他们,其中一个民兵出面对他们盘诘了一番。双方的对话,肇辄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但耳朵里还是捡漏听到“陈楼”俩字,他估计是这个小村的村名。之后,出面盘诘的民兵指指公路方向,似乎要阻止知青进村让他们退回去,但几个知青模样的男青年显得神情很激动,双方言语纠缠一番后,展到互相动手推搡,但最终知青们显然屈服了。青年人面对着民兵举起的枪口刺刀,一步一回头,走走停停,口里操着夏江土话谩骂着,慢吞吞地退回了公路上。
上了公路后,估计是不甘心就此乖乖返回县城,那帮人又与公路上设卡的民兵生了争执。
村内估计是还有些自己未能现的民兵在进行搜查,村外把守的民兵与那些青年人生冲突后,有两个民兵头目模样的人闻声由村内出来,向刚才把守公路方向的民兵了解了情况,又抬头观望了公路上的青年人一番,见他们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于是就转身返回了村内。
估计不会再有其他新的情况。肇辄慢慢倒退着爬回了高粱地深处。
在慢慢倒退着爬回高粱地的同时,肇辄的大脑急运转着,对眼前的形势进行分析。他寻思,这些不知什么原因打算进村的青年人,应该是影响干扰到了民兵搜捕自己的行动,或是民兵们担心他们会走漏抓捕行动消息,所以毫不客气地把他们驱赶走了。假如是这样的话,城关周边大范围搜捕自己的行动,此刻应该正在进行。白天的县城周边已经很不安全,火车站那种地方更是重点搜捕区域,现下是肯定去不了啦,那就等到晚上再看看吧,他不相信民兵晚上也不收工休息。
从天蒙蒙亮开始,肇辄一路不歇地往县城逃亡,至今已有七八个小时没休息和进食了。但他长期坚持练功,平日饮食也不赖,打下了一幅身体好底子,且逃亡的路途上神经高度紧张和兴奋,压根没有感觉到饥饿或者疲劳。
躲避人保组的公安民警和县里的民兵联合缉捕,他心底并不觉得有什么害怕,反而感觉就似正在参与一场官兵抓强盗的游戏般,他扮演着聪明的强盗,戏弄得愚蠢的官兵束手无策,这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刺激和兴奋感。从樊村出来,沿途上一股尽快逃离游戏危险区域的意念支撑着他,让他情绪激昂得根本忘却了疲累。
通过刚才的侦查行动,他推断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既然这样,游戏他也暂时没兴致再陪着那些人继续玩下去,于是掰断几根高粱杆垫在泥土地上,在田地中整理出一小块空间,用随身携带的几件换洗衣服做枕头,很舒服地在高粱地里仰躺下来。
他是打算闭上眼睛先打个盹,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的神经,恢复一下已经有些透支的体力,等黄昏再行动的,没想到将眼睛这么一阖,他居然甜甜地沉入了梦乡,而且一觉睡到了大半夜……
肇辄是被晚风吹落到脸上的高粱穗子,和爬上他胸脯的黑蚂蚁蜇醒的。
在香甜的睡梦中,他感觉脸上和浑身都在痒,自以为是睡在家里的床上,正被调皮捣蛋专门喜欢作弄他的蓝蓝在挠痒痒骚扰,所以拧着眉头嘟嚷着:“讨厌!我今天累坏了,现在眼皮子都睁不开,你能不能让我再迷糊一下啊!”
但他了半天的牢骚,蓝蓝仍是不歇气地在他身体挠着掐着,还用细针在他胸脯上一下一下的扎,搞得他又疼又痒的极难受,所以他气恼万分地吼了一声,还出掌推了蓝蓝一把,没料到蓝蓝轻盈地一扭身就闪躲开了。
肇辄觉得很奇怪,蓝蓝什么时候也有这么灵巧的身手了啊!
于是他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打算起床训斥她几句。
黑漆漆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身畔的高粱秆子被晚风吹得摇曳个不停。
刚睡醒过来的肇辄,头脑还有些懵,但一会就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刚刚回复到现实境况,他就感到了极度的饥渴,也开始感觉有些害怕了。
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孤独无助的他,鼻子开始酸,喉咙也涩得苦,让他以为自己就似暴风骤雨中大海上失去了动力的一叶破舟,只剩下被惊涛骇浪击沉、吞没这唯一的一条路可走了。他带着哭腔,委屈地用暗哑的声音,对黑暗下的苍穹低声吼着:“爸爸,您为什么还不回啊?就为了您那所谓博大的爱情,您真打算抛弃我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晚风掠过高粱秆子,使叶片之间互相摩擦出的悉悉索索的“哗啦”声。
肇辄吼叫着泄了一阵后,感觉情绪松弛了不少,只是辘辘的饥肠和咕咕咚咚的肚子让他难受。于是他掰下一截新鲜的高粱杆,取了中间的一小截,在身上擦了擦,像啃甘蔗一样慢慢咀嚼起来。
涩涩的汁水咽下肚后,让他觉得滋润后的喉咙好受多了,身体也似乎重新聚集起一丝继续行动的能力。
“我不想玩这个游戏了,我要回家!”
肇辄给自己鼓着劲,勉强着自己用残存不多的余力爬起身,摸索着在高粱地里找到了自行车,然后推上田埂慢慢朝西骑行而去。
不直接朝南到城关镇,而是朝西行到马棚镇乘坐开往省城的火车,是肇辄为避开人保组搜捕行动做出的应变计划。他通过分析和得出结论是,县里目前对他的搜捕,应该从范城辖地的某些重点地段开始,然后逐步向全县范围铺开;在行动开始的时候,民兵会堵住所有自己可能的逃路;如果县里判断自己有可能往东南方向的省城方向外逃,出动民兵堵截的地点,除交通枢纽县城火车站和县长途汽车站外,甚至可能向前延伸到城关镇以东以南、铁路沿线的所有火车站,以及全县有班车通往省城的长途客车站。那么自己反方向朝西北行,在离县城西面三十多公里的马棚镇提前登上火车,肯定会出乎那些搜捕人员的意料。
铁路公安与地方人保组织是各不搭界的两套系统,铁路公安根本就不买小地方人保组的账,因此,范城的公安或民兵登上火车搜查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只要自己顺利提前溜上东行的火车,实际也就意味着逃出了范城县对自己的抓捕。
朝西行动的结果与肇辄的判断完全一致,沿途上,起初脱离陈楼村附近时,还能偶尔看到几个民警或民兵的身影,到后来,一个民警或民兵的踪迹肇辄也没现了。
到马棚镇近四十公里路程,他骑车走一截路,感觉可能有危险的地方,提前下车躲藏着观望一阵并歇息片刻,即使以这样慢的度,他还是在天亮前到达了马棚镇……
马棚站是个绝大多数快车都不停靠的三等小站。
建在镇外乡村田野中鄂渝铁路旁没有围墙的火车站建筑,在黎明前的暗夜中,更显得格外孤零落寞,只有一条不太宽阔、穿越高粱地的土路与镇里相连。离车站还有很远的距离,肇辄就可以轻易地透过窗户,观察到此刻还亮着灯的候车室内的一切动静。
候车室内只有七八个乡下人模样的旅客,枕着破旧的包袱躺在长椅子上打盹,俩穿铁路员工制服的男子,在靠近月台的门旁打着哈欠聊天,墙上的大挂钟粗大的时针和分针清晰可辨,分别指向四点和三刻的位置,候车室和周边没有民警或民兵的影子。
尽管已初步确认四周没有危险,但肇辄还是谨慎地认为要再抵近些细致侦查一番为好。
侦查行动开始前,已完成协助自己逃亡历史使命的自行车,被肇辄毁尸灭迹地扔进了站台边的水塘。将随身携带的换洗衣物等暂时不用的累赘物品藏好后,肇辄沿铁路线从月台方向潜行到候车室的窗户下,慢慢探出头来朝室内观望。与刚才远处观察的结果没有任何差别。于是肇辄放心地又转到候车室的正门,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拍落身上的泥土,将皱巴巴的衣服拉扯平整,装扮成普通旅客般大摇大摆慢慢走进了候车室。
候车室内七八个躺在长椅子上打盹的旅客,没有被肇辄的到来惊动;俩穿铁路员工制服正聊天的男子也没空搭理他。于是肇辄找了一张没睡人的长椅子坐下四下巡视起来。
候车厅的一边是黑乎乎关闭着的售票窗口和行李寄存的窗口;另一边有两扇厕所门,厕所外的墙壁上还砌筑了一长溜盥洗池。见售票窗口关着,窗口旁边写着时间和车次信息的小黑板,上面的字迹由于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肇辄就站起身朝售票窗口走过去……
“喂,干啥?”俩正聊天的站台工作人员中的一个,见肇辄朝售票窗口走去,停下聊天大声地对着他一句喊。
肇辄被这突然的大嗓门吆喝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但他马上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尽量平稳正常的口气微笑着反问道:“师傅,您是叫我吗?有啥事?”
“这里没有票卖,上车再补。”话喊下他的男子解释了一句。
“哦,要上车补呀。”肇辄点点头,打算再坐回到刚才的长椅子上,但那个站台工作人员听出了他的省城口音,很有兴致地又问道:“你是插队到俺们这儿的知青吗?”
“是。”
“回省城?”
“是的。”
“不会是回省城去告状的吧?”
那个男人用充满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肇辄,但语气还算客气,似乎是在开着玩笑。
“告状?……不是。我回家探亲,父亲病了,母亲电报催我回去看看。”肇辄不知道他所谓的告状是啥意思,只好含混地应付着。
“这样呀。马棚站每天只有两班慢车经过,最近的一班是早上九点半,还经常晚点,到省城估计得到半夜。你要赶时间就去城关镇赶八点五十的快车,天黑就可以到省城了。”
“谢谢,从村里赶到车站已经走了几十里地,我走不动了,就乘九点半那班车好。”
长时间值夜班让这个站台工作人员确实感觉特无聊,除了几个乡巴佬就是整天腻在一起彼此之间祖宗八代都知根知底的同事,连找个合适聊天的交谈对象也难得,所以逮着一个谈吐不俗的交流对象,那站台工作人员的谈话瘾头很足,开始东扯西拉地询问起很多夏江的事儿。肇辄也有两年没回省城了,只好以记忆中的印象勉强应付着,但即使这样对方也聊得兴致勃勃……
肇辄与那站台工作人员有一句没一句的胡乱侃着,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警惕地透过候车室的大门观察着外面大路上的动静。双方对话间,当他瞥见俩持枪的基干民兵,从镇里沿大路急匆匆朝车站跑来时,肇辄判断这俩人是直接冲着自己来的,惊慌之间头脑有些停摆,下意识地作出了躲避地动作,他撇下聊天的站台工作人员,快步穿过月台门,撒腿向铁路跑去,恰好这时远方铁轨方向传来了列车“轰隆隆”驶进站的轰鸣声。
“喂,那火车是路过车,不停靠马棚站的。”那男人见肇辄听见火车轰鸣声就朝月台上跑,扯起大嗓门在他身后叫嚷。
“李师傅,瞎叫唤个啥??”
刚从镇里赶到候车厅的俩民兵中的一个,见车站的老熟人老李扯着大嗓门朝一个旅客叫唤,就笑骂了他一句。
这俩是昨天县里陈副主任派出拦截知青串联和外出告状的马棚镇基干民兵中的一个执勤小组,他俩在车站执勤的过程中,遇到一个乘车外出归来的邻村的乡亲,以威逼利诱加投机倒把罪相恐吓,让这个乡亲转让给他们一些外出时购买的紧俏物资。因为他俩当时还在执勤,所以将紧俏物资暂时寄存到老李手中。半夜的时分,他俩接到镇里紧急集合的通知,慌慌忙忙和一群片撒在马棚镇各要害道口、火车站、汽车站执勤的民兵,陆续前往镇里的长途汽车站整队集合。等人到齐后,作为联络员的城关镇派出所民警小肖,传达了县里陈副主任的最新指示精神。小肖说今天县里打算与知青开展谈判,为避免进一步刺激知青的对立情绪,除城关周边地区以外,所有其他地区外出执行拦截任务的民兵,特别是远离城关镇的地区,凡效果不明显的,都可以在天亮前逐步分批撤岗返回。
马棚镇由于地处偏僻,拦截效果寥寥,属于可以先行撤退的范围,所以他们的连长和小肖民警协商了一阵子后,决定各排、班这就开始往回撤。
整队回撤的半道上,这俩在火车站执勤的民兵,突然想起还有要紧东西拉在火车站了,而下一次外派执勤且能分派到镇上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于是赶紧请假再往镇里火车站回跑。刚刚进入候车厅,他俩就听见火车站职工老李在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朝着一个慌慌张张的朝月台跑去的年轻后生吆喝,于是其中的一个笑着打了个趣……
“是个插队的知青,估摸着是要回省城告状的。”老李很神秘地解释道。
老李刚才和肇辄侃了半天,言语中多次试探着肇辄回省城的动机,但肇辄都是轻描淡写地说是回家探望生重病的父亲,但脸上一丝悲戚没有,放着路过县城的快车不坐绕个圈到马棚赶慢车,这哪里像要急着赶回家探望病人的样子?双方也聊到知青为金光路的流血冲突正四下告状的事儿,肇辄居然装模作样回答没有听说过,如今全县都在为这事忙活着,所有知青都在群情激愤地开展大串联,居然还有人会没听说过?这明显就是故意避开敏感话题嘛!所以老李面上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但肚子里早就揣摩肇辄是不是知青派出的,故意绕道躲避拦截重点区域城关镇的告状代表了。
“回省城告状的知青?他***,拦下他,不能让他跑回省城闹事。”
俩民兵执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勤,又累又困加之腹中饥肠辘辘,但拦截行动的效果极不理想,同时,小气的陈副主任只同意给配合城关镇行动的其他公社的民兵补贴一天半的工分,说他们的工作没效率,在拦截知青的行动中没有起到大的作用,因此马棚镇的待撤退的民兵,都将这次行动失败归罪于这帮又臭又硬狡猾透顶的知青们。马棚本来就是小站,又在县城西边,狡猾懒散且好逸恶劳的知青哪会没事往远处绕?刚才回家的路上,已经有很多民兵一边探讨着一边在着这样的牢骚。
此刻见到肇辄撒腿外逃,俩民兵觉得一洗前耻甚至立功受奖的机会到了,互相递个眼神,心有默契地分头朝夺路而逃的肇辄包抄而去。铁路职工老李见有好戏看,也吆喝着同伴一起跟随着从旁协助拦截。
到底还是本地人拥有天时地利的优势,俩民兵和两个车站的职工,熟悉车站周围的一草一木,道路、田地、池塘、房屋的位置更是清清楚楚。此刻天际露出鱼肚白,四下的田野已经隐约可见,当慌不择路的肇辄绕了几个大圈,刚从一片高粱地窜上一道田埂,庆幸以为摆脱了追踪,喘着粗气打算歇口气时,抬头就现一个民兵和车站那个姓李的职工,已经挡住了他前方的去路。肇辄刚转身预备退回高粱地掉转方向逃窜,身后的高粱地也响起了其他围堵者行走碰擦高粱秆子出的??声。
“再跑我就开枪了。”
前面拦截的民兵装模作样拉了下枪栓,稀里哗啦的枪膛摩擦声让肇辄老实站住了。肇辄当然不知道即使此刻他放开腿脚飞奔,这些民兵也绝不会真开枪的,顶多是将他驱离车站的范围不让其乘上当天的火车而已。因为民兵们大动干戈的行动,原本就是为了堵住他们的乡亲们伤害一个知青所造成恶劣影响的外泄。所有民兵们参加堵截行动前,县里已再三交待不得对拦截下来的知青动粗,别说舞刀弄枪,就是言语也要客气,能将他们驱赶回住地就算达到目的了。那个民兵拉枪栓吓唬肇辄,实际上已经违反了行动纪律,心里也在打鼓。伤了一个知青现下都不能善罢甘休,再打死或打伤一个,岂非要将天捅个大窟窿?
