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报春
敲定了要种的几种蔬菜瓜果,姜桃掰着手指算了下,近日里能下鹅仔菜的种子,过两日等到赶场的时候买一包小青菜的种子,再种几株南瓜,最快到下月就能收第一茬子的菜了。
姜桃越想越兴奋,手底下越发卖力,直到吃饭的时候,双手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张氏看她颤颤巍巍的手,没声好气的给她碗里扔了一块片子肉:“成日里想着疯玩,还拉着你奶陪你疯,你要是知道什么叫四时节气了,你娘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姜桃撇了撇嘴,她原身是木讷了些,就是大人指东往东,指西往西的性子,也没什么主见,要不是仍是这张脸,这副身子,张氏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了。
余氏劝道:“孩子有心就是好的了,明天我也下地,多种点东西,桌上多碗菜也好。”
张氏还欲说什么,姜强敲了敲碗:“盛饭吧,少说两句。”
还有十几天就到三月了,三月是农忙时节,春分过后,忙着下种插秧,忙着田间地里,而姜强则开始要忙着上工了。
姜桃大姨托人捎信来,说是县府改了日子,提前半月开工,是以三月十二就得上清水镇了,如此算来也不过小半个月了,张氏这些天跟着余氏忙里忙外的收拾。
要去镇上上工,衣衫得准备几身,虽说包了两顿饭食,但路上总得有点食垫垫肚子,再说这拉砖的活不同其他,鞋得多备几双,三月里过了春分,天气也该暖和起来了,不用准备棉鞋,做三双单鞋就成。
张氏负责去借车借骡子,余氏忙着纳鞋底,千层的鞋底耐磨耐穿,所以针针不敢马虎。姜桃带着家里两个孩子围着菜地转悠,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总算是一点一点把土“啃”完了。
现在就是撒种,浇水,育苗的事了,鹅仔菜种子两至三粒撒到土坑中,用一层薄土覆盖,早晚浇一次水即可,半月就能发芽。至于小青菜的种子则需提前催发一夜,姜桃用瓦罐装了水,放入种子,放在灶边,利用土灶残余的热量让种子更快的打破休眠期。
鹅仔菜和小青菜不吃温度,即便在倒春寒的三月,也能很快生长。在某天的清晨,姜桃打开房门照例去看自家的菜地,突然在黄褐色的土地中看见星星点点的绿色,她忙扑上去确认不是杂草后,喜不自胜的跑进屋扑在余氏床前道:“发芽了!发芽了!”
农家人的喜悦就是如此简单,只需土地真诚的回报就能让一颗心满满当当。接下来的几天,姜桃如珍似宝的护着这些宝贝菜秧子,恨不得一天看三回。
鹅仔菜长得飞快,余氏提醒道:“该追追肥了,这样长得更快些。”
追肥自然是用农家肥,余氏寻了一身旧衣衫穿上,去自家茅房舀了粪肥,掺了大半桶的水,均匀的给每一株菜施了肥。姜桃在一旁看着,说不恶心是假的,但是还有什么好矫情的,能吃饱活着就是头等好事了。
姜桃仔细记了要领之后,往后追肥就是她自己的活了。余氏在一边挖了坑种了五株南瓜,南瓜秧刚开始还长得慢,到后来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藤蔓覆盖了一大片土地,这日里地窖里的萝卜开始告罄。
余氏叫姜桃去摘了南瓜秧的嫩藤,用绣花针把外面的皮剥了,切成细丁,加上猪油炒了一顿,别提多新鲜多脆爽了。张氏吃着菜有些愁眉苦脸,新鲜菜谁都喜欢,但是吃饱肚子才是头等大事,俗话说一口如雷,十口如炸雷,金山银山粮山也经不住只吃不产出啊。
余氏瞧出她的忧虑,她放了筷子道:“我瞅着瓦罐里的鸡蛋攒了七八个了,拿去换半袋子糙粮和半袋子麦麸,暂时先度过这几天,实在不行,咱们再用钱去买粮,撑到强子去上工就好了。”
张氏也是这么想的,等姜强去上了工,工钱是一月结算一次,十二日上工,到月底顶多十几天就能有钱发了。
“实在不行,我就去姐家借一些,她家里去年收了粮,钱很难说,但是吃的不缺。”张氏咬着筷子道,“当家的镇上见了姐夫说一句便是。”
余氏知她难,虽说是亲姐妹,开口借粮这是还是丢不开面,她放了筷子道:“到时候再说罢。”
姜桃在饭桌上没吭声,到了晚间,躺在被窝里听见余氏唉声叹气,知她又在抹泪,便开口问道:“奶,您怎么了?”
余氏忙擦了把脸,又知道这夜里她看不清,笑了一下道:“还没睡呢?”
姜桃做样打了个呵欠道:“睡了一觉了,现在醒了。”
余氏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你小叔做下这荒唐事,我也不用腆着老脸来跟你们抢吃食,现在多了我这张嘴,你娘只怕更难了。”
姜桃朝她的方向缩了缩,压低了声音道:“奶,其实我想过过几天去网鱼的,只是怕娘不肯所以没敢说。”
她怕余氏说教,又解释道:“那年节的鱼就是我钓的,吃了好几顿呢,也在场上卖了十几个钱。”
余氏倒是不知,问:“那天寒地冻的,你怎么去钓的?”
姜桃将那事简单一说,余氏后怕的同时,又夸了她一夸,她突然想起了个事,道:“你想去抓鱼我瞅着也行,这正好是开春了,村里少不了有几个去河里摸鱼的,他们不是为了抓小鱼小虾,是冲着报春鱼去的。”
“报春鱼?”姜桃支起了身子,好奇问道,“那是什么鱼?”
“报春鱼个头小,肉嫩少刺,过了一冬的报春鱼包了一肚子的鱼籽,用油煎了,金黄酥脆,我听说城里人家不爱这鱼肉,偏爱这鱼籽,鱼籽又鲜又补,是难得吃食,一年到头只有这个把月才能看见几条。”
姜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缠着余氏把报春鱼问了个仔细,报春鱼量少又难逮,跟其他的小鱼看上去没什么区别,可能区别最大的就是肚子里的一包鱼籽,村里人抓报春鱼也就是为了能去镇上换几个钱,或是给家里的小孩孕妇补补身子。
“奶,要不咱们去找找这报春鱼吧。”姜桃的眼睛闪闪发亮,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她就不信逮不住一条鱼了。
第三十二章:镇上
距离春分还有二十多天,张氏很勤快,屋里屋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日两顿吃食也安排得妥妥当当,轮到余氏插手的地方就很少了,所以她也时常闲着没事。
余氏想了想,觉得此事可行,便点了头,小虎年纪还太小她不准备带着去,大虎倒是可以在岸边打打下手,经过余氏的首肯,张氏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不比姜桃半吊子的钓鱼技术,余氏是很有一手的,她知晓报春鱼趁着春日化冻,从小河游入大江湖泊,经过漫长的冬季,鱼群一定在固定的一片地方巡游,只需找到大概位置,下网捞鱼一定没错。
村里蛰伏了一冬的汉子们,三三俩俩的去河边山上找吃食了,余氏从旧箱子翻出一张渔网来,渔网破旧又松垮,她收着放了好几年,还是姜桃她爷在世的时候织就的,她趁着晨光紧了紧网子,又补了破洞的地方,天色大亮时跟姜桃拎着渔网就朝着小河的上游去了。
这条小河本没有什么名字,它横越五村,将五个村练成一线,组成了一个安逸又无名的小镇,没人知道河流的尽头是什么地方,只是在姜桃十几年的记忆里,它从未干涸断流。小河经过的五十里地界又分岔出好几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河边丛生的芦苇荡经过春日的洗礼已经开始焕发新的生机。
余氏一双小脚走不了许多地方,连姜桃这个小孩子都走得比她快,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农家人,村里只有余氏一个人裹了脚,但她一直没好意思问,只好不紧不慢的跟在余氏一臂远的地方。
“这芦苇荡里估计有鱼。”余氏道,“我先撒上一网子看看。”
姜桃上去帮忙,大虎拎着桶跟在一边,两个人没什么力气,只盖了一小块地方,等了一会收网一看,只网住一条不知名的小鱼,还不过姜桃巴掌长。
余氏从网上摘了这条小鱼,嘴上道了一声得罪就将鱼放回了水里。
“上头每年四月到八月禁止捕鱼,休渔期间要是捕鱼被抓住了轻的拉去打二十板子,重的得关上三年。”余氏解释道,“哪能一年到头的来打鱼呢,河里的鱼又不是打不尽的。”
姜桃暗道一声好险,还好她不是在朝廷的休渔期钓的鱼,不然光是这事就够她喝一壶的了。
“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姜桃小声道,“王道如此,如此看来真真一个太平盛世了。”
余氏问道:“什么?奶耳背,没听清你说话。”
姜桃忙摆摆手道:“我说这块地方没有,咱们去前头再看看吧。”
余氏拖着网,随着姜桃去了更深处的芦苇荡,又下了几次网子,捞上来一看还是只网住了几条小鱼,余氏照旧是放了,大虎有些蔫吧的蹲在地上抱着桶子,他已经觉得无趣了,只是姜桃不发话,他不敢说一句要回去的话。
余氏围着芦苇荡转悠了半天,没有船,不能入得芦苇荡深处,只能在周围转悠,许是她惊人的直觉,她指着一个地方下了网,过了一会捞上来,竟然网住了四五条肚子鼓鼓的小鱼,姜桃抓了一只,捏了捏它的肚子,滑溜溜圆鼓鼓的。
余氏脸上笑开了花:“这就是报春鱼了。”
姜桃、大虎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下网,收网的动作极为利落,大虎帮着从网里把鱼摘出来,放在桶子里养着,报春鱼得用活水,寻常的鱼放入死水,顶多一日就僵了,报春鱼更加如此,他听从姜桃的指挥,忙着换水、捞出鱼,出了一脑门汗。
忙活到了中午,估计她们下网子的动静太大了,最后一网子下去再没捞上一条报春鱼,姜桃几个收了工就往回赶,这回张氏都快望眼欲穿了,瞧见她们几个回来,嘴里道:“捞鱼归捞鱼,也得早点时候回来啊。”
余氏忙活了大半天,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歪在门槛边上的竹椅上,张氏忙取了布巾子给她擦擦脸,又去灶上烧热水给余氏烫烫脚,姜桃数了数,一桶子报春鱼足足有二十多条,要不是她们技艺不精,只怕还能抓到更多,毕竟报春鱼要么稀少,要么就成群。
姜强一瘸一拐的凑近看,待瞧见这一桶子报春鱼,咧开了嘴角笑道:“这是报春?你们真厉害,好多年没看见这鱼了,也就是你爷爷在的时候能逮到两条。”
姜桃掐着时辰换水,一会瞧一眼,又看着小虎不让他去玩鱼,小虎乖乖的蹲在水盆边,嘴里嘟囔着:“鱼,鱼。”
姜强脸上的喜悦都是挡不住的,他合计着这鱼能卖多少钱,正好明日就是姜家村的场,到场上去少不了卖个十几文钱,但报春鱼如此难度,可遇而不可求,只卖十几个钱实在太亏了些,要是拿到镇上,遇到个好买家,只取鱼籽,二十个钱都是可能的。
如此想来,姜强倒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去一趟镇上。他把想法跟家里人一说,张氏没声好气的道:“十几个钱就十几个,这鱼这么难得,说不好就这么一回,镇上离这多远啊?万一路上死了几条,再找不到买主,这鱼全都给折进去。”
余氏也赞同张氏的看法,她比较保守,想着十几个钱也能帮着家里度过这个难关了。姜桃却不这么认为,她深知相同的东西在不同的地方就有完全不同的价值,换言之,物以稀为贵,说得不好听些,农家人能消受起这等饕餮之物的真的太少。
“我觉着爹说得没错,刨去路上死的鱼,怎么说也能剩下十几条,十几条鱼也能掏出两三罐子鱼籽了,镇上识货的人多些,他们知道怎么吃,也会吃,肯买的也多,不像是场上。”
这会二对二平了,姜桃冲着大虎使了个眼色,大虎“虎躯一震”默默站在了姐姐身后,张氏笑了:“合着你们爷几个都有这想法?这样也成,咱们一人一半,一半我拿去场上出,一半你们带去镇上,能得多少钱,咱们走着瞧,咋样?”
