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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楼俏佳人     农家那些小事儿txt下载     农家那些小事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亲事

    赵杨刚好睡醒,倚着门打了个呵欠,看见姜桃一副“泥猴”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桃子,你是去钻泥窟窿了?”

    姜桃把篓子撂在地上,哼了一声。大虎也隐约知晓那嫁人是个什么意思,攥着拳头恶狠狠的盯着赵杨,不就是来家里帮着干了半天活么?阿姐就得被送过去?就是欺负他现在人小体弱,帮不了大忙,否则,定要把这笑面虎表哥赶出去不可!

    旋即他又想起赵杨进门给的那块糖,恨不得现在就扣喉咙还给他去。

    赵杨被瞅得浑身发毛,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小表弟,腆着脸上前瞄了一眼竹篓子:“是螃蟹,还有虾,这会正是吃虾蟹的时候。”

    大虎搂了竹篓子,背过身去:“谁说要给你吃的?你走开!”

    姜桃拍了拍他:“大虎,好好说话。”

    大虎却撅了嘴,抱着篓子蹬蹬瞪跑走了。

    赵杨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嘴里囔囔着:“我是怎么得罪他了么?”

    姜桃往燃烧的灶台下塞了一块木头,灿烂的火焰映照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赵杨觉着他家这个小表妹是真的跟变了一个人似得,往常他过来就只能看见她怯生生的躲得好远,现在能跟他斗嘴不说,还有些小脾气。

    他蹲下身,压低声问道:“你也听见三姨的话了?”

    姜桃拨了拨柴火,嗯了一声。

    赵杨蹲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开口,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想法,就只是觉着,无论现在是娶表妹还是其他任何一家的姑娘也好,都是没什么差别的。唯一差的就是他跟姜桃中间搭着的亲戚关系。

    “嫁给我不好么?”

    “不好。非常不好。”姜桃偏过头,直勾勾的盯着他,“做妹妹就很好了。”

    她怎么跟个古人解释近亲结婚带来的严重后果?当下的人都相信亲上加亲,只要不是本家的兄弟姐妹,都讲究个表哥表妹一家亲,从小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赵杨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敢直视姜桃的眼睛。

    “我先烧点水洗洗,晚上给你和山子哥炒螃蟹吃,辣子给你们放得足足的。”姜桃听见开门的声音,换上了笑脸欢快道。

    张氏一开门就瞅见了姜桃这一身脏污,刚想开口骂她,又看见扬子在场,只得生生忍了。

    “是啊,杨子,姨再给你做个疙瘩汤,解辣又饱肚。”

    赵杨有些迷糊的点点头,去寻了赵山准备上山继续干活。晚间,一家子吃了辣炒螃蟹,剩下的几只虾则剁碎了放在疙瘩汤里,一家人吃得十分餍足,除了有些心事的赵杨,只喝了一碗汤便说饱了。

    是夜,赵杨和赵山在姜强屋里睡,张氏则跟着姜桃和余氏挤了一铺,赵杨枕着手,睁着眼睛看着房顶睡不着,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姜桃怎么就不同意嫁给他呢?

    两兄弟帮着足足干了两天活,就连屋前的小菜地都翻了一遍,还帮着浇了一道水。余氏从坛子里摸出十个鸡蛋,煮熟了用布包了,塞给哥俩让带回去。

    赵杨和赵山不敢接,本就是来搭把手,再说十个鸡蛋实在是不少了。但余氏不是个小家子气的,非得让接了,推推让让之间,赵杨和赵山只得收了。

    余氏叫两个表哥顺路再送送姜桃,让她相跟着一道上镇上去。

    姜桃抱着油饼和熟鸡蛋,坐着驴车跟他们一块上路,这镇上她已经去过两回了,所以还能跟同车的赵山说说这上镇上哪条路最近,哪条路好走。赵杨一反常态的没吭声,到底是半大小子,被表妹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拒绝,脸上实在无光。

    赵山胳膊肘杵了杵他:“怎不回妹妹的话?”

    赵杨回过神来:“说到哪了?”

    “桃子问你,要不要帮你给爹带句话。”

    赵杨垂着眼:“有什么好带的,顶多再过两个月,爹就回来了。”

    赵山皱着眉头:“今儿是怎么了?”

    姜桃忙打圆场:“杨子哥说的是,估摸着到了下月中旬,姨父会挑了日子回来的。”

    驴车行至赵家村岔路口,哥俩下了车。赵山嘱咐了几句,无非就是路上小心一类的话,还顺道把车钱提前结了,姜桃并不客气,只道了一声谢。

    赵杨望着姜桃远去的背影,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个小丫头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全村的女娃都死光了,我都不会娶她的。”他赵杨,在赵家村都是排的上的庄稼好把式,还娶不到一个好媳妇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桃子?”

    赵杨气急败坏的冲着自家哥道:“你看上她了?我就知道你临走前跟三姨嘀嘀咕咕说的就是这档子事,别当我不知道!”

    赵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胡话呢?三姨那是叫我给咱娘带话。”

    赵杨甩了手:“谁信你的鬼话?”他可听见余氏很是属意赵山。

    哥俩有了隔阂,而这厢里姜桃被车夫带到了镇街上,那修牌坊的位置就在街头,道过谢后,循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就看见一堆揽工汉干得热火朝天。

    姜桃不敢上前扰了他们干活,只在一边呆到了傍晚,等他们三三俩俩的下工准备吃饭。

    姜桃上前去问了人,好在用驴拉转的就那几个,他们并不费体力,所以都是多干一个时辰才下工吃饭。姜桃打听清楚了,便转身去了镇上的肉铺子。

    这次来,余氏还给她塞了十个铜板以防不时之需,姜桃刚看见他们大锅里的饭食,因着是包饭的,所以就只管个饱。菜里连一点油星子都难看见,然后每个人分两个大黑馍馍。

    今儿就是她爹的生辰,总不能再让他继续啃黑馍馍吃开水烫菜了。肉铺子正准备收摊,摊上只剩下半块猪肝,一副猪大肠。猪大肠她可不会料理,所以就买了那半块猪肝,然后又去粮铺买了两斤米。

    寻到姜强的住处,只见门上还挂着铁将军,她也不进门,就径直去了灶房。说是灶房,也就是两块土砖垒起来的台子,上面架了一口破铁锅。灶房里什么都没有,想来也就是他爹和姨丈用来烧烧热水的。

    姜桃瞅着旁边柴火和清水还足,便开始生火熬粥,热热油饼和鸡蛋。

    姜强和赵树两人牵着驴回来,之间平日里寂静的灶房冒出袅袅炊烟,当下大骇,以为是招了毛贼,两人相视一眼,将驴栓了,抄了木棍砖头就要去打贼。

    摸到灶房门口,就见姜桃转头笑意盈盈的喊了一声:“爹,姨父,你们回来了。”

第四十七章:主意

    赵树忙丢了木棍,姜强也放下板砖:“桃子,你怎么来了?”

    “爹,你忘了今儿是你的生辰?奶和娘叫我过来给你送油饼和鸡蛋。”

    姜强有些不好意思:“吃什么油饼鸡蛋,你们自个留着吃就行了,还叫你跑一趟。”

    赵树刚巧才知道,道了一声贺,便去外边喂驴放车。铁锅架在灶上烧久了双耳易烫,姜桃不敢端,姜强皮糙肉厚的,就上前端了铁锅放进屋内。

    屋里就两副碗筷,姜桃忙说自己不用筷子,吃个油饼就成。赵树和姜强见锅里贴着油饼,煮着猪肝咸粥,还有鸡蛋,说什么也不去那边吃了。半个来月没吃过几口好菜的两人抓了油饼就往嘴里塞,姜桃忙给他们舀粥,剥鸡蛋。

    两碗粥下肚,姜强这才抹了嘴道:“你来的刚巧,正好今日里发了工钱,你帮着带回去。地里的活怎么样了?我现在顾不上,你回去叫你娘少下点地,实在不成去雇个短工干两天糊弄过去再说。”

    姜桃吃着油饼摇摇头:“那么多钱,我不敢带在身上,爹你还是自个藏好了,到时候跟姨父一并回来。”

    姜强想想也是,便又道:“那明天拿几个钱去买些油盐,再去称二两糖给两个小子,你奶还缺个顶针,上回丢了她还寻了好久,这回一并买给她。”

    姜桃一一记下。吃罢了饭,姜强跟赵树收拾出一个铺给姜桃,姜强则跟赵树两人挤了一晚。

    翌日一大早,二人赶着出工,姜强便唤醒了姜桃,将半袋子铜板递给了她,姜桃揉着眼睛打开钱袋子一看,足足几十个。

    姜桃的瞌睡瞬间没了:“爹,用不着这么多钱,五十个铜板蛮够了。”

    姜强笑了笑:“多亏了当初你主意正,现在我用驴子拉砖一天能挣十三个铜板,这个月上了半个月工,就得了差不多两百个钱。你先把昨晚我交代给你的东西买了,剩下的你再去买朵花儿戴。”

    他摸着姜桃的脑袋,闺女常年只扎两根辫子,头绳用得多了都褪成淡红了,就是如此,他也知晓这半根头绳还是姜大牛家的闺女匀给她的。

    姜桃鼻子微酸:“可这用不了这么多钱,爹,你还是自个留着买点吃的吧,成日里吃那黑疙瘩能把胃吃坏了。”

    姜强摇摇头:“这些爹都知道,你只管拿着吧,就是不买,你收着我也放心。”

    说着,就听赵树在外催促,姜强不敢误了时辰,忙把钱袋子塞她被褥底下,嘱咐她再多眯一会,自个把门挂了就去了。

    姜桃摸着被窝下哗啦啦的铜钱,知道这可是姜强的血汗钱,虽然有驴车,但到底是钿头老爷家的牲口,哪里敢往死里使。遇见上坡路,姜强少不得自个下来推一把,好叫毛驴省省劲。

    在心里把要买的东西列个清楚,姜桃一咕噜爬起来,把铺盖整整齐齐叠好,又去角落里寻了笤帚把屋子前前后后打扫了一遍,这才将钱一股脑倒出来,一个一个数。减去她昨日用去的七个铜板,一共七十三个大钱。

