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后一班地铁 （1）
在那极黑之地，一个阴沉的男声，和一个温柔的女声，对着一块并不存在的屏幕，评论着：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救世主？”
“他确实是最接近的。”
“将一克拉的钻戒扔进垃圾箱？”
“至少说明他个性果敢，当断则断。”
“其他几个候选人呢？你已经放弃他们了？“
“不，我觉得还需要继续观察。”
“唔，你猜怎地？我已经受够了在这些候选人之间摇来晃去，这次我决定干脆一点。”
“你的意思是？“
“将那个直接给他。”
“你疯了！”
“我们没有时间等他慢慢觉悟，通过测试就是生，失败就是死，很公平。“
“呵呵，你还真是个混蛋。”
“关于这点我可从未否认过。”
*
午夜十二点，高潜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列车。
车厢里乘客不多，几个打瞌睡的上班族，一对腻腻歪歪的情侣，还有一个肥硕的中年妇人。
高潜身着一套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端坐在靠近车门的角落里，专心地盯着对面车厢壁上的屏幕。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美女热舞，从画面上不断飘出的白色弹幕来看，这是一场个人视频直播。
其实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内容高潜并不在意，他之所以看得目不转睛，只是不想被对面那双秀恩爱的年轻男女刺痛眼睛，也不想因为那女孩一头幽黑发亮的长发而再次想起林茜。
林茜，是他的前女友。几个小时前，高潜刚吃完一顿分手饭。
饭桌上的气氛其实挺好，高潜甚至还就着烛光讲了个冷笑话，之后他和林茜AA制地付了账。离开时，林茜说以后还做朋友，他微笑着说好，转身却将衣兜里已经攥得汗湿的锦盒抛进了垃圾箱。他不知道林茜是否看到了他的举动，他不再在乎。他只是在那之后，在地铁站台上枯坐了几个小时。
不过如今这些已经过去了。
现在，高潜坐在这趟末班车上，努力将林茜的影子驱逐出脑海。比如专注于屏幕上的那个正在直播热舞的美女。这美女长得不错，条顺，腿长，脸也漂亮，眼睛水灵灵的，就是不如林茜那么有神......该死，高潜拧眉低咒了一声。
地铁晃动了一下，车门打开又闭合，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流浪汉大步走进了车厢，目光在车厢中略略一扫，就直直地朝高潜身旁的空位走来。
对面那对蜜糖似的年轻男女这时不知为了什么吃吃地笑了起来，女孩坐到了男孩的腿上，搂着男友的脖子亲来亲去。
高潜闭了闭眼，也许以前他会对这种秀恩爱的男女视而不见，然而今天不行，他还有五站才会下车，他不想在剩下的时间里一直被这种肉麻的表演凌迟。
高潜站了起来，打算去其他车厢找个空位。却在这时，已经走到近前的流浪汉，状似无意地撞了高潜一下，高潜站立不稳地跌坐了回去。流浪汉也顺势坐到了高潜身边，在高潜打算再次起身时，他按着高潜的肩，将之压了回去。
“嗨，小子。”
流浪汉粗鲁的举动让高潜吃了一惊，他扭过头打量了一下这流浪汉。
相对于一个流浪汉而言，这个流浪汉的体型有些过于魁梧了，上身穿着一件像是水管维修工穿的那种牛仔布外套，泛着古怪的蓝绿色，下身的牛仔裤染着污迹，褴褛不堪。肩上松松地挂着一个破帆布背包。一张脸被那荒草似的胡子遮了一半，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高潜皱眉，这流浪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野兽的凶气，只是今不同昔，他不欲与这样的蛮人多话，他晃动了一下肩膀，想要甩脱那流浪汉的手，出乎意料的是，流浪汉的手，纹丝不动。
流浪汉按着高潜的肩，瞥了眼远处层层叠叠的车厢，低沉地开口：
“糟糕的一天，是不是？”
“请把你的手拿开。”高潜冷冰冰地道。
流浪汉恍若未闻。
高潜这次用了些气力，猛然挣了一下，他吃惊地发现这流浪汉的气力大得惊人。高潜一米七八的身高，平时也算是勤于锻炼，二头肌腹肌样样都不缺，却在这个流浪汉的手下，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到处都是狗屎，而你却不得不踩下去。”流浪汉继续道，仿若没有注意到高潜的挣扎。
“那你就应该选条干净的路走。”高潜再次奋力一挣，还是无果，心里不禁腾起一股火气。
他用两只手，抓住了肩头上那只大手，发狠地用力，发现无效后，他退而求其次地改为扳其中的一根手指，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将之拗断了。
流浪汉扭头看着高潜，眼露凶光：
“胡扯，根本没有什么干净的路。”
而对于高潜正咬着牙打算掰断他的手指，他表现得像是被小孩子挠痒痒一样毫不在意。
“那你一定是走错了路，混蛋！”高潜发出一声大吼，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那根手指上，这样的气力，寻常人的手指早就断了。流浪汉终于松了手，高潜趁机跳了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流浪汉扯住胳膊丢回了座位，而流浪汉自己却立在了过道中央。
后背被椅子撞得生疼的高潜，心里翻滚出一连串的脏话。尽管上一次打架还是十几年前，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也早让他的脾气不复当初的火爆，然而今天不一样。
眼前的流浪汉彻底激怒了高潜，而今天他也不想再克制自己，此刻的高潜就像一头暴怒的斗牛犬，哪怕面对的是一条比自己强壮得多的大狗，他也恨不得扑上去将对方撕扯成碎片。
高潜扭头四望，又探身去看长椅下方。列车干净得令人发指，别说小时候用惯了的板砖钢筋了，连根笤帚竹竿都没有。他还没疯到打算徒手和这个力大无穷的家伙打架。
忽然高潜想到了什么，嘴角浮起一丝狞笑，他开始解他的领带。
跨立在走道中央的流浪汉并没有注意到高潜的动作，他神情严肃地盯了车厢的另一端片刻，又回头看了眼附近或吃惊，或一脸看热闹的乘客，猛然大喝一声：“不想死就都去车头那里！”
高潜对面的那对年轻男女因为离得最近，被这中气十足的吼声吓得浑身一抖，女孩连忙从男友身上爬了下来，两人畏惧地躲着流浪汉向车厢的另一侧移动。
其他几位乘客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流浪汉，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而那位肥硕的中年妇人更是面露鄙夷之色，嘴里小声骂了一句：神经病。
高潜这时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小心地折叠好放在旁边的座位上，西装上压着昂贵的领带。现在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口卷到半臂，他眼神冰冷地盯着流浪汉，一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瞅准机会猛然站起。
流浪汉的胳膊却在这时看也不看他地突然一横：“不包括你，小子。”
高潜第三次狠狠地跌回了座位，胸口像是撞到一根钢铁栏杆般生疼，而之前藏在身后的皮带，其上的金属皮带扣正硌在他脊椎上，疼得高潜差点一口气没上上来。
高潜眼中喷火，就要破口大骂，流浪汉却一抬手将身上的背包丢进了他怀里：“睁大眼睛看着。”
WTF？高潜盯着怀中的破包几欲抓狂。
就在这时，他看到流浪汉将手伸进了牛仔外套，缓缓地抽出一把刀刃是锯齿状的匕首。而且他眼尖地看清了，流浪汉的肋下挂着一个皮制的刀鞘，就像电影上的特工那样，用专用的皮制带子绑在肩上。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高潜愤怒的脑子冷了下来，握在手里的皮带，也松了。
第二章 最后一班地铁（2）
在流浪汉亮出了那把古怪的匕首后，车厢里乱成一团。
肥硕的中年妇人杀猪般一叠声地尖叫着：“妈呀，有刀！报警啊，要杀人啦！”
其他的乘客则像一群受惊的兔子，惊慌失措地四下奔逃，却又舍不得眼前的热闹，只乱哄哄地挤在了角落里，露出半个脑袋观望。
流浪汉没有理会身后乱糟糟的一团，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列车车尾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然而高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零星稀疏的安静的乘客和一节节晃动的车厢。
高潜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幕闹剧。
片刻后，他开始不露痕迹地悄悄往座位的另一侧移动。
流浪汉却仿佛脑后长着眼睛：“它是冲你来的，和我待在一起，你也许还能保住小命。”
高潜僵住了动作：“谁？谁冲我来？”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话，地铁隧道在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巨大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听上去像是列车上的什么部件掉了下来，拖拉在了铁轨上。
听到声响的乘客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又是一声更刺耳的巨响，似乎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车厢上，紧接着列车尾部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摔倒的乘客大声地咒骂列车司机。
高潜紧紧抓住身边的立柱固定住自己，一种冰凉的感觉窜过他的脊背，他的心脏止不住地狂跳起来。他隐隐觉得自己知道车尾发生了什么，就像是那场夺去他所有家人生命的煤气管道爆炸，什么东西就在那里，尽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却十分肯定。
巨响接二连三地响起，高潜僵硬地盯着列车的另一端，眼睛不能置信地越瞪越大。
随着每一声巨响，长长的地铁列车就会少了一节。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隧道中肆虐，车厢被随意地扯脱，像被表弟拆成碎片的玩具蛇一样，一段段散落在隧道里。脱落的车厢大多变形，或翻倒或在轨道上刺耳地滑行。在车厢脱落的一瞬间，高潜看到乘客们惊惶地趴在地上，彷如铁盒子里的小虫子般翻滚，然后在视线中迅速远去，沉寂在黑暗中......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那么高潜希望自己立刻醒来。
列车后半段车厢里的乘客这时方才从震惊中回神，争先恐后地向车头方向冲来。
“跑啊，站这儿等死啊！”一个乘客在经过高潜时扯了他一把。
高潜一个趔趄，却没有动。
跑？在一列飞驰的列车上，能往哪跑？更何况，如果这东西真是冲着他来的，他也跑不掉。
列车在这时剧烈地颠簸起来，也许是失去了几节车厢让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许是司机发现了情形不对，强行提速。
高潜拉着立柱稳住身体，同样拉着立柱的还有那个流浪汉。和满车惊惶的乘客截然不同，他的神情沉稳，目光始终盯着车尾的方向，在一连串的巨响和尖叫声中，他举着刀的手，连晃都没晃一下。
“那是什么玩意儿？”高潜努力平稳着声音问。
“一坨大狗屎，很大。”流浪汉严肃地回答。
“冲我来的？”
“我猜是。”
“凭什么猜是我？”高潜的眼睛终于从那一节节不断消失的车厢上挪到了流浪汉身上。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流浪汉扭头看了高潜一眼，眼睛眯了一下，很久之后高潜才醒悟当时这家伙是在对他笑。
然而高潜看着流浪汉落魄的衣衫和手中那柄怪模怪样的匕首，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不是。”他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有一份有前途的工作，再过一个星期手上的项目完成，他很可能升职为部门经理。他甚至已经打算求婚......
“小子，这是命运，你逃脱不了，我们身上传承着同样的血脉，而且这家伙会找上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根本就是自说自话，这列车上明明有这么多人，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那东西找的就是......”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流浪汉打断了高潜，迅速地道，“你和普通人不一样，你一定从小就注意到了，你也许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事，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至少能感觉到未知的生物。而且你好斗，喜欢打抱不平，在学校经常惹麻烦，别不好意思，我们这种血脉的人都这样。”
“我没有不好意思。”高潜面无表情地道，“我也没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事。”
流浪汉扭头看了他一眼：“看样子你是迟钝型的。”
轰的一声，
最近的一节车厢尖厉地啸叫着，在隧道墙壁上擦出刺目的火花，随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车厢的断口就在高潜前面几米远处。高潜以为自己会看到地铁的铁轨，然而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地铁列车拖着仅剩的残破车厢，像是奔驰在一头怪兽的肠道里。潮湿阴冷的空气长着手脚一样从车厢断口处攀附进来，缠绕上众人，带着令人作呕的机油和霉菌的气味。
“你还在等什么？”高潜紧张地道，“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东西是不是？”
“当然，只不过长得丑了点而已，不过我真不明白，这种东西怎么会找上你这种菜鸟......”