第三十三章:小妾
这是姜桃第一次去镇上,天刚蒙蒙亮,姜强就把姜桃从被窝里拖起来了,为了赶上镇上的场,姜强咬牙带着姜桃坐了牛车,姜桃迷迷糊糊抱着桶子上车时,天色还发青。牛车吱呀往前驶,不一会就天色就亮了。
牛车上统共就姜强父女二人和两个老婆子,老婆子是去张家村看女儿的,见着姜强还惊讶了一下,问了姜强的腿脚,听他们去赶集卖鱼的,又想凑过去瞧,水桶上盖了一片大叶子,姜桃长了个心眼,扯谎道:“就几条财鱼。”
两个老婆子不疑有他,财鱼也金贵呀,春季里的财鱼可肥了。一路上有的没的说着话,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到了镇上。
清水镇不比临乡镇繁华,在县上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尴尬地位,饶是姜强来得早,街上也有许多小摊贩已经在准备了。
姜强挑了个中间偏后的位置放下木桶,问了卖豆腐的小摊贩哪里有池塘,连忙拎着空桶子打水换水,一路上颠簸,好歹只挂了三条。
等着集市热闹起来的时候,倒也有三三俩俩的人路过问一句,见是报春鱼也有兴趣,但是太贵了些不敢买,还是去鱼贩子那买两条财鱼过过瘾。
过了半晌,姜桃有些着急,怎么说也得吆喝起来啊,他们父女俩蹲在马路牙子旁边守着两个木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是来赶集的呢。
姜桃张了张嘴,还没吆喝出声,脸就红了一半,怎么说呢,第一次做生意,都是放不开的。支支吾吾喊了两声“报春鱼嘞——看看报春鱼——”
姜强到底是个大人,到底比姜桃胆子大些,瞧着闺女都这般卖力了,他也跟着吆喝了几声,别说,来来往往还真有人停下来瞧。
不一会摊前就围了一小撮人,大多是图新鲜瞧这金贵的报春鱼,买的还少。姜桃低着眼,不敢看人,嘴里喊着:“看看吧,叔,都是昨天打上来的报春鱼,新鲜着呢。”
那人问了价钱,姜桃开口说三文钱一条时,那人啧啧嘴,道了一声太贵,姜强忙指着一旁三条死鱼道:“这个才刚翻白肚的,两文钱给你,也新鲜。”
那人考虑了下,实在是勾起了肚里馋虫,便还价道:“这三条五文钱我包圆了怎样,做个开张生意?”
姜强还在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算,姜桃立马道:“成,叔,就当是开张生意了,您拿个碗或者篓子来,我给您装上。”
收了钱,给了鱼,姜强这才算清楚,觉着不算亏,他倒是惊讶姜桃的算术,只道是自家娘私下里教的。
到了赶集的下半晌,陆陆续续卖了几条新鲜鱼,还剩下七八条,来了个妇人穿着细棉布的衣衫,头上簪了根鎏金的钗子,她挎着篮子从街头走到街尾,不停的有商贩跟她打招呼。她只撩了撩眼皮子,点点头。
经过姜强父女摊前时,她眼神一亮,停下了步子,问道:“你这报春鱼怎么卖?”
一眼瞧出了是报春鱼的一定是个讲究的饕客,姜强搓着手道:“三文钱,夫人您要来来两条么?”
妇人弯下腰拨了拨桶子里的鱼,很是新鲜,她擦了擦手,道:“都给了我罢。”
这是个大主顾!姜桃忙捞了鱼给那妇人放进竹篓里,妇人掏出个荷包来,数了二十一个大钱,姜桃忙道:“您买得多,给您抹个零。二十文就成。”
那妇人抬起眼皮子瞧了这丫头片子一眼,笑道:“哟,你这泥猴到知道抹零。”
她扔回去一文,将二十文钱悉数给了姜强,她叹了一声:“乡下地界,连个能入口的都没有,成日里青菜萝卜,口里都淡出鸟来了。”
姜强搁那数钱,她哼了一声,冲着姜桃说了声:“乡下娃娃,你家往后要是再捕了报春鱼,赶场的时候只管送到西街坊富春脚店来,有多少我收多少,不怕你把一条河里的报春都给我抓来。”
这好大的口气,姜桃倒也不在乎她开口闭口叫她泥猴乡下娃了,她笑盈盈的道:“夫人,您只管放心,要是逮到了,第一个送到您府里。”
妇人满意的走了,旁边卖豆腐的小哥凑过头来道:“你们晓得那是谁吧?县太爷小舅子的妾!”
姜强父女面面相觑,这不就是那个来镇上开脚店说是官道要修到清水镇的,县太爷家的小舅子家的,小老婆?
啧啧,这关系!姜强兜着一小包钱,回程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姜桃在心里把钱算了个大概,这一趟约莫赚了三十五文钱,乖乖!真不少了。
父女俩没舍得去逛集市,连牛车都没舍得坐,两条腿走山路回家,两个时辰的山路下来,姜桃都觉着鞋底子都快磨穿了。回到家里,姜强把铜钱往桌上一倒,哗啦啦砸在桌面上,张氏眼睛都直了。
“真被你卖了这么多钱?”
姜强脸上都带着红光,把镇上的事说得绘声绘色,末了还问:“你们这边又赚了多少?”
张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朝着余氏努了努嘴:“娘收着呢,也没多少?”
姜强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赚了多少?”
“哎,你这人怎就这讨人厌呢?”张氏甩了脸子,去了灶下。
姜强追了去,余氏收了钱,一个一个用草绳串好,姜桃坐在桌前悄么么问:“奶,你们到底赚了多少?”
余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机灵鬼,真没你们赚得多,十几尾鱼也就十二个钱,还白搭给人家一条。”
姜桃心道,这真真是一半都不到了。接下来的几天,姜桃跟着余氏都去捕报春鱼,连着几天都捕了十几条,镇上的场逢六天才有一场,姜桃一家只得辗转于五个村的场卖。
最后一日赶场的时候去了镇上,敲了传说中富春脚店的门,那妇人开了门瞧见他们还好一通抱怨:“乖乖,可算是等着你们了,这报春鱼是死绝了不成?你们就逮这这几条。”
十几条可真不少了,妇人数钱又一次包了圆。
日子眼睁睁溜向了四月,从这一月开始,江河湖海都开始了休渔期,从早到晚有里正带着人在河流边上巡视,姜桃一家不能再去捞鱼,但好歹在姜强去做工前,攒足了钱。
第三十四章:算术
余氏拿了二十个钱去买了一袋子糙米,一袋子米糠,能叫一家人暂时喝稀的喝到月末,又拿了二十几个钱买了三大袋子番薯,番薯价钱多贱啊,十文钱能买一袋子,只是吃多了放屁,味又腻,和着糙米一顿干,一顿稀的糊弄着。
余氏虽然掌着钱,但没瞒着家里大大小小,进多少,出多少,都跟张氏说了个清楚,就连姜桃也知道个大概。
姜桃顺道把自己的“三分账”法告诉了余氏,余氏“惊为天人”,也按照这法子来存钱。不同于姜桃之前的分法,她分成了“屋子”、“粮食”、“存银”三份,到现在为止,三份都已经有了些底子。
寒冬彻底过去了,冬季的棉衣有些穿不住了,“无敌帮”的几个帮众过来砸姜桃家的门,姜桃拎了棍子打开门,那群孩子顿做鸟兽散了,断后的那个孩子还冲着她喊:“约战后山,不见不散!”
姜桃气笑了,去他个大头鬼的后山!出了冬,这群孩子又活跃了。
姜桃约了姜燕去割草,燕子家也养着一窝鸡仔,姜桃瞧见她眼睛通红,问了声:“这是怎么了?”
姜燕啜泣的把她娘病又重了的事说了一通,姜桃听了叹了一声,燕子娘时常咳嗽,约莫是跟肺有些关系,但她不是大夫,这方面又知之甚少。
她嘴里劝慰道:“我看婶娘也病了这么久了,长年捂在屋子里也不好,虽然大夫说不能吹风,但已经过了冬了,开窗叫婶娘闻闻花香,讲不好病能好些呢?”
燕子点了点头:“娘也说屋里闷得慌,爹怕传了病气给我就不让我去那屋了,但是我能偷偷把外面的那窗开开。”
春季的草一茬一茬的,又嫩又青,没多一会,光是在路边就已经割满了一篮子,走在路边上,小姐妹俩挽着手说话,对面黄莹带着几个女娃儿走过来,一张好看的小脸上带着泪痕,眼睛哭得通红,姜桃眼尖瞅见了,拖着姜燕从另外一边走。
倒是黄莹张口叫住了她:“姜桃!你给我站住,你知不知道兔子死了?”
死了?死了管她何事?她又不包劳什子七天退换的,再说这都过了俩月了。
“噢……”姜桃状似惋惜,“怎么……死的?”
黄莹泪眼朦胧:“不都说兔子爱吃萝卜么,我叫乳娘寻了几个萝卜给它啃,它吃了就死了……”
女娃在那嘤嘤嘤,姜桃有些不忍:“这,这怎么说了,大约,不是所有的兔子都是爱吃萝卜的罢……”
黄莹捂着眼睛继续抽泣:“我冬日里还给她单独放一个火盆,生怕它冻了,还给它买了个笼子,那笼子还是我爹从府里给我带回来的,铜丝掐的呢……”
好吧,就算是金笼子,兔子这回也升天了。姜桃走过去,劝了几句,这看在李敖、姜正和旁人眼里就是另一番样子,不知道还道是姜桃欺负了黄莹。
李敖二话不说喊了一声:“姜桃!你干甚么呢!”
姜桃猛地被唬了一跳,抬头看是李敖,大声道:“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没瞧着我在哄她呢?”
李敖一愣,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就你这花花肠子,能有什么好心思?谁知道你是不是哄骗我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合着我成日里跟你们似的没事干就瞎欺负村里的小孩?”
“谁欺负小孩了?你给我说清楚!”
姜正无奈的看着他俩跟点了炮仗一样的斗嘴,瞅着姜燕又舔着脸上去问,“燕子,割猪草呢,哥哥帮你。”
姜燕怯生生的退了半步:“割……割完了。”
“割完了也不要紧,哥哥再给你割一篮子。”说着姜正就指使小弟去帮着割草。
黄莹瞅着没人理睬她了,眼睛一红又要哭,李敖心疼了道:“你别哭了,下个月我叫我爹上县里再给你看一只去,保证比这只更白更乖。”
黄莹抽抽搭搭的,哭得梨花带雨,半晌才点了头。
瞅着这僵了的兔子,姜桃没好意思说给做成麻辣兔或烤兔,不然这刚哄好的小姑娘又得水漫金山了。
既然李敖承诺了送兔子,这事也就这么完了,不过倒是看着李敖、姜正大白日的在村里晃悠,姜桃奇怪的问:“怎么,你们不去学堂的么?”
两人脸上有些讪讪,看天看地的转移话题,倒是后面有个娃快嘴说道:“老大说不想听他们念念叨叨鸡兔同笼,几只鸡几只兔子什么的,没什么意思。”
姜桃心里叹了一声,这两孩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村里统共就几个能上得起学堂的,他们倒好还能逃学。
“不是,我觉着那算数能有什么意思,将来我又不做那账房先生,学会打算盘有什么用?”姜正解释道,他也不是不爱读书,四书五经他学得也蛮好。
“再说那劳什子鸡兔同笼,哪个庄户人家被驴踢了脑袋把兔子和鸡关在一起?”李敖理所当然道,“甭说算数了,我只消得一看,有多少只鸡头多少只兔头,我还数不清楚是怎样?”
