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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全文阅读

作者:老榔头     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txt下载     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夏江大火1

    这是位于省城夏江京广铁路以北的一条宽阔的大马路。

    大路与大江和铁路平行,紧邻解放后依托苏联援建而新修筑的中苏友好宫。大路两旁的高大建筑物并不太多,多数是一两层连成片的低矮私人房屋,部分地段两旁甚至还有零星的土地种植着青菜。沿途地标性稍显繁华的区域,除大江上游方位的中苏友好宫外,剩下的就是大江下游的解放公园了,大马路的名字正是来源于此公园。

    大马路两旁的绿化很不错,生长了十余年的梧桐行道树,腰身已经过碗口粗细,炎热夏日的毒辣太阳下,浓浓的树荫和早上徐徐吹来的清风,让秋鲁感觉很惬意很爽快。

    “秋……大哥,我真的可以改行当演员了吗?”

    尽管彼此已经熟悉,秋鲁也让她改口和秋眉一起喊自己大哥,但或许是自己往日笼罩在她头顶的官威太盛的缘故,蓝蓝与秋鲁对话时,眼睛仍然不敢与他对视,睫毛习惯性低垂下去。

    “在秋眉她嫂子面前,她说的话向来比我管用。闻慧已经答应帮忙的事情,应该有几分把握吧。”

    担心自己的目光与她接触后,让她更加拘谨和不安,秋鲁也不去看这个羞怯的小姑娘,只是语气轻松地笑着宽慰了她一句。

    闻慧在政治上是个白丁,但在跑关系、走后门这方面,有她沪江人和闻家人叠加在一起的先天精明。朋友多路子广,求她办事儿的人不少,她出马似乎也少有办不成的事情,当然,那都是有代价的。类似在同一家单位中调换个工作这些许小事,秋鲁几乎可以毫不含糊代替闻慧拍着胸口打包票。即使闻慧的面子还不够大,后面不是还杵着闻兰嘛!闻兰只是不好意思亲自出面而已,牛凤母女俩的户口都能轻易从鄂北调回来,真让她再出面帮蓝蓝调换个工作,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蓝蓝姐,你放心。今天早上我打电话和慧慧姐都说好了,她待会儿就给你们剧团的孙主任打电话。我嫂子出面肯定没问题的。”

    “谢谢秋大哥。”

    蓝蓝按照以往肇辄教授的那样,躬身朝秋鲁鞠了躬。秋鲁侧身避开了,摆摆手淡淡地说道:“你要感谢的是秋眉和闻慧,与我秋鲁没有任何关系。”

    蓝蓝扬起白天鹅般美妙的脖颈,有些疑惑地瞅着秋鲁,绝美的双瞳满是问号。

    比蓝蓝高出小半个头的秋眉,俯在蓝蓝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还朝秋鲁这边眨眨眼,蓝蓝恍然大悟似的捂嘴轻笑起来,然后拉着秋眉的手蹦蹦跳跳跑开了。

    蓝蓝微笑的模样,让秋鲁这样在男女情事上心硬如铁的汉子,都难免微微一荡猛的抽搐了一下,不过想想她的年纪,不由得又感觉好笑。

    这完全就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嘛,樊二柱也真敢下手!

    看着俩女孩渐渐跑远的背影,秋鲁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咧嘴苦笑了一声。

    答应给樊二柱保媒的事儿秋鲁并未忘却,只是觉得时间还是太早了一些。那个叫蓝蓝的女孩多大?看起来比秋眉大不了一两岁,现在就谈婚论嫁,实在让人感觉是在戕害性命,摧残祖国的花朵。金丝雀是供人观赏的,得锁在象牙骨子镶金披银的笼子里,当做祖宗般小心伺候着,那可不是给人饱口福的低贱的麻雀。鄂北樊村那乡下,能消受得了这样的绝色佳丽?……

    领着两个小女孩说说笑笑朝公园走去的时候,秋鲁无意间朝大马路对面后湖方向瞥了一眼,但仅仅是这一眼就让他彻底震撼了。

    大马路正对面连成一片蛛网般的窝棚区,显然不久前刚生过大火,而且火势显然不小。过火的地方,成千上万间紧挨在一起的板皮棚子都被焚之一炬。此刻秋鲁能够目睹的,只是遍地的残垣和一片狼藉的焦黑土地。在几间还没完全燃尽的房屋废墟上,几根倾翻的屋梁,斜依在仅剩半截的残墙上,似大炮般瞄向天空。

    夏江生大火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听说过呢?是自己孤陋寡闻还是当局封锁了消息?

    秋鲁正想将跑在身前的俩女孩唤过来打听一些情况,但大马路上一溜解放牌大卡车,一辆接着一辆“轰隆隆”开过来,车上高音喇叭连续不断播放的革命口号和宣判词,让他的视线和思维都被转移开了。

    “反革命份子某某,疯狂破坏*运动的胜利成果,对抗革命群众的教育、改造……于某年某日,在某处流窜作案,现已被我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机关抓获归案,受到了无情打击……”

    敞篷汽车的车厢内,正前方是一排双手被反绑着,头颅被身后白制服公安人员强按着低垂下去,胸前悬挂着大木牌,木牌上面的黑字还被打了大红叉叉的犯罪分子;车厢两侧是手持枪口朝天的步枪,腰身笔挺的解放军战士和武装民兵。显然是这个时代公判反革命份子后,枪毙他们之前的游街示众宣传活动。

    领头的宣传广播车,驾驶室上架设的高音喇叭尽管声音很大,但因为喇叭的开口方向没有朝着秋鲁这个方位,所以他听得不是太清楚。断断续续的宣判词传到他耳朵里后,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大致地猜测出这些被枪毙的人,都与大马路对面窝棚区的那场大火有些关系,其中有趁火打劫偷窃、抢劫或*的;也有大火后虚报损失诈骗政府补偿的;罪行最严重、宣判词被翻翻覆覆不停念了几次的,是几个被认定为与纵火有关联,或对大火生负有领导和救援不力责任的。秋鲁想,怪不得游街示众的汽车和宣传车会开到这里来了,看来这场大火不光财产损失严重,而且估计人员丧亡也不会少。

    这场自己未曾听闻的大火灾,不知又让多少家庭残缺不全,也不知要让多少无辜亡魂在九泉下鸣冤叫屈了!

    秋鲁感慨了一会,由无辜者这个词汇,他也联想到了范城黄集公社那场中途夭折、未能进行下去的群众审判大会,自然也由此想到了以自杀来保全名节的右派肇飞,更没有忘记肇飞那个代替周宇传信的儿子肇辄。酷暑夏日的清早,秋鲁一想到那父子俩,居然浑身冒出了冷汗,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哥,看到了吧?那都是板子桥大火中趁乱浑水摸鱼的坏蛋,据说里面还有一个街道革委会的头头,今天十几个人要一齐枪毙呢!待一会游街示众完了,就要全部拉去扁担山喂他们吃花生米。”

    俩小女孩又手拉着手,雀跃欢呼着跑回来。秋眉一脸兴奋地大嚷着,蓝蓝在她旁边羞涩地微笑着,红彤彤的脸上也透着几缕掩饰不住的昂奋。

    “杀人很好玩吗?你们知不知道即使是坏人,他们也有家庭和亲人,死了亲人总是让人痛苦的事情。没亲眼见过杀人的场面,总体会过身旁亲人离去时的痛苦吧!”

    秋鲁脸对着秋眉轻声责备着,眼神却瞥向她身旁的蓝蓝,此刻,他眼中蓝蓝的身影,早已幻化成秋晨那冤屈懦弱的影子。

    蓝蓝以为秋鲁是在用周宇死亡事件在敲打和提醒她收敛些,她的脑中瞬间蹦出肇辄的影子,眸子很快就暗淡下去,低垂着头颅不再吭声,思绪也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秋眉见蓝蓝如此,也不敢再放肆地谈论这些街谈巷议的市井事情,赶紧拉着蓝蓝的手,尾随秋鲁朝前走去。

    “眉眉,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些消息啊?”

    “海南哥哥告诉我的。”

    “海南到家里去了?”

    “没有,是昨天到妈剧团的时候碰上的。”

    “他去剧团干嘛?”

    “妈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让他去悄悄见个面。”

    秋眉踮着脚,趴在秋鲁耳朵边说了一个女孩名字。那个名字秋鲁不熟,但秋眉提到那女孩就是牛凤的B角,让他依稀记起了她的模样。委托闻兰给贾海南介绍女朋友,其实是秋鲁的主意,其中的原因只有自己明白,连闻兰都诧异于秋鲁居然会关心起这类婆婆妈妈的琐事。

    “哦!是她呀,挺好的。”

    说到贾海南的名字,秋鲁马上想起了自己委托他办理的某件事儿。

    自从转业去豫南的鲁山后,军代表的身份没有了,以前享受军用保密电话自由联络的特权也跟着失去。虽然还保留正团职待遇,但只是担任了一个没什么权利的普通副职。办公室倒是有一部电话,但属于不能打长途的市内电话,因此几次想和贾海南通话联络,都是跑到县里邮政局要外线长途,排队等候了一两个小时候后,才好不容易接转到他们人保办公室的。几次要通后都是话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不是莫名其妙的断线,就是因为时或语言过度敏感被邮政局直接挂断,最终彼此什么也没谈成,什么也没听到。为此秋鲁烦闷苦恼不已,干脆“没有大事不登门”,彻底放弃了到邮局排队苦候电话机位空缺的辛苦差事,同时也变相舍弃了往日天天与人电话聊天和探听消息的习惯。

    与贾海南最近的一次正常通话,还是在秋鲁转业去鲁山之前,在范城自己的办公室内用军线联系的。当时他委托贾海南到军区司令部,找兼着豫南省军区政委的军区副政委汪信,办理一件自己不宜出面显身的棘手事。贾海南办没办成这件事,秋鲁至今一无所知。此次回家休假,原打算休息一两天再上门去找一趟他了解情况的,现在经秋眉一提醒,秋鲁决定干脆今天就和他见个面。

    恰好前面大马路与三阳路的交岔口有一个大邮局,秋鲁嘱咐俩小女孩稍等片刻,自己进邮局往省人保组打了个电话,并且很顺利地找着了贾海南。

    听到秋鲁的声音,贾海南很兴奋地连声追问秋鲁是否回家了,现在在什么地方。

    秋鲁告诉了他自己目前的方位,也告知了预备和他在解放公园碰头的打算。交待完正经事还准备和他顺便多聊几句的,没想到他的情绪莫名奇妙地就突然低沉下去。

    “你怎么回事啊?说话突然间就变得无精打采的了。”

    “山东哥,秋晨就住你现在打电话那个地方的正对面。”

    “失火的板子桥?”

    “嗯!秋晨她……”

    “有什么情况,待会儿见面以后再谈。”

    “我现在就想和你谈。”贾海南莫名其妙吼叫了起来。

    秋鲁不想纠结在这个名字和这件事儿上,飞挂断了电话。

    从邮局出来后,秋眉和蓝蓝姐妹俩挽着手走在秋鲁的身旁,秋眉靠外,蓝蓝靠里贴着秋鲁。这也是没有办法,沿途太多路遇的半截子小男生,见到蓝蓝眼珠子就拔不出来,为了减少蓝蓝的被关注度,秋鲁只好这样安排几个人的位置。

    往解放公园行走的路途中,秋鲁突然由蓝蓝想起了樊村那个性格泼辣的女知青,就无意识地随口问蓝蓝到:“你下放时不是同屋还有个同伴吗,她去哪儿了?”

    “红红姐因为肇老师的事儿受了处分,几次招工时政审都没能通过。后来公社知青工作组的黄师傅就帮她换了一个地方插队。”

    “肇老师?你是说那个审判前自杀了的老右派?”

    “嗯。”

    蓝蓝听秋鲁用右派这样的词汇描述肇飞,胆怯地不敢再往下说。

    “那丫头很有性格,可惜了。”

    秋鲁表示遗憾地轻轻摇摇头,也不再接续这个话题。

    “蓝蓝姐,我哥结婚的时候,我和我妈一起去过范城的,还到过古隆中和襄阴城呢。你们在说谁?我认识吗?”

    秋眉嘻嘻哈哈将蓝蓝挤到一边,自己凑近秋鲁身边,又转头问蓝蓝。

    “你不认识的。大人说话你小孩家家的别瞎插嘴。”

    秋鲁揉搓着秋眉的头,微笑着把她推开去。

    秋眉旋到蓝蓝身后,将蓝蓝推到了自己身前,撅起嘴很不满意地说:“蓝蓝还不是跟我一般大嘛!哥,你看看,她还没我个子高呢。”说着,还用手比划着双方的身高。

    “不用比较这个。要比较身高,长颈鹿肯定比你高。”

    “那比什么?”

    “蓝蓝她已经上班了,你还在上学。”

    “我不服!哥……你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我明天就去妈单位上班,我已经长大啦。”

    “那可不行。你没事老往你妈单位跑,影响大家的工作,本来你妈就有意见,再开后门让你去上班,让别人怎么看你妈?”

    “我就要去,不然你总说我是小孩子。”

    秋眉将搂着蓝蓝的胳膊松开,跑到秋鲁身畔拉起他的一条臂膀,赌气地使劲摇晃着。

    “哎,哎,昨天晚上谁和我说男女有别来着?你这可是流氓行为呀。”

    秋鲁笑着把昨晚上秋眉的话原物奉还,秋眉气急得一蹦三尺高。

    “哥,你撒赖。”

    “你看看人家蓝蓝,说话做事规规矩矩,哪像你,一点样子也没有,还想冒充大人。”

    秋鲁指指站在一旁、眯缝着眼捂嘴傻笑不停的蓝蓝说。

    “你是无赖加老古板,我不跟你说了。”

    打不赢嘴仗的秋眉,气鼓鼓拉着蓝蓝先跑进了公园大门。

    贾海南是和他哥贾家老三贾南下一起来的。

    老贾给他家几个子女起名字,似乎都是漫不经心随心所欲的。贾海南是五零年攻打海南岛那年生的,所以叫海南,这贾老三也是因为部队四八年入关南下时出生,所以选了这个名字。贾海南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高大帅气,性格开朗活泼。当然他比他那个半文盲妈有文化,是正宗的高中生,也没遗传他妈那双非先天的小脚;贾南下的长相接他爹的代,矮矮胖胖的,还是个闷嘴葫芦。小时候在空司大院,就没几个小孩乐意跟他玩儿,所以总是一个人泡在屋里翻阅连环画,天生是个做学问的材料。

    贾南下见到猴山旁小亭子中的坐着的秋鲁后,仍像小时候一样,闷闷地叫唤了一声“山东哥”,然后就规规矩矩坐在了两根柱子之间那条既是栏杆也当椅子的木板上。

    贾海南脸色有些阴郁,只点点头连招呼也没打就一屁股坐在长条木板上。

    考虑到今天与海南要谈的事儿,以及他目前不正常的情绪,显然都不宜让第三者听见和了解,更害怕猴山那边的俩小丫头玩一阵后会失去耐性,所以秋鲁决定先把贾南下打了。

    不太适应手头没有书本感觉有些无聊的贾南下,此刻正老实地竖起耳朵,打算听秋鲁和弟弟海南说话。

04、夏江大火2

    “南下,毕业后打算干啥?”

    秋鲁知道贾南下七零年就推荐上了大学,明年就该毕业了,所以选择了这个话题。

    “我还没想好。”

    “你是学机械设计的?”

    “嗯。”

    “我听说国家计委成套进口国外技术和设备的报告,国务院就快批下来了。鄂北这边的夏江钢铁,也打算从联邦德国引进连铸、从日本引进冷轧设备,我觉得你到夏钢不错。专业对口能把学到的知识用上是一方面,另外也可以利用引进设备安装调试的过程,大量吸收国外先进的技术,掌握世界各国的最新动态。”

    “真的?”

    听到秋鲁的建议,贾南下的小眼睛熠熠闪光,但又似不太相信。

    “你不是不关心世事吗?哪来的消息啊?可靠吗?”

    贾海南的插话话里有话,意似不信其实是暗讽。

    秋鲁的近况他从闻兰和秋眉那里听说过不少,似乎安置在豫南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工作,消息闭塞得很。刚才打电话,自己打算主动告知他一些消息,他爱理不理显得没兴趣听,此时居然有兴趣去操心不相干的事儿,鬼知道他有何居心!

    “北京听来的。你爱信不信。”秋鲁横了海南一眼。

    “哟呵,能直接上达天听了?”

    “差不离吧。”

    见秋鲁微笑着摆出一副自负十足的模样,哥哥南下瞪圆了双眼,弟弟却轻蔑地哼了一声。

    “夏江钢铁有引进项目?我贾海南怎么没听说?”

    “好像是一套一米七的冷轧机系统吧。你要不信找你老爹细打听去,我懒得和你废话。”

    “你的话最靠不住了。”

    “我相信山东哥。毕业了就要求去夏江钢铁。”

    贾南下压根不知弟弟和秋鲁的话另有玄机,将秋鲁的前后文一联系,估计这事儿*不离十是真的,顿时兴奋不已。

    “南下,你是个老实人,也是我们国家今后挑大梁的高级技术人才,别学你弟弟,成天不干正经事儿,游手好闲还总感慨,替古人瞎担忧。”

    秋鲁话中有话的一番敲打,是冲着刚才打电话时,贾海南情绪大起大落一事儿去的。

    贾海南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脸红脖子粗地抗声道:“我怎么就不干正经事了?那不都是你委托我办的事儿吗?”

    “我让你把自己也搭进去了?难道我原来事先没提醒过你?”

    “我愿意这样吗,还不是看她……”

    “行行,是我说错了或者是误会你行了吧!”

    秋鲁生怕贾海南情绪冲动下,口无遮拦地把秋晨扯出来,赶紧转移话题。

    “你昨天到省歌剧院的情况怎么样,看得中吗?”

    贾海南的情绪终究还是没能扭转,他阴沉着脸,摇摇头说:“没感觉,她年纪也比我大。我觉得跟我三哥也许合适,但跟我没缘分。”

    “你们两个说些什么呀?怎么把我也扯进来了。”

    贾南下如听天书般看着两人言来语去的,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

    秋鲁拍拍贾南下的肩膀,笑着说:“我原来打算给海南介绍一个对象,但后来感觉不是太合适,所以就建议他不用去了,没想到他非要去不可,被人家拒绝了还不甘休。所以昨天我又委托我继母给他介绍了一个,但他看不上人家。这不,还对我脾气了。”

    秋鲁似真实假信口开河乱说一气,既是不想让贾南下疑心,也是为了搅乱贾海南的思维,避免他陷入情绪的低潮中难以自拔。

    “山东哥,你们继续聊吧,我到旁边走走。”

    贾南下现下情绪不错,也不想继续打搅他们的对话,提出回避。

    “也好,你帮我去猴山那边看住俩小丫头,别让她们生事,也别让人欺负她们。”

    蓝蓝的模样太招摇,秋鲁总有些不放心,所以安排贾南下去做了护花使者。

    “说吧,电话里对我大吼大叫的,到底怎么回事?我现在洗耳恭听,让你把心里话一口气都说完。”

    秋鲁见贾南下离开后,收起了脸上挂着的微笑,阴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

    “你来公园的路上,没看到板子桥被大火焚毁后的那一片残砖瓦砾?没瞧见那一片焦黑的废墟?”

    “看见了。”

    “有什么感想?”

    贾海南逼视着秋鲁问道。

    “没有什么感想。我已经离开鄂北,更不是这里的地方官,不需要有什么感想。要想知道当局有什么感想,你可以去征询一下你老爹贾于斯或者市革委会方明的意见,他们是这里的土地爷;如果你想了解普通老百姓有什么感想,可以问问秋眉或者和她一起的那个小姑娘都行。别拿我说事儿。”

    秋鲁说这话时面色波澜不兴,贾海南从他脸上硬是看不出任何感情流露。

    “秋鲁,我现你有些冷血啊!”

    “借用你的话说,对于与我没有关系的事情,我从来都是这样的态度。无所谓冷血不冷血。”

    “可她与你有关系。”

    “你非要说与我有关系,我也只好领受,可那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跟我没关系?……没关系?秋鲁,就算她和我没关系,可是她与你难道也没关系?”

    秋鲁从长条木板上站起身,背向贾海南眺望着前方的湖面,缓缓说道:

    “小兄弟,我知道某一天你从后湖的污水里救起了走投无路、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牵挂和眷恋,并打算投水自尽的她;也知道你后来帮她把户口从插队的襄阴乡下迁移回了城里,然后还解决了她在街道工厂工作的事儿;甚至还听说过她家的房子,要被她爸原来厂子里强收回去,是你帮她找人出面,威胁加恐吓,然后再由上面打招呼施压才得以保留下的。你是不是要让我秋鲁为此感恩你一辈子,并天天把这些挂在嘴边?”

    “我做那些都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愿意的。”

    “你这可是承认她与你有关系了。这话出自你口,可不是我秋鲁逼你说的啊!”

    “当然是我说的,我就是同情她、可怜她,所以心甘情愿做的,怎么啦,你不乐意?”

    “你愿意的?老人家说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绝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个世界可怜的、值得同情的人多了去,为什么没见你帮助别人?”秋鲁冷笑不止。

    “不是你委托我去办这事,我当初会去那里吗?”

    “当初是我委托你去的,可是后来呢?你也是按照我的意思去办的?”

    “姓秋的,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上……”

    贾海南见秋鲁故意打住话头,一副欲说还休很为难的样子,昂起涨得粗红的脖子嚷道:

    “你什么你?你只管说,我受得了的……”

    贾海南装出一副硬汉满不在乎的样子,但躲躲闪闪的眸光暴露了他心底的脆弱。

    “我秋鲁没有亲兄弟,从小我就把你当亲弟弟看待,所以我不怕告诫你一句话……”

    秋鲁凝视贾海南的眼睛,饱含深意地拍拍的肩膀,贾海南却躲躲闪闪把脸侧转过去了。

    “山东……哥。”

    秋鲁搂过贾海南的肩膀,让他面朝自己,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我现你陷进去了,这可不是好事。你从来没有正经谈过恋爱,你把同情和怜悯误认当做了喜欢。”

    “山东哥,我和秋晨不是那回事儿……”

    “当然不是那回事,是你在一厢情愿单相思吧。兄弟,哥我虽然不在场,但我似乎能看到那些场景。哥是过来人,哪里还会看错。你和她之间因为接触的次数多了,你看见她虽然孤苦伶仃或说是楚楚可怜的样子,还偏偏并不因为你和别人的施舍就刻意巴结你、讨好你,甚至故意躲你远远的,并不像别的女人那样不息以身相报,借此攀附权贵,所以你就以为她的心就似她的外表一般,出污泥而不染,既清纯又无暇,实际上……也许事情的本来面目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呢!”

    “以前你不是总说她只是你们范城附近的知青,你和她不熟,对她不了解吗?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纯洁无暇?”

    贾海南显然是心慌意乱了,明知当初秋鲁的话只是为了掩饰某些事实说出的违心话,仍把这也翻出来试图以此进行抵挡。

    “我那样说只是害怕你胡乱猜疑,胡乱替我对她瞎承诺。当然,也是为了不欲让更多不相干的人知道这件事。”

    秋鲁毫不留情把话揭破,并且不让贾海再逃避。

    “你们?……”

    “想听吗?只要你想听,我也不怕把实话都告诉你,就怕你承受不了。”

    “我为什么承受不了?她跟我又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你为什么每次提起她就情绪失控?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激动,你一个旁观者瞎激动个什么劲?兄弟啊,这叫关心则乱你懂不懂!”

    “我……”

    “为了让我从刀下救下她父亲,她上过我的床,我也接受了。如果要说的话,她也算我秋鲁的女人,跟你确实没多大干系。”

    秋鲁也不打算再与贾海南绕弯弯。他的时间金贵得很,两周的探亲假,刨开路途的时间不算,剩下的几天功夫,他要办理和要打听的事情太多、太重要。办完这些事儿,还得去老婆闻慧的娘家一趟,见见他那个势利的岳父,和他好好探讨一下政局走势。贾海南这样的状况,他耗不起也等不起,他认为与其等他吃亏摔跟头以后自己慢慢成熟,还不如干脆利索地在他心口捅一刀来的效果好……自己当前的身份,上够不着天,下接不上地,能信赖和托付的人本来就少,再让这唯一的一个小兄弟,因秋晨的问题纠缠不清或伤害了彼此感情,那就极端不合算了。

    “你不光冷血,还很无耻。”

    “让我把话说完,你有火待会儿再不迟。”

    秋鲁讲述了自己与秋晨之间往昔的结识和后来范城所生的故事。

    讲述中听见贾海南不停长吁短叹,秋鲁似乎灵魂也因此有所触动,于是很真诚地说:“我不否认我当时确实处于性饥渴中,经不得性诱惑,但我保证一点,那就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与她有过往昔的故事,即使她不附带任何要求和交换条件,我也不会接受没有感情基础的纯粹*。”

    “那就是说你与她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有感情怎样,没感情又怎样?”

    秋鲁整理了一下稍显波动的情绪,坐下以后很冷静地说道:

    “以前不是都反反复复和你说过吗?同情归同情,可怜归可怜,能帮的时候我也不反对你帮一把,但别把自己搭进出就行。因为我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直线,可能在某一个时点生短暂交汇,但过去了之后,就不可能重新聚,而且只会越离越远。你要懂得和学会放弃。”

    “我不想放弃。”贾海南抱着头喃喃道

    “我看不是你想不想放弃的事儿,只怕是你根本就没机会去放弃吧。”秋鲁辛辣地嘲讽道。

    “你是个魔鬼。怎么什么事都似能未卜先知啊?怪不得老爷子说你……”

    贾海南跳起脚嚷道,但秋鲁一伸胳膊将他拉在自己旁边坐下了,笑眯眯问道:

    “你家老爷子又为什么事挂念起我了?”

    贾海南撇撇嘴,爱理不理地说:

    “还不是三支两军马上就要撤了嘛。说你火眼金睛,掐着点比别人提早一步把你自己甚至连闻阿姨一起都撤出来了嘛!现在部队转业已经暂停,支左人员再想留下就困难了。据说正式文件下个月就传达。”

    “所以说吧,连你家老爷子都知道我字字珠玑,从来没放过空炮,你就更应该听哥哥我的劝告了。”

    听了贾海南的话,本来秋鲁心情很不错的,对自己的预判能力很是满意,想放声大笑几声以排遣畅快的心情的,但转头一想起闻慧那个蠢货,不听自己的劝告不说,还讥讽自己的选择愚蠢,为此还与自己大吵大闹后跑回娘家,心底又黯淡下来。

    “秋晨到底怎么你了?说吧,趁我现在心情不错,否则我不会再听你提起这个话题。”

    “我……”

    “说吧,是人家拒绝了你的求爱,还是有别人捷足先登了?”