“哪种东西？”高潜瞪着面前黑暗，从头到尾他就没看到流浪汉口中的大狗屎，但他清楚地知道那里潜伏着一只隐形怪兽，在它的身后还留着一堆废铜烂铁的地铁车厢和一群不知生死的乘客。
“恶魔，污灵，也有人叫他们黑神使，这取决于你是哪一边的。”
恶魔？高潜迟钝地重复，白日里敏锐的大脑在此刻运转得格外缓慢。
黑暗中的隐形恶魔像是在欣赏车厢中的惊惶和尖叫，它没有像之前那样干脆利落地再次毁掉这节车厢，而是静默地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高潜回过头，原先车厢里的乘客们早已争先恐后地涌向车头方向，只有那对情侣还蜷缩在车门的一角。女孩坐在地上，盯着破碎的车厢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骇人的东西，眼球突出，脸孔扭曲，一动不动，她的男友正抖着手试图将她拽起来。
她根本不像林茜，高潜收回了目光。林茜优雅，冷静，智慧，他可以将一切美好的词语用在林茜的身上，他原本笃定会和林茜共度一生的，只是没想到......
也许是死亡的临近让高潜不再排斥想念林茜，他贪婪地回忆着和林茜相处的每一个点滴，然后他苦涩地想，等她明天看到新闻时，会不会猜到那堆与破铜烂铁混着的血肉中，也有他的残肢？
他忽然不想这么窝囊地死去。恶魔？那又怎样！他看了眼流浪汉手中的锯齿状刀刃的匕首：“匕首还有吗？”
“匕首？”流浪汉看了高潜一眼：“这叫破魔刀，现在给你你也用不了，想成为清道夫必须要经过训练，如果这一趟你没死，我就训练你。”
这时，一声巨大的轰响从车头传来，接着是乘客们惊恐之极的尖叫声，高潜回头看到乘客乱纷纷地退了回来，显然车头也被恶魔扯掉了。
车厢失去了动力，速度慢了下来，仅剩下的几节车厢还连在一起，有人开始绝望地嚎哭，也有人大声地咒骂。
在一片惊慌失措的背景音中，高潜平静地看向流浪汉：“什么清道夫？清理狗屎的清道夫？”
流浪汉咧了咧嘴：“可以这么说，清理一切不属于人间界的脏东西，这就是清道夫的工作。”
“要是我死了呢？”高潜问道。
流浪汉皱眉，扭过头盯着高潜。
高潜双脚悬浮起来，双臂伸展，离地越来越高。旋风卷着车厢碎片在他的身侧飞舞，他僵直着手脚，悬浮在空中，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某位。
高潜看到流浪汉震惊地张大了嘴，但是此刻高潜已经无法再说什么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掌控了他的身体，他可以感到身体的每一部分，却无法控制它们，他觉得自己像是寄居在别人的躯壳里，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渐渐被拉成水平，像一把横在车厢中的标枪，标枪的枪头正对着车厢壁。
高潜双目圆睁，牙齿咬得几乎出血，他的正前方是那块屏幕，画面上的美女刚刚完成了热舞，正坐在镜头前和观众互动。
他感到身体稍微向后撤了一些，他仿佛知道那无形的力量想要做什么。
不！他在心里嘶吼，身体却如炮弹，狠狠地撞上了面前的显示屏。
砰的一声碎响，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一片红雾中，直播间里的美女，浅笑盈盈地看着他。
第三章 噩梦
高潜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落满灰尘的组合吊灯，吊灯的四只灯头中已经坏了三个，唯一剩下的那只正发出暗淡的橙光。
隔壁传来冲水马桶的哗啦声，楼顶的住户踢拉着硬底鞋，啪啦啪啦地走过楼板。窗外的晨辉透过窗帘的缝隙映照进来，在墙壁上画出一道金红色的裂缝。
高潜睁着眼躺在地板的中央，一动不动。
他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他和林茜分了手，乘地铁又遇到了恶魔，地铁列车被恶魔拆成了碎片，而他自己也死在恶魔手中......
在意识到终于梦醒后，他浑身骤然冒出一层冷汗。就像是溺水濒死的人在最后一刻被拉了上来，后怕，庆幸，如释重负，种种滋味轮番地涌上心头。
万幸那只是个梦。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爬了起来。
在地板上醒来这件事并没有困扰高潜。加班加疯了的那一阵，他曾经含着牙刷在浴室的地板上和马桶过了一整晚。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看了眼墙上的电子挂钟。日历指示着现在是十一月六日，早七点零五分。时间还早，足够他在小区里晨跑一圈，然后洗个澡再去上班。
高潜觉得心情不错。
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脑子里开始安排一天的工作计划。
今天按照日程，早上是项目阶段演示会议。这代表他会在会议上见到林茜。这个念头让他心情愉悦，微笑不自禁地爬上唇角。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林茜了，她最近总说自己很忙。他很想念她，他也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想念。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窗户上的倒影。他蓦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骤然凝结。
玻璃上的倒影，是他自己的影子。一个瘦高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衣，只是肩部却有一个明显的撕裂口，衣领上还有大片疑似血迹的褐色污迹。
梦中的情景像一道闪电迅疾地划过他的脑海，高潜勃然变色。
他拽着衣领，胡乱地摸着额头，没有受伤，不但没有受伤，他现在感觉精力充沛，好得不能再好，就像一部刚出厂的新机器。
可是这件衬衣，他明明记得这件衬衣是他新买的，为了求婚那天......等等，求婚？他到底有没有向林茜求婚？
高潜的脑子乱了。
他脚步踉跄地来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四下扫视。
棕红色的木质地板已经三天未打扫，不怎么干净，但并无异样。木质茶几上的一堆杂志还是那么杂乱，组合沙发上的脏衣服......
高潜的身形摇晃了一下。
他直直地盯着沙发的转角处，神情看上去有些可怕。
组合沙发临近着他的卧室房门，通常也是他堆积脏衣的所在。积累了一个星期的脏衣形成一座可观的“小山”，只是此刻那堆“小山”的上方，有一个不同寻常的物件，在一堆浅色的衬衣和T恤衫的映衬下，尤为显眼。
一个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帆布背包。袋口处的搭扣已经损坏，用一根脏兮兮的鞋带捆在一起。肩带被磨出了毛边，泛着黑亮的油光。
和梦里流浪汉的那个背包一模一样。
高潜有些虚弱地伸出手，轻轻触了触那东西粗糙的表面，仿佛在祈祷这只是幻觉。
然后他闭了闭眼，猛然抓着背包狠狠地甩到了地板上。
咚的一声，背包有些份量，而绑袋口的鞋带也不怎么结实。背包落地后就散开了袋口，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高潜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古怪的玩意。
他记起在地铁上，那个流浪汉曾经说过，这世界上到处都是“狗屎”：恶魔，污灵，或者黑神使，而有一种人专门清理这种“脏东西”，他们管自己叫清道夫。
此刻散落在他脚边的这些东西，似乎在佐证流浪汉的话。因为这些东西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流浪汉应有的收藏品。它们看上去诡异，又邪恶透顶。
几个盛着可疑液体的瓶瓶罐罐，虽然老旧但相当坚固。一个黑金色的金属罐子，其上刻着复杂无比的花纹。黑色的羽毛，麻绳和骨头乱糟糟地绑在一起。一块金灿灿的，不知道是金子还是石头的硬物。还有一把......
高潜缓缓地伸出手，捡了起来。
他打量着手中的东西，不确定这应该叫它匕首还是短剑。那武器刀身窄细，比小臂略短，摸上去似铁似石，仿佛能吸收光线似的幽暗异常。最奇怪的是，刀刃圆钝尚未开锋。
这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武器，一把未开锋的刀只能算是装饰品。可是当高潜的手握着刀柄时，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暮光之刃。这个词模模糊糊地跳进了高潜的脑海，他微微发愣，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叫出这刀的名字。左臂这时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他拉起衣袖，发现小臂的内侧出现了一个小指肚大小的黑色符号，像是一个对号，又像是一双不对称的弯曲山羊角。
见鬼，他用手使劲地摩擦了几下那块皮肤，那东西像是纹在了表皮里，无法抹去。
高潜盯着手中的刀，忽然像是被烫着一般将之猛然丢了出去。
他跳了起来，连退几步，微微喘息。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恶魔是真的，清道夫是真的，连分手......也是真的。
那么，他昏过去后又发生了什么？他头上的伤口呢？为何会不药而愈？是谁将他送回家的？那个流浪汉清道夫吗？他如何知道自己的住处？还有这背包，他为何要将背包留下？
对了，地铁。
高潜急急地转身，从杂志堆里翻出了遥控器，打开了墙壁上的电视。
新闻频道在电视画面上依次闪过，十分钟后，他关掉了电视，将自己溃然扔进了沙发里。
这个世界还是那么混乱。
某家酒吧再次发生恶性伤人事件；又一个民间组织霸占了公共用地；天文台说近期会有频繁的流星雨，而一些神棍就跳出来哭喊什么末日将至......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糟心事，为什么那么严重的地铁事故却没有报道？
是怕引起恐慌而隐瞒了吗？
是啊，能怎么报道呢？说本市一部地铁列车在午夜遭到恶魔袭击？
呵，如果是昨天之前，就算是他自己也会嘲笑写报道的那位记者怕是嗑高了吧。
高潜盯着天花板，半晌后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他喃喃地对自己道，“就是一直到最后，你也不知道恶魔到底长的是什么鬼样子......”
第四章 红甲骑士（1）
在那极黑之地，女子安静的观察因为一个男子的突然闯入而中断：
“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遇到一条疯狗。”
“呵，原来大名鼎鼎的首恶彼烈也有失手的一天。”
“胡扯，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再说那个清道夫也没讨到什么好。现在情况怎么样？”
“暮光之刃没有排斥高潜，他的身上也出现了选中者的印记，一切都很顺利。”
“那么，你决定了？救世主就是他了？”
“唔，你知道我们那一边催得有些急......
还有，我只是需要他的一点血让暮光之刃苏醒，你干什么将他搞成那样？”
“哪样？我不是把他复活了吗？救世主的神迹之一就是死而复生，你瞧，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一条。不用谢我。”
“彼烈！我警告你，一旦高潜成为选定者，他就受我们这一边的保护，如果你再敢随意对他......”
“怎么样？再一次拿着天使大剑将我打入深渊？呵呵，莎莉叶，你别忘了，咱们之间可是有过协议的。”
“彼烈！！”
“啧啧，瞧瞧你那是什么脸色。好了，这一次我们的利益相同，就省点斗嘴的气力吧。还是想想怎么样让这小子尽快完成救世主的神迹，这样我才好上场。”
“......再等等，他还需要时间适应身体的变化，当一个救世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算了吧，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给他安排考验。耐心这种玩意是你们那边的，我可没有。”
*
十一月六日，早九点四十五分。
此刻本应该出现在公司里，并参加重要项目演示会议的高潜，还堵在环城高架路的车流中，和四周焦虑的司机或者乘客一样，被困在狭小的出租车车厢里。
从他的角度往后看，大大小小的各色车辆像是一堆摔散了的乐高积木，密密麻麻，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四条车道看上却像是六条，甚至更多，总有缺少耐心的司机试图挤入其他看上去移动得快一点的车道，尽管根本没有区别。
“出大事了。”坐在高潜前方的司机费力地挪动肥胖的肚子，从车窗外缩回座位，发出一声叹息，“四条车道全都堵得死死的，一定是大事。”
“在这个城市里，最大的大事已经在昨晚发生过了。从概率上讲，今天有更大的大事发生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高潜的眼睛盯着便携电脑的屏幕，一边挪动着鼠标，一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出租车司机纳闷地回头看了高潜一眼。
专注于眼前的程式，是唯一能让高潜冷静下来的办法。被困在这种地方，他很能理解隔壁的红色马自达里，那个被绑在安全座椅里哇哇嚎哭的婴儿，事实上如果可以他也想嚎叫发泄。
而无所事事的出租车司机则选择打开了车载屏幕。这种位于副驾驶座位前方的屏幕通常是用来播放广告的，但是也可以收看新闻频道。此刻上面正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女播报员激动万分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而这种激动的语气通常只会出现在重大阅兵仪式上：“他过来了！骑着一匹红马！他游刃有余地在高架车流中横冲直撞，四蹄冒着红烟。他身上穿着中世纪风格的红色骑士铠甲，肩上背着一把超过两米的红色长剑......”