见肇辄很老实乖巧地站在原地不动,那个民兵与老李会心地对视了一眼,感觉很舒心地将子弹退膛然后背好枪,慢慢走到肇辄跟前,故意拉下脸装作很严肃地喝问到:“跑什么跑?做了坏事以为我不敢开枪呀?老实交代你打算干啥。”他说话的光景,肇辄身后的高粱地里,也显出后面包抄的俩人的身影。
肇辄从被拦下那一刻起就打定了主意,不管在什么场合不管是谁出面盘问,他都不会再开一句口。自己所有的遭遇都是因为给秋鲁送信引的,他必须先见到秋鲁,让他挥县领导的威力,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将自己保出来。而在见到秋鲁之前,每多说一句话多一个举动,或许就意味着多一次犯错的机会,他不能容忍自己再次犯错。
身前的民兵盘问了一番肇辄的身份、来历和出行的目的,见肇辄紧抿双唇一言不,以为他是对县里布置的拦截行动不满,故意以沉默来抗议,于是也有些恼怒了,他瞪着眼怒喝道:“把公社批准你外出的证明拿出来!不然就把你送到民兵营部。”
公社批准外出的证明肇辄是肯定拿不出来的,所以他就被俩民兵一前一后逼着往镇上的民兵营部走去。
38、交锋(下)
俩民兵逼着肇辄进了镇上的民兵营部大屋,让他靠墙边站好后,得意洋洋地与他们的头目表了功,说是拦截回的预备到省城告状上访的知青,然后就退出营部赶回了车站取东西。
城关镇派出所民警小肖正与营部的几个头目叼着烟圈在喝茶聊天,等待马棚这边天大亮后找便车捎带他回城关镇。小肖侧脸瞥了一眼被俩民兵撵进屋站在墙角的肇辄,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半刻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又见他没有被捆绑,估摸着应该是城关周围哪个村的知青,也没往跳车逃逸的肇辄身上联想,于是继续与同屋的人笑谈着。过来一会儿,大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一个民兵头目接下电话“喂,喂”两句,一听是找联络员小肖民警的,就将电话听筒转给了小肖民警。
电话是所长打过来通气的,所长告诉他秋主任早上已经回县里了,现在正召唤孙干事到他办公室去汇报工作。所长估摸着秋主任与孙干事谈完话后,还会去县医院探望小张和受伤的知青,自己和副所长等人得赶到医院陪伴领导和汇报情况,所里人手紧张,让小肖赶紧回所接班。所长提到民警小张时,小肖瞬间想起墙角站着的少年是谁了。所里的小张和孙干事那天在值班室审讯这少年,他路过少年身旁时好奇地瞥了一眼,对这个眉目清香但能写反动信件的少年的模样还有些残留的映象。
“嘿嘿……”
无意中抓获了逃逸的罪犯,看来自己运气够好又可立功受奖了!小肖想到这里禁不住傻笑起来。他放下所长的电话,转过脸去看那个自动送上门让自己立功受奖的少年时,恰巧现他正悄悄地往房门口溜,屋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行动。
“你给我站住!”
小肖面向肇辄的怒吼声惊动了屋内所有的人,马棚的民兵营长还谨记着县里的交待,对知青要客气些,于是不解地问小肖道:“肖干部,怎么回事呀?”
“哈哈,抓到肥羊了。”
“肥羊?在哪里啊。”
脸上兴奋得红光满面的小肖民警,用手指头指点着肇辄,哈哈大笑起来。
被押往县城农村工作组驻地的肇辄,因拒绝回答审讯人员提出的任何问题,始终紧抿着嘴不肯开口,身体上很是吃了些亏。几个脾气暴躁的民兵,先是将他的双臂向后反拧,向下使劲抻着他的头,让他呈批斗坏分子时最时髦的“喷气式”躬身站着,见这样的方式不能让肇辄屈服开口,然后,其中一个民兵又用脚使劲踢肇辄的腿弯,使得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跪,但手臂被架着又跪不下去。几个人折腾了半晌,见肇辄始终沉默着一声不吭,于是开始动拳头,挨打后的肇辄故意扯起嗓子痛苦地放声嚎叫,凄厉地惨叫扰得一屋子的人不得安生,终于有个神经受不了的民兵头目,皱着眉出面制止了几名施暴者的行为,并提醒他们说这是人保组那边缉捕的人犯,应该交由人保组处理。之后,民兵头目看肇辄小小年纪,长得白皮细肉眉清目秀,也不像穷凶恶极的坏分子模样,就好心地问了他需不需要通知家里什么人,肇辄这才有了进屋后的第一句话。
肇辄告诉这个头目说他是秋主任的亲戚,只有见到秋主任到场才会回答问题,否则,他要是被严刑逼供后失去理智说出什么让大家吃不了兜着走的昏话,会让所有在场的人陪着他一起完蛋的。
听了肇辄威胁味道十足的回答,面面相觑的一干人中,终于有人想起秋主任的秘书小罗机要员确实很关心这件案子,多次向人保组各部门了解这件事的进展,并亲自督办案子的破获和处理,肇辄如果真是秋主任家的亲戚,即使他真是犯了罪,那这样虐待他玩笑也开大了。谁知秋主任会不会私下记恨呢!于是其中惶惶不安的某个人,赶紧向秋鲁的机要员小罗打电话汇报了这事。果然,电话打过去不久,秋鲁的机要员小罗就亲自赶来了。面对大屋子里或忐忑不安或尴尬无比的一众人,小罗没有命令他们立即放人,也没有出言责备,只是很严肃地吩咐他们马上将人犯单独关押,任何人不准私下接触,过一会秋主任处理完公务会亲自前过来提审案犯……
秋鲁是在县农村工作组那间窗户上钉了铁条,用来临时收押犯人并作为审讯室的办公室见到肇辄的。秋鲁进屋时,肇辄还在用衣袖擦着额头上伤口渗出的血丝,面色粗粗看去还算平静,但眼睛中偶尔掠过的紧张和期盼,还是被秋鲁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
“坐下吧,年青人。”
秋鲁找个位子坐下,示意肇辄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慢慢浏览起小罗交给他的案件卷宗。待肇辄坐下后,用他那清澈的眼光安安静静地观望着自己时,秋鲁皱起眉,放下卷宗轻叹着问道:“为什么要写这封信?”说着从卷宗中抽出那份被定性为散布领袖**、污蔑领袖道德的信件,在肇辄面前扬了扬。
“你让我很为难。放你走吧,这会让我丧失一个党员的基本立场,违背我的组织原则;不放你吧,你小小年纪,还有大好的前途,父亲可能还在家中望眼欲穿的期盼你回去,如果你为此坐上几年牢,毕生的前途毁了不说,还会给家庭带来难以弥补的创痛。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没有写那封信!那是樊二柱诬陷我,给我故意栽的赃!”
“年青人,敢做就要敢当。既然犯了罪,就要向组织上主动坦白,积极争取组织的原谅和从轻落。虽然你的罪行很严重,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交代了指使你写信的人,组织上应该会从轻处理你的。”
“您的意思我懂了,看来您今天到这里并没打算救我出去。我想问您一句,您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因为您的党性原则而不准备救我出去呢?”肇辄紧盯着秋鲁的眼睛,似乎想看透他那公事公办的面孔下的真实的想法。
“不要意气用事。我了解樊二柱,他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好同志,我认为他是绝不会干这样的事的。”秋鲁笑着摇了摇头,意示确实是不信他的话。
“那封信是从樊二柱交给我的包袱中找到的。我和樊二柱见面并一起吃饭,是您办公室的小罗叔叔安排的。吃完饭分手时樊二柱才将包袱交给我,说让我帮忙带回村。”
“你的意思是说小罗可以为你证明?”
肇辄无奈地摇摇头。当时小罗已经离开,从情理上来说他不适合为自己作证,也估计不会同意替自己作证。但肇辄随即眼睛一亮,以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秋鲁说:“我进您办公室的时候手里没有带包袱,您应该可以为我证明吧!”
“你说你进过我办公室,我怎么没有印象了呢?再说樊二柱那憨头憨脑顶多初中水平的农村兵,有那个水平写这样的反动信吗?”秋鲁轻轻撇嘴哂笑了一声
“你……!”
秋鲁的说法让肇辄感觉头晕目眩。秋鲁这样前程似锦的年轻官员,出于政治上的考量不愿意替自己出面作证他可以理解,案后也有过这个心理预期,但秋鲁假话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这让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而且听秋鲁话中的意思,似乎他已经认定是自己而不是樊二柱写了那封反动信件,更让他心理颇为失落,也顿感手足无措。
肇辄在事后的冷静和无畏,与其说是出于少年人对世事的无知,还不如说是他一直对身居高位,手握全县老百姓生杀予夺大权,在他心底形象伟岸的秋鲁的庇护能力充满了信心。初被逮捕时他隐瞒了和秋鲁的关系,为的是保护周宇,而保护了周宇就等同间接保护了秋家的声誉。他不说对秋鲁有恩,起码是维护了他父子的尊严和**,从这一点来说,秋鲁欠下了他的情分。而现在秋鲁竟然抹脸不认账,拒绝还他的情,这让他始料未及无法应对了。
“难道为了掩饰周宇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您居然连见过我的事实都不敢承认吗!我要不是为了给您送那封信,会没事跑到县城,会冤枉被人陷害吗?”肇辄带着哭腔委屈地大叫道。
秋鲁听见肇辄带着哭腔委屈地大声嚷嚷,一瞬间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良好的心理素质让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镇定和威严。
“也许你确实到过我的办公室,但或许我当时不在办公室,要么就是你记错了,我这样说你是否能接受?”秋鲁也有些担心此刻太逼急了,肇辄会不管不顾地当着外人乱说一气,所以将语气变得婉转一些。
“您的记忆力不至于衰老到连周宇都不认识吧?”肇辄眼角挂泪地嘲弄道
“我今天来见你,还正想问问你,我那个老熟人周宇此刻在哪里呢!我可是多年没有他的音讯了,既然你知道,可以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
肇辄这才真正见识到官场人物的无耻和厚黑。他觉得秋鲁以及类似的政治明星,在他心中的光辉形象彻底垮塌了,他也不屑再对他使用敬语,而是态度很不恭谨地反问道。
“你不是没见过我吗?那你从哪里知道我认识周宇?又凭什么要通过我打听周宇的下落呢?”
秋鲁面对肇辄咄咄逼人的连声质问,他觉得这少年比他想象的更聪明和睿智,缺少的不过是社会历练和对人性的认知,与他绕着弯说话,将他当做懵懂无知的小孩哄骗,估计难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不如直接进行利诱和威逼,于是秋鲁很干脆地点头说:“好吧,你可以对审讯人员说你是我的亲戚,我也不会对此进行否认。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周宇躲藏的地方吧?”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那你准备怎样?”秋鲁冷下了脸
“在你没有开出令我满意的交换条件前,你以为我会平白无故地告诉你?”
“行,就按你说的办。”
秋鲁思考了片刻后,慢慢地从桌上的卷宗夹子里掏出一封贴着四分邮票,缄口开敞的信件,敲点着信封背面四分邮票下方自己的批示字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这是一封人民来信,举报你父亲肇飞强暴了一名姓吕的女知青,我正准备派人处理。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交代出周宇的下落,我可以扣下这封举报信,就当从来没有生这件事。我还可以要求人保部门对你写反动信件污蔑伟大领袖的案子,尽量按照未成年人的标准,以年幼无知、受人蛊惑等理由从轻落。你觉得我这个交换条件如何?”
爸爸也被同时陷害了?肇辄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腮帮子上的肌肉颤抖着,眼珠子一眨不眨地凝视秋鲁。许久后,肇辄侧过脸死死地紧盯着那封举报信上粘贴的四分邮票,似乎要将那邮票上的女农民肖像牢牢地镌刻在心底。其实他是在紧张地通过分析信封上秋鲁的批示字迹,判断出秋鲁话语的真伪,既然秋鲁将爸爸的处理问题作为交换条件提出来,他就必须先弄清事实。直到秋鲁等得有些不耐烦,重重地用手敲敲桌面提示后,肇辄这才重新抬起头,以极为不屑的口气对秋鲁说:“你急什么?你又不是要见老朋友,而是准备将周宇叔叔抓起来交给你的组织领赏吧?”
“你考虑的时间够长了。你是不是怀疑这封检举信是假的?”秋鲁讥讽到
“一个连自己的朋友和父亲的秘书都信不过,还准备出卖他来保全自己名誉的人,你认为我能轻易就信任他的话吗?”
肇辄已经判断出这件事情确实是真的了。秋鲁能知道爸爸与吕继红的地下私情,看来的确是有人举报了。
“年青人,你不懂就不要胡乱猜疑,我与周宇从来就不是什么朋友。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我要找到他是因为他背叛了党组织,背叛了祖国和领袖,参与了阶级敌人举行的*活动。他参与的那些罪恶活动,与我的父亲扯不上任何关系,我找他正是为了洗刷清他强加给我父亲,一个坚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身上的污泥。”
秋鲁说着这些话,顺手又从卷宗内掏出一张印刷着讣告黑框的报纸,将报纸递给肇辄,语气沉痛地说道:“看看吧,我父亲已经过世了,周宇让你转交的那封信,是永远也不可能送达到我父亲那里的。周宇信中写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东西,完全都是污蔑。一个被党中央和老人家誉为伟大的**战士,忠诚党和人民、忠诚领袖的老革命军人,为国家和人民奋斗了一辈子,他会干出周宇信中所说的那些事吗?”
肇辄趁秋鲁说话的机会,将报纸第一版上的讣告快浏览了一遍,特别是对秋鲁用红笔标注的几行评语很认真地看完,低头沉思了片刻,似乎接受了周宇的观点。他点点头问秋鲁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告诉你周宇的下落,你就可以帮我和爸爸洗清不白之冤?”
“年青人,我不是为自己粉饰,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秋鲁作为组织上的一员,先要按照组织的意图、党和国家的需要去办事。至于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该做,都是由组织决定的,不是我秋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是否犯罪那必须由组织作出判断和处理,你能听懂我话中的意思吗?”
秋鲁语重心长的教诲肇辄根本就不往心里去,他依然语气坚执地说:
“我和我爸爸都是冤枉的!我才不去管你的什么组织原则,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坐牢,否则,我不会告诉你周宇的下落。”
“肇辄,你很会得寸进尺呀,我那样承诺过你吗?”秋鲁有些羞恼地训斥道。
“你要不答应,休想让我告诉你……”……
审讯室外传来的轻轻敲门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对话。秋鲁的机要员小罗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仅探出个半个头,小心翼翼地对秋鲁解释说政宣组的李组长来了,要汇报与知青谈判的进展情况,并等待着他的最新指示。秋鲁点点头,示意小罗先退出审讯室后,一边整理桌上的案卷资料,一边饱含深意地对肇辄叮嘱道:
“待会我要让审讯人员一起进来开始正式审讯。利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要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说,做么做。胡乱说话或者和组织上硬对着干,你是会吃大亏的。”
秋鲁刚转身离开房间,肇辄就动作敏捷地蹑足冲向房门。
他现秋鲁将刚才俩人谈话时使用的案件卷宗遗忘在桌面上了,他想利用这难得的瞬息,将诬告自己父亲*的举报人查清楚,还得尽量熟悉一下自己案子的相关情况。但他刚将脸颊贴在房门上,打算偷听一下室外的动静再动手,门就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推开了。
“你要搞什么名堂?”
推门进来的小罗,见肇辄没有呆在刚才的座位上,而是在门扇旁背对墙壁站着,小罗脸上挂满警惕地怒斥着肇辄,还不放心地侧过脸瞅瞅桌上的卷宗夹。
“罗叔叔,我是被樊二柱诬告的,您能不能帮我做个证明人呀?”
肇辄颤抖的哀戚声和稚嫩的脸颊上挂着的委屈和恐惧,让小罗不太坚硬的心脏忍不住猛的抽搐了几下,但他提醒自己不能感情用事,不说去帮助他摆脱麻烦或减轻罪行,哪怕是出于同情这可怜少年的遭遇而稍有感情上的流露,秋主任也不会放过自己的,这样做就等于自毁前程。由秋鲁授意,他以自己的硬笔书法专长,模拟肇辄的笔迹撰写了诬陷他的反动信件,违背自己一向讲究的做人良心,当了一次秋鲁陷害人的帮凶,再想回头做好人去拯救肇辄就是奢望了。
于是他拉长脸冷冷地呵斥道:“我能为一个写反动信件的坏分子证明什么?”说完之后,不敢再与肇辄的哀怨目光接触,拿起桌上的卷宗夹转身出了屋。
肇辄无力地靠在重新紧闭的门扇上,虽然竭力要求自己要像个坚强和成熟的男人样不哭泣,但伤心和无助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胖子,咋地是政宣组的李组长负责和城里的娃娃们谈判呀?这事儿不是归人保组管嘛,咋没见王组长出面?”
“王组长不是到省城去了嘛,李组长也许是帮王组长的忙,代替他与知青谈判吧!”
审讯室门外传来俩看守民兵闲极无聊的对话声,肇辄担心看守民兵或者秋鲁进来看见自己伤心落泪的可怜像,就一边用衣袖擦拭着不停滑落的泪珠,一边将耳朵贴在门缝上监听外面的动静。他得在外人保持做人的基本尊严,决不能让他们小觑自己。
“王组长到省城耍?去了,俺咋地没听说过?”