    “都是。”

    “哦?”秋鲁有了一点点的兴趣。

    “秋晨嫁人了。还是嫁给了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成天游手好闲的那个二流子。”

05、夏江大火3

    板子桥的大火是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因为当地居民燃放鞭炮引起的。

    当天瓢着小雪花,北风刮得呜呜响,起初只是几幢板皮棚子失火,但连成一片都是由易燃材料搭盖的板皮屋着火后,火借威猛的风势很快就控制不住地蔓延开去。

    不是没有人提议可以拆除几幢房屋筑起防火通道,但是火场周围的左右邻居们,人人都拒绝拆除自家房屋以阻隔火势,而且个个都存有马上就能扑灭大火的侥幸心理,因为夏江市民嘴里称为“救火龙”的老式消防车,接到o9警讯后很快就“呜呜”拉着警笛赶来了。

    板子桥经常失火,所以那里的居民对于这种事看得很淡漠。各家各户基本上都是私人积攒多少年、好几辈子才建下的几间房屋,那是全家几代人赖以存身的窝,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主动放弃的。所以当消防队员冲进火场扑救失火的房屋时,火场周边的邻居们都没有想到要赶紧逃离,反而都跑回自家的房屋中,趁机抓紧清点和收拾着自家容易燃着的财物。

    谁也没想到的是,那天的大火不止从这一个地点燃起。等这片火场的居民们现周围有几个方向同时传来报警的警笛声时,顿时慌乱了手脚。

    当成千上万的人全部拥挤在一条狭窄的小胡同,朝同一个方向奔跑时会生什么?

    答案肯定是“踩踏”俩字。

    那天不仅当场生了踩踏事件,而且汹涌的人群还挤垮了几堵不太结实的房屋的墙壁。倾倒的墙壁不仅砸死、砸伤不少逃亡的人,更要紧的是还堵塞了人们逃生的去路,也影响了消防人员的援救工作。

    板子桥这片贫民区很宽大,但几乎没有一条能容消防车开进去的通道。火场远离大马路上停靠的消防车援救范围,附近还没有消防水的来源。所以,当姗姗来迟的消防战士,抱着由几段短管勉强连接成的一根水龙头,将进水口接上大马路边的消防栓上,劈开几幢房屋好不容易赶到着火地点时,起火的房屋已由几幢房屋变成了几十幢,而且火势越来越大。

    火情越来越严重,最后几乎全市的消防车辆都集中到这里,并将车内储存的水很快都喷洒用光了,这个时候,后续赶到的消防车,才现和遭遇了与最先来的消防车同样的问题。那就是火场附近没有水源。大马路旁的消火栓,已经被先到的那些消防车占用,他们面临着无水可用的境遇。

    当消防战士眼巴巴看着大火燃烧而自己束手无策,干有力气而使不上时,先前小范围的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板子桥地区,汹涌的火势已无法控制了。

    自来水的工人们在大马路下的供水干管上,连夜新开了几个口子以供救援使用,消防战士最终也将水喷射到了火场,但这些都等同事后诸葛亮,已经毫无意义了。

    正月十五夜里的大火,从晚间*点钟,一直燃烧到第二天的清晨才基本熄灭。

    这一晚上,大火约莫焚毁房屋六、七千间,造成几万人流离失所;死亡平民四百余人,其中大部分是死于踩踏和墙壁倾覆,真正被烟熏火燎烧死的并不多;参与救火的消防战士牺牲十余人,其中部分人是因为一辆消防车冲进后湖的污泥塘中,车上人员来不及跳车逃生而活活闷死的;全部财产损失暂时无法统计。

    住在大江对岸东湖畔军区大院的贾海南,由于远离市区一点也不知道当晚生了什么。老爷子半夜给唤醒来并离去的事情,他也是早上起床后才得知。真正得悉板子桥大火是第二天上班以后。

    成千上万的灾民被安置在了全市的各个不同地区。市革委会常委会已经研究决定,要在板子桥火场废墟上,建设一片崭新的居民住宅小区,省里也决定给予安置灾民和建设新区一定的财政补贴,但这都无关贾海南的事儿,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他关心的只是秋晨是否不幸**于火灾,为此,他开始了长达两个月的寻人工作。

    起初,他每天利用上班后的闲暇时间,赶往一片片安置灾民的临时住宿区区去寻访,但长时间一无所获。最后,是因为抓捕了一批在大火中趁机作案的坏分子,并移交他们人保组处理后,他才有机会正大光明在白天上班时间,随心所欲到想去的地方去调查了解,而且有当地的街道或居委会人员陪同,并随时提供暂住户口信息以供咨询。

    当贾海南在城市排放污水、臭气熏天的明渠黄孝河旁的一排小平房见到秋晨时,她穿着一件相对她的身躯来说太宽大的衬衣,坐在小板凳上头也没抬地接待了他。她身边站着的,正是当初贾海南第一次到她家走访时见到的那个二流子。

    “你是来看我老婆秋晨的?就这样空着双手来?”

    贾海南懒得搭理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眼睛盯住了秋晨宽大衬衣都遮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也不用打别的主意了。秋晨现在是我的人,这家的户主是我。我们板子桥的房子烧毁了,但市里面会按照原来的面积,在新建的小区中还我们相同的房子。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你了,不是你帮秋晨保留了她爸的那间房子,我和她现在都成了无房户。”

    “你他妈给我滚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两三个月肚子不可能这么快就挺起来,看来他们早就勾搭上了。自己真是***蠢货,还在一厢情愿地喜欢着她,为她做这做那,跑得不亦乐乎,她也没一点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贾海南眼睛*,紧盯着地上的几块砖头,恨不能拾起来拍在她头上。

    “兄弟,别这样。哥哥我知道你是干部子弟,是有文化修养的人,还是革命干部,做不出拿砖头拍人的事。哥哥我原来也算是你们一个队伍中的同志,只怪爹妈早死,才搞成如今的狼狈相。不过以后又有人伺候了,你应该为哥哥高兴。”

    秋晨那不知姓名的二流子丈夫,嬉皮笑脸一点也不因贾海南的脾气而着恼,仍旧嘻嘻哈哈的乱说一气。

    “去去,我给我滚远点!我不是来看你的。”

    贾海南看着屋面乱飞的苍蝇,把他也当成了同类,挥舞着手使劲往旁边撵。

    “你来看我老婆,那就是没把哥哥当外人。等秋晨生了,我还想让毛毛认你做干爹呢!现在能不能提前给些见面礼呀?我知道你很大方。”

    贾海南转身就朝屋外走去,心里在滴着血。

    “喂,兄弟。秋晨现在身体不太方便。等我们搬了新家,你想来随时都可以,哥哥我给你们腾地方还不好?”

    那人的声音跟在贾海南的身后。

    “你他娘是畜生。和你妈去干去。”

    贾海南转过头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老娘早就死了,不然我还真有些想法。”

    整个见面过程,秋晨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抬起头。

    “如果你是个男人,就要经得起挫折。刘备刘玄德的那句话还记得吧。”

    秋鲁宽慰着情绪依旧低落的贾海南。

    “山东哥,我放得下。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去过了,现在只是心底有些不甘而已。我做的一切都好死了那个狗儿的家伙。”

    “你先前不是还说为她做的事儿,仅仅是出于同情和可怜她嘛,就继续这样想吧,咱们学雷锋、做好事是不图回报的。”

    “嗯!”

    “省歌的小武我看配得上你,她是跳芭蕾的,身材肯定不用我说了;长相我也见过,谈不上倾国倾城,漂亮是够得上的。人家年纪大点那是成熟,起码不会像你那样吃亏。关键是她能跟闻慧混在一起,那就绝不会是一般人物。听说你家老爷子,有一次在看内部表演时,还夸赞她比薛菁华还强,你试试有什么不行?不行再换嘛,你大男人也不吃亏。”

    “是啊,咱们哥们也多玩几个,又不吃什么亏的。”……

    “哥,快来救我们!”

    秋鲁还想再继续教训贾海南几句的,但猴山那边传来贾南下竭斯底里的吼声和秋眉惊惶的尖叫声。

    “出事了。赶紧过去。”

    秋鲁拉着贾海南的一条臂膀就飞朝猴山奔去。

    猴山其实不算山,而是个人工堆积的小土包,中间有一个凹下去的带陡峭围墙的大池子,猴子就放养在围墙内的池子里。游客可以从小土包的任意一个方向沿着缓坡爬上坡顶,站在外面离地半人高,内面离地两三人高的围墙边,边欣赏围墙内成群结队的猴子乱蹦乱跳荡秋千翻跟头,边朝里面投掷些食物,逗弄戏耍它们扮鬼脸或互相厮杀,所以从建起的第一天起每天都游客如织。

    此刻,七八个十四五岁、叼着烟卷的不良少年,正围住山包那端围墙边的贾南下和秋眉、蓝蓝三人,手里的小刀比比划划,嘴里一边喷着烟雾,一边不干不净地调戏着俩女孩。

    贾南下显然负了伤,手腕子正滴着血,但仍张着手臂将俩女孩护在身后,和不良少年怒目相对;蓝蓝显然十分害怕,浑身哆嗦着紧紧揪住贾南下的衣襟,垂头躲在他的身后;秋眉似乎胆大些,站在蓝蓝旁边指着少年们的鼻子在怒骂和威胁。

    贾海南本来今天就气不顺,看到这场景更是怒不可遏,爬上坡后,解下军用武装带就直接加入了战团。

    七八个不良少年见此情况,除留下俩人监视围困贾南下,其余的散成一圈全部扑向贾海南。

    “老子打死你们这些小崽子”

    贾海南今天又了疯魔劲儿,似乎围着他的人越多就越兴奋,他手中挥舞着的武装带划成一个个美妙的弧圈,夹带着呼啸的风声,很快就将两个少年手中的小刀打得不知去向。

    跟在后面因为跑得太急促有些气喘嘘嘘的秋鲁,看见贾海南还像小时候在京都空司大院打群架那般疯狂,苦笑着摇摇头。

    秋眉都过了十三,自己是多少岁数了?难道也跑上去加入他们兄弟俩的战阵?好在那些少年看见自己这个真正的成年人过来了,互相打个呼哨,很快分成几个方向逃开了。

    “南下,伤着了吗?”

    秋鲁关切地欲拉起他的胳膊看看伤情,但贾南下把手背到身后拒绝了。

    “没事,山东哥。就是刮蹭破了一点皮。”

    贾南下摇摇头,似乎担心在俩小女孩面前丢了脸面,赶紧走开了。

    “怎么回事?”秋鲁问秋眉道

    “还不是因为蓝蓝。每次和她一起出门,总是碰到这样的事儿。刚才那些人,一见到她就不肯离开,眼里像狼一样放绿光,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南下哥让他们滚开些,他们反而像牛皮糖一样贴上来粘着不走,后来就这样了……”

    秋眉说起这些,不是感到害怕,反而兴奋得不得了,嘴里噼噼啪啪的。秋鲁听了后,想想这终究不是个事儿。拉过贾海南,低声对他调笑着说:“看来你以后得经常充当护花使者了。南下那个文弱样子,保护不了她俩,可能还会沾光受些池鱼之殃。”

    “呸,我才没那个兴致。谁愿意谁去干。”

    贾海南瞅瞅那俩半大的小女孩,又侧转头瞧瞧秋鲁,语意含混地说:“我姓贾的才不干那伤天害理的事儿,她们才多大点?”

    秋鲁听后脸上难得地腾起一片红晕。

06、被押香山寺上

    从蒙着篷布的军用大卡车厢后盖跳下车来时,肇辄感觉脚下踩着的不似泥土地,而很像坚硬的山石。四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肇辄还是从身旁山峦和大树模糊的暗影,以及脚下公路倾斜的坡面,察觉这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

    押送车离去后,那个带队军官同意肇辄转过身来,吩咐两个押送士兵尾随在肇辄身后看守,然后自己率先朝侧面坡道的一条石阶小径走去。

    深吸了一口夜空中微凉浸香的空气,肇辄感觉在颠簸不平公路上被汽车摇晃得晕乎乎的头脑顿时一片清明,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已是二月的天气了,尽管押送的士兵都穿着棉袄,但仅穿褴褛单衣的他并未感觉身体寒冷。

    昨天天不亮从范城县北山看守所离开后,他先是被押着登上一列闷罐子货车。列车沿途走走停停,一路晃荡了近二十小时,临街午夜时分才抵达一个规模很庞大的火车编组站,然后,在那里他们一行又换乘了一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军用大卡。上车后,汽车一路未歇,沿着一条颠簸不平的公路,用了大约四五个小时才赶到了这里。

    这是自己此行的终点吗?肇辄有些拿不准。他能肯定的是,这是北方内6某个大城市周边的某个小城,因为他从闷罐列车焊着铁条的小窗中,通过观察太阳与列车的相对方位,以及列车移动过程沿途越来越类似北方的景致,大致可以确认列车是在往北开行。不过,由于火车到站时间是半夜,周围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图文标志,加上行车的过程时断时续,他也无法准确判断列车朝北到底运行了多远的距离。因此,列车抵达的地方,他估摸着应该是京广线上的某个北方大城市。京广线上有哪些大城市来着?他竭力回忆着高中地理和平日家里那张中国地图,试图根据坐标上对应的方位,计算出是铁路沿线的哪座城市。郑州?保定?石家庄还是京都?猜测了半天也没有明确的结论,所以他最终放弃了。

    他不知为什么会将关押他的地方跨省转移到北方,更猜不出是谁下的命令把他进行转押。秋鲁只是一个小县城的负责人,即使这个主意是他出的,但他没有这样大的能力;他的父亲倒是有这个能耐,可那老家伙不是已经死了吗?揣摩了半晌,肇辄也没有得出个结果,自然也拿不出应对的措施。不过,他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次转移关押他的地点,绝对不是为了进行审讯和定案,很可能又是一次漫长的不明不白的羁押旅程。

    “这……这……是……哪里?”

    在范城县北山看守所被单独关押五个多月的肇辄,几乎从来没有机会与人交流,长期缺乏说话的锻炼后,他想再用嘴与人交流时,音已感觉有些困难。此刻他很想出声问一下身旁的押送士兵,如今到的是什么地方,但舌头不太听他使唤,磕磕巴巴很难将话说得完整清晰,而且语调也怪怪的。

    刚收监之后,肇辄觉得能够暂时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用干,无需劳动就能获得一日三餐这样也很不错,正好可以静下心来潜心修武。管他什么*,管他什么狗屁的反动信件,秋鲁想把什么罪名强加在他头上都行,多一条与少一条,罪行是重还是轻,他已经统统不在乎了。他拿定了主意,只要他秋鲁敢于将他作为反革命份子送审、批斗、办学习班,自己就一定要借助到达公众场合的机会,把他家的丑事公之于众。秋鲁不是害怕自己开口吗,那自己就要将他秋鲁为了陷害自己所作的一切,大声嚷嚷得天下人全部知晓。自己只要能去审讯室、学习班或者批斗大会,即使拼上性命相搏也要闹他个天翻地覆,这样一来,即使秋鲁下了封口令,总有些喜欢小道消息的好事者会私下传扬吧。消息一旦传播开来,到那时,爸爸听到消息就定会来想办法来拯救自己。最好能把周宇的事情也当众抖落出来,这样有一个证人在旁边作证,秋鲁就肯定逃不脱也被一齐拉下水。

    然而,从他被押到范城县看守所以后,似乎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了,就似从来就不曾有他肇辄这么一号人物,也从来不存在有书写反动信件这样的大案子,没有提审、盘问,也不给纸笔让他写交代材料;无需参加其他犯人每天都必须的政治学习、思想教育,也无需像普通囚犯那样相互间彼此揭、批判;还不让他参加劳动改造和队列训练,甚至连放风的机会也不给他。空荡荡的囚室内,除了一张当做床的草垫子和简单的被褥外,连一件器物和一片纸屑也见不到。除了每日三次进餐时有一双手将食物从靠近囚室地面的门洞塞进来,过一段时间再把餐具收走,终日间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也就谈不上身体遭受虐待了。当然,肇辄中途也曾经歇斯底里爆过几次疯魔劲,但鬼哭狼嗥一阵或者猛捶一气铁皮门后,除了被看守捂住嘴狠劲揍上一顿,也没得到什么消息或讨来其他什么好处。

    肇辄不知道的是,这是秋鲁对他在范城县农村工作组那天,自己审讯他时他胡乱开口说出了不该说的话的一种惩罚和报复。

    生性活泼、爱动爱跳的肇辄,一个人孤零零在县看守所顶层最旁边的囚室待了几天后,因为没有同伴、亲人和同学可以交流,连一只能听他说话的苍蝇也难寻,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人,自然觉得极度压抑和郁闷,到后来,他感觉这种宁静的日子纯粹就是一种对他灵魂上的巨大折磨,逼得他就快要精神崩溃了。

    也不是说他自从进看守所后除了看守就没见过其他外人。约莫是进看守所十来天的样子,肇辄估计应该是国庆节期间吧,也不知何种原因看守所某天突然临时收押了许多犯人,因为实在是没有现成的地方安置他们,于是暂时把他们集中在放风的大操场上。那些人可能所犯的案子不太严重,也可能只是临时关押到看守所过渡,反正他们周围既没有凶神恶煞的狱警看管,也没一脸傲气的人保组干部搭理,就任他们拥挤在那儿吵吵嚷嚷,胡言乱语地说着看守所外面的新鲜事儿。肇辄赶紧爬到关押他的囚室的地板上,通过传递食物的洞口,支起耳朵小心地窃听起他们的对话来。但直至天黑后这些人全部被6续收监,他也没能听来多少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楼下操场上的吵嚷声音虽然很大,但许多声音交织在一起反而听不太清楚,只有给临时押往本层监室的狱犯,在走道中等候开门那一瞬间的对话,才能勉强分辨出一二。肇辄将那些偷听来的零碎的只言片语拼凑了一番,大致能够掌握到的信息是:地区革委会某主任亲临范城了,为的是赏光出席县领导秋鲁的婚礼,婚礼的场面很宏大;新娘子是个非常妩媚动人的革命军人,她的到来震慑了鄂北这个偏僻的小城,也在爱美的年轻女孩中刮起一阵模仿时尚的风潮;秋鲁婚礼后不久,县里还要举行更宏大更庄严隆重的县党委成立庆典,将有更多更显赫的大人物会赶到范城来为庆典捧场。所以县城对可能妨碍本次盛会的牛鬼蛇神们,提前进行了集中清扫。这些牛鬼蛇神正是刚才在楼下操场上闹哄哄的那帮人。

    当晚,狱中将一个叫陈三娃的乡民,从其他监室临时转押到他独处的牢房。

    看守刚刚锁门离去,神情激动万状、以为总算抓到机会可以了解到一些外部信息的肇辄,飞快地扑向那个看上去有些憨傻傻的狱友身旁,急切地询问起外面的情况来。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这个说一口道地鄂南土话憨傻傻的狱友,不光比他进来的时间早,对外面那些人泄露出的世事一无所知外,而且毫无见识、性情猥琐,纯粹就是个老实巴交没见过世面的村夫俗子;对世事的理解能力也非常差,通常是肇辄反复询问某个问题好几遍后,他才勉强能够听懂肇辄问的是什么意思,琢磨半晌挤出的几个字,还常回答得牛唇不对马嘴;同时,他整个人也不时沉浸入呆滞的神态中,似祥林嫂般嘴里反复地念叨着:“俺杀了人!……”

    唯一从他嘴里得到的有用信息是,这陈三娃正是拿冲担伤害“猴子”的凶手,他也是为此锒铛入狱的。至于被他送到医院抢救的“猴子”到底死了没有,他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肇辄这才理会到为什么看守所会把此人和他关押到同一间牢房里。这纯粹就是一具不会泄密的活死人嘛!

    就是这具活死人看守所也不要让他长期和肇辄关押在一起,第三天早晨,陈三娃就被带走了。

    离开牢房的时候,狱中的看守对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惶惶不可终日的陈三娃,突然间似灵台清明般神智恢复了,他兴高采烈高嚷着:“他没死。俺不会吃花生米啦!”

    肇辄知道他说的是“猴子”没死。既然“猴子”没死,胡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肇辄终于熬过来了。

    长期缺乏足够营养的狱中饮食和折磨人的精神蹂躏,没有让肇辄的身体和精神垮掉,相反,在这期间他的软软的髭须变硬了,身长增高了约莫一个拳头那么多;通过练武加长时间良好的睡眠,他的身躯也变得很结实;自我感觉神经更是磨练得像铁一样坚硬。于是,从范城出来,一上路他就开始动起了别的心事,并竭力试探着想搞清所处的位置。

    “走,快跟上前面。”

    身后的押送战士没有搭理他的询问,只是推了他一把,让他跟上前面领头的军官。

    平地走了几步路之后,四个人就开始攀爬一条石砌的台阶。肇辄有些不适应左右反复抬起的腿与被铐着的双手之间不停间的接触和摩擦,便将带着手铐的双手斜向前上方高举起,这样就能比较自如地交叉迈开双腿了。

    全程押送他的一共是三个人,全是现役军人,一个军官加两个士兵。俩士兵每人携带一条半自动,军官屁股上携带有配枪,但是沿途没有取出来过。三个军人在全程的路途上和他没有说几句话,除非必须也轻易不开口,所以态度谈不上好,也与坏扯不上边。

    他们彼此之间的交谈也很少,每次有事要商量时,还走得离他远远的,并且刻意压低了嗓门。所以虽然当前肇辄耳聪目明,并每次都竭力竖起耳朵偷听,但沿途仍然没能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情报。

    动手还是不动手?由闷罐列车出来改乘汽车后,肇辄一路都在紧张思索着这个问题。不动手看来暂时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险,可这种不明不白的关押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是是尽头呢?关押个一年半载自己可以忍受,顶多是耽搁了高中的学业,好在自己已经自学完了全部高中的课程;如果长期下去那岂非毁了自己一辈子?肇辄想想就有些难以忍受。

    小半年的光景,他的武功已有长足的进步,胡勇教授的气功心法,他已经修炼到第三个层次。按照胡勇原来的说法,能练到他这个程度,应该是练气之后大约两年左右。

    胡家族人通常在拳脚套路修练完,十二三岁身体开始抽条后开始练习气功,因为太早练气,会影响身体的育。肇辄估摸他目前的功底,大约与胡勇十五岁时候差不离。胡勇十五岁时的功夫深浅和能耐高低肇辄不知晓,也没办法和胡勇去比较,但他在樊村时,闲聊中曾经听胡勇当做故事吹嘘过:胡勇的父亲在十五岁上,就能用双掌夹着一匹大青砖,左右旋转着揉搓几下,可以轻易将手中的砖头捏成粉末。肇辄在看守所内没机会用砖头尝试,而且现在也没有了大青砖了,只好拿掌缘在监室的墙壁上试了试。运气之后,单掌猛砸下去,抹着洋灰的毛石墙上,可以留下一道半公分左右深浅的印迹。当然这样的尝试他也不敢经常性做,害怕墙上留下的印迹太多,会惊动监狱的看守人员,并暴露他会武功的秘密,招致更严谨的看管。

    大卡的后车厢内,两个士兵一般都靠在车尾的后挡板上盘腿坐在地上,防止他突然跳车;那个军官通常坐在靠驾驶室的方向,便于通过驾驶室的后窗与驾驶室的俩汽车兵保持沟通,并方便监视前方路面的突情况。

    大卡的行走过程中,肇辄盘算了很长时间也犹豫了很长时间。

    对自己现在的功夫他有足够把握。车厢内的三个押送人员,通过观察和分析,他判断俩战士纯粹就是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不懂得丝毫功夫,顶多是在入伍初期学了点花拳绣腿的军内擒拿格斗技巧,对自己够不成威胁;那个军官可能懂些粗浅套路,对付他虽然估计有些棘手,但也不至于形成真正障碍。自己想在两三招内擒下他们有困难,但要出狠手干翻他们绝不成问题。自己的单掌能在石墙上硬砍入半公分,如果砍的东西换成他们的脖颈,那肯定一掌下去就能要他们的小命。

    可问题的关键是驾驶室里还有两个汽车兵,要想不惊动他俩拿下后箱的三个押送人员就非常困难了。同时,他也感觉下不出狠手将三个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平白的干掉。一路上这仨人尽管对自己不太客气,自己开口说话或有异动时,也会招来他们枪托的击打或脚踢,但总体而言也没有刻意虐待过自己,可以理解为押送人员正常的工作状态。

    还有一个问题也不得不考虑,这就是逃跑后的环境。在火车上他就琢磨了许久,也用言语刺探过好几回,但仍判断不出自己是去往哪里。如果跳车后连立身的具体方位和周边地形都心中没底,有那俩隔着车厢活着的汽车兵,自己跳车后他们一旦现情况不对劲,完全可以一人先开车到附近报讯搬请援兵,另一人留下远远尾随监视自己,那自己被再次抓回的可能性就有九成以上。

    所以整个汽车的行进过程,他一直犹豫在动手还是不动手的掂量判断中。最终,认为风险与收益不成比例的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此刻,又逢一个绝佳的机会。

    少了两个汽车兵的羁绊,也就少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风险,虽然此刻身后的俩士兵很警觉,还将手中半自动的子弹顶上了膛,但四下深厚的黑幕,完全可以弥补彼此力量的悬殊。只要将紧贴身后的一个士兵以最快的度干翻,在远离自己的那个士兵反应过来之前隐入山中的黑幕里,那么他手中的枪就成了烧火棍。可是非得干掉他吗?

    跟在自己后面的那人毕竟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士兵,与自己并无仇怨,就这样杀了他以后,自己会不会因为良心的不安而长久内疚呢?而且他头脑中此刻又蹦出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假如自己真逃脱了,是否会因为杀了人或者伤了人给父亲肇飞带来麻烦?自己躲躲藏藏一辈子他不畏惧,可是父亲也要因此一辈子不能安生吗?