“嚯......”司机瞪着眼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个含义万千的音节。
高潜同样说不出什么话来。如果那用手机随手拍摄的劣质画面上的骑士，是一位玩Cosplay的COSER的话，高潜认为他实在太敬业了，敬业得有些过分，他马蹄上的红烟是怎么搞出来的？还有在环城高架上作秀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这时，司机突然连声大叫起来：“来了，来了。”
高潜吃惊地看着前方，通过汽车的挡风玻璃，他看到一位红马红甲的骑士沿着高架奔了过来。此刻亲眼目睹，比刚才屏幕上看到手机录像清晰多了。那位骑士的马可不是常见的枣红色，而是真正如鲜血一样正红，他的铠甲也如鲜血染成，红得刺目。而他背上那柄长得几乎已经快要接触到地面的长剑，剑柄处那颗硕大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下更是像一只恶魔之眼，熠熠生辉。
这根本不是什么Cosplay！就算那些COSER穿得起这副精良的盔甲，搞得到这样神骏的血马，也断没有技术操纵着马匹一跃跳过三辆轿车。
最重要的是，那位在车辆间跳跃飞驰着的血马骑士，那奔袭的方向竟然是正朝着自己这里而来。
该不会？
经过昨夜地铁事件的高潜，很有觉悟地一边迅速将宝贝笔记本电脑塞进电脑包，紧紧抱在胸前，一手抓着车门把手，警觉地盯着那位骑士。
而那位骑士这时也到了二十米开外。此刻离得近了，那骑士更为清晰，血红的鳞甲狰狞，像是某种史前动物的甲胄，头盔及护肩上装着飞龙翅翼形状的甲片，红色的护甲手套像是某种禽类的脚爪，每一个指关节处都装有血色的利刺。光是这样一幅甲胄，看上去就已经很有杀伤力了，更别提他的背后，还有一把长得超出常理，且血光四射的大剑。而马蹄下的红烟，哪里是烟，分明就是窜动的炎火。
高潜深吸一口气：“你也看到了是吧？”
出租车司机此刻只能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啊，啊。”
“很好。”这代表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精神错乱，“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跳车。”
出租车僵硬地回头看向高潜，“为，为什么，要跳车？”，话虽如此，他的手仍然颤抖地摸向车门。
高潜盯着前方的骑士：“准备，一......”
骑士轻轻一提马缰，马儿跳上一辆奥迪商务车的车顶，车顶被压得塌陷，里面的人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二......”
接着血马又跳上了几米开外的一辆中型面包车，面包车立刻爆了胎，两侧的窗户也玻璃迸射碎裂。血马四蹄扬起，纵身跃向空中。
“三！”高潜猛然大叫一声，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砰”高潜额头一阵剧痛，跌倒在地。
第五章 红甲骑士（2）
压在他身上的那具又热又软的身体“哎呦”着，“你这个人有毛病啊？怎么突然就这么冲出来？”
高潜将身上那位推了下去，自己爬了起来。“轰”的一声巨响，血马骑士落在了两米外的出租车上，不是高潜的出租车，而是他们后面的那辆。
出租车的挡风玻璃全部粉碎，半个驾驶室也凹陷了进去，司机站在自己的车旁，惊恐地张着嘴。
“哇，真是太酷了。”
高潜感到有人将他一把推开，他扭头一看，正是那位和自己撞成一团的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驼色的长款羊绒毛衣，白色的细腿七分裤，长发乌黑，小脸素净，没有化妆。虽然看上去没有几两肉，身材却很有料，这一点高潜刚才的手感可以证明。
女孩举着一部手机，一边在拍摄，一边兴奋地做着解说。
“你们看到没有？那盔甲和真的一样，简直比真的还真！还有那马脚上的烟火，真的是火诶，我可以闻到浓郁的，嗯，什么味道，像是臭鸡蛋，又不是，啊，明明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那个词......”
“硫磺。”高潜忍不住道。
“啊对，就是硫磺的味道......”
这时，那位血马骑士扭头向这里看了一眼，女孩惊叫一声：“他看过来了！”
高潜一把将那女孩扯到自己身后，低喝道：“别录了，你可能会激怒他的。”
“可是我在直播，那么多观众都等着看呢，你别挡着我啊。”女孩不怕死地推着高潜，一边将手中的手机举得更高，一边声情并茂地解说，“神秘骑士的脸藏在盔甲后面，看不清长相。但是当他看过来时，我分明感到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浑身的汗毛刷地都竖起来了......”
高潜冷冷地盯着那骑士，他没感受到什么杀气，却可以感受到骑士身上的力量。那力量冰冷，无情，死气沉沉，和昨晚遭遇的恶魔的力量类似，却又有所不同。
他感到那骑士也在打量着自己，轻蔑的，审视的，他的目光穿不过骑士血红的甲胄，而骑士的目光却像是针一样刺进他的大脑，让他痛苦不堪。
高潜咬着牙，冷汗淋漓，却挺立不动。
身后女孩的直播解说还在继续：“神秘骑士在看着我们，也许他想和我们打招呼，哈喽，蹦竹(
Bonjour)，好辣(Hola）~~”
高潜的手死死地抓着女孩的，强迫兴奋得想靠近骑士的她留在自己的身后。
这时，隔壁的私家车里，惊恐的年轻母亲也抱着大哭的婴儿跳下车子。婴儿哭得声嘶力竭，惊天动地。
红甲骑士的血马突然朝着那对母子扬起了前蹄，高潜大急，脑子一热，他猛然将怀中的电脑包向血马掷去。
电脑包砰然弹落在地，血马的蹄子重重地砸在出租车顶，踏了几步，将那车子彻底踩成一堆铁片。
马上的骑士无声地盯着高潜，缓缓地抬起了右手。高潜紧张地将身后的女孩猛然一推：“躲开！”
脑中的剧痛骤然加剧，像是一根钢针在里面肆意地翻搅。高潜咬紧牙，直到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他的目光顺着骑士的手势，落在骑士身后那柄血光四射的大剑上时，心脏骤然缩紧。
“快跑！别傻站着，跑啊！”高潜忍着脑中的剧痛，对围观群众大喊。
围观群众象征性地退了几步，随后有人嘻嘻哈哈地轰笑起来。
除了真正置身事中的那几个人外，大多数围观群众都觉得高潜和红甲骑士之间的对峙，是在做戏。
要么就是在拍电影，要么就又是什么整蛊恶作剧节目。毕竟这年头，僵尸，怪物，北极熊等走上大街的低级节目都泛滥成灾了。为了点击和流量，节目设计者无所不用其极。如今这一出，在群众眼里，也就是特效还勉强过得去，毁了几辆车子也算下了点本钱，但是也就那么回事吧。
更有人这时掏出手机各种自拍。
高潜心中一片冰凉，昨夜那被恶魔毁掉的车厢又浮现在他眼前。金属被撕裂的锐响，乘客们惊恐的尖叫，刺目殷红的鲜血......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涌动激荡起来，就像多年前一样，他感到身体微微发热，他弯腰抄起不知哪辆车上掉下的保险杠，握在手中掂了掂。
没有小时候常用的钢筋趁手，但是也能凑合将就。
“来吧！”他狠狠地盯着红甲骑士，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狞笑。
然而就在此刻，一直在他脑中肆虐的搅痛，消失了。
“他朝我们挥了下手，他这是要走了吗？”身后的女孩举着手机又尖叫起来，“他骑着马向护栏冲去了！他跳下去了！！！啊~~”
女孩的尖叫声让高潜的耳朵一阵耳鸣，他急忙跳开几步。
身后的女孩已经和好事的人群一起大呼小叫地冲向了护栏：“不见了，那骑士跳下去就不见了！！”
不见了，就对了。
高潜屏着的一口气这时才呼了出来，顿觉后背一片湿凉，想来是刚才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衣。
“咦？我的手机怎么白屏了？”护栏边女孩摇着手机屏幕连声惊叫，“怎么会这样？”
“我的手机也白屏了。”正在自拍或录制的围观群众纷纷发现自己的手机出了故障。
高潜微微摇头，默默地捡回了自己的电脑包。那红甲骑士浑身的能量强大而诡异，毁了这些人的手机真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这家伙没有大开杀戒就离开，还真是出乎高潜的意料。他今天原本是打算拼命了的，此刻倒有一种一拳打空的空落感。
坐进车里，出租车司机和高潜都是好一阵沉默，司机是受惊过度尚未回神，而高潜则是累得不想说话。
先是恶魔，现在又出了个红甲骑士，明天还会遇到什么？清道夫说那个恶魔的目标是自己，那么这个红甲骑士呢？他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否也是因为自己？
女孩说那骑士最后挥了一下手，似是再见，其实在高潜看来，他分明觉得那骑士指了一下自己。他究竟想做什么？
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让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高潜没有答案。
只是面对红甲骑士时，那种钢针在大脑里搅动，他却完全无法反抗的感觉，就和昨晚地铁上面对恶魔时一样。在这种未知的力量面前，他就像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
高潜痛恨这种感觉。
这时，车流终于开始缓缓地移动。
高潜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司机“哎”了一声，发动了车子。却在这时，高潜另一侧的车门被突然打开，一个身影灵活地钻了进来。
第六章 婉拒
“不好意思，我的车毁了，和你拼个车，不介意吧？”女孩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那辆已经被红甲骑士“报废”的出租车，笑嘻嘻对着高潜道，“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桂小倩，是一个网络主播，你怎么称呼？”
没等高潜回答，那女孩又拍拍司机的肩膀：“师傅，麻烦你，西区中心路路口停车，开快点啊，我赶时间。”
等等，西区？和他的公司根本就是两个方向。
“桂小姐是吧？我是要去东区的，要不我们在前面放你下来，你再拦辆别的车？”高潜建议道。
“这个时间，这个路段，哪还拦得到车啊，再说了，我要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活动，不能迟到。”桂小倩打量了一下高潜，“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的车钱我照付还不行？”
“就算你把我的车钱一起付了也不行。”高潜不快地道，“不顺路，我搭不了你，请下车吧。”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强行上车的人明明是你。”
“可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迟到！”
“我的事也很重要，更不能迟到！”
车子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
司机瞟着观后镜，小心地道：“要不，我先送了这位先生去东区，然后再送这位小姐？”
“不行，先送我！”
“不可能！”
“你！”桂小倩瞪着高潜，忽然嫣然一笑，摸出了手机，“我的粉丝可在等着看我的直播呢，既然我赶不上活动了，总不好让他们白等，我就播一段我在出租车上碰到无赖的事吧，虽然无聊点，但我的粉丝很好的，他们不挑食。”
高潜冷笑：“威胁我？你那手机还能用吗？”
“不好意思，这一部手机是备用的。你知道做我们这一行，随时随地保证直播是很重要的。”桂小倩巧笑倩兮地道，“而且我的粉丝一定很想知道是谁将我撞伤的。”
“撞伤？伤哪了？我看你刚才活蹦乱跳，精神得很。”高潜有些生气了。这不是碰瓷吗？再说了，之前撞成一团时，明明是他在下面当了肉垫，这女人居然好意思喊受伤？
桂小倩一撩额发，指着额角一团红印，凑近高潜：“瞧见没有，现在还疼着呢，肯定肿了，说不定还有脑震荡后遗症。”
高潜瞥着那光洁的额头，此刻阳光正好，可以清晰地看到发际细细的栗色绒毛，在阳光下像是初生的嫩草，让人不由生出一种心软来。碰撞的部分确实有些红肿，还有些轻微的破皮，衬着雪白的肌肤尤其显眼。
高潜将那句“我也疼着呢”咽了回去。
他摸出手机：“我得先给同事打个电话，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先送你。”
桂小倩露出开心的微笑。
电话中，高潜了解到演示会议正在顺利举行，只是作为客户代表的主要负责人林茜并未到场。这样一来，他的缺席就不显得那么突兀了。高潜放下手机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暗自猜测，林茜缺席，是否是因为他们已经分手，林茜想避免见面的尴尬？
只是随后高潜想起林茜那张总是娴静如水的脸庞，又觉得不可能，她那样的女人绝不会因为分手这种事而影响工作的。
“怎么样？你同事怎么说？”小倩在一旁心急地追问。
高潜将手机揣回衣袋，瞥了小倩一眼：“先送你。”
“太好了！”小倩笑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高潜的胳膊，“我就知道，你一看就是好人。”
事到如今，高潜就算心里不爽，也没必要再板着脸下去了：“谁让我心软呢。对了，我总觉得你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呦，这就开始套近乎了，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呢。”小倩嘴上嘲笑着，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嘶，我说真的，真的觉得眼熟。”高潜拧起眉，刚才一直乱糟糟的，他没顾上，现在静下来，方觉得这女孩确实好像以前见过。
“眼熟也正常，我是一个主播，虽然不是多大牌，但也有个几万粉丝的，也许你看过我的直播也说不定。”
说起直播，高潜脑子里闪过电光火石的一幕，昨晚，在地铁上，恶魔将他撞向地铁上的屏幕，那时屏幕上的直播美女，就是这个小倩。而今天遇到诡异的红甲骑士，又遇到她？
只是巧合吗？
高潜沉默地看着浅笑盈盈的小倩，仿佛看到了冥冥之中，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拉出第一根细线。
后来，
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再后来，小倩下车前热情地邀请高潜一起参加今晚的圈内朋友聚会，高潜婉拒了。
“真的不来吗？我的朋友她们也会带自己的朋友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而且我的朋友们人都很好的，各个爱说爱笑，你来吧，会很有意思的。”小倩极力邀请高潜。
“还是不了，我可能要加班，下次吧。”高潜关上了车门，隔着玻璃礼貌地对小倩挥了挥手。
“干嘛不去呢，多好的机会，我看那小姑娘对你有意思。”出租车司机一边将车子并入车流，一边笑呵呵地道。
“我有女朋友了。”高潜看着窗外的街景，默默地在心里加了一句，前女友。
前方的出租车司机这时不知想到什么，发出一声叹息：“先生，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经过这么一折腾，高潜进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在进办公室之前，高潜先打电话将同一小组的同事尚可，叫到了公司大堂。你知道如果有什么坏事一定要发生，那么最好的措施就是了解情况，早作准备。
“项目会议情况怎么样？”两人站在一株巨大的绿色龟背竹之后嘀嘀咕咕。
“还行。”
“客户方反响如何？”
“马马虎虎。”
“我没到场，老板很生气吧？”
“一般。”
“......”