“你知道个啥??王组长是去抓坏份子的,听说是去省歌舞团……”
肇辄无声滑落的泪水瞬间停止了,他骇然地直觉到民兵们所说的王组长抓人的事儿,应该与父亲肇飞或牛凤有关。
“歌舞团?那里是不是都是漂亮的城里姑娘啊?俺要是能去就美了!”门外的叹息声充满了憧憬与向往。
“美的你!王组长不是去抓姑娘,是去抓一个*女知青的外逃犯。”
这岂非就是说的爸爸肇飞嘛!肇辄听到这话顿时面如土色。
秋鲁刚才还在以此为条件与自己交换周宇的藏身秘密,没想到抓捕父亲的人都派出去了。秋鲁这个阴险无耻的骗子和混账,估计没有对自己说一句真话,如果自己刚才真的相信了他所开出的交换条件,救不出爸爸不说,还白白出卖和毁了周宇,自己或许还会被秋鲁嘲讽为傻子。现在看来自己和爸爸,肯定都会被秋鲁视为周宇与他父亲私下交往的知情者,即使没有目前的劫难,秋鲁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外面看守民兵的聊天还在继续,但肇辄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嘈杂声响。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回忆与秋鲁交往的每一点一滴,因为他的直觉认定自己家庭最近所遭遇的一切,应该都和秋鲁有着某种程度的联系,他想通过细节的分析,找出其中的关窍和疑点。
通过对几分钟前与秋鲁对话电影回放似地快记忆搜索,他马上分析出了秋鲁的第一个疑点,那就是尽管秋鲁自己声称周宇所犯下的事与他父亲秋司令无关,但秋鲁那么急欲和自己达成交换条件从而抓捕到周宇,显然还是害怕周宇与他已逝去的父亲有勾结的消息外传。肇辄估计周宇是起义事情泄露后才连夜跑到自己家躲避和销毁相关证物的,秋司令的死也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那么,秋司令很可能是担忧自己参与或同情周宇所在小团体谋划的事情,并因起事失败害怕名誉受损而自杀;要么就是被周宇的同志们灭口所杀。秋鲁放任别人陷害自己父子,甚至对自己与父亲的冤案落井下石,显然正是他心虚的表现。他想把与周宇以及秋司令能联系起来的一切线索统统抹去。
“哼!你秋鲁害怕周宇的事情泄密会影响父亲的声誉或自己的前程,那我就要将此作为武器和你斗一斗,看谁怕谁!”
想清楚了第一个关窍和应变措施,他马上开始回忆上次与秋鲁见面的细节,很快他又搜索出秋鲁的第二个破绽。自己与樊二柱的见面和一起吃饭,事实上是秋鲁促成的,当时自己是很不情愿地接受了,那么很可能这就是一个阴谋。樊二柱显然早就做好了诬陷自己的一切准备工作,那天樊二柱到县城里来,却并不知道自己当天恰巧也在县城,而秋鲁故意提供给樊二柱一个和自己见面并能陷害自己的机会,估摸着秋鲁是预先知道了樊二柱的打算,并假手樊二柱来对付自己。想通了这一点,肇辄为秋鲁的阴狠和思维的机巧倒吸了一口凉气。
由于经常受到爸爸和爸爸那帮文艺圈内的朋友们,包括身边吕继红和蓝蓝、胡勇等人的过度赞誉和吹捧,肇辄总以为自己已经很聪明很成熟了,思维能力与成人并无多大的差别,但如今看来,在秋鲁这样玩政治的阴谋家面前,自己简直无知得像个三岁的幼童,人家想怎么骗就怎么骗,想如何拿捏就能如何拿捏。
肇辄为自己的愚蠢和无知,心情哀痛地了一会愣气,他在心底怒骂了自己一番还不解气,又拿手掌狠狠扇了自己几嘴巴,此后,他还想打起精神清理紊乱思绪,继续找出秋鲁的第三个破绽,或者说是自己犯下的第三个过错,但审讯室的房门被推开,秋鲁和城关派出所的孙干事,以及另外一个带眼镜穿中山装自己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夹着厚厚一叠案件卷宗一同进来了。
“年青人,考虑好了吗?”
三个审讯者坐下后,秋鲁语气轻飘飘地率先开口询问道。但肇辄此刻已能听出他言语中流露出的小觑和傲慢。
“考虑好了!”肇辄脸色很凝重,语气很镇定地回答道。
“老李,这案子事关伟大领袖的崇高威望,我们不能当做一般案件交给派出所处理,就委屈你负责记录吧。小孙负责这里的安全保卫工作,既对屋内,也包括屋外。”
李进只是客气地轻点头颅表示应允,孙干事却谄媚地欠起屁股,恭谨地对秋鲁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扇旁抱起膀子做起了门神。
照例对受审者的身份核实盘诘完毕后,秋鲁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肇辄,你承认那封污蔑伟大领袖的信是你写的吗?”
“不是!是小樊村的樊二柱写的,我只是帮他携带而已。你们应该把他当主犯抓起来审问。”肇辄坚决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
老李和孙干事只是对肇辄的回答爽快有些诧异,而秋鲁的眉头却拧到了一堆。他已经预计到下面的审讯应该不会那么顺利了。
老李正要记录肇辄的回答,秋鲁伸手拦住了他的举动。“老李,先别忙着记录,我建议让这少年再思考片刻,咱们给他个纠错的机会吧。”对老李吩咐完毕,秋鲁又转过身,阴沉着脸提醒肇辄道:“你要考虑清楚再做回答,诬陷别人是会加重你的罪行的。懂了吗?”
肇辄只是轻蔑地撇一撇嘴不再开口,室内瞬间处于一片沉寂中。
李进是第一次参与案件的审讯,由于暂时没有供词可以记录,于是饶有兴致地翻看起肇辄案件的卷宗来。肇辄的目光随着老李翻阅卷宗纸张的手移动着,他现老李抽出了那张所谓的反动信件,正与自己在派出所写下的事件经过陈述进行着笔迹的对照,嘴里还喃喃着:“这就是一个人写下的嘛!”刹那间肇辄如醍醐灌顶般又想通了一个一直疑惑不解问题。
樊二柱陷害自己是确定无疑的,但肇辄一直想不通的是,樊二柱从哪里弄到了自己的笔迹?为此自己还责怪蓝蓝,认定是她无意中将自己的笔迹泄露给老是纠缠着她的樊二柱的。自己的主观臆断,让蓝蓝委屈得不行,但又没法证明不是她的过错,还因此伤心无奈地洒落了几滴女儿家如珍珠般宝贝的泪珠。
是秋鲁干的!一定是他找人干的。他不是在办公室让自己抄写过领袖的诗词吗?那肯定就是为预谋诬陷自己而*自己的笔迹,而且只有他才有能力和渠道找到模仿笔迹的专家。肇辄想通这个问题后,抑制不住的怒火已经喷薄欲了,他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思想准备,借这个有外人在场秋鲁不敢下手杀人灭口的机会,要将秋鲁的所有邪恶阴毒的勾当,包括他父亲所干的事儿,全部抖弄出来并传扬出去,让他和他的家庭与自己一起毁灭掉。管他父亲是否无辜,管他什么一个伟大两个忠诚,能生出这样刻毒邪恶后代的,应该也不是个好东西,就让他逝去的父亲在地狱中也为此永世不得安宁吧!
“樊二柱是谁?你的同伙吗?”
李进翻阅了一阵子案卷,忘记了他不是审讯者而仅仅是个记录员,抬起头来兴致盎然地问肇辄。
“你可以记录了。樊二柱是我的同伙,但他也是个小人,而且还是个极端愚蠢的蠢货,经常被人撺掇着干些阴人的坏事。那封反动信件就是他让我帮忙传递的,他是主犯我只是帮凶。”肇辄咬牙切齿地冷笑道。
“樊二柱还有其他具体的罪行吗?”
“多得很。比如说装成一副清高正直的摸样,以此骗取别人的笔迹,然后再模仿伪造别人的笔迹,写一些诬陷领袖的反动言论栽赃别人。再比如说,今天和你勾肩搭背,装得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明天就趁你不备,背后使劲捅你一刀,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你的存在影响到他的前程,或者是他家人的狗屁声誉。”
“你给我住嘴!”
秋鲁已经完全明白肇辄打算干什么了,他撕下了自己脸上一贯高傲优雅和镇定自若的伪装,冲上前去狠命地抽了肇辄一耳光,并借此打断了肇辄的交待。
秋鲁野蛮的行为让李进和孙干事都诧异得懵呆傻了。血统极端高贵,满腹诗书文质彬彬的秋主任犯毛病啦?老李蠕蠕地想问些什么,但面对秋鲁阴沉似水的冷脸,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愣着干什么,拿一块臭抹布堵上他的嘴!你还想让他将污蔑伟大领袖,编写和传播反动言论的故事继续编派下去吗?”
秋鲁朝傻愣着手足无措的孙干事大声怒吼着,直到孙干事按照他的吩咐干完了他让做的一切,并低垂着头惶恐地束手站在一旁,等候着他更进一步的命令时,秋鲁才算勉强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把这个不可宽恕的反动分子押往县看守所单独关押,不得让他和任何人接触。等我们处理完其他重要的工作,挖出了他的同伙后再来收拾他。”
秋鲁下完命令,又撕碎了老李抄写的几行供词,也懒得再去瞧肇辄那张因刻骨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孔、瞳仁布满血丝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背着双手转身离开了审讯室。
39、等价交换(上)
蓝蓝被村妇女委员在窗外吆喝吕继红起床的粗大嗓门闹醒了。
依旧如平日不想下地时一样,人虽然醒了,她继续侧身赖在床上,任长长的睫毛不时扑闪几下,自己香甜地迷缝着双眼回味梦中的良辰美景,直到吕继红临行时朝她帐子里伸进一条胳膊,朝她光溜溜的屁股蛋上顺手拧了一把,这才打着哈欠从懒洋洋的秋梦中彻底醒转过来。
蓝蓝是个懒惰、贪睡、怠思的漂亮女孩子。因为怠思加健忘,课堂上头天学过的东西,转天醒来后她就基本忘光。所以无论是小学还是初中,尽管始终有叔叔阿姨们为其补课,但她的成绩仍旧是一般般,甚至某些时候还会摆尾巴;毕业插队后,生产队头天收工布置的次日劳动内容,她基本上转头就不记得了,下地时丢三落四常常忘记携带必要的劳动工具,所以她常为此被村里点名批评。
肇家父子来村后,她与肇辄一混熟,就撒娇逼着肇辄做了她的小闹钟,而且这只小闹钟,不准上油,不准忘记上条,还不准闹*去修理,每天还得准时工作。早上准点报时催促起床,还得附带提醒她当天要做些什么准备、该带什么劳动器具。与肇辄有了少男少女间肌体亲昵的小默契后,更是养成凡事都由少年当家做主的习惯,她觉得肇辄天经地义就该是她摆在床头的小闹钟。
肇辄这两天不在家,吕继红也因肇飞不告而辞整天懒懒洋洋的无精打采,没有了这每天逼她起床的俩催命鬼,蓝蓝干脆乐得终日介赖在床头美美地睡个够,并向生产队称病不起。但即使这样,昨晚陪吕继红熬夜等候时,终究还是她撑不住比吕继红先迷糊过去了。
牛凤常说蓝蓝这孩子除了贪睡和好吃,从小身上就几乎看不出有任何闪光点。
蓝蓝的性格和她的长相一样,在不同的人眼里天差地别充满了争议和矛盾。
因为在生人面前犯怯和不懂应对,蓝蓝习惯沉默寡言地垂下她长长卷卷的漂亮睫毛,要么干脆侧转脸躲避得远远的,为此她总被陌生人认定傲慢无礼;而在比较熟悉的同学朋友面前,尽管成绩一般,但因言语率真满脸烂漫,又被评价为娇憨可爱的傻天真;只有最亲近的长辈,知道她是个凡事不往心底过,不长脑袋和心肝的懒虫,才宠溺地笑骂她是个“瓷娃娃”,意思是光中看不中用。
“有潜质而怠思,有宝藏而不自知。或许在重压下才能爆出平日难见的闪光点。”
某此肇飞和牛凤交谈时对她的评语,她认为最接近自己本质也最为自己所接受,所以她是爱屋及乌心甘情愿做肇家的“童养媳”的……
小丈夫肇辄急匆匆的来了又去,让蓝蓝误以为是梦境般的不真实,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的美丽小脑袋有些不够用,判断不出此前肇辄抱着她说的那些到底是幻觉还是实景。“辄辙如果真的被樊二柱诬陷写反动信件而被县里抓捕,那他不去省城找老师肇飞,反而冒险跑回来干嘛?”蓝蓝一边穿衣一边蹙眉嘀咕。
吕继红脸口未洗漱就被村妇女委员急匆匆拽出门,说是去见县里下来的专案组领导,蓝蓝目送其出门后,在堂屋后的灶间里一边慢吞吞地刷着牙,一边歪着脑袋沉思。
辄辙平常未开过这类涉及严肃内容的玩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的表情格外肃穆,而且他临行前还拜托自己必须要做一件什么事情来着,自己似乎很不乐意,于是他就火,解释也不肯再解释就很不耐烦地急匆匆跑了。
辄辙要让自己干一件什么要紧事呢?蓝蓝含着一口牙膏泡沫着愣,思维习惯性短路,好半天也想不起肇辄到底拜托自己干什么了。
蓝蓝倾斜着她美丽的小脑袋,将满头还未束起的青丝散披在身侧,呆呆望着窗外思索了好久,最终总算从已模糊的记忆库中,翻捡出肇辄让她务必要去干的事儿了。于是洗漱完毕后,她早餐也不做,撅着小嘴儿委委屈屈地、三步一迟疑五步一犹豫,穿过牛棚后的树林来到了废弃的土寨子旁。
怎么过去呢?难道辄辄是让我游水过去?可自己不会啊!
土寨子外两丈多宽水草丛生的的护寨河水面上,既没船也没桥,甚至连绳索木板之类渡河能够借用的东西也没有。
蓝蓝在河边停下脚,望着那绿得黑的水面,瞧着水下不时鼓起的串串气泡起呆气。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塘堰中飘荡出许多不散的阴魂,正张着血盆大口静悄悄地窥视着自己,随时准备将自己吞噬掉。
“啊!……”
她惊恐万状地用手紧捂住自己的双眼尖叫了一声,似乎如此的话那些阴魂就会被吓跑或不敢过来伤害自己。过了一会,感觉四下没有什么动静,她将手指敞开一条缝,偷偷窥视起土寨子周围的动静来。
除了阵风掠过身后树林刮动树叶产生的“哗哗”声,四下静悄悄的。
于是她盘腿坐在岸边泥土地上,慢吞吞脱下布鞋,褪下袜子,然后侧身将裸露的一只小巧秀美的足弓,颤颤巍巍试探着放入水中。白皙的小脚在水中稍稍搅动后,她感觉水温不是太凉,于是又开始犹疑是该找根木头抱着游泳呢,或是直接?水渡过水面。恰巧这个时土围子内一只惊鸟“扑啦啦”飞上天空,将她几乎吓得晕过去。
土寨附近再次安静下来后,蓝蓝很想穿过树林退回家去,但*着脚在草地走了几步后,又不甘心地站住了。
她犹疑着是否该重新走回河边再尝试一次。肇辄说过这是对他生死攸关的大事,尽管害怕到极点,她终究不敢不按照他的话去做的。
踌躇半晌还是拿不定主意,最终她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瘪着嘴,委屈万分地掩面失声抽泣起来。
“辄辄你这个坏蛋,为什么非逼我到这鬼地方来啊!”
匍匐在废弃土寨墙残垣下的草丛中,周宇已经不动声色观察蓝蓝许久了。见她在河边抹着眼泪,进退失据的可怜样,他很想出声呼喊她一句,但既怕喊叫声反倒是惊吓住她,也担心泄露了自己的行藏,只好无所作为地静静旁观着。
他判断出这个女孩子是为什么来,且打算干什么了。
在土寨里守候外出替他送信的肇辄两个日夜,头一天他还算镇定。去县城的路程不短,如果路途上生类似自行车爆胎、遇见熟人等情况,耽搁一些时间当天赶不回他能理解。但等到第二天深夜,他实在有些坐卧不安了,躺下又起来,起来再躺下地折腾了半宿。他判断肇辄应该是时逢全国范围对“七一”行动余党的搜捕行动,被堵在路途中或者可能出事了。
自己事败脱逃,鄂北这边必定沿着自己的脱逃轨迹,在鄂北范城附近几个县市的道路上和交通枢纽布控盘查,搜捕行动必然会阻碍或延误肇辄往返县城的行动。担心归担心,但有一点他敢肯定,肇辄那小鬼绝对够机灵,如果嗅到危险气味,应该会按照自己的事前吩咐销毁信件,那么至少不会因副统帅事件牵累而遭致不测。同时他按肇辄出的时间推断分析,肇辄应该是在信送到秋鲁手中以后,返回的路途才遭遇大搜捕的。假如真是自己判断的这样,秋鲁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也应该事先提醒或伸出援手协助这个孩子的。
尽管这样安慰和说服自己,但他仍难以彻底放下心来。假如这个无辜的少年由于帮自己传信而陷入绝境或生不测,他周宇就是日后见了*也难以原谅自己。
周宇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离开土寨,化妆往县城方向走一趟,去途中接应一下肇辄。实在碰不到人,条件又许可的话,干脆悄悄进城见见秋鲁。秋鲁在这个地区有着巨大的权利和能量,只要他愿意,短期掩藏自己一段时间,或帮助肇辄脱险都不会是难事。
黎明以前他轻车熟路地潜入肇家,寻了一套肇飞的衣服换上。
他的身材比肇飞稍显瘦弱,高矮倒是差不多,穿上以后感觉还比较合身,临出门还顺手抓起肇飞的备用眼镜戴上,自己照了镜子感觉与下放插队的城里干部形象没什么区别。周宇本身就是个近视眼,寻常为了保持军人的气质尽量不戴眼镜,但戴上这副近视眼镜后,除了略感度数高了有些头晕外,眼前的景物清晰可辨,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
为掩人耳目,刚离开樊村的一截路,周宇穿行于麦田和棉花地中,此后天大亮了,他干脆直接上了鄂豫公路大摇大摆沿着公路步行。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后,路途与几个从县城方向过来的老乡擦肩而过,几个老乡边走边以豫南土话聊着天,说着县城附近这条公路上,已经设置了拦截检查岗哨,正在盘查知识分子模样的城里人。尽管老乡们的土话难懂,但周宇竖着的耳朵,仍从中机敏地捕捉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周宇的心沉下去了。与自己的判断完全一致,看来县城是龙潭虎穴不能去,那就老老实实在樊村呆着,等着肇辄摆脱拦截后自己返回了。做出决定后,待几个老乡走远,他退下公路重新进入棉花地,绕着弯回到了樊村的废弃土寨。
肇辄留下的字条,他刚钻进草窝棚就现了,周宇长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周宇躺在草窝棚里,边喝水滋润走得冒烟的喉咙,边飞快地开始调动思维进行分析。对照字条留言,再结合他在路途上听到的老乡嘴里透露的零碎信息加以综合,他对当前的形势和自已的处境有了清醒的认知。
肇家父子那手漂亮文字蕴含极深功底,在樊村周边几十里很难找出有本事伪造模仿的;同时,樊二柱这个人他也熟悉,尽管有些小农式的狡黠和小聪明,但大脑思维高明不到那种程度。能策划类似高明的阴谋,且有能力去伪造信件,并能找到合适机会去嫁祸、陷害肇辄的人,非秋鲁莫属!