“先生说了课可以不听,只要做好他留的功课就行。那咱们还在那干坐着干什么,不如早点回来。”
黄莹一听,自信道:“你们给我看看那题,说不定我能解。”
李敖从书箱里拿出张纸来,那纸上歪七扭八写了三道题,姜桃看不懂这世界的文字,只瞟了一眼。
黄莹咬着帕子看着题,第一题不难,她思索了片刻,便道:“这鸡兔同笼的题先生已经跟我提前讲过了,这只改了个数,兔子应该是十二只,鸡是三十三只。”
姜正忙拿了笔记了答案。
“这第二题……”黄莹皱了眉头,“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这题难住了她,她让姜正拿了支笔,她在纸上勾画着,姜桃看着似乎是想用数字硬套,只是这办法有些笨,找出来这个数需一番功夫。
姜桃在心里算了一下,这并不难,但她没吭声。转头看姜燕,姜燕正满脸艳羡的望着黄莹,村里能读书识字的女娃就黄莹一个,学堂不能去,是家里专门请了先生教的。
“桃子,咱们先回去吧。”姜燕揪着姜桃的衣袖小声道。
姜桃也不想搁这杵着,趁着天光还能多捡几根柴。
黄莹低着头轻哼一声:“睁眼瞎……”
声音很小,却清晰的飘进了众人的耳朵里,姜燕身形微微一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第三十五章:反怼
姜桃怒了,转头狠狠的道:“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你听岔了罢。”黄莹笑着抬头道,“天黑路不好走,你们睁大眼睛看路,别摔着了。”
“黄莹,咱们没惹着你吧?不就是不愿意跟着她们一样跟着你,成日里吹捧你?”姜桃指着那群低着头的女娃道,“耍这点小心眼,小脾气,给谁看呢?”
“姜桃!”李敖怒呵斥,“你住嘴!”
姜桃横了他一眼,没理他。黄莹一双杏眼盯着姜桃,突然笑了。
“我就笑你们睁眼瞎怎么了?你认识字么?看过书么?除了会割点猪草,做点农活,你们还会点什么?”
姜桃气笑了,点着头:“行行行,不就是认识几个字么?”她冲过去拿了那张题纸,甩给姜正,“劳烦你再念一遍这道题,算了这么久都没算出来,你读了满肚子书也没什么用处!”
姜正有些懵,看着题纸念道:“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这道题很难吗?三三数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数之剩三,置六十三;七七数之剩二,置三十。并之,得二百三十三,以二百十减之,即得——二十三。”
“黄大小姐算了这么久都没得到答案,我这个睁眼瞎不过须臾就知道了结果,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黄莹嗤笑一声:“你不过随便说个数来哄骗咱们罢了。”
姜正拿着笔在纸上勾画一会,睁大了眼睛道:“真,真的是二十三。”
李敖不敢置信的抢过纸去看,数字完全对得上。
黄莹抿着嘴,脸色千变万化。
“这不可能!”
她不敢相信从来没有学过算术的姜桃能算出这么难题,要知道村里的白丁连数数都不利索,加减更是糊涂。
“不过是你家有几个钱,能让你读书识字养兔子,我们命苦,连吃饱穿暖都是个难题,但是咱们就有错吗?就活该被你叫睁眼瞎么?”
“读书识字首先就是为了明理,这是我们村里所有白丁都知晓的道理,咱们尊敬读书人,尊敬所有带字的书本,但你这般炫耀将咱们踩在脚底下,却叫咱们如何都瞧不起你!”
“哭什么?书上哪句话说了哭是有用的?恶语伤人六月寒,咱们被你戳刀子还没哭呢。”
黄莹捂着脸哭得更加凄惨,李敖于心不忍,挡在她面前,还没开口,姜桃便将锋口转向了他:“逃学也就罢了,你家真金白银的撒到池塘里咱们谁都管不着,但是像你这般没脑子的,我倒是第一个见着,我说你除了蛮力、固执之外还有些什么?先生教你算术就为了叫你丢掉脑子的?别说我没提醒你,三年学堂下来,你怕是能连五根指头都数不清!”
姜桃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过激了,跟这帮小孩子计较什么,大人之间多的是这捧高踩低,瞧不起人的事。
“我只想说,若不是这天命,咱们读书识字,也并不比你们差。”姜桃说完这话,拉着呆愣的姜燕走了。
姜正胡乱收拾了书箱,跟了两个女孩去。剩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孩子,抽泣的黄莹,以及茫然的李敖。这番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胸膛炸开,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嘴皮子厉害么?”黄莹擦干泪,恨恨道,“睁眼瞎就是睁眼瞎,这辈子都脱不开的穷命!”
李敖转过身来,黄莹噘着嘴道:“李敖哥哥,她这般辱骂咱们,咱们一定不能放过她……”
没脑子么?
五根指头都数不清么?
李敖嘴唇发干,看着眼前的黄莹,不知为何,倒不像以前那般可爱了。
而这厢,姜正跟着两个小姑娘快过了坡了,姜桃忍不住没声好气的道:“你不是跟她一伙的么?怎么,想找个没人的地界揍咱们一顿?”
姜正拼命摇头道:“不,不是,黄莹说那话确实是她的不对……”
“那你想做什么?”
姜正支支吾吾道:“这不是……不是看看你们想不想学识字么?”
他偷偷看着姜燕的脸色,刚才姜燕听见那句话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别提多揪心了。
姜桃哪里瞧不出这小胖子的心里那点弯弯道道,转头问道:“燕子,你想识字么?”
姜燕低着头,不知怎么抉择,姜桃却觉得识字总是好的,不光是为了争这口气,而是有文化在哪个时代都是好的,不然怎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呢。
“你打算怎么教咱们?”
姜正正色道:“书院满五休一,旬休的时候我就教你们十个字,平日里你们每日记两个,到时候我再考你们,等学会了常用字,我再教你们念诗,怎么样?”
最后这话是冲着姜燕说的,姜燕心里有些松动,她害怕姜正不假,但是读书识字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那你打算在哪里教咱们?”
姜正飞快答道:“在后山,要是下雨就去村口的小兰亭,你们的活我也找人帮你们干了。我家的笔墨纸砚都是有定数的,我没法给你们偷出来,咱们就先用沙盘,等写好了,咱们再想办法,怎么样?”
这般周到,倒是叫姜桃没法拒绝了。
姜桃刚想开口,姜燕抢着道:“学就学,你教得不好咱们也不能饶你!”
第一次听见姜燕软绵绵的威慑话,姜正心里别提多痒痒了,他连忙道:“行行行,我一定好好教,教不好你们再捶我,打我都成。”
读书识字的事这么说定了,姜正乐滋滋的回了家,一条腿刚迈入家门,就听见姜母喊道:“上哪疯去了?现在才着家?”
姜正立马规规矩矩站定,姜母拎着笤帚走过来,打开书箱看里面笔墨草纸堆得乱七八糟的,上面几个大字也写的软绵绵不成样子,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能不能学学你大哥?好样的不学就学坏的,成天跟着李家那小子混,咱们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供不起你这败家子!我当初生块叉烧都好过生你!”
姜正垂着头听训,这话没听过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姜母还在骂骂咧咧,姜正忍不住期期艾艾的道:“娘……也不……全是跟他玩去了。”
姜母插着腰道:“那你能跟哪个不成器的混去了?前村的赵大海?还是后村的二流子?咱家迟早败在你手里,你爹的名声也迟早被你搅和完了!”
第三十六章:曹母
“就强子叔家的大闺女,桃子,还有燕子……”
“姜强家的?”曹氏脸色稍霁,“他家大闺女是个好孩子,你多跟她玩,娘不会说你什么,你凡事也多跟她学学,看她平日里割猪草干农活哪件活落下的?前些日子你爷丧事,她还来帮过一把子手,你姨在我跟前夸过好几回。”
“知道了,娘。”
“娘平日里也没拘着你,你跟村里哪家小子玩我说过啥,就是让你别跟黄家那位小姐走得太近,你就是不听。”
姜正暗地里撇撇嘴,要不是李敖他哪里愿意去伺候那位大小姐,村里的女娃多爽快啊,上树逮麻雀,能跟男娃疯在一起,搁这黄莹,那就得不一样了。
”黄家不是好招惹的,你爹都得下几分面子,你可别上杆子去给他添乱。“
姜正再三保证听进去了,曹氏这才作罢。
“行了行了,你先去你屋里写十张大字,不写完不准出来吃饭,写完拿给你爹瞧瞧。我出去一趟,天黑边才回来,你爹回来就跟他说一声。”
“娘,你去哪个婶子家串门啊?”
“你这小子,问这么多作甚?”说着,转身去屋里的大缸里包了一包地瓜干,又卷了几张地瓜片,她家的地瓜片舍得放料,芝麻撒得满满一张都是,越吃越有滋味,满嘴生香。
她挽着小布袋子走过田埂,越过小山坡,路上遇见的妇人无不是笑意盈盈的跟她打招呼,拉着她东家长西家短的,她好不容易脱了身,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嫁过来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前几年都是在镇上住着,她不属于五姓之一,所以跟村里的新媳妇们不亲,凑上来的又是些趋炎附势,想法子拍马屁讨便宜的妇人,她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村里能说得上话的屈指可数。
上次公爹出殡,她那不成器的小弟出了那档子偷钱的丑事,她姐把村口张氏说到了她跟前,拍胸脯说张氏拾金不昧,是个好打交道的,不用担心耽误了她妹夫的名声,也不怕沾上了甩不掉,毕竟穷这种事,跟瘟疫似的。
能找个说话的,实在是太难了,女人么,围着那灶台三分地转悠,闲暇了没个人跟你逗闷子,说说私房话,能叫人闷得发慌。
近了那院子,曹氏隔着门喊道:“桃子她娘在家么?”
