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借盐
村头王叔家的鸡叫了第三遍后,姜桃才挣扎着从一堆破烂棉絮中爬起来,肚里没食,冬日严寒,双脚一点热气都没有,她蜷缩着身子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姜桃竖起耳朵听了听隔壁的声响,确定姜强夫妇已经出门干活了后,才用冻得红肿的双手搓热了脚,趁着一点温度套了单布鞋,穿了衣衫下床。
就着窗棂微弱的晨光,姜桃抱着被子摸到屋子的另一头,将尚有温度的烂棉絮被子堆到两个小男娃的身上,稍大一些的男孩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喊了声大姐。
姜桃嘘了声,示意他再睡会,便出了屋子。这是她来这个世界的第四天,回去无望。无数次闭眼再睁眼都是这黑洞洞的危房,面黄肌肉,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家人”。姜桃甚至来不及感伤两日,就被逼的面对现实。
因为太饿了,实在是太饿了。饿得抓心挠肺,胃里就好似破了个大窟窿,冷风呼呼的往里灌。姜桃二十多年都不知道饿原来是这么难受。她这具身子的爹娘生了三个孩子,她是最大的丫头,底下两个弟弟,大的六岁,小的才三岁半。姜桃今年十一岁,发育得还不如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站着都两条腿儿打颤。
日子都快接近隆冬了,姜强夫妇还每日里忙着后山坡地里的活,张氏生姜小弟的时候身子亏了,田里地里的活再不如从前,只能帮把手,一大家子都靠着本就瘦小的姜强撑着。在这个时代,一大家子能不饿死已经是姜强竭尽全力的结果了。
米缸放在的爹娘屋子的床头,用石头压着,姜桃搬开石头,拿着粗瓷碗掏了掏,果不其然瓷碗触了缸底,姜桃叹了口气,勉强刨了两小碗高粱面。
高粱面做的黑疙瘩又黑又硬,难以下咽,姜桃都是就着一碗开水泡糊了才能吃下。用水和了面,捏成五个小团子,就开始烧水蒸馍馍,好在乡下水、柴火不用钱。
好不容易生着了火,姜桃记着姜强教她的生火法子,中空架柴,火烧得比前两日好多了。看着灶上的火,姜桃顺手收拾起厨房。说是厨房,也不过是一个茅草搭的窝棚,左边堆着枯枝树叶,石头垒的灶台被火熏得漆黑,右边一个木桶,一口缺口水缸。
姜桃把柴火垒得整整齐齐,用笤帚扫了地,就听见门口传来张氏的声音。
“桃子,起了没?”
姜桃应了声:“起了,娘。”
姜强去堂屋放锄头、粪斗,张氏抱着把萝卜叶进了厨房,瞅了一眼灶上的火便道:“冬萝卜快能吃了,我跟你爹看了,顶多三五日就能拔了。”
姜桃一喜:“真的?”
张氏舀了水洗萝卜叶子,枯黄的脸上也带了丝笑意:“今年钿头老爷心好,粪水分了咱们一半,养的萝卜长得比别家的好,也比前年大些。”
姜桃蹲着帮忙洗萝卜叶,冬日的水冷得刺骨,洗菜淘米都是件折磨人的事。小缸里的猪油两个月前就已经见底了,张氏舀了一瓢热水灌入油缸涮了涮,倒入锅内,意外的还有几滴油星子。
盐罐子也空了许多日,这个时代官盐是有定量的,得去镇上的固定位置点买,且价钱不便宜。听说村里有人铤而走险买了私盐,价钱仅仅是官盐的一半,可到底是犯了王法的事,姜强也没去买过,说到底,还是太穷了,连量油买盐的几个子儿都掏不出来了。
“桃子,你去你奶家借半罐子盐,就说下月去镇上买了再还她。”
姜桃应了声,拿着盐罐子准备去坡上村头奶家借盐,这不是第一次了,姜桃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天,便是去奶家借的半斗高粱面。
张氏犹豫着又小声道:“别叫你婶瞧见了,从后坡那条小路走。”
“知了,娘。”话音刚落,姜桃便出了门。
姜桃奶奶跟姜桃叔住,早些年分了家,她便从主屋搬进了偏房,中间一道木门隔开,自己住着两间屋子,姜桃叔只负责一日两桶水,逢年过节一碗肉,几个孝敬的钱,姜桃爷爷前两年走了后,就姜桃奶奶一人过活。
姜桃奶奶余氏正坐在门口小板凳上纳鞋底子,许是老眼昏花,濡湿的线头就是穿不过针鼻。姜桃喊了声:“奶奶。”
余氏抬起头,瞧见姜桃,咧嘴漏出掉了半口的牙笑道:“桃子来了。”
姜桃上前帮忙穿了针,余氏叹道:“还是桃子年轻眼睛好,我这眼睛越老越不中用了。”
余氏不同于姜桃前世见过的任何一个富态的老太太,听说余氏才不过六十,就已经花白了头发,背驼得厉害,常年一身青灰的粗布大褂,一双小脚藏在肥大的裤腿里,走起路来颤颤巍巍。
“你娘叫你来的?”余氏瞧见姜桃手里的盐罐子,心下了然,“你跟我来。”
说着便放下鞋底子,带着姜桃进了黑洞洞的屋里,余氏占的两间房也不大,厨房也是垒的草棚子,她摸到盐罐子,便拿着勺子往姜桃手中的盐罐子里舀。
待够了半罐子,姜桃忙道:“奶,够了够了。”
余氏又舀了几勺,直到自己家的盐罐子见了底。
“奶,你没得盐吃了。”
“奶不吃盐,人老了就尝不出啥味了,多放少放都一样。”
说着,她又进了屋,姜桃跟着她,只见余氏从床头大缸里掏啊掏,掏出一油纸包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块糊在一起的饴糖。
“奶这没啥吃的。”说着就塞给姜桃,“你在这先吃一块,回去大虎小虎看见了就没了。”
姜桃眼圈一红:“奶,我不吃,你留着自己吃吧。”
“奶不爱吃糖,牙不好。”
姜桃知道眼前这老人是极好的,听说村里没几个老人疼孙女的,大多重男轻女,可姜桃奶是除外的,她疼极了姜桃,几乎每次来,余氏都能从她大缸里掏出些吃的,先紧着姜桃吃,然后再是大虎小虎。
余氏掰了一块糖,放在姜桃手心里,见姜桃吃了,眯着眼笑。
家里灶上还等着盐,姜桃便急着走,待她走出老远,转头还见余氏倚着门目送着她。
待姜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隔壁姜桃小婶子探出个脑袋问:“娘,刚是桃子来了吧。”
余氏捻了捻线,低头纳鞋。
姜桃婶子见她不答,翻了个白眼,嘴里咕咕叨叨。
“就会叫着孩子过来打抽风,不把老太太家里搬空都不罢休。”
第二章:大虎
姜桃到了家,刚好灶上水开了,等着下萝卜叶,大虎小虎已经起了,两人挨着坐在门槛上。姜桃掏出油纸包,一人分了一块糖,还剩下一块。
小虎狼吞虎咽的,口水流了满嘴,眼巴巴的瞅着姜桃的手里剩下的糖。
“这个给娘化一碗糖水,小虎不吃。”姜桃耐心解释。
早饭就一个黑疙瘩,一碗萝卜叶,前世姜桃是没吃过萝卜叶的,这些玩意即便在农村都是用来喂猪喂鸡的,只是饿了,便什么都吃得下了。
就着开水泡了黑疙瘩,也不管萝卜叶是什么味道,都胡乱吞下,胃里似乎好一些了,只是还叫嚣着饿,姜桃摸着肚子,想着桌上要是有一头牛她都是能吃得下的。村里贫苦人家一般都只吃两顿,早一顿和晚一顿,中间再饿也只能忍着。
饭毕,姜桃将饴糖化了水端给张氏:“这是奶给的,娘喝吧。”
姜桃真怕这摇摇欲坠的妇人彻底倒了,这本就岌岌可危的家真的遭不起再一次打击了。
张氏推了推:“还是端给你爹喝。”
姜强吃了饭准备去山上捡柴,听见这话,便道:“我不爱喝糖水,你喝吧。”
张氏犹犹豫豫,又道:“给你弟喝吧。”
“小虎吃了一整块糖,我和大虎也吃了。”
大虎也呐呐道:“吃了……小虎……”
张氏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这才端着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糖是贫苦人家最奢侈的美食,一年到头能尝个味儿就已经是极幸运的了。
收拾了碗筷,没有油星的碗筷极好洗,凉水冲洗两遍就干净了。
吃完早饭,张氏得去村头溪边挑水。姜桃带着两个弟弟,大虎小虎或许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反应迟钝,大虎七岁了还只能磕磕巴巴的蹦出几个字,小虎就更不行了,快四岁了还只会张嘴要吃,急了便哭。
姜桃满脑子都是怎么吃饱这件事,缸里高粱面就只剩下两小碗了,地里萝卜还得等个四五日才能拔,总不能还去奶家借粮,奶家的口粮也只够她一人吃的,前日借的粮也是老太太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姜桃一边拿着笤帚扫地一边唉声叹气,怎么就这么难呢?别人穿过来就是锦衣玉食,她倒好,连吃都成了问题。
大虎咬着手指盯着姜桃,小虎蹲在地上看树叶,也不知那树叶有什么稀奇的,他能咿咿呀呀看一整天。
要不去山上瞧瞧?姜桃想起周围连绵的山丘,天无绝人之路,总能有个树皮草根能叫他们不至于饿死吧?
说干就干,姜桃等张氏回来,就拉着大虎说是要上山去,张氏有些不放心。
姜桃便道:“我就去奶家后面的山上捡柴,给奶送一捆柴去。”
张氏便叮嘱了几句,让早点回来。
待上了山,姜桃才暗骂一句自己真是蠢到家了。山上是风水宝地还是有仙人庇佑?怎么就能像前世自己看过的几本小说一样,满地都是宝?进个山就能挖到野山参或打一头野猪?冬天的山林别说野猪了,就连一根山鸡毛都没有。
爬坡爬得姜桃又饿了,动一动就能出一身虚汗,姜桃干脆寻了个草坡一屁股坐下,顺带拉扯了一把大虎。带着大虎出来姜桃也是有些私心的,姜强夫妇都不把大虎七八岁还不会说句利索话的问题放在心上,总觉着到了年纪就会说了。
姜桃却是不以为然的,她深知这孩子正是在生长期,成日里吃不饱穿不暖就算了,再不多练习练习脑子反应力,讲不好真养出个反应迟钝的孩子来。
“累不累?”
大虎嗯了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身上暖和了不?”
“嗯。”
“脚疼不疼?”姜桃看着他那漏了脚趾的单布鞋。
大虎动了动脚趾,呆呆的眨了眨眼,又嗯了一声。
姜桃正色:“大虎,大姐跟你说件事。”
大虎偏头看她。
“以后跟大姐说话,不准说一个字,还有大姐说一句,你就得回一句,大姐说两句,你就得说两句。听到了没有?”
许是姜桃说的话太费解,大虎低头琢磨了好久。
姜桃拍拍他的头:“你要是听话,大姐找到了吃的,就有你一份,还给你多多的。”
听到吃的,大虎摸了摸肚子,饥饿占据了上风,他用力点了点头。
姜桃一笑,拍拍屁股起身,虽说没找到吃的,但是柴火该捡的还是得捡,她这细胳膊细腿,就掰了些树枝,捡了些枯木,抱了一把送去给了奶家。
冬日的雨酝酿了小半月,终于在这天中午下了个痛快,姜桃一大家子呆在茅草屋里,听着雨声。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张氏拿着本就不多的瓦罐到处接水。
等下完这场雨,便是要更冷一重了,姜桃托着腮帮子坐在门槛上。
姜强蹲在屋檐下,瞅着冬雨,脸色愁苦。姜强长着一副标准的庄稼汉子的脸,只是比普通的庄稼汉子还要瘦一些矮一些,身上的棉衣也是破破烂烂的,露着旧棉絮。
雨停了,姜桃盯着外面雾气蒙蒙的天,突然,她看见屋前石板上的一片绿,眼睛一亮。
“爹,那个,那个!”姜桃指着石板惊喜道。
姜强仔细一看:“雷公菜?”