    肇辄仍然有些犹豫。脑海中两种选择搏斗了大约两三分钟,几十级台阶不知不觉就甩在了身后。

    干,必须干!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今后不会有太多的,错过这次机会,要找到下一次合适的机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下手时,手上的轻重把握好一些就行了。只要他不拼死抵抗,自己就不去刻意要他的性命。

    现在得马上想个办法,把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士兵吸引到身边来……

    肇辄脚步踉跄了一下,一条上抬的腿踏空了上面的一级台阶,整个身体因失去前腿的支撑而顿时歪歪倒倒、摇摇向后欲坠。

    身后的士兵没有贴拢身来,反而是重重的一枪托砸向他的背心。

    肇辄被枪托砸着摔向了前方的台阶,只是依靠身体前躬,将铐在一起的两条手臂顶着地面,才勉强没有让自己摔个狗啃泥。

    “快起来,不然我就开枪。”

    “不识好歹的狗东西!我不存心害你,你反而这样对待我。”

    肇辄心底恨恨地诅咒了他一句。

    紧跟在他身后的押送士兵没有去搀扶肇辄,反而立定站在了台阶上,并顺势拉动了枪栓。

    走在肇辄前面的军官,听到后面士兵的吆喝声,也停下了脚步。他询问了情况后,扯起嗓子朝前面喊叫了一声,很快台阶上方的山上不远处就传来接应人员的回答,同时,一道手电筒的亮光朝山道上照射过来。

    “李连长吗?”

    “是我们。”

    手电筒的光柱在几个人身上轮流照射了一番后,最终停留在肇辄的脸上。强烈的光线晃花了肇辄的眼睛,他只得扬起双臂捂住了自己的脸。

    手电的光柱转移到肇辄前面的台阶路面上,为这一行人指引着道路。过了几秒钟,肇辄的眼睛重新恢复视力后,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现自己此刻正站在一条通往寺庙的石阶步道上,前方不到五十米远,就是一堵沿山势砌筑的围墙,围墙的院门前还有个供人歇息的亭台建筑,院墙后露出一处规模宏大的寺庙模模糊糊的身影。

    显然现在自己一干人正走在通往寺庙的路上,而且马上就要进入山门了。

    最好的机会错过了!

    心肠还是磨练得不够硬啊!

    巨大的沮丧和失落感涌上心头,肇辄觉得剩下的几十级台阶,自己已经无力走完了……

    被推下地窖前,趁看守打着手电开启锈蚀的铁锁前的一点点时间,肇辄抓紧观察了这幢小楼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所被废弃的寺庙,主建筑是那幢上面有两层飞檐,最下一层是石砌雕花栏杆的木结构佛堂;主建筑的旁边还有几处散落的一层亭台楼榭,全都依山势修造,彼此之间都有廊庑或石阶连接,那些建筑都显得陈旧古老,天气太黑看不出是出自哪个朝代的风格。

    自己将被关押的地方是一处现代建筑,显然是文化革命以前建造,作为寺庙管理人员使用的非庙宇建筑。小楼一共两层,此刻只有一层的某个房间亮着光,押送自己到来的那个领队军官的身影,此刻正显现在那亮灯房间的窗口,估计是在和庙里接收的人员进行交接。

    肇辄还想再细致观察一番,但被看守一脚踹下了地窖中。

    外面的山坡上还是一片漆黑,没有窗洞的地窖中,当看守把铁门锁上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肇辄用解开了的双手在地下摸索了一阵,摸到了一片厚草席,草席上也有被褥,于是干脆爬上去四脚朝天躺下,让有些疲惫的身躯舒舒服服放松下来。

07、被押香山寺下

    肇辄醒来之后,借助开在地窖最上方、贴近天棚处的气孔透出的一缕光线,对室内做了一个快扫描。

    这个地窖显然是小楼深埋在地下的一部分,叫地下室更恰当。四周全是石砌的墙壁,顶上有一盏罩着铁丝网的白炽灯,开关应该是在地窖的外面。

    地下室宽度大约有上面一个房间宽窄;长度因为前后都有气孔,而且气孔显然是开在小楼前后外墙的勒脚上,很容易就能估算出应该与小楼的进深是一样的,整个室内空间由此显得比较狭长;地窖的高度比一般的一层房屋还稍显高些,平地举起手臂跳起来也难够着天棚。

    地下室里的全部物品和范城县看守所那间囚室一样,除了草垫和被褥别无长物。

    肇辄尝试着在地下室内紧跑了两步,借着前冲力在墙壁上用脚上下轻点了两下,两只手掌轻松攀上了正面通气孔的边缘。

    通气孔呈矩形,不足一尺高,宽度比肩膀稍窄,上口紧贴着地下室天棚的边缘。

    肇辄依靠双手做了一个身体上引运动,使头部与气孔平行,想观察一下气孔外的情况,但他观察一番后,现气孔是斜向下开的反菱形。

    气孔下缘距离室外地平面约摸一尺高,因此视线内只能看到远处缓坡下方寺庙院墙的下半截。观察了一会,恰好有一个穿着军裤的人从贴近气孔的墙壁两三米远路过,肇辄现自己居然只能看到他膝盖下的脚脖子这一小截。

    肇辄尝试着想将歪着的头从气孔内探出去一些,但气孔墙壁中间立着的粗铁条,顶住了他脑壳前探的去路,肩膀也敲好卡在气孔的两侧。

    肇辄松开手跳下了前面的气孔,然后又以相同方式攀上了后墙的气孔。

    后墙的气孔大小与前面的相同,但它是与地面平行的,所以肇辄能很轻松地观察到视线内的一切。可惜的是,后气孔外不到两米就是挂了电网的院墙,视野内的院墙外,能看出是陡峭的长满粗大乔木的山壁,肇辄的视线无法仰望到更上面的山顶。

    刚刚回到草垫上坐好,肇辄就听到铁门外传来的开锁声,紧接着,地下室天棚上的灯光开亮后,一个端着食物的战士,和一男一女俩军队干部模样的人走进来了。

    端着食物的战士放下手中的东西退出地下室后,约摸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率先开口了。

    “小谢,你把这里的纪律和规定和他讲讲。”

    三十余岁长相还算端正,但对肇辄拉长着一张马脸满面寒霜的女军官,朗朗对肇辄宣布了十余条所谓学习班的纪律和规定。无外乎未经容许不准开口说话或与任何人交流,也包括送饭的看守在内,以免泄露他的身份和案情;不得起歪心事越狱逃跑,否则可以直接执行枪决;拉屎撒尿只能在这个空间内,每天只给更换一次便器;饭是一日三餐,但标准与先来的犯人相同,每天是三毛钱;每周必须吃两天糠皮和烂菜叶混合煮的“忆苦饭”,以保持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不忘本;不得刺探学习班其他成员的情况等等……

    冷脸女军官宣布完这些后,将脸侧转过去,用很柔和的小声询问男军官到:“彭处长,您看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就这些吧。小谢你先出去,我要单独提审他。”

    “我帮您把着门。”

    彭处长对满脸堆满谄媚微笑的女军官轻点头颅后,女军官蹑手蹑脚退出地下室,并顺手轻轻掩上铁门。

    肇辄与留在地下室的彭处长目光对视良久,他从这个人的面部表情中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流露,既不知他是属于同情自己的一类,还是敌视自己的那一帮,所以,尽管非常想从他的嘴里淘弄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强忍着还是没有率先开口。

    彭建也很犹豫。

    他是豫南军区保卫处的副处长,也是这个关押要犯的香山寺思想改造学习班的班主任。他是从鄂豫军区副政委兼省军区第一政委汪信那里,直接接受从鄂北范城将这个少年转押到香山的命令。这个犯人是什么来头他不清楚,但能够惊动汪政委那样的大人物,而且是亲自耳提面命地交办任务,他感觉十分诧异和好奇。要知道香山寺目前一大帮子二十余号人,专门组成一个专案组开办学习班,并且严密封锁一切消息,都是为了对付唯一关押在这里的那个囚犯一家人的。现在汪政委居然把这么不相干的一号人物托付给他看管,下任务时还专门交代不得让这个少年囚犯与任何人交流,也不得因为虐待让他死在自己的学习班,这让他十分难以理解。所以他很想把底细摸出来,或许以后这就是自己自保的一张牌也说不定。

    这少年人能犯了多大罪行,又有多么重要才会让汪政委如此重视啊!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压根就是一场误会,是一场经办人接力过程中都自以为是的天大误会。

    文化革命以前,汪信是驻扎在鄂南靠近省会夏江的空45军政委,运动开始后,豫南省会郑州爆大规模群众组织武斗,而且地方部队也被卷入其中,为此,空45军一半人马奉命由他带队紧急跨省驰援,制止武斗的扩大和蔓延。汪信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豫南局势很快平息下来。于是当鄂豫军区大调防后,新任的军区空军司令秋鹏和军区第一政委老马都很赏识他,认为他有能力掌控豫南局势,先后向军委办事组和文化革命领导小组推荐他出任了“三结合”后的豫南省革委会副主任,主抓人保口和政宣口。以后的几年中,秋鹏鉴于汪信不负众望将豫南局势调理得井井有序,多次提议军区提拔汪信,甚至直至他临死前一些日子,还敦促老马和上头提一提,再次催促一下这件事情的进展。

    汪信是正军职级别,再要提拔就大大出了军区的职权,甚至出了军区的建议权。而且这年头军中干部没有退休制度,一个萝卜一个坑,高级军官人人都是战功卓著的老革命,哪个比哪个含糊?要提他汪信谁为他腾出位置?所以这事儿就耽搁下来。

    鄂豫军区副司令兼空军司令,享受大军区正职待遇55年授衔中将的秋鹏死后,鄂豫军区总算腾出了一个坑。政委老马征询司令老贾的意见,是不是按照老秋临死前的遗愿,再帮汪信敦促一次,老贾没吭声表态,老马就把这理解为同意了,于是汪信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算随着大家的互相腾挪,捡来个军区副政委职位。

    汪信提拔以后,心底除了第一感恩秋鹏不辞辛劳地累次举荐,并以死及时为他腾出了上进的位子;第二感谢老马的仗义援手外,其余的人谁也没记挂在心里。他认为这个位子是他凭借过往的军功和文化革命中的突出表现挣来的,是早就该得到的,之所以没能早早爬上这个位置,都是因为有人踩他,嫉妒他升迁太快。所以,在鄂鄂豫军区中,他除了老马的话毫无条件的坚决执行,就是一把手老贾布置的事儿都要打个折扣。

    秋鲁要调到豫南任职前,因为不知道地区会派何人来接替自己,担心自己从鄂北去职后,新官上任不知底跑去看守所胡乱提审肇辄,而肇辄也趁此机会搞出什么花样,所以拜托贾海南去找了一趟汪信,将肇辄转押到自己所在的豫南。

    秋鲁拜托贾海南时,话说得含含糊糊的,他也确实没有办法能说得太明白。

    这件事儿,事关他老爹秋鹏的声誉和他自己的人格问题,因此,只是说肇辄掌握了许多涉及一零一案件的绝密,都是他从周宇那里得来的。这些涉及一零一案件的机密,他秋鲁本人也不敢去深挖,也不敢将他作为人证上交一零一专案组,因为他担心那样可能会因此牵出许多老将帅。之所以不杀他灭口,是考虑到假设一零一案子的定性问题,也许等若干年老人家春秋之后,会有些别的什么新说服,留下肇辄这个还能熬几十年的活人证,或许就是最好的护身符和投资收藏品。

    秋鲁的前半句话压根就是鬼扯。他不晓得肇辄读过周宇的日记簿,更不会相信周宇会将一零一策划起事的底牌告诉一个无知的少年,因此说他掌握机密情报纯粹就是鬼扯。至于后面半句话,他倒是真有这样的一点点想法。假如某天一零一真能翻案,那留下那少年做人证洗脱别人不行,洗脱自己老爹是很有可能的。

    秋鲁不仅话说得含糊,而且不肯自己出面直接向汪信求援。

    他之所以这般做派,是出于他敏锐的政治嗅觉。老马已经出事儿了,他觉得汪信虽然最近还跳得很欢,但今后的仕途也岌岌可危了。

    年底的时候,老马被一零一专案组请进了学习班,提高思想认识并交代与一零一阴谋勾搭的问题。秋鲁感觉老马有些冤枉,他是原来三野的老人,与一零一从来扯不上任何关系。夏江事件后,他被一零一点将到鄂豫军区充当救火队员,实际上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能力而非派系,他的任职老人家也是点了头的。但关键的问题是,即使原来一零一在一军团、一一五师和四野的真正嫡系,如老贾、老秋这样的,这些年也因为看不清局势的展而与一零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偏偏老马被点将后以为这是难得的机遇,慌慌忙忙自己贴上去,抱紧了一零一的大腿。

    汪信是自己父亲力推的亲信,但偏巧他上位是父亲的身后事,还是老马帮扶的最后一程。老马出了事儿,汪信被牵扯只是迟早的事情,而且秋家与他的关系太深,自己躲都来不及,还主动上杆子去联系他,那让人知道了不是自己找死嘛!所以,秋鲁宁可拜托贾海南辗转去跑这件事碰得一鼻子灰,也坚决不肯自己抛头露面。

    贾海南去托汪信办事儿,自然碰了一鼻子的灰。人家连他老爹的面子也不买,岂能买他这娃娃的情面!他刚一开口,老汪就不耐烦地说自己很忙,请他改日再来拜访,不容他继续将求情的话说下去。

    汪信也正因老马的事儿烦着呢!

    贾海南一辈子难得被人拒绝几次,遭此打击后脸色很难看。为了泄愤也是因为无奈,当着汪信的面,在他办公室就要通了范城秋鲁的办公室,嘴里嚷嚷着要找县里的秋主任说话,要把汪政委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拒绝帮助旧主一家的所作所为告知老秋的儿子。

    汪信一听他找的是秋鲁,估摸着是在帮秋鲁办事儿,赶忙摁下了他的电话,并语气温和地详细询问起相关细节来。

    贾海南见老汪态度有所转变,这才透了些口风,但也没说得太详细。

    本来他也不太明白嘛!秋鲁的话含含糊糊,多数得依赖自己挥想象力去猜测,当然转述的东西水分就更多了。

    贾海南只是提到这个要转移地点关押的人,很有可能在一零一的案件中,能够为一些已经牵扯进去的人洗脱罪名起到关键作用,没有说是现在还是遥远的未来。并且说,现在之所以没有打出这张牌,只是因为时机不成熟,所以必须暂且秘密关押,而且不能泄露风声。

    既然是这样一档子好事儿,老汪也来了兴趣。

    如果这个少年人真能派上那样的用场,选择一个秘密地点,让可靠的心腹去负责看守,这些都是极小的事情,关键是有用处就行。最终他很爽快地同意了贾海南转押肇辄的要求,并当场打电话给了最信任的下属,省军区保卫处的副处长彭建。

    彭建犹豫许久,是因为汪政委已事先警告过他,除非必要,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和这个犯人交谈,回来后他也按这个要求向大家作了传达。当然,他打了个埋伏,没有对专案组的同仁专门解释说自己是否包括在这所有人之内。

    即使这样,自己若违反他的命令,私下接触犯人打探消息的事儿,也难保被某个人有意无意传出去,要是让汪政委知晓了那还了得!另外一层原因,是他也不知这个叫肇辄的少年,会不会信任他,并对他开口说出自己想了解的东西。

    李连长到范城提解肇辄时,范城看守所没有移交肇辄的案卷材料,而且申明肇辄一旦离开看守所,他的案卷档案将作为已经处决或自然死亡的犯人对待,不再保存在看守所,而是移交县人保组密封存档。因此,到目前为止,彭建除肇辄的姓名、年龄和性别外,对他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没有案卷材料,就无法了解肇辄的性格、文化程度、家庭、爱好等基本情况,也就无法选择好突破口并提前做好应对准备。如果肇辄知晓了自己的意图,而自己又不能给予他什么承诺,难保他不对这里的其他人乱嚷嚷。那就得不偿失了。

    终究好奇心战胜了担忧的情绪。此刻自己是一个人在这里,说了些什么鬼都不知道;何况犯人新入狱第一天,自己和他讲讲规矩总是可以的吧!假使有人向上告密,拿这个做借口应该可以抵挡一阵,或干脆矢口否认和他有所交流。至于今后的事儿那谁说得准?副统帅凌虎半年前不是还高高地悬挂在天上和太阳平齐吗?转眼还不是就摔在地上烧成了灰!

    “你是怎么回事儿?”

    彭建语义含混地开了口,然后紧盯着肇辄的眼睛。他在仔细观察肇辄的应对。

    “我……我……你……”

    肇辄结结巴巴半晌没能把意思表达出来。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示意自己说话困难。

    “你是哑巴?”彭建大为诧异。

    “不……不是。”

    肇辄咽下一口涎水,费了半天力好不容易地总算吐出了第一个词汇。

    彭建放了心,轻轻点点头,然后询问道:

    “我的意思你懂吗?”

    “您……您不知道?不是有案卷吗?”

    “资料太多,没来得及调看。现在只是临时起意,想随意和你聊聊。”

    “哦!”

    肇辄陷入沉思。

    尽管彭建的回答很油滑,但这瞒不了肇辄,他能肯定秋鲁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对面这个盘诘自己的人。自己的档案能有什么资料,连唯一的一次提审的讯问记录也被秋鲁愤怒之下毁弃了,剩下的不就是那份所谓的反动信件吗?一两分钟就可以看完。是秋鲁信不过他还是故意隐瞒着他?又或者是秋鲁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他?

    也许这次讯问是一个揭露秋鲁的好机会。可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在场,身边没有旁证,这个人可靠吗?他会不会听了自己的真话,不将自己告知他的消息帮忙传递出去,反而杀人灭口呢?肇辄不敢冒这个风险,决心试探一下。

    “我……我得罪了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有多大?”

    彭建眉头紧锁,开始盘算肇辄的话。假如他真的是得罪了大人物,而且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他决定即使肇辄能知道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也尽量不去听闻。但他也要先搞清楚是不是真这样。肇辄能有多大年纪,凭他的层面能接触到什么高层人物?他们有可能比汪政委大吗?想通了这个因果关系,彭建不屑地摇摇头,语气轻松地问道:

    “他姓什么?”

    “秋。”

    “邱?是以前海军的那位领导姓的那个邱吗?”

    彭建是故意这样问的,目的就是让肇辄接下去好自己把答案说出来。

    肇辄果然如同他预料的那样,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领导,但我说的秋是秋天的那个秋,不是山丘加耳朵的那个邱。”

    “秋鹏?”

    肇辄点头。

    彭建的脸阴沉下来。

    彭建是做什么的?他是军区的保卫处长,是专门侦破案子的,而且是主抓那种大案要案的。肇辄的一个“秋”字出口,他就判断出了汪信忌惮这个少年,并下令封口的原因了。

    一零一与秋鹏渊源颇深,汪政委与秋鹏的关系也很近,他又是汪信的心腹,这种关系一串联起来就像一颗大树,他们分别是根茎、树干、枝桠和树叶。这个少年得罪秋鹏是假,他那种身份和那个年纪,说得罪秋鹏那纯粹是笑话;因为机缘巧合或某种特殊的原因,他偶然知道了秋鹏与一零一联系的某些阴私事儿才是真,也肯定是为此被捕入狱的。现在秋鹏已死,盖棺论定了,老人家的评语也传播出来了,这就等同于大树虽然倾倒了,但未曾重伤着根茎,树干也保存完好,自己这些人充作枝桠或树叶的,虽然暂时可能境况窘迫,但终究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汪信最近屁股已经有些不稳当了,汪信一倒自己更危险,假如这个时候这个小孩跳出来瞎搅合一气,扯出秋鹏的某些陈年旧事,盖棺的死人再被从坟里挖出来旧事重提,一定会扯上汪信的,那汪信就危险了。汪信玩完了,自己也就跟着玩蛋啦!这或许就是汪信会将看管这个少年的任务交给自己的根本原因吧!

    彭建没兴趣再盘问下去。他估计这个少年是在秋鹏死前关进看守所的,压根就不知道秋鹏已死的消息,还想拿这个要挟秋鹏。现在他能要挟的已经不是死人秋鹏,而是活人老马他们和汪信了,自己也很可能被最先作为池鱼殃及。

    “简直就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彭建心底骂了一句,转身朝地下室的铁门走去。

    “您不想知道其中的内情吗?”

    “你给我闭嘴。只要我再听见你说一句话,我就将你的臭嘴缝合起来,让你一辈子说不成话。记住了吗?”

    彭建使劲踢了肇辄一脚,施施然走了。

08、密室上

    生活又回复了原状。

    重复的日子总是过得像飞梭一般迅捷,不知不觉中肇辄已在这里待了俩月了。

    现在的日子就似在范城的看守所中,吃了睡,睡了吃,然后起床活动一下筋骨练套路,再然后就是接着修炼气功了。非要说与范城县看守所有何不同,那就是这里比范城更安静。肇辄住在地下室中,封闭效果本来就比楼上的房间好得多,在加上是在人迹罕至的山中废弃破庙内,所以有些时候,这种过渡的宁静也能让人因精神极度压抑而崩溃。

    这其间,也不是完全没有见到人迹。下雨天的早晚,当院内的专案组人员列队到小楼前面的廊庑早点名和晚集合时,肇辄总会爬上前面的气孔偷窥一番。但每次只能看见无数的脚或小半条腿在他眼前整齐地晃来晃去,在极度无聊中,他总是从脚的大小和走路的姿势,瞎估摸着那条腿是男是女,也盘点了这些脚的数量,大致测算出了院内的人员数量。当然,每次点名集合肯定是有看押犯人的看守不曾参加的,同时,领导也不参加排队点名然后原地立正稍息的,所以准确的人数不详。

    一楼显然住的是专案组人员,因为早晚点名和集合时,匆忙的脚步声都会在他头顶的一楼楼板上传来。既然一楼住的是看守者,那么被看守的对象显然住在二楼。但长达俩月的时间,肇辄硬是没有见过他们下楼。倒是其中某几天,他听到了男女夹杂在一起的朗朗读书声,但很快就被愤怒的看守们的吼叫着打压住了。

    五月的某一天,肇辄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个女孩子凄厉的呼喊声。

    “谢医生,快上楼来看看呀!我奶奶胃疼的厉害,就快不行了。”

    同样的喊声持续了一阵之后,肇辄终于听到那个第一天到庙里时,到地下室来向自己宣读过纪律的女军官跑到院子里用不耐烦的声音应答道。

    “瞎喊了个什么劲,老人生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那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胃病也不是什么大病,给她吃点药就行了。”

    “我奶奶这次似乎病得很重呀,光吃药能行吗?”

    “那就不吃药吧!你想让她等死我也管不着。”

    女军官人长得不丑,能偷窥到的那肥军裤内的半条腿也应该很美,但脾气似乎很臭,肇辄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能想象得到她的脸此刻应该拉得很长,满面寒霜的样子。

    “这该死的婆娘!”

    肇辄代替楼上的邻居诅咒了她几句。然后一松手,双脚落地,稳稳站在了地坪上。

    这一段对话生以后,院里又陷入一片沉寂。肇辄盘腿坐在草垫子上开始均匀地调理起气息来。

    他现在已开始修炼胡勇教授给他的气功心法的第四层,而且已经小有收获。所以他只要心里一平静下来,感觉身体状况适合练气,就会一刻不停歇地让内息沿满身经络游走,并将所有的真气集中到腹部的气海内。

    “谢医生,我给你磕头了,快让医院的医生过来吧,我奶奶是真的不行了。吃了您给的药也不管用。”

    过了一会儿,楼上的女孩再次大叫大嚷。

    “你的意思我不是医生?好,那我今后就不再管你家的事儿了。”

    女军官谢医生气岔岔地回了一句后,再也懒得搭理楼上的呼叫。

    “姓谢的,你记着你说的话。只要你吱一声不管我武家的事儿,让我老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姓武的总有一天会把这些原样奉还给你的。”

    这一次出声话的是一个中老年的男声,肇辄估摸着他应该是这学习班的正主儿。

    “你个被审查的大军阀,居然敢威胁我们学习班工作人员。好,我谢珍今天放个话在这里,以后我还真就不管你武家的事儿了。”

    谢珍的半条腿从肇辄眼前消逝了。

    当天黄昏的时候,肇辄头顶的地板上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是大群的人正从楼下一层往二层跑去。紧接着彭建的喊叫声也响起来。肇辄赶紧爬上气孔朝外观望。

    “小谢,你上去看看,如果确实不行了就送市里的医院,不能让她死在咱们这里。”

    “他姓武的不是不让我管他家的事儿吗!”

    “少罗嗦,也不懂得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尽量别招事,也少得罪人。”

    “知道了,彭处。我谢珍又不傻……”

    这女人嘀嘀咕咕,边着牢骚边朝楼上去了。

    等她的脚步声消失了一阵子后,二楼的嘈杂脚步声再次响起,并从二楼上逐渐移动到了一楼。脚步的移动中,还不时有人吆喝着。

    “小王,你去打电话,让车开到山门外等着。”

    “李小华,你俩放平稳一些,不要让她头在下脚在上。对,担架要保持这样。”

    “家属可以跟去一个。老武你最好别去,你年纪大了,帮不上忙反而添麻烦。让你妹妹去吧。”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不停的吆喝,肇辄看到一些人的腿脚和一张担架从自己眼前挪过去了,紧接着有一个人在路过气孔时停住了脚,然后蹲下来慢慢系着鞋带。于是肇辄看到一个中老年男人的半张脸。

    “老武,磨蹭什么劲,那是你老娘,你不着急可别怪我们不尽力。”

    这是彭建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声。

    “马上就来。鞋带有些松,紧一紧我就跟上来。”

    蹲在地上的老武系着鞋带,待彭建他们抬着担架的人稍走远些,马上背对着气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朝身体遮着的气孔里扔来。

    肇辄双手腾挪不开,机敏地把头一仰,顺势用嘴含住了纸团,然后马上侧头把纸团吐到地下室的地板上,眼睛继续盯着外面。

    肇辄这个角度,从气孔里可以看到小半幅山门的下半截,他一直期待正面的山门能打开,这样他就可以趁机瞧瞧山门外是什么了。可惜从他被押到这里的这段时间以来,正面的山门从来未曾开启过,似乎院内人员的进出,都是和他被押往这里走的是同一条路径,即小楼侧面那条不在视线以内的侧门。

    正面沉重的山门果然“嘎吱”一声被拉开了。

    在汽车动机的轰鸣声中,肇辄窥视到了远处的景致。那是某座山陡峭的山壁,寸草不生的秃壁上,有些黑咕隆咚的大窟窿一个挨一个密布在山壁上。那些硕大的山洞里和洞窟之间,都雕刻着或大或小的佛像。

    汽车动机的声音远去后,山门很快就阖上了。肇辄松开双手,让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抱着头闭上眼,开始飞快分析起来。石窟?虽然他从未亲眼见识过石窟,但他将刚才眼中捕捉到的画面,与头脑中学过的历史书中石窟图像和文字描写对比印证后,很肯定的确认刚才看到的正是石窟!