喊了两声,姜桃打开门,瞧着是里正夫人,心下奇怪,脸上却笑吟吟的道:“是婶子啊,您快屋里坐,我娘在后山地里呢,看着时辰该马上归家了。”
曹氏进了院子,见左侧开垦了一片菜地,整整齐齐的划分了四块,右侧篱笆围了个鸡圈,两只鸡正在啄食。
姜桃解释道:“婶子您别见笑,就是平日里我瞎糊弄的,种得不好。”
“桃子是个有谱的人,别人家的菜地拉拉杂杂,种得稀乱,你家地规规整整,看起来心里都舒坦,你娘真有福,有个这么勤快的丫头。”
“你别夸她了,少不了她尾巴能翘上天去。”余氏从屋里出来,拉了把竹椅请曹氏坐。
曹氏将布包塞给余氏,嘴里道:“自家做的,比不上您老人家的手巧,凑活着给孩子当个零嘴。”
“来串个门儿,还带什么东西?”余氏推辞道,架不住曹氏的盛意,还是收了。
小虎早闻见味了,揪着余氏的裤腿要吃,余氏撕了一片给他,又将另一半给了默默不吭声的大虎,姜桃在换后槽牙,吃不了干硬的地瓜片,余氏就摸了两块流着蜜的地瓜干给她吃,念叨着她别用后牙嚼。
曹氏在一旁瞧了,半是打趣儿的道:“您老人家真疼孙女。”
“孙子孙女一个样儿,那能因着有把儿没把儿就不一样疼的,我统共就两个儿子,孙辈五个,只桃子一个孙女,她又孝顺又懂事,没人见了不爱的。”
“那是,我就是肚皮不争气,不然我真想再要个闺女,我家正儿皮得很,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要是有桃子一半懂事,我就不操这个心了。”
“等年纪大些就懂事了,他现在十二,顶多再过个四五年,你给他娶房媳妇管着,保准跟你家大小子一样成器,到时候啊,你就只管撂开手去。”
“要是像老婶子你说的这样就好了。”曹氏笑道,她悄悄打量着屋里屋外的陈设,虽然简朴但是井井有条,不像其他农户家腌臜得下不去脚,她心里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过了一会,张氏扛着锄头回来了。
“阿正他娘,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张氏忙放下锄头,换鞋换外衫。
“过来瞧瞧,顺道有些事找你说说。”
听见此话,张氏立马将曹氏请进里间,让着在床边坐了,又唤桃子去沏茶,自个去橱柜里翻出待客的瓜子来,倒在小瓷盘里。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张氏局促的道,“这还过年边剩下的瓜子。”
“不打紧,不打紧,我是吃罢了饭过来的,肚里还撑着呢。”曹氏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嗑了几颗,有些润了。
姜桃端了一碗茶放在一边柜上,张氏又道:“喝茶喝茶。”
不过是庄户人家最常见的草籽茶罢了,入口却很香,没有半点苦味。
“这草籽茶……”
张氏解释道:“桃子炒过的,她说光阴干没啥用,吃着苦,我们也就随她了。”
“挺好,你家桃子真聪明。”
说完茶,两人寒暄了几句就步入了正题。
“妹子,我年长你几岁,虽在这村里住了十几年,但到底没打过深交道,我娘家姐姐说了你是个值得交心的,今儿腆着过来认个亲。”
“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跟你有来往是我面上有光,你只要不嫌弃我……”
“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在娘家排行老二,你就只管叫我一声曹二姐。”
“我在娘家行三,你只管叫我一声三妹,或是妹子都成。”
两人欢欢喜喜认了个姐妹亲,只是曹氏今天过来也不全是为了认亲,末了,她提起了近日让她烦心的事。
“你晓得我曹家是远山镇的,离姜家村有好几个山头,虽然地界远,但在曹家村,咱们家是数一数二的,不然你大哥也不会去娶了我。”
第三十七章:帮厨
听曹氏说起她娘家,张氏心里有了数,听说曹家有钱有粮,五个孩子个个出息。姜老爷子出殡那天,她娘家来了人,好大的排场。
“我家大姐是个要强的,她嫁得又近,是个本村的,姐夫老实厚道,日子过得很红火,就是上次办事给你们发钱的曹婶。”
张氏点点头。
“姐夫家做得一手的好席面,十里八村的红白喜事都找他,你晓得的,这春暖花开的难免窝了一冬的病现在就发起来了,光是丧事就接了五台。这五台丧事好巧不巧还不在同一个村,我大姐麻利,她能顶一摊子,姐夫就待在本村,剩下两个地方就我姐公爹和小叔子那边顶着,只是还剩下个地……”
张氏问道:“剩下的这一摊可能推了?”
曹氏摇摇头:“都是亲戚乡亲喊的,哪能就推了这一摊,然后干另外四家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架子大了,都会挑肥拣瘦了。”
“那倒是,这事也就亏着乡里乡亲的帮衬,不然好席面的名声怎么传得出去?”
“所以,我家大姐就想着从别村找个利落的妇人去帮个忙,村里的人不敢喊,就怕沾了脱不开身,寻到我这来了。这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么,妹子你看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这……”张氏仿佛被这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头。
“你放心,席面这事自有我姐夫操心,他在本村备好料,该蒸熟的蒸熟,该拌好的拌好,到时候差人送过来后,只管热一热再加点料就成。”
“曹二姐,妹子是有这个心,只是也是第一次干,就怕坏了你家的招牌。”
曹氏不以为然的道:“姐夫家里还去个表嫂,这表嫂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求到跟前了,拗不过家里公爹和婆婆,这才让她去的,我姐就留了这么个心眼儿,我脱不开身,你晓得的,你大哥平日里来往的狐朋狗友多,我不得在家里帮着端个茶打个酒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辞就是张氏不知好歹了。
见张氏点了头,曹氏眉开眼笑的,又叮嘱了这事急,最好明早就动身,午间务必赶到郑家村。
曹氏一走,张氏就忙着把这等喜事跟余氏说了,她身子不好,地里的活就是搭把手,但是去帮衬席面不同啊,无非就是洗个碗收拾个灶房,手脚麻利点就成。
余氏也乐呵呵道:“好事成双了,强子揽了工,你又得了这差事,要是办得好,保不准还有二回三回。”
“那是,娘,您是没听见,刚在屋里,夫人一口一个妹子的叫我呢。”
“她瞧得起你,你也不能叫人失了面子。”
张氏踟蹰的道:“娘,我这也是第一次出远门,要不您跟着我一块去吧。咱们去了也有个照应,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问您肯定比我一个人麻爪强。”
余氏看着这里里外外,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只能给你们添乱,去了还招人眼。你要带就带桃子去,她能帮得上你忙,我在家带着大虎小虎,顺道把种给育了。”
张氏点了头,带上桃子她心里莫名的也定了下来。
翌日天刚蒙蒙亮,张氏就带着姜桃坐牛车去郑家村。距离远,光是车钱就两个人就掏了五个铜板,可把张氏心疼坏了。
到了郑家村,却不见说好在村口接人的表嫂。眼瞅着就要到午间,不能误了约好的时辰,姜桃提议:“娘,咱们还是别等了,寻摸个人问问哪里办丧事,咱们自己过去。”
张氏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不得已点点头,找了户人家问了问,娘俩个就进了村。好在地方好找,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哀乐声传了半个村子。
到了地,眼瞅着桌椅板凳都架起来了,瓜子零嘴上了一摊了,娘俩个也不犹豫,直奔着后厨去了。后厨忙得热火朝天,见着娘俩进来,一个厨娘嘴里还道:“茅房在东边,嫂子你走错地了。”
惹得张氏是满脸羞红,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姜桃顺势道:“婶婶,劳烦问一下,曹家婶子在哪忙着呢?曹大东家叫咱们过来帮手,让她在村口迎咱,估摸着是太忙了,也没瞧着她影儿。”
那厨娘放下了锅盖,来来回回看着娘俩个,瞅着不像是说假话的。
“她哪里忙?咱们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在账房吃茶呢,你们寻她一趟去?”
“诶,知了。”
说着,转身对张氏道:“娘,您在这边帮着搭把手,我去寻她。”
姜桃憋着一簇火,寻到账房,见屋里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翘着脚,吃着茶,跟屋里几个人拉话。
姜桃扯了一副笑脸,进了屋:“表婶婶,您可让咱好找啊。”
“这是谁家孩子,怎进了账房?去去去,前头吃零嘴去。”
姜桃瞧着她:“表婶婶,我娘在村口等了您小半晌,听曹婶婶说您是会来接咱的,这左等右等也没瞧着您……”
曹家表嫂放下了二郎腿,眼神飘忽:“我可没听说姜家村要来个主事的,你是哪里来的毛孩子,在这胡言乱语的。”
“表婶婶,我可没说我是姜家村来的。”
曹家表嫂脸色一红,屋里人俱是看着她。
“噢——”曹家表嫂一拍脑袋,转脸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听表弟妹提过一嗓子,这也没记住,可对不住你们。”
她又道:“这会儿功夫了,你们怎才寻到这来,我就是没去接你们,你们也晓得往村里走不是,你看看,到底不是曹家的人,做事还是轴……”
姜桃眨眨眼:“表婶婶,我娘搁厨下干活呢,这半天功夫没瞧见您,这才差我来寻您呢。”
“是,是吗?”曹家表嫂脸上的笑凝固了。
“诶,你可快去瞧瞧吧。咱们晓得曹家的席面做的周到,总还是得有人看着不是?”
“是啊,你眼见着在这杵着吃了半天茶了,还让一个娃儿来叫你。”
“前头可快开席了,后厨可乱不得。”
屋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越说曹家表嫂的脸越难看。
她拧着帕子站起身,瞪着姜桃道:“劳烦侄女儿还来叫我,那咱就走吧。”
说着施施然出了门,姜桃在后边跟着,一路上曹家表嫂拿眼神飞她,姜桃一副乖巧的样子,连个余光都没给她。
第三十八章:饮子
到了后厨,曹家表嫂果然瞅见一个妇人在灶上帮忙,脸上是又黑了黑。
前面唱喏已经第一遍了,第三遍就是喊开席,这边连着做两摊,所以食材垒得高高的,什么鸡鸭鱼肉,凉菜点心摆满了灶台。
曹家表嫂指挥着人端菜上桌,这端盘子的是个技术活,一大托盘满满放了十六大碗,多半还是热腾腾的。光有臂力不成,还得有技巧。不然八大碗下来,胳膊都得抬不起来。
托盘托在肩周,人就很难看见眼前的路了,一般都是前边上菜的领着,嘴里喊着让人避开,不然几个上菜的一乱,再遇上个娃儿乱窜,一大托盘的菜全得倒地上。
曹家表嫂明显是个只会说的,嘴巴皮子一碰,就插着腰指使人,忙得头前那个厨娘跟个陀螺似的转。
曹家表嫂见人都去了前面,后厨就剩下她一个人,眼睛就开始往那些荤腥上瞟。她掏出个大麻袋来,手脚飞快的往里装东西,也顾不得刚做好的东西烫手了。
刚开始厨娘打杂的都在场,曹家送东西过来也防得严,她都没敢动手。
帮厨能赚几个钱?还不是为着这点荤腥,随便捞一点,一家子能吃小半个月。
越拿越起劲,也顾不得什么摆盘了。
“表婶婶,您这是在干啥呢?”
曹家表嫂一抬头,见姜桃杵在门口,手上一抖,一块大肥肉掉进了灰堆里。
“你这孩子,吓婶婶一跳。”说着,她招招手,“快来快来,把你们的布袋子也拿过来,咱们一块装,你别说,这肉真肥,全是油星子。”
姜桃抿了抿,有些明白为什么曹婶子要让她娘过来帮忙看场子了。
“婶子,咱还是不贪这些便宜吧。曹家的招牌砸不得,外面那些都是些人精,吃惯了酒席的。主菜少了几两肉他们看得出来的。”
曹家表嫂一愣:“你这是什么话。拿点东西怎么了,一大桌子少吃两口会饿死他们不成?行,你们不要是吧,别拦着我拿。”
“婶婶,你还是把东西放回去,为了这点东西不值当。”
曹家表嫂气得一哼:“就你们假清高,甩排场,谁不知道你们那点花花肠子,不就是为了讨好我表弟?你这小丫头片子,小嘴叭叭的,上竿子舔人家腚,说出来也不叫人害臊。”
外面传来一阵人声,是他们回来端第二道菜了。曹家表嫂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劝了两次也不听,姜桃正色道:“婶子,我最后再说一遍,把东西放回去,不然我就告诉主家去,看你还有没有脸面回曹家村。”
姜桃所言非虚,拿人钱财就得尽人事,曹家的好名声比这点荤腥重要得多。
“你哄骗我呢……”曹家表嫂瞧着姜桃。
“你看我说不说。”姜桃抱着胳膊盯着她。
人越来越近了,姜桃皱着眉头道:“一、二……”
还没落到三,曹家表嫂就往外掏东西,嘴里骂骂咧咧。
张氏走在前头,姜桃刚嘱咐她了,让她帮着维持维持秩序,端菜的撤盘子该怎么走都得有章程。大家伙不自觉的就听了她的吩咐,前厅还好没出什么乱子。
见着托盘上的菜摆盘有点乱,曹家表嫂站在那眼神飘忽,张氏拉了姜桃背过身问了几句。姜桃把她偷菜的事简单说了。
“到底是曹家的人呢……”张氏有点怕事。
“娘,你只管上你的菜,我盯着她。曹婶婶第一次叫咱们做事,千万不能辜负了曹婶婶的一片好心。”
“诶。”张氏有了主心骨,上菜更加麻利了。
被姜桃盯着的曹家表嫂,她没了动手的机会,趁着没人就用那污言秽语辱骂她。姜桃掏掏耳朵,权当没听见,被骂一两句也没少两斤肉。
八个大菜上得差不多了,前边喝酒吃菜正酣时,张氏急匆匆进来,嘴里念叨着要茶。
这酒菜都是曹家定量定时送过来的,酒是有定数的,茶也是。这会儿外面的人吃多了几口肥肉,正是腻得烧心的时候,就等着上茶解解腻了。
可是……茶没了。一整包茶叶都没了!