姜桃赤脚换了草鞋,挽起裤脚,踩着泥泞,上前仔细查看。石板上覆盖着一层黑色的地衣,就像是泡发了的木耳,不光是石板上,旁边的草丛里也有一堆。
姜桃小心翼翼的采了一把,心情激动,这可是能吃的!地皮菜炒鸡蛋想想就流口水,无论是凉拌还是做汤,都是极美味的。
姜强看着脸上也带了些笑,吩咐屋里的张氏:“孩她娘,拿个筛子来,桃子寻着了些雷公菜。”
张氏拿了个筛子,姜桃装了小半筛,张氏笑道:“多亏桃子眼尖,这场雨也好,雷公菜能吃两顿了。”
姜桃却不满足,冬雨来得多不容易,她还不趁着这机会多捡一点?
她唤了弟弟:“大虎,走,跟姐去田里。”
大虎傻愣愣一抬头,姜桃又跟姜强说:“爹,我跟弟弟去田里捡雷公菜去。”
说着,便拉了大虎小声训道:“你还想不想吃雷公菜了?想吃就想想我在山上是怎么跟你说的?”
大虎吞吞吐吐:“……想。”
姜桃语调上扬:“嗯?”
大虎老老实实又憋出句:“想……吃菜,跟姐姐……去。”
第三章:麻雀
姜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拿了空筛子,去了田间。
远远看去,田间有三三俩俩的人影,姜桃怕杂草上的雨水沾湿了裤子,把裤脚挽得高高的。也帮着大虎挽了裤脚。
“你找着就放这筛里,不许走远了,待会我叫你得应。”
大虎下意识点头,又看见姜桃挑眉,才结结巴巴开口:“……好。”
姜桃扒拉着野草,仔细寻着黑色的地衣,大虎找得慢些,两人也捡了大半筛子的雷公菜。脚冻得没了知觉,姜桃才端着筛子带着大虎回了家。
夜里太凉,雷公菜放在外面会冻坏,姜桃将筛子放在自己屋里,好歹有些温度。
下了场雨,姜强和张氏紧着地里的冬萝卜,便扛着锄头下了地。小虎扒着姜桃的裤腿,嘴里啊啊的喊饿。
姜桃做饭的手艺仅限于简单的家常菜,她一穿过来,就断了要靠吃食发家的念头。再说这时代村里家家连猪油都紧着吃,更别说其他酱醋糖等调味料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哪里能整出桌美味佳肴来?
灶上烧了水,姜桃把雷公菜中的泥土砂石洗净,下锅焯水,油是没有了,只能捞出来,加了些盐拌了拌,姜桃吃了口,没油水的菜实在难以下咽,她已经学着一捏鼻子生吞了。
和了高粱面,捏成五个团子上锅蒸。天还没黑,姜强夫妇就扛着锄头回来了,趁着天光把晚饭吃了,家里连个灯油都没有,不然就只能围着灶火吃饭了。
因着多出来的一碗雷公菜,姜桃一家都吃了个半饱,姜小虎人小胃口小,摸着肚子靠着姜桃哼哼。
张氏去洗了碗。姜桃烧了一锅子热水,打算给姜家大小喝口热水,泡个脚。冬日里太冷了,就那点稻草杆,破被子,不被冻死已经是奇迹了。
“爹,喝水。”
“娘,喝水。”
姜桃倒了两碗,瞅着二人吹着热气,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又给两弟弟晾了一碗温水,小虎拧着身子不肯喝,张氏笑道:“他怕夜里起来撒尿,这小家伙懒着呢。”
姜桃只好作罢。家里只一个脚盆,还是张氏当年的陪嫁之物。好在足够大,装了热水,姜家大大小小脱了鞋,一下一下的试探着水温,刚开始还有些烫,过了一会就都舒服的将脚伸进了热水里。
姜桃这才觉得自己的双脚有些知觉了。不一会竟然起了一层薄汗。
“爹,明天我们去逮麻雀好不好?”姜桃问。
“逮麻雀?”
“我听着有好些麻雀叫唤,等逮了两只,还能烤来吃。”
姜强一听有些起意,张氏却道:“咱家没谷子引那麻雀。”
“我在田里捡雷公菜的时候看见有野秕谷了,兴许能招来两只麻雀。”
姜强想着冬日里农闲,日子也长的很,逮两只麻雀填饱肚子也好,便道:“成,明天爹去找个大筛子,再去搓根草绳。”
倒了洗脚水,张氏催着姜桃上床,免得有点热气的脚都冷了。
姜桃穿了所有的衣衫,又紧紧的将棉絮裹在身上,虽然脚上的温度流失得很快,姜桃马上又觉得浑身冷冰冰的,但是肚里有食,又能撑过这一夜了。
原身的姜桃估计是因为肚饿,冬日里又冷才撑不过去的,她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连同屋的两个弟弟都没听见一点声响,到底是懂事的孩子,没哼哼一声。现在的姜桃来自于遥远的未来,只是不知道这是历史间隙中的哪个朝代,天凤朝,她连听都没听过。
无病无灾的穿来这小女孩的身上,前世虽然没什么家人,父母早逝,但是亲戚好友却是姜桃割舍不下的,尤其是这漫长的冬夜,抓心挠肺的思念真能折磨人。
“明天要找到更多吃的!”姜桃鼓励自己,活下去才是要紧事,饥饿让人没空想东想西。
翌日,姜强去村里借了个竹筛,又用稻草搓了一根草绳,寻了根木棍,姜桃则带着大虎去田里寻了几株野秕谷,野秕谷虽说也算是谷子,但是大多都是空心的,麻雀一般只吃粮食,不是饿极了,也不会去啄这野秕谷。
姜强挑了一块空地,用木棍支起竹筛,筛下撒了野秕谷,草绳则绑在木棍上,待麻雀钻进筛下,一拉绳子,木棍一倒,筛子就会罩住麻雀。
姜强带着两个孩子,屏住呼吸躲在树后,大虎睁大了眼睛,看着竹筛,姜桃则时不时盯着天空,祈祷着一定要有几只瞎眼的麻雀钻进来。
不一会,一只麻雀盘旋着落下,在竹筛旁边跳来跳去,姜桃、大虎盯着这可爱的“小精灵”碎碎念:“进去,进去。”
姜强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别吵,爹待会就给你逮住它。”
好不容易麻雀将将进入竹筛阴影下,姜强心急,手上一扯,竹筛啪的落下,麻雀却比筛子更快,扑腾着翅膀惊慌的飞走了。
“哎——”姜桃惋惜出声。
大虎捏着的手也松了下来,脸上满是失落。
姜强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道:“爹急了点,没事,咱们换个地方再试试。”
只好如此了。姜桃抱着筛子,大虎提溜着绳子和木棍,姜强将地上的野秕谷拢了拢,捧起来,三人又换到了屋后,恐麻雀灵性,不肯再来老地方啄食,仍然架了竹筛子,设了陷阱。
又等了许久,姜桃脖子,腿都酸了,天上的麻雀却怎么都不飞下来。张氏在屋里喊:“你们爷崽几个以为几粒野秕谷就能抓着麻雀?麻雀恁灵性,早就看穿你们的把戏了。”
姜桃鼓着腮帮子泄了口气,正准备劝说姜强放弃时,只见大虎突然揪紧了她的衣角,姜强手上一扯,筛子一盖,筛子底下麻雀拼命的扑棱着翅膀。
姜桃连忙上去扑住了筛子,省的麻雀掀翻了筛子,嘴里喊道:“娘!娘!我们逮住了!”
大虎喜不自胜,嘴里喊着:“两……只,两只!”
姜强小心的掀开了竹筛,废了老大功夫抓了两只麻雀,用草绳绑了翅膀,冬日里的麻雀也瘦小,统共也就姜桃的拳头大小。
但是麻雀虽小也是肉啊!更何况是两只!终于,终于能吃上点肉了!
张氏伸着湿淋淋的双手绕到屋后,看见姜强手上的麻雀,连忙在裤腿上擦了擦手:“说让你们逮着了,你们还真逮着了。”
第四章:重男
“再逮几只。”姜桃道,“天上还有好多麻雀呢。”
可惜麻雀却并不是那么好逮的,姜强逮住的那两只也是走运,接下来一个多时辰,只碰巧逮住了一只麻雀。
拎着三只麻雀,张氏去灶下料理干净,拔了毛,本就小的麻雀更是小得可怜,加在一起也就巴掌点大的肉。
今日姜家用早饭晚了些,姜桃在灶上打下手,烧了一锅滚水,张氏将麻雀斩成小块,放入滚水中煮,姜桃也不知道这乱吃天上的飞禽会不会得些什么病,便加大了火,让张氏炖得久久的,并着昨天的雷公菜,一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小虎趴在饭桌上留着口水,也不知道他去那里玩泥巴了,脸上脏兮兮的,鼻涕糊了一脸。姜桃拿块叶子给他揩了鼻涕,又给他洗了手,一家人才上桌吃饭。
张氏先舀了一大勺汤并着多半的肉给姜强,因着姜强是家里的顶梁柱,多吃些姜桃也没意见。眼巴巴的看着张氏又盛了两碗给大虎小虎,娃儿小,先吃也是应该的,姜桃如是安慰自己。盆里还剩下个底儿,张氏这才盛了一小碗给姜桃,底下的骨头便全部扒拉到了自己碗里。
姜桃顿时急了:“娘,为啥我就这么点儿?”
张氏一愣,随即道:“什么叫就这么点?”
姜桃指指大虎小虎又推了推自己碗:“我碗里还没小虎多呢。”
张氏顿时气了:“你是大姐,让着点弟弟,吃少点怎么了?你一个丫头片子,成日里疯玩,还想吃好的?”
“我哪里疯玩了?我要是疯玩小虎算什么?”
张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看看别家丫头,哪个不是让着弟弟的?但凡有点吃的不是抠出来给弟弟吃的?就你?十几岁的人了还跟弟弟抢食?”
姜桃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她可从没受过这种待遇。
“我哪里想跟弟弟抢食了,我只是想跟弟弟一样多……”
话还没说完,张氏却仿佛是被点了火的炮仗一样,猛地站起来,盯着姜桃:“你说大声点!想干什么?”
“雷公菜是我捡回来的,逮麻雀也有我的一份,凭什么我就该喝点汤,连一点肉沫都没有?”姜桃大声道,“我又不是想吃多的,爹娘吃多点我没二话,为什么我跟弟弟比就不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张氏气不打一处来,这闺女说的话就像是疯子一样,她低头四处寻笤帚,不打一顿姜桃是不罢休了。
“你跟孩子生什么气?”姜强开了口,拉了一把张氏。
“当家的,你可听见这丫头片子说什么鬼话了,她都要跟两个弟弟平起平坐了,她生下来就不是个带把的,还想着**的……”
“行了。”姜强皱着眉头,“吃个饭也不安生。”
张氏咬牙切齿,瞪了一眼姜桃,姜桃却是气鼓鼓的盯着眼前浅底的汤,只觉得这黑洞洞的茅草房冷得可怕。
“桃子,你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姜强问。
“没谁。”
“那你就给我闭好了嘴,往后再叫我听见你这些话,我就给你扔山里去。”姜强严肃道,“养着你本就让你两个弟弟少了多少口吃食,你走出去看看,村里还有别家女娃娃能跟你有饭吃有衣穿的?”
姜桃本就不是个会吵架的,低头不语。张氏却红了眼带了哭腔:“当家的,我早就说了养这赔钱货有什么用?早该一生下来就给扔进尿桶里溺死!”
姜桃猛地一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张氏,颤抖着双唇。
姜强怒道:“说这些干什么,吃你的!还有,你们也给我赶紧吃,吃完去拾柴火。”
他敲敲桌子,自顾自盛了一碗雷公菜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桌上再无语,只姜桃控制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木桌上,她机械般的喝了汤,又吃了一碗菜,收拾了碗筷,就木木的走进了房,爬上了自己的“床”。
说是床还高抬了这狗窝,泥砖架起来两块木板,上面铺了稻草而已。姜桃抱着双膝,想将自己缩成一团。她从未想过这时代重男轻女是如此的严重,就连平常的吃食都是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再过三五年,她便由着姜强夫妇随意寻一个品性不详的人嫁出去,然后开始如同母猪一般的生活?