秋鲁这是为了他本人和他父亲的前程,断然撕下了惯常给人留下知书达理和重情守义的假面具,而要对自己和肇辄等一切知情人赶尽杀绝了。
唉!自己送上门那是活该,而肇辄就太不幸了,逃出生天机会渺茫!
周宇对适才和肇辄擦肩而过后悔不已。先,如果双方刚才能碰上,自己至少可以给他出些主意,提供些帮助;同时,周宇也悔恨不该将这无辜的少年轻率拉下泥潭,现在想拔足退出也难了。
认清秋鲁的真面目和当前面临的严峻形式,周宇对自己盲目信任秋鲁和秋司令之间的血缘亲情,并且亲手将肇辄送入虎口而感到万分惭愧,也对肇辄传信前对秋鲁的直觉判断有些佩服。
肇辄很聪明,能从铁网般的围捕下专门跑回来送信,证明他的智慧很了不得。但周宇不认为肇辄最终能脱逃阴险的秋鲁布置的抓捕,被抓住只是个时间迟早的问题;周宇也不相信肇辄被捕后能坚持多久,毕竟他还是个缺少社会历练,对人心险恶认知有限的少年,或许秋鲁随意糊弄几句,他就会无意识地将事情泄露。同时,秋鲁无论是否抓得住肇辄,一定已从肇辄帮忙自己传信这个环节,判断出自己就在范城附近,也一定会将搜捕行动从县城附近最终延伸到樊村的……
范城地面是不能待下去了。
周宇打算离开樊村,渡过汉江到对岸的襄阴地界,去投靠暂时还没暴露的分舰队陆军的曹同志以暂避一时。刚烧掉字条收拾好草窝棚中的一切,土寨外的树林里就传来脚踩在树叶上的“哗哗”声,他动作迅捷地拔出配枪,顶上子弹窜出草窝棚,爬入土寨围墙残垣的杂草丛,隐蔽观察起水面对岸的动静来。
隔着河站在那里的是胡碟那个极漂亮的私生女蓝蓝。
她来干什么?找肇辄吗?她知道肇辄回来了?
周宇无声地观望着站在对岸草地上,*着一双白嫩的小脚,因害怕和无助而掩面落泪的少女,他感觉喉头涩涩的。看她那欲渡河直扑土寨而来的架势,不像是来找肇辄的,如果是那样,她用不着坐在岸边犹豫着是否下水,扯起嗓门轻叫一声就可以了。周宇只稍一寻思就猜出她此来的目的。她是帮肇辄销毁痕迹来的。肇辄担心自己已离去,害怕字条落入其他人的手中,所以在逃亡前委托她代办了此事。
自己又将一个无辜者牵扯进漆黑的深潭了!
肇辄被牵扯,还勉强可以说成是他自愿加入,而眼前的少女,则完全是因爱所累,被动拖下水无奈陷身进来的。
感觉心底的阴霾和负重就要将自己的神经压垮,周宇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他慢慢缩回身体,重新爬回了草窝棚。他决定小栖片刻,待对岸的少女知难而退离去后就此动身,再也不回到这里了。
头颅枕靠上泥土不久,他就因困倦沉睡过去了……
外面树林里再次传来脚踩枯枝烂叶的“哗哗”声,周宇从梦中被惊醒了。
“红红姐,就是在对面那块坟地里……”
听到小河对岸传来的蓝蓝向吕继红述说土寨情况的声音,周宇不由轻蹙眉头苦笑起来。
唉!毕竟是稚气未脱的小孩子,这种隐秘的事情怎能轻易找别人帮忙呢?即使吕继红不算外人,但大家都这样想,一传十十传百,还不是守不住秘密。
他能理解蓝蓝在没有桥少了船,也不知晓水面下有可以借力暗桩的情况下,为了壮胆而叫来同伴的举动。他原先就估计蓝蓝绝没胆量直接游泳或?水越过护寨河进寨子的,他倒是希望小姑娘因害怕,就此离去后不再回来,没想到她竟然又将一个不知情者拉下了水。
多来一个小姑娘就可以了吗?周宇苦恼地叹息不已。他估计俩小姑娘束手无策之下,很有可能还会返回村里,并叫来第三个外人帮忙。那样岂非等同将土寨的秘密完全袒露在众人眼前!
这俩小傻瓜居然不懂欲盖弥彰那句老话!
周宇估计俩女孩在面临如何渡过长满杂草、池底污浊的臭水河时,会因犹豫和胆怯而踟蹰不前,或似刚才蓝蓝第一次那样退回村里,那么自己就该趁此机会赶紧离开了,但没料到吕继红刚来到小河边,居然衣服也不脱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下去。
吕继红?着齐肩深浅的水,拨开水中的杂草,艰难地踩踏着河底的淤泥无畏地往这边划水而来的举动,让周宇对姑娘的勇气充满欣赏。可是当他现这女孩脸上,居然挂着那种烈士奔赴刑场般淡然和视死如归的表情,这让周宇心心尖不由抽搐起来,顿觉浑身冒寒气。
她可知道这是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
如果知道了还敢大无畏前来送死,简直让人不知是该由心底敬佩呢,还是怒骂她愚蠢。
吕继红趟过小河翻越土堡寨墙时,周宇赶紧寻了个隐秘的坟包后躲藏起来。
吕继红跳下寨墙后很快现了草窝棚,并在里面胡翻乱检一番,但草窝棚已被打算离去的周宇彻底清理过一遍,自然什么也不会找到,于是她重新爬上寨墙,用她那大嗓门极不耐烦地吼道。
“蓝蓝,这里啥都没有。你到底在找什么?”
“不是跟你说过吗?是一张字条。”
站在对岸的蓝蓝,起初说话还压着嗓门,但随着吕继红的语调,她回答时也不知不觉声音放大了许多。
“火烧屁股似的将我拉来,还紧张兮兮、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一张字条?到底是谁写的?都写了些什么?”
“红红姐,不能说的。”
“不能说?你刚才说也说了,是老肇写的……小蹄子,你毁了我的信,是不是屁股痒了欠揍啊!……肇飞你这混蛋,待会回屋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宇感觉吕继红的思维有些混乱,嘀咕声颠三倒四不连贯,但他躲在坟头后无法看清她的脸,只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牢骚。
“小蹄子,你快说!”吕继红突然提高嗓门怒喝道。
“辄辄说不能告诉别人的……”
站在对岸的蓝蓝,被寨墙上吕继红歇斯底里的吼叫吓着了,习惯性地不经大脑犟了一句嘴,但话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用手将小嘴捂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弥补失言的过失。
“辄辄回来了?”
“没有。”蓝蓝这次很坚定否认了。
“老肇也回来了吧?你不说是不是,我今天就在这儿守着,看他们露面还是不露面。”
吕继红自言自语乱说了一气,也不顾浑身**的衣衫和浑身的泥污,一屁股坐在了寨墙上的杂草丛中,不再搭理河对面的蓝蓝,目光呆滞地仰望着树林的上空起愣来……
为了不给她俩招来麻烦和暴露自己的行踪,周宇原来的打算是竭力避免和她俩碰面生交集的,所以他不想惊动寨墙上的吕继红,躲藏起来也是为了待她起身后,自己可以静悄悄马上渡河离去,先到树林暂时歇歇脚,然后天黑就动身。没想到小姑娘在寨墙上坐下来后,就似莲座上没有魂魄的泥菩萨般,长时间一动不动,不远处坟包后的周宇,也只好屏息一动不动蹲守陪熬着。
全身的肢体因长时间不动弹而完全麻木,周宇刚尝试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好让手脚血液畅通,但举手抬足之间些微的动静,就能将灵魂似已脱窍,思绪陷入空?的小姑娘拉入凡尘。
“辄辄,别躲,你出来吧。姐姐已经看见你了!”……
“肇飞,你以为躲起来我就会放过你吗?你做秋梦去吧!”……
一有动静吕继红就会转过身躯,对着墓地抹着眼泪大声呼喊几句,周宇闻声也只好赶紧仰躺下藏好。
小姑娘的听觉格外灵敏,只要周宇有所动作,小姑娘肯定能感觉到。
某一次周宇活动手脚的动静稍大,着痴的小姑娘却突然跃起身,跳下寨墙朝着坟地走来,还边走边嚷。
“辄辄,你这个傻瓜,坟地有什么好玩呀,跟姐姐一起回家去,今天姐姐保证给你做最好吃的东西。”
“肇飞,我不想再做什么干部了,也不入党了好不好!只要你不躲着我,不去找那个牛凤,我情愿陪你一起当四类分子。”
吕继红神经质地念叨着,有些呆滞的目光在坟包之间飘忽地来回转悠,似乎想从墓地找出故意躲避着她的肇飞或者肇辄,周宇只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肇飞,你这个花心的坏蛋,是你故意躲着我,我才会那样的……”
神神叨叨的小姑娘,露骨的情话,都让周宇颇为尴尬。
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流淌着。
其间,周宇在阵阵刮过的风声和鸟鸣声中,还隐约听到了蓝蓝带着哭腔,嘴里念叨着离开树林的脚步声,但吕继红就是不给他爽快抽身的机会……
一整个下午,周宇都在废寨内坟地的荒草丛和坟包之间,与吕继红玩着躲猫猫的游戏。周宇想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好好歇歇养足精神,让晚上行动时能保持足够的体力,但偏偏小姑娘性格固执嗅觉也格外敏锐,周宇刚刚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停顿下来,小姑娘似乎马上就能嗅到他身体散的气味,立刻爬起身尾随他的身后找向他藏身的所在,并且在那附近像祥林嫂似嘴里念叨着痴痴地站住不走,于是周宇只好再次一寸一寸慢慢挪动身躯悄悄转移藏身地。就这样,两人一个在前方不停躲避,一个在后面恋恋不舍地追逐,围着寨内的墓地来回绕了几十个大圈,一直相持到了太阳完全落下去。
周宇早就觉察到小姑娘的精神状况不很对头,很想远远甩开她或出声提醒她自己不是肇飞或肇辄,但终究不敢冒这个风险,只得无可奈何地陪着她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一直到天色慢慢黑下来,尾随在后面的追捕人完全辨识不清前方躲藏者的身影为止。
借助日落后余晖下残存的微光,周宇顺着光线最后看了一眼吕继红的身影,背上行囊毅然朝大白河方向的西寨墙跑去。从东面寨墙方向逆光观望自己这边,现在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模糊,他不再担忧小姑娘现自己了。
重新登上东面寨墙残垣坐在杂草丛中的吕继红,终于没能再次现周宇离去的身影,她双手托腮,像木偶一样沉入呆呆的默思状……
周宇是在北国长大的旱鸭子,他对水向来有些本能的害怕,但翻过西寨墙后,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用双手高举起随身行囊,“扑通”一声跃入了护寨河中。这不是狗急跳墙的无奈,而是充满自信判断后的选择。
吕继红?过水面进寨时他观察得很仔细,河水最深处只及小姑娘的肩膀,他的身材比小姑娘高大,因此护寨河的水绝不可能淹没自己。小姑娘能做到的,七尺须眉男儿更不在话下!只是没有预料到的是,河底的淤泥居然没过膝盖,由于未掌握好入水姿势,落水后的周宇一下子泥足深陷,不说从淤泥中拔腿行走趟过河面,就是想勉力维持住身体平衡,不让举在头顶的行囊落入水里打湿也难做到。
“吕继红,你可别做投河自尽的傻事!”
周宇“扑通”落水的响声传开后,林中几只惊鸟扑闪着翅膀飞入夜空,寨子东面一个年轻男子焦急的呼唤也随之传来,同时男子急穿越树林踩踏地面枯枝烂叶的“哗哗”声也传入周宇耳朵。
“糟糕,惊动外人了!”
正在尝试着慢慢?过小河的周宇惊惶失措下,刚用劲从泥潭中拔出一条腿,就因身体彻底失去平衡而仰面倒栽葱倾翻在水里。
“咕噜噜”呛了两口腥臭的河水,周宇的大脑反而变动格外清晰,他借助行囊包的浮力勉强重新站起身来,刚小心翼翼往回退了两步,身体的背部马上就触靠上坚实的河岸,于是他赶紧起坡上岸窜上寨墙,将身体重新又隐入黑暗中。
“吕继红,你在哪里啊!”
河西岸的树林边一道白色的手电光射向乌黑的水面,光柱来回梭巡着不宽的水面,与此同时,手持电筒的年轻男子,也在一边沿着河岸来回搜索,一边以焦灼的语调高声呐喊着吕继红的名字。
40、等价交换(下)
陆一凡在吕继红进入生产队部接受肇飞*潜逃案件专案组的调查后,就飞快地跑向晒谷场的知青屋,但很快他又转回来,并悄悄守候在离队部不远的一处隐秘地方。
他从昨天开始对蓝蓝进行盯梢,但就这进出队部向专案组反映情况的一瞬间,女知青屋里的蓝蓝就失去了踪迹。陆一凡满村寻找一遍没有现其踪迹后,决定赶紧返回来盯住与蓝蓝焦不离孟的吕继红,这样就能再次顺藤摸瓜找到蓝蓝的踪迹……
他从高中起就开始暗羡吕继红,但那时候吕继红因为家庭出身好,学习成绩也不赖,又是学校*运动的风云人物,对他这个成绩尚可但不溶入主流圈子、其他条件也一般般的同学,她总高高在上的不太搭理。
一起上山下乡插队樊村后,共同的生活和密切的接触,使得双方的关系比学校时改善了许多。陆一凡刻意制造的出双入对机会多了后,甚至有许多知青同伴把他俩归划到情侣的行列,吕继红也从没就此明确否认过。这让陆一凡自信地认为,只要大家都回不了城而必须扎根农村一辈子,在农村这个特定的环境下,假使吕继红要矮子里面拔长子选择对象,在樊村周围几十里范围内,即使所有人都是竞争对手,自己也肯定还是最终的胜利者,但肇家的到来让一切都改变了。
起初情况还没什么失常,吕继红由于自觉身份地位优越,与坏分子肇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但随着俩女知青与肇家开火搭灶共同生活,陆一凡感觉原本对他还略有意思的吕继红,逐渐与他在一天天渐行渐远。
近些日子,陆一凡先察觉到神经粗线条的吕继红情绪变得格外敏感易变。有时候不苟笑脸,自己说话稍有不对她脾胃的,就会招惹得她大雷霆;但有时候又嬉笑炎炎,即使自己言语偶尔放肆她也不怎么计较,顶多笑骂两句,或作势轻踢自己一脚;
其次,凡涉及自己和她男女感情的玩笑话,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人都决不允许出口的,否则就是柳眉倒竖加恼羞成怒的无情打击,甚至直接翻脸不认人。陆一凡为此既憋屈也迷惘,搞不清是自己过分敏感了还是吕继红真变了。
陆一凡是个执拗又自负的性格,往往是愈挫愈勇,不到山穷水尽决不罢休。他想搞清吕继红的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就采取了最简单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这就是跟踪盯梢。
他的努力颇有成效,通过跟踪和细致观察,他现吕继红明显是被那个知识渊博气质不俗,长得还有几分帅气的右派份子肇飞迷住,陷入爱河不能自拔了。自以为周边无人时,她瞧着肇飞的那幅眼神,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其中蕴含的膜拜和脉脉温情。而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随着肇飞对她态度当时的亲疏而变化着。
“贱人!什么人不好喜欢,居然不要脸面主动去亲近右派份子鳏夫肇飞!而且是典型的有了新欢换旧人,将我陆一凡弃若敝履了。”
搞清事实后的陆一凡恨极气极,心底不停诅咒肇飞和吕继红。
成熟帅气的男人是无知少女杀手,如果这个男人再有了些气质和良好的教育背景,即使是在这个知识分子被鄙视为臭老九的年代,对受过教育的纯真烂漫的小姑娘来说,仍然是无法拒绝的裹着糖衣的毒药。陆一凡对这种事实有些认知。他嫉妒肇飞但并不盲目气馁,因为他不服气肇飞。肇飞能哄骗小姑娘的不俗气质来至于他所受到的良好教育,而他之所以能受到良好教育,又归结于他的地主家庭和有钱人吃香的那个时代。他认为自己到了他这个年纪,假如不是时逢文化革命,肯定能有机遇到大学深造一番,而且最终的成就绝不会比肇飞小。肇飞有什么了不得,不就是多读几本书和会两句洋文嘛!何况肇飞如今是什么身份?脱帽右派加接受贫下中农监督改造的下放干部!是死了老婆的鳏夫!他根本就配不上吕继红。
陆一凡起初是想和肇飞认真较量一番,看看谁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的,但很快他就现形势急转直下,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做出补救,就亲眼目睹了大白河水库岸边肇飞和吕继红的野合。
“一对狗男女!”