    买油买盐统共用不到三十个钱,剩下的顶针和糖,十五文也足够了。姜桃赶着早去镇街上把要买的东西全都买齐了,双手提不到,便将东西先放屋里,姜强临走前也把铁将军的钥匙留给她了。

    兜里还剩下二十八个钱,姜桃揣着这些钱第一次在这并不长的镇街上晃悠,清水镇并不繁华,道路两遍的铺子细细数来都凑不够二十间,但居民却不少,临街的两层商铺,楼上都住满了人,更别说这周围一里之内杂居的人了。

    而小镇居民的穿着也明显比姜家村的村民好上许多,没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街上偶尔窜过一大群孩子,相比起他们,姜桃的穿着就有些寒酸。但现阶段如此,能吃上饭,不叫全家人饿死就已经是蛮大的进步了。

    逛了一圈,姜桃也将所有的店铺瞧了个仔细,趁着天色还早,姜桃准备去街头瞧瞧她爹干活,省得余氏和张氏问起来,她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姜桃寻了个地,看着他们做工,要说这些揽工汉辛苦也实在是辛苦,砖头、原木全都是靠脊背一点一点背出来的,没有前世器械的帮助,一切都显得效率格外低下。

    这个工头似乎并不苛刻,每过一个时辰,就叫人去休息一刻钟,揽工汉们可以去旁边的草棚里坐着喝口茶,歇一歇。因着是按砖块的数量计钱,好些人也并不休息,埋头加紧趁机多干些活,而这些,那工头看了也并不管。

    姜桃看着那些咕噜咕噜喝水的汉子们,心里头有个主意慢慢升起。等下了工,姜桃将这个主意跟姜强悄悄说了,姜强一愣:“你是说在咱们草棚子旁边卖饮子?”

    姜桃点点头:“我今天偷么看了许久,那厨头给你们喝的是池塘里打上来的生水,连煮都未曾煮过,这水吃多了迟早得闹肚子。”

    姜强听闻脸色黑了一黑:“只是你说一碗饮子就要一个大钱,他们舍得拿钱吃么?”

    “他们一日里统共就歇两回,咱们家的饮子有味又解渴,不比吃那生水强再说咱们的碗可以随他续,一个人再能喝,撑死了也就七八碗。”

    姜强一向觉着自家闺女是个有主意的,定了定神,认真问道:“那这……这个钱怎么算呢?”

    “咱们不用曹家那回的方子,我再细细琢磨一个,但成本绝不超过这个数一桶。”姜桃伸出五根手指,“一桶大概能盛四十碗,我就算他一人能喝五碗,咱们还是有得赚的。”

    只是赚得并不多,但做买卖不都讲究个薄利多销?他们这小本买卖,更加是拿时间和血汗堆出来的,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马上就见真金白银的生意?左右不过是脚踏实地,一日一日攒出来的。

    “爹,你给我的钱还剩下二十几个,我算了下也够咱们试这一回了,若是亏了,咱们好歹能落下个茶桶茶壶和些药材,若是赚了,那总比全家靠着你一个人在这辛苦的好。”

    姜强听得心里发酸,天生生的穷命,做个地里刨食的,一年到头与天斗,与地斗,与命斗。他一天里恨不得多拉上几块砖,毛驴拖不动,他都想着自个上,现在若是能多赚上几个钱,那岂不更美?

第四十八章:茶铺

    “好!我觉得这事很好!亏也就亏了这二十几个钱,但赚的话一天少说也能有五六个钱。”姜强坚定道,转念一想:“只是你奶和你娘那边……”

    姜桃拍拍胸脯:“爹,你放心,奶和娘那边我有法子。”

    父女俩又说了些细枝末节,末了,姜强突然想起个事:“桃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叫什么饮子的?”

    姜桃脸色一变,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这,这就是我瞎琢磨的,再说奶也说过一嘴子,上次曹家那档子事不是也弄得蛮好么?我就寻思着说不定是个好东西。”

    姜强不疑有他,自家亲娘疼极了闺女,有些“秘方”传授说不定也是真的。

    第二日,姜强帮着姜桃将东西都打包好,送上了最早一趟牛车,便看着她回了姜家村。姜桃一到家,就将此事告诉了张氏和余氏。

    余氏是立马就点头答应了,张氏则忧心忡忡:“咱们能赚那么多大钱了,还去折腾啥啊?再说,都去了镇上,家里的田地谁来管?”

    “娘你就留在屋里,爹也说了,左右找个短工过来搭把手就是了,用不着几个钱,这时候家里男丁多的都快把活干完了,也正想出来赚几个钱花花。”

    “那就你去?照你说的,每日里煮饮子倒水,招呼客人,你忙得过来么?”

    姜桃想了想,便道:“奶跟我去,奶帮着倒水招呼,我负责煮饮子。爹说了,等他们下了工,他就和姨丈帮咱们挑好两大缸子水,担水不用咱们操心。”

    张氏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愈发觉得自个闺女心太大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都想得出来,现在还得拉着全家跟着一块疯。

    “桃子她娘,我也觉着这事可成,修牌坊也就是碰上了,往年哪有这档子好事?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赚些银钱,往后赚钱的机会就少了。”

    余氏都这么开了口,张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姜桃忙着想饮子配方,前世她极易上火,所以对饮子还有些了解,这回还能想起四五种配方来,等去镇上药铺买了材料多试试,总能煮出那个味。

    说干就干,余氏跟姜桃收拾了些家伙什,在张氏的目送下,搭了出村的牛车,大虎也跟着去,小虎则太小帮不了什么忙,便留在了家里。

    到了镇上,姜桃轻车熟路的将余氏和大虎带到了姜强的落脚地,别说这里正老爷帮着找的屋子倒也十分宽敞,三间房虽然有些破旧,却刚好能叫她们全部都住下来。

    姜强还未下工,门上还挂着铁将军,姜桃和余氏先把东西撂了去镇上买材料,说实话姜桃实在有些虚,她跟全家都说是余氏的方子,余氏半点没言语,甚至都没私底下问她这些东西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两人买了材料,好在东西都很普通,药铺极易寻,甚至其中的金银花和菊花都是村里秋季的时候遍地都是的东西,就这还是花了三文钱各买了一包,心疼得余氏直皱眉头。

    姜桃试着混着煮了一回,待晾凉了尝了一口,味道倒是不赖,只是微苦,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倒是其次,主要是知道各种药材什么份量。多了则苦,少了则过甜,煮的时间短了又涩,时间长了味又浓。

    一直试到姜强他们下工回来,才差不多配出一个微甜又爽口的方子,姜强问起时,余氏和姜桃这才想起自个还没用饭,而大虎抱着碗早就喝饮子喝得直打饱嗝。

    赵树听了他们想做的事,也点头称赞,能多赚几个钱总是好的,再说妻妹家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姜强帮着余氏安顿好,便上街去买了几个鲜肉包子并着几个黄馍馍,鲜肉大包自然是给余氏吃的,在他印象里余氏可好长时间没吃过这肉包了。

    余氏一听花了五个大钱,气得只想打姜强,说他手里稍微攥了一点钱就想着胡乱花。姜桃啃着黄馍馍也吃得津津有味,余氏非要分她一个,她拉着大虎转过身就跑了。

    翌日,余氏上街去买了一盒桂花糕,她们想摆小摊子那也得先看看工头的脸色,在姜强的话头里,工头确实是个好说话的,但礼却不能不送,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是?

    姜强拎着点心去跟工头提了一嘴,工头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他还问了问:“姜家村的里正跟你们家可是什么关系?”

    姜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没什么关系啊?”

    工头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我明白的样子,谁能叫姜家村堂堂里正过来打招呼,这姜强估摸是他家哪房亲戚。

    余氏和姜桃的茶水摊子就这般支起来了,刚开始第一日,自家的茶水不敢熬多了,就挑了四个大桶过去,都是晾得温温的。姜桃昨日里去杂货铺子里买了五把小马扎和十几个大瓷碗,客人买了饮子也不好叫人站着吃。

    饮子铺简陋,余氏和姜桃,还有个毛孩子大虎杵在路边直勾勾的盯着那边下工,好不容易等着工头第一回吆喝着休息,姜强和赵树带了四个汉子过来捧场,因着是头一摊生意,余氏打了满满一碗饮子,姜桃则热情的招呼着:“叔,伯伯,你们坐。”

    小虎端着碗上饮子,他小心翼翼生怕撒了,一双眼睛仔细盯着碗里。其中一个汉子看着好笑,接过碗去,瞅着碗里褐色的药汁,苦了脸,便问姜强:“强子,你家熬的这是什么药汁,得要一个大钱?”

    姜桃解释道:“叔,这饮子里放了金银花、菊花、草果等七八种药材,吃了保准你神清气爽,待会干活更有劲。咱只跟你说这几种你尝得出来,剩下的是我奶的秘方,不敢外传。”

    一说这么多药材和花草,那些汉子面面相觑,有些不明白,喝凉水和普通茶水不成么?加这么多草药是作甚?众人半信半疑的吃了半碗,瞧着是药汁的颜色,喝起来却无半点苦涩,甚至还有些甜津津的。

    “诶,这可是加了蔗糖了?”那汉子砸吧着嘴,“你别说,这味儿真有些怪。”

    余氏笑道:“大侄子,糖多金贵?咱们就是舍得搁,你们也舍不得喝啊。”

    那汉子点头称是,姜桃瞅着他们吃得碗空了,忙上去帮着添第二碗。

第四十九章:雨夜

    汉子们捂着碗道:“可不敢再吃第二碗了。”

    “叔,咱们这都是白续的,你们能吃几碗咱们就添几碗,一碗是一个钱,十碗也是一个钱!”