她无法接受,二十几年的教育从来都不是教她如何低人一等,如何去侍奉家里的男人。
大虎察觉到了姜桃的异样,默默的进了屋,坐在她床头,小虎啥都不明白,双手双脚并用想要爬上床,嘴里呀呀的喊着:“大……姐,姐……姐……”
姜桃没心思去理他,小虎虽然还是小小的一团,但是在这个家,这个村,乃至这个时代,地位上都不知道比她高多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氏在屋里摔盆子、笤帚,嘴里骂了好几句。姜桃准备起身时,只见房门开了,姜强摸进来,在她床前放了些物什,什么话都没说,便出去了。
就着房里熹微的光,姜桃瞅着是个碗,凑进去一看,碗里竟然装着一碗汤,汤里沉着细小的骨头,赫然就是早上张氏给他盛的那碗汤。
她爹一口都没动。
汤早就凉透了,姜桃摸着碗口,心里五味杂陈。
小虎看见有吃的,攀着姜桃的袖子想去拿,大虎忙从背后抱了他。
她径直出了房门,雄赳赳气昂昂的倒是把张氏给唬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姜桃已经去灶上拿了两个碗,将汤倒了两碗。
“你们听好了,这汤是姐姐给你们喝的,姐姐乐意给你们的,但不是你们应得的。”
说着就塞给了小虎,捧着碗咕咚咕咚开始喝了起来。
张氏还想开口说话,姜桃就去厨房拿了篮子,冲着她道:“娘,我跟大牛叔家的燕子去找野葱。”
张氏愣了半天,才没声好气道:“你去便去,晚间还没回来便没你的饭吃。”
姜桃漫不经心点了头,拉了大虎,便出了门。
她想过了,她的观点是绝不能变的,若是变了,她跟这里千千万万的人有什么区别?这家人对姜桃是有爱的,便是这些爱在饥饿面前也无力起来,这个家她充其量只能排倒数第二,饶是张氏,自己也只在饭桌上吃些骨头,一点汤水留给了姜桃,她对姜桃的爱竭尽了全力,但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第五章:燕子
姜大牛家的燕子是姜桃为数不多的小伙伴之一,不知是姜桃年纪小木讷还是常年累月的饥饿导致她的记忆少得可怜,她在村里也是个不常出门的,遇见村里的大人都只低着个头,三句话打不出个闷屁来。
至于孩子之间的友谊,向来是扎堆的。哪家小姑娘长得好一些,哪家小子家里吃食多一些,自然就有许多孩子围着,少言寡语、又长得不甚好看的姜桃从来都是这些小圈子边缘人物。
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相当普通的脸,姜桃就着水里的倒影仔细瞧过了自己的长相,肤色黑,想来农家的小姑娘也没几个白净的,又瘦,一张脸上眼睛显得格外的突兀。到了掉牙齿的年龄,还掉了几颗牙,要么不张嘴,张嘴就显得滑稽起来。
姜桃绕过一个小坡,前面两间茅草屋就是燕子家。姜桃不进去,在屋后喊了两声:“燕子——燕子——”
不一会,就听见一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应:“哎——桃子你等我一会。”
木门嘎吱一声,燕子提溜着一个篮子,闪身出来,屋里传来几声咳嗽声,燕子又对着屋里喊了声:“娘,我跟桃子去摘野葱。”
“早点回来。”燕子娘道。
燕子应了声,她家里比起姜桃家也是半斤八两,燕子娘这两年害了病,身子一向不好,拖着拖着也就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铜钱败光了,好在燕子家人口少,只她一个闺女,所以也还能糊口,勉强过活。
“前几天还说要去摘葱的,你又没来。我爹说你跟你爹逮麻雀去了,怎也不叫我?”
姜桃苦笑,这几天她才刚穿过来,哪里还想得起这事,还是昨天张氏跟她说燕子来寻她了,可她去地里找雷公菜了,不在家。
“家里没粮,就逮了两只麻雀,就为着这个,我还跟我娘闹了一顿呢。”
“为啥啊?”
“我娘偏心,煮了汤就给我弟盛多的,剩下点汤水沫子才轮到我。”
这话一说,一旁安静的大虎红了脸,使劲低了头。
燕子忙从怀里掏出半个黑疙瘩来:“你别嫌,这是我爹中午剩的,说让我吃,我没吃,就留给你了。”
姜桃摇头:“你爹留给你的,你吃,我不要。”
燕子却执拗的把黑疙瘩塞到她手里:“你吃呀,我晚间回去还有的吃,我爹说了今晚吃黄馍馍呢。”
姜桃着实羡慕,握紧了手里的筛子:“还是你家好,你爹你娘啥好吃的都留给你。”
燕子有些得意,两个小辫子甩了甩:“我爹最疼我,说是别家给个小子他都不换。”
姜桃揪着黑疙瘩,吃了两口,见大虎一眼一眼偷看她,咽口水的声音震天响。她掰了一块给他,大虎往嘴里一塞,拼命嚼咽。
地里的野葱似乎早已经被村里也吃不饱饭的人扫荡一遍了,燕子和姜桃三人转了大半圈,也没发现一根野葱。
“我看咱们还是得去山边上看看,你早些天没来,这都被人挖了。”燕子有些泄气。
姜桃打起精神来:“没事,那咱们就去山上找。”
燕子就带着她往山边走,走了一半,却又犹豫得停下了脚步。
姜桃正奇怪,就听着燕子担忧的道:“桃子,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别去山边吧?”
姜桃一愣:“怎么了?”
燕子眨眨眼:“你不记得了?山边可是那些男娃的地盘,咱们要是去了,少不了叫咱们入他们的‘帮会’,入他们的‘帮会’也就算了,还非得叫我去当他们的‘压寨夫人’。”
“啊?”姜桃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帮会’?什么‘压寨夫人’?”
“你真不记得了?里正家的姜正是‘帮主’,钿头老爷家的李敖是‘二爷’,他手底下四个堂主呢,叫什么龙啊虎啊的,村里一半多小子都入了帮会呢。”
姜桃算是明白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是村里孩子办家家酒的把戏。
“你别笑,还有黄老爷家的孙女也在帮里呢,你不记得她上次还说叫你入会给她当丫鬟么?”
“什么玩意?丫鬟?”
“是啊,姜正升了她做什么雀儿的堂主,手下都是村里的小姑娘,足足有十来个。”
姜桃好奇问:“那她为啥非逮着我不放呢?”
“大概是她上次在村里见着你,你没理睬她……”
姜桃一噎,没理睬她也不是稀罕事,村里多半人她都没“理睬”呢。
“山边上是他们地盘,所以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姜桃点点头:“成,那咱们去山背,绕着他们走。”
跟一群毛孩子扯什么皮,姜桃现在的首要任务可是填饱肚子。
三人绕到山背,刚寻了几处小坡地,就听见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玩闹声传来。
姜桃、燕子对视一眼,心里暗道不是这么背时吧,他们不是在山边上么?
只见打头的便是里正家的二小子姜正,里正家不愁吃穿,姜正也生得壮实,虎头虎脑的,十二三岁的样子,身后跟着一帮小子。
他是最先瞧着燕子的,眯缝一样的小眼一亮,手里拿着一把木剑,喊道:“呔!小的们,还不去拜见你们的夫人!”
说着,身后七八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子就围上来有模有样的跪拜燕子。
燕子被吓了一跳,躲在姜桃背后,声音发抖:“桃,桃……子,咱们还是走吧。”
一瞬间被一群萝卜头围住了,姜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脸上却是不显,板着张黑脸道:“我们是来找野葱的,你们不要拦着路。”
那些小子站着不动,姜正有些意外:“还以为你这丑了吧唧的丫头是个哑巴,没想到是会说话的。”
姜桃脸更黑了,拉着燕子就要突破重围。
姜正挥握着木剑走了过来,嘴里不客气:“你走可以,但是得把我‘夫人’留下。”
说着就要来推搡姜桃。姜桃到底里面的芯子是个大人,也不惧这熊孩子,耿着脑袋,嘴里威胁道:“你敢打我,我就告诉你爹去!”
姜正被唬了一跳,嘴上却硬:“你敢去告大人,看我不打你!”
姜桃才不会被这给吓住:“你看我敢不敢,一群男娃打两个丫头,看里正老爷站在谁这边。”
姜家村的里正姜老爷是个有好名声的,村里大事小事他都能端得一碗水平,平日里对自己家的两个小子很严厉的,姜桃要是真去告状了,姜正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第六章:李敖
“告状算什么好汉?”一小子跳了出来,不说话姜桃还没注意,他一直坐在石头上抱着双臂看好戏,“你就是去告,看你们这两个人说不说得过咱们十几个?”
姜桃哼了一声,瞧着这男娃也不过十二三岁,穿的一身好衣衫,周身上下没一个补丁窟窿,眉眼端正,脸上却带着不逊,看得出又是个不愁吃穿的小子。
姜桃提溜了一把缩着脖子的大虎:“你说错了,咱们是三个人。”
李敖笑出声:“一个鼻涕小鬼?”
大虎结结巴巴反驳:“不,不是……”
燕子看见李敖,小心翼翼扯了扯姜桃:“桃子,还是算了,那是钿头老爷家的……”
姜桃一愣,钿头老爷家的小儿?她顿时凝重起来,到底是赁给自家田地的钿头老爷,要是真揍了这小鬼,只怕她爹娘就会提前将她打得半死了。
见姜桃闭了嘴,李敖哼了一声,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野葱还是要找的,天色已经慢慢的黑了,姜桃肚子已经开始咕咕作响了。姜正见着她们的空篮子,就神气的对着这帮小子发号施令:“你们去给压寨夫人找葱,要一整篮的。”
男娃们得令,四下分散去找了,燕子仍然缩在姜桃背后,姜桃紧紧盯着姜正,防止他动手动脚。瞅着姜桃向着炸毛母鸡一般,姜正也没动,只盯着燕子有些羞涩。
燕子是村里为数不多长得好看的女娃之一,一张小脸十分清秀,扎着两个小辫子就个机灵的小姑娘,姜大牛也护得紧。
“你让让,我要去找葱了。”姜桃冲着姜正道。
姜正莫名让了一步,嘴里却骂道:“丑八怪!”
姜桃朝他呲了呲牙,丑咋了,难受的是你!
姜桃左手拉着燕子,右手拉着大虎,就在这附近四处寻野葱,野葱大多长在山坡、田间,也是穷人家一年四季的美食之一,野葱可凉拌、煎蛋、打汤,香得很。只是靠山吃山的村民为了填饱肚子,可劲儿摘,因而并不多。
寻了好久,终于在山坳里见着一小块,大约三五株的样子,姜桃脸上一喜,忙跑去摘,还没上手,就见一崭新的棉布鞋踩在野葱上。
姜桃咬牙切齿,抬头瞅见是那李敖,便道:“我招你惹你了?”
李敖抱着胳膊,抬头看天,姜正却乐滋滋的道:“老二,没错,就是叫她摘不成?”
姜桃忍着怒气,心里暗道,这是钿头老爷家的娃,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万一要是惹恼了,明儿不租给他们田地了,那他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姜桃换了个地,继续找,又找到两株,便要去扯,李敖却先她一步拔了,手里拿着两颗野葱耀武扬威。
姜桃咬牙,挤出一丝笑:“李家小少爷,小祖宗,您看这天都黑了,就给我这两颗拿回去交差吧,啊?”
李敖开出条件:“给你也成,你给黄莹做丫鬟?”
“黄莹?”
燕子在一旁小声提醒:“黄老爷家的孙女……”
姜桃不怒反笑:“我要是说不呢?”
李敖冷了脸:“那你今天就别想摘到野葱回家。”
姜桃才不理他,又咬咬牙放弃那一株野葱,转头继续找,待好不容易天擦黑发现一片时,不等李敖反应,她快手快叫连着泥全给拔了。
李敖上来抢,姜桃实在是忍无可忍,这熊孩子也呸熊了一点,她当即抬腿踹在李敖崭新的袍子上,趁着他张嘴大叫时,又一把将带着泥的野葱塞在他嘴里。
吃泥巴去吧!傻子!
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还跳墙呢?呸!她怎么会是狗!