高潜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却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尚可，叹了一声，胳膊搭上他的肩：“尚可，你知道吗？”
“什么？”
“阿姨真是给你起了个好名字。”
第七章 谣言
今天的高潜算是逃过了一劫。
虽然他作为项目小组的组长，缺席了重要的项目演示会议，是严重的失职。但是由于小组的其他同事出色地完成了演示任务，而另一个小组的项目似乎出了点问题，让老板一时也没空找他的麻烦。
故而高潜安然无恙地下班回家，此刻正坐在自己公寓的餐桌旁，一边啃着烤肠，一边拿着手机刷朋友圈。
说起他的手机，虽然昨夜经历了那么多，但由于他的手机和钱包因为都放在裤袋中，倒是因此保留了下来，也算是整个事件中唯一让他感到有点安慰的事了。
朋友圈里的消息，自今天上午开始就没断过，其离奇程度一直在以几何级数不断上升。
消息主要集中在对高架上出现的神秘骑士身份的猜测上。
高潜后来才知道，除了当时曾经亲眼目睹，和观看了录像的那群人外，所有关于红甲骑士的照片和影像都意外消失。手机损坏，硬盘烧毁，监控摄像头失灵。而没有亲眼看到神秘事件的民众往往比曾经亲眼看到的更加热情高涨，整件事被炒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度。
事实上如果单单只是红甲骑士，还不至于让见多识广的网民们兴奋起来，而离奇的痕迹抹去事件，才是真正戳中了网民们的爆点。
一开始，传言只是以相对保守的猎奇态度，将红甲骑士和老掉牙的都市传说混在一起炒剩饭，比如高架龙柱显灵，血衣机车骑士升级版等。
在下午的时候，一度末日来临的传言直上云霄，而那位红甲骑士也被言之凿凿地证明就是末日审判四骑士中的红马骑士“战争”。
接着就是各种“可靠”消息表明：某边境导弹发射井正处在一级战备状态；某国终极武器发射按钮也被加强连严密守卫；各种激光卫星正无头苍蝇一样地在太空中调整轨道，准备履行自己的使命......
所幸到了晚间，宗教界人士出来澄清，各种引经据典，表明那位红甲骑士与末日审判无关。
然而阴谋论又跳出来开始占据上风......
高潜是噙着一丝冷笑看完这些消息的。
他虽然不知道那名红甲骑士的真正来历，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末日来临这个谣言会让一些人从中获利，而更多的普通民众却会饱受苦难。
同时高潜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公平的末日审判。
在那些拥有绝对力量的家伙们眼里，人类不过是蝼蚁一样的生物。和地铁里惊恐的乘客，高架上无助的人群一样，是可以被任意虐杀，随意践踏的存在。
想象一下让你自己劳神去为蚂蚁分辨善恶吧，恐怕你更乐意用水管冲毁蚁穴，一次性解决麻烦。
公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就不存在的。
高潜的嘴角冷意更浓，他的目光落在墙边的沙发处。
红色的组合沙发下方，露出一个破烂的帆布背包的一角。背包里面装满了奇奇怪怪的装备，那是一个自称专门清理不属于人间界的“脏东西”，并且声称和高潜属于同一血脉的清道夫留给他的。
清道夫......清理......高潜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
“滴答”
一声水珠落入池塘的音效响起，打断了高潜的思绪。
他盯着手机屏幕顶端闪烁着一条消息提示，微微蹙起眉，是桂小倩。
“嗨，高潜，在做什么？”文字消息后跟着一张灿烂的笑脸。
高潜想象了一下桂小倩的那张小脸上挂着这种灿烂笑容时样子，发觉通常那个时候，自己都会不是很顺心。
他停了几秒，果断键入：“准备休息了。”
“高老头，你太无趣了，这才不到九点。”俏皮的鬼脸表情。
高潜没有打算回这条消息。他起身将餐盘放到水槽中，然后寻思着该将房间整理一下。以前林茜经常到他这里来，每次都会顺便帮他整理一下房间。如今他们已经分手了，今后如果不想住狗窝，就得自力更生了。
在高潜整理房间的过程中，桌子上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发出“滴答”的提示音，高潜不想去管它。第一整理房间这种琐事让他心情不好，第二他不想和这个叫桂小倩的女孩有过多牵扯。虽然小倩长得挺漂亮，性格也活泼开朗，是那种讨人喜欢的类型，但是一想到每次遇到她时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高潜就彻底失去了和她深入交往的兴趣。
在将所有的脏衣都塞入了洗衣机，并且设好洗衣程序后，高潜回到了餐桌旁，发现手机屏幕上已经堆满了小倩的消息。
“高老头，你看到今日的头条了吗？”
“你成了名人了，大家都说和红甲骑士对峙的那个年轻人，身高近两米，身形魁梧，力大无穷，一抬手就将一辆汽车砸向红甲骑士，最后红甲骑士不得不逃之夭夭。o(≧▽≦)ツ┏━┓”
高潜：......
高潜拿着手机往浴室走去，一边随意地往下翻消息记录。
“网民们居然还人肉到了那位搭乘你的出租车司机，只是那位司机声称完全不记得曾经搭载过任何年轻男子，网民们纷纷猜测司机的记忆也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影响。”
高潜看到这里低笑了一声，心里涌起淡淡的感激。他想起那位出租车司机曾经对他说过，他是一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看样子司机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了。
高潜将手机放在洗脸池边，开始给牙刷挤了牙膏，在将牙刷放进嘴里后，他又拿起了手机翻看。这一次消息与之前间隔了几分钟。
“高潜你在吗？”
“高潜，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想回家了。”
“高潜，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怪物？我总觉得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高潜救”
高潜刷牙的动作嘎然而止，他盯着消息记录，最后一条写了一半的消息发自五分钟前。
他急忙吐出口中的泡沫，迅速地回拨桂小倩的手机。
手机铃声响了几秒后被接起，但是电话那端并没有说话的声音。
高潜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喘息声，碰撞声，然后是一个女孩子凄厉的尖叫，分不清是否是小倩的声音。
“桂小倩！你还好吗？”高潜紧紧地抓着手机急问道。
又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听上去像是家具翻倒在地。
接着桂小倩的声音响起，那声音离话筒很远，并不清晰：“高潜！我在暗夜酒吧！快来救我！啊~~”
刺耳的尖叫因为通讯信号的中断嘎然而止。
高潜连忙再拨，然而传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该死，高潜猛然转身，从沙发上抓了一件夹克，冲出门去。
第八章 暗夜酒吧（1）
暗夜酒吧位于城中心的旧城区，从高潜的住处乘出租车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只是高潜不确定桂小倩是否能坚持二十分钟。
他在出租车上拨打了一一〇，替小倩报了警。
警方的动作倒是很迅速，立刻有巡警去暗夜酒吧查看，只是并未发现可疑迹象。并且警察了解到，那个叫小倩的女孩早就和同伴一起安全离开了。警方建议高潜再和小倩的其他朋友确认一下小倩的行踪，并且委婉地表示，虽然他们很理解高潜作为男友对女友的关心，但是毕竟警力资源有限，这种小事还是不要轻易就报警的好。
高潜虽然心中焦急，但也只能在电话中勉强地道谢。
然而高潜知道小倩绝没有和朋友一起安全离开，听过真正濒临死亡惊恐之极的尖叫的他，能分辨得出小倩在电话中的尖叫绝不是假装，而是真的被吓到了极点。
小倩在之前的消息中提到了怪物，难道她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属于人间界的东西？会是什么？恶魔吗？但是恶魔为什么会找上她？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高潜心中一路焦虑地到达了暗夜酒吧的门口。
这个时段，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应该准备就寝的时候，然而对于酒吧来说才正是高峰期的开始。酒吧的正门很小，在这种老城区，就像是一家普通的老宅门洞，如果门口没有霓虹闪闪的暗夜酒吧几个互相缠绕着的大字的话，你很可能会在白天错过这里。
酒吧门口站着两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酒保，旁边立着一块未成年不得入内的牌子，有几个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女正在门口徘徊，看样子是不甘心被挡在门外。
如果只是阻拦未成年的小孩子，显然用不到两个人看门。
高潜竖起了衣领，向酒吧的后门走去。他再次拨打了桂小倩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的状态。高潜将手机塞进夹克的内袋，加快了脚步。
暗夜酒吧的后门，位于一条狭窄的小街。这里几乎没什么住户，旧城区的改造工程让大多数住户都按照拆迁安排搬离了这里。漆黑的街道上，连路灯都没剩几盏，不远处有一家老式中药铺，已经打烊关门。旁边是已经拆了一半的院墙。
高潜站在院墙的阴影里注视着酒吧的后门，他发觉黑暗对于他来说，似乎不是什么问题。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墨绿色斑驳的木门上，那非请莫入的牌子。他甚至看清了牌子下方硬币大小的logo，是用花体字母组成了一只蝙蝠的样式。
他以前从没注意到自己的视力竟然这么好。
接着高潜听到了隐约的说话声，听上去像是几个男人。
“将这件事处理好，警察已经来过了，别再给我惹麻烦。”
“那个女人......”