    绞尽脑汁搜索了自己所能知晓,且头脑中还保留着残留印迹的几处石窟,他初步得出结论这儿应该是龙门石窟。甘肃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或大同云岗石窟?都不太可能。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按押送路上行走的距离推算,应该没有那么遥远;四川乐山大佛或大足石佛更是不沾边,方位不对,外形更是差得远。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古都洛阳附近的龙门石窟了。

    放下了这个心结后,他这才捡起地上揉成一团的纸片,带着激动的心情,小心地将它展开。

    “晚上,后窗。”

    歪歪斜斜的四个字,估计是害怕被人现为保密而用左手写的;虽没有姓名落款,但他能肯定是方才那个老武。显然这是一张要求联络上彼此的提示。

    联络时间和方式的选择都正确无误。前面二楼的窗口下,是突出在一层外面廊庑的天棚,与地下室之间根本就不可能有直接联通的方式;后面没有廊庑,也没有雨棚、挑檐之类的障碍物隔绝,二楼的窗口可以探出一根棍棒,或垂下一截绳子,通过窗口和地下室的气孔之间形成一种联系。天黑以后,只要弄出的动静不是太大,一层的人一般不会走到窗口去观望后院墙,那里可没什么东西值得长时间去观望,这样就不会现悬挂在窗口的绳索或棍棒。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想与自己悄悄联系?建立联系肯定有目的,打听消息吗?

    肇辄可不认为自己知道些什么消息,更不可能有老武感兴趣的消息,他还想出老武那里获得些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呢!比如爸爸知不知道自己被逮捕了,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被关押在这儿,周宇是否逃脱了天罗地网,蓝蓝是否在为自己担心等等。但老武比自己关进这里的时间还要早,甚至可能比自己在范城被捕的时间还要早一些,那他这儿怎么可能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呢!

    想到这里,肇辄原本的激动变成了沮丧,于是他了半天呆气后,起身将纸条小心藏在被褥的棉絮中,然后躺在了草垫上,抛开这件事安心地合上眼。

    天完全黑透后,一层的人员开始逐渐停止了来来去去的走动,头上房间楼板上的脚步声消逝以后,肇辄开始频繁爬上后面的透气孔。但竖起耳朵侦听一番后,又很快跳下来。

    时间就在他这样反复爬上和跳下气孔的运动中流逝过去。

    约莫太阳落山后四五个小时,肇辄估计应该是半夜时分,当他重复以上动作,再次双手拉近气孔上的铁条,将脸侧对洞口竖起耳朵侦听外面的动静时,他特别灵敏的听觉侦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就似老鼠在屋梁上慢慢爬行时出的那种动静。那显然是物体与墙面摩擦出的细微声响。

    是绳索。老武想从二楼窗口垂放下绳索与自己联系。

    肇辄用单手握住气孔上的铁条,把胳膊肘抵在气孔侧缘,将全身的重量交到这条臂膀,腾出了另一条胳膊,并把空出的胳膊伸向了气孔外边,左右小心摸索着,但很长时间过去以后,仍然一无所获。而且根据他耳朵听到的细微声响分析,那条绳索离自己手能够着的区间还有些远。于是,他在托举着全身重量的那条胳膊感觉麻木,再也无力托举起身体的重量后,只好悻悻放弃。

    这一晚上,老鼠爬墙的声响响起了三次,肇辄也随之尝试了三次,但毫无例外都失败了。当外面的声音第四次传来,他也准备第四次进行尝试时,一楼的工作人员显然被惊动了。

    眼睛感受到手电筒的光柱朝一层的窗口外照射过来时,肇辄知道今天的黑夜探寻活动就此结束。于是他躺倒在草垫子上,放弃了今天就联系上二楼邻居的祈望。

    为什么今天的尝试会失败?

    黑暗中躺着的肇辄分析了失败原因。他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尝试过程,他现失败是由两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一是楼上的窗户与气孔并非在一条垂直线上,可能离气孔的距离还有些远;二是由于身体被洞口边缘阻碍,自己伸向洞口外的手臂可以探出去的长度不够长,造成能摸索的范围非常有限。要想用手抓住绳索,保证尝试工作成功,两个问题至少必须掉解决一个才行。

    自己的手臂是不可能变长的,那唯一的指望就是楼上的邻居能意识到这个意外情况,自己主动调整绳索垂下窗口的位置了。

    由于上下两个洞口不在一条垂线上,要想让垂落的绳索准确落在气孔范围内,或者至少落到气孔附近自己胳膊够得着的狭小范围,楼上邻居抛下的绳索必须借助木棍挑着,做成钓鱼的鱼竿那样,而且还要反复尝试无数次,否则成功的希望渺茫。可楼上邻居意识到这个了吗?

    肇辄当然不知道楼上的窗户是被钉死的,而且窗外面还横着加钉了一排木条板,为的就是防止朝外开的窗户被人推开,并跳窗逃跑或翻窗出去做一些不允许的事情。

    第二天白天也很快过去了。

    半夜里肇辄听到同样的声音后,又爬上气孔尝试了一次,但他现垂落的绳索的位置依旧没有变化,他也就没有再次去尝试了。

    第三天的晚上,后墙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后,肇辄还没有来得及爬上气孔,一层的窗户显然是被人推开了,肇辄站在地面都能透过气孔看到那晃来晃去四下探寻的手电筒的光柱。过了一阵,一楼的某人用有些恼怒的声音吼道:“老武,你搞什么鬼名堂?如果你想逃跑或者以自杀行动来对抗组织,那就别怪我们对不起你了。”

    “放心,我老武活得堂堂正正,绝不会像胆小鬼那样自杀,更不会逃跑。没有人来请,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撵也撵不走。”

    “那你在楼上窗户边搞什么?”

    “搞什么?你说我搞什么,我老娘在医院躺着,你们不让我去看望,这两天我睡不安逸,只好到窗户边透透气。”

    “行行,不和你打嘴仗了。你别动歪心事。”

    一楼房间的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后,山间的庙宇内重新沉入一片寂静。

    以后的几天,尽管肇辄每天夜间都期待着后面的气孔外能传来自己期待的那种声音,但等待一个整晚上,都令人失望地没有出现。于是他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约莫老武的老娘送去医院后的一个礼拜,某天黄昏时,山门外的公路上传来了汽车“嘀嘀”的喇叭声响,紧接着山门外的人扯起嗓门朝院内高喊到:

    “老武,快下来接你老娘上楼。”

    于是站在地下室正中的肇辄,马上就听见一楼的地板上传来了“砰砰”沉重的脚步声,再接着就是一阵杂乱无序,好些人从二楼急忙奔往一楼的脚步声。

    一双显然是女人的小脚从廊庑上的前气孔经过时,显得有些犹豫地顿了顿,然后她停下了脚步,也像老武上次一样,装着系鞋带蹲下了身体,借助黄昏时的昏暗光线非常迅捷地将手中的纸团投进气孔,然后马上站起身往山门继续奔跑过去。

    肇辄这一次没有用嘴去叼衔字条,而是偏开头颅让字条直接落入了地下室,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直到她的那两条腿和穿着解放鞋的双脚消逝在视线以外,这才松手让身体落地离开了气孔。因为短短的一瞬间,肇辄就现刚才蹲下身体投掷纸团的是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因为她身材比较矮小,所以他能看到她一大半的身躯,也看到了她的脸庞。

    弯腰捡起了纸团并迅展开,肇辄看到上面只写有三个字“为什么?”,字迹还是与上次一样,显然是经过伪装的。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他们纸条上面什么也不写偏要写这三个字呢?肇辄愣神开始琢磨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为了解释这三个字的含义,国家曾经为少年儿童专门编写过一本厚厚的书,这就是《十万个为什么》,这起码证明这三个字的含义太广泛、太深奥、太琢磨不透了。他们是问自己为什么不和他们联系,还是问自己为什么不配合他们,或是为什么不想办法抓住那条垂下的绳索?甚至都可以解释成为什么不检举他们去立功赎罪但又隐瞒不报。

    肇辄无法理解三个字中他们想表达的意思,略一思索后,决定趁他们返回的路上,得想法子给他们一个回复。于是赶紧跑到墙角,从旮旯缝里刮出一点点黑炭灰,用一根草垫子上抽出的比较硬足的草芯,匆匆忙忙在女孩扔进来的纸条上写下了“不垂直,鱼竿”五个字,然后赶紧将纸条揉成一团,含在嘴里手足并用再次爬上了前面的气孔。

    黑炭灰他早就准备好了。是某一次看守送饭时,碗底不小心刮蹭上的灶台上的黑糊糊的炉膛灰,被他小心地收集起来保管好了,为的就是有这么一天应急使用。

    片刻后,山门打开了,但随即就传来女孩子痛哭流涕的放声大嚎。

    “奶奶,您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吗?呜呜……”

    “什么不明不白?你奶奶是因病去世的,这些事医院可以证明。”

    彭建的话语显然有些恼怒。

    “小丫头,我们都不在医院,倒是你姑妈一直陪同你奶奶在医院。要说害人,也是你姑母害死的,你找她去。”

    谢珍的话更不客气,一口咬定小丫头姑母。

    “爸,您快下来呀,他们把奶奶害死了。”

    楼上没有人回答,但一会儿就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看守扯起嗓门喊道:“彭主任、谢医生,老武的老婆晕过去了。你们快上来看看。”

    “急什么?我们这不是正进门嘛!小丫头,抱上你***骨灰,赶紧上楼瞧你妈去。”

    彭建催促着小丫头。片刻后,一行人走到了地下室的气孔前,但其中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恰好用背部把整个气孔都堵住,肇辄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呜呜……妈,他们都不是好人,为什么刚害死奶奶又对您下手啊!”

    堵住气孔的人呜咽着,肇辄马上就猜出是刚才扔纸团给自己的那个武家小女孩。

    “快起来!你撒赖是吧,明天就把你和你哥哥、姐姐一样送走,直接扔到农场去接受劳动改造。”

    彭建、谢珍对赖在地上坐着不起的小姑娘吼叫着,肇辄已判断出小姑娘是在等着自己有所行动,于是将嘴里的字条交到一只手上,然后也顾不得什么忌讳,直接将手伸进小姑娘的背部的衣襟里,把字条塞到她贴身的小衣中,然后跳下了气孔。

    “彭主任,她是不是想和地下室的那位……”

    谢珍待小姑娘被看守士兵拉起身离开后,弯下腰朝气孔瞥了一眼,然后提示身旁的彭建。

    “派人进去搜搜。以防万一也好。”

    肇辄一听到这话,赶紧飞跑到被褥边,将老武上次的字条翻出来,扯碎后咽下肚里。

    几分钟后,两个看守果然打开地下室的铁门,拧亮顶棚的电灯后进来仔细搜检了一遍。结果也是自然一无所获。

    肇辄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似乎很不明白地瞧着他俩,还结结巴巴询问到:“领……导,您找……找什么?”

    “闭上你的嘴,不说话我们不会把你当死人的。”

09、密室下

    整个黄昏直至半夜,二楼的哭泣声和低低的哀嚎声一直没有停歇,一楼的看守和学习班的干部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劝慰和训斥过他们好几次,但人家爱答不理。人死为大,还能把守灵的人怎样?只能守着也陪同老武家熬夜。

    “哈欠……”

    “烦死了。嚎丧个没完没了。”

    “行了。骂也没用的。人家家里死了人,总是要守灵的。忍忍吧,就这一晚上……

    各种诅咒、低骂、劝慰的声音在暗夜静谧的庙宇内,格外清晰地不停传到肇辄的耳朵里。他估计这一晚上老武家是不会有所行动了,于是准备躺下休息。但刚躺下不久,二楼的哭声慢慢停止了,所有的看守也似乎放松下来,纷纷进屋上床。

    肇辄爬起身,盘腿坐在草垫上,开始屏息运气,让自己慢慢沉浸入一片空?之中。

    静心让真气在身体经脉内运行了几个周天后,他感觉自己此刻格外耳聪目明,于是他开始将耳朵竖起来,侦听楼上的动静。过了一会,果然捕捉到了二楼窗口传来的极细微的动静。

    老武行动啦。

    肇辄起初有些担心老武不能理解自己的留言,但随即现自己是冤枉多操心了。将手伸出气孔摸索了几次后,他很顺利地摸到了一根很细的绳索,而且绳索的顶端还悬吊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大小约莫可以装下一枚麻将牌。

    绳索是由缝衣服的丝线几股绞在一起合成的,不太牢靠,也不能承受多余的重量。肇辄将绳索轻轻连扯了三下,二楼窗口伸出的细竹竿停止了四下探寻的晃荡。

    摸索着取下绳索顶端小布袋中的一张纸条,肇辄又轻轻连扯了三下绳索。二楼的邻居将绳索慢慢收回去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肇辄只能等待明天白天了。

    “我是武成。你是谁?为什么关押到这里?”

    天色微曦后,肇辄急切地展开了手中的纸条,于是他就看到了字条上面的这一行字。

    武成是谁?肇辄在脑海中翻翻覆覆搜寻这这个名字,很遗憾的是,他离开看得到报纸听得到广播的城市太久了,窝在樊村那偏僻的小地方,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无知,武成这个名字更是毫无印象陌生得很。

    六七年他和父亲到夏江那年,他才上小学三年级,而且四年级的头一学期学校就几乎处于半停课的状态。他的小学和初中、高中的课程,全部都是父亲亲授的,普希金、雨果、托尔斯泰了解得不少,甚至卡特、爱迪生都知道,但国内的名人父亲几乎很少提及,这个时代的名人更是绝不讲授。肇辄所知有限的几个国内知名和风云人物,也不是从他父亲肇飞那里得知的,都是他自己学会读报纸后,最近两年从生产队的两报一刊中6续了解到的,但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武成这个名字。武傅余这个名字倒是在报纸上看见过,脑海中也有些残存的记忆片段,以前似乎是军队中的某个高官,说他试图为“二月逆流”翻案,已经在很早以前就被打倒了。

    武傅余和武成是同一个人吗?

    虽然二楼的老武也姓武,也是军队的人在审查关押,但他并没有穿军装,而且名字也对不上呀!自己也不是军中人,还不是被关押到这里了嘛!肇辄想了一会,想不出个所以然,决定到了晚上再问清楚,于是他找出他藏匿的那一丁点炭黑,在老武的字条上写到:“我是肇辄。没灯、没笔。武成是武傅余吗?”写完后,他将字条藏到被褥中,然后跳跃到地下室的正中央,摆好架势开始演练起青龙拳起来。

    他感觉此刻神经有些过度昂奋,不消耗些气力很难压抑住白天就与老武进行联络的冲动,所以只好这样来控制自己。

    “呼呼”的掌风在地下室中刮起,凌厉的气劲击打在墙上,让墙壁上有些松动的洋灰都扑簌簌朝下落。有几掌的气劲不小心刮蹭到地下室的铁门上,让铁门出“哗啦啦”一阵子乱响。

    “你他妈想死啊!乱捶门干什么?”

    门外的看守听到铁门的响动,在室外怒喝着。吓得肇辄赶紧收拳屏息,重新坐在了草垫子上。

    这一天肇辄就是在极度的兴奋和期待中,比往日缓慢几倍的慢慢过去了。

    再次摸索到那条绳索和布袋后,肇辄将布袋中的纸条取出的同时,把自己写的纸条也小心地塞进去,然后摇晃了绳索三下。绳索收缩回去后,肇辄很耐心地等候着绳索的再次降临。果然,不大的功夫,他又听到了动静,而且是比以往细微声响更大的动静。

    “糟糕,别把看守惊动了!”

    肇辄还正在祷告,一楼的住户就起床了,拿出手电筒朝窗外四下照射。好在二楼的老武可能有些急智,在一楼看守起身的同时,二楼传来力气很大的急促拍门声。

    “谢医生,我妈病了。您能不能来看看呀?”

    是楼上小女孩还有些稚嫩的声音。

    “你们一家人烦不烦啊!整天尽是些破事儿。我刚睡下,明天白天再上楼看。”

    谢珍在楼下咕嚷着,显然很不高兴瞌睡被打搅了。

    一楼看守的注意力显然被成功转移,后窗的电筒光照射的方向转到前院。肇辄赶紧跳上气孔抓紧时间摸索到了小布袋,将里面的物品取出来,然后扯了三下。绳索收回的同时,他也轻巧地跳到了地面。

    是一小截蜡烛、几根火柴外加半根铅笔,还有一张纸条和纸条包裹着捏扁的火柴盒。今天的行动已经惊动看守,估计很难再继续下去,蜡烛也必须节约着使用。肇辄盘算了一会,决定藏好东西后明天白天再阅读字条的内容。

    第二天白天,为了不惊动看守,肇辄比往常表现得更乖巧,不仅没有练功,就连看守开门进来送饭时他也没有像往昔一样,表现出急迫的样子,老老实实蹲在墙角一声也不吭。送饭的看守有些讶异地抬起眼皮子瞅瞅他,他耷拉着脑袋头也不抬。

    “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让谢医生来看看你?”

    肇辄吓了一跳。他本来的目的是不想惊动他们,让他们除了送饭不再进来打扰,但表演有些过了头,反而招致了怀疑,所以他赶紧摇手拒绝。

    看守原本只是害怕他病死在这里不好交差,既然他不领情,看守也不再多管闲事,转身退出去锁好了门。

    看来东西放在室内总是个危险的事儿,得想个办法把它们藏好。但空荡荡的室内怎么藏匿呢?肇辄想了半天,决定晚上找楼上的邻居讨要一件硬些的工具,小刀、铁钉等等,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在地上或墙上用力就行。

    黄昏时晚餐送过后,肇辄估计看守们不会再进地下室了,于是展开了楼上邻居的纸条。

    纸条上是两个人的笔迹。第一个很熟悉,是老武左手书写的那难看的书法。

    “居然不认识武成?你是个孩子吧?为什么会被关押在这么秘密的地方?”

    第二个人写的字很清秀、端正,显然是不屑于用左手或者是不会用左手,而是用右手规规矩矩一笔一划书写的。留言也简单,就是:你的字很不错,你读过不少书吧!人长得是不是比你的字强一些?

    肇辄哭笑不得。这显然是楼上老武那小丫头写的。她不是不屑于用左手,而是为了报复他那天匆忙中,不经允许把手直接伸进她的内衣塞纸条,有意卖弄着用右手写的。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晚上二楼“鱼竿”挑着的绳索都会上下来回飞舞几次,将地下室气孔和二楼的窗户之间联系到一起,也将两家邻居之间的基本情况,以及此次掌握的信息进行了初步的交换。

    肇辄和老武之间的对话是:

    “我今年十四,从鄂北范城押送到此。有个姓秋的,他父子把我陷害到这里的。”

    “武傅余是三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的称呼,我正是其中的第一人。我们是因同一件案子被捕的。你说陷害你的人姓秋,这个姓很少见,是秋鹏吗?”

    “是因为二月逆流吗?那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是三个人,别外两个也关在这里吗?可能是秋鹏,死前好像是什么司令。”

    “秋鹏死了?怎么死的?死人怎么会陷害你?二月逆流你不太懂,以后告诉你。”

    “可能是你说的秋鹏,死因不详,报纸上刊登过。他儿子在范城。因为我帮周宇传信给他父亲,所以他想杀人灭口。”

    “周宇是谁?”

    “周宇是秋鲁父亲以前的秘书,认识副统帅的儿子。”

    “周宇在秋鹏与副统帅之间充当信使?”

    “可能是。”

    “周宇在哪里?”

    “正在被追捕。”

    “公开的追捕还是秘密的?”

    “有很多民兵参与了,我猜可能是公开的。”

    “谢谢你。你对我的帮助很大,如果我能因此出去,很快会想办法来营救你。”

    在肇辄与武成通讯的过程中,楼上的小女孩也显得兴致勃勃,每次都在她父亲的信后写上那么一两句。

    “我是武阳阳,今年十三岁了。我只读过一年级,然后就到了这里。你呢?”

    “我读到了小学四年级,以后就跟父亲自学。已修完了全部高中课程。”

    “哇,你很了不起!我也想继续读书,你能教我吗?我现在是跟母亲学。”

    “你们楼上有小刀和钉子之类的硬东西吗?”

    “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收了。你长得什么样?不会太难看吧?”

    “和其他人长得一样,鼻子眼睛都一样多。至于长相,至少不会让你看见我后就吓得调头跑。”

    “你说话很有趣,看来性格很大方。”

    “那叫幽默。性格确实很爽朗豪迈。”

    “你以前在哪里上的小学?”

    “在京都读了三年,在夏江读过一年半,以后就休学了。”

    “哇,我们还同过学。我也是在京都读的一年级,二年级只读了一半就到这里了。”

    “那不叫同学,我们算是同乡。在同一个地方出生的人,或在同一地方长期工作居住的,可以彼此称为老乡。”

    “你懂得真多。我们现在在一起,算是老乡吗?”

    “勉强算吧!这里是什么地方?”

    “洛阳香山寺。为什么要勉强?”

    “也许我们很快会分开。”

    肇辄对武阳阳的答复很灵验,一天后他们真的分手了。

    肇辄与楼上老武家的纸条通信进行到第四天后,那条中午二楼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大声的嚷嚷。肇辄赶紧跃上前面的气孔并竖起耳朵。

    “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送你到你哥哥、姐姐劳动的农场。”

    这是彭建的声音。

    “我不去,我要和我爸爸妈妈待在这儿。”

    清脆而又倔强的声音显然是武阳阳。

    “不行,你爸妈也很快就要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不去。”

    “武阳阳,你要现在不去,等你父母转移以后,我们就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是谢珍那婆娘在插嘴。

    “你们上次送走我其他几个孩子时是怎么说的?不是同意留下一个照顾我们吗?现在为什么反悔了,小彭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老武的声音显得有些愤怒。

    “老武,不是我想这样,这都是上面的意思。我也不过是个跑腿的。”

    彭建的回答有些有气无力,也有些无奈。

    “彭处长,您跟他客气什么?让他家那丫头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吧。汽车还等着呢!”

    谢珍气岔岔说完后,可能是转身走人了,楼上再没听到她的声音。一会儿功夫后,武家的人显然是在学习班的其他人押送下楼,楼梯间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后,十七八条腿从气孔6续经过,武阳阳的腿路过气孔时停顿了下来。

    “爸,您得写信向上面反映情况。咱们家不能总这样不明不白关在这里。”

    武阳阳站的位置,距离气孔大约有两三米远,但肇辄能看到她的腿和比别人小一号的双脚。

    “也不知写过多少了,谁知道送出去没有?小彭你说是不是啊?”

    老武的声音比较好分辨,肇辄甚至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气味。

    “老武,别这样。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们小人物过不去。”

    彭建的话悻悻的,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味,倒是有些告饶的意思在其中。

    “你是小人物?说笑话吧,我们这里就属你的官最大。你是学习班的班主任,还是我老武专案组的负责人。那个女人敢这样和我们说话,不都是你在背后撑着吗?”

    “她就一蠢货。我以后让她闭嘴行不?”

    一帮子人又慢慢朝前面的院子里走去,但肇辄现彭建和老武虽然不在自己的视野内,但显然停住了脚步,没有随同其余人继续前行。因为他俩的声音是从同一个角度的固定位置传来的。他俩的对话,也只可能被听觉特别敏锐的自己捕捉到。

    “用不着。小彭,我只想你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副统帅是不是出事了?”

    老武这次的问话声音放得比较小,也没了惯常的怨气和愤怒,倒是比较柔和恳切。

    “老武,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是不是学习班内部有人泄密?”

    “你别多心。你的部下都很遵守保密纪律,没有人告诉我,是我分析出来的。”

    “你能分析得出来这个?”

    “去年以前,我经常还能看到一份人民日报,虽然版面总被你们删减或裁掉去一些,但好歹还能以此了解一些外界的消息。去年年底以后,你们干脆就把我这份报纸也免了,是不是外面生大事儿害怕我知晓了?所以我就要使劲猜、用劲想,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的老领导一零一去谋害老人家,结果被人打死了。醒来后,还吓出了我一身冷汗。”

    老武的最后半句话,显然是被彭建用手堵住嘴后说出的,声音有些吱吱呜呜的。

    “你可能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了,想写信你就写。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行,小彭你这样说,我老武今后也不会再为难你。”

    “您可得记着您说的话呀?”

    彭建的话语中由“你”换成了“您”,肇辄已经听出来其中的味道,这是在求饶了。

    “小彭,我去送送我那丫头。”

    “使不得呀,老武。外面来接她的都是军区保卫处的人,要真传到汪政委耳朵里,我还能在这里继续混下去吗?我真走了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那我就站在这儿,目送她出门上路可以吧。”

    “那就这样。我去大门口办理交接,您就一个人站一会。”

    可能是一时半会未能适应身旁第一次没有人看守,老武磨蹭了半天,似乎才想起来可以借此机会与肇辄交流一番,于是他动作很迅捷地溜到气孔旁,俯下身子倒悬脑袋朝里小声喊道:“小朋友,你在吗?”

    老武是从亮处往暗处看,一时半会儿视线未能适应,没有现肇辄的脸颊就在他的面前。

    “您好,我在这儿。”

    “你是什么时候被捕的,能记起准确的时间吗?”

    “去年九月十几号吧。我家里没月份牌,准确的日子不太清楚。”

    “怪不得从去年十月以后,慢慢就不让我看报纸了,今年干脆一张也不让看。”

    老武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

    “老秋,我说的是抓你的那个人的父亲秋鹏。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比我被捕要早几天吧,因为秋鲁抓住我的那天,给我看过刊登有讣告的报纸。”

    “报纸怎么说?”

    “因病去世。还评价他是一个忠诚、两个伟大的战士。”

    “你被捕是因为什么名目?”

    “说我写反动信件污蔑伟大领袖。”

    “你写过吗?要说实话。”

    老武的语气很严肃。

    “没有。”

    肇辄斩钉截铁很干脆地回答道。

    “你给了我一个重要的信息。我估计副统帅肯定出事了,这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我是他点名抓来的。现在我准备直接向老人家写信申诉。假如我能够出去,我一定让人来营救你。你要继续坚持下去。”

    “谢谢你,老武。”

    “喊我武伯伯吧。”……

    “喂喂,老武你在干什么?”

    谢医生的嗓门又在不远处响起。

    “干什么?我一个囚犯能干什么?”