这是他给短短几天就会不要脸自动失贞,在他心目中身价大跌的吕继红,以及脱帽右派花花公子肇飞俩的评语。
目睹吕继红和肇飞野合产生的极度绝望和苦痛,只压抑到第二天就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樊村生产队副队长二狗子的女人在农歇时的言语无忌和挑衅,让他将满腹的怨气统统倾泻到那乡下婆娘身上,他也为此差一点付出惨痛代价。
吕继红是出于什么心态才去为自己的保释奔走呼号,陆一凡被释放后从来不再去琢磨,也不觉得应该为此感恩。自己是由于她才被生产队的民兵抓进大队部的,而且差点就因此完全毁了自己的毕生。对于举报肇飞可能会间接毁了吕继红的声誉和大好前程,他心里并无丝毫愧疚,反倒觉得如此一来,他与吕继红之间因家庭出身而存在的若有若无的不平等,完全可以因吕继红给跌落凡尘,打成破鞋或坏分子就此抹去。
能让野男人随便上的女人值不得自己珍惜!……
这两天樊二柱常借口与知识青年交流思想到知青屋来转悠。见到陆一凡后,不光多次提及他在为陆一凡脱困一事上给予了陆一凡帮助,言语中还多有炫耀自己已经提干,以及有一个当县领导的老上级很青睐他的词语。
樊二柱过知青屋来,其伺机接近蓝蓝的醉翁之意陆一凡心底清楚得很,只是不好当面揭破而已。樊二柱因为追吕继红的缘故,为自己无罪开释间接帮了一些小忙,陆一凡认为这是他讨好吕继红付出的代价,自己现在与吕继红完全两清,当然丝毫也就不欠樊二柱的;但樊二柱有个当县领导的老上级,却引起了陆一凡的高度关注。
假如能通过结交樊二柱而与他那位县里的二把手秋主任搭上线,这倒是个值得尝试的好机会。
心里都打着小九九的俩男人,面子上的功夫都做得不错,短短几次接触就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陆一凡很难得地放下了一贯瞧不起乡下人的臭架子,装着对樊二柱的帮忙感恩戴德的样子,和这个半文盲的农村兵亲热地言语周旋着,还为其接近蓝蓝创造着机会;而樊二柱则老实不客气地向陆一凡刺探肇辄的下落,并窥伺肇家父子的过往种种。
樊二柱对肇辄的过分关注,以及言语中夹杂的一丝畏怯,引陆一凡的兴趣,他寻思这个貌似忠厚的农村兵,一定对竞争对手肇辄干了些什么,说不定像自己一样,也借助他那常常炫耀般挂在口中鼓吹的老领导,做了些什么不利肇辄的事儿了。现在肯定是担心肇辄回来报复了!
毕竟陆一凡技高一筹。经过几度巧妙的言语周旋,他很快*出肇辄正被县里通缉的惊人消息,樊二柱显然是既想抓捕肇辄立功,又害怕肇辄回来复仇。
陆一凡安慰着对方,表面上也很爽快地应承一定协助樊二柱抓捕肇辄,心里却快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实名举报肇飞*和潜逃,他是付出了代价的,那就是彻底与吕继红分道扬镳。举报的目的他有两重打算,一是击垮肇飞这个竞争对手,二是获得工农兵学员资格。但仅凭举报这一个砝码他认为太轻,达到第一重目的容易,但达到第二个目的很难。他想以此获得县里表彰,从而被推举为工农兵学员估计戏份不够,必须还增加点什么。
现在县里开始搜捕因书写反动信件被捕后潜逃的肇辄,他认为这是上天给自己创造的又一次机会,他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在天枰上再增加一枚更重的砝码,估计这样达到第二个目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至于樊二柱想从中分一杯羹,他压根就不在乎也没往心里去。樊二柱这个蠢货,此刻根本就不会想到去上大学的事儿,更不可能成为自己争取工农兵学员资格的竞争者,至于他需要的其他虚幻荣誉,自己一点也不稀罕。分润一些功劳算得了什么?
樊二柱这个蠢货抓不到肇辄,不等于他陆一凡也不行,像樊二柱一样在知情屋里守株待兔的蠢事他是不会干的,肇辄机灵得很,如果现有人在守候着要抓捕他,岂会轻易自投罗网!捷径不是没有,肇辄如果回村,要吃要喝要复仇都得有人帮忙,这个人只会是蓝蓝,死死盯住蓝蓝就肯定找得到肇辄的下落。
盘算清楚后,陆一凡当即决定开始跟踪行动,胡勇这些日子返城不在家,他也不虞有其他人窥破自己的意图。
昨天晚上陆一凡在女知青屋的窗台下不远处守候着,肇辄没有露头,但俩女生似乎精神头特别好,几乎熬着夜聊了大半晚。肇家父子的准信没有探听到,俩女孩对肇家父子肉麻的情话倒是灌进耳朵里不少,让他极端郁闷和心理失衡。后半夜的时候,他因为第二天还要到村小讲课,只得打转回屋睡了一觉。
上午村里干部到他屋里,喊他到队部见上头下来的工作组领导,他临去之前又到女知青屋转了转。女知青屋前的大门紧闭,俩女生似乎聊了一晚的天,这会儿正困睡未起,于是他又绕到了屋后的窗前。后面的窗口咧开了一条小缝隙,白色的糊窗纸有一个很醒目的洞口,显然是刚被人用手捅破的;地上有浅浅的脚印痕迹,窗台上昨晚上还在的灰尘抹去了一块。陆一凡只稍稍分析了一下,马上就断定是肇家父子中的一个回村了,而且晚上从窗口爬进过屋内。如果是外人,屋里的俩女生肯定不会放他们进去还会大声叫嚷;肇飞的可能性比较小,他那个年纪和性格,即使知道被告,为了保持在女人面前的风度和颜面;应该不会采取这样狼狈的方式见吕继红;肇辄摆脱追捕潜逃回村,为避人耳目爬窗进屋见蓝蓝的可能性极大。
肇辄回家了!
无论他此刻躲在哪里隐藏得有多好,但总不会长期不吃不喝吧!除了蓝蓝,肇辄不可能再找别人。盯住蓝蓝就能顺藤摸瓜搞清肇辄藏匿的地点,再以提供消息为条件与县里谈判,以必须保送自己为明年的工农兵学员做交换。逮住肇辄这条大鱼,不仅消除了举报肇飞后可能招致肇辄报复的后患,也解决了自己的前程问题,真正是一箭双雕啊!陆一凡想到这些浑身的细胞都抑制不住的兴奋起了。
到村小给那些流鼻涕的乡下娃娃们胡乱布置了一些课堂作业后,陆一凡返身兴冲冲去了队部。肇飞专案组到村里落实他的举报并了解相关细节后,那个王组长只是不疼不痒口头表扬了两句,一点实质的好处不给,这让他颇为愤怒和失望。他原本准备将肇辄的消息直接透露给专案组的,但王组长那番话让他最终放弃了。
从队部大屋子出来的吕继红目光呆滞,神情也恍恍惚惚的,对于蹑在身后远远追踪的陆一凡毫无察觉。陆一凡尾随吕继红刚回到晒谷场,蓝蓝就急匆匆现身跑出南屋。
心急火燎的蓝蓝不仅未察觉到跟踪的陆一凡,就连吕继红异常的神色也未觉,她拉起吕继红的一条胳膊,对其咬着耳朵一番低语后,俩女人就挽着手一起来到了牛棚后的树林中。
吕继红?过河到寨内搜寻,此后爬上寨墙与蓝蓝的对话,在树林里窥伺的陆一凡看到了也听清了,他由此推断肇辄昨晚就藏在寨内或附近。但随后吕继红坐在寨墙上长时间呆呆愣,蓝蓝也在岸边徘徊着久久不离去的举止,又让他心下狐疑。
是肇辄害怕泄露行藏故意隐身不见吕继红,还是自己的推断有误?
陆一凡原本急于脱身回村联系樊二柱的,他要借助樊二柱与县里的秋主任搭上线,和秋主任直接展开谈判。但既怕自己提供的消息不确实,卖不出好价钱反招来县里秋主任的斥责,更怕自己离开的当口再次失去肇辄的踪迹,所以他打算继续跟踪守候观察,直到肇辄露头为止。没想这一等就差不多到了黄昏,其间,蓝蓝也悻悻地一步三回头慢慢回了知青屋。
太阳落山前吕继红被寨内的动静惊扰,跳下寨墙大喊大叫时,陆一凡估计是肇辄再次露头,于是趁肇辄被吕继红纠缠的这一瞬间,他慢慢倒爬出树林,然后飞快地向村里樊二柱家方向跑去,但刚到晒谷场,他又犹豫着停下脚步。
不行,片刻也不能让肇辄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那小子手脚利索,说不定就这功夫,他就会被吕继红的高声叫嚷惊吓得赶紧溜了。陆一凡主意拿定后转身回屋,在一张纸上“刷刷”写下几行字,找了一个信封封好,拜托同屋的知情小王转交樊二柱,抓起手电筒就赶紧返回了树林中的寨子。
刚返回寨子东头的树林里,他就听到西面传来人跳下河的“扑通”入水声。
糟糕,千万别让肇辄趁机再次逃走了!
陆一凡急智上心,马上拧亮手电筒,嘴里叫喊着吕继红的名字,同时飞快朝寨子西头的树林急奔去。他要以阻止吕继红投河这种方式把肇辄逼回寨中,还要让他错误的以为没有被人现。
飞跑进寨子西面树林里的陆一凡,有意熄灭了手电,蹑足屏息悄悄地走完了最后一截路,在他从树林探身出来前的瞬间,果然现一条黑影动作迅捷地翻上了西寨墙。
嘿嘿,终于把他吓回去了。再想从自己眼皮子下溜走就没那么容易了,肇辄,你老老实实等着落网吧!
陆一凡为自己计策成功洋洋得意不已,至于吕继红投河还是上吊关自己屁事!
41、抓捕一
小河对岸的树林边,手电筒的灯光,很有规律的几分钟间隔闪亮一次,朝护寨河水面四下照射一番,然后为节约电力又熄灭。同时,树林中的那个男生还不时扯起嗓门吆喝几句,大声呼喊着吕继红的名字,语调缠绵情意深切似乎极为担忧她还会想不开再次跳河。
悄无声息渡河而去的幻想破灭了。
被小河对岸叫喊声惊退回寨中后,周宇趴在夜幕中的寨墙上观察着那边树林中的动静,心态起初十分焦灼,但渐渐地他忐忑的心平静下来。
“还真把我周宇当傻子了,自己的智商没这么低下吧!”
黑暗中的周宇自嘲地冷哼了一声。
起初,周宇还真以为那个围着寨河边四处转悠,语调焦灼深情款款的男青年是吕继红的对象或是慕求者,但稍一琢磨,很快就猜出他是以此方式在糊弄自己,想让自己因为害怕被人现,从而龟缩在寨内不敢离去。对方如果真担忧吕继红投河寻死,干嘛不下河或进寨子里面来寻找,反而要长时间隐身在树林里呢!
为了确认此事,他在地上掏摸了一块土疙瘩顺手投掷到了小河中,果然,那个人和那个声音又开始重复地表演起来。
真没趣!你就一个人去玩吧。
周宇轻蔑地笑笑,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自己配枪在身,真想走的话,即使悄悄凫水或?过河去难得躲过他的监视,要硬闯过关是绝无问题的,凭他赤手空拳的一个人还能拦得住自己?
周宇已经下定决心不打算走了。
逃离了樊村,真的可以不上天堂听*召唤了吗?显然不能!
如今天下虽大但已无寸土容身,在一个所有人的思想都被同化的年代,想再遇到肇家这样的同情者简直是过分的奢望。全民皆兵齐上阵开展抓捕,连居委会的小脚大妈都将自己视为恐怖的敌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插上翅膀飞离国境,否则到处都密布着天罗地网等着自己。
自古人生谁无死?早些晚些而已。耻辱地活着还不如挺着胸膛去赴死。
自己是个纯粹的民族主义者,叛国这等让祖宗蒙羞的事情,是绝不可能去干的。从加入“七一”舰队那条风雨飘摇的小舰船起,就注定只能扯顺风帆而不允许走回头路了。自己不是过誓不成功就成仁嘛!
深思后大彻大悟的周宇,已经没有了逃亡开始以来那种惶惶如丧家之犬,终日吃不香睡不好的焦虑和烦躁感,他十分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扔下手中的行囊,然后返身向东头的寨墙走去。
他必须当面向小姑娘吕继红澄清,和她躲了一下午迷藏的人,不是肇辄或肇飞,而是他周宇。并劝醒她,让她赶紧越过河回家去,同时转告蓝蓝也不要再?这潭浑水。
“老肇,我不会让你再跑啦!”
夜幕下的周宇刚绕过一个坟包,就被突然窜出的一道身影紧紧搂抱住。
吕继红不管不顾猛扑而上的冲击力,让猝不及防的周宇一个趔趄仰面摔倒,并将紧缠着他不放的吕继红也给带向地面。
周宇穿着肇飞的衣服,戴着肇飞的眼镜,身材也与肇飞有几分形似,将他误认作肇飞的吕继红,摔趴在他身上后,毫无羞涩地的用双手勾缠住他的脖颈,胸脯上胀鼓鼓的两团在他身上刮蹭着,厚厚的嘴唇也在他脸上拱着。
“小吕,松开手!你认错人了。我是周宇,不是老肇。”
周宇用一只手撑着吕继红紧贴自己的身体,腾空的另一只手使劲掰着她的手臂,但刚将她一只手解脱,她另外一条空闲的胳膊却伸向了周宇的下身,胡乱地在他的皮带上摸索着,似乎想解开搭扣,只是不知如何使力。
“喂,你清醒一下!你认不出我是谁吗?”
周宇用手掌在她脸上轻扇了几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你甩了我去找牛凤,烧成灰我也认得出!”
周宇起初只是以为吕继红有些疯癫,是认错了人,但双方纠缠片刻后,他从小姑娘的混乱的言语中,终于察觉其有些走火入魔,精神状态与间歇式精神病人作时并无两样。
周宇干脆松开双手,任对方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摸一气,趁小姑娘喘息的空当,他双手一撑地面,猛地扭腰翻转身体,将紧抱他的吕继红反身压在身下,然后腾空一只手,朝吕继红的太阳穴猛地击打了一拳。
“哎呀……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居然敢打我。”
尖叫一声后,吃痛的吕继红松开了周宇,但仍像疯子般双手乱抓乱挠。
“小吕,我姓周,前几天来过樊村的。还记得我吗?”
周宇拧紧她的两条胳膊,把眼镜摘下,将脸贴近她,然后尝试着问道。
“周……”
吕继红口里只吐出个“周”字后,又迟疑地停住了嘴。审视了周宇一会,然后摇摇头。
“前几天你还往县里给我打过电话,让我帮你给秋主任传话。当时你应该和你们村的樊二柱在一起。想起来了吗?”
周宇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姿势,很温柔地提醒道。说完后又用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吕继红近在眼前的那对眸子。
吕继红盯着他凝眉沉思了好长时间,终于似乎想起些什么。
“你是周……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原来是在这里等肇辄,现在没什么事了。”
周宇终于松了口气。
“辄辄回了吗?”
吕继红迷蒙混沌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清明,她很期待地望着周宇。
“回来过,又走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周宇深深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
“有人举报他写了反动信件污蔑伟大领袖,县里正在抓捕他。”
“那肯定是陷害,辄辄干不出这样的事。”
“确实是诬陷。”
“谁干的?我知道了饶不了他。”
周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与一个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解释更难。
他已经推断出是樊二柱和秋鲁联手嫁祸给肇辄,但那毕竟是没有证据的猜测。再说,她知道是秋鲁干的又有何用?平生自诩聪明睿智的自己,以及机灵狡黠无比的肇辄,统统都被秋鲁暗算了。她和秋鲁之间更似鸡蛋和石头,告诉了性格冲动的她,等于让她去主动送死。而且这个小姑娘明显遭受了某种刺激,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正常,他可不打算让她脆弱的神经此刻再遭受打击……
寨子内黑幕下的坟地重新为一片寂静笼罩。
沉默对坐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可以相互听得到对方的呼吸,但都不再开口,只是各怀心事听着远处随风刮来的那时断时续的男声不时的吆喝。
不知多久以后,寨外小河对岸树林里有规律的男声呐喊声,开始变成夹杂着蓝蓝女高音带着哭腔的二重奏。
“小吕,回去吧。蓝蓝也来找你了。”
“我不回去。我要等老肇。”
“老肇怎么会到这里来?我听肇辄说,他不是回省城了吗?”