“伊娜看着她，现在没空处理她。”
高潜疑惑地扭头四望，街道空旷，几乎可以一眼望穿，即便是阴影里，以高潜现在的目力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并没有人影。
他该不会是听到了酒吧里面传来的声音？？
这时酒吧的后门吧嗒一响，有人从里面拉开了门扇，接着两个人抬着一卷地毯走了出来，地毯里卷着什么东西，可能是重物......高潜心里微微一沉，但更像是个人。
“快点快点，处理掉后，就赶紧回来，小心别让不相干的人看到。”高潜连忙闪身掩入电线杆后，心里明白自己刚才听到的说话声，正是来自这几个人影。
两个人抬着那重物互相使了个眼色，朝拆了一半的院墙走来。
高潜屏住呼吸，将自己隐在阴影中，他看着那两人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两个年轻人，一个留着刺猬头，另一个是板寸，都穿着同一款式的黑色皮夹克，看上去是酒吧的工作人员。高潜略一思索，随手抄起院墙下的半块板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这一片，建筑主体结构已经差不多全部拆除，只剩下乱糟糟的建筑垃圾和断壁残垣堆在一起。前方的两人走了大约几十米，就停在了一处矮墙下面。
“就这儿吧。”刺猬头松了手，地毯卷的一头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太近了吧，要不再往里面走点？”板寸脑袋迟疑地道。
“就这儿了，这儿根本没人，完事儿赶紧回去。”刺猬头坚持。
板寸脑袋是个没主见的，便也松了手，两人开始在一旁的废弃建筑材料里捡些砖头瓦片塑料篷布什么的，看样子是打算将这包地毯卷着的东西就这么草草地掩埋起来。
高潜沿着墙根的阴影摸了上去，好多年没干这种拿板砖从背后拍人的勾当了，他兴奋得两眼放光，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来到那两人身后，高潜暗暗吸一口气，瞅准机会，朝着刺猬头的后脑就是一板砖。他下手有分寸，知道什么样的力道能将人拍昏，又不会见血。只是他没料到的是，那刺猬头居然只晃了一下，就转过身来。
该死，这么多年没练，手生了？
刺猬头和板寸脑袋阴阴地盯着高潜。
“人类？”
“今晚不怕死的人类真多。”
“无缘无故主动袭击我们的人类。”
“不受合约保护。”
高潜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打架的时候如果一定要一挑二，那就该先集中火力将其中一个打趴下再料理另一个。
高潜抡起板砖再次朝着刺猬头袭去，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卯足了气力。
刺猬头冷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伸出一只手去抓高潜的手腕，却不想高潜右手板砖那一招泰山压顶只是虚招，他在合身攻上的同时，左手却疾取刺猬头的眼睛。
刺猬头惨叫了一声，捂住眼睛：“该死的，他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什么鬼？高潜心里好笑，手上却不停歇，趁着刺猬头一时失神，紧跟着狠狠几砖头放倒了刺猬头，就转向板寸脑袋。
板寸脑袋有些慌神：“你是谁，你是杰伦的人？”
“你又是谁的人？”高潜嘴角挂着一丝狞笑，缓缓地逼近板寸脑袋。
“我是......不，你不是杰伦的人。”板寸脑袋语无伦次，两眼惊恐，“你是，你是......”
“清道夫。”另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高潜的身边响起。
第九章 暗夜酒吧（2）
高潜大吃一惊，向后跳开。
他竟然没发现什么时候已经有人到了他的近前？
站在高潜身边的，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苍白削瘦的脸颊，一头枯草色的黄毛，他的眼睛明明漆黑，却在夜色中像是野兽的瞳仁，带着一抹妖冶的亮光。
他用一种挑剔的眼光打量着高潜，最后目光落在高潜手里的“武器”上，发出一声嗤笑：“板砖？清道夫真是越来越没落了，居然连板砖也用上了，怎么你们行会穷到连给新人配备破魔刀的钱也拿不出了？”
高潜同样打量着那年轻人，口中却冷笑：“对付你们这种杂碎，板砖就够用了。”
年轻人双手插在夹克衣袋中，懒洋洋地道：“啧啧，听听，果然是目中无人，傲慢自大，自诩为人间界守护者的神血之子啊，我还以为这个城市里没有清道夫呢，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居然在这里遇上一个。”
目中无人？傲慢自大？高潜想起地铁上碰到的那个率直的流浪汉，有些怀疑自己所想的这个清道夫，和这个苍白的年轻人口中的清道夫，是不是同一种人。
“李思，现在怎么办？”板寸脑袋站在年轻人身后，戒备地盯着高潜。
“怎么办？清道夫无故袭击魔血之子，违反了神圣缔结之合约，”被称为李思的年轻人淡淡地笑了笑，“这件事是公了还是私了，就请问这位清道夫朋友想怎么办了。”
什么合约，又是魔血之子，又是神血之子的，高潜听得一阵头大，还有听这个年轻人的口气，怎么好像自己打昏了那个刺猬头，还惹了麻烦？而且这几个人之前左一声人类右一声人类的，难道他们竟不是人类？魔血之子？到底是什么玩意？
高潜心中疑虑，脸上却愈发地显得平静：“公了怎么样，私了又怎么样？”
“公了嘛，自然是按照规矩上报裁决所，他们自会派执戒者解决这件事，不过听说被裁决所裁决的清道夫，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轻则流放边境，重则丢了小命也是有的。”年轻人缓缓地踱着步子，来到高潜近前，压低了声音，“至于私了嘛，也简单，留下你的一只胳膊就行。”
高潜的心里翻滚出一片脏话，什么魔血之子这么金贵？仅仅是被清道夫打伤而已，就轻则流放重则要命？这是什么合约啊？不平等条款吧！！
等等，这家伙刚才好像说无故袭击......
高潜脸上浮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其实公了私了的，我是不介意的，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先算算你们无故残杀人类这笔账吧。”
李思的脸色变了变：“什么？”
高潜笑得更加和蔼了：“你那个合约里，对于杀害人类的魔血之子是怎么处罚的？是剥皮抽筋呢，还是千刀万剐？”
板寸脑袋这时忍不住道：“胡说八道，魔血之子无故伤害人类，清道夫就可以直接处理，哪里用得到裁决所出面，视情节轻重受罚或者处决都有，但是哪有你说的什么剥皮抽筋。”
“蠢货，闭嘴！”李思冷冷地喝道。
高潜长长地“哦”了一声：“直接处理是吧，那就没问题了，这位李先生，请问你现在还对我打昏这个家伙有什么意见吗？”
李思看了眼地上的刺猬头，眼中露出疑虑之色，他扭头对板寸脑袋低声道：“你们......是不是没忍住......”
板寸脑袋一脸迷茫：“忍住什么？”
李思微微皱眉，转过头来，眼光似针地盯着高潜：“你刚才说他们无故残害人类，有何证据？”
高潜冷笑了一声，用手里的板砖指了指墙角那卷地毯：“别在这儿装了，他们做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李思的脸上浮起一片古怪的神色：“那就是你说的残害人类？”
“难道不是？大晚上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抬出这么大一卷东西，又偷偷摸摸打算埋了，你总不会是想告诉我，里面卷的，是你死掉的宠物狗吧？”高潜冷笑道。
李思嗤地笑了一声，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那你不如自己亲自看看，看看那到底是宠物狗呢，还是你口中的人类。”
高潜暗暗蹙眉，看这个李思的神色，难道自己料错了？
他大步走向墙边的地毯，用脚尖将那地毯卷挑开，此刻月亮刚出云层，银辉四射，倒是将脚下的那团事物照得清清楚楚。
高潜盯着那东西，半晌没有说话。
李思缓缓地踱了过来：“怎么，这位清道夫先生不会连人狼的尸体也认不出吧？”
地毯中的，是一团犬形生物，比寻常的牧羊犬还要再大了一半，只是那头颅倒是不像是犬，更像是藏獒，浑身漆黑的毛发乱糟糟的，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致命伤，黑色的血液已经凝固。
“人狼？”高潜木然地道，“不该是狼人吗？”
李思眉头一皱，忽然闪电般地抓住了高潜的手腕，高潜不防，竟然没有躲开，登时大怒：“你干什么，放手！”同时另一只手的板砖就狠狠地朝李思的脑袋砸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那李思竟然身手十分灵活，一偏头就躲过了高潜的攻击，同时右手一撸，拉起了高潜的衣袖，露出了高潜的左臂。
“这是什么？”李思指着高潜左臂上的那个黑色的对号，猛然抬头盯向高潜。
“这么好看的纹身，开眼了吧！”高潜用力抽回左臂，两臂同时带着风声，就是一招双峰贯耳。李思脚尖点地，行云流水般向后退去。
高潜暗骂了一句，紧追上去。这小子是会轻功还是怎么着？这动作也太灵活了点吧？
一时，高潜与李思两人便在这不大的废墟里，你追我逃地打了起来，其实主要是高潜打，李思逃。板寸脑袋在一旁看了一会后，拽着刺猬头的脚又往一边拖了拖，算是给两人腾出更多的腾挪空间来。
“你打不过我，别打了。”李思在闪躲间劝道。
“费什么话！”高潜喘着粗气，“有本事你倒是别躲。”
“你虽然不是清道夫，但是身手也与正式清道夫差不太多，我是不敢站那儿让你打的。”李思闪过高潜的一记黑虎掏心，跟着避过一双撩阴脚，“既然你不是清道夫，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谁说我不是清道夫！”高潜气得牙痒，他明明觉得自己的力量和速度都比从前强了许多，却偏偏打不中这个看似瘦削的小白脸，心里的火气是越打越旺。
“你身上没有清道夫的记号，又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还说自己是清道夫。”李思腾挪间笑道，“其实我早就该见你的第一眼就明白的，清道夫那伙傲慢自大的家伙，怎么会用板砖这种东西。”
板砖怎么了？好用，趁手，易得！
高潜憋气得将板砖使得更加虎虎生风了。
“别打了，其实你身手很不错，要不然我也不会一开始就以为你是经过正式训练的清道夫。”李思好言相劝，“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是误会，你看我们也没有伤害人类，你既不是清道夫也不会受到裁决所的处罚，咱们应该好好地坐下来喝一杯才是。”
高潜突然收了手。
李思一脸惊喜地凑过来：“你终于想通了。”
“砰”高潜冷不防狠狠地一拳打在李思的脸上：“现在才算想通了。”
李思捂着一只眼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卑鄙！”
第十章 暗夜酒吧（3）
十分钟后，高潜和李思坐在暗夜酒吧的一个包厢里。
李思捏着一块生牛肉敷眼，一边殷殷地向高潜劝酒：“来，尝尝这个，1787年的拉斐，市面上已经看不到了。”
“我不喝酒。”高潜板着脸道。
“行，不喝酒，喝水总行吧，来了都是客，总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小弟吧？”李思陪着笑脸道。
高潜皮笑肉不笑地瞟了眼李思：“你们魔血之子这么金贵，清道夫弄伤了你们，不是流放就是处决的，怎么能随便给人当小弟呢？”
李思放下手中的酒杯，淡淡地笑了笑：“你这样说，就更证明你不是清道夫了。”
高潜看着李思，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我们魔血之子管合约叫神圣缔结之合约，你们神血之子还有一个叫法，叫做禁魔令。总的来说，就是禁止魔血之子任意伤害人类，而以神血之子为首的人类，也停止无故捕杀魔血之子罢了。正是因为这个合约的缔结，人类才停止了持续几百年的猎巫时代。”
提起几百年前的黑暗时代，李思的神色也有些沉重起来，“尽管有了合约的缔结，但是初期对合约遵守的情况并不乐观，于是双方的高层领导人就设立了裁决所，来监督合约的履行。而裁决所的元老，则由双方高层指派的几位强者担当。”
“这么说，这个裁决所，其实只是针对清道夫的。”高潜拧眉道。
“可以这么说，毕竟除非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谁会去找清道夫的麻烦？毕竟他们有的是手段可以对付我们。”李思说到这里冲高潜微微一笑，“不过你还不行，第一你没有经过训练，缺少基本的常识。第二你没有那些法器，也不会使用。所以你还是将你正在转的那些念头收起来吧。”
高潜冷哼了一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大口，然后砰地放下：“我今天是来找人的。”
“哦？找人？在我的暗夜酒吧？”李思扬起眉，牵带着他那个乌青的黑眼圈更大了。
“一个女孩子，她叫桂小倩，之前我收到她发的求救信息，她说她在暗夜酒吧，让我来救她。”高潜冷冷地盯着李思，那神情似乎在说，你要是敢说你不知道，我就再给你添一个黑眼圈。
李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那个人类女人，早说嘛，我正发愁应该怎么处理她呢。”说完，李思起身拉开包厢门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坐回到高潜的对面：“其实今天这事吧，还全是因为这个女人而起，怎么，她是你女朋友？”
高潜微微蹙了蹙眉：“普通朋友。”
李思笑了笑，显然没信：“不管是什么朋友，今天这事吧，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还真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
“怎么回事？”
正说间，包厢的房门被轻叩了几下，接着推开。一个穿着紧身皮衣，长相妖艳的年轻女孩当先走了进来，眼睛在室内略一打量，回身又从门外扯了一个女孩过来：“你男朋友来了。”
那女孩满头乌黑的发丝有些散乱，小脸煞白，双手十指紧紧地绞在身前。被扯进来后，一双眼怯怯的，似乎谁都不敢看，直到那穿皮衣的女孩推了她一把，才看到了高潜，立刻眼泪汪汪地扑了过来。
“高潜，你怎么才来啊。”
高潜有些尴尬地起身扶着她坐下，方才低声问道：“小倩，到底出了什么事？”
桂小倩略略抬起眼看了一眼李思，又连忙垂下：“也没......没什么事。”
高潜蹙起眉，冷冷地盯着李思：“小倩，有我在这里，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算我不能为你做主，还有人民警察呢。”
李思嘴角牵起一丝嘲讽，他慢条斯理地啜了口杯中的红酒，开口道：“这位桂小姐，你还是原原本本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吧，看到我这黑眼圈了吗？你朋友打的。”
小倩吓得猛然睁大了眼，紧紧地抓着高潜的胳膊：“高，高潜，你真的，真的打了他？”
高潜轻哼一声：“打了，怎样？”
“你，你知不知道，他，他们......”小倩结巴地道，“他们不是......”