    听她如此说,众人均伸出碗,表示还得吃个三大碗才能解解渴。伺候着这帮汉子连吃了四五碗,工头那边喊了,众人这才放了碗,数了钱去上工。

    别说这饮子还真有些功效,成日里干重活又吃得差的揽工汉们嘴上的燎泡是长了一茬又一茬,咽喉肿痛不说,身子还有些浮肿。连吃了几碗姜家那饮子,咽喉舒服些了,感觉肚子也有些通畅了。

    “哎,我觉着姜家那饮子不亏,咱又不是回回去吃,一日里去吃三大碗,也不过一个钱。咱成日里做活,也能赚八九个钱,匀出一个钱去又咋地?”

    “现在干了快两个时辰了,那味儿现在还在我口里。你晓得我几日里肠胃不好,老跑茅房,却又拉不出什么,吃了那饮子,我刚去了一趟茅房,可巧,通了!”

    “都是些草药熬得,说是秘方,我觉着肯定有些功效。”

    众人边干活边讨论着,要说平日里吃水都是厨子打来的生水,那家伙惫懒不说,不晓得那池塘里的水沾了多少脏东西。有些人讲究,头先烧了水带过来喝,但这些揽工汉大多都是些在屋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谁有那个闲心去烧水喝?

    几个吃过饮子的一拍即合,觉着这等买卖不亏,又另跟几个同乡说了此事,同乡也觉着好奇,想去尝尝。一天下来,姜桃和余氏准备的四桶饮子买了大半,夜幕降临之时,姜强吃罢了饭便帮着把桶子一并挑回去。

    余氏回屋先数了钱,刨去买药材的成本,算了算,这一日下来竟然刚好盈亏相当。

    “头一日做生意,不亏就是赚了。”余氏将钱小心的收好,姜强又去街上买了黄馍来吃,这回没敢再买鲜肉包。

    姜桃和着水咀嚼着黄馍,跟余氏提议:“奶,咱们还是自个做饭好些,爹买的这些黄馍怎么说也得三个钱了,不划算。”

    余氏也是如此想的,灶房反正有锅有灶有柴火,无非去买些粮食小菜什么的,自个动手做不比黄馍吃起来有滋味?

    接下来三日,余氏和姜桃忙得脚不沾地,饮子的需求也越来越多了,一来那草棚里无马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无论是吃还是不吃饮子的都想来这里坐坐,聊会家常。二来那饮子果真有些效果,这易上火的吃了这饮子,嘴里的燎泡都消了不少。

    姜桃做的就是个薄利的生意,她在后头帮着生火熬饮子,余氏在前头倒饮子,虎子跑前跑后帮忙端碗,一日下来四桶饮子能卖得精光,偶尔还得多加上一桶。

    因着姜桃和余氏在屋里开火,所以赵树和姜强就跟着在自家灶上吃了,赵树说要交伙食钱,余氏自然死命不收。姜强的活计本就是他介绍的,这点饭食就当是报答这份人情了。

    这夜里下了工,姜桃给余氏捏肩揉背,大虎窝在一边老早就睡着了,隔壁的赵树和姜强鼾声此起彼伏。余氏到底是老了,一日里忙到最后都是在勉力支撑。她一个一个数着铜板,心里有些美气,这钱拿得就是舒心。

    “这三天快把本钱都赚回来了,那些马扎,木桶现在彻底是咱们的东西了。”余氏笑道,将最后一枚铜板扔进钱袋子里,“咱们俩赚的钱不比你爹少。”

    姜桃指指大虎,压低了声:“是咱们仨。”

    余氏笑着点头:“是,是,是咱们仨。四桶饮子用的材料不过十五个钱,咱们要是自个备了菊花和金银花,甚至还能更省些。每桶饮子咱们少说能挣七个钱,四桶就是,就是……”

    姜桃接道:“二十八个钱。”

    余氏抚掌道:“是了,二十八个钱,刨去这十五个钱的成本,咱们净赚是十三文,你爹一天到头也不过十三个钱的工钱,咱们几个老弱加起来也不比他差。”

    姜桃凑到余氏面前问:“奶,这些钱你打算放咱们哪个小金库里?”

    余氏将她按进被窝里,掖了掖被角:“放粮食那一项里吧,咱们现如今才刚种下秧苗,地窖里没半颗粮食,都是拿钱去买的,一天两天还好,长期以往,不得坐吃山空?”

    虽说在村里粮食价钱贱,但家里整整六口人呢。姜桃点点头:“那咱们得多攒些钱,要是有富余的,奶,你可别再买地瓜了,我可吃坏了胃口了。”

    余氏笑着摸摸她的头:“成,再不买地瓜了。咱们现在得,广什么,积什么来着?”

    “广积粮,缓称王。”

    余氏点点头:“对,就得要多存粮食,吃饱了咱们才有法子存另外两个小金库。”

    两人又说了会话,见姜桃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余氏就吹了油灯。待她睡熟了,余氏突的想起,这什么称王,积粮,姜桃是从哪里学来的?

    还有那算术,她可从来都没教过她,她怎么比她还算得快些?

    余氏就着微光看着姜桃熟睡的小脸,心里头有些复杂。

    睡到半夜,姜桃被一阵急促的“啪嗒”声吵醒了,狂风咆哮着,猛地把门刮开摔在墙上,一道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幕,沉闷的雷声犹如大炮轰鸣,大虎往姜桃被窝里拱,姜桃捂住了他的耳朵。

    余氏支起身道:“怕是要下大雨了,明天估计不能去上工了。”

    姜强和赵树两人披衣起床去关门,暴雨很快就降临了,明亮的闪电像银蛇一样在空中穿梭着,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屋子,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好像可以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震碎。

    余氏也爬起身,这屋子破败了许久,有好些地方都开始渗水,过不了多久,屋外下大雨,屋里就得下小雨了。

    “你跟小虎躺着,我去找个盆接一接水。”余氏道。

    忙着找碗,挪铺盖,几人忙到了下半夜才歪着,等到了天大亮的时候,屋外还在下着小雨。

    姜强望着外面的雨有些忧愁:“下雨不用上工了。”可是歇了这半日,就少了半日的工钱。

    在雨幕中,一个穿了蓑衣的汉子也不撑伞,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他面前,问:“你现在住在这?”

    “是啊,是姜家村的里正给我寻的地方,兄弟,你是?”

    “这是不是他里正的屋子?”那人带着嘲讽的笑容问。

    “里正老爷说这不是他的,是一个出了远门的同乡十几年前就不住了的……”

第五十章:寻衅

    “谁说是弃了不要的?你平白住人家的地方,不跟屋主打一声招呼?”那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姜强瞬间明白了,这人怕就是这屋主。他搓了搓手:“那现在怎办?我现在一大家子都住下了……你看,要不我给你出些租钱?”

    那人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你看着办吧。”

    姜强额上冒了一丝冷汗,看样子这人多少要敲他一笔,说没什么预谋都是假的,他和赵树住这都半个来月了,这会才找上门来。

    “你看一个月多少租钱合适?”姜强问。

    “清水镇的院子不便宜,临街好地方,你一月总得掏百十来个钱,当然,我这地方不怎么样,你随便给点算了。”那人状似宽宏地的说,“你提个数目。”

    “二十个钱?”姜强声如蚊蝇。

    “什么?”那人瞪大了眼睛,“老乡,你是县太爷的亲戚不成?说话这般大的?”

    姜桃在屋里把话听了个囫囵,与余氏相视一眼,皱了皱眉头。余氏有些气不过,他这件破屋子,昨晚差点被风刮了去,漏水的地方没有十处也有八处,要不是他们拾掇了,就连狗窝都不如。

    “这位同乡,咱们借一步说话吧。”余氏攀着门道,赵树这会上街头买米去了,不然屋里两个男人,这人不敢这般说话。

    “老婶子,我也没张嘴说大话,清水镇就是这个价,你出门问问去,一间屋一个月少说也得二三十个钱,我这可足足三间大屋,灶房都是百搭给你们用的,不算钱。”

    “叔,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在咱们乡下,你这破地方都不好意思问人家要租钱,难道说镇上的人脸皮厚些?”姜桃探出个脑袋说道。

    “我不管什么,反正我这屋子一个月少说也得八十个钱,你们要是租不起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出去!”那人终于露出凶相。

    外面这瓢泼大雨的,她们哪里有地方可去?姜强、赵树还好些,能回牌坊大通铺去睡一觉,可余氏跟姜桃呢?

    姜桃几乎都要气笑了:“八十个钱?你怎么不上街抢去?”

    余氏也道:“咱们一月才赚几个银钱,你收一回租钱就得叫咱们上街讨饭去。”

    那人啐了一声:“住不起别人的屋子就别住,镇上可是你们这些泥腿子来的地方?弄脏了我的屋子,你们得拿钱来赔我。”

    姜桃笑道:“你说的八十个钱也不是不行……”

    那人露出一丝笑来:“还是小姑娘懂事。”

    姜桃突的变了脸,伸出一只手来:“你说你是屋主,把你的房契地契拿来!咱们看了房契地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你!”

    “就是,拿出你的房契地契来!”姜强梗着脖子上前一步道。

    那人咽了一口口水:“要什么房契地契,就是给了你们你们看得懂么?”

    “有几个字咱们还是数得清的,要是你拿不出房契地契来,那又是什么人来胡乱收人钱财?”姜桃眯着眼睛,“叔,你怕不是个骗子吧?”

    “胡说!我土生土长的清水镇人,是什么骗子?你们乡下来的就会胡搅蛮缠,颠倒是非!”

    这时赵树拎着米袋子回来了,看见一个陌生汉子站在屋里,问了一声:“这是谁?”

    赵树本就生的高大,不苟言笑,杵在那就仿佛一个不好惹的黑面神。

    那人顿时慌了,急忙退了几步,就跑出了屋去。

    赵树见那人跑得慌乱,还有些奇怪,余氏则笑道:“是个眼红咱们赚钱的人。”

    赵树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人?”

    余氏却不答,转身问姜桃:“你是怎么看出他是个骗子来诓咱们钱的?”

    “里正老爷都说了这屋主十几年不曾回乡,那人怎突的出现在这?要真是屋主回来了,又怎会穿一身蓑衣,手里不拿一件行李?”