厨娘翻着灶台柴窝,急得满头大汗:“不能啊,我就放在这儿的,咋就没了呢?”
一大伙人拎着茶桶面面相觑,一大包茶叶那可值不少银钱。
曹家表嫂眼珠子转了转,插着腰道:“怕不是你这婆娘自个儿偷了吧,在这装什么装呢?一包茶叶够你卖几十个钱了。”
厨娘满眼泪花:“没,我哪能做这档子事呢,我就放在这的,上菜前还看见的……”
姜桃了然,只怕是被这表嫂顺手牵羊了,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茶叶估计早就被她藏好了。
这会她喊捉贼要搜身肯定没什么结果,张氏也急得发慌,这她第一次出门办事就碰上了这档子事,太叫人糟心了。
“娘,你听我说。”姜桃在张氏耳边如是说了一番。
张氏半信半疑:“你这样行吗?万一主家怪罪下来……”
“破罐子破摔,先应付过去再说。这茶上晚了,给主家丢了面子,只怕更加怪罪咱们。”
张氏咬咬牙,朗声道:“嫂子,这不是还有半罐子糖么?炖汤的还剩下些甘草片,咱们先用来做个饮子端去前边,完了再来找这个茶。”
厨娘擦了擦眼泪:“什么……饮子?”
张氏瞄了一眼姜桃,见姜桃点点头,她扯谎道:“就叫饮子,是我家婆说的方子,解腻是最好的。”
“怎么做,妹子,你快说说。”
“甘草加糖上锅煮沸,来不及放凉了,用凉水冲调,放得温温的就能喝了。”
曹家表嫂捏着嗓子说:“弄点甘草片糖水就想糊弄人家,你当外面那些人是吃素的呢?”
张氏没理她,这一天里曹家表嫂给她下的绊子还少么?
“各位大哥嫂子,就听我一回,不能误了宴席。”
张氏怎么说都是曹家喊过来的人,众人动了起来,刷桶的刷桶,舀水的舀水。好在灶上的火还是旺的,添一把柴就成了。
煮好饮子后,张氏舀了一碗仔细尝了尝,说不上好喝,还有股子甘草的药味,加了糖甜丝丝的。总的来说,味道,很特别。
张氏有些迷惘,这到底成不成啊?
饮子抬了过去,主家掀开桶子一看,不是说好的茶汤,正欲发怒。倒是厨娘擦了擦手解释这叫饮子,能补气益气,解辣又解腻。
第三十九章:陷害
来吃席的村民顾不得这么多,一听能解腻解辣,都打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还真别说,光喝这饮子还真有股子药味,但是吃了油腻辛辣之后再喝,嘴里的味道瞬间下去一半了。
“诶,曹家换新茶了?”吃过曹家席面的村民道,“真不赖,甜津津的,加了糖吧。”
厨娘忙点头:“一大罐子糖都倒进去了,足着呢。”
甜能解辣,甘草解腻,平日里吃茶就村里的中老年人群,加了糖的饮子则让席上的孩子们都喜欢起来,怎么说都是糖呢,一年到头能喝几回?
主家看大家伙一窝蜂的舀糖水喝,跟几个相熟的村民打着哈哈,心里却道:“不是谈好了是茶么?怎么变成了甘草糖水?”
他让厨娘叫曹家的人过来,厨娘忙不迭去寻了张氏。主家就担心另外再收钱,张氏则拍胸脯保证:“糖和甘草片都是做席面剩下的,要是实在是少了钱,我们自个再填上便是。就是这去买茶叶的时候没仔细瞧,长了虫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将坏茶煮成茶汤糊弄您。”
这话说得主家心里舒坦,怎么说都感觉是自个占了大便宜。曹家厚道,不以次充好,果然是名不虚传。
危机解除,剩下的就是些杂活,大家伙一直忙到近黄昏。而曹家表嫂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帮着主家把最后一叠碗还回去后,帮厨和杂役都杵在门口等着发工钱。
张氏怎么可能有工钱?所有的工钱都在曹家表嫂身上,而她现在跑了。
“娘,我现在怕的就是她恶人先告状,说工钱给到了咱们手里。她到底是曹家的亲戚,要是到曹家说上一嘴,咱们就是跳到黄河都说不清了。”
张氏慌忙道:“这可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只能见招拆招。
“咱们如实跟大家伙说,无论是叫她们搜身还是如何,不能被那人咬死了咱们私藏了银子。”姜桃苦笑道,“最好,咱们多掉几颗眼泪。”
张氏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不是没见过村里倒打一耙,乱泼脏水的妇人,只是家里穷,一向处于边缘地带,没人冲着她家来。
“好。娘明白了。”
她走到门口道:“大家伙别搁这杵着了,咱们快去追追曹家表嫂子,兴许是她忘了给咱们结工钱。要说她也是个没谱的,这一摊子事干得不美气。”
众人面面相觑,看张氏一脸坦荡,倒不像是个扯谎之人,只是眼前就曹家这一个主事的,另外那个不知所终,谁都不想冒这个险啊。
“妹子,你看……”厨娘上前道,“反正那你也是曹家的,要不你帮着把工钱结了?你也知道,咱们不是曹家村的人,去一趟曹家村也不容易。”
张氏笑道:“嫂子,不瞒你说,妹子也是过来帮工的,浑身上下就一点车钱,哪里有钱来结工钱?”
说着她作势拍了拍全身上下,又从腰间钱袋子里倒出五个铜板来:“你看看,就这五文钱。”
没人真敢上来搜身,大家伙的工钱加起来少说也有个三四十文,这不是个小数目,藏在身上一定能看见些端倪。
姜桃也站在张氏身边拍了拍全身上下,眨眨眼道:“我身上也没有钱。”
张氏攥着姜桃的手,手心出汗。
厨娘见此道:“妹子,咱们又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会儿抓不住头脑,诶——”
拖欠工钱的事可大可小,张氏戚戚道:“说实话,我心里头也急,这干了一天的活,没捞到一个子,回到家当家的准得说我不可。连路费都搭进去十个钱,要不是看里正夫人的面子,谁来接这烫手的活计?”
说着就开始抹起了眼泪,姜桃也抱着张氏的大腿哭,娘俩十分凄惨。
众人心里头本就窝着火,这会儿把曹家那表嫂恨到了骨头里。厨娘也在一旁说道那表嫂的坏事,好吃懒做,指手画脚不说,还诬赖她偷了茶叶,这工钱准是在她身上!
众人义愤填膺,说是要一起去曹家村找个说法。
张氏擦了擦泪,抽噎道:“各位大哥嫂子都这么说,我就先回村找我那曹家姐姐去,把这事跟她说道说道,她是里正妇人,也好证明真不是我诬赖了大家伙的工钱。”
“一个村的里正摆在那,咱们有什么信不过的。妹子你只管回去跟夫人说说,也好给咱们主持主持公道。”厨娘道。
姜桃不怕把这事闹大了,闹大了只对自个有好处,动静越大越能把自家择干净,她求之不得呢。
末了,张氏带着姜桃回了村,没顾得上去家里歇个脚,就直奔里正家将此事从头到尾说了个明明白白。
曹氏恨得牙痒痒:“出了这档子丑事,真是把曹家脸给丢尽了!往后说出去,还当是咱们曹家欠了人家的工钱。”
张氏拉着她的手:“曹二姐,真是对不住,你第一次给我介绍活计,就出了这档子事。”
“这关你什么事?还好你们机灵,晓得临时换了饮子,没闹到主家跟前,这事也算圆了回来,曹家席面的脸没砸了。剩下的又岂是你们能做主的?我现在就担心我大姐那边,会闹出个什么动静来。”
“要是那人不愿认,我觉得倒是可以搜一搜。”张氏道,“她偷了茶叶肯定是带走了,一包那么大的茶叶值几十个钱,她哪里舍得丢。”
曹氏站起身:“我现在就让人去曹家村一趟。”
见曹氏去忙,张氏便带着姜桃出了里正家门,她扶着墙两只腿肚子抖得跟筛子一样。
姜桃忙搀着她,张氏道:“桃子,可吓死娘了……”
这短短一天,出的幺蛾子是一个接着一个,张氏以前哪里经历过这事,别说宴席上的小九九了,光是诬陷她娘俩藏钱,就足够吓得张氏站不起来。
大兴处罚偷盗者的律法是非常严格的,就是村里也有自己的一套法度。她今天要是没说清楚这藏钱一事,光是村规就能让她被砍断一只手再被人丢进衙门去。
姜桃蹲下身帮她揉着小腿肚,一阵凉风吹过,姜桃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冷汗。
翌日晚间,姜家刚用过饭,曹氏就带着东西上了门。
不是别的,是说好的六文钱工钱和十文钱车钱,还有用竹篮装着的几块大猪皮。
第四十章:说亲
张氏忙让进屋,曹氏见一大家子都在,吃了口茶,也不遮遮掩掩,将事情说了个囫囵。
“多亏了妹子你说了这茶叶的事,我打发人去了曹家村告诉我大姐。我大姐那边拿了人正愁没法子定她的罪,你说说这钱又没做标记的,她说是她的,咱们也分辨不出来不是?”
张氏点点头,曹氏又道:“眼见着郑家村帮工的人闹得个不依不饶,大姐家百口莫辩,打算吃了这个哑巴亏,自己再掏银子圆了这个事。好巧说到这个茶叶的时候,那妇人慌得满头大汗,这一看准是有事。叫了几个家人去她屋里一搜,你猜怎么着?”
“可是搜到了?”
曹氏拍手道:“人赃并获,那人还狡辩说是自家买的茶,她不知道曹家席面出去的东西都是做了标记的,就防着有人掉包,纸包内里还写着曹家的字呢!”
张氏一颗心落回了原处,她拍拍胸脯叹道:“这回可好了,抓了人,也算是还了咱们一个清白。”
曹氏拉着她的手道:“真是对不住,出了这档子糟心事。”
“曹二姐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本就是拿了你们家的工钱,都是本分。”
曹氏拉开竹篮上的油布,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猪肉皮,塞给张氏道:“我大姐心里过意不去,正好席面上剩下些猪肉皮,上面还挂着半寸的肥肉,你好歹收着给家里做个猪皮冻吃几顿。”
张氏粗略一瞅,里面起码五六斤的猪皮,满满一篮子,瞧得她眼睛发亮。
余氏在一旁道:“这可使不得,光是这些就值不少钱了。”
曹氏不以为然道:“要不是我拦着,我大姐是打算直接给钱的,上次你们推了谢礼,这次一定也不肯收。是我说那猪皮是顶好的东西,价钱贱,但是抵不住也是个荤腥。说白了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老婶子,你们就收了吧。”
架不住曹氏一片盛意,余氏和张氏只得接了,让姜桃去厨房拿了篮子装了猪肉皮。
曹氏出门前还问了一声:“你家强子可是要出门去镇上了?”