“不是人类？”高潜觉得小倩说话费劲，替她说了下去，“我知道，又如何？”
桂小倩的表情僵滞了片刻，忽然又活了过来，像是蔫掉的花束泡进水里，重新又恢复了光彩：“高潜，那你打赢了？”
这个嘛......高潜瞟了一眼对面脸带淡笑的李思，换了个说法：“你觉得呢？”
“哇，高潜，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小倩摇着高潜的胳膊兴奋地道。
高潜微微笑了笑，任由小倩抱着自己的胳膊晃了好一会，才不动声色地与之拉开了距离。
“好了，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倩在脑子里稍微组织了一下，开始讲述起来：
“今天和朋友吃过饭后，兴致很高，就相约继续来这里喝酒跳舞。中场的时候，我觉得无聊就给你发了几条消息，你都没有回，后来我就去了洗手间。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我忽然听到相邻的隔间里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
一开始我以为是有人在隔壁那个，你知道，有时候夜场里的情侣high了，就会在洗手间里乱来。后来觉得那动静实在不对，似乎有人很痛苦似的，我就敲了敲门，询问里面的人是否需要帮助。谁知那门根本没锁，我这么一敲，门就打开了。”
小倩说到这里，眼中又现出惊恐的神色。
“里面的，竟然是个浑身是血，一丝不挂的男子，不，应该说他的身体，是一个成年男子，而他的脸，却介于野兽和人脸之间，上面布满了黑色的毛发，一双眼睛血红，他看到我，很是生气，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吼声，他叫我滚。”
李思这时对高潜解释道：“人狼在仓促变形的情况下，会出现浑身是血的情况，而脸介于野兽和人脸之间，则是一种失控的表现。这位桂小姐当时撞到的，是一个不知什么原因，失控了的人狼。”
高潜微微点头，递给小倩一杯水：“别怕，都过去了，慢慢说。”
小倩感激地接过水杯，定了定神，接着道：“我当时逃回了自己的座位，想想又觉得诡异，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看花了眼。于是我就跟你发了消息，然后又回到洗手间去查看。这时，那洗手间的隔间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是一回身，我看到一条超级可怕，超级巨大的大狗无声地站在我身后。”
“是那头人狼。”李思生怕高潜不明白似地扮演旁白解说的角色，“人狼在变形时如果被人类发现，他就有权处置这个人类。”
“你是说杀死。”高潜冷冷地盯着李思。
李思无声地点了点头：“这是神圣缔结之合约中明确规定的，为了保证我们种族的安全，我们必须让自己待在人类的视线之外。所以任何会引起人类认为猎巫时代有必要继续下去的事件，都必须彻底消除。”
“接着说。”高潜冷哼一声。
小倩点了点头：“后来，我就拼命地跑，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酒吧的仓库里，然后你就打来了电话，然后我的手机就掉了......”
高潜联系自己当时在手机里听到的声音，大致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况。
“再然后，他就出现了。”小倩伸出手指，指了指李思，又垂下了眼睛，“是他救了我。”
这他倒是没想到，高潜对着李思微微挑了挑眉：“是你杀死了那头人狼？”
“我是失手。杀死人狼会引起部族间的很大的麻烦，你以为我很想吗？”李思愁眉苦脸地道，“但是让一个人类死在我这里，会有更大的麻烦。”
“他的速度很快，快得只剩下残影，我根本就看不清，只看得到一团黑色的烟雾一样的影子和那头怪物搏斗。再后来，那头怪物就死了，他站在地板的中央，浑身是血......”小倩颤声道，“再后来，我就被他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和她待在一起。”
小倩指了指那个穿紧身皮衣的女孩：“她说，他们都是......同类。”
整个事情到这里大致就清楚了，桂小倩遭到一头人狼的袭击，而这个李思救了她。只是这个李思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思看着高潜，像是了解了高潜的所想，他咧嘴笑了起来。两颗尖利的獠牙平滑地自牙鞘中滑出，推开上唇，呲出唇外。银色的锥形牙体，上面还有螺旋形的纹路，比万圣节卖的那种街边便宜货精致多了。
高潜不禁挑起了眉，竟然真的有......
“吸血鬼！你是吸血鬼！”小倩的表情从惊恐到呆滞，再到突然两眼放光。
高潜连忙一把扯住了就要扑过去的小倩：“你干什么？”
“可以和你一起拍照吗？对了，我可不可以请你上我的直播节目，拜托，请你让我给你拍张照好不好？”小倩被高潜扯着一只手，身体却急切地前倾着，完全忘记了之前她自己有多害怕。
李思小心地收了獠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冲高潜笑了笑：“女人都这样，都是那些弱智吸血鬼电视剧闹的。”
第十一章 好人
在回程的出租车里，
高潜双手放在膝上，坐得笔直，一道道路灯的光影从他的脸上快速掠过，让那张五官明朗的俊脸带了几分难以捉摸。
身旁的小倩，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不时悄悄地窥视着高潜的脸色，几次欲张口说些什么，都踌躇地咽了回去。
高潜在理清思绪。
短短几日里，他对世界的认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同一个朴素的三维立体模型被摔散了架，如今摊在高潜面前的是一个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世界：人间，魔界，清道夫，恶魔，红甲骑士，神血之子，魔血之子，人狼，吸血鬼......
还有什么？
如果连吸血鬼这种奇幻生物都真实存在，并且混迹在人群中的话，那么女巫是不是也是真的？术士呢？精灵，巨魔，地精，是不是都是真的？
他想起办公位置就在他对面的那个爱说爱笑的美工组小姑娘张婳，她会是女巫吗？她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他再催她工作进度，就毒哑他，而且她还养了一只黑猫。还有和自己同一小组的尚可，他会是吸血鬼吗？他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性格古怪冷淡，终日端着一杯带盖子的密封杯饮料，谁也不知道里面盛的到底是什么。
世界仿若正在他面前一层层洗去粉饰的伪装，露出布满疥癣和脓疮的身体，丑陋但又真实无比。
高潜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高潜，你是不是在生气啊？”身边传来桂小倩小心翼翼的声音。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他只是需要想清楚，想清楚这个世界，也想清楚他的打算。
高潜淡淡地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
新的世界已经对他敞开了大门，无论他喜不喜欢，它们都在那里。即便他遮住眼，捂住耳，它们也不会放过他，就如同地铁上的恶魔，高架上的骑士，还有......
高潜沉默地看向桂小倩。
一直在偷偷观察高潜的桂小倩有些慌张地低下了头，高潜的目光深沉，难懂，又带着让她忐忑的东西。
“那个......”她喃嚅地道，“我知道你不高兴我问李思要手机号码......”
“他是吸血鬼，我本应该躲得远远的才对。”她像个小学生面对老师时继续认错。
高潜凝视着窗外。
小倩悄悄地撩起眼皮，目光在高潜淡漠的脸上转了转，心一横，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不过，不过碰到真的吸血鬼这种事很难得啊，你不知道做我们这一行的竞争有多激烈。我那几万粉丝听起来挺多，其实都是虚的。今天他们是我的粉丝，明天就可能弃了我成了其他主播的粉丝。如果我再不拿出点新奇的东西给大家看，人气很快就会下滑，用不了多久就会没有人记得我了。”
“人气？”高潜的目光终于落在小倩的脸上，“所以你就在高架上不顾安全地去拍摄那个红甲骑士，甚至和危险的吸血鬼打交道，一切都是为了可笑的人气？”
小倩脸色郑重起来：“这不可笑。高潜，你有你的理想，你的目标，我也一样有我的，谁并不比谁的理想更高贵一点。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我的那个直播间就是我的生命，如果哪一天真的没了人气，我宁愿死。”
死？高潜的嘴角牵起一丝嘲讽。没经历过生死劫难的年轻人总是轻易地言死。他们没见过濒临死亡时扭曲的脸孔，也没听过恐惧到极点时凄绝的惨叫。他们不知道活着是一种怎样珍贵的馈赠，而又有多少人不计生死，只是为了让他人更好地活着。
也许高潜以前并不明白，只是这短短的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想他已经变了。
不过高潜现在没有兴趣对小倩说教，他又看了眼窗外，说起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你今天为什么要向我求救？虽然后来是我回拨了电话，但却是你先在留言信息中透露了你现在很危险的讯息。”高潜直视着桂小倩，“因此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选择的求救对象不是警察，或者你男朋友，或者其他亲人，而是我。”
“啊？”小倩被高潜的话问得愣住，好半天才道，“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我当时正好在和你发消息，也许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而且我也没有男朋友。”小倩小声地补充道。
高潜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建筑物的黑影没有说话，直到小倩失望地以为他根本没听到时，他缓缓地开口：“你知不知道，今天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很可能会被扣在那里，成为吸血鬼和人狼纠纷的牺牲品。”
小倩的脸色瞬间苍白：“牺牲品？”
“人狼和吸血鬼两个部族之间恩怨已久，李思又因为你杀了一只人狼。你的存在此刻就变得十分敏感，随时都可能让两族之间因你而爆发一场大战，因为你的处置权属于人狼。”
“什么处置权？你什么意思？”小倩慌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高潜看了眼前排专心开车的司机，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别急，两个部族之间的战争也不是说打就打的。只是你不宜再留在这个城市，我建议你明天一早就坐火车离开。”
“离开？去哪？”小倩茫然地看着高潜。
高潜微微蹙眉：“回你的老家，你父母那里，或者去投奔亲戚，哪都好。这个城市对于你已经不再安全，只要离开这里，哪儿都比这里强。”
“如果我不离开，那些人狼就会杀死我？也许吸血鬼也会觉得我是个麻烦，而将我交给人狼？”小倩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高潜面无表情地看着桂小倩：“你知道他们不是人类。”
“可是......”小倩看着高潜的脸，却像是透过高潜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她的声音飘忽如同风中打旋的枯叶，“我是孤儿......我没有父母，也没有什么亲戚，我甚至都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我用全部的积蓄买了那套小公寓，这里就是我的家，你让我离开这个城市，我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
小倩圆圆的大眼蒙上了一层雾气：“离开这里，就能逃过那些人狼了吗？其他城市就没有它们的踪迹吗？高潜，如果，如果我一定要被它们杀死，我希望能死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你明白吗？”
高潜沉默地看着桂小倩，看着她的睫毛上结着的泪珠，在快速掠过的光影下闪着晶莹的光。然后那滴泪珠颤动了一下，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在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高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恼怒：
“哭什么！”
“对不起......”小倩低低哽咽了一下，又发出一声勉强的轻笑，她想说点什么化开这份尴尬，却哽得开不了口，只得不停地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颊。然后她听到高潜低沉的声音：
“不，该道歉是我。我会再找李思谈谈，这几天，你最好待在家里，不要四处乱跑。”
小倩猛然惊喜地抬头：“高潜。”
高潜看着窗外轻哼：“那些家伙到底也有顾忌，只要你自己不作死......总之等我的消息吧。”
“高潜，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小倩开心地抱起高潜的胳膊，使劲地摇晃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放手。”高潜冷着脸呵斥。
小倩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尚未干掉的泪痕，在光影下闪闪发亮。
第十二章 夜昧 （1）
小倩的住处，其实离暗夜酒吧不算太远，乘出租车，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不过和高潜的所住的出租公寓，却是两个方向。
此刻夜已经很深了，小区的大门已经关闭，只留有供业主出入的小门，出租车却是不能开进小区了。
“你自己进去可以吗？”停车后，高潜也下了车，一边绅士地替小倩拉开车门，一边不动神色地瞟了眼出租车来时的方向。
“可以的，谢谢你高潜，今天多亏了你......”小倩一边从车里钻出来，一边一脸真诚地感谢着。
“好吧，我送你进去。”高潜却打断了桂小倩。
小倩微楞，她看着高潜回身付了车钱，又低声嘱咐司机如果十分钟后他还没有出来，就自行离开。她想高潜是不是听错了？她明明说的是不用他继续送了。但是她选择了保持沉默。毕竟高潜能陪她走过这片黑黢黢的小区，是她求之不得的。今晚对于她来说，有些太沉重了。
然后她听到出租车司机，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笑道：“行，哥们，我等你十分钟，不过我祝你好运，不需要我接你。”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在路灯的光线下，她的耳廓红了。
高潜对出租车司机回以僵硬的微笑，他由衷地希望身后的小倩最好立刻暂时性失聪。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夜色中黑黢黢地耸立着的三排数栋的小高层：“走吧。”说罢，便当先走了进小区。
小倩默默地跟上，只是不知为何，她低着头显得有些磨磨蹭蹭。
高潜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小区的绿化做得挺不错，到处都是灌木和景观树，只不过在这灯光暗淡的寂夜里，这些树影便像是一个个伺机而动的潜伏怪兽。
高潜试着摒弃灌入感官的各种“杂音”。对于刚刚发觉自己五感过人的他来说，这不太容易。
左侧是一排墨绿色冬青灌木，混搭着几株略显突兀的棕榈树。他看到树下草丛中断开的景观灯电缆被老鼠咬得胶皮外翻，露出里面的铜芯。七点方向，夜枭在风中调整着角度，猛然向下扑击，利爪刺入猎物的皮肉，发出绞断骨头的轻响。他嗅到各种各样的气味，属于人类的，建筑的，植物的，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并不比阴沟里的臭气更好闻一点。
但是这些都没什么好在意的，他只要试着去过滤它们，捕捉到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像他在出租车上不断尝试的那样。
高潜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
小倩两眼发直地盯着他：“高潜，我，我好像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
“哪里？”高潜走近小倩，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墨绿色的冬青灌木像一排矮墙，那里可能有夜枭和老鼠，地下还有一堆刚孵化的虫子和食腐的生物，但却没有什么白衣女人。
“你看花眼了。”高潜侧身挡住了小倩犹疑的视线，“你家是哪一栋？走前面吧。”
“哦......”小倩迟疑地迈步，“可是我真的......”