李敖被堵了嘴,顿时睁大了眼睛,嘴里又辛又辣,还一股子土味,当即呸呸呸的吐了起来,姜正不客气的捂着肚子大笑。
姜桃拉着两个呆瓜,退到另外一个坡上,手里寻了个石头,又指示虎子去捡石头,冲着李敖喊:“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李敖挣扎着要去揍她,姜正见这小霸王真火了,忙去抱了他:“老二,咱们无敌帮是不打女娃的!”
“我今天要是不揍死她我就不姓李!”
姜正拦着费劲,好歹几个小子回来了,一帮人拦着,李敖都快被架起来了,双腿还乱蹬,姜桃都快要笑了,李敖更怒:“丑八怪,你给我等着!”
燕子得了一篮子野葱,三人趁着乱赶紧跑下了山,待走出好远,姜桃才拍拍胸脯,冷静下来,虐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啊。这回去怎么跟姜强夫妇交代。
行至燕子家,燕子也不含糊,往姜桃筛里分了一大半野葱,她不好意思道:“都是因为我,不然桃子你能找到更多野葱。”
姜桃推了推,还是要了一半,家里可是弹尽粮绝了。
“没事,想他们也不敢上门来,我这两天待着不出去就是了。”
燕子点点头,又站在路边目送姜桃走出好远,才转身进了屋。
姜桃端了半筛子野葱回来,张氏脸上稍霁,她冷邦邦的说家里的萝卜明儿就拔,桃子可不能偷懒,得帮着去拔萝卜。
姜桃没意见,当晚家里暖和和的吃了一大碗野葱汤。大虎被耳提面命绝对不能将她得罪了钿头老爷家小儿子的事告知姜强夫妇,好在大虎本就是个小结巴,一晚上他也没开口。
第二日,天刚擦亮,姜桃就被挖起来去地里拔萝卜,前天刚下了一场雨,地里又松又软,一脚踩上去就是一脚的泥,姜桃不敢放松,她没那么大力气,帮着拔了一会萝卜,就帮着姜强夫妇把萝卜垒到簸箕上,待姜强全挑回去。
姜强往来几个来回,萝卜堆了小半个屋子,待天色大亮,身上逐渐热起来之后,地里的萝卜拔了一半,三人打道回府先用早饭。
这日早饭煮的是萝卜汤,热气腾腾的萝卜汤让姜桃感叹当真是活过来了,昨日拔的野葱也切了些放在萝卜汤里,又香又甜,姜桃一口气吃了个大半饱。
拔回来的萝卜堆在堂屋里,不出意外,能供姜家吃上大半个冬天。
张氏捡了四个大萝卜,让姜桃送去奶家,姜桃一个叔叔、一个大伯家却是不送的,毕竟这几日姜桃家打饥荒,也没见他们伸出一把手来。
第七章:摔腿
接下来一段时间姜桃一家可能不会饿死了,姜强夫妇却不敢闲着,村里其他闲汉到了冬日早就窝在家里不出门了,就他们俩还在外面奔忙着,张氏做不了什么重活,只得像桃子一样去地里山间拾一点柴,找几颗野葱。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姜桃很想问为什么姜家一点存粮都没有,她观察过村里也是种稻子的,可能做不到一年两收,一年一收是可能的,虽是赁的钿头的地,要交税要给粮,但到底还能剩下个几百斤谷子,而姜家却一粒粮都没有。
姜强去村里马三家帮着封屋顶了,茅草的屋顶容易被掀翻,日积月累的,也容易漏水,姜强有一手蓄茅草的手艺,马三一大早就来请他去帮忙,趁着还没下雪,得早点修好屋顶。同村之间帮手也讲不上什么工钱,主家一般会包一餐饭食,姜强想着能省下些口粮,便乐意去了。
姜桃刚去给奶家送了柴,回来的路上就碰见姜强低着头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姜桃心下奇怪,忙上前去喊了声:“爹,你咋了?”
待凑近一看,姜强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矮瘦的身子轻轻发抖。
姜桃忙搀着他,大急:“爹,你这是咋了?”
姜强咬着牙道:“怕是腿断了。”
姜桃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了,她低头看姜强的腿,右腿果不其然有些奇异的弯度,都说骨折不能轻易挪动,姜桃忙扶着他在路边石头上坐了,也不说什么,就道:“您等着,我回去叫娘。”
待叫了张氏过来,张氏一瞧腿,眼泪立马下来了。
“这是咋回事啊,早上出去还好好的……”
姜强忍着痛,支支吾吾的解释:“给马大娘封顶的时候,脚上没注意,跌了下来。”
大虎半托半抱着小虎也来了,瞧着大人出了事,吓得也没敢吱声。
姜桃不耐道:“娘,咱们还是去请个大夫给爹瞧瞧吧,这拖着也不是事。”
张氏擦了擦泪,想起床底下空空的瓦罐子,又悲痛起来:“家里哪里还有银钱?那赤脚大夫没见着钱哪里会来?”
合着还是没钱,但是这腿要是不治,姜强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瘸了。
姜桃一咬牙:“那我去跟奶借。”
吃食仰仗着老人家,现在要点钱也得去抠老人家的私房钱,姜桃都觉得脸红。
姜强却道:“算了,算了。不碍事,找两根木棍给绑一绑就好了。”
“接骨要是接歪了,往后就掰不回来了,村头姜五叔就是自己绑的腿,现在长得骨节还是弯的,阴雨连绵天腿疼得都下不了地。”
姜强想起姜五,那腿确实是弯的,走路都不利索。
姜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飞快的跑向奶家,到了余氏的小屋,气喘吁吁的将姜强摔伤了腿没钱接腿的事断断续续的说了,余氏也心焦,颤颤巍巍着小脚就要去看姜强,姜桃忙拦了,才腆着脸说要借几个大钱。
余氏去搬了床底下的瓦罐,又从瓦罐里拿出个小布包来,里三层外三层打开,里面统共不过十几个铜板,她只留了俩,其余的都包给了姜桃。嘴里嘱咐着,一定要治好才行。
姜桃攥着这十来个铜钱,越发觉得烫手,估摸着这就是老太太的棺材本了,她说了声:“奶,今后我一定还你。”便转身跑去了村头。
光是请赤脚大夫出诊走一趟就得三个大钱,姜桃摸出仨咬牙给了那大夫,赤脚大夫看过了腿,三下五除二给姜强接了腿,又往姜强腿上涂了褐色的药膏,用布结结实实缠了,药材板固定,草绳紧紧固定,拍拍手冲着张氏要十个铜板的药钱和诊金。
张氏瞪大了眼:“十……十个铜板?”
赤脚大夫有些不耐:“这还是少的,你瞅瞅这布条子,药材板,我可没收你的钱,权当白送你了。”
姜桃又摸出十个铜板来,却并不给那赤脚大夫。
赤脚大夫瞅着这黑丫头有些有趣:“合着你家的钱都是这丫头片子管的。”
姜桃看了一眼他的瓦罐:“你这药膏得给我一罐。”
赤脚大夫哼了声,暗道小丫头会算计,这些日也没几个病人,正愁无米下锅,便装作被占了大便宜的样子道:“那我可亏大发了,不过瞧着你们可怜,给你一罐就给你一罐吧。”
姜桃示意大虎把罐子抱了,这才一文一文数给赤脚大夫十个大钱。
事毕,赤脚大夫还嘱咐了两句,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想腿好利索,三月之内不可大动,得多吃些猪脚、鸡脚补补。
张氏点头听了,送走了赤脚大夫。姜桃在袖里摸剩下的五个铜板,好在留了一罐子药,接下来换药、换板子都能自己动手了。
“爹,你摔断了腿,咋就自己回来了?马三婶子就没叫人送送你么?”
姜强正喝着水,眼神飘忽:“我这也是自己摔的,关不着他们什么事。”
姜桃有些怒了,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怎么说爹你也是好心去给他们修屋顶,摔了腿也不叫人抬你回来,也不叫人来问问,这算是个什么意思?马三叔家也太坏了。”
张氏也怨:“桃子说的没错,我早就说马三那家不是个好相与的,也就你人家一叫你就屁颠屁颠的给人家去修顶,现在你摔了,他们家连个屁都没放。”
姜强解释道:“大家都是同村,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姜桃却不能不计较,姜强摔伤对于姜家是雪上加霜,再说三个月不能下地,这三个月姜家就这一堆老弱妇孺,只怕这个冬天都过不去。
她也不顾姜强跟张氏掰扯,扯了大虎便去了马三家。到了马三家,见他们家大门紧闭,也不急,围着这三间茅草房转了一圈,确定不是人不在家,而是闭门不出时,这才低头跟虎子说:“虎子,听姐的,你去把小虎抱来,就坐在那门槛上哭。”
大虎愣了:“哭?”
“没错,你俩就哭,人问起来,你们啥都别说,听姐开口。”
大虎不敢不听姜桃的话,去家里抱了小虎,坐在马三家门外的却不好意思张嘴。
姜桃横了他一眼:“爹都这样了,马三叔家都没个表示,咱们家可不能吃这个亏。”说着就带头嚎起来,小虎正是学大人的时候,刚开始张嘴嚎了两声,越嚎越止不住眼泪,哭着更是逼真。
大虎懂了些事,越发觉得自家惨,扯着嗓子跟死了爹妈一样。
三孩子在门口“哭丧”,村子里就前前后后的,早听见了,有好事者三三俩俩走过来瞧,也不是为着啥,而是娃儿的哭声太容易传染了,家里有小孩的,都张着嘴哭着呢。
第八章:讨债
“这不是强子家的闺女小子么?咋就坐这哭了?”
“是啊,这大冬天也不在家待着,跑你三叔家来作甚啊?”
“桃子你一个大姐,怎就不带着你弟弟呢?瞧瞧这哭的。”
姜桃见人慢慢围了上来,姜桃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的道:“爹……修房子……腿断了。”刚说完就又哭了起来。
旁人一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姜桃也不解释,双手抱着两弟弟。
一边的马二婶子却有些明白过来,她跟马三婶子是妯娌,向来不对付,马三前些天修房子来找她家男人,马二还准备去的,好歹叫马二婶子拦了,说是自家弟妹向来扣扣索索,出了一把子力气,到头来可能连一个黑馍馍都捞不着。
“怕不是我家那妯娌叫强子来修房子,强子摔断了腿吧。”马二婶子一转眼珠子,就推断了出来。
旁人一听:“咋回事啊?”
马二婶子装的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嗨,还不是我家那妯娌说顶子漏水,原先叫咱家马二的,我哪里敢放手,家里事多得数不清,就推了,再说咱家那口子修顶的手艺可不咋地,咋好意思叫他去掺和。”
村里的胖婶却是个好事的,又问:“那咋叫的强子呢?”
马二婶子压低了声,却是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您还不知道,强子那性子,能推得了我那妯娌?”