    余氏笑道:“是了,被他那一唬,倒是忘了这些事。”

    解决了这档子事,余氏和姜桃就去灶下煮粥贴饼子,等到午间,雨总算是停了。姜强和赵树还得上工去,这刚下过一场雨,池塘里水井里水质都很浑浊,就算打上来井水也怕煮不出好味道,余氏干脆就发话,直接歇了这一天,等到明日再去卖饮子。

    难得一个清闲的下午,大虎蹲在屋前看着屋檐上落下的水珠,姜桃百无聊赖,干脆提议上街去逛逛。大虎顿时来了兴致,他好不容易到了镇上,都是陪着阿姐和奶买药材,都没好好看看是不是真有狗子口中说的那些地方。

    余氏在屋里浆洗衣衫,闻言便从袋里摸出五个铜板来:“去买些吃的,忙了好几天了。”

    姜桃欢欢喜喜接过铜板,拉着大虎的手就上街去了,一双姐弟从街头走到街尾,足足走了七八趟,就连门口站着的伙计都认熟了他们的脸,大虎看什么都觉着新鲜,只觉得这街要比姜家村宽敞,这屋子要比姜家村的高,就连这人都要比姜家村的好看。

    他站在一家胭脂铺门口挪不动步子,姜桃笑话他:“我家小子也要学姑娘涂脂抹粉戴红花了?”

    大虎羞红了脸,转身锤她:“阿姐胡说。”

    他是想给姜桃买一束头绳的,只是见着这店铺大门敞开,柜台都要高过他的脑袋,两边伙计眼高于顶,不吭一声,看她们就像看小叫花子一样。

    姜桃见多了以貌取人的人,但人本性就是这样,你衣衫整洁、面容姣好,自然都有人打心底里欢喜。反之,除非是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喜欢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黄毛丫头。

    换做是她,她也定会喜欢前者。她扯了扯大虎的手:“买糖吃去?”

    大虎犹犹豫豫,就是不肯走,姜桃好声好气问:“要买些什么,咱们进去看?站在这也挡着掌柜的做生意了。”

    大虎鼓起了勇气才点了点头,攥着姜桃的手:“阿姐,咱们去买头绳。”

    姜桃拉着他进门,两个小伙计没拦着,经过时,那小哥还低声提醒:“头绳的在左边柜台。”瞧着是眼高于顶,心底却如火一般热情。

    姜桃低着头道了声谢,径直走到左边柜台,似乎是照顾小女娃的身高,左边柜台做得矮些,大虎踮着脚也能看见。木质托盘上陈列着五颜六色的头绳,最前边一列的是麻绳,再往上就是棉绳、丝绳。麻绳价贱,极易脱色,为了美观,上边还串了褐色木珠子。

第五十一章:簪子

    姜桃挑了一束月白的麻绳,她的衣衫大多是青色和深蓝,配这个刚好,再说她摸了这些木珠,打磨得很圆润。站柜台的是个小伙计,他从姜桃进门就盯着她看,见姜桃虽然穿着寒酸,但一双手在挑选头绳的时候却不四处乱摸,只捡起自己看上的细细瞧。

    平日里赶场的时候那些小丫头恨不得把柜上的东西都拆开看看,又见她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没半点污泥,心里顿生了一丝好感。

    虽然也就是一文钱的生意,小伙计却还是上前道:“麻制的头绳容易掉色,你拿回家用盐水泡一泡,能用更长时间。”

    姜桃点了点头,那伙计又道:“要我说还是买这棉质的,也是一个钱,虽然比麻制的短了一半,但是扎着更好看。”

    姜桃笑了笑,并不言语,倒是大虎从怀里掏出三文钱来:“买棉线!买棉线!”

    “我觉着这个就很好看。”姜桃拿了那束麻线,就要结账。

    大虎眼里憋了一包泪:“阿姐不买这个线,不买这个……”

    姜桃拍拍他的脑袋,拿了那三文钱,跟小伙计道:“拿一束就好,那木簪价钱几何?”

    伙计知她指的是他身后柜台上的流云木簪,答道:“五文钱一支。”

    姜桃囊中羞涩,余氏才给了她五个钱,加上大虎的两文钱,也买不了两支,她本想着给余氏和张氏各买一支的。

    伙计看出她的尴尬,打圆场道:“这边还有一种,只要三文钱,也使得。”

    姜桃看了那簪子一眼,明显做工粗糙,还有些木茬子,款式也不如流云簪好看。她收回了钱,只摸出一个:“算了,我就只要这束麻线,劳烦小哥了。”

    伙计收了钱,将头绳递给她。姜桃拉着大虎出了门,临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那木簪,小伙计目送她走了好远,突然一拍脑袋道:“我当是谁,还想着有些面熟,那不是我村里强子叔家的闺女么?”

    这伙计正是马三家的大儿子马全,他就是在镇上当伙计站柜台,马三婶子的掌中宝,眼珠子,他一年到头没回过几次姜家村,所以村里一辈的孩子都快认不全了。

    姜桃将剩下的两个钱还给了大虎,大虎依旧是一副委屈的哭脸,姜桃安慰他:“我就觉着这个头绳好看啊,你看这两头坠的木珠子,多有意思。”

    大虎带着哭腔哼哼唧唧:“你就是怕花钱……”

    姜桃只得当即散了辫子,用手将头发梳开,原先因为少了吃食,所以姜桃的头发又枯又黄,她可顾不得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狗屁言论,自己拿剪子将那些枯黄的发尾绞了去。

    这小半年的调养,头发倒也有了几分光泽。姜桃将头发依然梳成辫子,用新头绳绑了,头绳上两只小珠子正好垂在发尾,姜桃冲他晃了晃辫子:“好不好看?”

    还没等大虎回答,只听见背后有人戏谑的道:“好看好看,贼好看。”

    姜桃回过头去,两个少年提溜着书袋站在她身后,姜正笑得露出一排白牙:“你就是咱们村的一枝花。”

    大虎擦了一把眼泪,哼了一声:“我阿姐自然是村里最好看的。”

    李敖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姜桃,别说扎了新头绳的姜桃是真有几分女娃的样子,但真算不上姜家村一枝花。

    “行了,少打趣我。”姜桃将旧头绳收起来,怎么说都是姜燕送的,她就算是不戴了也不能丢了去,“你们怎么在这?下学了?”

    姜正伸了个懒腰:“这才多大会功夫,还有两堂课呢,我们嫌闷,出来走走。”

    “出来还提着书袋?”姜桃凑过去打开他们的书袋一瞧,果然见里面不是什么笔墨纸砚,都是些弹弓零嘴之类的玩意。

    李敖扯过书袋去,瞧了一眼她身后的铺子,嗤笑道:“丑女娃也知道逛脂粉铺了?”

    姜桃没拿个正眼瞧他,从姜正的书袋子里寻摸出一小盒山楂片来递给小虎吃。

    “怎么,这家铺子你开的?管这么宽?”

    李敖没吭声,倒是姜正拿胳膊肘杵了杵她:“你别说,这铺子他家真有些份子。”

    姜桃哼了一声,富家子弟么,也难怪了。李敖偏头问:“你就买了这一束麻线?”

    “倒是看上了一支簪子,可惜没带够钱,等下回再来看看。”

    李敖睨了她一眼:“小穷鬼就别指望着插簪子了,我看你用这麻绳就很好,人丑就得配什么不是?”

    姜正见姜桃又要呲他,忙打圆场:“诶,快别说这些,你们俩要当街打起来我可不管的。再说我还觉着是看花了眼,你们怎么上镇上来了,今天不是赶场的日子啊?”

    姜桃把做饮子的事跟他们粗略一说,姜正听了拍手叫好:“我就说姜桃你脑子活泛,这你也能想到。”

    姜桃忙摆摆手:“你就会捧我。”

    姜正问:“正好你今儿不用去摆摊,不如跟咱们去书院瞧瞧怎么样?”

    拗不过姜正的盛意,姜桃自个也想看看当下的学堂是个什么样子,要知道现如今女娃是不能上学堂的。

    清水镇的学堂就在镇街尽头的大院里,姜正带着姜桃她们从后门悄悄溜了进去,打头的李敖不屑于跟他们猫腰跟做贼似的,探了头就被夫子给逮了去。姜正几乎要憋不住笑,他跟姜桃解释道:“我们夫子可严了,少不了要罚一顿板子,你可瞧好了吧。”

    果不其然,李敖就站在院子里结结实实挨了老夫子一顿手板子,他一副不吭声也不怕疼的样子简直是火上浇油,夫子又下了三分力气,掌心都红了。

    “我就说得诶唷几声,夫子这人吃软不吃硬,李敖这人就是拧。”姜正感叹道,他自个趁此机会溜进了屋里,叫姜桃在西边窗户里藏着,那儿正好有一丛灌木。

    姜正到了里边打开了窗户,叫姜桃和大虎探出头来。这地方正好可以看见夫子上课,夫子又瞧不见她们。姜正递了一本书给她,压低了声音道:“给你瞧瞧,我跟李敖共一本。”

    姜桃粗略翻了一翻,她真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听见夫子在里面摇头晃脑的的念,到像是学的算章。底下学子没几个认真听的,不是拿书掩着在偷偷看话本,就是跟身边的人闲话。

    ?

第五十二章:万菜

    姜桃听了一阵也觉得无趣,算章本来就晦涩,那老夫子讲得深奥,也不管底下的孩子听懂了多少,遇到难点都是一并带了过去。

    姜桃扭头瞧大虎,他攀着窗台,踮着脚努力看着夫子讲课,眼里满是艳羡。

    富裕人家大多是孩子七岁时送到学堂来开蒙,像是姜陵还要早一些。大虎算着也到年纪了,但是现阶段家里是真供不起他念书。

    刚瞅着有点温饱的苗头,屋里一点多余的银钱都没攒下,这个时候她要是咬牙送他念书,只怕全家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去。当下供一个读书人所花费的银钱对于农家人来说是一个天数。

    胖婶家为了供着姜陵,家里穷得个响叮当,若不是二老死撑着,只怕连黑馍都吃不起了。

    姜桃撇过脸去,压下心底那一丝心酸。趁着夫子在上首摇头晃脑,姜正从书兜里变着法子摸出些零嘴来,什么冬瓜糖、绿豆糕、糖衣花生,姜桃吃了两颗,其余的都拿去投喂大虎。

    好不容易等他们下了学,姜正拉着姐俩去了他们暂住的地方,镇上说远也远,所以他们一直寄住在姜正的一个表姨家。

    表姨这回正好去街市上买菜,屋里没人,姜正让她在屋外候着。

    不一会,他搬出个沙盘来,别说那沙盘还真真是花了心思的,里面的黄沙十分细腻,见着像是筛过的。

    姜正还没开口,脸却先红了起来:“这是我叫木匠师傅做的,你瞅着可还行?”