    老武应答着谢珍的吆喝,装着散步般慢慢挪开了身体,朝着楼梯口走去。

    两天以后,寺庙院墙正面的山门再次洞开,老武一家人被卡车带走了。而且直至肇辄再次转移收押地点,老武一家也没有回来。

10、沪江行1

    到十六铺码头接秋鲁的是他小舅子闻晓阳。

    “家夫,傍到侬老开兴。”

    秋鲁蹙眉愣神了一会,但很快舒展眉头,露出笑脸,伸手在闻晓阳头上亲昵地揉摸了一把。闻晓阳这才记起姐夫不太听得懂沪江话,也有些羞涩地搔搔头皮,赶紧用沪江味的国语解释道:“姐夫,我姐身体不太舒服,她让我来接你的。”

    “你爸妈好吧?”

    “还不是老样子。无所谓好不好。”

    “你爸最近在忙些啥?”

    秋鲁询问岳父闻远征的近况,可不光是做晚辈的客套,也是想从闻晓阳这不晓世事的孩子嘴里掏出些实情,以便及时掌握沪江帮那些人的动态。

    闻慧是解放后第二年生的,今年二十二,那比她小两三岁的闻晓阳应该还不到二十。秋鲁一边笑眯眯询问着,一边心底琢磨。

    闻晓阳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娇生惯养好吃懒做不说,对世事也懵懵懂懂的。去年高中毕业插队后不到半年时光,她老娘就担忧他吃不了乡下的苦,赶紧找由头将他弄回了沪江,如今工作也未安排,就让他成天游手好闲到处白相。

    闻晓阳的脸庞倒是继承了他那个漂亮的妈不少,但论起智商,比起秋鲁那岳母的精明伶俐就天差地别了。不过傻是傻些,对他这个姐夫还不错的,尽管只见过不多的几回面,与他之间就很有些自来熟。前年热天庐山会议后秋鲁与闻慧闹恋爱危机,闻家所有人都撺掇闻慧与秋鲁分手,只有他这个小舅子是坚持要求他姐姐继续与秋鲁谈下去的,因此,秋鲁对这个小舅子也很有好感。尽管闻家不缺少什么,但秋鲁还是就自己力所能及,常给小舅子寄些东西以表示挂念。现在小舅子身上崭新的四口袋军官服和故意敞露的内里的海魂衫就是他的礼物。

    “阿拉爷……我爸最近常为金山卫那边的新化工厂筹建忙个不可开交,好大的事儿啊!其他的事儿倒是不常见他管了。”

    “哦,这样啊!”

    秋鲁点点头,拒绝了闻晓阳帮他拎行李的亲热举动,搂着他的腰身,朝着码头外走去。

    副统帅凌虎出事后,国内的政治气候有一个短时期的微小变化。以前虽然提“抓革命、促生产”,但革命有见人抓,生产却无人敢促,现在似乎有了一些抓经济建设的苗头,大规模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工艺设备就是个例子。

    十六铺码头上的趸船与岸边马路的距离不到五十米,尽管下船的旅客摩肩接踵,但人挨人、背贴背慢吞吞一点点往外挪去也要不了几分钟。刚下跳板朝岸坡只走了不过几步,秋鲁就现岳父的“大红旗”,很显摆地停靠在码头的进出通道上,挡住了所有旅客的去路,让所有出码头的旅客只得拥挤到一旁为它让路。

    与秋鲁一同下船的是两个略有姿色、二十左右的沪江女孩。船从金陵起岸后就和他同一船舱住,沿途不停地嗑着瓜子叽叽喳喳聊个没完没了,同船舱的所有人因为被她俩打搅了休息,都投去眼神提示或警告,也都遭受过她俩的白眼。但秋鲁很有涵养地始终抱着一本书读,几乎没有瞧过她俩,这俩女孩也对有些土气的秋鲁未曾瞧过一眼。

    看见招摇地停靠在通道上的“大红旗”,俩女孩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偎在一起,咬着耳朵了两句牢骚和感慨,偏巧被留心瞅着她俩的闻晓阳听见了。

    “侬到阿里,阿拉可以用这车捎带你们一程。”

    俩女孩圆瞪大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比她俩看上去还小,牛皮哄哄一脸傲气的男孩,又瞧瞧他身边一声不吭的秋鲁,轻蔑地一撇薄薄的小嘴,朝他“呸”了一声,然后还咬着耳朵嘲讽了他几句。

    “你们不相信是吧?老李,过来帮我们搬行李,顺便把这俩丫头的行李带上,她俩和我们一起走。”

    闻晓阳也不生气,用手扯着俩女孩的衣角,嬉皮笑脸和她们纠缠着,挡住去路不让她俩继续朝外走,还扯起嗓门呼叫站在“大红旗”旁的驾驶员。

    秋鲁还真没想到身旁年纪小小的小舅子,居然还有几分猎色的潜质。

    “咳咳”

    他有些尴尬的干咳了两声以示提醒,但闻晓阳就似没听见似的,径自让老李把自己的行囊和俩女孩的行李放入了后备箱中,然后笑嘻嘻地对秋鲁低声道:“姐夫,阿拉这不是学雷锋助人为乐嘛!”

    秋鲁不想多干预小舅子的私事。他这个年纪正是对漂亮异性最感兴趣的时候,家里条件好,显摆些也算太多分。以此招徕女孩子博得她们的青眼,只要家里岳父母不反对不干预,自己这隔得远的姐夫,当然也更该装着什么也不存在了。

    他用指头在闻晓阳的额头上慈爱地轻弹了个栗子,苦笑着爬上了前面的副驾驶座,将后排座留给了闻晓阳。俩女孩在闻晓阳半劝半哄的缠磨下,也羞答答半推半就登上了车。

    秋鲁之所以不赶飞机而要乘坐慢腾腾的轮船,倒不是为了节约费用。

    闻慧生来爱弄权爱拉关系,喜欢夫人干政,也很贪婪,但她确实有本事弄钱,对他也大方得很,因此尽管飞机票的价格可以顶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甚至一年多的工资,但秋鲁并不在乎一张机票钱。不想招摇是一方面,也是不想尽快见到闻慧。从过年时生争吵后闻慧跑回沪江老家,他已经半年没见着她了,但他仍然还想把这个时间往后推一些,于是短促而金贵的休假时间,他故意在旅途上浪费了接近三天。

    看来不想显摆的自己,这会儿还要更加张扬了。

    俩女孩显然没多少见识。闻晓阳敢招摇地把岳父这辆特殊牌号的“大红旗”开到码头,她俩也就敢在身旁一众旅客的侧目中,兴高采烈傻兮兮爬上来。秋鲁对此有些哭笑不得。

    俩女孩刚上车时,还有几分故作矜持,闻晓阳问一句,她们答一句。但车行不过几分钟,拐上淮海中路后,她们就完全放开了。

    老爹的情况在他那些治下小民面前不好吹嘘,闻晓阳就把姐夫的情况拿出来当了话题显摆。

    “这是我姐夫,范城的一把手。范城你俩知道吗?”

    见俩女孩搂在一起懵懂地摇头,闻晓阳夸张地说:“连范城都不晓得?那可是诸葛亮的老家,出过不少历史名人的。”

    “是嘛!”

    俩女孩傻兮兮同声应道。

    范城是诸葛亮的老家?诸葛孔明听到这话只怕在棺材里也睡不着了。秋鲁这句沪江话倒是听懂了,在前面苦笑着摇摇头。

    闻晓阳在俩女孩面前,用他那半瓢水历史知识乱吹一气,逗得俩女孩咯咯笑个不停,秋鲁听沪江话吃力,他们说了八句,自己顶多听得懂两句,也懒得插言解释或搭理她们;在小舅子面前,更是不敢与俩女孩火辣辣瞅着自己的目光有所接触,干脆闭上眼睛装作打起瞌睡来。

    平康路是市革委会驻地,也是主要市领导家属院的所在。

    这条路绿树环绕,路面整洁,全程对车辆封闭禁行。街上没有其他人家居住,更没商铺店面,所以格外宁静怡人。当小车驶进由军警把守的院门时,坐在后座的俩女孩停止了嬉笑,面色惊唬得有些白,捂着嘴再也不敢放肆地和闻晓阳调笑了。

    进了岳父家那幢带室外廊庑、有高高台阶和扇形雕花窗檐的二层西洋小楼,肚子微微有些凸起,穿着特大号宽松军服的闻慧倒是没有如同他预料的那样躲着不见面,倒是很高兴地迎出来了。

    “山东,你回来啦。王主任正夸你呢。”

    秋鲁放下行囊搂过闻慧,用手在她的小腹上很温柔地抚摸了一番,这才问道:

    “哪个王主任?他说我什么了?”

    闻慧小嘴朝外面隔壁小楼撸撸,有些得意地说道:“三支两军部队撤防的文件下来了,所有干部转业也冻结。估计部队撤防以后会给各级管理机构空出大量的空位置,王主任来和爸爸商量人事安排。进门后就一直夸你有眼光,看事情总比别人领先一步,还跟爸爸说要把你要到沪江来给她当助手呢。”

    “哦,是她啊!”

    过年到沪江补办喜酒的时候,隔壁那女人他倒是见过一回,以前也时有耳闻。三十来岁不到四十的样子,很干练、很爽朗的性格,说一口北方话。和刚进中央那位担任副领袖的王某人一同造反起家的,是沪江“一月风暴”的风云人物,由无级别的普通干部坐火箭直接升上副部级,据说是目前沪江帮的女一号,权势不小。不过秋鲁并不打算和她深交。

    坐在一楼客厅宽敞大厅中的皮沙上,秋鲁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几口茶后,没有接续闻慧的话题,反而东扯西拉问起了岳父岳母的近况,闻慧的脸慢慢就冷下来。

    “秋鲁,爸妈都在书房接待王阿姨,你不打算到书房拜会一下她?”

    “我有些累了,改日去吧。”

    “我房里还有些朋友要招待,那你自己先坐会儿。”

    闻慧撂下秋鲁,摇晃着有些笨拙的身躯,面色不善地慢慢沿着客厅宽大的扶梯上了二楼。

    这里还算自己的家吗?

    小舅子将自己扔在院里后,自己连家门也不入,就转头自告奋勇去做刚结识的俩女孩的护花使者;岳父母干脆连面也不露;闻慧倒是下楼居高临下接见了自己一回,可明显带着功利的目的。一句话不对她的脾气,转身就赌气离开。看来这家里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秋鲁有些羞恼,也有些无奈,正打算去自己房间休息,岳父闻远征和岳母陪着那个女人边说着话边朝楼下走来。

    见到从沙上起身恭迎的秋鲁,岳父只是微微点点头,岳母倒是和气地笑了笑,只有那个女人走近他身边,亲热地拉着他的手不放,客气地寒暄着,还不易察觉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秋鲁也不动声色地挣脱了。

    “爸、妈。您两位老人家最近还好吧。”

    话刚出口,秋鲁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嗯,”

    闻征远“嗯”了一声。

    “阿拉侠气好!”

    秋鲁听不懂岳母的沪江话,岳母自己也讲不了几句国语,平日情绪好的时候,岳母也勉强能用国语与女婿交流几句,而一旦不高兴了,肯定是满嘴的沪江调调,而且是带着许多方言俚语的那种沪江话。

    也许是对“老人家”这个词儿不感冒,也许是因为秋鲁刚才拒绝上楼见他们的客人让她不满意,当秋鲁一称呼她“老人家”,她就有些恼了,但她很善于拿捏分寸,也能够在人前克制情绪,所以一般人看不出她的心情,但秋鲁心里明镜似已知道又惹祸了。

    秋鲁还在心里惴惴不安时,岳母已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转身率先出了小楼。

    “山东,这是革委会的王主任。结婚时你们见过,不过当时场面大、来宾太多,你们可能没机会多交流。今天正好,你王阿姨来家串门,你们就好好探讨一番。”

    岳父郑重其事地将王芬秀介绍给秋鲁,秋鲁也只好装得诚惶诚恐地再次和她握手致礼。

    “王阿姨好,请您今后多关照!”

    “山东,听你岳父把你吹嘘成了诸葛亮式的人物,运动以来次次都踩对了步点,王姐想把你调来沪江让你做王姐的助手,当王姐的高参,你愿意吗?”

    王芬秀很豪爽地摇着秋鲁的手,咯咯笑着说道。

    “王……”

    “你岳父是你岳父,你是你,王姐和你平辈论交你不会有意见吧?”

    “不敢,王……王姐。”

    “王姐身边缺少个靠得住的心腹人,你岳父是咱们同一战壕的战友,他的女婿我肯定信得过的。只要你过来,王姐保证半年内你就可以上到厅局级。”

    “王姐,慧慧过几个月要生了,我也想调回沪江一家人团聚。但这边我一没根基,二没熟人,爬起得快了,只怕别人有想法啊!”

    “有你老岳父和王姐在,谁敢小觑你?这些事你尽管放心。就算万一有我们顶不住的事儿,上面不是还有那几位撑着天嘛!”

    王芬秀拍拍胸脯,大喇喇地着豪言壮语,身前的两团饱满也一上一下的晃荡,秋鲁赶紧将目光转移开去。

    “王姐……我手头的事儿一时半会放不开呀,您容我过些时候行不行?”

    秋鲁有些为难的样子王芬秀看得很明白,但她不明白秋鲁为什么这样,微微点点头,也不再待下去了,转身出屋朝自家小楼走去。

    “你为什么拒绝王主任一番好意?”

    适才为双方作过介绍后就一言不的闻征远,见王芬秀的背影消逝后,盯紧秋鲁的眸子幽幽问道。

    “爸,我没拒绝王主任呀,我不是只说要过些日子吗?”

    秋鲁回避开闻征远的眸光轻声回答道。

    “你在我面前也不说真心话?”

    “爸,不是这回事。”

    “你是不是还在为前年的事情记恨着我和你岳母?如果是这样那我告诉你,当时要拒绝你求婚的是慧慧本人,当然你岳母也是同意了的。虽然现在回头看她们当时做得有些不近情理,但毕竟也说得过去。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谁不是本能就会产生自保的想法?你爸倒了你也保不住,闻慧不能一嫁过去就当罪犯家属吧!但现在我们毕竟已经成了真正的一家人,我们之间就不能像自家人一样坦率地交换看法?”

    “爸,我真没计较这个。”

    “没计较这个?那就是不看好你岳父的前程了。我听闻慧说你们在范城举办结婚典礼时,你拒绝当众打开你们地区冯主任带去的那幅题字,为此还和冯主任闹得很不愉快,闻慧也因此气得婚礼当天就跑回夏江,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爸,我觉得冯主任那人……”

    见秋鲁迟疑着不太愿意就这个事情讲下去,闻征远站起身,率先朝二楼走去,并让秋鲁在他身后跟着。到了二楼的书房,闻征远掩上房门后,打开了书架中的一幅画卷。正是秋鲁拒收并拒绝在婚礼上当众展示的那幅章乔春的新婚题词。

    “你拒收这幅字画跟你们地区的冯主任无关吧?他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他作为嘉宾出席你们的婚礼代表的是谁你我都清楚。他还是你的顶头上司,无端得罪他,你不是自找苦吃嘛!是不是你年后转业,从鄂北配到豫南也和这事儿有关?”

    “嗯!”

    “此事怎么了结的?”

    “老冯揪着范城农民与知青冲突的事儿不放,把此事捅上了天,老章也想借机生事儿,我找了些关系将此事强压下去,还把他们线上的老汪也有意扯进去,这样就形成了僵持局面。以后,出面调解的人和他们达成谅解,双方各退一步。县里老汪毕竟是形式上的一把手,应负主要责任,我和他都调整出范城。他们那边重新推荐了一把手,我们这边是原来一个姓周的副主任顶我的位置,一个姓李的常委顺势接老周。至于他们那边最终推荐谁接任的一把手我不清楚。人走也走了,该放下就得放下,所以也没兴趣再管那些事。”

    “还算圆满!不过我觉得你还可以做得更好,既然一把手是老冯线上的,在官场就不必要讲客气。该下狠手就就不能心软。”

    秋鲁轻轻点点头算是回答。

    “为什么不和闻慧把这些事讲清楚,害得她过年时大闹着跑回沪江,并嚷嚷着要离婚?”

    “爸,老冯毕竟是你们那边的人,也是慧慧专程请去的,我和他私下斗法,其中还牵扯着老章,您觉得我和闻慧说得清楚这事儿吗?她那个脾气,听风就是雨,如果我把实情都告诉她,隔一天还不是嚷得全天下人都晓得了。再说不告诉她,不让她瞎掺合男人的事情,也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就算你说的这样吧。到豫南是谁的主意?老李还是老纪?”

    “是纪政委的主意。那个地方是他起家的地儿,他让我过去,心里也有让我接班的意思,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让我动动的。”

    “你就这么有把握?”

    “应该是这样吧!三支两军结束后,各地都会腾出大量的空位子,虽然纪政委不再在豫南管事,但省革委会主任的头衔还挂着,现在又进入了中央核心领导层,豫南没人敢不买他的账的。”

    秋鲁这样说话倒不是吹牛,他确实有这个把握。

    去年后,他把周宇的那本笔记薄和后来挖掘出的枪支、雷管、炸药等证据亲自送到京都后,正为找不到凌虎谋反足够证据的专案组大喜过望,专案组负责人老纪亲自接待了他这个小城的芝麻官。

    了解到秋鲁的证据是从他父亲老秋昔日的秘书周宇手中掘出的,老纪不但没有揪住他们擅自行动的事而过多批评,反而对他能够大义灭亲极为赞赏,夸他觉悟高、警惕性强,政治嗅觉敏感,还破例把他这小人物吸纳到了专案组。由于老秋和凌虎的历史渊源,还让他负责掌管鉴定相关证据的小组。

    秋鲁也对得住老纪的信任,此后果然鉴别出不少可以为凌虎定罪的材料和物证,使专案组的工作得以顺利进行。当然秋鲁也知道自己提供或鉴别出的人证物证,虽然确实可将凌虎的养子和周宇等一帮人钉死在断头台上,但真正能直接扯上凌虎的并不多,顶多就是些语义含混的手令之类而已。但谁让这年头有“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的株连政策在呢!凌虎养子铁定要谋反,那他老子能不知情、能不支持?谁会相信这样呢!

    从此,秋鲁就算和那一条线联系在一起了,也很得老纪的信任。老纪在秋鲁上任前,又一次很含糊地暗示了一番,意思是秋鲁不会在那僻远的山区小县份长久待下去的,只要豫南这边清理凌虎余党的工作一展开,就会有合适的机会安置他。但是提醒他在政治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要随便站队。

    “你出了事儿,你爹那些老朋友就放任不管,还得靠隔得远远的小纪他们张罗?”

    闻征远的语气似乎是不太满意老帅们在秋鲁遭受打击时,坐视不管和未施援手的举动,实际上他也是想摸摸秋鲁背后底牌的动向。毕竟他们都不是自己一条线上的,搞清对手的动向是很有必要的。

    “他们不是不帮,是只能帮到那个份儿上了。那段时间太敏感,他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哪里好因为这些小事儿去再劳动他们直接出面?再说贾伯伯也因没有能力按下此事,和老章打擂台打成平手,为此还专门拜托过李政委出面做和事佬。纪政委对我的安排,实际也是李政委和稀泥的意思。不过四月份那篇《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文章出台后,最近老帅们的境遇就好多了。建军节已经有很多久未露面的老帅出来,爸爸,这是一种很明显的信号,您老可得注意啊!”

    秋鲁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后,也关切地提示闻征远道。

    “这些事我不太关注,我就是一个埋头拉车做事的,方向是掌舵人的事情。章副总理他们肯定会注意到这些。”

    “拉车就不用抬头看路?那能不摔跟头吗?”

    “你自己的事儿一塌糊涂,老婆挺着肚子跑回娘家,自己也配到那小地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你岳父我毕竟摔打了几十年,这些还是分得清的。”

    尽管秋鲁的话说得客气,但毕竟有教训的意味在里面,闻征远对做小辈的这番规劝有些不以为然。

    他不是造反起家的群众组织代表,而是被三结合进班子的老干部,文化革命以前就是分管经济工作的沪江副书记,是实干型人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三结合的新班子缺少真正懂得经济人才时,他才有机会从打倒的状况被解放出来,并在实行一元化领导的革委会班子中出任掌管“工业、交通、城建”系统的副主任。虽然当时亲家老秋确实托过一零一凌虎关照,但没有沪江帮众人的抬举,他回不了这个位子,因此他认为自己与沪江帮的关系,是绑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所以很想为沪江帮收拢秋鲁这个头脑好使的女婿。

    “山东啊,我真有些搞不明白,章副总理他们目前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人家都是巴结还来不及,你干嘛非要去招惹他不成呢?还为了一幅字儿惹得他大雷霆,将你们范城已经平息了的事再翻出来做文章,以此拿捏你,还逼得你转业。你真不知道那幅字儿还是我专门求他写的吗?”

    既然室内的气氛合适,闻征远终究忍不住把心里憋了很久的不解吐出来了。

    “爸,我也不想隐瞒您,转业是我早就打算好的,这回也算顺坡下驴。老章他们起家的过程中,得罪的人太多手段太狠了,老干部们6续起复后,我担心他以后不得善终,所以想离他远些。再说了,如日中天不就是意味着快走下坡路了吗?至于刚才那位王阿姨,一个纺织女工出身一步登天的女人,纯粹就是沙塔堆起的,一点根基都没有,真有个风吹草动,我估计她一天都坚持不了。”

    “你真这么看?怪不得你要婉转拒绝她的好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枝可攀呢,原来是压根不看好人家,是嫌弃人家船小、出身低贱了。”

    秋鲁有些涩然。但既然说了前面的,他决心把肚子里的想法干脆一股脑都倒出来。

    “爸,你们原来被打倒的那一拨人如果真的重新起用了,他们会与秀才他们那些人善罢甘休吗?您完全可以把自己假设成此刻还在牛棚里遭罪的老干部,就当自己没被三结合进秀才他们的班子,您想想您要是今后重新起来了,您会是什么心情?准备怎么对待他们?”

    “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虽然老章充其量只是个打手,但人家不敢找正主儿,他就会成为大家泄愤的对象。”

    闻征远没能说服秋鲁,反而给秋鲁的话说得心底惶惶的,于是他不再摆老岳父的架子,很虚心的问道:“山东啊,我知道你看事情准,那我问你呀,老章今后靠不住,小纪和老李他们就靠得住吗?”

    “小纪和老李他们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倾向,也从不轻易得罪人,唯老人家是从。即使招惹到大家,人家也能理解,今后无论哪一边最终起来了,至少不会太为难他们,所以我觉得目前倒向他们,至少没有多大危险。”

    秋鲁见老岳父能不耻下问,也很想做做工作让他改弦易辙,但又知道这很难,于是很小心地规劝道:

    “爸,您老今后能否少和老章他们来往些呀,让妈和慧慧她们也尽量少与姓王的走动。中立也许就是最好的自保手段。”

    “那怎么可能!大家伙一起搭伙开灶,还住在隔壁左右,你让我们怎么个中立?如果我选择中立,只怕这个位置一天都坐不住。再说你岳母的家我可是不敢当,我害怕她晚上让我跪搓板。”

    老岳父可不怕坦陈自己怕老婆。沪江人也以怕老婆自豪。

    岳父闻远征是北方人,沪江解放时的第一批接收大员。岳母却是典型的沪江人,除了家族遗传的美貌外,所有沪江优秀女人身上具备的精致、精明、干练甚至沪江人的做作,都全部能从她身上找到。更重要的是,她心机深得很,还极其善于用些小手段。秋鲁就听继母闻兰说过,岳母是解放那年嫁给岳父的,而且是主动抛弃前夫后倒追的岳父。

    岳父在她的长期调教下,出了门在外面威风凛凛、颐指气使,但回家后却对老婆服服帖帖、老老实实。每天回屋后,老婆要么嗑瓜子闲聊天,要么歪在沙上听沪剧,他却一扔下公事包就得下厨房,饭后还要洗碗收拾屋子,是典型的妻管严。

    “现在坐不稳位置,总比今后一起翻船好吧?”

    秋鲁还想再试试,岳父却有些恼了。

    “胡说八道。我也算是老干部了,就是老的再起来了,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拿我开刀问斩吧!”

    翁婿俩争论了半天,最终都没能说服彼此,但互相之间把彼此掌握和了解的情况,以及自己对局势的分析和体会倒是交换了不少,所以从书房出来时,双方还是感觉比较满意的。

    一家人能有两个以上的政治派别也不是什么坏事儿,翻了一条船,还有另一条船在水面上浮着,这也是个极好的结局。今后就维持这种状况继续下去吧。他们都这样盘算着。

    岳父出门时,已决定要帮女婿说服女儿,女婿暂不调回沪江也不算坏事儿。躲在山沟沟里,也就远离了政治风暴的中心;蛰伏一段时候,也就避开了近期复杂形势下无辜遭灾的机会。机遇今后还有的是。

    至于小夫妻俩彼此闹矛盾,那只是小问题。将秋鲁的想法和打算悄悄转告她一些,让她听后嘴紧些尽量不胡乱张扬泄露出去。字画就由自己暂时代管,让他俩不用为此再扯皮和担心就行了。

11、沪江行2

    “慧慧,侬今后再有紧俏的东西,记得给姐姐提前打招呼啊,不会让侬白帮忙的。今天侬给的少了些,姐姐回去还不好分配呢!”

    “是呀,慧慧姐,阿拉回家也愁不好处理呢。一大帮姐妹,一匹料子咋分呢。要不侬再帮助搞点?”

    刚走到自己与闻慧的卧室门口,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四五个二十到三十来岁不等,打扮入时、气质不俗的沪江女人,正簇拥着闻慧从房间内出来,嘴里还噼噼啪啪连珠枪似谈着生意经。听不懂她们到底说些什么的秋鲁,蹙眉站在走道上等候她们经过,但几个女人却停住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秋鲁。

    “微微,迭戈是啥宁?”

    黑脸膛的秋鲁刚回家,一身土布衬衣还来不及换下,大热天的,风纪扣还像部队时那样习惯性扣得紧紧的,显得与这个家的环境以及周围人的气质格格不入。四个女人似看动物园中的猴子般目光在秋鲁身上转悠,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只有一个脸蛋精致、气质也不错的年轻女孩没有围拢上来,亭亭玉立站在一边和秋鲁颔致意。

    秋鲁回沪江补办酒宴的时候似乎见过这漂亮女孩,于是也对她点头致意。

    闻慧掩着嘴咯咯轻笑着不肯解释,最终还是那个没说话的女孩出面拦下了她的同伴,用国语轻声慢语说道:

    “这是我姐夫。慧慧的革命伴侣。”

    “老勿灵……”(糟糕)

    “阿拉是微微格旁友。”(我是慧慧的朋友)

    “吾斯乍加早伐。”(我自己介绍吧)

    几个女人,有的不好意思地尴尬笑着,有的赶紧伸出手来和秋鲁套近乎。

    秋鲁有些摸不着头脑,听也听不明白,于是用眼睛瞅着那将自己唤着姐夫的女孩。

    “姐夫,她们都是慧慧姐的朋友。想和你这县太爷认识呢。”

    “不敢当,我是秋鲁。在一个你们不会听说过的山区旮旯地工作。慧慧就拜托你们大家照顾了。”

    秋鲁打完简短的招呼赶紧躲回了卧室。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嗤笑声。

    等闻慧送完客人回屋,秋鲁很严肃地问她:“你们刚才是在谈生意?”