说着她又放开了声:“可怜这三娃儿,强子又伤了,强子媳妇又是个病秧子,只怕真过不下去了。”
闻者唏嘘,看着三个孩子皆是瘦不拉几的样子。胖婶惯是个心软的,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嗨,桃子你带上你弟,上咱家吃一顿去,咱家没啥好的,也能叫你们吃上半个黑馍馍。”
姜桃抽泣着:“谢谢胖婶。”
“跟胖婶客气啥,晚饭就在我家吃了。”
旁边几家心善的也喊了姜桃,嘴里让明儿后儿各去家里吃一顿饭。
姜桃一一谢过,却是摇摇头:“爹娘还饿着呢,娘听见爹断了腿,人也病了,我得在家帮着做饭,谢谢叔叔婶儿的好心肠,大虎小虎给叔叔婶子磕个头。”
大虎连忙照做,按着小虎就磕了三个头,这可怜见的,顿时叫旁人皆是心软,瞅着姜桃虽然平日里不吭声,却是个孝顺又懂事的孩子。
马二婶子心疼的哎了一声,咬牙切齿看着紧闭的房门:“大家别见笑,我这妯娌也呸不是东西,人家好心帮着修顶,摔了腿连个闷屁都不出一个,关着这门给谁看呢。”
“就是,见着孩子哭都没出个声,心肠硬得不行,家里又不是没个孩子。”
马三家两个娃,大的十三,小的十岁,大的在镇上学手艺,虽说没帮着下地干活,但是镇上主家却是包了饭食的,一家子就三口人吃饭,平日里手头也宽裕。
“马三是个明事理的,这个我晓得,就是我那妯娌是个蠢的,怕也是她拦着不叫自己男人出来主事。”说着就大声喊了几句:“三弟——三弟——”
房里一阵响,听见汉子的训斥声,又听见女人破口大骂,门房终究是开了。
马三脸上不好看,尴尬的喊了几个人,又转向姜桃姐弟,问:“你爹怎么样了?叔瞧瞧去。”
胖婶不屑道:“瞧啥瞧,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没听着桃子说强子媳妇都病了。”
马三低着头:“强子好心,这点咱们没得说,这医药费咱们……”
话还没说,里面就冲出个妇人,粗布衣衫,一脸尖酸刻薄,嘴里呵斥:“什么医药费?什么医药费?马三你个蠢人!她爹自己从顶上摔下来的,又不是咱们推的,凭啥叫咱们出医药费。”
姜桃早知这事没那么容易,弱弱的喊了声:“马三婶,咱爹也没怪你,医药费是拿了奶家的棺材本,奶家都掏空了,大夫说得吃点猪脚、鸡脚的才能好利索,可咱家一点吃食都没了……”说着又是委屈的哼哼。
胖婶啧啧道:“马三媳妇,你这就不地道了,强子是给你家修顶,话说得不好听,帮你是情分,不帮你也是本分,出了事你怎么也得掏个三五个大钱。”
马三媳妇抱着胳膊,耿着脑袋,笑道:“她胖婶,你话大也不怕砸了脚后根子,咱家两个大小子,哪里不得吃吃喝喝的?一个子儿都是抠着用的,我家大小子前些日子说要做两身衣衫,我还不得紧着他,怕他在镇上被瞧不起。你们要是不信,去我屋里搜搜,能搜出一个子儿就归你们。”
大家伙面面相觑,这意思是一个子都不出了。
姜桃悄悄在打量着屋里屋外,只见那鸡窝里卧着两只老母鸡,篱笆里关着一只鹅,旁边隔着两只水鸭子,心下有了数。
“马三婶子,我们也知道您家也不富裕。”姜桃道。
“还是桃子懂事,婶子家也苦啊,这苦的事都没跟别人说……”
“可是赤脚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里得吃些好的,像是猪脚、鸡脚什么的补补脚力……”
话还没说完,一旁瞧着的马二婶却是笑了,暗道这小丫头是个机灵的,便道:“弟妹,大夫说的没错,这要不好生将养着,日后落了病就跟姜五叔一样。没钱也成,你挑着两只鸡,一只鸭,再捡十几个鸡蛋去看看也是好的。”
话头刚落,马三便道:“这是应该的,抓两只鸡给强子补补也成。”
“马三!”马三婶气得咬牙切齿,“那鸡仔可是我抱回来的,你敢动它?”
“抓只鸡咋了?”马三皱着眉头,“总不能啥都不表示,我跟强子大小玩大的,这不是叫他以后不跟咱家来往了么?”
跟一大家子穷命来往有什么好处?除了那一把子力气,其他的啥光都沾不到。
“不行,那鸡我养了一年多,每日鸡食都喂三遍,天不亮就起来拌鸡食,我容易么我?”说着便要哭将起来。
“呵,合着弟妹你倒是要一毛不拔了?”
“嫂子你惯会做好人,你要是可怜强子家,咋不把你家的母鸡抱去给他补?”
胖婶气得窝火,她向来是个豁达的,虽然日子穷,但是家里养着个读书人,什么道理都听自家小子说过,她道:“我看着两只鸡,十个鸡蛋加一只鸭,这才刚好,你是个这性子我没啥好说的,你家马三可是个厚道的,要真是啥都不出,看村里人笑不笑话,就是你家小子,看往后谁还跟他一块玩?”
说着,旁边众人皆是点头,这斤斤计较的娘也养不出什么好娃,自然不能让孩子跟他家娃一块玩了。
第九章:母鸡
“大虎小虎,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了,爹这个腿也看着好不了了,咱们还是去里正老爷那去问问,里正老爷是个好人,一定能可怜可怜你跟小虎,姐就跟娘去山里等死好了。”说着,姜桃便擦了一把泪,就要拉着大虎小虎出门。
马二婶忙道:“三弟——你也听见了。”这话的意思竟然是快些息事宁人,这眼瞅着还有个把月就过年了,要是真有点事闹到里正老爷面前,吃亏的可是他们,到时候别说两只鸡了,只怕鹅都能给拉走。
马三一咬牙,就去抱鸡,嘴里道:“桃子,你等等,这鸡抱回去,在拿几个蛋。”
马三婶顿时慌了,要去拦,但到底是抵不过男人的力气,就叫马三推到了一边,马三把鸡翅膀、鸡脚都捆了,塞到桃子手里,又喊马三婶去拿鸡蛋。
马三婶自然不依,抱着柱子在哭,嘴里嚎着:“我家的鸡——我的鸡——”
胖婶是个麻利的,进了屋子,寻着了鸡蛋篓子,捡了十个鸡蛋,拿篮子装了,便给了姜桃,姜桃让大虎小虎一人抱了一只鸡,自己拿了篮子,眼观鼻鼻观心的说:“过几日,我就把篮子送过来。”
马三婶顿时跟刀子剜了心似得,扑倒在地:“叫我死了算了,马三你个没良心的,大儿啊,你娘被欺负狠了啊——”
马三还准备去抓水鸭,马三婶立马蹦起来:“你敢抓我的鸭子,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就拦着篱笆门,大有一副跟鸭子共存亡的样子。
马三抬起手作势要打,马三婶却是不怕,这边便僵持了下来。
姜桃见着两只鸡和十只蛋,也算符合了自己预期。开口道:“马三叔,算了,有这两只鸡,爹也能吃半个月了,农家人没什么的,个把月后爹死撑着也能站起来。”
马二婶叹了口气,道:“还是桃子懂事。”
胖婶哼了一声:“马三媳妇,你可就盼着强子赶紧好起来,不然你就等着村里人戳你脊梁骨吧。”
事已至此,大家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马二婶和胖婶送了一阵姜桃,姜桃皆是道了谢,马二婶头次觉着姜桃懂事了,虽说丫头黑了些,也瘦,但是农家哪里看重丫头的长相,大多是看着会不会干活,心好不好,孝不孝顺。
抱着两只鸡,拎了十个鸡蛋的姜桃凯旋而归,把这事跟张氏和姜强说了一通,自然是略过了自己耍的那些小心眼,张氏觉得姜桃自作主张又不尊重长辈,把姜桃说了一通,姜桃却不放在心上,只叫张氏把蛋给收好了。
“还是多亏了桃子,你说她干什么?”姜强看着两只肥鸡和鸡蛋,说不开心是假的,“咱俩没本事还说桃子,要不是她哪里来的鸡和蛋。”
张氏许久没看见白滚滚圆溜溜的鸡蛋了,这十只鸡蛋躺在篮子里说不出的可爱。她哼了一声:“村里不知道的还道是我指着桃子去哭门的呢,你倒是不操心,合着到时候都是我遭殃,看那马三婶子得把我恨到骨头里去。”
但是呢,就算是马三婶日后打上门来,这两只母鸡她却打死都不会还了。
小虎抱着母鸡咯咯咯的玩,冬日里冷,生怕把母鸡给冻死了,也没多余的稻草垒鸡窝,姜强这会儿又动不了,所以张氏在堂屋里圈了个地关两只母鸡,寻思着怎么也得去借些稻草,冬日里母鸡下蛋虽然少,但是也没个窝,万一鸡蛋掉地上摔碎了,那她得心疼死去。
姜桃知道这两只母鸡说是用来给姜强补身子的,但是张氏和姜强是绝不忍心吃的。本就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突的有了这两宝贝,怎么可能就贪一时的口腹之欲呢?吃饱要紧,其次才是吃好呀。
“爹,我这还有五个铜板,治你的腿用了十三个铜板,这钱得还给奶,只是咱们现在没钱还。”
用了娘的棺材本,姜强心里也不好受。瞅着十个鸡蛋,说什么也得给娘先送上两个。
“桃子,你去包四个蛋,然后把剩下的钱还给你奶,就说等我有了钱一定还,别让大哥他们说闲话。”
姜桃也是这个意思,她拿着钱烫手,说什么也要把钱还了。便捡了蛋,合着剩下的铜板给了余氏,余氏说什么也不要鸡蛋和钱,说是现在她家啥都缺,她现在每日里还能吃一个黑疙瘩,饿不着。
隔壁的大婶子赵氏却探出个脑袋,嘴里喊着:“哟,桃子给你奶送蛋了,咋的,钱都还给老太太了?”
余氏瞪了一眼:“哪都有你的事?”
赵氏拧着身子出来,瞅见了那五个铜板,眼睛一亮,说是不嫉妒是假的,老太太偏心老大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老大家这回摔了腿,还不知道老太太原来还藏着十几个大钱,那可是十几个大钱啊,能抱好几只小鸡仔了。
姜桃喊了声婶子,嘴里道:“奶,咱家还有蛋,咱们都吃了,爹也能吃三个,这些你别留着,爹说等他挣了钱,一定都还你。”
赵氏嗤了一声,嘴里叨叨:“大话谁都会说——”
姜桃瞥了她一眼,只把东西都塞给余氏,便回了家,她说的可不是大话,她一定得挣上钱,把这五文钱还给余氏,用老人家的钱折寿啊,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一回家就犯愁了,人都没得吃,拿什么喂这两只老母鸡呢?
张氏出了主意:“我去山里看看还有没有荠菜,这荠菜根就剁碎了喂鸡,再去借半袋子麦麸,好歹把这冬天给对付过去,等开了春就好了。”
母鸡交给了张氏,晚间,张氏咬咬牙捡了两个蛋,准备给姜强蒸一碗鸡蛋羹,鸡蛋掺了水,在锅里咕噜咕噜的蒸着,满屋子都是蛋香,姜桃从来不知道一个普通的鸡蛋能有这么香。小虎蹲在灶台前,眼巴巴的瞅着锅,要不是姜桃抱着,只怕他要扑上去了。
待两碗鸡蛋羹端上了桌,其中一碗端给了姜强,剩下一碗,张氏拿了个筷子,从中间划成两半,还没开口跟姜桃说,让她让着弟弟,她俩不吃,姜桃便抄起筷子,又划了一道,并拿着筷子敲了一把小虎的手:“不许动手,拿筷子!”