    姜桃见那用来写字的石笔也是打磨过的,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后天我们就旬休了,听你这么说像是这两个月都不回去了,我一个人也不好去寻燕子,你看,要不我先教你学着?等你回去了,再把我教你的再教给燕子,也不算我食言了。”

    李敖抱着胳膊在一边笑话他,惹得姜正飞脚去踹他,两个少年闹做一团。姜桃想着这事可好,她现在晚间都是闲下来的,现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晚,她能识字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那敢情好,你一次教我二十个字,我隔五日便来寻你一回。”

    姜正倒是惊讶了:“不是说好了十个么?”

    “不得把之前十几天欠的二十个补上?甭说是十个了,你就是一回教我三十个我也能学得完。”三十个字,平均一天下来也就是六个,她又不是那寻常孩子,学东西自然要快一些。

    李敖笑了她一声:“好大的口气,阿正,你可赶紧的教她看看,就找那些笔画多又复杂的打打她的脸。”

    姜正收了脸上的笑,去屋里搬了小板凳,将沙盘摆好,黄沙均匀的铺开。不多想,便用石笔在沙盘上刷刷写了几个常用字。

    姜桃一个一个问过去,刚好是“姜”、“张”、“袁”、“赵”、“王”,清水镇的五个大姓氏。

    “你寻半张纸和一支圭笔给我。”姜桃努力记着这几个字的结构,这里的字真的要复杂许多。

    姜正去撕了半张纸,又找了一支新的圭笔递给姜桃,姜桃依着那五个字描了一遍,又在字的下方标了音。李敖看着那“蚯蚓”一般的标记,心下奇怪,问道:“这是什么?”

    “我怕忘了,就先做个记号,我也不能天天来寻你们不是?标了音我自个也能学了。”她可没说这标音的好处,世间万种语言,没什么是不能标音解决的。

    姜正凑过去一看,倒也发现了这“蚯蚓”的规律,忍不住赞道:“你这倒是个好法子,我们学字就靠死记硬背,要实在是不记得了,少不得要去问夫子问同窗。这一天下来学的字少说也十几个,能记得下就有鬼了,不是记得后面的就是忘了前面的。”

    姜桃笑了笑,又催促他将剩下的十五个字也教了。将所有字音都标好后,姜桃吹干了墨,仔仔细细把这半张纸叠好放进怀里。

    天色已晚,姜桃跟大虎道了一声辞,便沿着小镇大街回住处去。

    大虎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问她哪个字该怎么写怎么念,姜桃记不住了便从怀里拿出纸来看一遍,姐弟俩走到家,竟将二十个字记了一半。

    余氏正等着她们回来,灶边上煨着糙米粥,热着黄馍馍,两人各吃了一碗粥并两个黄馍。大虎正在学字的兴头上,喝粥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

    余氏见着便问:“午间去哪了?”

    “上街了,正好碰见姜正他们俩个,就玩了一会。“姜桃边吃边道,说实话这粥没舍得加糖,喝着并没什么滋味,现如今的制糖技术并不发达,平日里买的糖甜度能有一半便算是不错了。

    “奶,明天炒一点万菜配馍馍成么?”她不爱吃甜粥,要是有些咸菜也好。

    余氏细细想了想:“咱们等下次赶场叫人捎个信回去,叫你娘割点新鲜菜送过来,再叫她把豇豆种子下了,过段时间就能炒万菜吃了。”

    “咱们光卖饮子也不行,不如也做点黄馍和万菜卖。那边一天就那两顿饭食,干重体力活的又容易饿,少不了想吃点东西垫肚子的。”

    余氏也有此想法,忍不住道:“我也想着这个事了,别的不成,做馍馍配点万菜要不了多大功夫,就是得起早些。”

    姜桃有些担心,瞄了一眼余氏的手腕子,和面揉面都得要手劲,余氏身体也并不见得多好,她能撑得住么?

    “咱们还是跟爹商量一下,左右咱们的饮子还能赚几个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余氏诶了一声,笑着揉了揉手腕:“是我急了,刚学会走就想着跑。”

    没多大功夫,姜强和赵树牵着驴下工回来了。大虎撂了碗去喂驴,现在这两头驴都是他包圆伺候的,喂驴的草料他细细铡过,隔上三五日还提水涮一涮驴子,惹得赵树笑话他这是把驴当马养了。

    赵树的驴子今儿明显有些不对劲,耷拉着脑袋连麦麸都没嚼几口,大虎冲屋里喊:“姨夫,你把大花使唤坏了!”

    他把两头驴都取了名字,一头叫大花,一头则唤做小花。庄户人家对牲灵那是看得比命都重要,大虎心疼的摸了摸大花的耳朵。

    赵树吃着馍馍,从屋里探出身子看了一眼:“估计是累着了,早上的活都堆到下午了,不紧着赶怕误了事。”

第五十三章:回村

    余氏给他又盛了一碗粥:“工头不是个好人么堆半天工期也误不了什么大事。”

    姜强解释道:“就是县太爷的小舅子过来巡视了一圈,说咱们干得太慢,工头也不好说什么。”说着他又冲着余氏伸了碗:“娘,再给我打半碗。”

    余氏接了碗:“这县太爷的小舅子恁大的威风呢?”

    “就等着这牌坊修起来,然后他那脚店才能开张呢。”赵树抹了嘴道:“老婶子,不用再给我打了,我吃好了。”

    余氏劝道:“再吃一碗吧。”

    “累惨了,再吃不下了,我进屋躺会。”

    姜强也飞快的扒拉完,跟着进屋歇觉去了。两个大男人睡得早,余氏几个也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只得轻手轻脚在灶房里把明日要煮的料包备好,因着这几日要赶工期,量肯定要多些,所以就多备了三包。

    事实证明,多备了三包饮子也是卖的精光。中间歇工的时间少了,那些个揽工汉们一个个累得不行,拖着沉重的步子来这摊子前坐一会。小板凳肯定是抢不到的,多是寻了一个路边的石头就坐了。

    大虎跑得飞快,收碗送碗比往日要熟练许多,就连一个贪心的揽工汉想昧一只碗去,也被他眼尖瞅见了。

    大虎没敢开口,转身去告诉了余氏,余氏自然不敢得罪了客人,只得拉了那揽工汉子,嘴里热情的道:“大侄子,这急急忙忙走什么,多做少做就盯着这一会功夫?再吃一碗,不然婶子往后不敢再做你生意了。”

    说着便手快的摸出他兜里的碗来。

    “瞅瞅,还怕羞呢,都说了咱们这是不限量续的,你就是能喝一桶子,咱们也没二话。”余氏将碗递给大虎:“去,给你叔再打一碗去。”

    那揽工汉臊得慌,满脸羞红,推让着道:“不了,不了,婶子,我不吃了……”

    余氏松了手,仍是笑着:“你别多心,往后还得照顾咱们的生意,只是咱们生意利薄,赚不到什么大钱,不然这碗就是送你了也没什么。”

    这话说得那揽工汉子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他也是一时犯了糊涂,想着人多眼杂没人瞅见他顺了一只碗,这婶子心宽没闹大,还给他留了面子,真真是个好人。

    他抱了拳:“婶子,下次一定再来。”

    余氏点点头:“行,等着你。”

    送走了这汉子,又到了工头吹号子的时候,他们该上工了。其余的揽工汉三三俩俩的起身结账,嘴里念叨着:“婶子,咱们这是坐下了就不想走,您这凳子怕是涂了浆糊了,沾人!”

    余氏笑着道:“上了工也别把自个的身子当牛马使,该歇着还是得歇着。”

    他们一上工,姜桃他们就闲着了。趁着中间一个多时辰的空档煮了茶洗了碗,余下的时候姜桃就掏出那张随身携带的纸片学习,她现在已经认得所有字了,就是笔画还有些生疏。

    她先是指着字叫大虎认了一遍,然后随机考考他,大虎也静得下心来,除开那三四个复杂的,其他的都认识了。

    姜桃便叫他念音,自个拿树枝在一边划拉,末了再比对,只错了两个。姜桃不敢放松,她知道这会是记住了,但过上一天少不了再忘几个的。

    学字就是如此,你得经常用,时刻记,等形成了永久记忆,这才能属于你。

    “阿姐,你说咱们得学多少个字,才能看得懂文书啊?”大虎蹲在一边,也学她拿树枝划拉。

    姜桃思索了片刻:“常用字两千到三千来个,咱们照现在这样,估摸着得两年功夫。”

    大虎睁大了眼睛:“两年那么久啊?”

    “两年不算久了,姜陵哥哥寒窗苦读了十年才考了个秀才,听胖婶说他寒冬腊月的时候都在抄书练字,就这样学了字又不算什么,关键是得会作诗写文章,领悟得了圣人的大道理。”

    大虎垂下了头:“那咱们看得懂文书就好了……”

    姜桃知他懂事,不敢提什么上学堂的事。便岔开了话头,教他如何用音节标注难字。

    接下来大半个月,饮子摊上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偶尔有几天剩下一两桶的,姜桃也不留着,卖隔夜剩下的饮子怕给人吃出毛病来,钱少赚点倒也无事,就是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镇上的米面都贵,几个人吃食又都是自己出的,所以也多多少少用了六七十个钱。饶是如此,余氏一算计,这大半个月再加上姜强上月的工钱,竟也攒出了三百六十个钱。

    平日里庄户人家哪里敢想自个能在这个把月的光景里攒出恁多钱来,余氏将一百个铜板穿成一贯,三贯多钱放在褡裢里沉甸甸的。

    姜强兴奋得搓着手:“娘,咱们改日也把这钱换成碎银子去。”

    余氏没声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换银子不得要银耗?咱们这点钱连一两银都不够,换成那芝麻绿豆点大的银不怕丢了?咱们还是用铜钱最好。”

    姜强摸摸后脑勺:“您说得也是,等咱月底发了工钱,又有三百多个钱了。”

    末了,他又转头问姜桃:“桃子,你给爹记的数呢?月底能领多少个钱?”