    “什么都要计划,啥物资都凭票供应的,这个时候哪来的生意好谈?”

    闻慧撇撇嘴,很轻蔑地哼道。

    秋鲁指着闻慧梳妆台上面的一沓钱币,有些恼怒说:“不谈生意,人家平白无故送钱给你?”

    “那是我帮她们搞到了一些紧俏东西,她们为表示谢意才送来的。”

    “让你爸写条子?”

    “好了,咱们不说这个行不?你以为我傻呀,我才不会让爸直接写条子批东西呢!这是我自己找市、区工交组搞来的。”

    闻慧挺着大肚子,有些撒娇地靠到秋鲁身上,腻腻地说道:“你摸摸我儿子。”

    “闻慧,这样做很危险。你也许会害了爸的。”

    “不会,人家都这样的。”

    “人家?人家是哪些人?”

    闻慧撅起嘴,朝院子里隔壁的几幢楼扫了一圈。

    “我觉得这样不好,今后也许会出事儿。”

    “秋鲁,我给你的钱都是这样来的。你觉得危险,就把吃进去喝进去的都给我吐出来,然后变成钱还回去。”

    秋鲁有些尴尬。吃了喝了的还能变回来?于是赶紧主动转移话题。

    “刚才那女孩看着很面熟啊,谁家的丫头?”

    “看中人家了?没机会了,先把我甩了再想人家的心事吧!”

    “看你怎么说话的,我有那胆子吗?”

    秋鲁每次一接触到闻慧的肌肤,自己就浑身软,意志也就彻底瓦解了,正如此刻一般。闻慧在他腰身上随意掏摸了两下,他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在了脑后……

    待俩人亲密了一阵后,闻慧才似突然想起似的,撩拨着秋鲁到:“你问的是哪个女孩呀?”

    “就是刚才喊我姐夫的那个。”

    “漂亮嘛?”

    “一般般吧。”

    “跟谁比?”

    “自然不敢拿来和你比。”

    “这还差不多像人说的话。”

    闻慧有些高兴起来。秋鲁难得和她说上几句中听的甜言蜜语,这让她很舒坦。虽然她知道今天他的奉承是冲着自己的肚子来的,但也让她兴致不错。

    “奖励你。今天可以不跪搓板,晚上可以挨着我睡了。”

    秋鲁也觉得此刻的气氛不错。

    闻慧只要远离她那帮精明、现实的沪江女伴,暂时忘却凡尘的人间俗世,身上的市侩气息和贪婪**一淡去,还是很有女人味的,也能显出本身的高贵美丽。

    在范城结婚的前几天,两人结伴同行去武当山寻访那个曾交授他相面的还俗道人,打算让道人为自己的婚姻算上一卦。那几天在山上的云游和走访,虽然见到的道观不是残破不堪就是已经败落,但远离尘世回归大自然,一路游玩看山戏水让两人都很开心,也对伴侣很满意。秋鲁也是这时才现了闻慧的两面性,既有极端现实、市侩低俗的一张脸,也偶尔会显露出少许清纯灵动的一面,这才使他真正下了决心与她结婚,否则他是真准备结婚典礼时上演一出逃婚喜剧的。

    “山东,你真的没机会啦。你拒绝了人家舅妈的招安,人家还会搭理你吗?”

    闻慧已经从她老子那里听来一些秋鲁不曾告诉她的事情。放下了心里的包袱,身体也得到了滋润,此刻就像吃饱美味小鱼的猫儿般,懒洋洋躺在秋鲁怀里,眯着眼着娇嗔。

    “你说谁呀?”

    “安娴呀!你刚才不是还老打听她嘛!”

    “就是喊姐夫的那个?”

    “正是她。”

    “她舅妈是谁?”

    “你又在装傻,王芬秀呀。”

    “哦,是她老公的外甥女。她姓安啊?”

    “废话,不姓安还跟你姓秋?不过还是蛮有几分姿色的,胸前的一对宝贝儿胀鼓鼓的,你摸摸也许味道不错。”

    秋鲁眼前闪现出王芬秀那张树皮脸和胸前皮球般晃荡的那对*,赶紧摇手拒绝道:

    “行了,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躲她还躲不及,你居然拿这个半老徐娘和我开这种玩笑。”

    “半老徐娘?人家才二十岁你叫人家半老徐娘?”

    “哦,你是说安娴?”

    “不说安娴说谁?王芬秀?你个狗东西,连她的豆腐都敢吃!”

    闻慧拿起床上的枕头朝秋鲁扔来。

    秋鲁举手投降。不想再谈那家的事儿,怕闻慧又借此盘问个不休。

    “安娴放暑假了。明天还要过来的,你真不想趁机和她亲近亲近?”

    “你让我和她主动接近?”

    秋鲁沉默了。

    这是岳父在让自己进行政治上的投机。想脚踏几条船估计最终一条船也立不了足。不过那个女孩倒是不错,看上去很值得交往。也许间接搭上这条线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吧。秋鲁心里是肯了,但脸上仍旧保持着平静。

12、沪江行3

    昨晚沪江下了一场雷阵雨,晚上又陪着兴致不错的老岳父喝了几杯,秋鲁难得睡了一次无梦的懒觉。等他起来后,岳父母早就上班去了。

    吃了家政勤务员送上的早餐后,本来说陪老婆闻慧到处遛遛,但院门口又出现了那些穿剪裁合体花“的确良”衬衣、满脸透着精明的沪江女人。她们从门房打电话约闻慧出去找关系搞些紧俏商品,于是在家窝不住的闻慧,又挺着大肚子屁颠颠兴冲冲地扔下他走了。

    在京都长大,在鄂北工作多年的秋鲁在沪江可没有什么熟人朋友。大学的同学倒是有几个毕业后分配到这里,不过他们可没有秋鲁那样的机遇和背景,能转行先从军再转政。多年不联系了,还都是些这年头屡受冲击、广遭鄙视的臭老九知识份子,谁知道他们的境况如何,谁晓得和他们见面是不是犯忌讳?所以秋鲁也没兴致去找寻他们。

    起床后头脑一直有些晕晕乎乎,也感觉有些无聊的秋鲁,决定到家属院里转转,吸收一些新鲜空气。于是他揉着太阳穴,嘴里吟着易安居士应景的那段“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小令,溜达着到了楼外的小院里。

    外面的环境很不错,有个如沪江女人般精致的小花园。花园虽小,但亭台楼榭、草木山石、花鸟鱼虫样样俱全,经昨夜的骤雨清洗之后,看上去更是清爽宜人。暑天的清晨待在那里,想一想就很令人心旷神怡。结果刚出门就在花草丛中的小亭子边,迎头碰上了昨天喊他姐夫的女孩安娴。她手里捧着一本外语书,嘴里正念念有词的朗诵着课文。

    “安娴吧。你好。”

    秋鲁踱过去向她伸出了大手。

    “姐夫好。”

    文静雅致的女孩安娴,大大方方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沪江女人的“作”,也没有闻慧那些女伴的“嗲”,更重要的是她身上不染一丝官宦子女的娇骄气,书卷味倒是很浓,这让骨子里还保有文人气质的秋鲁,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觉得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姐夫,您知道我的名字?”

    安娴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昨天听你慧慧姐说的。”

    “慧慧姐真大方,居然肯将姐夫交出来。”

    “为什么这么说她?我觉得她总是很大方呀,似乎从来也没把我看做什么宝贝。”

    “才不是呢!每次和慧慧姐谈些生意上的事儿,她可是斤斤计较,一厘都不让的。”

    “你要不是也算计得明白,怎么知道她精明?”

    俩人都笑了起来。握着的手彼此都没记得松开。

    见秋鲁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对自己态度也很亲近,安娴很高兴,将书本扔在小亭子的桌子上,有些欢腾雀跃地拉着秋鲁坐下闲聊起来。

    秋鲁很想了解闻慧另外的一张脸,看看她不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在沪江都做了些什么以及和些什么人来往,就与安娴顺着话题扯起了生意经。

    安娴也不藏着掖着,很爽快地将她们这个女人圈子的一些事,按自己的理解和自己能知晓的都告诉了秋鲁。安娴述说的内容,与闻慧昨天说的倒是差不多,于是秋鲁很委婉地告知她,她这个身份的女孩子不适合搅进那些与金钱有关的污秽事情,那样会让人看不起。安娴没有辩解,只是笑笑说她是被闻慧强拉进去的,也是抱着玩票的心理在随便做做,于是秋鲁不再扯这个话题,只是善意地提醒道

    “女孩子身上的俗气重了,身上的魅力也就失去了。你看重了它,也就是看轻了自己。”

    “我听姐夫的。以后不做这个啦。”

    “那也不必,就用你说的玩票心理去对待就可以了。”

    安娴轻颔臻,小声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沪江本地人吧?”

    因为岳母和老婆闻慧的缘故,秋鲁对沪江女人有些不良看法。在她们眼里,似乎除了说软绵绵沪江话的,其余全都是乡巴佬。精明归精明、能干归能干,但总让人感觉她们身上有股俗气。这个叫安娴的女孩,虽然也是闻慧小圈子的,也跟她们一起做些蝇头小利的生意,但能很清醒地将对事和对人分开,拿沪江话说就是“拎得清”,这让秋鲁觉得很满意。同时她那纯正的国语也让他感觉亲切。

    “我们家,还有我舅妈家都不是沪江人,全是东北那边迁过来的。都是因为读书到了这边,然后分配工作才留下来的。我舅妈是念纺织的,起先在沪江国棉十厂工作。”

    “哦,看不出你舅妈居然读过书呀。”

    “姐夫,您有些瞧不起人啊!我舅妈虽然是纺织女工出身,但也不至于让姐夫从她身上找不出一点读书人的气质吧?”

    安闲有些嗔怪地横了秋鲁一眼,但就是这样的嗔怪,也找不出丝毫沪江女子身上嗲的那种娇媚味道,倒是很有些北国胭脂的飒爽。

    “读书人?我倒是感觉她身上江湖味太重,蛮像江湖巾帼。”

    秋鲁哈哈笑着地辩解道。

    “让姐夫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是有点。”

    安娴掩嘴轻笑起来。

    随意聊了聊彼此的情况后,秋鲁听她一口一个“姐夫”的,总感觉有些怪怪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昨天王芬秀可是还在和自己平辈论交的,怎么才这一会就和她外甥女成兄妹了?于是赶紧摇手说:

    “安娴,你这个叫法我有些不适应,听上去像当地女孩子在撒娇,能不能换种称谓啊?”

    秋鲁的话,让安娴也同时想到那句“小姨子有姐夫的一半”的俗话,微红着脸点点头。

    “那叫什么?秋鲁大哥吗?我觉得有些拗口呢,也不是太好听。”

    安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自己先摇摇头否定了。

    “叫我山东吧,家里人都这样称呼我。”

    “山东哥不把我当外人?”

    “你一口一声喊我姐夫的,你把自己当外人了吗?”

    秋鲁凝视着安娴的眸子,微笑着嘲讽道。

    “山东?是您小名,还是字或者是号?”

    安娴眸光有些躲闪地侧开去,绕开了这个话题。

    “哟呵,这个你也懂啊!”

    “当然懂啦!我现在都上大学二年级了。未必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不该知道吗?”

    “嘿,居然都上大学了,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

    “沪江外语学院,*语专业。”

    沪江外院秋鲁有些印象,似乎在虹口那边的鲁迅公园旁边,以前在全国外语类院校中,似乎只比京都外院差一点点,比京都师范的外语系还有名气。

    “怎么选了这么个冷僻的专业啊!我的印象里*国家可都不让女人抛头露面的,你学了这个能在*国家派上用场?”

    “哪是我自己选的吖,还不是组织上决定的。去年文科学校的名额紧,我也不愿学工科,所以我姑母才把我搞到了那里。”

    安闲说到这个也有些泄气。作为女孩,她对自己学这个专业未来的前景也确实不看好,所以眸子里一直流动的光彩湮灭了。

    “女同学多吗?”

    安闲摇摇头,有些勉强地笑笑说:“就俩。还是连今年招收的新生一起计算呢。”

    “那就比较好办了。”秋鲁宽慰她道

    “人越少还越好办?为啥呢?”

    秋鲁现她的眼睛瞪大后很像一个故人。品味了半天,才知晓自己为什么看见她感觉由衷的亲近和熟稔了。原来她与自己大学时曾经的女朋友,虽然长得只有两三分像似,但眼睛睁大瞪圆后,特别是眼里冒出一个个问号后,就有五六分的神似了。

    秋鲁以前的女友也总爱以这种神态和自己说话,常常因自己知识广博,总能回答出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的答案,眼珠子就跳闪出连串的问号,还充满了崇拜和喜悦。

    “改行啊!比如改行到外贸系统,做负责第三世界国家和西亚、北非有关的进出口业务。在那些单位看得懂报关单、合同一类的东西就行了,不用直接和人打交道的。”

    “这样能行?再说现在还有外贸部门吗?”

    “应该会逐步恢复吧!你没看现在和美国的关系已经改善,和英国也建立了外交关系?我估计与日本也快了。那些都证明时代正在逐步变化,也许过几年就会不知不觉生巨变也是说不定的……”

    秋鲁随手胡乱翻阅着她那本看不懂的外语教材,和她扯起了近期外交方面的变化。谈到了中美之间的频繁接触,也谈到了与英国的恢复外交关系,还谈了与日本正在逐步靠近的趋势,总之女孩听得很认真,也不是那么一无所知很白痴的光用耳朵听着,还不时能问出些有分量的问题,这也激了秋鲁说话的兴致,于是秋鲁也有些炫耀式的在她面前卖弄起口才来。

    时间就在这般闲聊中不知不觉流淌过去。

    告辞一脸不舍的安娴后,神清气爽回屋接通闻兰的电话,秋鲁的心情更是大好。

    “山东,你们省里打来了电话,让你赶紧回去到地区政宣组去报到,说有新的任务。”

    闻兰的声音透着一股兴奋,似乎很为秋鲁高兴。

    转业到豫南许昌地区,办理退伍手续时,秋鲁让贾海南出面在军区政治部转移的档案中抽出了比较敏感的内容;到地区报到,在登记家庭情况时,又习惯性在履历表中做了一些保留和隐瞒。

    父亲已逝世,履历表干脆就不填写;岳父那边的社会关系,他一个字也没提起;家庭通讯地址留的是闻兰现在的住址。整个地区唯一知道他底细的是地区革委会主任李文录。

    省里有汪信在那儿,自然也就有一批汪信的亲信会知道他的底细,他既不打算对他们隐瞒,也不会去找他们,让他们刻意关照;地区这边,一把手李文录是鄂豫军区派出的军代表、老贾的嫡系,临行前老纪也专门给他打了招呼,两条线都要求他关照,想对他藏着掖着也不可能。但对其他人,秋鲁是能瞒一个算一个。

    请假回夏江家里探亲时,递上请假条时也给李文录的秘书留下了电话,号码就是继母闻兰家的电话,让他有事儿的时候就按这个号码找自己。考虑到要去沪江,还私下约定,有不太好的消息,无论自己是否在家,都要将详细情况尽量说清楚。其他情况则不必如此。

    既然地区打给闻兰的电话中只通知他去报到,没有说明其他情况,看来就一定不会是坏事,而且很有可能是喜事。

    秋鲁估计闻兰是在剧团办公室打来的长途,担心有人在旁边偷听,于是先问了一句。闻兰回答旁边没人时,秋鲁这才放心地问道:

    “电话是谁打来的?没说其他情况吧?”

    “是李主任的秘书小王打来的,没说其他情况。山东,你不是告诉我没有情况就是好情况吗?”

    “嗯,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想打听一下,提前了解一些情况。”

    “那你可以问海南呀,他就在我们院里。”

    闻兰的话让秋鲁诧异不已。

    “他上班时间跑你们院里干什么?”

    “你不是让我把小武介绍给他了嘛,前些日子还一幅不情不愿的模样,最近几天好像突然开窍了,约了几次会后就开始整天围着她转。这不是嘛,连上班时间都要找个检查人保工作的借口跑出来,和小武黏黏糊糊的粘在一起,团里好些人还因为影响了排练有意见呢!只是不敢说罢了。”

    “谈恋爱占用公家的时间,为什么人家不敢说?”

    “还不是孙主任专门打了招呼嘛!说海南是代表省革委会深入基层检查工作,关心探望大家来的,小武现在最大的任务,不是排练而是接待海南,并处理好和他的关系,这样一来,现在团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是老贾家的宝贝儿子,连带着对小武都是客气、巴结得不得了。”

    秋鲁听闻兰说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谈恋爱居然成了政治任务,芭蕾舞演员陪同人保组检查,这孙主任也真是会做人。那小武看来也是个厉害角色,和贾海南的事儿八字没一撇,就敢把贾家搬出来顶在前面打掩护,还故意把彼此关系泄露给团里的一把手,估计今后有海南苦头吃了。

    “他那是故意演戏给我看的。闻兰,你把他给我找来,我再训斥他几句。”

    “山东,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

    女人总是在这些小问题上特别敏感。秋鲁顺口叫了她一声闻兰,她马上就惊喜莫名地激动起来。

    “不愿意我这样叫你?那行,那我就还是像往日那样,称呼“您”或者闻阿姨吧。”

    秋鲁今天心情格外好,所以又顺口调笑了她一句。

    “我就要你这样叫我,而且今后不准改口了。”

    “那有外人在场呢?你让我怎么称呼?”

    闻兰又犹犹豫豫起来。不过很快就回过神说.:“那你得给我时间考虑。我现在让人去喊海南听电话,我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说吧,反正现在也没事。我老岳父和小岳母都上班去了,闻慧也挺着大肚子跑出去了,就扔下我一个人在家。”

    “什么老岳父和小岳母的,听得让人感觉怪怪的?”

    “我昨天喊了闻慧她妈一声老人家,她当场就和我翻了脸,你说我不称呼小岳母能拿别的什么称呼她?”

    闻兰听到秋鲁幽默的话语,也忍不住掩嘴格格笑起来。

    “你呀,完全没把我们这些人当长辈,怪不得人家要火。”

    “你想让我把你当长辈?”

    “山东,我……”

    大约半个小时候,通过来来去去几通电话,该摸的情况就全部都摸清了。豫南那边汪信被老马拉下水陪了绑,军区和豫南省都下了正式文件,把他定性为一零一在豫南的代表和爪牙,处理意见是先去学习班提高觉悟,然后交待相关问题。为此省里对相关人事也有所调整,拿下了一批与汪信关系密切或他提拔的各级官员。因为许昌地区也有涉及,空出了几个位置,因此秋鲁估计李文录主任让自己急急忙忙赶回去是填空补缺的,而且最有可能的是人保组那个位子,极重要也很关键,非亲信担纲不行。自己原来主抓的就是这一块工作,轻车熟路不说,还做出了一些比如司法改革之类的成绩。社会影响虽然不大,但老纪出于关心爱护,很有可能会关注到这些,也一定会向李文录主任建议的。

    既然是这样的好事,秋鲁认为按李文录主任的要求提前回去是必要的,但也不必显现出一幅急不可耐的猴急样。他打算好了,先乘坐火车去金陵,专程拜望一下尤和尚,感谢他去年亲临范城县党委成立庆典大会,然后从金陵乘船回夏江沿京广线北上,这样既节约了路上的时间,也顺便了却了长久的一桩心事儿。

    尤和尚的情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领受到的,自己既然和他有这份渊源,就要精心维护好培养好它,而且要从最细微的地方做起,绝不搞那种临时抱佛脚的事儿。所以金陵这一趟看似务虚,暂时没什么必要,但谁知道什么时候遇到坎儿又要求人家帮忙照顾呢!

    打定主意以后,秋鲁和家里的勤务员打过招呼,自己出了家属院中的小楼,准备去浦江畔的北站订购一张明天的火车票,顺便游览一下沪江的街景。

    刚刚走到大门口,又和安娴巧遇到了一起。

    “山东哥,准备出门啊?”

    秋鲁笑笑说:“真巧啊,我们似乎心有灵犀又走到一起来了!”

    “我要去一趟学校,山东哥去哪儿?”

    “北站。我想订一张明天去金陵的火车票。”

    “车站很乱,票也不好定的,您为什么不让革委会办事组送来?”

    “我想顺便到街上逛逛,看看沪江的风光。”

    安娴有些惊喜。

    “那我陪山东哥订票,然后您陪我到学校,正好两边都能照顾到。”

    从人潮汹涌的北站出来后,和安娴慢悠悠在路上逛着,浏览着昔日租界几十年光景仍然没有太大变化的街景,轻松愉快地说着一些家常的小闲话,秋鲁感觉身心都很放松,时间也流逝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他俩就走到鲁迅公园门口。

    欢娱嫌昼短,寂寞恨更长。当秋鲁停下脚步时才突然现安娴的手臂,不知何时已很自然的挽在自己的臂弯中,美丽的头颅也像街上的其他沪江小妻子般,很惬意很舒服地依在秋鲁肩头。

    “咳咳。”

    秋鲁尴尬地咳了两声后,正为自己是否要强行摆脱安娴的手臂而犹豫迟疑,安娴也似乎从梦中醒来,非常自然地把手臂脱离了秋鲁的臂弯,对秋鲁笑笑说:“山东哥,我到了。你护花使者的任务完成,可以回家照顾慧慧姐了。我们晚上再见面。”

    说完之后,朝秋鲁挥挥手,步履轻快地离去了。

    这就是沪江女孩才会具备的精细和敏感吧。秋鲁为自己终于在安娴身上掘出沪江女孩的优秀气质而惊讶。这个女孩真的不一般,似乎你需要她扮演什么角色,她就会自然融入那个你所需要的角色中。刚刚想起她,她就出现在你面前,并且做好了准备;当你不需要她的时候,挥挥手她就马上像一片云彩般消失了。

    这个女孩是个金不换,以后要保持密切联系。秋鲁决心已下。

13、沪江行4

    从金陵登上西行的轮船后,秋鲁心绪一直有些紊乱和沉重。

    夏夜的江面上,水面掠过的阵阵清风,让因失眠和不堪舱内骚扰而爬起床,在船舷甲板上随意走动的秋鲁,头脑变得更加清晰和昂奋。

    去年九月底十月初的那场结伴同回老家的省亲之旅,身旁簇拥着太多各色人物,秋鲁强忍着压下了打望探究与父亲有关情况的好奇心;尤和尚也认为时机不成熟,未到可以明言时,所以也只字不提。此次的金陵之行,尤和尚终将保守了接近一年的那件秘密告诉了他。

    那就是他父亲秋鹏,在老人家粉碎副统帅凌虎养子动的政变中,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充当了类似于“告密者”或“潜伏者”的角色。尤和尚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强烈了,以至于他在初闻消息时只觉得一阵惊雷在脑子里“轰隆隆”滚动,电闪雷鸣致使他思维全线短路。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敢想。而在登船后的这十几个小时中,头脑又特别活跃,特别清晰,反复不停地思索着这件事情。

    怪不得老人家会夸奖父亲是一个好同志,追悼会和讣告上会评价秋鹏是忠诚、伟大的革命战士,原来他就是那个挫败政变、保证老人家南巡安全归来的暗子啊!看来以往自己是白替古人担忧,也让周宇和那对肇姓父子做了枉死鬼啊!

    “潜伏者?”

    “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红岩中的叛徒蒲志高?”

    秋鲁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尤和尚的话含含糊糊,让秋鲁搞不清父亲到底扮演的是其中哪一种角色。将父亲托尤和尚传递的那句话思来想去,他觉得在缺少更多旁证资料可供自己进行更详细、准确分析判断前,只能用一个词汇来下一个评语,那就是三者都有可能,或者是三者兼备吧!

    副统帅凌虎叛逃事件过去快一整年了,事件的大致经过也传达到了全体人民中间。五月份开始,全国已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揭批凌虎的“批凌整风”运动,凌虎现在在人民群众的眼中已成为一滩臭狗屎。历史的功绩没有人再敢提起;谁与他们有牵连,谁就会被毫不客气的钉上耻辱柱;谁在政变中挥了积极的作用,就会被视同英雄对待。那么自己为什么对于父亲这个幕后的最大功臣,既缺乏足够的敬意,反而有些鄙视呢?不但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反而心情这样沉重呢?

    秋鲁心底反复拷问着自己。

    秋鲁眼前不停闪现出大白山基地中父子之间的那场对话,以及父亲双手捧着杯子饮下含有过量药物的茶水时,自己那幅绝望和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把一幅幅画面不停地回放之后,他豁然现自己居然被老奸巨猾的父亲给戏弄了。

    “爸,您不是我害死的,是您自己在找死啊!”

    秋鲁已经想明白了一个关窍,那就是父亲端起杯子喝下那茶水时,显然已经知道了那杯水是有问题的。既然他知道那水有问题还毫不犹豫喝下去,那么他实际上就等同于自杀。自己并不是杀死父亲的那个凶手,完全不用为此事而一辈子感到良心不安了。

    可是父亲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把它喝了下去呢?那么他当时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态呢?

    秋鲁翻翻覆覆想了很久这个问题,还把自己也放在父亲当时所处的角度和当时的处境去思考整件事情,最终,他自认为对父亲的选择有了些理解。

    忠诚于老人家,就等于是背叛一零一和昔日共同打江山的一批老友;而知情不报,就是背叛了老人家,并公然与全国人民为敌了。所以他虽然最终理智地选择了做告密者,但良心上仍然为此感到不安。害怕昔日的战友们事后会戳着脊梁骨骂他是小人,是为了仕途不惜踩着同袍尸体上位的无耻之尤,所以为了逃避,为了不敢面对,为了拒绝所谓的荣誉,他选择了自杀,而且还是狡猾而巧妙地借助了他儿子的那双手自杀的。让人以为只是一场意外或者疾病突然作。

    老狐狸,您是感觉自己两难为人,而把儿子拿出来当了屠夫和挡箭牌啊!