鸡蛋羹明晃晃的分成了四块,姜桃不看张氏的垮下来的脸,自顾自舀了自己那一块,塞进嘴里,滑嫩嫩的鸡蛋顺着喉咙就下去了,满口生香,要是再滴上几滴猪油,只怕得香得吞舌头。
第十章:赶场
她把张氏那份也舀到了她碗里,嘴里道:“娘,吃。”
自己便盛了一碗萝卜汤,自顾自喝了起来,张氏气结,准备把鸡蛋让给大虎,姜桃横了一眼大虎,大虎便抖了抖,端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的吃自己那一份,连一点多余的都不占弟弟的。
张氏又准备将蛋羹让给小虎,姜桃放下碗道:“统共就这么点东西,大伙尝个味就没了,娘你何必让来让去,大虎小虎年纪小,本就吃不了多少,你不保重身子,咱们姐弟仨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张氏听着这话有道理,看着姜桃,眼前还是自家那黑黑瘦瘦的闺女,只是端端正正坐着的模样却并不能叫任何人把她当个孩子看。
张氏颤抖着双唇吃了鸡蛋羹,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姜桃给她盛了一碗萝卜汤,一家人吃了了个半饱,又是收拾碗筷,泡脚,一夜无话。
姜家村跟附近四个村合成了一个小镇,小镇统共才两千来户人家,清水镇也并不能说镇,只是赶场的日子一个月多匀了一天在黄家村,慢慢的黄家村外两里地那块空地人群密集起来,也开了三五家小店,并着几个小铺子,临近一条小河,便称之为清水镇。
姜桃从张氏口中听说了赶场的规矩,也不知是哪一代定下来的,每十日为一旬,一旬中一、三为姜家村的场,到了这两日,五个村的货郎、菜贩、肉贩、卖豆腐的、卖些麦芽糖饴糖的就聚集在姜家村中间主道上,也没什么规矩,各自摆各自的,来得早的便占一个好位置,来得迟的就往后挪。
因着还有个把月就要过年了,豆腐、肉都卖的紧俏,甚至有些钱财的人家糖也会敲上一块,可以使钱,没钱的也能用一斗米换一块糖,姜桃家又没钱又没米,张氏让她来用剩下的四个鸡蛋换些经得住吃的菜,鸡蛋固然好吃,但是不顶饱啊。
姜桃带着大虎从前头走到后头,一会儿功夫就走完了,怀里四个鸡蛋都踹热了,姜桃其实啥都想买,大虎看着肉摊子、糖摊子都走不动道,姜桃叹好歹没带小的出门。
卖白菜的大叔摊位前围着一群妇人,其实白菜大部分家家种得都有,剩下的就是这小部分,没种的总想在过年的时候吃一顿猪肉炖白菜,或是白菜馅儿的素饺子,总还是得应个年景。白菜卖得贱,饶是这样,爱贪小便宜,掐尖的农家妇人,还是在掰白菜棒子,直掰得摊主大呼小叫的求饶:“可别掰了别掰了,都是刚从地里起出来的,都新鲜着呢。”
地上落了一堆菜叶子,有妇人指着菜叶子说:“你这就菜叶反正不要了,不如就送给我拿回去喂鸡。”说着就要去搂这菜叶。
摊主自然不肯,要是这菜叶都白送了,她们还不得指着白菜使劲掰啊。他忙道:“不成不成,这个我得拿回去吃去。”
那妇人没讨着好,哼了一声,精挑细选了三颗白菜,不情不愿的摸了两个大钱。一车白菜不过七八十颗白菜,全卖了也只不过二三十文钱,却是这菜农一冬季的收成,现在的人满头种菜的少,也就是在田间地里种上几排,够吃就成,最重要的还是粮食。
过了晌午,赶场的人也就少了,小贩也大多在收拾摊位,三三俩俩的准备回村,大家都舍不得坐牛车,得趁着天光早点往村里赶。
菜农唉声叹气的捡着地上的菜叶子,这可是他成日里侍候的宝贝白菜,瞅着这白嫩嫩又新鲜的菜叶子,多可惜啊。姜桃二话不说带着大虎就上前帮着捡菜叶子,菜农顿时愣了:“诶,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干啥呢?”
姜桃也不言语,低声吩咐大虎把稍好的菜叶跟差些的菜叶分成两堆,菜农急了:“我说你们是哪家的孩子,还是小叫花子,我这可没钱,菜也不能给你们,快走快走。”
姜桃脸上在烧,知道自己这做法跟小叫花子确实没什么区别。大虎被唬住了,尴尬的不敢动手。
“您歇着,我跟我弟马上就给你整好。”说着又推了一把大虎,两人手脚麻利的往菜农车上堆菜叶子。
菜农这也不敢动手,嘴里骂骂咧咧,又是做了一副驱赶的样子,又是好声劝。
“小姑娘,你也看见了,我这也是打饥荒,实在没什么银钱给你们,你们好歹去别家看看吧。”
姜桃知道他想岔了,收拾好了带着大虎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一张黑瘦的脸上大眼可怜巴巴看着他,饶是谁瞅着这姐弟两惨兮兮的样子,恻隐之心都会动一动。
菜农瞅着车上整整齐齐的码着菜叶子,能吃的放一堆,没啥卖相的但是可以拖回去喂鸡喂猪的放一堆,还有些踩烂了的也没扔,也堆在一边。
菜农叹了一口气,道:“都是不容易的,要怪都怪咱们命苦。”说着就往怀里去摸铜板,准备给他们一个子儿。
姜桃却道:“叔,咱们不要钱,您别给咱。”
菜农一愣:“那你们想要啥?”
姜桃瞅着那车白菜,菜农懂了,便要去挑些好些的菜叶子,姜桃却带着大虎,挑了踩烂的菜帮子。
“叔,真不好意思,您下次来,我跟大虎还给您打下手。这天见冷的,我到时候叫我娘给您烧一壶热水,给您暖暖身子。”
菜农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低声问:“娃,你爹呢?”
“我爹腿摔断了。”
菜农又叹了一声:“吃这些可咋整?来,叔给你挑些好的。”说着就要给姜桃挑一颗白菜,姜桃自然不肯接,两人抱了烂菜叶子就走。
“叔,您是个好心人,咱们吃这些就够了。”说着便按着大虎的头,两人给菜农鞠了一躬。
菜农自然不敢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待两姐弟走出好远,这菜农王伯才点头叹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姜桃抱了一堆菜叶子回家,把这事跟张氏说了下,张氏也感叹了声好心人多,只是自家闺女小子做这乞食的事,却是叫人没什么脸面的。
可是脸面又值当几个钱呢?这全家上上下下,要是没姜桃这想法子找吃找喝的,只怕更加撑不下去,张氏瞅着姜桃心情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第十一章:揍人
烂菜帮子挑了些好的码放在一边,烂掉的也不扔,全剁碎了掺了麦麸喂了鸡。现在全家上上下下都宝贝着这两只母鸡呢。
晚饭吃了白菜汤和清炒萝卜叶,四个鸡蛋没换成东西,姜桃却不急,冲着张氏解释道:“娘,那大叔下旬逢一还来,我想好了,到时候再去换几颗白菜。”
张氏擦了擦嘴,低着头道:“成,你看着办。”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姜桃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不是村里撒丫子玩的小姑娘了。张氏算着日子,过了年,姜桃就十二了。
张氏得伺候着姜强吃喝拉撒,还顾着全家上下洒扫、喂鸡、洗衣做饭的事,忙得脚不沾地。
难得的几个晴天,姜桃心情也豁然了些,忙着把自己的臭被子,还有全家的烂棉絮抱出来晒,身上的棉衣她也想洗洗,只是都找不到换洗的,好在她勤快,每日里自己坚持提水烧水洗澡擦身,还不至于臭了。
灶上的柴不多了,姜强行动不便,姜桃便带着两个弟弟去山上捡柴,心想着得捡得多多的,免得到时候不便出门的时候再没柴火烧。
这回也叫了燕子,燕子几日没见着姜桃也有些兴奋,姜桃见她辫子上绑了一圈漂亮的红绳,艳羡道:“燕子,红绳你爹买的?”
燕子点头:“是啊,前天不是姜家村的场吗,爹就给我买了红绳,听说要一个铜板呢。”
姜桃状似惊讶:“一个铜板,这么多?”
燕子嘟着嘴,有些不满:“我娘都说了他好几次了,叫他不让给我买头绳,家里绿的粉的头绳还有好几条呢。”
姜桃暗道这大牛叔当真是疼闺女,燕子又道:“我给你剪了一半,我给你扎上?”
“啊?”姜桃还来不及反应,燕子就从袖里摸出一截红绳来,要给姜桃扎小辫。
“还是不要了吧,大牛叔给你买的,看见了准得生气。”
燕子不以为然:“我爹知道咱们要好,你放心,就算是一半,我还有好长呢。”
说着便给姜桃扎了两小辫子,扎好之后,大虎憋着笑,小虎指着姜桃喊:“大姐……大姐……”
姜桃急着就着小溪看了看,呵,黑丫头绑了红头绳,还真像一个傻大姐。
不过也不好不领着燕子的情,还是顶着两辫子满村子跑。
刚上了山,果不其然又远远瞧见了“无敌帮”那几个小子,姜桃暗道真是命不同,这些娃儿成日里疯跑,只顾着玩耍,哪像她跟大虎小虎,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吃,怎么活命。
惹不起她们还躲不起么?姜桃、燕子忙带了两个孩子下山就走,转头又遇上个白净丫头,一双丹凤眼滴溜溜的看着她们。
姜桃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下这娃,照样一身好衣衫,比里正家、钿头老爷家的娃穿得还要好一些,身上的衣衫竟然是细棉布的,颜色鲜亮,显得人娇俏活泼,头上也并不绑着红绿头绳,而是戴着一朵精致的绢花,并着一个小银钗子。对比这灰暗的姜家村,这女娃简直就像是小仙女下凡了。
“姜桃?”黄莹皱着秀气的眉头看着她。
小仙女身边自然有许多小丫头跟着,身后三四个女娃,皆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姜桃认出几个,却不熟。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没?”黄莹问,“自那之后你可一直躲着我。”
姜桃心底翻了个白眼,可不得躲着你么?平白无故就得叫人陪你扮丫鬟小姐的戏码,换谁谁乐意?
“我不愿意。”姜桃摇摇头,“我又黑又丑,你还是找别人陪你玩吧。”
说完姜桃就拉着燕子和两弟弟准备下山。黄莹跺脚:“我不嫌弃你,你还挑三拣四的?”
姜桃哼了一声:“我忙着呢,实在没工夫陪你。”
刚走出几丈,身后就传来李敖那小子的声音。
“丑八怪!可让我看见你了!”
姜桃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着背后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
因着是山坡上,姜桃顿时向前扑去,燕子和就大虎都被拉着一趔趄。
姜桃捂着腰,咬牙回头一看,只见李敖收回脚去。姜桃只觉得腰上肯定是青了,半大小伙下手没轻没重的。
燕子被吓傻了,当即就哭了,姜桃让大虎抱着小虎往后退退,自己拍拍膝盖上的杂草,站起来问:“出气了吧?能放过我了么?”
李敖有些尴尬,他也没想到就那轻轻一踹,竟然把姜桃踹了个大马趴,他脸上却还是过不去,哼了一声:“那你得给黄莹当丫鬟,入了咱们无敌帮这事我就算了。”
姜桃见着这群无所事事的娃娃就脑袋疼,她干脆道:“我说了我很忙,没瞎功夫陪你们玩。”
黄莹最瞧不起的就是姜桃这小大人的模样,一副高高在上,看人都是小孩子不跟你计较的样子。
“李敖哥哥,她这是瞧不起我们呢。”黄莹板着脸。
李敖脸色一黑,他向来在帮里都顺着捧着黄莹,帮里一大批小伙子个个都是黄莹的小跟班,那他就是那跟班中的头领,换做姜桃的话来说就是舔狗中的舔狗。
“今天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姜桃不怒反笑:“你踹都踹了,咱们之前的事也扯平了,你还要怎么样?”
李敖抬起下巴,睨着她:“之前没去你家找你那是我家有事,现在我得了空,看你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姜桃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你怕还是不怕?”
姜桃拍拍胸脯:“怕,我好怕哦,我好怕怕哦。”
李敖脸上一得意,还没等他扬起嘴角,姜桃一拳就朝着他脸上招呼,嘴里大喊:“怕你个龟孙子!”
说着姜桃一脚踹在他膝上,将他扑倒在地,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拳拳攥着劲朝他脸上招呼,开什么玩笑?被小鬼欺负,她还有没有脸了。
姜桃懂打架的规矩,她这边人少,就得逮着一个人使劲揍,不往狠里打,他们都不带怕的。
顿时坡上只听见黄莹和几个女娃的尖叫声,那些小子也蒙了,待他们反映过来,上去拉的拉,护得护,一阵混乱。
手上再挥了几拳,终究是双手难敌众多手,姜桃被生生拉开了,混乱之中,姜桃也不知道被哪个踹了好几脚,身上也痛着,但到底揍过瘾了,心里别提多爽了。
第十二章:下雪
李敖是彻底蒙圈了,姜桃其实力气并不大,但是她压着他的腿半点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挨打。待他被几个小子架起来,怒气早已冲天,只恨不得把眼前这女娃揍得满脸开花。
这时,只听见一男子的询问声:“你们在这干什么?”
姜桃回头一看,只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青衫布鞋,庄户人家都拿布条子绑头,他却用布巾子,满脸书卷气。
燕子抽泣着扯了扯姜桃,求救般的喊了一声少年:“姜陵哥哥,你快救救我们吧,他们缠着桃子还要打桃子。”
姜陵就是胖婶家的大小子,今年已经过了童生试,十里八村寥寥几个读书人,姜陵算一个,且还是天资聪颖的那一个,胖婶当眼珠子似得疼着,村里尊敬读书人,是以姜陵在村里很是得脸。
姜陵看了一圈,心里有个大概,脸上有些无奈。要不是他今日刚巧路过,只怕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了。
他首先转向黄莹:“黄妹妹,我瞧着黄夫人在前头寻你,村里姑娘小子混在一起,夫人瞧着不好,你先回去,可行?”