    姜桃诶了一声,去门框上看了看记号,数了数道:“三百六十八个钱。”

    余氏将褡裢里的钱塞在瓦罐地下的土洞洞里:“那咱们凑着也快一钱银子了。”

    二两银子足够农户人家过上一整年舒舒服服的日子,赚这些钱真不容易,都是一家人辛辛苦苦拼来的。

    “桃子,再算算这月几号是端午节。”余氏伸着脖子问。

    姜桃又跑去门框上看记号,这年头也没一本日历,出门在外的,全靠农户人家按着天时算。

    “再过五天就是端午了。”

    余氏乐道:“刚巧,端午节强子你们也放一天风,咱们回家去好好吃一顿团圆饭。桃子娘一个人带着小虎在家也盼了好长日子了。”

    姜强自然举双手同意,他去跟赵树提了一嘴,赵树也打算趁着这光景回一趟,不光是拿钱回去,也是心里实在想着孩子娘,这日日跟个大男人困觉,不如家里孩子娘搂着舒服。

    这日里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搭着最早的一趟牛车往姜家村赶,赵树中途下了车回赵家村去,他还得走上两个多时辰,第二日天不亮又得赶早回来。

第五十四章:吃好

    似乎是众人归心似箭,这牛车也感觉快了一点。回到姜家村的时候,有些村民才刚吃过朝食扛着锄头下田,见着他们提溜着大包小包的,就杵着锄头高声问:“老婶子,从镇上回来的?”

    余氏驻足回道:“去镇上置办点东西,吃过了?”

    “吃了,我从松林那边过来,瞧见你家灶房里升了烟,强子媳妇估摸着还在弄饭,你们赶得巧。”

    余氏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话,带着几个低头走过田埂。

    倒是马三娘在自家水田里拧着身子看了大半晌,待她们走远了,这才跟那问话的姜五叔说道:“姜五,你还真信了她们的鬼话?穷成那样了,还有钱去镇上置办东西?当咱们眼瞎呢?”

    姜五叔捻着秧苗,头也没抬:“兴许是老婶子往年存的家底,有个三瓜俩枣的也不稀奇。”

    他将一块烂草根扔到田埂上,马三娘哼了一声:“她要真有钱,她们家姜贵出事的时候咋没看见她拿出这三瓜俩枣的?”

    姜五婶在一边听着就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你知道点啥啊?”

    马三娘瞅了瞅四周,见大伙都是埋头干活,没几个朝这边看的,也压低了声音道:“我可盯着好几天了,这个把月她们家强子和老太太,还有她家那大闺女大儿子都跟失踪了似的,你说要没瞒着咱们出去干点啥谁信啊?”

    姜五婶把手上的锄头搁到一边:“我说这几天翻地的时候没瞧见他家大强子呢。”

    马三娘直起身:“他家那个妇人就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瞅她那苦瓜样,跟咱活欠了她大钱一样,我隔着坡问了几句,愣是没说。”

    姜五见自家婆娘跟马三娘一块闲话,把那事说得是越发离谱,什么瞒着大家伙去外头挣大钱了,什么一大家子去外头镇上讨饭了。不出半日,村里的妇人都能把这事传疯了。

    而这厢里,姜桃一行人刚越过自家门前那个小坡,就瞧见小虎小小一团蹲在门框前数蚂蚁。姜强远远喊了一声:“小虎,爹回来了!”

    小虎听见这声音还懵了一会,回头一看是奶奶、大姐、还有哥哥,赶在前头的姜强飞快走了几步把他抱起,头埋在他怀里逗他玩,他受不了痒,咯咯的笑起来。

    张氏听见声音,顾不得擦干手就从灶房里奔出来。姜桃和大虎齐声喊了声“娘”,张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里念叨着:“吃过了没?怎赶早就回来了?”

    今儿是端午节,过了晌午,里正要在江边唱和祭奠屈子。每家每户都得做了素粽子扔到江里给鱼儿吃,因着今年不是闰年,所以五村也就没有举办龙舟赛。

    往年到了龙舟赛这一天,不管是村里的富户还是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的穷人家,都会撂了手头上的事去江边河排看龙舟赛,五村的汉子们就等着这四年一度的赛事展现自个的风采。

    若是赢了一回,那个村整四年都有牌面,赛事能从五月一直论到年尾去。最出风头的“龙手”。媒婆都能踏平他家里的门槛,叫十里八村的姑娘心心念念好几年。

    听余氏讲着往年赛龙舟的趣事,姜桃吃着素粽子沾酱油感叹,头几回的龙舟赛事她没啥印象,这回说什么明年也要去凑一回热闹。

    不为别的,就是那大型“相看”会她也得去瞧一眼不是?倒是姜强在一边吹嘘道:“我年轻那会还当过浆手呢。”

    余氏眯着眼睛但笑不语,倒是张氏戳破他:“不就是旁边坐冷凳的?就防着那些个浆手有个跑肚拉稀的,你好顶上去。”

    姜强被笑话了也不恼,随着大家一块笑。到了午间,余氏把钱的事跟张氏说了一说,张氏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问:“真赚了这么多钱?”

    余氏撩开褡裢给她看了一眼:“再过俩月,少说也有这个数。”余氏握着她的手比了一根手指头。

    张氏兴奋得不知道怎么样才好,她站起身,去看窗关严实了没,又去拉了拉门栓。末了,才激动的道:“娘,这回咱们可松了一大口气了。”

    余氏何尝不感叹,一两银子对于富贵人家来说那就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农家人来说,就是半年多的口粮。

    “能过到秋天,等咱们收了粮食也就放心了。”

    张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点点头。倒是姜桃在一边问:“娘,咱们多买点精粮来吃吃么?”

    余氏赞同道:“是,那黑疙瘩大人吃吃没什么,可不敢叫孩子们多吃了,左右咱们赚了钱,多少买点精粮混着吃也好。”

    “酱油、猪油还有陈醋咱们也多备着,盐也不能少。”姜桃提议道,“等咱们多挣了钱,再给咱家一人做一身新衣衫!”

    话是这么说,张氏却皱了眉头:“能吃饱就好了,还想什么猪油和衣衫?要我说还是得把钱都攒起来。”

    姜桃不同意:“钱死攒在那就是一堆烂铁,不能吃不能喝的。现如今咱们大半年不愁吃,就不能吃好一点?”她可没说,拼着这小身骨累死累活的不就是为了生活过好一点,要吃不好还穿不暖,那这还有什么奔头?

    张氏看见了她头上的新头绳,心里憋着一簇火,她也不是不给她吃不给她穿,就是想从口里省点钱出来以防万一。再看她这闺女,买了新头绳不说还张口闭口要吃要穿的,不是养刁了是什么?

    见张氏黑了脸,余氏冲着姜桃使了一个眼神,姜桃缓了缓语气:“娘,我这也是为了爹,为了大虎小虎着想啊,你想想爹成日里吃不好也就没力气干活,大虎小虎吃不好就长不高,将来可怎么找媳妇?”

    张氏听了这话,脸色稍霁,姜桃又道:“我可看见村里好几个娃儿长到十三四岁就不长了,瘦得很猴似的。这哪里能下地干活?咱们女娃搡一把就能坐在地上的,还没我力气大呢。”

    张氏忍不住点点头:“你说得对,是得给他们吃点好的。”

    瞧着把张氏说服了,姜桃露出一丝苦笑,余氏则拿眼神安抚她。张氏就是这样的女人,潜意识里就把一大家子排了位置,同为女人的她、姜桃、余氏啥都不用说就是排了末等。

    别的不说,只要遇上大事,拿两个儿子和丈夫压她就是了,她是宁肯自个吃糠咽菜都不愿家里男人吃差一点的。

第五十五章:撞见

    话说到这份上,张氏就忙了起来,家里还余半袋子糙米和地瓜,现下吃团圆饭也不做这两样。余氏给了四十个钱叫她去村里换点棒子面和糜子面,就连白面也换了一升。

    地里的豇豆还不能摘,别的菜也收过一茬了,姜桃寻思着得把地再翻一翻,再种点时令的菜。余氏当时提过一嘴的葡萄,她也想着种两株。等到了秋季葡萄藤爬满了架子,坠着沉甸甸的果实,要是吃不完还能拿来酿酒。

    “桃子,你数数藤上结了几个南瓜了?咱们挑几个嫩的带镇上吃。”余氏在屋里喊。

    姜桃哎了一声,仔细翻动南瓜藤,上回数了是结了十三个,这次来来回回一数却只有十个了。这不能越结越少不是?

    “娘,你们是不是摘了三个吃了?”姜桃伸着脖子朝屋里大声问。

    屋里没吱声,姜桃以为她没听见,又大声问了一遍。

    这回里面才传来张氏支支吾吾的回答:“那,那天马三家的过来摘了俩。”

    姜桃一听,气是不打一处来。别家的来摘个瓜她绝对没二话,但马三娘是个什么人她还不知道?

    余氏在屋里说了她两句:“才结的嫩南瓜,长得还没盆大,她巴巴的摘了去做什么?还不是看着你好欺负,你咋就知道在屋里凶桃子呢,外人你就不敢吭一声?”