“我不回屋,我要在这里等肇飞。”吕继红很固执地坚持着。
周宇不再劝慰她什么了。她这样的精神状况,回不回都差不多,而且夜间过河也难以避免意外的生。
待小姑娘没动静后,周宇整理好一块平地躺下,他要像在母亲怀里的襁褓婴儿般,心里不带任何世俗杂念地安安静静睡上一觉,等待黎明到来时的人生最后时刻。
樊二柱没敢晚上去晒谷场的知青屋。
从小罗秘书前天给他打电话,告知他肇辄在押往县看守的途中脱逃后,他估计肇辄会返回樊村报复他,心下就有些惶然。
他确实想尽快抓住肇辄消除隐患,也自认为经过部队多年的训练后,无论身体素质还是反应能力,都比肇辄那未成年的小孩子强。但他也没自大到敢于晚间去知青屋碰运气的地步。天知道肇辄回来以后会躲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伺机偷袭自己呢!所以即使再想尽快抓住肇辄,他也绝不夜晚去冒险。
收到陆一凡的留条,已是红日高照的第二天清晨。
“你肯定肇辄在土寨子里?”
看见无精打采坐在河边草地上,因一宿未眠两眼布满血丝的陆一凡,樊二柱有些狐疑地问道。
“不是为了帮你抓住他立功,我姓陆的会无聊到一晚上不睡觉守在这里?”
“你是在为党的事业,是为捍卫伟大领袖的崇高威望和阶级敌人在作斗争。”
“少扯淡,我没你那么高的阶级觉悟。我姓陆的就一讲求现实的普通群众,还是落后份子。”
见樊二柱惺惺作态,陆一凡蜡黄的脸颊因此拉得老长,口气也很不客气。
“为什么不进寨子去直接逮住他?”樊二柱说话也不再绕弯了。
“我要过河进去抓他,岂不是给机会他趁机逃跑?你要知道肇辄跟着胡勇练过两年的武术,功夫高明得很,估计你我这样的人,三五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还不知他手上有没家伙呢。”
陆一凡有意把事态说得严重些,故意吓唬樊二柱。
“啊?……”
兴奋得满面红光的樊二柱,原本自信满满地打算亲自过河进寨动手的,但一听陆一凡这话也迟疑和担忧起来。
肇辄逃跑的详情小罗秘书电话里没说,但他确实说过肇辄是在两个民警的押送下跳车逃跑的,那岂非证实了陆一凡所说肇辄功夫了得的话属实?况且肇辄能轻易击倒两个民警,天晓得他是否从民警手中抢夺了武器!
“那俺们……咋干?”樊二柱讪讪地问道
“咋干?我建议你先回村找樊书记要几个民兵,让他们带上铁锹或者锄头赶过来帮我守着。你自己赶紧去大队,给你的那位老领导秋主任打电话,让他派人携带枪支过来。”
“中,俺就按你说的干。”
樊二柱想想后兴奋地一拍大腿,转身刚欲动身,但陆一凡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同志哥,我不想和你绕弯弯。你立功受奖我不会红眼,但你务必跟你那个秋主任传个话。就说我陆一凡是个后进青年,没别的念想,就想争取个名额去大学读些书,这也算追求进步吧?再说我得罪了肇家父子,坏了吕继红的名声,村里和知青中间也没法混下去了。”
“你还惹了吕继红和老右派肇飞?”樊二柱有些不太明白地问道
“关你屁事!照我的意思直接转达,秋主任都清楚。”陆一凡轻蔑地撇嘴道。
“现肇辄的踪迹?樊二柱,你是白日做梦还是说胡话?”
审讯肇辄没有*出周宇的下落,秋鲁本就心情不畅快。返回办公室接到樊二柱表功式的电话求援后,秋鲁觉得白日见了鬼,不怒反笑。
樊二柱已经在大队的电话机旁守候了很长时间,大队的干部们都对他长久占用电话,影响大家的工作有些不耐烦,好在樊二柱的电话是打给县里秋主任的,这些人只敢在心底嘀咕,不敢明目张胆呵斥或批评。
“老领导,您是知道俺樊二柱的阶级觉悟的,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俺可从来不敢欺骗组织,更不敢糊弄您的。”电话听筒中樊二柱的语气诚惶诚恐。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日个晚上……不,应该是今天早上吧!”
“到底什么时间?你给我说清楚。”秋鲁有些不耐烦。
如果是昨天晚上倒是有可能,肇辄或许回过樊村一趟,假如是今天早上就有些扯淡了。肇辄天还没透亮就被马棚镇执勤的民兵堵在火车站,岂能分身返回樊村呢!
樊二柱因为害怕秋鲁大雷霆,赶紧老老实实把陆一凡从昨天上午开始追踪肇辄,并将其逼回寨里躲藏的整个过程讲述了一遍。不敢添油加醋,也不敢有所隐瞒,甚至连陆一凡争取工农兵学员资格的企求也原话转述。
秋鲁手握电话听筒,边听樊二柱的叙述,边蹙眉思索着。想到某个关键处,他有些怔,并且喃喃自语道:“陆一凡?写举报信的那个陆一凡?”
“老领导,什么举报信呀?陆一凡是让我直接找您的,他没有写举报信啊!”
“哦,我不是说今天。”秋鲁回过神,对樊二柱解释道:“前些日子他给县里写过一封检举肇飞的举报信。昨天专案组为此还到你们村去专门查实这事儿,你没听说嘛?”
“喔!俺见过村里来的那些领导的,但不知他们来干啥。”
“陆一凡表现不错,是个追求进步的好青年,你代表我向他表示感谢。”
电话里那头的樊二柱,有些嫉妒陆一凡脑瓜子机灵,早早就通过举报立了一功,此刻再次受到领导嘉奖,立功也近在眼前,于是急不可待地撺掇着秋鲁赶紧下令抓捕,并不停表达着自己为组织献身的革命激情。
“老领导,让俺二柱亲自带队去为组织尽力吧,晚了俺担心让他跑了……俺听陆一凡说,那个家伙早上还在村后的土寨子露了一下头,向外观望了一番,只是没现有人监视……再不动手,就怕他耐不住几天没吃没喝的,狗急跳墙跑出了俺们村的范围。”
樊二柱唠唠叨叨表达着他的担忧和焦急,但电话这头秋鲁听得有些失神,他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是什么不对劲呢?
秋鲁捂着听筒静静思索了片刻后,他突然灵台清明地意识到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土寨子!对,就是废弃后当做樊村坟场的土寨子。
肇辄是樊村本地人,他要在樊村附近藏匿,随便躲在关系亲近的哪一家甚至自己家,都比躲藏在土寨子里更安全和隐蔽,这样既安全也能解决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冒着暴露踪迹的危险跑到野地里躲藏呢?土寨子那个地方虽然隐秘,但消息完全闭塞,想吃口热饭、喝些热汤,生火的炊烟必定会惊动附近的人。日晒风吹不说,进出还得?过一条河。肇辄与其藏匿在那里,还不如干脆藏在树林中,晚上再偷偷潜回家岂不更方便!
时间也对不上,寨子里的那个人,从昨天上午就被跟踪监视,整晚上也没能摆脱监视再逃出来,肇辄难道懂得分身术?被堵住的肯定是另外的人!
应该是周宇,一定是托肇辄送信的周宇!肇辄的信就是从樊村土寨出的。
秋鲁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也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他松开捂着的听筒,语飞快问道:“樊二柱,你敢肯定他今早还露头了?”
“是啊,天刚放亮的时候,他在寨墙上晃悠了一下,然后就很快又缩回去了。俺判断应该是被陆一凡故意在树林里弄出的动静吓回去的。昨晚陆一凡就是这样吓唬得他一宿没敢动弹,到现在他只怕还没来得及睡觉嘞。”
樊二柱似乎也很为陆一凡的计谋得意和高兴。
“哈哈……这个陆一凡鬼点子不少,还真算个值得培养的歪才。你告诉他,只要寨子里的那个坏分子落网,破格推荐上学的事,我秋鲁代表组织可以向他担保。”
“老领导,那我……”
“你也想去凑热闹上学?知道大学是干什么的吗?”秋鲁语气亲昵地嘲笑道
“俺……”樊二柱呐呐
秋鲁收敛笑声,严肃地对听筒说道:“你是党员,也是现役的革命军人,组织上让你往哪儿冲锋,你可不能像普通群众那样讨价还价啊!”顿了一顿秋鲁又放平语气接着说:“我告诉你,寨子里不是肇辄,而是另一个穷凶极恶的反革命份子。我给你一个新任务,由你带领大队民兵连去抓捕他。并且你要做好充分思想准备,无论他是否反抗,你都必须将其无情地*,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樊村。同时,抓捕的过程不得让他和任何人接触。我的命令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俺保证完成老领导布置的任务。”
“这是组织信任你,你要执行的是党交给你的任务。”
“是!”
42、抓捕二
秋日的早上,野地里的露水很重,周宇是被晨风吹来的凉意冷醒的。
周宇睁开眼时,头顶一片湛蓝,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眯着眼又躺了片刻,起身抖落身上沾染的几片草叶,像平日部队军营中起床号吹响以后,清早绕着营地草坪散步一样,活动着手脚筋骨,慢慢踱向寨墙边。
登上颓垣半腰的一小块平地后,他停下脚步,在深没人腰的杂草中,深深吐纳着清爽宜人的天地灵气。
从寨外的树林中远眺他这个方向,可以看见他在草丛中露出的半个脑袋。于是寨外的树林里,像昨晚一样再次传来“哗啦啦”的脚步声,但周宇就似未听闻般,继续着自己的晨练进程,直至一个循环吐纳完毕后,才对出响声惊扰他晨练的方位瞥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下了寨墙。
他已不再留念尘世,对那种憋足的小把戏就更不屑一顾,他只想最后再领略一番养育他几十年的大自然,此后就是返璞归真的平静回归之旅了。
“周叔叔,您为什么还不逃啊!”
周宇散步完后,本想趁着现在心情不错,与昨晚那个癔症的小姑娘轻松聊一聊,可能的话,借机开导一番。再次走向晚间歇息的地方,这才现坟地里离自己昨晚安歇处不远的地方,居然又多出个满身泥污的小姑娘。
“是蓝蓝呀,你问叔叔为什么不逃,那叔叔要反过来问你,叔叔为什么要逃啊?”
见周宇笑眯眯的,一点不显得紧张,还有心情和自己开玩笑,蓝蓝有些焦急地说:“我听辄辄说……”
“还没过门就什么都听辄辄的,看来要在你们小情侣之间,让他给我保守一点小秘密还很困难呀!”
见蓝蓝说话时吕继红疑惑地瞧着自己,周宇估计她已经清醒了。不欲蓝蓝破坏此刻轻松的氛围,周宇微笑着打断蓝蓝的话头,继续开起笑话来。
“还不是害怕叔叔藏在这里饿着了,辄辄才告诉我嘛!”蓝蓝撅起了小嘴,对周宇的玩笑表示着适度的不满意。
“又是逃,又是藏的,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吕继红直愣愣地瞅着蓝蓝,显然不记得昨天的事儿了。周宇也但愿昨晚的一幕,彻底从她记忆中抹去,所以装着没听见她的插话,继续逗弄蓝蓝。
“咱们漂亮的小姑娘,你怎么搞得就似掉进了泥沼的小花猫啊?”
“本来是乘着木盆过来的,结果刚靠近岸边就翻了……”
蓝蓝垂着头,看看自己满身已干涸的泥巴,羞红脸呐呐地解释着昨晚因担忧吕继红,最终借助木盆?过小河,抵达岸边时不小心落水的事情。
“我昨天怎么了?你们是因为找我才跑到这里的吗?”
吕继红年轻而又充满生机的肌体,经过昨夜充足的睡眠后,已让她神智完全复原。对于自己居然呆在恐怖的坟地里面,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人,隔着短短的距离,共同待了一晚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听见蓝蓝的话,她忍不住插言问到。
蓝蓝和周宇对视一眼,都避开了这个敏感的话题。周宇侧转头笑着打趣道:
“蓝蓝呀,肇辄不在,叔叔又是个旱鸭子,你真要落水了,可没有人下河救你哟。”
周宇和蓝蓝神态轻松地开了几句玩笑后,收敛笑意对俩女孩很严肃地说:“趁着还没有人看见,你们赶紧离开这里吧!”
“离开?我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呢。”
“小吕,你昨天……”
“昨天你是不是对我干什么了?你绑架了我?……”
因连续熬夜缺乏休息,再加上肇飞案的意外打击,满目疮痍且心力憔悴的吕继红,惭愧后悔加担忧激愤等各种情绪交织,与专案组沟通出来后,急火攻心导致短暂失忆,但此刻,经过蓝蓝和周宇对话的启示,她依稀记起了一些昨天的事情,但都只是片段和不连贯的。于是,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故意打断周宇的话题,拿出平日说话时咄咄逼人的气势,怒视着周宇质问道。
“小吕,不是这回事儿……”
吕继红连珠炮的问题让周宇有些难以招架。
“你一个部队上的大领导,鬼鬼祟祟躲藏在这荒郊野地干什么?……对了,蓝蓝刚才让你快跑,我看你很像做了什么坏事,或是犯了什么案子吧。”
“昨天就算我绑架了你们成不成?我是个坏人,所以你们必须离我远点。赶紧离开吧,免得我后悔了。”周宇目光清澈地望着吕继红说。
“这是我们樊村的地盘,我俩又没干坏事,心底无鬼我们有什么好害怕的!要走也该你走。”
吕继红已经将昨天的事,包括误将周宇错认作肇飞,强行按在草地上索吻等羞人的破碎细节,在头脑中完整地串联起来,为了掩饰,她只好继续装作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呀,周叔叔您快走吧,我们来这儿已经有人看见了。”蓝蓝也给吕继红帮腔。
“既然你们逼叔叔离开,那就先给叔叔留一点点私人空间,整理一下内务总可以吗?”
吕继红满眼疑惑,蓝蓝的美眸透着焦急,但俩人还是一起点了点头……
“我是该安静地走了!”
目送俩女孩挽着胳膊起身走远,周宇坐在地上轻嘘一口气,从屁股后面摸出了自己的配枪。这是一把手柄上镌刻花纹的64式手枪,当前部队中并未大规模装备,是舰队的青年领袖赠送给他的珍贵礼物。他用衣袖很细心地擦拭着,过了一会,他尝试着将擦得铮亮的枪举起,枪口对准一侧的太阳穴,然后闭上了眼睛,体验着铁器贴着脸冰凉的感觉。他并未注意到离去的俩女孩,咬着耳朵交头接耳着又绕回了,躲在不远处偷窥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你要干什么?”
“哎呀,周叔叔,您可不能啊!”
俩女孩同时跳起身,惊叫着扑向他,分左右死死拉住了他举枪的胳膊。
周宇睁开眼,环顾重返身侧的俩女孩,笑了笑,放下枪嘲弄道:“我已现你们想和叔叔玩捉迷藏了,所以故意逗你们玩的。枪里没有子弹的,你俩紧张什么?”
蓝蓝手抚着胸,让自己“突突”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吐吐小舌头,有些羞涩地说:“周叔叔,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真的要……”
吕继红有些恼怒地瞪着周宇,好半天才气鼓鼓地怒斥道:“什么神经!你如果活腻了想见*,那就换个地方,别把我俩拖下水不明不白陪你做伴。”
蓝蓝见吕继红似乎不太相信周宇的话,心里也有些狐疑了,又由此想到肇辄逃跑的事,于是也跟着自我安慰地补充说:“是呀,周叔叔,即使您真的犯了什么错,也要相信部队上的组织上嘛。我们一起回村里,让红红姐给我们做饭吃,吃过饭再去公社承认错误好不好?”
“对不起,叔叔不该和你们开这个玩笑。”
确实不能选择这种简单的方式离去,那会让俩小姑娘有嘴也说不清的!
周宇看看一脸天真烂漫的蓝蓝;再看看满面羞恼,眼神带着疑问凝视自己的吕继红,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收起枪,撇下俩女孩,独自朝西头的寨墙走去……
目送周宇离开,吕继红拧住蓝蓝的一只耳朵,对呲牙咧嘴讨着饶,扭身左右躲避的她怒气冲冲地喝问道:“快说。周主任为什么躲到这里?”
“红红姐,辄辄只说过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也没告诉我为什么呀。我是真不知道啊!”
“肇辄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早上回来过一趟,没回家又转身走了。”
“好哇,死丫头,学会有事瞒着姐姐了,别以为我不敢扇肿你娇嫩的小屁股。赶快坦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儿!”