黄莹也不顾真假,只红着脸胡乱点了点头:“叫陵哥哥费心了,我这就回去。”
说罢,也不管李敖一帮人,便带着几个女娃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待黄莹一走,姜陵脸一板,眼一横,那群小子都缩了缩脖子。李敖心里有些虚,姜陵本就年长许多,孩子不怕大人那是假的,他咬牙道:“今天是她打了我,也是她不对。”
姜桃哼了一声:“是谁先动的手?”
李敖瞪着姜桃:“可你快把我打死了!”
“死了吗?现在还不好好说着话呢?”
李敖气不过,便要动手,姜陵上前拦了,嘴上道:“男娃打女娃本就不对,更何况还是你先动的手。你现在还要打人,便是我眼睁睁看着了,你说我要是把这事跟钿头老爷说上一说,李敖看你还占着理吗?
李敖瞅了瞅姜桃又看了看姜陵,只得把气生生咽下,呸了一声便带着一帮小子走。姜桃还不忘大声提醒:“李敖,被女娃打羞不羞?”
如愿收到一个狠瞪,姜桃这才放下心来,还怕他跟家里告状,现在看他是绝对没脸说了。
姜陵有些好气又好笑,瞧着李敖脸上挂的彩,真不敢相信这是个女娃干的。
姜桃向姜陵道了谢,姜陵训了几句,见她是来捡柴的,又要帮忙,姜桃忙推了,读书人读书要紧,她哪里敢占用姜陵的时间,要是这般干了,胖婶得恨死她不可。
姜陵只得作罢,嘱咐了几声便下了山。
姜桃心情舒爽,拾掇了好几捆柴,趁着天好,她得再多攒攒柴火,把灶房全部堆满才行。
又过了几日,没见着就李敖带着人“寻仇”,姜桃放下心来,临近年关,只怕被钿头老爷拘了在家,没事不得出来了。
又是姜家村的场,又瞧见了那大叔,王伯也看见了这姐弟俩,露出了张笑脸。姜桃跑回家,提了瓦罐,捂着盖着将热水送给王伯:“叔,您喝水。”
饶是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这张笑脸,王伯拿了瓷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一边问:“你爹好点了么?”
“好多了。”姜桃老实回答,“娘说已经开始长骨节了,前几日疼得睡不着觉,这几天能睡了。”
王伯放下碗:“那也得好生将养着,不要乱动,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姜桃点点头。有人来买菜,姜桃带着大虎就在一边站着,瞧着那些妇人开始掰菜帮子,姜桃就指着大虎钻过去,忙把菜叶子捡了,省的叫人踩坏了。
大半上午忙下来,王伯准备收摊,姜桃照常帮着分拣菜叶,王伯准备将坏了的菜叶继续送给姜桃时,姜桃却摇摇头,拿出四个鸡蛋道:“叔,这回我想换一些菜。”
王伯有些惊讶,姜桃又道:“我也知道您不愁吃的,只是要过年了,多吃个蛋总是好的,我家没有钱,看能不能跟您换几颗白菜?”
王伯确实不要吃食,他寻思着这几天家里小子吵着闹着要吃炒鸡蛋,家里唯一一只老母鸡也许多天没下蛋了,收了鸡蛋也算是帮了这对姐弟。
“成吧。”王伯拿了四个鸡蛋,“你们去挑白菜。”
姜桃知道王伯的菜价是多少,也不敢多拿,只抱了三颗白菜,嘴里又道谢。
王伯从没见过这么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又指着白菜叶:“这菜叶子也分你们一半。”
姜桃眨眨眼,却只搂了三分之一,嘴里却是说:“谢谢您叔,要是有机会,我们姐弟一定报答您。”
王伯摆摆手,却是不在意。
三颗好白菜留着过年吃,张氏嘴里念叨着这个年总算是能胡乱应付过去了,姜强也很是高兴。
冬日的第一场雪,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悄然来临。姜桃这日一起床就瞧见外面银装素裹,新雪堆了一尺厚,下雪是不太冷的,融雪的时候才冷,张氏喊着姜桃起来扫雪,家家户户都负责扫干净屋前的一段路,防着积雪融化成冰。
姜桃扫了小半个时辰,整个人都开始升腾着热气,身上早出了一层汗,远远瞧去,姜家村卧在积雪之下,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就连远处一声鸟叫都能听得仔仔细细。
张氏不再出去挑水,好在外面挖了雪,用柴火煮化了也成,灶上的柴火堆得满满的,让人极有安全感,下了雪就让人格外惫懒,小虎卧在灶房的火堆前眨巴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张氏也随着他,只搂着不让栽进火里去。
大虎很兴奋,男娃看见下雪总是开心的,只拿着眼神瞅着姜桃,那意思是要出去玩,姜桃装作没看见,待吃了早饭,还是一副我看不见的样子,大虎这才急了,坐在门槛上赌气,闷声不吭腔。
姜桃觉着好笑,咳嗽两声,冲着张氏道:“娘,我带大虎出去玩。”
大虎眼睛一亮,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换上了笑容。张氏皱着眉头道:“大雪天的,你们出去做什么?还是在家呆着。”
大虎又蔫吧了,倒是姜强在屋里道:“雪都停了,孩子要出去玩,你就叫她出去吧。只是不能走太远了,得小心着雪盖着的斜坡。”
张氏叨咕了两句,到底是没说什么。姜桃就拉着大虎出了门,大虎这些日子才觉着跟着自家姐姐,不光是能搞到各种各样的吃食,就连家里两个大人的性子也慢慢变了。
这不,“无敌帮”的二爷被他姐揍了,这事早就在孩子的圈子里传遍了,李敖不乐意,但是大虎神气啊,他姐可厉害了,现在等闲娃儿,就算是男娃看着姜桃都有一丝隐形的畏惧。
第十三章:卖兔
松软的雪一脚踩下去就咯吱咯吱作响,很快没过了鞋面,姜桃喜欢没人踩过的新雪,跳上去留下一串足迹。不一会,村里大大小小的娃儿都出来玩了,刚开始看着姜桃,一个个还些害怕,不一会看见姜桃堆成的雪人,就把这恐惧全丢到天边去了。
“桃子姐,你堆得雪人真好看!”孩子们大笑着围着小半人高的雪人打转。
姜桃拍拍手上的积雪,嘴里朝着冻僵的手呵气。她又吩咐大虎:“你去捡几个石头来,记得要小小的,指头那么大就行了。”
大虎用力点头,飞快的跑去翻石头,身后还跟着几个半大的小孩,姜桃忍不住露出笑,暗道孩子果然还是喜欢疯玩的,男娃活泼些才是正常的。
不知是谁捏了雪团子开始打起了雪仗,姜桃本来没参与,也被流弹砸中了好几次,头发上衣衫上全是残雪,她忍了一会,又大声声明她可不加入他们的混战,反而又被多砸了几次,这下没法忍了,挑了弱的那一边,就捏了团子,加入雪球大战中。
几轮雪球下来,姜桃这边以惨败收场,谁叫对面不知是谁放弃了远程攻击,而是直接将人推倒在雪地里埋呢?
“大虎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姜桃自言自语道,“捡个石子要这么久的?”
还没等她开始着急,大虎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姐,兔子!我瞧见兔子了!”
“兔子?”
“不是兔子,你看错了。雪白白的就是一团雪。”身后跑过来的小娃娃辩解道。
“就是兔子,就是兔子,我还看见它会动呢。”
“我爹说了,人看久了雪就会变成雪瞎子,你就是变成雪瞎子了。”
“我没有变成雪瞎子,你才是雪瞎子呢!”
大虎跟人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姜桃一笑,大虎这些日子跟她练习对话,话倒是说利索了很多。
“好了,是不是兔子,咱们去看看就知道!”姜桃道,“大虎,你是在哪看见的兔子?”
“就是前边那个林子里,就看见了一只,雪白雪白的,可好看了。”
姜桃便带着这帮娃娃朝那山林走去,林子是山边小小的一片,平日里也有村民过来捡拾柴火,挨着大山,讲不好这冬日里兔子便从深山跑出来了。
姜桃让孩子们待在山林外,自己踩着雪地上的足迹往林子里走,待走到一半,便瞅见雪地上不寻常的踪迹,一个个小小的坑,不像是孩子们弄出来的。
“姐,看到兔子没有?”大虎在外喊。
姜桃转身嘘了一声,孩子们立马捂住了嘴。
是倒是有小动物,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兔子了。
突然,只见一道白影从丛中窜了出来,姜桃眼疾手快往前一扑,但是还是慢了一步,没扑着。但是眼睛却看清楚了,着实是一只兔子,雪白雪白的,几乎没有一根杂毛。
姜桃拍了拍雪,小心站起来,连呼吸都放缓了,一步一步靠近兔子藏着的丛中,也不顾树枝扎人,趴上树丛,死死压住,灌木浓密就将兔子困在了枝条中。
姜桃喜上眉梢,提溜住兔子两只耳朵将它从丛中拔出来,兔子拼命挣扎,姜桃还道:“没想到力气真大。”便又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它的一条后腿,随它怎么挣扎,姜桃手都是越抓越紧。
“姐!你抓住了!”大虎瞧见姜桃手中的兔子,一蹦三尺高,“我就说,我就说是兔子,你们还不相信我,我姐厉不厉害?”
孩子们新奇的围上来看兔子,眼睛都亮着光,看向姜桃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崇拜。姜桃抓着兔子走向空地,正准备叫大虎回去拿个布袋子或是去借个鸡笼子好歹关了这兔子。却叫一帮孩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不是问姜桃怎么抓住的,就是趁机伸手摸一把兔子的。
孩子们瞅着新鲜,平日里见着山民挑着血呼啦的死兔子居多,像这般又漂亮又活生生的兔子倒是头一次见。
姜桃无奈,只得死死抓住了,两只胳膊都泛酸,只得叫这帮孩子看个够才行。不一会,消息就在村子里孩子堆里传遍了,被家里大人拘着烤火的孩子都被三三俩俩的叫去凑热闹了。
黄莹跟着自家姆妈正好从镇上回来,就瞅见姜桃被一群娃娃围着,自己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也不顾姆妈劝阻,上去看。
一瞅这小兔,黄莹心都化了,她忙问:“姜桃,你打算怎么养这兔子?”
姜桃一愣:“养?好端端的我养它作甚?”
“你不养着它,那你打算怎么着?卖给收猎物的贩子吗?”
姜桃好生思考了一下,大冬天的别说是兔子的食物了,就连人的食物都紧着吃,再说这雪兔她也不知道喂什么啊。姜桃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你这是个好法子。”
黄莹急了:“怎么能卖给收猎物的呢?你知道那收猎物的会对兔兔干什么吗?他们会活生生扒掉它们的皮的!”
“兔兔?”姜桃一噎。
“他们会吃掉它的,它还这么小,这么漂亮,怎么能吃兔兔呢?”
姜桃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鉴于眼前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也就定定神:“这个嘛,都是畜生,总还是要给人吃的……”别说她现在不饿,要是她饿着,她能连毛带皮的吃下去,没法子,谁叫这小姑娘没挨过饿呢。
“不行,你得放了它。”黄莹正色道,“它到底还是一条小生命。”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逮的,你瞅瞅,为了逮它,我手上还划了一道口子呢。”
黄莹摇着头:“你少逮这一只兔子不会有什么,但是它离开了山林就是死路一条,你看它的眼睛,多可怜啊。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么?”
姜桃还真看了看兔子的眼睛,确认没看出点什么。姜桃暗道,道德绑架什么的真是讨厌,她死死抓住了兔子,到手的肥肉,她可不能再放回去。
“你要做好事也成,除非你买了这兔子,你买了之后,要吃肉还是放归山林都随你。我绝不说什么。”姜桃道,“当然,如果你买不起,就别管我要做什么。我是吃了,还是卖了,都是我的事,毕竟这是我千辛万苦逮的,自古猫吃鱼,狗吃肉,都是本性,人要吃什么,只要不犯法,不违背道义,都是没有错的。”
姜桃一字一顿的说完,便把兔子往她眼前送了送:“所以,你要不要买?”
第十四章:分配
黄莹咬了唇,脸色一红一白,很是精彩。良久,似乎是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姜桃,她咬着牙,便转头问姆妈:“姆妈,你带没带钱?”