张氏点点头:“明日一早就去,毛驴板车都备好了。”
“我叫我家那口子去那边说上一嘴,别的不成,给你家强子寻个好些的住处是成的。别跟着那群揽工的窝在一个土洞里。”
张氏喜出望外:“那敢情好。”
第二天一大早,姜强套了驴车,车上备着余氏做的几双鞋、一床铺盖被褥、一包黑疙瘩和一些其他用得着的小玩意。
张氏来来回回的清点着,生怕漏了一样,虽说镇上不远,来回也得大半天呐。在一家人的目送中,姜强生疏的赶着驴车缓缓出了村。
他得先绕去赵家村接赵树,然后两个人一同去镇上。这还是姜强第一次赶驴车,好在钿头老爷家的驴健壮又温顺,一天也只收四文钱租钱。而王伯那边也谈好了两天收五文钱租钱,这样下来能省下不少钱呢。
姜强走了后,一家人开始忙着春种了,今年照旧租了钿头老爷家的两亩水田和屋后的一块菜地。姜强不在家,所有的活都落在了张氏和余氏肩头上,好在姜桃和大虎现在能帮一把手。
余氏裹了脚不能下田,她在家帮着挑种子、育秧苗、做饭、带着小虎。今年屋后的菜地打算种点大豆,前几年轮番着种其他的蔬菜也让地里的肥力慢慢减弱了,种一茬大豆正好让土地休养休养。
姜桃和大虎坐在屋门前比赛挑大豆,好的豆子拿去当种子,坏的自家吃。屋前的鹅仔菜和小青菜快能收了,一天一个样,她都迫不及待想吃点新鲜蔬菜了。
余氏让摘一篮子头茬菜给姜大牛家送去,燕子娘这几个月病越来越重了,往常还能下地走动,听说现在就只能搁床上躺着。
姜桃看着长势好的菜摘了满满一篮子,到了姜燕家,大牛叔正好扛着钉耙准备下田。
“牛叔,给你家送菜来了,燕子在家么?”
姜大牛灰敗的脸色上扯了一丝笑意:“她在屋后摘葱呢。”
姜桃将菜放在廊下,绕去了屋后,见姜燕正蹲在后屋一片小菜地里忙活。
姜桃放轻了脚步,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话还没说完,姜桃一愣,手上一片湿意,她慢慢松开手,低声问:“燕子,你是在哭吗?”
姜燕转过身抱住她压抑的抽泣,姜桃知道她怕屋里的燕子娘听见,就引她去了山坡后。
良久,姜燕压下情绪,擦了两把泪,她才解释道:“桃子,我往后怕是没有活路了!要是娘去了,我也随她一起走。”
姜桃忙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你哪里没有活路?你要是有事,撇下大牛叔一个人怎么活?”
“你不知道,我娘还没咽气呢,隔壁村的媒婆就找上门来了!那些人说什么让我爹早做打算,趁着现在还年轻,早点娶个人进来生个大胖小子好传宗接代!”
姜桃被气得瞠目结舌:“那些个媒婆还有没有良心?”
“我娘一天到头就清醒个把时辰,刚好把那些话听进了耳朵里,她说她不想活了……”姜燕泪流满面:“桃子,娘要是走了,我也活不成了!”
姜桃给她擦着泪,因为大牛叔家只有姜燕一个女娃,所以村里人明里暗里没少笑话他。没有儿子,在村里很难站得住脚,遇上个事,连个话语权都没有。马三娘再混账又如何,还不是仗着自家有两个儿子?
“燕子,你听我一句,无论如何都要好生活着,婶子身体已经是这样了,你再有点事,这个家就真的散了。再说,你光听着媒婆那一阵忽悠,可听见大牛叔心里的意思了?”
她紧了紧姜燕的麻花辫:“大牛叔没表示个什么意思,这就说明他不愿意续娶。你实在担心,就当面锣对面鼓的去问问他,当着你娘的面!咱们搁这哭哭啼啼的,啥事都解决不了。”
姜燕擦干了眼泪:“桃子,我有点不敢……”
“这有什么怕的,他是你爹。那些媒婆嘴里的女人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天要下雨,爹要娶妻的,咱们拦不住。但是你娘现在还在,他就不能这样绝情!”
第四十一章:表哥
姜桃又道:“你放心,我回去跟我奶和我娘说道说道,我奶出面找你爹说去,反正无论如何,一定不叫你受委屈。”
“谢谢你……桃子。”
“说这些做什么?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从穿开裆裤就一块玩,你平日里照顾我还少么?”
小姐妹俩说了些悄悄话,姜桃又去看了一眼燕子娘,脸上果然显着灰敗的气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听见燕子呼唤还能哼哼一声,旁人喊她就再无反应了。
姜桃回了家就将此事说与了家人听,余氏当即板了脸:“哪个村的媒人?人家娘还有口气就上门来说亲了,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她们不晓得?”
张氏持观望态度:“娘,咱们左右去看看就成了,多管闲事只怕村里人说笑话。”
一向好脾气的余氏撂了筷子:“当村里没老人了,当年燕子娘嫁过来的时候是我看着的,燕子跟桃子又是一块长大的,让我当做没看见,我可对不住我这良心!”
说着就跟姜桃说明日就去跟姜大牛掰扯掰扯,说什么也不能叫那媒人再上门。
姜桃举双手赞成,她知道张氏是个怕惹事的性子,在村里边缘化已久,不敢出这个头,但是张氏心里别提多堵着慌呢,都是女人,辛辛苦苦忙里忙外这么多年,自个在床上还躺着,丈夫就开始在外面找人了,别提多气人了。
被余氏一顿说道的姜大牛指天发誓,一年之内绝对不再找,要是再找,也看着对姜燕好的妇人,姜燕不点头同意,他也甭在村里摆席了。
这厢姜桃则跟着张氏下了几天地,别瞅着插秧是个轻松活,一个上午下来,姜桃几乎都直不起腰来。
张氏心疼她,只得自己加紧了手里的动作。姜桃在田里拔出自己的小脚,这才发现腿肚子上吸附着一只褐色的蚂蟥,蚂蟥手指粗细,地里水冷,姜桃都没发现。
“娘……”姜桃颤抖着声音喊。
张氏直起身,转头瞅了一眼:“就是只蚂蟥,你拍拍腿,别去硬拔,当心拔出血来。”
姜桃急忙噼里啪啦的拍腿肚子,使劲抖动小腿,好不容易那蚂蟥掉了下来,她手忙脚乱拿野草裹了蚂蟥扔到了田埂上,她现在赤着脚,可不敢去踩。
午间,余氏带着大虎小虎提溜着瓷壶和竹篮过来送饭,因着两人干得活多,余氏特意炒了猪皮肉和鹅仔菜,鹅仔菜是用猪头皮上附着的板油渣炒的。
姜桃尝了一口,甭提多鲜甜了。张氏也道这菜脆生,春季的第一茬子菜吃饱了雨水肥料,青翠欲滴。
余氏眯着眼看她们俩狼吞虎咽的,又看了看田埂上摆放的秧苗,母女俩忙活了一上午,也就插了一分田。
家里没个男人,地里的活确实麻爪。
母女俩前前后后忙活了四五日,这才差不多将田里的活干完了,再看看别家,早两日就开始翻地种菜了。
张氏实在怕忙坏了姜桃的身子,好歹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这时候身子要是亏了,以后嫁人的事就难说了。
“娘,要不去赵家庄找找我大姐?我那三个侄子应该早就把田地里的活忙完了,他们过来帮上一两日也好。”
余氏瞅着忙得面黄肌瘦的两人,觉着此事可行。
“身子要紧,咱们累坏了身子就为了地里这点收成不值当,你去请你家大侄子,放心,该给的工钱绝不少给。”
张氏忙摆了摆手:“自家子侄,要什么工钱,你帮着张罗两顿饭食就成了。”
此事说定,张氏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赵家庄请人,张家大姐二话没说让自家大儿和二儿子跟着张氏就回来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只管给几个黑疙瘩,什么事只管使唤。
姜桃直叹张氏娘家还是有一门靠谱亲戚,两位表哥背着褡裢上了门,大表哥赵山像是跟赵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沉默寡言却为人踏实,进了门二话不说就帮着挑水劈柴。
二表哥赵杨则生得高大,有张家大姐的样子,笑起来阳光灿烂,见着大虎小虎,还从褡裢中取出两块糖。
姜桃对两位表哥印象不太深刻,是了,每次大姨家的表哥一上门她不是躲在屋里,就是去了山上。
“桃子又长高了。”赵杨比划着姜桃的个子,“都长到我胳肢窝了,再多多吃点饭,明年就能到我肩膀。”
余氏笑道:“桃子长高了你不也得长?你今年才十五,还有好几年的长,现在就跟你爹一样高,再长几年不得比咱们的门框还高。”
赵杨摸摸脸:“奶奶,我要是长得比门框还高,那桃子就得脖子疼了。”
“怎么就脖子疼了?”
“您看看,老是抬起头看我,不得脖子疼啊?”
余氏被他逗乐了,两个表哥一来,田里地里的活完全撒了手,姜桃则在家帮着余氏准备饭食,正好利用起那一整张猪皮给两个大小伙子吃顿好的。
余氏从小金库里拿出三文钱来,让姜桃去村里的豆腐坊捡两块老豆腐,再去马二婶子家的地里拔两根小香葱。
猪皮上的板油被刮得干干净净用来炼了油,剩下的皮子则切成条,加上酒、水,还有盐炖得烂烂的,然后去胖婶家挖了一小碗剁椒,油锅炒剁椒炒出红油,加入猪皮炒出香味,连盐都不用放,直接出锅。
一锅红红亮亮的剁椒猪皮让人食指大动,下饭菜由余氏搞定,这家常豆腐就由姜桃动手,余氏在一旁指导。
农家的姑娘不能不会下厨,否则嫁过去还不会做个家常菜,会被夫家笑话的。
油锅烧热,老豆腐切成片下锅煎,姜桃怕油炸手,又担心这土灶掌握不了火候,铲子翻飞,手忙脚乱。最后这豆腐不是煎散了,就是煎糊了。
余氏看着一锅子黑黑白白的“豆腐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姜桃笑嘻嘻的看着余氏,有些不好意思。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其他方面做的可好,只是这做饭么,总是缺了一根筋。做得能吃很容易,要是做得好吃,那可太难了。
余氏拿筷子敲她的头:“还好意思笑,十几岁的人了,再过几年就该说亲了,豆腐都不会煎,看谁会要你。”
姜桃嘟囔道:“那就不吃豆腐么……”
第四十二章:螃蟹
余氏气得又敲她:“那往后不吃豆腐,也不吃油堆子,凡是用油煎炸的东西咱们都不吃。”
姜桃忙道:“奶,我错了,我错了。下次我一定好好好煎豆腐。”
余氏没法子,将烧焦的部分去了,放了油渣炖煮,起锅放了盐,香葱,勉强将这道菜救了回来。
午间,两个表哥和张氏都回来吃饭,家常豆腐,剁椒猪皮肉,小炒青菜,红薯棒子面粥,量大管饱。
赵山和赵杨也不客气,吃得痛快,只有肚里有食,下午干活才有劲。
赵杨吃了个八分饱,正挑着小青菜吃,见姜桃仍然低着头斯斯文文的吃饭,忍不住开口逗逗她:“桃子,这桌上哪道菜是你做的?”
提起这个菜,姜桃脸色是黑了又黑,起身夹了个大番薯就放赵杨碗里:“表哥,您多吃点!”
吃吧吃吧,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赵杨扒拉了一下碗里的番薯:“不是,桃子,该不会到现在你还不会上灶吧?”
姜桃皮笑肉不笑盯着赵杨:“二表哥,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噎着。”
赵杨偷笑,朝她挤挤眼:“桃子,我娘在家成日里在家说你聪明伶俐又懂事,叫大丫二丫三丫多学学你,丫头三个别说多嫉妒你了,恨不得每天夜里骂你三百回。”
张氏笑道:“你娘就会瞎说,大丫多勤快,田间地里都是一把手,我做梦都想有这样闺女。”
“说起大丫,我可听说她今年年初说了一门亲事了?”余氏岔开话题,“是本村的还是外庄的?”
赵杨道:“是张家村的。”
“张家村哪一家的?”
张氏回道:“就是村口屠户那家的大儿子,我还没嫁过来前就见过这孩子,那时候他娘还抱在手里。”
“可是户好人家?”