吕继红怒目圆瞪呵斥着蓝蓝,还扬起手作势欲打。
蓝蓝向来最害怕吕继红,见她柳眉倒竖,苦着脸老实交代了肇辄替周宇出县城送信,并被樊二柱陷害被迫逃亡之事。
吕继红的思维立马联想到近两天与樊二柱来往密切,经常悄悄背着人与其嘀嘀咕咕,昨晚又在寨外树林中转悠了一个晚上的陆一凡。
他显然从樊二柱嘴里知道了此事,并通过跟踪蓝蓝,或者跟着自己,现了肇辄回村的踪迹后才寻找到这里。
“狗东西,我说他怎么有这好心!原来是盯上辄辄了,想把他堵在这里。”
吕继红铁青着脸,银牙紧咬地低低诅咒着陆一凡。
昨天被叫到队部,被迫向专案组交待她和肇辄的私情时,她也揣测是既熟悉自己也熟悉肇飞的某个知青干的。村里的老乡们都可以排除;胡勇不是那种小气人;小王他们俩随州知青,虽与自己并不亲密,但也和自己或肇家没什么仇怨,不太可能去干这样的事儿;那么先值得怀疑的就是陆一凡,他很有可能对自己因爱生恨,从而干下举报自己和肇飞**的此等龌龊勾当。但最近的日子,陆一凡一点声色不露,神态从容平常,让她又有些拿不准,最后还是黄莲爽快地说出了陆一凡写举报信的事儿。当时她气怒交加,恨不能即刻打上门去昔日的淫威,但当着专案组黄莲,她也只能暂且忍着。从门后,惭悔忧愤等各种情绪交织,让她一时忘记了这事儿。
昨晚陆一凡在河边焦躁的呼喊她是听见了的,刚才她回想起来后,还以为陆一凡的举报,终究是因爱而起猪油蒙心的一时糊涂,是可以原谅的,还有些小感动,但没想到居然是针对肇辄玩弄的小计谋,这让她恨入骨髓。
“红红姐,你在骂谁呀?”
“骂你个蠢货,你把辄辄来这儿的事,宣扬得全村人都知道了。”
“我没告诉别人呀!”蓝蓝眨巴着长长睫毛的大眼,无辜地嘟嚷道
“平常说你蠢你还不服气,你以为非要直接对人说的才算告诉别人?你个死人,昨天你拉我陪你上这儿来,肯定被陆一凡跟踪了。”
吕继红恨铁不成钢地在蓝蓝因羞愧而泛红的腮帮子轻拧一把,拉起她一条胳膊就往寨墙急匆匆走去,但刚迈步又停下了。
“糟糕,你把人家周主任也害了!”
“我没有呀。”
“你自己看看吧。”
“啊!……”
蓝蓝还想辩解几句的,但看到去而复返的周宇,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对不起,姑娘们。不是我周宇不想走,外面有人不想让我走,所以我只好返回了。”
“周……主任。”
吕继红可不愿意像蓝蓝一样称呼周宇为“叔叔”,她觉得从肇飞这个角度,她与周宇是同辈,但用“主任”这个称呼似乎又太生硬,显得彼此有些生分,所以稍稍迟疑了片刻。
“现在我已不是主任了,还是叫我老周吧。”
周宇心底有些愧对俩女孩,此刻更不在意这些细节问题了。
寨子外他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小河对岸四周的树林边,都现了手持各色可以当做武器使用的农具的民兵把守。俩女孩与自己长时间呆在一起,她们或许可以辩解说,到寨子里来与自己是偶遇,但有些话可能是对组织上永远解释不清的。这年月,可错杀不可错放,没什么*可言,她俩至少总与肇家有关系吧!肇辄目前是重罪在身的潜逃案犯,那都是拜自己所赐牵连下水的,这俩女孩偏偏与肇家不清不楚,组织上岂能轻易放过她们?得赶紧想个办法帮她俩脱困。
“周叔叔,您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蓝蓝的话正是吕继红心里也想提的问题,所以她与蓝蓝瞧着周宇的目光都满含问号。
“肇辄没有和你们说吗?”
“没有。”俩女孩一起摇头,眼睛仍是直直地盯着他。
“你们用不着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确实是犯下了大罪,但绝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干了坏事。我周宇所做的一切,对得起天地良心。而且我做的事情,现在可能被人认为是犯罪,但很久以后,也许历史会证明我的选择正确或无辜。”
“不能和我们说说?”吕继红追问道
“知道了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的。”周宇苦笑着摇头
“辄辄明白吗?”蓝蓝眨着眼天真地追问道,她只关心这个。
“明白!就因为他知道了还愿意帮助我,所以我感觉很惭愧。”
“老周,你说的事我们可能不太懂得,但我相信老肇的眼睛,也相信老肇和辄辄的朋友应该不是恶人,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的。”
他是在逃的现行反革命份子!
吕继红可不是蓝蓝那样对于世事懵懂无知的少女,她热衷于政治上进步多年,周宇话中的意思,她稍一琢磨就断定其犯了和肇辄类似的现行反革命罪。自己现在也算政治上有了污点的人,与他即使算不上是同类,但哪里还有资格去评价或指责他!
“是呀,周叔叔,我俩都相信你是好人。”蓝蓝也在一旁附和。
“谢谢你们的信任!”周宇至肺腑地说道,眼圈有些湿润……
三个人再次围坐在一起,但都保持着沉默。
周宇是在思考着如何帮她们从眼前的困局中解脱出去。
吕继红是在对自己懊恼着,因为一夜梦醒后她想透彻了。
一夜之间,吕继红对自己苦苦追求进步多年,从小热衷无比的那些虚幻荣誉,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兴趣,她现自己的智商,根本就弄不懂政治上那些高深的玩意。如果是今天以前让他在爱人和进步间二者选一,她多半会毫不犹豫选择靠拢组织,追求进步。但今天,她估计自己多半会毫不迟疑地选择为爱情献身。可自己还有后悔的机会吗?
昨天给专案组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等于毁了老肇的同时,将自己姑娘家的清白也毁了。失去了爱情,政治前途什么的更是不用谈了。可自己当时为什么就鬼迷心窍会听黄莲大姐的蛊惑呢!
是因为专案组的传唤事突然,自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还是因为妒火中烧让自己思维瞬间短路?为什么当时不咬牙坚持自己与老肇之间是清白的呢?即便打死也不认账,专案组那些人对自己又能如何!大不了不上进了而已。
自己不过是单纯喜欢肇飞罢了,两情相悦的人之间生身体的亲密接触碍着谁了?可在专案组那些人眼里,这些事儿即使不算犯罪,起码也是政治上的巨大污点。而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特别是那个下流坯公社黄主任,嘴上义愤填膺声讨自己和肇飞的同时,骨子里不知对此多么地眼馋和热衷,巴不得自己是和他们犯下这种所谓的罪行才好呢!
吕继红此刻满腹的懊恼和羞愤,她很想找个人倾吐泄一番苦水,但周宇是个成年男人,她难以启齿谈及这些女人私密的东西;蓝蓝压根就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和她说等于对牛弹琴。极度的压抑感让她红晕满颊柳眉颤抖,眼神直愣愣的。
“小吕,你没事吧!”
现吕继红又有作征兆,周宇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
吕继红凄苦地笑着摇摇头,然后又侧转脸对蓝蓝说:“你上寨墙上看看,放机灵点,如果有人过河,就赶紧回来告诉我们。”
支开了蓝蓝,吕继红精神上的压迫感减少了一些,她嘴唇张合几次,很想对周宇倾吐一番,但已到喉咙管边上的话,几番迟疑终未能吐出来。
“精神上的负荷过重,压抑久了对身体有害。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周宇见吕继红支开蓝蓝,知道她有些难启齿的话要告诉自己,便温言劝道。
“我……”
“你就当我此刻不在身边,也把自己是个女孩子的事情暂且忘掉。过了今天,这辈子我可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周宇柔和低沉的声音在吕继红的耳边谆谆诱导着。
“你真的想让他们抓住您、审判您?您能受得了那种侮辱?”
吕继红由己推人,断定知识分子出身的周宇,更难以经受那种精神折磨。自己禁不住摇头否定了。
“每个人最终都会回归大自然母亲怀抱的,我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周宇风轻云淡地笑笑,“还是谈你的事儿吧!昨天怎么回事儿?”……
“我和老肇的事儿被人现了……”
吕继红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起了个话头,刚谈及她与肇飞野合被人检举的事儿,就见蓝蓝慌慌张张跳下寨墙跑了过来。
吕继红皱起眉头还未来得及训斥,蓝蓝就大嚷着:“周叔叔,寨墙外来了好些带枪的民兵,是樊二柱带的队,他们正准备搭桥过河,我们怎么办呀?”
“樊二柱?他还没返回部队?”
“是呀,旁边还站着陆一凡,他俩在树林边嘀嘀咕咕什么,说什么我又听不太清楚。”
“陆一凡?”
“就是检举我和老肇的那家伙。”吕继红解释道
“蓝蓝,别害怕,先说说情况。”
周宇听完蓝蓝述说的情况,拧着眉头沉思有顷,然后眉头一展,微笑着对吕继红说:“你在这里稍等,我和蓝蓝上寨墙去看看,让他们暂时别过来。等我回来了,还会继续听你讲故事儿。”
“你还有时间听故事?”
“放心吧!误不了的。”……
登上寨墙,周宇对趴在他身旁草丛的蓝蓝耳语一番,掏出了自己的配枪,顶火上膛,见蓝蓝已紧紧捂住双耳,闭上了眼睛,于是举枪朝着对岸那些手持各类搭桥工具或木板,准备下河作业的民兵头顶的上空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后,除樊二柱就地匍匐卧倒,举起枪警惕对着寨内枪响处瞄准外,其余的人全部扔下手中的东西,惊慌失措地朝树林中四散奔跑开去。
“蓝蓝,向樊二柱喊话。”
蓝蓝点点头,双掌做一个喇叭,用她那充满磁性的女高音喊道:“二柱哥,我和红红姐被坏人抓住了。他们让你一个人过河来,不准携带任何武器,不然就要用枪打死我们。”
喊完这些,又低下头有些羞涩地问周宇:“周叔叔,是这些吧?”
“不错,你再喊一遍,我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
周宇很欣慰地摸摸蓝蓝的头,以微笑表示着鼓励。
他已经想到了一个替俩女孩脱困的绝佳主意,这是深怀负罪感的他,对肇辄无限愧疚所能做的最后补偿,但能不能达到目的,既得看樊二柱的组织配不配合,同意他过河谈判;同时还得看樊二柱有没有独自越过小河,前来与自己谈判的胆量和勇气。
蓝蓝又按照原话呼喊一遍后,趴在对岸一棵树下,只露出半张脸的樊二柱,也扯起嗓门,用有些颤栗的声调回应道:“牛蓝蓝同志,你要坚持住啊!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二柱哥,我有些紧张,想撒尿了,你得赶快来呀!”
周宇对蓝蓝的表演天赋很欣赏,贴在她耳旁笑着赞许了一声。
“蓝蓝,他们没伤着你吧?”
樊二柱的声音很焦急,很也有几许无奈。
身旁躲在树后的民兵们神态轻松地嘻嘻哈哈着,陆一凡也不屑地瞧着自己,似乎都不相信肇辄会伤害蓝蓝和吕继红。但寨子里不是肇辄而是穷凶极恶坏分子的事儿,这里只有他一人知晓,他是真担忧着蓝蓝的安危。
“现在还没有,但带我过来的人说,如果你不按他的要求做,他就会干些你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蓝蓝同志,你是党的好女儿。你要把自己当成刘胡兰,学着她坚强些,别害怕,我去请示组织后就来救你。你可要坚持住啊!”
周宇听到樊二柱这带哭腔的话,感觉有些好笑。
樊二柱平日满嘴的马列主义,他已经听得两耳起茧子,现在火烧眉毛了还要凡事请示组织,天晓得是原则性太强还是习惯了装腔作势。
“不能给他时间思考,也不能让他和秋鲁那个奸猾的人联系。”
想到这儿,周宇又对蓝蓝耳语了一番。蓝蓝听完后跪起来,露出半个身体,举起一条胳膊对樊二柱晃了晃,又竖起三根指头比划了一个三字,嘴里喊道:“他们只给你半个小时,你到时候要是不过河来,或者有其他人敢一起下河,他就会朝我开枪的。”
“蓝蓝,我请示后马上就来,你可得坚持住啊!”
“二柱哥,你要快些啊!我害怕。”
周宇让蓝蓝喊完这些话后,见对岸已经人去楼空一片寂静,拉起蓝蓝的手说:“我们下去等吧,一时半会估计他们不会过来打扰。我们去看看你红红姐,她很可怜的,我们帮帮她。”
作者题外话:读书千万别只看点击率,那样你找不到好书的。
凡是只写了几万字或十几万字,点击率就高的惊人的作品,那点击率肯定是造假的。
作者把精力花费在这上面还能写出优秀作品吗?
43、抓捕3
“周主任?……”
看见从坟包后现身的周宇,樊二柱整个人痴呆了。
秋鲁让他务必*的人居然是老领导周宇!秋鲁已经猜出寨内躲藏的人是周宇吗?他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平静下来。秋鲁敢于向他下达这样的命令,必定有很重大的内情。他樊二柱是秋鲁战车上的人,听秋鲁的不会错的。
“请示过你的组织了?”周宇讥讽地笑笑。
“您只给了半个小时,来不及打电话的。我给村里民兵说了,让他们代我去向县里汇报。”
“秋鲁派你来抓我的?”
樊二柱机械地点点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没想到吧,与你原先想象的青面獠牙的坏人形象不符?”
周宇自嘲地笑笑,将手中的枪随手扔在了草地上,自己先坐下,又拍拍身旁的泥土,示意樊二柱挨着自己坐下。
“我现在不是空35军的主任,只是一个被革命群众四处缉捕的坏分子。”
樊二柱的政治智商,完全无法理解短短几天内周宇角色瞬间的变换。他犹疑好半天才忸怩地坐下来,但保持着和周宇足够远的距离,似乎这样就能与周宇划清界限。
“周……这是为什么?”
“*运动让太多人变成死去的无辜冤魂。如果我告诉你说,我是为了帮助党组织改正那些犯下的错误,想让我们的国家重新活过来,你能相信吗?”
不可能,一个连组织都背叛的坏人,绝没有这样崇高。樊二柱心底这么想,但受表达能力所限,一时间组织不出合适的反驳词语,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轻蔑和不屑,周宇看得很清楚。
“所以我不想和你谈这些,因为没有人能懂得的。”周宇只能苦笑。
“那您让俺过河来是?……”樊二柱有些犯迷糊。
“给你一个抓获我交给秋鲁,并因此立功受奖的机会。也想拜托你一件事。”
“俺不接受交换条件,组织上是不会允许的!”
“我也曾经是你的组织中的一员,这些不用你来告诉我。我周宇今天让你过河来,不是要与你谈判,如果我真想谈判,你还不够资格充当秋鲁的代表。作为你曾经的老上级,我今天让你来,只是有些事情托付你去办理,因为我已注定无法完成它了。”周宇眼神空?地说道。
“不!我不会接受您的托付。”
“害怕以后说不清楚?”周宇讥讽道
“嗯!”
“我如果让别人过来,估计他们都会很高兴地答应的。因为接受我的托付,或者说是接受我开出的条件,他们就可以不冒任何风险地立下大功。”周宇用诱惑的语气继续劝道。
“俺不答应,那是背叛组织。”
“你想清楚了?”
“俺不用想。”
周宇有些诧异樊二柱的坚执,但仍语气温和地说:“咱俩聊聊天、叙叙旧总可以吧?”
“您不能说有辱组织和伟大领袖的话。”
周宇轻轻点头后,以欣赏的目光凝视着樊二柱说:
“樊二柱,我总以为只有城市兵才有血性,你这个农村兵,比我以前想象的要勇敢,看来是我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能告诉我是什么东西让你有勇气跨过小河吧?”
樊二柱没有回答周宇的话,目光却下意识侧转过去,呆呆地瞅着不远处的蓝蓝的身影。
他似乎又看见和听到在他犹豫迟疑是不是该过河时,陆一凡脸上流露出的讥讽,以及极伤人自尊的嘲弄和尖刻语言。要不是秋鲁那道不得让周宇与自己之外任何人生接触的死命令,以及急切求出蓝蓝给自己造成的巨大压迫感,他确实不敢向小河这边迈出那及其艰难的第一步。
“你喜欢蓝蓝?”周宇细察入微。
樊二柱脸上掠过一丝羞红,但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微不可察地轻点了头。
“看来你是真心喜欢她。我要拜托你的事和她有关。”
周宇斜躺在草地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斟酌着词汇缓缓说道:“我绑来这俩女孩,本来是想将她们当做挡子弹的人肉盾牌的,不过昨晚她们中那个姓吕的小姑娘向我求情,说她那个叫蓝蓝的同伴是个孤儿。看蓝蓝哭得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也有些心里不忍,所以我今天改主意了……
你如果想让蓝蓝活着,就得通知寨外的民兵给我留条逃生的通道,我可以只带姓吕的小姑娘一起走。我出村后,别的人愿意还是不愿意给我让路,这都与你无关。否则我就把蓝蓝先打死。”
樊二柱稍一迟疑,但马上就狠劲地点着头,憨憨的脸膛,此刻显然因为过于激动而涨得通红。
自作主张放周宇他确实是没这胆量,他也绝不会拿前程冒险,但周宇只说让他出村就可放了被劫持的蓝蓝,他掂量了一下后,觉得同意周宇的放人条件也没什么风险。他可以等周宇一出村,就转头再去拿起留在树林中的半自动追上去。周宇尽管手里也有枪,但那射击水平实在不值一提,他樊二柱还真是瞧不上。将周宇击毙在樊村三五里内的逃亡半路上,他有十足把握。这样就等于将抓捕或击毙周宇的一件功劳,变成救蓝蓝和击毙周宇两件功劳。既满足了秋鲁的要求,也让蓝蓝欠下了他天大的情分。
周宇侧对着樊二柱,似未看见他点头,径自拾起地上的枪,拉动枪栓顶火上膛,朝着樊二柱试着瞄了瞄准,嘴里喃喃自语道:“你不接受我的条件是吧,我这就动手先干掉她,再干掉你。”
樊二柱急了,惊恐地跳起身高喊到:“俺同意了!”