    张氏垂着头洗菜没说话,姜桃见她奶训过了,也不好再说,只当那俩个瓜被野狗吃了。比较了剩下十个瓜的大小,选了个最大的摘了,中午准备做一锅南瓜疙瘩汤。

    余氏摸了三个钱给姜桃,叫去村里豆腐坊捡几块嫩豆腐,姜桃抓着三个铜板喊上大虎跟她跑一趟。大虎乐得跟姐姐办事,去灶房端了大瓷盆跟在她后头。

    村里就一家秦寡妇开的豆腐坊,她早年丧夫,留下的这产业也是先头丈夫的。因着风韵犹存,颇有几分姿色,也会穿衣打扮,所以一直是村里茶前饭后的谈资。

    姜桃知道这“寡妇门前是非多”,旁人都拿不正经的眼神看秦寡妇,但姜桃却没半点别的意味。美丽无罪,寻常人都想打扮好看点,不能因着她是个寡妇就夺了人家爱美的心思,再说她一个妇人撑起个半大产业委实不容易。

    绕过小松林便是秦寡妇住的地方了,因着常年累月的磨豆腐做豆腐,隔着老远就闻见一阵豆腥气。大虎嚷嚷着这味道臭,姜桃笑着揪着他的后领子往前走:“嫌这味道难闻,咋不嫌豆腐难吃?”

    走近那院子,只见大门紧闭,从门缝看去还从里面落了闩。姜桃还觉着奇怪,正想抬手叩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男人!姜桃顿时懵了,这青天白日的不打开门做生意,还落了闩在屋里说话,要旁人不乱想都不行。只听见那屋里的声音越发放肆,姜桃立马捂了大虎的耳朵,将他拖到了远处。

    大虎拉着姜桃怕刨根问底,姜桃一个未嫁姑娘,怎好意思开口说这档子事?只得解释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不好的事,被旁人看到了不好。

    她费劲心思的说道,只见大虎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院子的方向:“阿姐,你说不好的事是不是……我刚看见姨父了……”

    “姨父?”姜桃一愣,赵树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啊。

    大虎看向她:“是二姨父。”

    姜桃突的想起过年那日她二姨说的话,什么二姨父不得空,初二就出去走货了。什么走货,只怕是偷着来会小寡妇了。

    姜桃顺着他的指向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青衫汉子挑了杂货担一步三回头,那秦寡妇倚着门娇声相送,待他走得远了些,秦寡妇又耐不住奔了上去:“好人,你可得常来看看奴,千万别忘了奴。”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条猩红巾子系到他的腰间,货郎与她低语几句,走出半段路去又取出杂货担上的鼓摇:“嘿得隆咚!嘿得隆咚!”

    姜桃拉了大虎飞奔家去,余氏见她空空如也的瓷盆道:“没捡上豆腐?”

    姜桃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将余氏扯进自个的屋里。

    “豆腐坊没开门,秦嫂子估摸着是寻亲戚去了。”

    搁屋里,姜桃压低了声音跟余氏说了这事,余氏蒙的坐在床边,待她回过神来,扯着姜桃道:“那咱们还是得把这事透给你二姨,不能咽在肚里。”

    姜桃打心底里不喜欢她家二姨,但设身处地一想,同为妇人,何苦互相为难?明知道却憋着不说那就是她们小肚鸡肠。就当是按着亲戚的情分,也得去透一嘴子。

    “成,让娘去一趟。不管怎么说,咱们尽到情分了。”

    余氏将此事说给张氏一听,张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甚至想拉着姜强去找她那昧了良心的姐夫讨要个说法,又觉着自家二姐受了天大的委屈,坐在小板凳上哭了一鼻子。

    而张氏第二天巴巴的带着小虎去了一趟张二姐家。还没开口,那张二姐就拿防贼似的眼睛将她从头看到脚:“小妹,这可巧了去了,我前日里刚添了个衣柜,昨儿木匠师傅才抬过来的,你姐夫还说我不会过日子。你瞅瞅这衣柜板子厚着呢,没一点木茬子。你今儿别是上门问我借钱的,我这手头刚空,你可没赶上好时候。”

    张氏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窘得满脸涨红。张二姐瞅着心底冷笑,防天防地就防着家里这三门穷亲戚。

    张氏走了半日山路,想吃口茶,却见张二姐没半点上茶的意思,只得哑着嗓子将姐夫在她村跟秦寡妇厮混的事囫囵说了。

    张二姐听了半句话都不信:“小妹,你是眼红我过了这几天好日子了,还是为着当年那档子事还在怨我?洪哥当年是跟你订了亲不假,但我也不是也把强子给你了?这都十几年的事了,你还想着编排洪哥,叫咱们两口子不痛快?”

    张氏急忙解释,张二姐却翻了个白眼,懒得应付她的满嘴胡话,她家袁洪是什么人?脑子活泛,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村里没几个妇人大娘不爱的。这几年日子过得红火,张氏眼红也是正常的。

第五十六章:闹事

    她睨着张氏一张“老脸”,暗道自个当年还是选得对,跟着姜家村那三寸丁、谷树皮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张氏好说歹说,张二姐也没听进去。到了午间用饭的时辰,张二姐将她娘俩送了出去,张氏站在门口,这才发现自个这两手空空,来的时候因着昨日还是端午,按着礼数还带了粽子、蒲扇、茶蛋,满满两大包。

    她带着孩子上门,张二姐怎么说也得回个香囊和薄饼。她恍恍惚惚牵着小虎回村去,一路上小虎嚷嚷着口干,她去路边人家借水又遭刁难,肚中饥饿晕乎乎差点没跌进沟里去,此间种种略过不提。

    天气一天比一天好,眼瞅着日子奔着夏至去了。这日里,茶摊上突的来了个面生的揽工汉,体型高大,寡言少语。

    坐下二话不说便排了一文钱出来叫余氏上茶,连着咕咚咕咚喝了五碗还没停的意思。余氏默不作声又去打了一碗,待喝到第八碗时,余氏坐不住了。

    “桃子,你看……”余氏窥视着他,“这可是第八碗了。”

    姜桃放下手中的柴火,盯着那人看了一会,笑道:“奶,你怕什么,他要喝你给他上便是。”

    余氏诶了声,拎着茶壶上去添茶。那人说来也怪,肚子仿佛是个无底洞一般,添一碗便空一碗。不少揽工汉子瞧见了这里的热闹,连闲话都不说了,拉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婶子,你这茶当真是白续的?”那汉子砸吧砸吧嘴问道。

    余氏点点头,心里头发虚:“你吃多少都是一个钱,咱立下的规矩没二话。”

    那汉子点点头,又伸出碗来。

    姜桃眼瞅着余氏的茶壶又空了一半,暗道他就是喝下一桶她都不说什么,大不了亏几个钱,无论他现下为了什么,这样喝是会出人命的!

    “大虎,去把镇上药铺的大夫请过来。”姜桃忙站起身,去余氏的钱匣子里抓了一把钱塞给大虎,“快去,跑着去。”

    大虎得令,飞快的跑去寻大夫,姜桃则行至他面前,笑着道:“这位叔,咱慢点喝,我这后头都忙不过来了。”

    那人打了个饱嗝,摆摆手:“不打紧,热的我也能喝。”

    姜桃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余氏手里的茶壶,嚯,又下去一半了。

    余氏劝道:“大侄子,婶都说了这话了,你就是在这坐上一天,咱也给你续。猛地喝急了,怕是伤身。”

    这话说得中肯,那人却横眉冷目,碗底重重砸在边上的凳上:“你这老婆子,我要喝你便倒就是了,左右我短了你的钱不成?”

    “还是说你做不起咱这生意?说好的白续其实是诓骗咱的?我就说么,这世上哪有这档子好事,你们一个贼婆一个贼丫头摆摊骗咱们揽工的汉子,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这话说得重了,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到是姜桃笑了,这跟自助是一个道理,我不怕你吃得多,我就怕你吃病了吃伤了还反过来倒打一耙。

    “成,叔您自个既然这么说了,也别当我奶没劝过你。她老人家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咱们实在是没法子。这样吧,我刚熬的一桶饮子,全给你一人如何?”

    说着,她自个去拖了桶子放置他面前,抱着胳膊看他,那意思就是随你喝,看你喝。

    揽工汉们一个个也不隔岸观火了,慢慢围了上来看热闹。那汉子见人越来越多,面上有些挂不住,饶是他肚量大,胃口不小,这十几碗茶下去,也快到顶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人硬着头皮伸手要茶,余氏气定神闲的给他加满,再不说一句话。眼瞅着他越喝越慢,嘴里的话都含糊不清起来,大虎拉着大夫来了。

    “老先生,您在一边看着,我这来了尊佛,好劝歹劝劝不住。茶水吃多了怕出毛病,要出了事得劳烦您诊治一二。”

    那人见大夫杵在跟前,满面涨红,站起身指着余氏两人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意思……”

    话还将将落地,只见他瞳孔睁大,嘴里仍不住呕出些茶水来,浑身无力撑不住就要倒地。好歹地上几张矮凳做了缓冲没摔到要害,不过片刻之间,他的眼神已然涣散,没什么意识了。

    大夫见了骂了声娘,这天见的什么泼皮无赖?他唤了几个汉子上前去扶起他,又叫余氏去舀一勺大粪来,怎么说也得先叫这汉子把肚里的水给吐出来再说。

    余氏舀来的大粪,众人皆掩着口鼻,大夫将其灌入那汉子口中,不出一会那汉子稀里哗啦吐出些茶水来,连灌了三四口,吐无可吐,大夫这才罢了手。

    “这两日之内得禁水,不得吃半口茶,等排尽了这茶水再慢慢吃些饭食。”大夫交代道,“这厮莫不是个糊突桶,三岁小儿都知茶水不可喝多了,他倒好喝了这么些。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他当下就去了。”

    “是不是糊涂桶咱们不知晓,一上来就要吃茶吃到饱肚的我还是头次看见的。”姜桃笑道,“想来这位叔也没钱给诊金,咱们先委屈委屈给他垫上,劳烦老先生跑一趟。”

    那大夫夸了一声聪慧姑娘,结了钱便去。那汉子被丢在路边几个时辰才醒,醒来见自个满嘴污秽,又是大吐特吐,恨不得连心肝脾肺肾都呕出来。

    他倒还想再来闹事,旁的揽工汉看不下去了,尤其是上次顺碗那位,揪着他的衣领就给了他点排头。

    “黄鼠还有皮,你这厮却不要脸。你吃茶吃得撑破肚皮,还是姑娘给你垫的诊金,你这老猪狗,腌臜畜生还想来讹人,真是黑了心肠!”