赵杨想了想:“过礼的时候见过两回,精精神神的,人不是个多话的。”
张氏道:“人家到底是个屠户家的,别的不说,一年到头肉食少不了,再说嫁的是长子,这份活计迟早传给大儿。”
余氏点点头:“那倒也是,就是嫁过去做大儿媳妇会要多操心些,我原先还见过大丫一回,跟你家大姐是一个性子,吃不了亏。”
姜桃听着插了一嘴:“大丫姐今年多大了?”
张氏放下筷子算了算:“今年就十四了,属龙的,比你大两岁。”
姜桃咋咋舌,十四岁定了亲,最多虚岁十六就得嫁过去了。
赵杨笑道:“她现在不下地了,我娘说得在家养着,一年半载的总能养白些,嫁过去也好看不是。我看桃子也没怎么下地,咋也这么黑呢?”
三句不离她?姜桃没声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天生的,再说出去摘菜种菜不得晒黑,你碗里吃的菜还是我种的呢?”
赵杨拨了拨碗里的菜:“当真?你可别哄我,你晓得种菜施肥,二十四节气么?”
张氏敲了敲碗边:“行了,杨子,赶紧吃。吃完去屋里眯一觉去,就会拿你妹妹开玩笑。”
赵杨连忙道是,赵山一早就吃完了,等着赵杨也扒拉完,两人去屋里炕上歪着和衣睡了一觉。
帮着余氏收拾碗筷,刷了碗。姜桃也打着哈欠,余氏叫她也去屋里躺一会,大虎小虎早就被张氏催着进屋睡觉去了。
姜桃揉了揉眼睛,蹲在灶边跟余氏唠嗑。她中间也去了两趟镇上,但是一直没给小虎买糖,一来她没钱,钱都上交给余氏了,二来,她也知道家里可能不会允许她拿钱去买那没什么用的糖块。
赵杨二表哥今天过来带了糖,小虎吃得津津有味,虽然孩子忘性大,但姜桃自个答应的事她自己不能当回一事啊。当时她可拍胸脯保证,只要小虎不在外祖母家哭闹,她就让他吃糖吃到饱。
“月底就是你爹生辰了,这么多年,这倒是他第一回不在家过生辰。”
姜桃问道:“月底几号?”
“二十九号,我瞅着让那天去镇上的乡亲帮着带些油饼给他,也不知道你爹他现在吃得怎么样?修牌坊都是体力活,要是肚里没点油水,浑身没劲。”
“奶,要不让我去吧。我就走路去,上次卖鱼我跟爹走过一趟了,我知道路。我走快一些,准能在午间就赶到镇上。”
余氏担忧道:“路上可远着呢,你一路上要是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姜桃又是哀求又是保证的,她把过年去外祖家那档子事跟余氏透了风,当然是压低了声音避着张氏的。
余氏皱着眉头:“答应了小虎的事自然要当真,这样吧,你就去一趟,把油饼带给你爹,顺道带点钱给他,让他吃点好的。”
说是让姜桃去一趟,余氏还是准备叫同村的顺道照看一下。姜桃洗了手,准备去屋里眯一会,就见狗子在屋前晃悠,见着姜桃还压低了声喊:“桃子姐,桃子姐,出来玩啊。”
就差没弄个手绢在门口招呼了。
姜桃擦了擦手,走过去问道:“咋了,狗子,今天不用跟着姜陵哥哥认字?”
狗子拉着她往屋后跑,一脸兴奋道:“今天不学,我在门口蹲你好久了,帮主他们都在水渠边等你呢。”
姜桃一愣,连忙停下脚步:“等等,等我做什么?我今儿事情多着呢,没空陪他们玩?”
狗子不解转过身,眨眨眼:“桃子姐,你不都加入我们帮派了么?今天我们帮派都在水渠边试胆呢?你不去,那往后帮派里你就排倒数了。”
“什么倒数不倒数的,干脆就给我排个末等吧。”姜桃不以为然道,“还有你,赶紧给我回家去,水渠边那是小孩子去的地方?要是掉渠里了怎么办?”
狗子委屈巴巴的看着姜桃叉着腰骂他,明明自个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还做一副大人的样子骂他。
姜桃瞅着他那小眼神,心里一软:“好了好了,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成?再说今天不正好是姜正他们旬休么?怎么,说好的教咱们姐妹两个读书习字,他倒好跑水渠玩去了?”
狗子解释:“不是,桃子姐,昨天刚好放了一渠子水,石头地下肯定有好多螃蟹呢。阿正哥说了,咱们先试试胆,然后再翻螃蟹去。”
说到这个螃蟹,大虎就从门缝里探头出来,压低了声音喊:“阿姐,阿姐,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第四十三章:试胆
拗不过大虎死缠烂打,姜桃想着午间反正也没什么事,去翻一篓子小螃蟹给两个表哥打打牙祭也好,便转身去屋里寻摸了一个竹篓子,带着大虎跟着狗子去了。
到了村西头的水渠边,姜桃就看见一大帮孩子早就聚集在一堆了,粗略看去竟有二十来个。为首的自然是姜正和李敖。
好几天不见,李敖面上有些尴尬,瞥了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向别处,余光却时常掠过她。这“试胆大会”有一小撮女娃参加,扎着冲天辫,小揪揪围在一处,都拿探究的眼神睨着姜桃,却没人过来跟她打个招呼。
姜桃知道她们都是惧着黄莹的威风,不敢跟她说话,她没多在意。姜正腆着脸上前道不是:“姜桃,你可算是来了,我可不是不遵守约定。就是咱们帮会好一段日子没办点事了,大家伙都开始说我了。再说你不是加入了咱们帮派了么?正好趁着今天给你排排位置。”
“排什么位置?”
姜正凑在她耳边道:“我是想直接给你个堂主当当,但是咱们就一个女堂主,还是黄莹的位置。其他三个堂主我又没法子撸下来,人家都是靠着打架换来的,你看……”
姜桃觉着有些好笑:“要不,我也跟他们打一架去?”
姜正忙摆摆手,他心里倒是想看,女娃打架多“惨烈”啊。
“是这,要不委屈你做个副堂主?虽然比黄莹低上一级,但有我罩着,她不敢找你麻烦。”
姜桃刚想拒绝,李敖倒是在那头黑着脸的喊了一句:“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姜正道:“跟她说规矩呢。”
“她敢上那渠壁么?还说什么规矩?”黄莹走到李敖身边,斜着眼看她,“你说是吧,李敖哥哥。”
李敖没吭腔,将脸撇向一边。黄莹撅了嘴,哼了一声回女娃中心去了。姜桃瞧着好戏,暗道果然是少年人的喜欢,这前后还没小半年,这会就闹得不愉快了。
姜正好心跟姜桃说了声:“你要是实在怕,就别跟着咱们上那渠壁就是,掉下去一身泥。”
姜桃本就没想过趟这趟浑水,就等着他们弄完去翻螃蟹。
所谓的“试胆大会”就是看谁能最快速的走过一段没封顶的渠壁,一般的水渠怕放水的时候孩子掉进去,都是封了顶的。但这挨着黄老爷后院村西头的这一段,平时挨得近的都来这边挑水浇菜园子,所以干脆就没封。
渠壁一边挨着田,一边有脚背深的泥水,高出地面一丈多。渠壁厚的地方有两掌宽,薄的地方仅有四指左右,越到中间就越薄。村里的孩子就比谁能最快的走过这个渠壁,要是腿抖害怕的走到中间不敢前进又不敢后退,只能趴在渠壁上哭。
姜正自然身先士卒,他平衡能力很好,大约十几丈远的渠壁一会儿工夫就走过去了。姜桃拉着大虎坐在一边的草坪上,扯了一根嫩草嚼着。
接着就是李敖,他很是出了一会风头,行至中央,他还做了个金鸡独立,看得众人是心惊肉跳。剩下的就是几个堂主轮番上阵,虽然没姜正、李敖两个人那般从容,倒也顺利走过去。
男娃们一个接着一个去走那渠壁,有些个女娃也跃跃欲试,在一边小声嘀咕。
“瞧他们抖什么威风呢,咱们女娃比他们差些不成?”
“就是就是,你瞧狗子都上渠壁了,腿抖得跟筛子似得还嘴硬说不怕。”
“咱们也上去试试,大不了就跌一身泥。”
好几个平日里胆子大的女娃跃跃欲试,且看着领头的黄莹,黄莹脸色一红,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羽纱衣,就是在干净的白棉布裙子外罩了一层如烟如云的轻纱,轻纱曳地,她用手提溜着不敢沾了地上的尘。
她哪里敢上去,万一一失足掉进泥里,衣衫毁了不说,在众人面前跌了份去,那她今后怎么有脸见人?
“上去做什么?那都是男娃的事,咱们瞧着就是了。”黄莹道,“不如看看我新买的琉璃镯子,你们看还能透光呢。”
倒是有好几个女娃图新鲜凑过去看,旁的几个面面相觑,都露出一丝不屑来。成日里什么镯子、簪子、头花,她们就只能瞧着,连摸都不能摸上一下,光看着有什么用,她们都知晓自个平日里都戴不上这些时兴的玩意。
“姜桃,过来试试啊!”
“桃子姐,上面一点都不怕的,你两眼一闭就过来了。”
姜正和狗子在那边招呼她,姜桃眯着眼咀嚼着嫩草,她不想出这个风头,她举起手摇了摇。
“不过来了,你们快回来吧,咱们去翻螃蟹。”
“你们看她,她平日里不是挺神气的么?现在不也是不敢?”黄莹把玩着手里的七彩琉璃镯低声说。
“黄莹,你知道激将法对我没用的。”姜桃眼皮子都没抬,推了一把早就想上去玩的大虎,“你上去吧,男孩子不怕跌了一身泥,反正咱们也就这身破衣衫,不怕弄脏了。脏了,阿姐给你洗去!”
大虎得令,屁颠屁颠跑了过去。
黄莹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她抬头讥讽道:“姜桃,你跟我作对有什么好处?你看看全村除了姜燕谁跟你玩?”
“一个朋友足矣,不比你这般多的女伴,前呼后拥的,咱不羡慕也不嫉妒。”
朋友贵精不贵多,在出阁之前能有一个说得上话的闺中密友就够了,毕竟女娃的心眼小,容不得三五十个所谓的“闺中密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搭草台班子唱群戏呢。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过招,话语间刀光剑影,你来我往,不可开交。这边大虎正行至中间薄壁处,薄壁处得转过身子,一步一步挪才能通过。大虎看着丈余高的渠壁,两眼发花,脚下绵软,几乎都要站不住。
姜桃看他杵了一段时间,出声鼓励道:“大虎,别盯着脚下,看前头。”
那边的男娃也在给他出谋划策,大虎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半点都听不清楚旁人说话。姜桃一拍地,站起身,准备去接他一把。
只见她轻轻松松上了渠壁,女娃的脚本就窄小,所以宽处并不难走,众人见她步履轻松,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行至大虎两丈处,她停了下来,并不上前。
第四十四章:探险
“大虎,阿姐在你后边呢,你抬起头看看前边。不要怕,你要是掉下去了,阿姐会拉着你的。”
柔声细语如同清泉注入大虎耳朵里,他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并不敢回头看姜桃。
“你看,其实也没多高的。男孩子怕什么呢,不管是渠壁还是旁的什么,都得一个人走过去,别人能引得你一时,能引得你一世不成?无非就是脏了一身衣衫,阿姐永远都会给你洗衣衫。”
有姜桃鼓劲,大虎不由自主的有了力气。他慢慢迈出了一步,这回并不看脚下了,只用脚步在渠壁上慢慢的蹭,虽然慢却走得极稳。
姜桃并不怕这点高度,一来她的心智比这些孩子成熟许多,二来无非就是掌握些平衡的原理,这渠壁最考究的还是人的心理,只要心里不畏惧,自然很快就闯过去了。
众人见姜桃走得气定神闲,俱是佩服不已,好不容易过了那段窄处,剩下的大虎自然走得轻轻松松,不一会便上了岸。他一身大汗的转过身,姜桃也不紧不慢的上了岸,她也没搀过大虎一把,全程只隔了两丈远鼓励他。
姜正忍不住大声叫好:“姜桃,我就知道你一定走得过!”