“也许是住户半夜出来遛狗。”高潜有些不耐烦，确实有些东西让他不安，但却不是什么女鬼，“我说你是不是经常看灵异片？”
“才没有，我胆子可小了，而且电影上那些东西好假。”似乎说话能让小倩放松下来，她开始喋喋不休，“有一次不小心换台换到一个灵异纪实节目，假得不能再假，我都看到女鬼白衣下吊的威亚了......”
没有女鬼，但确实有某种东西。高潜跟着正在话痨的小倩，努力在空气中辨别着。当五感彻底打开后，他就像是置身于一座闹市之中，声浪，气味，光影，喧腾地扑面而来，他必须学会忽略它们，一层层地剥去，抓住某些让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他好像抓到了什么，但是又模糊不清。
“高潜，高潜？”
“你说什么？”高潜将注意力拉回到小倩身上。
小倩仰着脸仔细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高潜用手揉了揉额角，“有点头疼，你家到了吗？”
“嗯，就是这栋。”小倩指了指面前一座红砖色的细高塔楼。这是一栋大概十二层的楼房，外表半新，楼型有些奇特，像那种抽木块的层层叠游戏，而周围的其他楼房则造形显得要中规中矩得多。
“看上去还不错。”高潜违心地评价。
小倩笑了一声：“别逗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当时这一区就这栋最便宜，好像是什么建筑大奖赛的参赛作品，当然最后没得奖。虽然难看了点，不过好在清净，一层只有两户，平时也没见什么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炒房团买的。”
“是好像没什么人。”高潜打量了一下满楼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在这座大都市，即便是深夜，也很少会看到家家户户都熄灯灭火的楼房，就是和附近其他几栋闪烁着灯火的楼房比起来，这一栋也明显有些过于安静了。
“你一个人住？”高潜低头看向桂小倩。
“嗯，以前有个室友，后来她搬走了。”小倩低着头，用鞋底擦着地砖上的黑泥，“其实，嗯，我这个人很保守的，也从来没有邀请过男生到家里来，不过......那个，你想不想......我是说，你要不要......”小倩这段话说得期期艾艾，舌头打结，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开口邀请高潜上去坐坐就变得这么难，明明她也不是个内向的人啊。
她悄悄地抬起头，发现高潜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张五官俊朗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小倩觉得自己似乎含了个核桃在嘴里，连囫囵话也说不出了：“如，如果，你赶，赶时间......”
突然，
“小心！”
小倩突觉被一股大力扯得一头扑在高潜身上，脚踝处扭了一下，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她不得不双手攀着高潜的肩，挂在那里：“是什么？”她感到高潜的身体僵硬，线条冷峻的下颚紧绷着，他大力地抓着她的手肘，冷冷地扫视着四周，最后将目光投向楼房拐角的黑暗。
她睁大眼睛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第十三章 夜昧（2）
“你看到什么了？”小倩无法控制地声音发颤。
“也许只是条野狗，你待在这里，我去看看。”高潜松开了她低声道。
“不，我跟你一起去。”小倩惶惶地连连摇头，她拽着高潜的夹克，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你脚怎么了？”高潜头也不回地问，一边缓慢向前移动。
“没事，一点也不疼......”小倩暗暗抽着冷气，尽量让自己拖着的脚步不发出更大的声音。
“哐”一声金属的闷响从拐角处的黑暗中传来，两人都僵住。下一刻，高潜甩开小倩，冲进了黑暗。
小倩急得额头冒出冷汗。前方的黑暗像是潜伏着无数的怪物，猩红的眼，尖利的牙，无声地低嚎，白色的涎液滴滴答答地从尖齿上滴落。酒吧中被袭击的一幕，无法阻挡地翻涌上来，她开始发抖，不停地低声叫：“高潜，高潜。”
没有回答。
片刻后，她忍着恐惧小步子向前挪动。
那里很黑，几乎是所有光源的死角，整个建筑物像是被人抠掉了一块，在那里凹了进去。如果是白天，她就会看到一个被漆成墨绿色的大铁箱镶嵌在凹陷处。那是密封式垃圾箱，和楼内的垃圾道相连，每周一会有垃圾工程车来收垃圾，垃圾箱会被清空。今天正是周一，所以那里面应该是空的。
可是现在她什么也看不见。
“高潜？高潜？”她颤声叫着，转过了拐角，这下她看到了站在垃圾箱另一侧的高潜。
月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他的脸藏在阴影里，显得陌生而可怖。他打开了垃圾箱顶部的人工操作口，一只手扶着窨井盖大小的金属盖子，一只手探进了垃圾箱中。
“高潜？”小倩不知为什么心猛然一抽，她提高了声音，“高潜！”
高潜冷冷地看向她，带着让她心惊的冷漠。他不再微笑，不再对她冷嘲热讽，甚至不是那种爱理不理的神情，他看着她就像她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高潜，你怎么了？高潜，你说话啊！”泪珠突然就从眼眶里滚了出来，“高潜！你不要吓我！！”
高潜垂下眼，缓缓地合上了垃圾箱的顶盖，金属箱体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然后他对着月光打量了一下手掌，又在夹克上擦了擦。
“高潜？”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高潜眯着眼对着月光仰起脸，那样子就像是他从月光中嗅到了什么。
“什么？”小倩匆忙抹去脸上的泪水，“没有，我什么也没闻到。你闻到什么了？”
“白玉兰......”高潜神情恍惚地看了她一眼，“我明明闻到了。”
“什么？什么白玉兰？”小倩一瘸一拐地走近高潜，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刚才你就是闻到白玉兰的香气，才追过来的？”
高潜低头默默地看着她，半晌后轻嗤了一下：“开什么玩笑，什么白玉兰，垃圾箱旁边能有什么好味道？”
“可是你刚才......”小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高潜的脸色，“你在垃圾箱里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什么？”高潜淡淡地反问，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脚踝上：“能走吗？”
小倩没有回答，她只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十分钟后，
小倩公寓的客厅里，
高潜双臂交叉在胸前，看着面前搭在小几上的白净脚丫，像是看着一个医用塑料模型：“肿了。”
“嗯，挺高的。”小倩坐在沙发上，探着脖子打量着自己的脚踝，表示同意。
“大概需要热敷。”
“是冷敷。”
“到底是冷敷还是热敷？”
“冷敷，我经常看科普纪录片，肯定是冷敷。”小倩确定地道。
“好吧，你家冰箱在哪？”高潜耸耸肩，站了起来，“我去找些冰块。”
小倩却在这时脸色微变，单脚跳了起来：“我冰箱里可乱了，你找不到，你去浴室找两条毛巾，我去找冰块。”
“你行吗？”高潜看着小倩像只鸟儿一样单脚跳着往厨房蹦去。
“行，行，你去找毛巾吧，这边有我。”小倩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就消失在了厨房的门后。
高潜不禁挑了挑眉：“这是到底在冰箱里藏了什么好吃的？”他微微摇头，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向浴室走去。浴室很好找，因为浴室的门，是全玻璃的。
小倩的这套公寓很大，虽说是两室一厅的房型，但是每个房间却比标准面积要大了许多。比如高潜此刻看到的浴室，足有他自己那套出租公寓的浴室四倍大，不但有浴缸和单独的淋浴间，浴缸和洗手台之间还空了很大一块地方。
此刻那里的米色地砖上铺着一张桌子大小的黑色橡胶垫，橡胶垫旁边露出一个下水用的地漏。高潜盯着那黑色的垫子看了几眼，也猜不透那是做什么用的。只觉得倒是和生鲜市场常见的那种流着污水的橡胶防滑垫有些像。
整个浴室里充斥着一种不太让人愉快的气味，高潜揉了揉鼻子，他想这地漏的气体密封一定做得不够好，又或许只是他的鼻子太灵了的缘故。
显然有时候五感太敏锐了也是种折磨。高潜尝试着将过于敏锐的五感关闭起来，只保留比常人稍微灵敏一点的程度。他还不能得心应手地控制自己的五感，但至少比早些时候要好得多了。
他随手扯了几条架子上的白毛巾，就回到了客厅。这时，小倩跳着脚，臂弯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也回来了。
“冰块，还有胶带。”小倩将一堆东西堆到了沙发边的小几上，“这是午餐肉，我估计你饿了，已经帮你打开了。这一罐是即食鸡肉，这几种是腌菜，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拿来了。这是能量饮料，不太好喝，不过据说很补。”
“嚯，”高潜看了一眼这小几上瞬间满满当当的东西，拿起了那罐已经打开了，并且上面已经放好了银色叉子的午餐肉，“不是吧？这么贤惠？”
小倩脸微微红了：“应该的，我就是感谢你，你今天......”
“我倒是真饿了，不过在这之前，先把你的脚搞定。”高潜看那小几已经被各种食物堆满了，便坐在了小倩身边，示意她将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小倩红着脸照做了。
“觉得我手劲太大就说话。”高潜将冰盒里的冰块倒在毛巾上，随意地裹了裹，形成一个条状，就往那肿起的脚踝上缠了上去。
小倩张了张嘴，似乎想提醒高潜方法不对，但随即就脸色微红地闭上了嘴，半晌后，才小声道：“不疼。”
缠好了毛巾，需要东西固定，高潜扭头看了眼那小几，一堆食物中间，混着一卷银色的宽胶布带。就是那种好莱坞电影里，绑匪常用来贴人质嘴的那种。
高潜觉得他此刻如果调侃“口味挺重”，小倩也不一定听得懂，所以他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扯出胶带的一端，在那被裹得像是打了石膏的脚踝上缠绕了起来。
然后他似乎听到小倩说了句什么，但是太小声了，他抬起头，确认小倩真的是在对他说话。
“嗯？”
小倩低着头脸红扑扑的：“我说，我这里有两间卧室，一会儿，你可以睡我室友曾经住的那间。”
“不用，等处理完你的脚我就走。”高潜一圈圈地缠着胶带：“哦对了，还有你的午餐肉，我吃完就离开。”
小倩猛地抬起头来：“可是，这么晚了，外面肯定很难叫到车了，而且......”