    秋鲁低低地嘟嚷了一声。有些为搞清事实而欣慰,也为被利用了而气恼。

    您是可以安安心心无牵无挂去了,如果您的儿子要不是偶然知悉了其中的内情,岂非要一辈子生活在内疚和悔恨中,让这块心病陪伴终生?

    秋鲁想清这个问题后,对父亲之死的内疚和悔痛释去了,但对无辜者周宇和肇家父子的内疚和良心不安又袭上心头。

    不,肇飞不是死于我之手,他是因为本身具备的小资产阶级的先天懦弱本性,以及知识分子对公开审判可能带来的颜面受损的恐惧而选择自杀的;那个孩子被捕与自己也没太大关系,要不是樊二柱因为嫉妒而产出了告他的愿望,自己也不会想到用一封信件去诬陷他,最终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在此事上自己顶多只算个帮凶;至于周宇,既然他敢参与谋反,那就的确死有余辜了。活着被抓是这条路,自己下令击毙他同样也是为国除害。自己的行动是效忠伟大领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掌握了父亲的秘密。

    秋鲁反复以此来宽慰和说服自己,但心理的沉重却不能因之而释去。

    绕着船舷的甲板走了几十圈后,秋鲁又想清了一个问题,而且遵循了他为人处世一贯性从长远考虑事物的本能。那个叫肇辄孩子此刻不能杀,而且还必须好好活着,他是真正的活证据。以前自己这样对贾海南解释,胡诌和夸张的成分居多,现在却是现实的需要。

    假如某一天老人家百年之后,如果一零一的案子真要由一帮老将帅们去重书历史,那么就得让这个孩子出面作证,证明自己的父亲在其中扮演的并不仅仅是个可恶的告密者角色,相反他是一个忍辱负重甘愿为了大家牺牲小我的苦行者。

    父亲一直掌握和隐瞒着许多核心的秘密,为了伟大领袖的安全,他虽然出于无奈最终告了一零一养子谋刺的阴谋,但至少没有直接指认一零一,同时还帮助和掩护过一零一的许多支持者和同情者。那些老帅应该为此感恩戴德,而不是落井下石。

    当然,现在时机不成熟,还不能让那孩子说出这其中的一切,因此他还必须成为活着的死人,把嘴封闭到需要他说话的那一天。不过今后也不用刻意担忧他借此来要挟自己了,一个小孩即使胡言乱语到处宣扬父亲参与了一零一的阴谋,听者也不会在意的;即使听者有心非要把这件事情汇报上去,最高层也不会在意的。父亲接触凌虎是老人家的意思,是作为老人家的钉子钉在那里的,父亲与周宇等人的接触,都是为了查清政变的阴谋,所做的一切有功无过!

    想通透了这一切,秋鲁顿觉神清气爽。

    半夜里船到九江的时候,码头上又上来一大群旅客。

    仍在船舷甲板上晃悠的秋鲁,与几个同样长夜难眠的男性旅客一起,依靠在船舷的栏杆上,无聊地一个个打望着身边经过的美女,试图通过外形和衣着、气质以及手里的行李等,分析判断出她们是属于哪一类人、从事什么职业、是否孑然一身等等,也好饱饱眼福并找机会上前搭讪,梦想寻觅到一番浪漫的艳遇。

    秋鲁打望美女的事业进行得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失神打野,因为他也看男人,并试图借此修炼自己的相面术。

    失眠真是令人痛苦的一件事啊!他已经为此反复叹息了好多次了。

    虽然秋鲁很想到船舱里美美睡上一觉,或者至少能借助看书打时间,但走道、甲板上旅客上下船产生的喧哗,船舱内响亮刺耳的鼾声,轮机舱柴油机的轰鸣,都让此刻心绪难以宁静神经极度脆弱敏感的他,既无法安心读书,更没办法睡着,所以只能以这样低俗市井的方式来消磨时光了。

    好在再坚持一会,到破晓后轮船就会抵达夏江。那里有一个温馨的家,有一个百般温顺体贴的女人,他也不用再为苦熬而烦恼了。

    一个身姿摇曳的精致女子从身边走过时,所有依着栏杆的男人各色各样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并尾随着她美妙的身躯而移动,还毫无例外口咽涎水眼冒绿光。这女人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目不斜视款款而行,还轻抚着手中一顶窄窄的小草帽。秋鲁的目光也无意识地和众生一样追逐着她擦身而过的背影,他感觉这女子从身材到模样都像极了华屏,于是他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

    “华屏。”

    喊声出口后他就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了。

    华屏是不可能出现在九江这个地方的,而且自己*衣服的身体她都瞧见过,更不可能从自己身旁经过还认不出自己。

    秋鲁尴尬地将脸侧向一边,打算装模作样观看江面的风光,以此摆脱这种难堪,但与他已错身而过的女子居然顿住了脚步,并把头转过来,有些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起他。

    “对不起,认错人了。”

    目光躲躲闪闪的秋鲁,见转移视线的招数失效,只好赶紧侧过脸对她抱歉地笑笑。

    对面的女子轻点头颅,似乎接受了他的抱歉,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去。

14、邂逅上

    旅客上下船完毕后,轮船“呜”地拉响长笛重新起锚。

    水手收拢缆绳离去了,上船的旅客也6续找到相应船舱和铺位慢慢安顿,轮船上再次安静下来。于是秋鲁走回了自己的船舱,捧起随身携带的一本书,歪在被褥上勉强着自己继续读下去。漫漫长夜还有很多时间得苦熬,也只能如此厮混打了。

    心不在焉胡乱翻阅了几页书后,秋鲁眼角的余光现舱门外有道美丽的倩影伫立在甲板上,背对自己的舱门俯身在栏杆上,孤独地眺望着黑漆漆的江面。于是他好奇地抬起头观望了一下。

    竟然是刚才被自己错认着是华屏的那个女子。

    这么宽大的甲板,这么长的一条走道,她哪里不好去非要站在这里?她到这里干什么,和自己一般因为兴奋睡不着,还是遇到了烦心事儿到这里放松?

    秋鲁琢磨了一阵这个奇怪的女人,没能猜透她为何孤身一人半夜不睡觉跑到甲板上消磨时光。但隐约猜测出她选择这个地方站着,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与自己刚才和她邂逅时打过招呼或许有些关系,于是冲动之下他合上书本,起身拔脚朝舱外的她走去。

    听到舱内传出的脚步声,女人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当她现是秋鲁时,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微不可察轻点了一下很漂亮的头颅,动作非常轻柔也十分矜持,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是一个典型的沪江女子。一眼看去就能从中现众多沪江女子身上的特点。精细、雅致、淡然、还有些说不出的东西,或许就是沪江美女自觉优越而俯视众生时的轻慢懈怠了。年龄倒是与华屏差不离,看上可能还略微年轻一些;相貌比华屏还要更漂亮一些。剪裁合体的短袖衬衣和直筒裤子,看上去很像出自沪上的名家之手。最主要的是她的身材极佳,曲线玲珑胸部饱满,偏偏纤细的腰身仅够盈盈一握。

    “你好。”

    秋鲁见女子主动先向自己颔,也客气地问候了一声,然后眼睛掠过她的身影,很绅士地将目光投向了江面。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俩人都俯在甲板的栏杆上,凝视着江面很长时间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秋鲁是觉得不好主动与她搭讪,这沪江女子原本就十分矜持,加之容貌过人气质优雅,自己过度主动的搭讪,或许会被视作有目的接近她,被她轻视为见色起意。但是,既然她找到了自己这里,肯定有她来此的原因和目的,自己洗耳恭听静侯她先开口说出来就行了。

    很长时间的静默后,当秋鲁等待得有些忍耐不住,转过身体朝舱门走去,打算再次返回船舱中的床铺继续尝试梦周公的伟业时,栏杆边的女子有些犹犹豫豫地轻“喂”了一声。

    秋鲁停住了脚步,将脸转向了她。

    整个甲板上就剩他俩,他知道她那一声只能是对着自己出的。但秋鲁没有张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您认识华屏?”

    秋鲁点点头,然后讶异地看着她。

    这意思就是她认识华屏了。既然她认识华屏,甲板上相遇时为什么装成那幅第一次听说的模样,难道不可以主动澄清?

    “我认识她。”

    女子有些矜持地解释道。

    “噢!你认识她啊!”

    秋鲁的“啊”音拖得很长,语气中明显流露出了不满意。

    居然真是熟人的熟人。秋鲁估计对面的女子与华屏的关系或许不太密切,或者说是不太熟悉,否则她应该会拿这个共同的熟人做话题,把谈话继续下去的。

    “出差?”

    女子总算没有再沉默,但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算是吧。去了一趟沪江。”

    秋鲁也淡淡地。

    “准备回范城?”

    既然认识华屏,秋鲁对她知道自己在范城工作不感觉奇怪。

    “不是,我已经不在那儿工作了。去豫南。”

    “噢!”

    这回轮到那女人出同样惊奇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静默。

    见这女人淡淡的,似乎无意与自己多交流。秋鲁点点头,拔脚朝舱门走去,但刚拉开舱门的把手,那个女人又在背后说话了。

    “您是姓秋吧?”

    “你认识我?”

    秋鲁有些惊异,但很好地掩饰了。

    “算是吧。”

    女人说完再无下文,还将白皙的脖子侧转过去,俏脸瞅着江水,而将浑圆性感的背部展露给秋鲁。

    秋鲁这次是真的诧异不已,而且不再刻意掩饰地流露出来。

    这个女人显然知道自己的底细,但偏要摆出一幅不即不离,不咸不淡的样子。

    这叫什么事儿?既知道自己的底细,也跑到自己舱门口来了,有兴致结识就谈谈,没兴致就各回各的舱位爱干啥干啥,摆出这副爱答不理的架势算什么?显示自己的清高或与众不同?既然有意结识自己,偏偏又故弄玄虚,让自己猜谜围着她的石榴裙转,这让秋鲁心里感觉很乏味。于是他果决地准备结束这场没趣的见面返回舱中。

    “很晚了,外面江面上风大,容易着凉。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秋鲁就将一条腿迈入舱中,反手去关舱门,但那女人一只纤纤玉手却将门把手轻轻拉住,幽幽地叹声到:“我这趟也去豫南,到郑州。”

    “去豫南?”

    “是的。”

    女人说完又没了下文。

    “豫南很大,我们可能不会同路的。而且我要去的地方是豫南的一个山区小地方,就是放在豫南,一大半的人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而且我中途还要在夏江呆上几天。”

    秋鲁不想与她纠缠,连自己要去的地名也懒得向她说明,干脆地断言不会与她有所交集,好以此堵住了她的一连串让人难受的半截子话。

    “那未必!我也要去一趟鄂豫军区,会在夏江呆上几天的,然后再才会去豫南郑州。”

    既然不让自己走,秋鲁也就不走了。停下脚步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但是不再主动开口说话。

    “老汪出事了,他把我家那位也拉扯了进去。”

    “老汪?哪个老汪?”

    “您认识很多姓汪的?”女人的美目紧盯着秋鲁,似乎怀疑他在装傻,于是补充说到:“我说的是省军区的汪信。”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

    秋鲁蹙起眉头。

    “真与您没关系?那老汪为什么出事前要让我家那位找您?”

    “找我?您搞错了吧!我就一不起眼的小人物。”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个小人物,如果不是因为与对方是第一次见面,秋鲁甚至怀疑这场邂逅巧遇纯粹就是一场精心布局的阴谋了。

    秋鲁不喜欢太精明的女人,更讨厌心机太深的女人。对方那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很有些钓鱼的味道在其中,试图通过勾起男人的好奇心而令其欲罢不能,可惜自己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更不是没见过美女或在男女**上的雏儿,她这样暧昧的姿态勾不起自己的好奇心,更不会因此去与她纠缠不清。

    秋鲁拉下了脸,冷冷说道:“这位女同志,你可能认错人了,我虽然认识华屏,但我不姓秋,更不认识什么汪信。你也早些回舱休息吧,夜深人静的,一个女同志晚上孤身在甲板上游荡不安全。”

    撂下这话后,秋鲁也不管舱门被她拉着未能阖上,转身到了自己的铺位躺下了,拉起毛毯盖在身上,还特意把眼睛也紧闭上。

    过了很长时间后,因为只闻舱内的鼾声再未听到外面有动静,秋鲁以为那女人已经离去,打算起身将舱门掩上时,却传来了那女人长长的一声叹息,紧接着又是幽幽的一句抱怨。

    “想不到华屏喜欢的,居然会是这样不懂怜香惜玉,完全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

    秋鲁躺不住了。

    这女人看来与华屏关系非浅,甚至是经常走动的血缘亲戚,否则不会长得这么相似,知道这么多的内情,并说出这样寓意深刻的话。他只好再次起身,披上一件外套起身朝舱外走去。

    舱外在后半夜的江风吹拂下,似乎感觉有些凉意袭人,那女人依着栏杆双手交叉抱紧在胸前,试图以此抵御阵阵清风带来的一丝寒气,齐耳的短被风吹得乱拂在俏丽的脸庞上。

    秋鲁瞥了她一眼,将披在身上的外套递过去,见她没有拒绝反而很欣慰地披上后,这才率先朝轮船尾部的小平台走去,还边走边嘀咕道:

    “这年头我要讲绅士风度,无缘无故去大献殷勤,别人不会把我当流氓吧?”

    “确实是。绅士风度那是资产阶级的玩意,早就批倒批臭了。这年头怜香惜玉太稀罕,男人打老婆才是常态。”

    那女人尾随在后,嘴里也不闲着,还随口讥诮道。

    “男人打老婆,那是因为女人生得贱自己讨打。”

    “那未必。我觉得男人更下贱,见到漂亮女子,眼睛就像钉子钉在人家身上拔不出来,也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就敢涎着脸上前搭讪。”

    这是在讥讽自己刚才的莽撞了。秋鲁不再和她斗口。

    在船尾小平台的锚柱坐下后,秋鲁也不看坐在身旁的那女人,轻叹一声后自言自语道:“华幕?”

    “嗯。”

    “为什么不早说?”

    “我认出了您,您不该猜出我吗?”

    华幕的脸上终于溢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的想象力没有那么丰富,不会把一个沪江女子和一个鄂北小地方的女子往姊妹上联系。而且刚才你到我舱门口的时候,我不是主动过去了嘛!”

    “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再主动些?”

    华幕的语气开始有些嗔味儿。

    “我要多搭讪几句,你把我当色狼怎么办?岂非自讨没趣?”

    “我就想试试我姐吹捧到天上,并时刻挂在嘴边念叨的男人,是否值得我认识和交往。况且我也不知我姐是否会对你提起我。现在看来你与我姐的关系还真是不寻常啊!”

    身旁的华幕说着第一次出了轻笑声。

    秋鲁现这华慕笑起来后,那明眸皓齿和顾盼生辉的俏摸样,居然让久经沙场的自己都忍不住心尖颤栗,于是赶紧将目光避开转移了话题。

    “我看你不像鄂北人,怎么会和华屏是姐妹?”

    “我家本来就不是鄂北人嘛!”华幕娇嗔道:“我姐告诉了您我的名字,难道就没告诉您我们家的情况?”

    “我从来不关心那些不该我关心的事情儿。你如果想知道过去几年国际国内生了什么大事,比如一月份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在北京逝世,老人家第一次出席了老帅们的追悼会,并在会下说过*的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二月份美国总统尼克松来我国访问,中美双方在上海表了联合公报,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三月份英国决定撤销其在台湾的官方代表机构,和我国的外交代表由代办级升格为大使……这些我都可以回答你。至于你们家的情况,也许她说过我没记住,也许她从来没提起。”

    秋鲁神态恢复了正常,语言也顺溜起来。

    “刚才拙言短语的,现在口才很好嘛!是不是想在我面前卖弄呀!”

    华幕一边轻笑,一边把她一双绝美的小脚很放松地摆放在秋鲁眼前,似有意似无心,但*味十足,秋鲁只瞅了一眼目光就有些拔不出了。十颗脚趾漱玉般光洁,饱满圆润的足弓似脂如粉,让彩色晶亮的凉鞋更烘托得格外性感。

    “我姐是*年支援大三线建设那年,随我爸爸从沪江搬到鄂北的,我和我妈留在沪江没有走。后来我父母因此分手后,她就随我爸一直留在了那里,也是在那里上的戏剧学校,然后才分配到范城工作的。”

    “怪不得我总觉得华屏不像当地人呢!”

    “那当然!鄂北那穷山沟里,哪能生出我姐那样的气质美女呀。”

    “嗯,你姐确实不错。”

    秋鲁想起那个表演**十足,总是一幅娇媚模样的女常委同事,深表赞同地点点头。

    “你说的是我姐哪儿不错?”

    华幕不知何时已坐到秋鲁的身边,将笑吟吟的一张脸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她说话时,将带有吴侬软语甜腻的普通话,和一股温热的女人气息一起吹到了秋鲁的耳朵,让秋鲁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

    船尾小平台上,只有后桅杆上的那一盏昏暗的夜灯照着,宁静的夜晚和合适的氛围,因华幕收敛起她那份矜持和沪江女的做作,也因秋鲁再不设防的松懈,使两人之间的言语不知不觉间有些温馨和暧昧起来。

    “我和她是革命同志,她和我一个常委班子搭台唱戏,彼此都是熟悉和了解的。我在范城工作期间,工作上、生活上她都给过我很多的支持和帮助,我们关系向来不错,能算一个战壕的战友吧。”

    秋鲁赶紧撇清。

    他可不想沿着华幕的话题把暧昧进行下去,那样他与华幕之间即使此刻能没有事,但最后也定会生点什么事儿的。

    “是嘛?不会是别的什么方面的战友?”

    华幕的弯眉扬起来,似乎很有些怀疑。秋鲁有些尴尬,赶紧将话题转移。

    “你到夏江?”

    “我出差到南昌。还想借道到夏江办些别的事儿。”

    “看朋友?”

    “算是吧。不知你算不算是朋友?”

    真是刻意来找自己的。

    秋鲁感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侧头回避开她此刻炯炯的、在暗夜中闪烁的眸光。

    男人总把与美女的邂逅,想象成浪漫温馨且值得回味的事情,而且那个美女还巧笑嫣然和你言语暧昧地打情骂俏,勾得你神魂颠倒,似乎随时都能解下石榴裙让你把她抱上床,但天下有这样的便宜午餐吗?秋鲁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所以他时刻保持着警觉和清醒,特别是当她提到汪信以后。

    华幕与自己的巧遇是个精心布局的邂逅,她是带着目的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后来的,至于目的是什么,一时半刻还难摸清楚。

    于是秋鲁正色道:“既然我和你姐姐是好同志加朋友,你到夏江来我也算是半个主人。原本有义务招待你的,不过我最近很忙,而且马上就要赶回豫南,要不这样,你办完你要办的事情后,如果有闲暇的时间,我找些朋友陪你在夏江到处走走看看,领略一下江城美景?”

    华幕见秋鲁脸色不豫,且话中有推脱的意思,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秋鲁的眼睛说:

    “如果我华幕说这次到夏江是专程冲着您去的,您也这样回答我?”

    已经猜到了答案。秋鲁知道逃不掉了,苦笑道:

    “看来所有浪漫的邂逅背后,总是有些不那么浪漫的东西。你就直说吧,既然我是你姐的朋友,你也是专程冲我来的,只要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儿,我不会推脱的。”

    “你和我姐不光是简单的朋友关系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秋鲁似笑非笑看着她。

    “我没有把您当外人,所以才说专程来找您的。”

    “你是不是想拿你猜测的我和你姐之间或许存在的亲密关系胁迫我办事?你赴夏江之行前,估计对我秋鲁进行了一番调查摸底,不过很遗憾,你大概没有调查清楚一件事,我秋鲁从来不吃要挟恐吓这一套的。”

    秋鲁虽然脸上还保持着淡然的微笑,但逼视她的目光中透出的都是冰凉的寒意。

    “我没有私下调查过您的情况,我知道的都是我姐以前告诉我的;至于找您帮忙,那是我老公的主意,不是我的想法,信不信由您。而且我也没想到会在船上遇见您,您不用找借口掩饰和推辞。”

    原本温暖和煦还稍带些暧昧的氛围一扫而空,俩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15、邂逅下

    华幕确实很早就知道秋鲁了。

    每次华屏回沪江探亲看望母亲时,姊妹俩床头的悄悄话少不了说些范城的新鲜事儿,特别是与男人有关的事儿。当地实际上的一把手,军代表秋鲁的名字自然就屡屡出现。华屏告诉妹妹,说那个男人虽然比自己年轻,但很早就是一方诸侯了,长的帅、学历高、知识渊博,性格脾气也好,是范城那小地方机关中所有女孩的梦中情人。就是自己这个已婚且身居要职的女常委,也常常不自觉间就似当地那帮小女孩般沉迷其中,因其喜而喜,为其忧而忧。

    闺房夜话中,姐姐言语中流露出的倾慕溢于言表,还常拿秋鲁和华幕的那位姐夫比较,比来比去,自己的那位就成了一坨狗屎。所以华屏姊妹每次挑灯夜话,收尾时总是华屏那郁郁寡欢的一声叹息。这让华幕记忆特别深刻。

    起初华幕也不在意,姐姐那幅吃不着葡萄嫌弃葡萄酸的口吻,一听就是在望梅止渴,单相思罢了!可是今年过年姐姐华屏回家探亲,居然破天荒不再提起秋鲁的名字,而且妹妹华幕无意间提起秋鲁的名字,华屏还是一副羞人答答讳莫如深的模样,并且拒绝就此问题再深谈下去。这让华幕很是怀疑俩人是不是勾搭在了一起。可是一逼问,华屏居然告诉她秋鲁已经调走了,到了豫南的一个山区小县,而且是降职做了副职,所以华幕不得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一个官越做越小还遭降职的男人,姐姐应该不会再放入眼里了吧。

    在船上与秋鲁邂逅,她估计这男人多半是姐姐华屏的熟人或者同事,把长得相像的姐妹俩搞混错认自己是华屏了,出于礼貌是应该打个招呼的,无奈她最近心有烦心事,也没心情再去应付那男人的攀关系胡乱搭讪。况且姐妹俩都天生丽质,男人们借机纠缠的事儿不胜枚举,所以她上船时只瞧了秋鲁一眼就礼貌地告辞了。

    等到了舱中安定下来,甲板上邂逅的高瘦年轻男人的影子,蹦到了她紊乱的思绪中。她把刚才在甲板上邂逅的男人,和姐姐描述的高高瘦瘦的秋鲁形象,再将他的京都口音结合来一对照,她估摸着*不离是姐姐的那位梦中情人。

    姐姐那位梦中情人就是这样一幅貌不惊人,还闲得无聊跑到甲板上找路遇女人搭讪的混混模样?华幕感觉很泄气很沮丧。姐姐的话完全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根本就不可信。

    本来是不准备和他生交集的,不过想想又有些犹豫。如果姐姐真的和他暗中有了一腿,今后俩人未必不见面的,到那时候,明明是见过面的熟人,难道还要彼此尴尬地装出一幅从没见过的模样?他会不会因为计较而迁怒姐姐,并由此影响到姊妹的感情?犹豫徘徊之间,她信步沿着甲板漫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秋鲁刚才站着和她打招呼的那处地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那就看看这个那人如何拙劣地表演,最终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吧!

    那个男人果然如她所料出了舱门,也确实有上前和她搭讪的**,好在还不算那么急色,还有那么一点君子的味道。所以她虽主动开口了,但继续对话的冲动并不强烈。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正是双方言语谨慎地互相试探中,她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那,将老公信中拜托自己找寻的那个人,与姐姐的同事可能还是情人的这个人联系起来的那一刻。

    姓秋,豫南的鲁山!天啦,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要找的人自动送上门了。

    华幕的家庭遭遇到坎儿了。

    她们家的那位是个现役军人,副团职的干部,在豫南省军区服役,是军区保卫处负责侦破审查重大案件的干部。前几年,他接受了军区政委汪信的指派,负责担任某要案的专案组组长和学习班的班主任,自那以后,她就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他也很长时间都没有回沪探过亲。夫妻之间关系平淡如水,一年勉强有那么几次信件的往来,因此她老公彭建的学习班在什么地方,关押审查的是什么人,他一年到头到底在忙些啥,她是一概不知情。

    前些日子,华幕很难得地接到了彭建的一封家信,信中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惶恐不安,说是汪信政委因牵扯到凌虎谋反案件,最近已被送往学习班隔离审查。汪政委临进学习班前,紧急通知他转移关押的案犯,并向豫南鲁山一个姓秋的地方官员求助以求自保。至于姓秋的叫什么名字,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向他求援,汪政委还没有来得及说清楚就进去了。

    彭建对姓秋的情况一无所知。待在破庙里消息本就闭塞,想打听偏远山区小县的某人更无从着手,于是信中拜托她做两件事:一是自己如果出事,在郑州的父母和孩子都交给她带回沪江照顾;第二件事就是让她去鲁南帮着寻找姓秋的,托他帮忙疏通关系,营救自己出狱。

    等她辗转联系上自己郑州的公婆——彭建的父母,打算问清相关细节时,彭建已经锒铛入狱关进了学习班,什么详细情况也不能再对她说,甚至夫妻见面都不可能了。

    要想营救彭建出狱,华幕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小女子,人在沪江隔得天高地远的,根本不知从何处入手,只好打电话给她在襄阴军分区部队中服役的姐夫。姐夫虽官小职微出不上大力,好歹能出些有用的点子。

    姐夫分析认为,彭建本是个小人物,关键是牵扯进了大案要案,进学习班时给定下的凌虎死党余孽的名头太大,要想营救他,从豫南那边使力估计没有什么效果。解救的渠道,能从京都下手最理想,让高层直接打招呼把案件的性子重新定一定;退而求次,就到鄂豫军区所在的夏江,找关系减轻他的罪名。至于彭建所说的找鲁南的那个小官出面疏通,姐夫认为意义不大。一个地方上的小官僚,能把手伸进森严的军内吗?而且还是影响巨大的那种大案要案?