狗子也在一旁雀跃道:“桃子姐真厉害!”
他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把姜桃的位置再往上提一提了,都快接近李敖的排行了。
姜桃笑了笑,李敖杵在一边并不言语,只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姜桃打头阵,那几个女娃也顾不得什么黄莹了,一个两个上前尝试,别说,还真有三个女娃走过来了,并不比男娃差。
黄莹紧紧抿着嘴,想扯一扯嘴角却笑不出来。末了,她却道:“这有什么好了不得的,不就是过个渠壁么?”
女娃堆里不知是谁说了声:“那你怎么不上去试试?”
黄莹的脸白了又白,脚步到底没敢动一动。
男娃众人均见识了姜桃的威风,对于姜桃入他们帮派更无二话,姜正本还想着一个“副堂主”差不多了,这回觉得姜桃绝对当得起一个“堂主”之名。
“行了,咱们现在翻螃蟹去么?”姜桃拍了拍手里的竹篓子,“我家表哥来了,得给他们弄点吃的去。”
姜正大手一挥,第二项就是去渠里翻螃蟹,然后往封了顶的渠里走,看谁胆子大,能走得更深。
下渠这事,黄莹自然是更加不敢了,她穿的绮罗鞋袜,都是软底棉布的,绣花鞋上更是用了绸布缎子,再说还得脱了鞋子,露出一双脚来。这事要是被她姆妈知道了,准得打她手心不可。
众男娃脱了鞋袜,往岸上一丢,绕到一个阶梯旁下了水渠,水渠的积水刚好没过脚面,打头的已经动手在翻石头了。
前几日刚好出了两日的太阳,石头被晒得温温的,翻开大石一看,石头下果然跑出十几只小螃蟹来。姜桃看得眼热,让大虎也去找那大石块,不一会功夫就逮了三四只,
姜正和李敖并不捡那小螃蟹,他们家里什么吃的没有?他们就寻那石块,暗地里比谁发现的螃蟹多。
有几个女娃也跟着下了水,几个人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便上前试探的跟姜桃搭话。
姜桃有一句回一句,不显得亲近却也不冷漠。大虎眼尖发现了一块大石,勉力翻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两只大蟹,大蟹跑得不快,姜桃逮住它们的壳,却不巧被那蟹反手夹住食指。
被螃蟹一夹可疼了,姜桃当即哎哟一声,就要甩开那蟹。姜正、李敖却同时开口喊:“放水里,别甩,越甩越紧!”
姜桃眼瞅着自己的手指越来越红,顾不得许多,就伸手放旁边那小水洼处,果不其然,螃蟹没一会就松了钳子。
李敖眼疾手快,上前逮了螃蟹就甩进她的篓子里。二话没说,他又朝前走去。
姜桃揉着手指,好歹没出血。
众人走了一段,这没封顶的一段水渠差不多快翻完了,几乎所有的石头都被翻了个底朝天。剩下的就是封顶的水渠了,只见里面黑洞洞的,犹如一张幽深的巨口。
有人望而却步,磨蹭着不敢进去。里面的蟹说不定更多,但是也讲不好里面的水坑里会有水蛇呢。
姜正、李敖没二话,带头就走了进去,本就是试胆的,也不知道那些个男娃的脑回路,只觉得如此才能显得自己威武不凡。
姜桃本没想着进去,她也逮了小半篓子了,够一碗菜了,见好就收是她的最大的优点。
姜正却管不得这些,几个男娃簇拥着就将她和大虎带了进去,眼前一黑,就后背还有光亮。
姜桃甭提多毛骨悚然了,谁都不知道这脚下黑洞洞的水坑里有没有蜷缩在一团的水蛇?要知道这春季里,万物复苏,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蛇层出不穷。
走了没一会,李敖他们发现了一个水洼里有一群虾,众人就着头顶上一点点漏下的光亮,用篓子捞了出来,平均分了,姜桃分到了十几只。
又往前走,脚下的积水越来越深了,众人也没了声,慢慢的聚在一团,一步步往前挪。
姜正还好些,偶尔说个笑话逗逗大家,不知是不是狗子,突然喊了声:“帮主,我踩着一根绳子了?”
姜正不以为然的道:“水里哪里有什么绳子?”
众人也说是,谁家的麻绳丢水渠里还能沉底的?
狗子松了松脚,双手往水下一探,就抓了那条“麻绳”往鼻尖上一瞅,那“麻绳”弯弯曲曲拧巴在一起,花纹繁杂,竟然是两条缠在一起的蛇!
“啊——”狗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就一甩,那蛇的黑影一闪,就冲着姜正那头去了。
众人也看清楚了是蛇,吓得魂不附体,争先恐后的就往后跑,姜桃抵不住这人流,被人推得趴在渠壁上,慌乱之间就跟大虎散开了。
姜桃耳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乖乖,她是真的怕蛇!那滑溜溜,长条又恶心,她心里就阿弥陀佛的求上天保佑,那两条蛇别随着水流游过来了。
姜桃腿软得跑不动,只有跟在大家伙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挪,没一会,前面那群人就连声都没了。
水渠并不高,约莫只一个成年男人的身高左右,姜桃只觉得这狭窄的空间里,只听得见她自己如雷一般的喘息声。
第四十五章:温情
“姜桃。”
身后传来李敖的声音,他有些微喘,在她不远处。
姜桃不敢回头,只揪着自己的大腿问:“你怎么跑得比我还慢。”
李敖没吭声,他总不能说狗子把那蛇甩向了姜正,姜正那家伙手忙脚乱的就把那蛇拍向了他,然后自个就尖叫着跑了,认识姜正这么久,他倒是头一次见他的声音像个女娃一样尖细。
他好不容易才耐着恶心将那两条蛇用石块砸死了,这才往回走,就看见姜桃提溜着篓子,扶着石壁往回“跑”。
说是跑都抬举她了,两腿软得几乎都缠在一起了,就吓成这样,篓子都舍不得丢。
“朝这边走。”李敖出声道。
水渠也是四通八达的,弯弯道道,曲曲折折。姜桃问道:“是左边还是右边?”
李敖快步走了几步,行至她身侧,接过她手里的篓子,低声道:“右边。”
姜桃没吭声,咽了一口口水,就摸着渠壁往右边走。说是走,也就是两个人跟摸瞎子一样,要是上面的石板没封严实,还能有一丝亮光,要是封严实了,就黑麻麻的,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相隔一臂远,都没说话。姜桃跟李敖实在不太熟,要是搁外面,她能跟他说着说着打起来。再说,她上次实在是说得有些过分了,得罪了这小太爷。
“那个,”姜桃忍不住开口道,“上次说你的那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细细想了想,小伙爱俏,姑娘爱英雄,这是人之常情,跟有没有脑子,没什么太大关系……”
末了,良久,渠里依然一片安静,姜桃只听得李敖间断的呼吸声,又沉稳又绵长。
姜桃闭了嘴,只见他引她一路左拐右拐。不知是不是她有些分心,没注意脚下,一不留神踩了一颗尖锐的石子。
“诶……”姜桃忍不住弯下腰来。
“怎么了?”李敖身影一停。
“踩石头上了,唔……好像没出血,就疼……”
李敖松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篓子递给她,然后走至她身前弯下腰:“上来吧,我背你出去。”
姜桃一愣:“不,不,让我缓缓,我自己能走。”
李敖皱着眉头:“就你这走路的速度,咱们天黑了也摸不出去。”
姜桃知道自己腿软走不动,实在是那蛇太恶心。她权衡利弊,也不忸怩,攀上了他的背。
“多谢你了……”姜桃开口道,等她上了他的背,才知道李敖说不上瘦弱,甚至很强壮。也是,平常人家不缺吃食,能瘦到哪去?
李敖攥着拳头,搭到她的腿弯处,并不占便宜,却刚好摸到她濡湿的外衣,突的笑了:“有这么怕么?不就是一条长虫而已?”
姜桃没声好气道:“光我一个人怕了?你没看见他们跑得跟孙子似的?”
“他们只要跑得比你快就行了,那长虫到时候就逮了你一个咬,还能顾得上他们?”
“没事,我跑得比你快。”
李敖笑道:“没我,你现在估计就得被逮着咬一口了。”
“那长虫是你弄死的?”
李敖哼了一声。
“哟,那你还是很厉害嘛。怎么,你为什么不怕那长虫?”
李敖向上提了提姜桃,本就知道姜桃是个瘦小的,但没想到这么轻:“没什么,我爹原先就是在府里管厨房的,自然做得一手好菜,蛇肉鲜嫩,难免有几个贵人想尝一口。”
“所以你也承了老爷的手艺?”
李敖微微点点头:“初时,我扒这些玩意还有些恶心,但是弄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了。”
姜桃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像钿头老爷这样的地位,吃穿不愁不说,每年还有大把的余钱,李敖只需要读好他的书就罢了,毕竟读书人都讲究个“君子远庖厨”,却没想到,他还是得跟钿头老爷学这一手伺候人的本事。
李敖走得很稳,他偶尔空出一只手摸索着渠壁分清楚方向。
“你今儿怎么不搭理黄莹了?”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姜桃忍不住开口。
李敖愣了一会,道:“多管闲事。”
“果然是少年的性子,朝三暮四,说换就换。”姜桃的话轻轻落在他的耳边,李敖耳朵有些痒,慢慢的红了。
“我只是——”李敖有些迷惘的眯了眯眼,“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罢了。”
“长得好看,自然是看得赏心悦目的,只是这么久了,有些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什么?”
“不太清楚喜欢她什么?就比如你说的没脑子一样,我竟觉得有些道理。”
“哈哈。”姜桃笑出声。
“到了。”话音刚落,李敖一松手,姜桃还没反应过来,啪的一下一屁股坐在淤泥里。
姜桃气得指着他:“李敖!”
李敖转过身,脸上还是那熟悉的笑:“姜桃,长得好看是赏心悦目,自然有很多人喜欢,长得丑呢,那就难说了,就比如你,啧啧,现在就是个泥猴!”
姜桃气得抓泥扔他,他撒丫子转身跑了,面前就是渠口,她都能听见大虎的声音了。她挣扎着站起来,好歹一身泥浆走了出来。
大虎一见她都快哭出声来了,姜桃忙安慰他,再看一篓子虾蟹没丢,心里熨帖了。
她早应该知道李敖没那么好心,这回她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众人看着她都捂着嘴笑呢。
她淡定的找了个小水洼洗了手脚上了岸,拎着竹篓子,带着大虎扬长而去,丢脸,反正也不止这一次了。
到了家却不敢进门,要是被张氏看见她这副模样,准得念叨半天。姜桃准备从后门溜到灶房去,再从灶房的偏门进自己屋。刚绕到屋后,就听见张氏跟余氏在屋里说着话。
“娘,您也看见了,我不说别的,杨子在咱们十里八村都是数得上的好后生。我大姐家不算富裕,但到底是吃穿不愁,桃子要是嫁过去,就是跟着他们过好日子。”
“杨子人是好,我放心,就是他家人口多了些,桃子野惯了,怕是受不了夹板气。”
“我家大姐待桃子那是没得说,杨子排行老二,底下一个弟弟,三个妹子。小姑子是多了些,但大家本就是表姐妹,这回又做了嫂子,亲上加亲,只会待她更好。”
“我看这事还是得跟桃子商量商量,桃子是个有主见的。要嫁的话,我也更看重大山,大山不言语,桃子降得住。”
两人就到底是嫁赵山还是嫁赵杨争辩起来,姜桃在屋外扒拉着门,欲哭无泪,她只想奔进去跟她娘和奶说一声:“嫁谁都不行啊,他们可都是她的亲表哥啊!亲——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