“我可以打出租车服务公司的电话，二十四小时的，别担心。”高潜不在意地道。
“可是我不敢一个人待着。”小倩的脸猛然涨得通红，但她却瞬也不瞬地盯着高潜，“拜托你，高潜，就今天一晚，你留在这里好不好？”
第十四章 夜昧（3）
被一个美女恳求着留下来过夜，似乎挺鸡情狗血的，不过高潜却显然没体会到那种暗然萌动的气氛。
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任小倩抓着他的胳膊，单脚跳着领他到了他的房间。
房门是这套公寓里最常见的米色，上面挂着一个粉色花边的白板牌子，其上用黑粗笔写着：工作室。
小倩冲高潜笑了笑：“我室友以前也是做直播的，她不想去公司的时候，就会在卧室里直播。”说着小倩推开了房门。
高潜一看之下，忍不住“啧”了一声。
房间显然是被刻意布置过的，充满了粉色的女性荷尔蒙气息。穿着沙滩比基尼的白色长毛玩具兔，端端正正地坐在粉红的枕头上；枕头下露出一片蕾丝花边，至于这花边是属于哪个部位的贴身衣物，就全靠观者的想象力了；一件粉色的薄纱睡衣优美地搭在床脚；衣橱旁的落地衣架上，挂着一套透明款的兔子女仆装，高潜估计这套衣服穿上后，除了不能看的部分看不到外，剩下的大概也没遮住什么。
小倩在一旁红着脸解释：“那些东西只是道具，一般她直播时都是很正经的。”
高潜淡笑了一下。正不正经的，也与他无关。他看了眼电脑桌周围摆着的各种角度的各式灯架，摄像头，录音设备......
“挺专业的。”他点点头。
“嗯，没办法，做我们这一行的竞争太激烈，青春貌美的女孩子多得是，要是不用点心，根本就没人看的。”小倩跳着脚进来，将床上的枕头下的床头栏杆上的，各种引人想入非非的“道具”团了团扔进衣橱，“床单被褥都是干净的，我室友后来只是偶尔来这里做直播，她现在和他男朋友一起住。”
“没事，我这人糙着呢。”高潜随口说着，踱到床前，看到床头柜上竟然摆着一本书，他好奇地拿了起来。
书印刷的质量很一般，漆黑的封皮上，是一口冒着绿光的大肚铁锅，一个戴着尖帽的女人阴阴地睨着前方，一手拿着一只长柄勺子，另一手发出蓝色的荧光，荧光中迸出几个大字：“初级女巫指导手册？”
高潜惊讶地挑起眉。
“啊，那也是道具。”小倩连忙上前从高潜的手中抢下了那本书，“你知道有时候直播间的观众很吃这一套的，什么塔罗牌啦，星象啦。”
“是吗？”高潜淡淡地笑了笑，突然一抬手又将那本书抢了回来，“正好睡前打发时间看看。”
“可是......”小倩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高潜，高潜的个子比她高得多，即便他只是这样半举着这本书，她也没办法够到。
“怎么？难道还怕我发现什么秘密？”高潜半开玩笑地道，“还是说，其实你是女巫？”
看着高潜的淡笑，小倩的脸又红了：“哪有什么女巫，都是骗人的。就是我朋友喜欢在网上看这些东西，还有教材啊什么的，邮购了一大堆。”
“那不就得了。”高潜将书随手扔到床上，然后双手插在衣袋里，低头看着小倩，“那么，你是打算留下呢，还是我送你出去？”
“啊？不不不，”小倩语无伦次地摇头，“那个，我自己能走，那个，晚安。”小倩跳向门边，带着几分夺路而逃的意味。
高潜淡笑了一下，正要回身，却见小倩又在门口回过头来：“隔壁就是浴室，玻璃门的那个，我的卧室就在浴室的另一侧。”小倩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我的意思是，万一......”
“万一听到什么动静，我就冲过去，是吧？”高潜坐在床垫上，拍了拍松软的被褥，“还有事吗？”
“没了没了，晚安。”小倩忙不迭地替高潜关上了房门。
而高潜脸上一直挂着的淡笑，也消失了。
他并没有去看那本他刻意留下来的《初级女巫指导手册》，而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指悬在快捷拨号键的上空，脸上显出了犹疑的神情。
快捷拨号里，储存的是林茜的号码。
自从昨天那顿分手饭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他没有空联系她，又或者只是他在刻意回避。即便林茜缺席了重要的演示会议这样的公事，他也只是让同一小组的尚可在与客户沟通联系时，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得到的答案是，林茜近期休假。
可是今天，就在几十分钟之前，他闻到的那股白玉兰的香气......虽然淡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对于已经将那种气息印在骨头里的他来说，根本不可能认错。多少次他和林茜最亲密的时刻，他都会深深地沉醉在这种气息中。
那么会是林茜吗？
桂小倩说她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会是她吗？
可是，怎么可能......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十分钟之前，
当时他送小倩到楼下，正打算和小倩道别，却在这时他察觉到了异样。
那怪物行动迅速且无声无息，如果不是高潜已经五感过人，根本就察觉不到那极其细微的空气波动。他无法判断那怪物的袭击目标是谁，他只是本能地拉开了桂小倩。所幸，他仓促之下的判断没有错，怪物一击不中就没入了楼房拐角的黑暗。
然而，当他赶到那里时，却什么也没没发现。只是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香气，混杂在各种各样令人厌恶的气味当中，淡得像落进汪洋中的一片雪片。
林茜的气息。
高潜的心蓦然抽紧，在那一刻他五感瞬间开放到极致，像无数只大手猛然扑了出去。他试图抓住林茜的踪迹，然而半公里的范围里，什么也没有。林茜已经离开，就如同她突然出现一样。
心如同突然失重的电梯，坠得他心里发空。接着他想起之前听到的那声金属的闷响，他的目光落在身旁墨绿色的巨大垃圾箱上，他迅速打开了垃圾箱的人工操作顶盖。
他看到了那个怪物。躺在垃圾箱的底部，团在一起像一只巨大的乌鸦，死因应该是被扭断了脖子。只是诡异的是，那只大乌鸦的头部，是一张扁平的人脸，歪斜地枕在第三只脚爪上，朝着高潜的方向。
怪物灰色弹珠一样的眼睛没有眼睑，脸上的皮肤漆黑且布满鳞纹，鼻子如锥子般尖利，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食人鱼一般的利齿。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是谁杀了它？为什么林茜的气息恰在此时也在这里？
高潜的目光落在怪物如刀刃般的利爪上，毫不怀疑如果真的被这个怪物抓住，大概会很轻松地被开膛破肚，它为什么要袭击桂小倩？
正当高潜满腹疑问，想要看得更清楚时，怪物却消失了。它在高潜的眼前化成了一堆黑灰，像是被无形的火焚烧过一样，只剩下了一堆灰烬。
这时，小倩也到了......
此刻，
高潜盯着手中的手机，像是盯着一块千钧重的铁砧，然后他敲下铁锤般狠狠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铃响到第五声的时候被接起，电话的那一端传来林茜平静的声音：“喂？”
听到熟悉的声音，高潜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地扯了一下，“林茜，是我，高潜。”短短的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要被从深陷的泥泞中扯将出来。他的喉咙发痛，眼睛也痛，他用力地捏着手机，指关节白得发青。
“我很忙。”手机里是林茜平淡的声音，随后就是挂断静默。
高潜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好一会，才慢慢地放下了手机。
第十五章 林茜（1）
林茜和高潜是在两年前相识的。
那时，高潜还是个刚进入职场没多久的新鲜人，满腔热血，雄心勃勃，一心想干出一番事业。而林茜，也就是在那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当时林氏股份对公司进行项目考察，高潜负责全程陪同，而林茜有海外名校的工商硕士背景，是那时林氏股份考察团的带队负责人。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林茜无疑是美丽而引人注目的，然而她的话却从来不多。大多时候，她都是安静地听着团队成员发表意见，只有在出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她才会说一两句。然而往往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两句，却像是从一团乱麻中抽出一个线头，让所有棘手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考察时间只有短短三天，高潜却全然被她迷住了。所以当林茜直白地问他，能不能做他的女友时，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这一迷，就是整整两年，直到昨天......
高潜此刻才深深地意识到，他们已经分手了。林茜不会再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眼里只有他的影子；她也不会总是安静地待在他身边，陪他看无聊的球赛，听他抱怨猪头老板。
她不再是他的女朋友，所以她可以干脆利落地挂了他的电话。
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高潜到现在也不明白。
只是事到如今，分手原因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分手，而他还有生活要继续。
耳边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高潜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小姐，我明天还要早起上......”高潜猛然拉开房门，忽又顿住。
门外，小倩捧着一瓶饮料，忐忑地看着他：“我怕你口渴，我不会做饭，家里也没什么热水。”
高潜看了眼小倩手中的饮料，紫色的能量饮料瓶当然已经被打开瓶盖，里面贴心地插着吸管。高潜相信如果这饮料需要热着喝，桂小倩一定会将之加热了以后再端给他的。
他能感到小倩在努力试图为他做些什么，但是他真的不需要。他需要的，她也给不了。
高潜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饮料：“去休息吧，我不渴也不饿，我只想睡觉。”
“好的，你休息吧，我走了，不打扰你了。”小倩忙不迭地跳开。
高潜再次深吸气：“谢谢你的饮料。”
“不客气不客气。”视线外传来什么东西撞到墙上的声音，然后是低低的呼痛。
高潜闭了闭眼，关上了房门。
小倩是个好女孩，但是他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怜香惜玉。
他现在只想狠狠地睡一觉，一觉醒来后，什么都会忘记，他不会再想着她，不会再想象着她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他不会再愚蠢地以为闻到了她的气息......
高潜关了灯，合衣躺在了床上。
床铺上有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小倩说的不错，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小倩口中做直播的女孩并没有在这个房间里留下太多的气息，反而是小倩的气息更多一些。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这是她的公寓。
隔壁传来哗啦的淋浴的水响，听动静应该是小倩在洗澡。高潜在床垫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女人真能折腾，脚都那样了还洗澡，一会别滑倒了需要他去救场，那时才是真的乌龙狗血。
夜已经很深了，然而高潜却毫无睡意，隔壁的淋浴声听在他耳里，像是千尺跌落的瀑布，他干脆坐起，打开了床头灯。
粉色的kitty猫造型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他拿起了那本《初级女巫指导手册》，翻看起来。
正如小倩所说，这本书并不是什么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它即没有书号，也无编审，看上去更像是某宝的定制印刷品。撰写者署名是：莉莉丝女巫俱乐部，后面还附着网址。
高潜翻了翻目录：魔药学，诅咒学，魔宠学......
“编得还挺像回事。”高潜轻声自语，他继续翻了下去。
第一个魔药叫：绿色仙女。
据说使用者喝了之后，可以通灵，最重要的是如果熬制正确，使用者的皮肤会变得像婴儿一样美好。
高潜扫了一眼配方：香菜，山茱萸，桉树，高良姜根，姜，迷迭香，鼠尾草，百里香......
呵，高潜笑了一声。这些东西熬到一起，还不知会是个什么鬼味道，但至少这些东西看上去没什么害处。
高潜继续翻了下去......
*
女子让过一个醉醺醺的酒鬼，拉起白色运动衫上的风帽，加快了脚步。
酒吧的后街上，最不缺的就是酒鬼，流莺，药丸贩子。欲念、怨气、贪婪将这里的空气搅得浑浊不堪，但也有利于隐藏行踪。
一个戴鸭舌帽的猥琐男人朝她迎了上来，三角眼里闪着婬邪的光：“嗨，美女......”她快步闪开，那人和她身后的一个家伙撞在了一起。身边出现一条没什么灯光的暗巷，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扎了进去。
“让开！”穿着一身得体西服的中年男子推开撞到他身上的猥琐男人，那男人骂了一句，就快步离去。中年男子没注意到自己的钱包已经出现在那个猥琐男人的口袋中，不过即便知道他也不会介意的。
他的追踪目标不见了。
他的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目光在游荡的醉鬼，揽客的流莺，还有鬼鬼祟祟的药贩子之间来回扫视，没有发现目标。
“我会找到你的......”他喃喃地道，他站在原地，开始凝神静听。过了一会，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没什么灯光的暗巷上，他露出猫捉老鼠般的微笑，向暗巷走去。
女子隐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中年男子一步步朝这里走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得意。
“我知道你藏在哪儿，”他轻声说着，“出来吧，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女子蹙起秀气的眉，她掩在电线杆后，盯着昏黄的水泥路面上男子的影子，一步，两步，黑色的皮鞋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猛然蹿了出去，狠狠地挥出一拳。
中年男子迅疾地侧身躲过，动作灵活得和他发福的体型很不相配。
“哈喽，姐妹。”中年男子微笑着，笑容像婴儿一样纯真，衬着那身富贵的生意人装扮，便显得诡异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