“你同意了?你同意给我让开一条路?”周宇露出惊喜的摸样,并把枪口掉头朝下,用手指指点着樊二柱说:“你可不准反悔!”
“只要你按你刚才说的办,俺不会反悔的。”樊二柱也狡黠地强调着周宇的承诺。
周宇转身朝蓝蓝招手喊道:“小姑娘,你过来。樊二柱接受了我的条件,你可以跟他走了。”
蓝蓝从吕继红身旁向樊二柱慢慢移动着走去时,眼神有些狐疑地瞅着周宇,似乎是对周宇让她跟樊二柱一起离开有些不解。
周宇刚才与她咬着耳朵商量的东西,可没有这么个内容,她不知周宇的话是什么意思,很想开口询问一下,但周宇用目光制止了她声。好在樊二柱的眼珠子,一直紧张地随着周宇手中的枪口移动,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流……
樊二柱拉着蓝蓝的一条胳膊,慢慢朝寨墙挪动的过程中,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周宇的一举一动,他现周宇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居然把那柄64遗落在地上,似闲庭信步般悠闲地朝吕继红慢慢踱步而去,于是他一掌将蓝蓝按在地上,自己像猎豹般转身飞朝地上的手枪奔去。
周宇也似乎察觉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几乎在樊二柱启动的同时,他也返身朝刚才遗落手枪的地方奔跑,但他比年轻的樊二柱终究慢了几步。
“砰!”
在樊二柱手中的枪口冒出一缕蓝烟的同时,咫尺之远的周宇似木偶断线般,身体关节缓慢扭曲,最终仰天倒在了草地上。
让樊二柱感觉特别恐怖和别扭的是,周宇倒下的瞬间,他的脸庞居然溢出诡异的笑容,似乎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似的。
周宇感觉身体轻似羽毛般,脱壳的灵魂正朝碧蓝的天空飘飘荡荡而去。
他喃喃道:“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作者题外话:点击率是狗屎!
读者你要只是看点击率找书,那你非摔个大跟头不可。看看那些才写了几万~十几万就有几百万到几千万点击率的作品的评论区吧!没有读者不骂他们是狗屎的。点击率都是造假造出来的东西,信不得的。你起码要看看作品写了多少字数吧!这是找好书的诀窍。
44、后事一
“击毙了寨内的反革命份子?”
“是,秋主任。”
“你一个人亲自过河干的,没让其他人参与?”
“您命令不准让其他人与他接触,俺不是担心嘛,所以一个人悄悄潜伏过去的,没敢让其他人参加行动。”
“他临死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樊二柱稍一犹豫,但还是很迅捷地回答:“没有。”
“是因为坏分子劫持女知青才将他击毙的,是这样吧!”
秋鲁的话让樊二柱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像不是这样汇报的啊!但他仍按照秋鲁的意思回答了一声:“是的。”
“成功解救出两名被劫持的女知青?”
“是。”这次樊二柱回答得毫不犹豫。
“好样的,樊二柱!你为党和伟大领袖立了大功,我代表组织上感谢你。”
“为人民服务!”樊二柱的回答中气十足,少了往日言语中的畏畏缩缩。
“我这里还有些急事,明天我会赶到樊村去亲自处理。你让人把土寨子封锁起来,不得让让任何人过河进去,也不准把消息向外扩散,包括公社、区里。被解救出的那俩女知青,你暂且把她们隔离保护起来,不要让她们与其他人接触,你听懂了吗?”
对秋鲁要求向公社和区里两级封锁消息的命令樊二柱有些诧异。他是在大队打的电话,配合抓捕的也是大队民兵连,对大队自然无法封锁消息。是否秋鲁担忧周宇还有同伙,害怕消息泄露惊动了他们?尽管有些不解,但樊二柱依然毫无迟疑地说:“坚决服从命令!”
撂下樊二柱的电话,秋鲁来来回回走动了许久,依然无法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继续伏案工作,于是他决定去一楼政宣组办公室看看。
尽管知道李组长去陈岗村和知青谈判,这会儿功夫还不可能回来,但他在办公室实在呆不下去了,留下小罗秘书守候电话,他只身走进了政宣组的大办公室。
政宣组里美女多,这是县革委会机关口口相传的故事,秋鲁知道李组长的下属中,确实有几个姿色相当不错的未婚女孩子,作为年轻的单身男人,平日里又极端注重个人的形象,他知道自己的婚配对象,不可能在这些小县城的姑娘中出现,因此,为避免生办公室恋情,甚至仅仅是产生类似的流言蜚语,他也从不涉足政宣组的大门。
“主任……”
“军代表!”
当秋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办公室内的霎拉,莺莺燕燕的一群姑娘们,有的手足无措,有的激动得满脸飞起红霞,那个叫丹丹,“十一”县里汇演和随后县党委成立大会将担任文艺节目主持人的美丽女孩,更是惊喜的用手捂住了她那樱桃小嘴。
这个年代,身着草绿军装的革命军人伟岸形象,是所有追求进步女青年梦中渴求的终身伴侣形象,类似秋鲁这样修养极佳、知识渊博,又身居高位的未婚青年领导,更是万里难寻的对象。秋鲁平日不苟言笑,与同事交谈时绝少废话,问总是一针见血,常常让前来汇报但准备不足的下属们尴尬难堪无比,所以无事时大家尽量回避着他。偏偏政宣组几个年青的女孩子,宁愿让他训得泪眼巴巴,平日也总愿意找些借口主动上他办公室。近几天秋鲁请假回省城处理丧事,已经有从地区那边传来的小广播消息,将平日神秘低调的秋鲁具有高贵血统的事迹散播了出去,姑娘们通过刊登有秋司令遗照的报纸,结合这个特有的姓氏,几乎认定她们心底无限仰慕崇拜的偶像,就是秋司令的红色革命后辈。身份之间的巨大沟壑横亘在那里,但没有一个姑娘心底打算放弃,而且更坚定了她们追寻革命伴侣的伟大理想。
此刻,见到她们心底的偶像秋鲁从天而降,个个都惊喜得情难自已。
秋鲁今天特别平易近人。与姑娘们握手坐下后,他和蔼地与围绕身畔的她们,慢言细语地随意聊着。他刚询问了李组长的动向,几个姑娘就争先恐后叽叽喳喳述说起来。
“李组长到陈岗村和组织闹事的那些知青谈判去了……”
秋鲁哪能不知道这事。李进就是秉承他的意志,且作为他的代表和胡勇一起动身去的,甚至临行前都有了初步的谈判结果。“猴子”已经接受招安,现在就看胡勇能不能说服李明光、高进这些闹事的组织者了。他并不打算严惩他们,相反他决定放他们一马,机会合适,他鼓励甚至愿意帮助他们都回城工作、求学、当兵,这不是他秋鲁骨头软没担当,而是他高人一筹的裁军战略。
“工作组有进展吗?”
“中午有办公室的同事回来过,说谈判进展很顺利。陈岗村那俩负责组织的知青都软下来了,答应只要县里不追究本次的事情,他们就不再闹事。只是因为还有很多其他地方的知青,还不知道陈岗村这边已经达成谅解的情况,陆陆续续还有人往那里赶,李组长才守在村里,来一群人就得做一遍思想工作。”
秋鲁听见这个负责组内宣传工作叫孙红梅的女孩,嘴皮子利索地讲完谈判经过,点头表示满意。
“政宣组的工作有你们李组长掌舵,我很放心,你们大家都作出了应有贡献。”
“那是您领导有方。”
“谈判是秋主任定的基调,所以才这么顺利。”
秋鲁摇手打断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赞誉,笑笑说:
“谈判这种说法我是不赞同的,叫着交流思想更妥当。广大贫下中农和知识青年是一个革命队伍中的阶级兄弟。亲兄弟也难免因为锅碗瓢盆的琐碎小事生摩擦,何况不同地域、性格、年龄文化层次的两大群体之间呢!处理这件事情,只要完全秉承一颗对党对国家负责的公心,做事不偏不倚,就能很快地妥善解决他们之间因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尖锐矛盾。你们待会可以转告李组长,在金光路事件的处理过程中,我们组织内部有些同志的做法,不是在调和这些矛盾,而是在极力扩大和激化它,这并不符合我们党解决人民内部群体冲突的基本原则。你们政宣组在今后的工作中,要通过认真学习和深刻领悟领袖的“矛盾论”和“实践论”,找到合理解决类似事件的妥当方式方法……
你们政宣组的工作任务是什么?一是组织人事工作,另一块就是宣传舆论,这都是你们解决问题有力的武器。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时,不要轻易受人挑唆和蒙蔽,在通过深入调查掌握第一手资料后,把握事物的主流的同时,重视舆论的导向和思想政治工作的威力,必要时也可动用组织人事工作赋予的权利,只要大方向正确,细节上的瑕疵我会替你们掩饰……”……
姑娘们眨着大眼睛,静静地听着秋鲁夹枪带棒的演说。她们能体会到秋鲁话中对那个陈永贵式的县领导的不满意,但她们不理解秋鲁为什么在这个场合说这些,也没资格评论那个陈副主任所作的一切,但她们相信,她们的偶像秋鲁,在处理金光路事件中运用的策略和方法无疑是英明正确的,所以都拼命地点着头,还有个别大胆的甚至鼓起了掌。
有些飘飘然的秋鲁,对环绕身畔的群芳们述说着,心下也很诧异为什么在这个场合,自己会说出这样一番有违组织程序的话来。是想通过她们的嘴,把自己的不满传播出去吗?显然不止这些!
一日之内,抓获肇家父子并击毙周宇,还轻易抚平知青闹事,秋鲁感觉这样斐然的成就,是自己从政几年内最为值得夸耀的亮点。整个下午他因过度兴奋,无法静下心来处理最近积压的大量工作,只得不停地到处走动来放松自己。所以他的身影才第一次出现在机关政宣组里,进屋时,几乎室内所有的机关干部都为此惊讶无比。
自己就像明星需要舞台一样,只有在这群美丽的女孩簇拥中,才能体味到被崇拜和仰慕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太年轻还是政治上尚未成熟的缘故?
秋鲁滔滔不绝演讲完毕,情绪也慢慢宁静下来,他对方才的不稳重有些尴尬,但也不好就此起身离去,只好和她们轻松随意地聊起天来。
“听说你们政宣组为国庆节和县党委恢复成立大会,组织了一台大型节目,都有些什么精彩内容呀?”
“让丹丹说,她是节目的策划和主持人。”
“她还想和秋主任配对出一台节目的,就是您太忙,我们也不敢打扰。”
几个女孩将其中最漂亮的丹丹,推到屋子正中长木条凳上坐着的秋鲁身前,嘻嘻哈哈逗弄着她。嘴皮利索的孙红梅,站在秋鲁身后,还有意无意用小手在他肩膀上推了几下,明显是故意搽油。
“我五音不全不能唱,除了忠字舞,别的也不会跳的,怎么出节目啊!”
秋鲁摊开手苦笑道。
“秋主任和我一起做主持人吧,您的形象最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潮流了。”丹丹很大方地用大大的美眸凝视着秋鲁说。
“瞎说,秋主任是什么身份,哪里能去做那事儿!”孙红梅不知是吃醋,还是故意的,气鼓鼓地顶了一句。
“宣传主席的光辉思想,是我们每一个革命战士的义务和荣耀,我就想和秋主任配对主持,你不乐意呀?”丹丹也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秋鲁见这俩要掐起来,赶紧岔开话题,笑着对丹丹说:“咱们不是说有些什么节目吗,怎么把事情扯到我头上来了哇。最近我正在忙着党委成立的大事儿,国庆节能不能在县里呆着还难说的,丹丹你就别打我主意了。”
丹丹高昂的情绪一下就泄了,无精打采地嘟嚷道:“您要是不来看演出,这台节目办得还有什么意义啊!”
“全县那么多的帅气小伙子,你如果看中哪个,想让他和你一起主持,我一定帮你把人要来。”秋鲁打着趣,想转移丹丹的情绪。
“我就想和您一起出现在台上。”
丹丹的自言自语,惹来姑娘们一片的白眼。丹丹的潜台词她们都明白,但没一个有勇气敢像她一样直白地表达出来,只能又妒又气地翻白眼。
“介绍一下基本情况吧,我前几天在省歌舞团,还看过她们准备的国庆节大型文艺汇演选拔,帮你们出出主意,当当参谋什么是还是可以的。至于上台表演,我老胳膊老腿的,你们就饶了我吧,”
“秋主任最帅了!”
“您要是老胳膊老腿,我们就都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我说错了,我向飒爽英姿的姐妹们抱歉。”
秋鲁一边将自己撇出来,一边告饶地朝姑娘们抱拳作揖,惹得姑娘们都掩起小嘴嬉笑起来。
丹丹介绍节目准备的当儿,秘书小罗进屋,贴在他耳朵上告知说有省城长途电话打来,是王组长他们专案组拿下肇飞口供,以及省歌舞团协助他们攻下牛凤证词的汇报电话,问他需要不需要亲自接听,秋鲁点点头让小罗先离开,自己继续听丹丹的讲述。
“秋主任,我们的节目到底怎么样啊?”丹丹有些撒娇地嗲嗲道
“精彩,非常精彩!”
想到今天所有的事儿是那么完美,秋鲁脱口而出。他不知这话到底是赞许自己,还是表扬丹丹的节目组织策划工作。
心情大好的秋鲁,听完丹丹和其他姑娘的汇报后,还难得地开了几句玩笑,在女孩子们恋恋不舍的注目下,挥手告辞离去。
指示王抗生组长尽快将肇飞押回,直接将其交由黄集公社的革命群众进行批判和审讯后,秋鲁疲惫地放下了电话。昨天忙葬礼,今天又是几件大事连轴转,他有两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刚才与政宣组的美女们的一番交谈,似乎将他剩余的精力都消耗殆尽,现在他感觉十分困倦。前面该擦的屁股都擦拭干净了,下一步如何迈步?他想,自己该好好考虑一下后续的工作了。
刚眯缝起眼睛准备打个盹,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
电话是闻兰从家里打来的,告知她上午接待了范城肇飞专案组,以及侄女闻慧将独自动身前来范城完婚的事情,听完电话秋鲁的好心情没了。
“你就那么希望她赶紧嫁给我吗?”秋鲁有些郁闷地问闻兰。
“山东,我……”
小时候,父亲让秋鲁称呼闻兰“阿姨”,但对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美丽女人,“阿姨”这个词汇秋鲁总是扭捏地喊不出口,于是只用“您”这个敬语,现在他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与他有特殊关系的继母了,干脆说话时干脆连敬语也免了。她不需要敬语,更不乐意自己与她保持隔着辈分的疏离,她想做自己女人的奢望他清楚得很,但自己能那样,她又敢那样吗?
急匆匆为自己物色一个妻子,而且是自己娘家人,既掩饰继母与继子的私情,也想肥水不流外人田,闻兰心底的小九九秋鲁能理解,但闻慧这种利害、自私且极端现实的角色,今后可能循着闻兰那天真的想法去运转吗?答案是否定的!自己与闻兰间的**,闻慧是否有所觉察秋鲁不敢肯定,但闻慧在婚姻的事情上,实际利用了其姑母的私心和天真是肯定的。
“你如果能接受她,我秋鲁更无所谓。”
“可闻慧已经领了介绍信,也在那种场合露了面……”
“结了婚的婚姻法还没说不允许离婚呢!只要你心底拿定主意,我这边拒绝她没有任何问题。”秋鲁很果决地表态说。
“不行呀,你那屋里总是少个当家的,你爸爸在还好,可长期下去人家会怎么想啊!再说沪江我堂兄那边一家人我都告知了,如果有个什么变化,我还怎么有脸回家。”
秋鲁隔着千里之遥,都似乎都看见了继母那羞红脸上的焦灼。
“说来说去还是你的问题……算了,不说这些可以嘛!眉眉现在怎样?”秋鲁放缓语气
“还不是那样。她现在学跳芭蕾上瘾了,成天不上学,每天都要去我们团。”
“那就给她找个好些的老师培养一下。”
“牛凤你觉得怎样?我觉得她这人很不错的,就是脾气差些。不过有些本事的人都这样。”闻兰小心翼翼地试探到。
她为上午利用权利强迫牛凤做伪证,帮助范城专案组拿到了不利于肇飞的口供一事儿心里感到愧疚,很想做些什么来弥补。
“你要喜欢她就留下吧,我没意见。”
“我已经答应她将户口迁回城了,可她说还有个养女在你们范城那边插队……”
婆婆妈妈的琐事,秋鲁实在没兴趣再听下去,他打断闻兰的话头,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所有这些与家庭和眉眉有关联的事情,全部由她开口说了算。
放个把知青返城算个屁事,他还预备大规模遣返呢,就愁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山东,我想你了……”
“兰……”秋鲁下意识开口吐出一个词,想想不对劲,赶紧将电话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