姆妈要劝:“莹姐儿,这兔子咱们买回去也没法子养啊……”
黄莹却不管,眼里带了泪光:“我不管,我不买,她就能将这兔子给杀了。”
说着便伸手去拿姆妈身上的钱袋子。姆妈劝不得,便问姜桃:“你这兔子怎么卖?”
姜桃眨了眨眼:“十文钱,恕不还价。”
姆妈倒吸了一口凉气:“十文?都够买两罐子盐了!”
姜桃冷静的分析:“这兔子少说也有三四斤,再说这皮毛雪白,可没一丝杂毛,要说做条围脖可能不够,但是做一个毛筒子暖手却是可以的,十文钱,已经是个极公道的价钱了。”
黄莹急道:“姆妈,十文就十文,叔母今天不是给了我一把钱么,够十文了。”
姆妈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莹姐儿,你就是心肠太软。”说着便从荷包里数了十个铜板,递给姜桃。
姜桃手不得空,便道:“你拿个布袋子给我,我给你放进去。”
黄莹便空了一个布袋,姜桃手里一松,飞快扎紧了袋子。
“东西我可交给你们了,恕不退还。”说着便接过了钱,数了数,确实是十个铜板,便带着大虎回了家,兔子是生是死,是放了还是带回去养着,都不关姜桃的事了。
现在最值得高兴的事是,她挣了第一笔钱,而且数额不小,足足十个铜板!
一路上,姜桃已经把这笔钱怎么个花法,想了个大概。一到家,大虎就绘声绘色的把这事说给了姜强夫妇听,待说到姜桃赚了十个铜板时,张氏都呆了。
姜强夸道:“桃子聪明,有本事!”
张氏则道:“你这钱打算咋用?钱多趁手,你年纪小容易丢,还是叫娘给你收着吧,等你要用了,再问娘要。”
姜桃却摇摇头:“这钱我不打算交给家里。”
张氏皱了眉头:“家里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才见着这几个铜板,还不给家里嚼用,难道你还打算去买什么花儿朵儿的吗?”
“您先别急,要怎么个花法,待我细细说。”姜桃慢道:“首先咱们还欠奶家钱,这钱赖不得,正好要过年了,怎么说也得给奶送几个零钱。”
张氏也不是不同意,只是好容易见着钱,却有些舍不得了。
“你奶也不缺这个银子……再说她平日里也没什么花销……”
话还没说完,姜强却厉声呵斥:“孩她娘,你说的什么话!”
张氏忙缩了缩脖子,也知道自己错了,便闭了嘴。
姜桃却顺着她的话道:“奶确实没什么花销,所以钱我打算分两次还,这次只还上四个铜板,剩下几个铜板权当我借奶的,下次我有钱便多还上一个便是。”
姜强听着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剩下的呢?你打算怎么个用法?”
姜桃一一道来:“首先这只兔子是大虎发现的,得给他一个铜板。”
张氏忙道:“给他作甚?他一个孩子,用得着什么钱?”
姜桃却强硬回答:“亲兄弟都明算账,这钱本就是意外所得,自然分得要不偏不倚。他拿到钱要怎么花是他的事,但是这个奖励我却不能不给。”
张氏还欲反驳,却被姜强皱着眉头拦下:“桃子说的没错,她逮的兔子,也是她卖的,钱要怎么分自然是她说了算。”
“我还剩下五个铜板。”姜桃伸出五个手指,“剩下两文存着,三文去买些针线,娘,您也看见了,咱们的衣衫都破成什么样了,大虎的裤子还漏风呢。”
张氏瞅瞅眼前这对姐弟,衣衫褴褛,大虎的裤子当真敞开了一条大口子,要不是姜桃说她还真没发现,她鼻子一酸,便偏过头去:“买吧买吧,买点线回来补补也好。”
姜强也点头:“你这样分配很好,剩下的钱你自己存着我也放心。”
说罢他又对张氏道:“这些日子也多亏了桃子,我觉着她已经懂事了,你也凡事别老把她当成个孩子,我瞧着她脑子弯弯道道,倒是比你还强些。”
张氏嗔道:“是是是,倒是我屁都不懂一个,你家闺女厉害,聪明!”
“说得桃子倒不是你闺女一样。”姜强摊摊手,“我一个大男人又生不出孩子来。”
两人说着话。姜桃便带着大虎进了自己的屋子,姜桃大方的把一文钱给了大虎,大虎拿着铜板,只觉着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新鲜,但更多的还是觉着十分光荣。
他只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把钱放回姜桃手心:“姐,我不要,你给我收着。”
姜桃蹲下身子耐心问:“为什么不要呢?”
大虎揪着手指,嘟嚷着:“娘说我小,不能要钱……”
他咽了一口口水,将“再说我也想去买糖吃”的话咽下了肚子。
姜桃却把钱小心的放在他手心里。虽说孩子还小,但是她说的,他却未必听不懂。就算是不完全听得懂,日后长大了,反复咀嚼,总能有些收获。
“大虎,姐接下来跟你说的你一定要仔细记住了,虽然爹娘没有跟说过这些,这也全是姐自己琢磨的,但是我觉着十分有益,便告诉你。”
大虎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姜桃拉着他在床边坐了,将自己手中五文钱摊在被子上。
“现在我只有五文钱,但是姐很想给家里买油、买盐、买衣衫,还想住很大很大的房子,就像佃户老爷家那样,有六间大瓦房,下雨也不会漏水,再大的风屋顶也不会吹跑。”
大虎眨眨眼道:“那要很多很多钱。”
姜桃点点头:“是的,要很多很多钱,要很多很多个五文钱才行。”
“但是——”姜桃顿了下,“但是姐姐的梦想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虎认真的听着,姜桃将五文钱分成两堆,一堆两文,一,一堆三文。
“这三文钱是用来买针线的,这个虽然实现不了姐姐的想法,但是能让咱们不觉得冷。所以是必须的。”姜桃拨开这三文钱,又将那两文钱分开,“现在,来实现姐姐的第一个想法。”
?
第十五章:钓鱼
大虎愣愣的抬头看她。
姜桃捏起一枚铜钱:“姐姐的第一个想法是买荤油,猪油多好吃呀,炸了猪油,油渣子还可以放在叶子菜里,可以撒上一点盐,脆脆的,可好吃了。猪油能用来拌饭,滑滑的猪油融化在热饭里,别提多香了。”
说得大虎咽口水的声音震天响,姜桃也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又问道:“可是,你觉得姐这一文钱够吗?”
大虎使劲摇摇头,虽然他还小,但是也知道猪油那只有村里小半人家才吃得起的东西,一定可贵可贵了。
姜桃说:“一斤猪板油三文钱,我还差两文钱才能买得起一斤。”
大虎忙指着另外一文钱,道:“这里还有一文钱呢。”
姜桃摇头:“这个是姐的第二个想法。我的第二个想法就是买盐。大虎你知道的,咱们现在的盐都是从奶家借来的,奶家也没有多少盐了,吃完了这半罐子,往后咱们要吃什么呢?”
大虎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盐,盐一定很贵吧。”
“盐五文钱一罐。”是以,盐家家户户都是省着吃的,“一罐大约两斤。”
“这个比油还要贵。”
姜桃纠正道:“两斤盐咱们能吃很久,一斤猪板油只能吃小半个月。”
“所以,”姜桃一手捏了一个铜板,“我的希望从这两个铜板开始。虽然现在只有一个铜板,但是大虎你要记住,滴水成河,粒米成萝,明天、后天,我们想办法一点点存,一点点挣,总有一天,咱们能攒到买油买盐的钱。”
说完,姜桃又问:“你现在想好要怎么花这一文钱了吗?”
大虎握着铜板,低头陷入了沉思,姜桃也不着急,拍拍他的小脑袋:“没关系,你慢慢想,想到了告诉姐姐。”
人得先有个目标和触摸得到的希望,才能有生活的动力。姜桃把钱小心的藏到了床板底下的砖缝里,剩下三文塞到了怀里,准备等下次赶场的时候买一点线补补衣衫。
傍晚吃夕食的时候,张氏说两只母鸡破天荒的生了一只蛋,本来以为起码得大半个月捡不着蛋了,姜家也没什么好的喂鸡,但好歹生了一只,全家人都很高兴。鸡蛋多奢侈呀,但凡是能换钱的,还是得攒着。
倒是小虎吵着要吃鸡蛋,张氏训他,他都不听,连萝卜汤都不喝了坐在地上生闷气。姜桃自顾自的喝汤,没打算哄,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能不懂事,要是顺了这一回,便还会有下下回。只是姜桃还是有些心酸罢了,前世多少孩子别说是鸡蛋了,连精心做的营养餐都未必会吃,而小虎他只是馋一颗蛋。
吃罢了饭,一家人没什么事,洗了脚洗了脸便只能上床睡觉,下了雪,外面格外明亮。姜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跳起来大喊一声:“钱啊,钱啊,快到我怀里来吧”。别家穿越女去山上打个猎,做个吃食就能获利不少,到了她这,咋就啥光环都没有了呢?
大虎悄悄摸摸下了床,蹭到了姜桃床前,姜桃想着事,陡然看见大虎杵着的黑影唬了一跳。
“咋了,咋还不睡呢?”姜桃半支起身问,“可是冷?还是小虎踹你了?”
大虎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姐,我想去镇上。”
姜桃一愣,大虎解释道:“我听胖婶家的狗子说了,他哥就是姜陵哥哥,在镇上念书,镇上是个很好的地方,有卖好多好多糖的铺子,有卖漂亮衣服的铺子,那里的街道很宽,跟村里是不一样的……”
姜桃缓和了脸,并不打断他的话,将他拉上了床,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了一半,看着大虎亮晶晶的眼睛兴奋的描绘着他心中的镇子。
“还有还有,姐姐,那里还有卖花的铺子,燕子姐买的那种花绳里面就有得卖,红的绿的还有粉紫色的,就像是后山的花一样。”
“等我有了很多很多钱,我也要给姐姐买头绳,也买一条红的。”
姜桃笑了笑:“那你的愿望就是给姐姐买头绳?”
大虎认真的摇摇头:“不光是买头绳,还要买像黄莹姐姐那样的头花。”
姜桃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压低了声音道:“姐姐不爱戴花呢,头绳就很好。”
大虎蹙着眉头,小大人的道:“那就买很多很多头绳,每天都换着戴。”
姜桃嗯了一声,打了个呵欠。大虎又絮絮叨叨说:“我的愿望就是去镇上,姐,你说去镇上要多少钱?五个铜板够了吗?五个铜板应该不行,狗子说坐牛车去一次就得一个铜板呢,可是咱们可以走路去啊,走路的话就可以不用一个铜板了吧……”
姜桃听着可催眠了,暗道这小子刚开始还是个小哑巴,现在倒成了个多嘴老太太。伴着大虎絮叨,姜桃一晚睡得特别香。
翌日,姜桃就被一声声砸墙的声音给惊醒了,睁开眼一看,天还没亮呢。刚披衣服坐起来,姜桃又听见一声响,隔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姜强夫妇也是被吵醒了,昨晚小虎是跟着姜强夫妇睡的,闹腾到了下半夜。
姜桃冲着隔壁喊了声:“爹,娘,我去看看,你们再睡会。”
隔壁姜强应了声,便又躺下了。姜桃下床趿拉着鞋,开了后门一看。
只见门外三个男娃站着,打头的那个手里还抓着石子呢,看见姜桃出门,吓了一跳,缩了手。
李敖、姜正和胖婶家的狗子,姜桃掩了门,抱着胳膊好笑道:“怎么,一大早就来寻仇了?”
李敖一张脸都是黑的,他上次一脸伤回了家,他爹娘发了好大一通火,好歹是奶奶拦着,不然他这条小命就交代在他爹那棒子下了,好说歹说关了半个月禁闭,昨儿才放出来的。当然被女娃好一顿压着揍的事,咬死都没告诉他爹。
“不是,我们也不是来寻仇的,就是来问问你,跟不跟咱们去钓鱼。”姜正拉了一把又想动手的李敖,这咋能在人家门前动手呢,不怕别人爹娘冲出来?
“钓鱼?”姜桃提起了兴趣,“这大冬天的,哪里有鱼可以钓?”
“就是村头那条河,我昨儿去看的时候已经结了冰,一晚上也冻结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