    华幕这次借公差之行,正是按姐夫的指点,打算先去驻扎在鄂北的军区机关摸清相关情况。

    鄂北的大军区机关中,华幕的姐夫找到了一些低级别的关系,虽然营救彭建无望,但起码能指导她该去哪个衙门,带她花费些钱财去打点一番,至少能摸清情况少走弯路,至于结果如何,他也不敢保证。

    当然她也并不准备完全听从姐夫的,豫南还是她打算跑完夏江后再去一趟。不是去营救彭建,而是按彭建的要求去找那姓秋的,至于会不会有效果,那不是她考虑的问题,姓秋的即使帮不上忙,彭建也不能再说什么吧!返程时,她还得接回孩子和公婆。

    秋鲁也在沉默着。

    虽然他撇清了与华屏的关系,在华幕面前矢口否认与华屏存在越同志之间友谊的关系,但那只是狡辩和下意识的抵赖。

    去年与闻慧闹婚礼风波后,同住一个常委大院的华屏总算逮住了机会,趁大李放松警惕之际,常以安慰的名义晚上溜到秋鲁的屋里。秋鲁不是柳下惠,孤男寡女的,一来二去最终让华屏趁虚而入与他有了一夕之欢。

    陷入爱河中的华屏,不仅把当地所有漂亮女孩都视为了潜在的竞争者,而且似乎突然开了心窍似地,连妹妹也当情敌防范起来了。回沪江探亲,往年姊妹之间还什么都可以谈的话题,偏偏今年一句不谈,以为这样就可瞒住妹妹不让她生疑了,结果正如华慕猜测的那样,纯粹就是欲盖弥彰。

    既然她知道了或者是猜出了自己与华屏的关系,并要以小姨子的身份利用这种关系,自己真能没担当到提起裤子就翻脸,拒绝或者推辞她吗?

    只要事情不大,就尽些力吧,也算还了华屏多年苦追和在范城最后半年精心照护自己的一番情意。想通了这些,秋鲁的脸色和缓下来。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也别管我与你姐姐是什么关系,那是我和她之间私人的事儿。我今天就是你一普通朋友,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只要说过的话我就会认账。”

    “秋哥,我真没那个意思。您能听我把事情说完再生气嘛?”

    沪江女子的娇嗲嗲的一声“哥”,让秋鲁浑身一颤,然后感觉肢体酥麻麻的。

    “彭建?你老公是这个名字吗?”

    秋鲁听华幕讲述完自家的故事儿,蹙眉开始紧张思索起来。

    今天与华幕还真是邂逅。既然彼此有缘,那就无论从何处讲都要尽力了。

    “是。彭德怀的彭,建设的建。省军区保卫处的,您没听说过吗?”

    华幕心脏跳动加,有些气促地紧盯着秋鲁的眼睛。

    这可是关键啊!但愿这个假姐夫能认识省军区的一些人,也不枉老公的期望和托付。

    “没有。我从来没去过省军区。”

    秋鲁摇摇头。

    华幕只觉得一股失望的寒气从脚下升起。

    “那汪政委出事前为什么要专门让他找您疏通呢?”

    “不知道。”

    华幕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了。

    他连省军区的大门都没进过,军区领导就更谈不上熟悉了。既然这样,那自己就认命吧。但还没有等她再度开口,秋鲁又说话了。

    “保卫处副处长?”

    “嗯。”

    “既然汪政委让他专门找我,也许他与我还真有些关系。”

    秋鲁忽然想起曾经拜托贾海南找汪信办理的那件事,于是安慰华幕道:“只要他没有直接参与凌虎的事儿,估计也是遭遇池鱼之殃。或许有些办法捞他出来吧。”

    “秋主任,老彭不可能参与凌虎的事儿,他在山里办学习班都有三四年了,根本就没有与外面接触的机会,您说他到哪里去和凌虎挂上勾?而且他执行的都是汪政委的命令。”

    华幕两条*交叉摆放,改换了一种坐姿,其间,一只*似乎是无意间偶然在秋鲁的小腿上刮蹭了一下,秋鲁的心尖又剧烈地抖动起来,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老汪也是被老马扯进去的,你老公冤枉,老汪可能感觉更冤枉。”

    秋鲁大喇喇的话语让华慕心尖儿怦怦乱跳。

    他真认识不少大人物,看来汪政委让自己老公找秋鲁,还真是实心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道路。自己得亏没有被姐夫误导。

    “您认识马政委和汪政委?”

    华幕妙目熠熠紧追了一句。一条玉臂也不知何时搭在了秋鲁的肩上,轻轻揉搓着。

    “什么认识不认识的,算老熟人吧。”

    秋鲁嘿嘿笑了起来。

    这沪江美女的小手段还真管用。自己以前老是认为岳父被小岳母使些小手段就驯服得服服帖帖很可笑,自己呢?看来也是一样的不中用。

    那俩倒霉蛋要说和自己深交是没有,要说熟悉那也够熟悉,而且几个月前自己还拜托过老汪处理那肇姓小孩的事儿,现在老汪倒台了,也不知是如何善后的,看来得趁机赶紧了解一下相关情况,做些应急处理。

    “那您也应该认识贾司令员了?”

    “当然认识呀!从穿开裆裤起,我们两家就住一个院里,我身上打架留下几块伤疤他都一清二楚,还谈什么认识不认识的?”

    “啊,真的?”

    华幕紧捂红唇,惊喜万状地瞪着秋鲁。完全没了初见面时的矜持和眉目间些微的傲慢。

    “你姐没跟你说过?”

    秋鲁也有些诧异。

    秋司令的儿子、闻主任的女婿,红色家族的后代,他的底细在范城那个小城,去年因为一场婚礼风波几乎闹得人人皆知。自己与华屏的暧昧关系,她都能拿出来做闺房中的私密话题和妹妹分享,这种大路消息华屏居然没有告诉过华幕,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他已经忘记这都是去年过年华屏探亲以后才生的事情,华屏今年探亲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情敌妹妹了。华幕的魅力她这个姐姐比谁都清楚,告诉妹妹华幕,就等于直接失去了情郎。

    “你姐这个人,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没想到也有嘴紧的时候啊!”

    放下心头重负的华慕,心思立刻活泛起来,从秋鲁的话中她嗅出了一丝味道,于是千娇百媚地掩嘴笑道:

    “怪不得我姐以前什么都对我说,从今年开始就什么也不说了。我觉得今年你们之间一定生过什么故事啊?”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故事。我今年一开年就转业到豫南,你想我们之间远隔千山万水的能生故事吗?”

    秋鲁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要不是捉奸在床,那就是没有生的事儿。

    “你们不会真是欲盖弥彰吧?”

    华幕也犹疑起来,动人心魄的眸子逼视着秋鲁问道。

    “你看我像这样的人吗?”

    “我觉得像,而且很像。”

    华慕格格笑起来,一口细密的皓齿晃得秋鲁眼睛花,于是顺着她的口气说道:

    “你要那样想,那就按你想的那样吧。”

    “我姐在我面前提到你名字的次数,比说到我姐夫、我侄女、我爹妈加起来都多,你让我怎么想?而且那个酸劲,我听得都要倒掉牙。”

    这华屏还真是个活宝。

    秋鲁想到这里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过笑完又赶紧撇清道:“你怎么想我干涉不了,但你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就是为了自己享受,或者是为了追求……就对家里不管不顾的。”

    秋鲁有些吞吞吐吐。

    “我没这样想过我姐。她能心底有个爱着的人,那是她的福气。”

    “你姐夫我见过,人不错,挺老实本分的。”

    秋鲁叹了口气。

    自己可没存心破坏人家的家庭,但不幸福的婚姻,总会让陷入其中的男女不自觉间就想着出轨。自己与闻慧不就是这样嘛!假如闻慧以后也因此红杏出墙自己怎么办?秋鲁不愿意想下去了。

    “老实本分?也许那都只是男人的外表。”

    华慕的话说得有些苦涩且神思飘忽,秋鲁听出她似乎不像在说她姐夫,更像在述说自己,于是小心地问道:

    “是不是你们家那位?……”

    “他也真够狠心,三四年没回家了。我就不相信他一个血气正旺的男人真熬得住不打野食。”

    华幕银牙紧咬的模样又是一番风景。

    “你是不是有些误会了?”

    “官迷一个,不谈他了。您觉得我到夏江后行程如何安排才好呀?”

    “信得过我就把事情交给我处理。虽然我不好出面,但帮你找个可信赖的人应该问题不大。这两天你宽心在夏江逛逛,顺便领略一下三镇风光吧。有些准确消息后,你想去范城看看你姐姐也行,或者直接回沪江也行,豫南就不用去了。”

    “真的可以吗?我不用去接我公公婆婆了?”

    沪江女人最不愿意的就是和公婆挤在一起,华幕听到这话如遇大赦,似小女生一样兴奋雀跃起来。

    “就算我为了让你开心骗你吧!”

    秋鲁虽然是在开玩笑的口吻,但语调中信心满满。

    唉!傻姐姐还真有福气,居然遇到了这样有担当有本事的男人。

    华慕凝思了一阵后,深叹一口气后站起身来,对秋鲁笑笑说:

    “秋哥,您稍侯,我去去就来。”

    秋鲁猜测华幕可能是内急要方便,也没在意。但几分钟后华慕回转过来时,却将一个鼓囊囊的信封递给了秋鲁。

    秋鲁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凭感觉应该装的是钱,有几匝,按照厚薄估算应该有三到五千块。

    华慕也紧张地注视着秋鲁的反应,既怕他拒绝,心底更纠结他笑纳。

    “华幕,你什么意思?”

    “既然委托了您疏通,总是有些花费的,为您预备跑关系时打点人情用的。”

    “你就这样对待你姐信任的朋友?”

    “秋哥,我们沪江人讲究的是关系是关系,人情算人情,要各算各的,分开来计算。虽然您是我姐的朋友,但您也要托人,也要花钱办事,所以……”

    华幕有些胆怯地看着秋鲁。

    这是成年后凭借姿色和能力而无往不胜的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虽然听姐姐提起过无数次,似乎与他言谈中也确实找不到陌生人的感觉,但这个人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打交道,还是那种红色贵族出身。尽管她自认为在什么场合、什么人面前都不曾怯场过,也自认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还真拿不准眼前人的脾气,施展不出合适的对策。

    “既然你这样看待问题,钱和事儿你都收回。我会找个靠得住的人帮你,其余的你自己处理吧。”

    秋鲁将装钱的信封塞进她的怀里,背着双手朝自己的船舱走去。

    “秋哥,我是不是……”

    华幕可不会就这样让他离去。她扯住了秋鲁的衣襟,吐气如兰地朝他脸上喷着檀香。

    “大姐,我们之间还不知谁大谁小呢!”

    “小妹知错了,不过秋哥您能不能告诉我……”

    “我是京都人,不是沪江人。”

    “啊!”

    华幕蹙眉苦思,秋鲁走了许久后还是没有领会这话是何含义。

16、华幕一

    轮船停靠趸船花费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八月的江面上夏季的洪水尽管已退去,但水面仍高出堤外的街面,两截江堤之间的闸口依然用沙袋封闭着。

    秋鲁从舱内走上船舷的甲板时,几乎所有等待下船的旅客都拥挤在船舷边的趸船那一侧甲板上的栏杆边,以焦急、期待、激动、不安的各种神色,眺望着跳板那端的码头的平台。秋鲁身高眼锐,站在众人身后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来接自己的的两组人马。

    贾海南身畔是一个身材绝佳、漂亮得有些晃眼的佳丽,她手挽着海南的胳膊,眸光紧盯着贾海南的脸庞,旁若无人地和他聊着,压根就未留意趸船这边的动静;在他俩旁边几步远站着秋眉、蓝蓝,身旁居然是一身笔挺军装,好久未曾谋面的樊二柱。

    秋鲁尾随下船的旅客独自朝着贾海南他们走去。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脚,对先现他并高举起臂膀和他打招呼的贾海南笑笑。

    神色激动的樊二柱以军姿小跑向秋鲁,到身前后并腿立正敬礼,高声报告到:

    “长好!”

    秋鲁身旁的旅客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并马上敬畏地朝两边散开。

    “大庭广众的乱喊乱叫个什么?”

    秋鲁嗔怪地瞪了樊二柱一眼,随即亲昵地小声骂道:“好你个屁。我浑身上下都不好。”

    秋鲁的昵骂让樊二柱浑身舒坦,受宠若惊之下赶紧又敬了个礼:“报告老领导,俺是专程来接您的。”

    “没事跑夏江来干啥?专程给我们做先进事迹报告来的?”

    秋鲁笑着开起玩笑。

    “报告团解散,俺没事儿了。”

    五月起全国开展了批凌整风运动,各省在传达相关精神的同时,也组织了在粉碎凌虎反革命*中挥了尖兵模范作用的有功先进单位进行巡回演讲。由于不提倡宣扬个人的英雄模范事迹,更不时兴宣传活人,而强调要突出集体在其中挥的作用,因此,樊二柱作为襄阴地区和当地驻军先进代表,虽然以双重身份参加了演讲团,也跑了很多单位进行巡回演讲,但宣传集体的功绩多,宣传自己的事迹少。秋鲁还有些担心樊二柱为此想不开,没想到他此时情绪高昂,似乎还很开心。从范城临行前,秋鲁曾拜托范城县和自己的娘家空35军照顾樊二柱的,他想,难道李进他们真不给自己这个刚刚才离去的老人一点面子,就这样扔下了樊二柱不管不顾?

    “他们没妥善安置你?”

    秋鲁的眉头纠结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

    樊二柱刚要解释,秋眉已经拉着蓝蓝蹦跳着跑到秋鲁身边,并一掌推开他高嚷到:“哥,樊二柱是来上学的。他上大学了。”

    “哟呵,不简单,学会对领导留一手了。居然上大学这样的好消息也能忍住不说出来,是不是还有别的好消息藏着掖着啊?”

    秋鲁高兴地拍拍樊二柱的肩膀,又将头贴近他身边小声问道。

    “报告老领导,这是组织上对俺的信任。俺绝不辜负老领导和组织的期望。”

    樊二柱先大声报告了这一切,然后有些涩然地小声对秋鲁解释说:“破格提拔副连职,记一等功一次,作为工农兵学员保送到夏江大学。”

    “再不会怨我这个老领导不关照你了吧?”

    “小樊从来不敢这样想,樊二柱的一切成绩都是在老领导率领下取得的,俺绝不敢骄傲自满的。”

    “好!戒骄戒躁,在新岗位继续为革命事业做出突出贡献吧!”

    勉励完这句,秋鲁将秋眉推到他身前,又对蓝蓝和气地点点头,吩咐他带上两个女孩拿上自己的行李先行一步,示意自己有话要与贾海南谈。因为他已经察觉华慕不知何时已经拎着行囊悄悄走到了自己身边,所以赶紧找借口支开樊二柱、秋眉他们几个。

    见樊二柱走远,华慕踮起脚在秋鲁耳旁轻轻调笑着开玩笑到:“怪不得我姐甘愿倒赔秋主任也老是看不上,原来身旁都是这种倾国倾城的佳丽啊!如果换做是我,估计也会把其他庸脂俗粉视若粪土的。”

    “你有些过分了吧!你这是在骂你姐是庸脂俗粉,还是讥讽我秋鲁是那样花花心肠的人?”

    秋鲁也小声回敬了她一句。

    “哪样的人,吃干喝尽一抹嘴不认账的?我看很像呢!”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秋鲁假装拉下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华慕笑吟吟一点都不在意。

    “是,姐夫。”

    华慕吐气如兰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

    秋鲁大唬,赶紧朝贾海南和他身边的小武瞧去。

    好在沉溺在热恋中的一对男女,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仍在那里卿卿我我的聊着,眼睛似乎根本就没有现秋鲁身边的华慕……

    “海南!”

    秋鲁亲热地擂了贾海南一拳。

    “山东哥。”

    贾海南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不上班呀?”

    “没事儿。”

    贾海南嬉皮笑脸,态度极端随意地和秋鲁应付了两句,倒是他身畔的小武赶紧上前,用甜腻腻的声音和有些谄媚的姿态,对秋鲁说:“秋哥,我们是为了接您,专门请假来的。闻主任开会来不了,委托我俩代劳。”

    “小武,还行吧?”

    秋鲁微笑着语义含糊地问了一句。

    “山东哥,什么还行啊?”

    “滚远些,我又没问你。”

    小武是个极机灵的角色,她听出了秋鲁话中的意思,很乖巧地笑笑说:“多谢秋哥关照!”

    开过玩笑,秋鲁拉过贾海南指指身边的华慕正色说:“这是华慕,我的一个朋友。你和小武喊她华姐就行了。”又侧过脸对华慕介绍了贾海南和小武俩。

    “华姐好。”

    小武赶紧向华慕笑脸问候。

    “你好。”

    贾海南瞅瞅华慕,又瞧瞧秋鲁,虽然勉强打了招呼,但眼里尽是倨傲和疑惑。

    华慕也矜持地对贾海南轻轻颔,然后礼貌地退开了几步。

    她看出贾海南似乎有话要和秋鲁说,贾海南也有些不待见自己,于是侧头和小武寒暄起来,但眼角的余光仍紧盯着秋鲁。

    “又勾搭上一个?不会像秋晨一样只用一回就处理掉吧?”

    贾海南语气轻浮。

    秋鲁尴尬不已,忙将贾海南拉到远端,低声解释道:“这是我原来单位一个同事的妹妹,从沪江到夏江来办事的。”

    贾海南撇嘴道:“同事的妹妹咋地?我瞧她挺正点的,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肯定不会影响你的食欲。隔得远正好下手,而且还没后遗症。”

    秋鲁拉下了脸。

    “谁教你这些的?小武吗?那我得回头先敲打敲打她。”

    “哎哎,秋鲁。你怎么经不得玩笑啊?”

    “想开玩笑和小武开去,别拿我秋鲁混点。”

    贾海南凑到秋鲁身边,咬着耳朵嘲笑道:“你真以为我刚才没看见?你们那个暧昧劲,让人看了泛酸水。”

    秋鲁大感诧异:“你俩刚才在那里不是卿卿我我,外边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你忘记小武是干啥的?演员!还是能当主角那种。”

    贾海南嘿嘿笑着,满脸的得意劲。

    “我还真忘了。”

    秋鲁搔搔头皮,也尴尬地陪着他笑起来。

    “是不是还没勾上手?小弟我给你帮忙从旁边使些劲,保管你马到成功。”

    贾海南见秋鲁不否认,又开始调戏起他来。

    “你还别说,我这次带她来,还真是有事托你办。”

    秋鲁三言两语将华慕此行的目的说了,然后吩咐到:“你今天既然请了假,那就为我专门去跑一趟,我已经两天都没好好休息了,今天就呆在家里等你消息。回头你送你华姐到胜利饭店,我和眉眉他们走回去。”

    “山东哥,我觉很不公平啊!为什么总是我在跑腿帮你做这、帮你做那,怎么没见你帮过我呀?”

    “一派胡言。站在华慕旁边的漂亮女孩你从哪捡来的?你人保组的工作,是谁帮你找你老爹开口说的?上次你妈帮你介绍老冯家的丫头,你不愿意去相亲,又是谁帮你拒绝的?”

    “喂,秋鲁。这都是我自己当家作主的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把功劳都归到你头上了啊?”

    “快滚,去动汽车。”

17、华幕二

    华慕目送一对恋人走远,走近秋鲁身旁轻声问秋鲁:“秋哥,是您朋友?”

    “我的一个小兄弟。”

    “老彭的事儿您让他出面?秋哥自己不方便吗?”

    华慕的话中流露出了一丝惊惶和不安。

    秋鲁明白她在担忧什么。她以为自己没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

    “你那点小事,哪里值得我亲自去跑。你别看他年轻,参加工作都大半年了。夏江三镇的路他都认得全,见到需要找的人,起码也懂得打招呼问好。”

    秋鲁也不看她,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大大咧咧调侃道。

    “秋哥,那能不能您将需要打点或要拜托的人告诉我,我自己去跑?”

    华慕有些急了。秋鲁儿戏般将自家的事交给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娃娃去办,这种安排让她心底极度不安,于是用有些哀怨的目光瞅着秋鲁,几乎想向他哀求了。

    “他可是正主。你的事交给他就足够了,不用再找高层次的关系。”

    秋鲁脚步不停,继续装着愣。

    “秋哥,我……”

    秋鲁停下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现她的眼圈已经红了,眸子也雾蒙蒙的长睫毛也在不停扑闪。

    “行了,不和你开玩笑啦!他姓啥你忘了?”

    “这和我家老彭的事有啥关系?”

    华慕楚楚可怜地望着秋鲁

    “你再看看他开来的那辆车。”

    “贾司令的……?”

    华慕惊吓地捂住了嘴。

    “走吧!你跟着他走,听他安排就行了。晚上我给你接风。”

    秋鲁微笑着点点头,自己率先朝码头外走去。华慕轻拉他的衣角,小声嘟囔:“秋哥,你不和我一起走?”

    “你昨晚害得我一晚上几乎没睡,我得回家先补一个瞌睡。”

    中午闻兰赶回时,坐在竹床上只穿大裤衩和圆领衫手拿芭蕉扇的秋鲁已经打了一整上午的电话。一个是打到京都的;几个是打给许昌和鲁南县的;更多电话打往了沪江。甚至他还和那个自己极有好感的女孩安娴闲聊了半天。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朝鄂豫军区打几个电话了解打听彭建的消息。

    得来的消息都还算理想,与自己的判断和分析差不多。

    回豫南后他将调到地区去担任人保组长,意外的惊喜是还按这个职位的惯例入了常。虽然级别暂时没提,虽然只是近三十人构成的常委班底中排名位于最末端的那一个,但毕竟半只脚已踏入了十三级的高干序列。至于级别转正,估计那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所以闻兰进门时一眼就瞧出秋鲁心绪极佳。

    “山东,消息落实了?”

    为君喜而喜,因伊忧而愁。

    闻兰为此喜滋滋的。她俏丽脸上盈出的笑意,反过来又感染了秋鲁。

    “不错,到人保组。”

    “一把手?”

    “嗯!”

    秋鲁本想表现得淡定些的,但终究没是没能忍住。俯身在闻兰的耳边,他不无得瑟地小声补充到:“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进入了常委班子。”

    “啊!太好了。”

    闻兰顺势扑入秋鲁的怀里双手搂住了他的腰,将汗涔涔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你这提前退伍的一步看来走得真是太及时了?,现在许多人都在愁呀。上午我们单位传达中央《关于三支两军若干问题的决定》文件后,新来的军代表老韩还真是满脸的寒霜,散会时还不忘嫉妒地恭喜我提前走了一步。我当时心想啊,他要是有我们家山东一半的能耐,还不早就上去了。哪用四十好几了还在为个正团职愁白了头,还为此酸溜溜讥讽我们女人。”

    闻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惬意地将脸在秋鲁的胸襟上磨蹭着。

    “哎,闻阿姨。你把我的干净衣服当抹布呀?我早上起来才换的。”

    话刚出口,秋鲁感觉自己也像闻兰嘴里那个韩代表一样酸溜溜的了。

    “我累了。乖儿子,你抱我到床上去吧!我会一开完,连饭也没吃就往回赶,现在浑身一点劲也没了。”

    见闻兰笑嘻嘻撒着娇不肯松手,秋鲁只好抱起她娇小的身躯将她放在竹床上,还温柔地找来一个篾席凉枕轻轻塞在她的颈下。

    “我给你下碗面吧。”

    “不想吃。”

    闻兰屈身侧卧在竹床上,摇着扇子舒服地哼哼着。

    “真不吃?”

    “想吃你!”

    “妈,您老人家的魅力太强大,我怕我皮瘦肉寡的小身板不够您吃。”

    “你敢!轻伤不下火线。下午上班前的时间都是我的,乖孩子在家就得听妈的话。”……

    “山东,你是知道我的厨艺的,晚上你要招待的人重要吗?千万别让我出丑丢脸啊!”

    闻兰懒洋洋枕着秋鲁的大腿,用手捂着嘴打着哈欠小心地问道,她慵懒的倦意也传染到了秋鲁。

    “哈切。”

    尽管打起了哈欠,也破坏了往日睡中觉的习惯,但几乎一夜未眠中午还一场肉搏战的秋鲁仍情绪昂奋,丝毫的睡意也无。

    “不是什么重要客人。是华屏的妹妹。”

    “是不是又招惹人家姑娘甩不脱了?还让人家打上门来。”

    闻兰的瞌睡顿时没有了,还十分警惕盯着秋鲁的眸子,紧张兮兮地问道。

    “闻阿姨,您老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我是在为您还情。您去年到范城,都是她姐姐华屏全程招待的,人家妹妹这次从沪江远来,您不该招呼人家?你们沪江人不是最讲究这个虚礼节嘛!”

    “油嘴滑舌的。不准备再喊闻阿姨,也不准用‘您’这个称呼,否则我都感觉自己老了。”

    闻兰似乎真的担忧起来,柔软的小手又下意识往自己额头上摸去,担心那里出现皱纹。

    “行,全听你的行吧!”

    “她千里迢迢跟着你跑夏江来干什么?”

    “什么跟着我来夏江!我俩是路上遇见的。她老公被老汪牵扯进去了,她是来夏江找关系疏通营救的。”

    “噢,这样啊!”

    闻兰终于放下心来。

    “你要不想动手,那就找个饭馆吧。”

    “那我们去革委会小食堂。他们给我的内部招待证我还从来没正经用过呢!都被眉眉和蓝蓝她俩馋猫偷吃光了。”

    “你还不是偷吃嘛!只是没有给抓住而已。还敢笑话俩孩子!”

    秋鲁哈哈大笑不已,闻兰也尴尬地陪着他笑笑,但笑意有些涩还有点苦。

    “晚上吃饭时,你可真得注意一些言行啊!别让外人瞧出些什么来。”

    “那我得现在就把你榨光,免得你再动歪心事。”

    “我求饶行不行?我喊你姑奶奶,再让你升一格。”

    “讨打。”

    闻兰返身把秋鲁扑倒在竹床上,还用枕头堵住了他的嘴……

    待闻兰离去后,秋鲁疲惫不堪地仰躺在地上。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前,他还在为闻兰能在几天时间内就由娇滴滴的小女人,彻底变成*而诧异不已。

    难道是长期的性饥渴造成了这一切?如果是这样,那华慕是否也会如此?

    慢慢地,他进入了香甜的沉沉梦乡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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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8185/ 第一时间欣赏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最新章节! 作者:老榔头所写的《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为转载作品,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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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介绍:
如果你习惯吃洋快餐,如果你连“大仲马”和“基督山”也没听说,那请勿入内。这是一部“基督山恩仇记”似,讲述一个男人和三个男人的战争;也讲述一个男人和俩女人缠绵的故事。其实如果你看过“基督山伯爵”,本故事的情节就完全不用听我罗唣。这本书适合边品茗、边散步,躺在藤椅或秋千上慢慢咀嚼;如果你心态浮躁静不下心来,干脆就把它当做擦屁股纸随手扔了吧。 可以自夸的说这是本好书,适合你的父母和爷爷奶奶,但未必适合你的口味。如果你是因为某段文字的标题吸…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五号交响曲 命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