    “你要再过来寻她们麻烦,别怪咱们逮你去工头那,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众汉子齐声附议,纷纷表示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打到他不敢再来捣乱。那人见惹了众怒,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了。往后数月,再未见到他出现。

    姜桃午夜时分翻来覆去的想着这接二连三的糟心事,到底她们是得罪了谁,又碍着了谁的眼。

    思来想去没什么头绪,只好作罢。第二日跟余氏去街上又买了两包点心去送工头,工头见着时不时有礼,心里舒坦,好几次揽工汉吃茶误了时辰也没说什么。

    姜桃在学字的时候跟姜正、李敖提了一嘴,嚷嚷着让姜正教她一个新的四字成语,写好挂在饮子铺旁边。

    “写什么?概不赊欠?还是童叟无欺。”

    李敖与姜桃异口同声道:“量力而行!”

第五十七章:东施效颦

    六月初,马三和马三娘坐着牛车晃晃悠悠进城了。牛车后头大包小包堆了小半车,同车的只得蜷着脚坐在一边,听马三娘压低了声音跟自家汉子吵。

    “我都说了不会错,她们一个老太婆和一个黄毛丫头都能挣恁多钱,咱们俩还比不上她们不成?”

    “咱们干了大半辈子的农活哪有那巧心思做生意?要是个人都能做生意,镇上富户都跟猪猡一样满地跑了。再说那钱要是亏了,就是好几十个子,咱全儿刚站柜台有了工钱,不做学徒了,一个月的工钱亏进去了可怎么成?”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马三我就是觉着你胆子跟那针鼻儿一样,不然我怎跟你过了半辈子穷日子!”

    马三脸涨成猪肝色:“不想过就别过了,现在咱们就下车回去”

    两人吵闹了一路,待到下车的时候,马三娘还揪着马三的衣领子数落:“反正来都来了,不干也得干!实在不成,就当咱上城里看儿子了。”

    马全难得休几回假,除了年节和中秋几日假之外,其他的全得看掌柜的脸色。马三娘当然不敢耽搁自家儿子,两人半拖半背着行李直奔着街头去了。

    到了街头,两个人远远的看见姜桃和余氏在那忙活,小虎飞快的穿梭在各个揽工汉之间,端茶收碗结账忙得不亦乐乎。

    “我就说了你还不信,你看看刚站这几刻钟,她们就起码收了这个数。”马三娘比了八的手势,“咱们要搁她前头摆,准得把她们压下去,别说一个时辰挣八个钱,就是一天只赚八个钱那也比咱们在地里刨食强!”

    马三听了有些蠢蠢欲动:“那咱们也不知道她们那玩意怎么调的不是?”

    马三娘白了他一眼:“我就说你是个木头脑袋,咱们看不出来还不能去尝尝不成?”

    说着就拎着包袱上去了,还没等余氏反应过来,就凑着一副笑脸道:“老婶子,可巧了,搁这看见你了。”

    余氏眯了眯眼,有些不相信这巧合。

    “马三家的啊,怎上镇上来了,今儿不是赶场的日子啊?”

    马三娘一撅屁股将一个刚想落座的汉子顶到了一边:“来看看我家全儿,您这是做什么营生呢?一天赚多少银钱?”

    余氏噙着笑,避重就轻道:“就是个苦差事,哪里赚得了银钱。”

    “您这就说笑了,我在一边看了小半晌了,您这钱匣子都打开七八回了。”

    都瞧见了还问什么?余氏低头舀动着壶里的茶水。

    倒是姜桃在后头听见了动静,看见马三娘这老妇在和余氏叨叨咕咕,一会要吃热茶,一会又要吃凉的,就是没说要给钱的意思,也不晓得她是来做什么的。

    姜桃知道这摊子生意迟早会被村里人知晓,但是能越晚被人知道越好,谁都知道“闷声发大财”的道理。

    “奶,你把茶壶给我。”姜桃在余氏耳边说,“她要吃茶我就给倒一碗去,省得坐这唧唧歪歪没个正事。”

    余氏将茶壶递给她,姜桃拿了个碗,满满的倒了一碗,递到马三娘跟前。马三娘伸手去接,姜桃却拐了个弯放到一边。

    “婶子,咱这有规矩,先付钱再吃茶。”

    马三在一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说着就去翻包袱找铜板。

    马三娘却不依了:“大侄女,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大老远从姜家村来,找你吃口茶怎么了?你这张口闭口就要钱的,我瞅着别人也没先给钱的!”

    “那是他们,你是你。他们是常客,就算是后结账也没一个跑单的,您——我就不敢信了。我这一碗饮子不是白水,药材都是要钱的,咱亏不起这银子。”

    “您既然也说了,大老远来一趟,咱们也不好叫您没喝口水就回去。这样,大虎,给咱三婶打一碗塘水来。”

    余氏伫立在一旁偷笑,她家孙女才不是什么软柿子,她是大刺头。将她惹急了,她半点面子都不会给你。

    马三娘听了果然怒不可遏:“老婶子,你也不管管你家孙女,听听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余氏抬了抬眼皮子:“管不住,她就是这性子。”

    大虎端了碗塘水过来,马三娘见那碗塘水浑浊不堪,甚至还飘着一根枯草叶子。她气得两眼翻白:“成成成,要钱是吧,咱们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说着就从腰间摸出一文钱掷在地上:“钱都给了,还不紧着上茶。”

    姜桃才不会跟钱过不去,低头拾了铜板扔进钱匣子里,将手中大碗茶递给马三娘。

    马三娘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砸吧砸吧嘴,尝着味道。突的睁大了眼镜喊:“你们这真是好营生,弄点什么菊花金银花水就来哄骗别人,一碗水竟还要一个钱!”

    但凡是个喝过菊花茶和金银花茶的都能尝出来里面包含的这两样药材,但是具体的用量和其他几种不常见药材却不是那么容易猜到的。

    姜桃怕被人知道了配方,茶包里的料都是铡碎了磨成粉混在一起。每次去药材铺备料也是跟余氏分开去买。

    见余氏和姜桃没说话,马三娘自以为已经窥得了秘方,得意洋洋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些草茶,欺负这些个揽工汉没见识。”

    饶是如此,她还是舍不得那一个钱,连喝了七八碗。晃着肚子都是水声,叫马三半搀着去寻儿子了。

    翌日,姜桃跟余氏出摊时,就瞧见前边岔路口摆了个跟她们“一模一样”的茶水摊子,马三娘站在前头朝着她们招手说是让她们得了空过去捧个场。

    见过不要脸的,倒没讲过这般不要脸的,抢生意也就罢了,还特意摆在前头。

    大虎攥着拳头气得小脸涨红,余氏忧心忡忡的看了好几眼,连收拾板凳茶碗都没心思了。

    姜桃安慰道:“奶,不打紧的。咱们现下急,他们比咱们更急,也就是这两天少赚几个钱,我对咱们的方子有底,旁人能知道一味两味也没什么要紧的。”

    马三娘确实是急,他们俩急急忙忙进城,一没想好住哪,二没计划出多少本钱。昨儿下工去寻了自家大儿,他还是住在掌柜家的呢。

    马三娘瞒了马全,只说自个想来城里住两天,马全信了,只当是自家爹娘想享几天福。便去找了个便宜的屋子让二老暂且住下。但镇上的屋子哪里是姜家村的茅草房?光是一天的租钱就得四个钱。

    马三娘忍痛付了三日的租金,又去杂货铺置办了条凳水壶木桶啥的,七七八八加在一起竟花了七十个钱,这还是挑那些不太好的。

第五十八章:晴天霹雳

    现下她捂着心口直呼呼疼,那可是七十个钱,扔水里都能溅起一大片水花。七十个钱拿去买大肥肉吃不香么?

    揽工汉们下工了,三三俩俩的朝着这边走过来,马三娘打着跟姜桃一样的主意,反正那金银花和菊花能值当几个钱,汉子们多吃几碗她也不心疼。

    听她卖力的吆喝,几个懒得多走那几步路的坐了下来准备吃上一碗,其余的都是念着余氏的好,吃惯了那饮子味,怕这新铺子不对味还是径直朝前头走去。

    那几个汉子屁股刚一沾座,马三娘就伸出手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马三娘理所当然道:“给钱啊?一个钱任喝。”

    一个汉子忍不住道:“那边那家都不要提前结账啊。”

    “她是她,我是我,我这里的规矩都得提前结账,不然叫你们跑了单怎么办?”

    她学了姜桃的话,觉着自个神气,听听,这话说得多大方。

    汉子们坐如针毡,不得已先结了账。马三娘领着水壶一个个倒满了茶,汉子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碗里的茶汤颜色都不对劲,咋这么清呢?

    再一喝,味道那就更不对了。虽说有点那个意思,但是不甜不浓,就连那微苦的口感都没了。汉子们心里直呼上了当,为了偷这个懒亏了一个钱。

    瞧瞧前头那铺子,姑娘小子都麻利勤快,一口一个叔叫着,余氏就更不用说了,那话说得多地道,最重要的是从不叫他们提前结账。

    勉强吃了三大碗后,几个人站起身就走,马三娘收了碗喊了声:“下次再来啊。”

    几个汉子撇了撇嘴,再来他们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就这么连摆了三天,马三娘眼瞅着自个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第一天还好,他们还赚了七个钱,两人抱着钱袋子在被窝里乐了好久。

    “这是咋回事啊,咋一个一个冲着前头走呢?”马三娘拿着布巾子赶着苍蝇,“咱们这一个客都没有。”

    马三蹲在一边皱着眉头抽旱烟,不是他说,他就真觉得他们不是这做生意的料。三天功夫下来,连条凳木桶的本钱的没赚回来,这眼瞅着明天又要交租子了。

    马三娘见一个矮个汉子背着手朝这边看,连忙招呼人吃茶。那汉子皱了皱眉,抬脚走过来张口就问:“谁叫你们在这摆摊的?”

    马三娘问:“兄弟,这是你的地界?”

    那汉子摇摇头,马三娘舒了一口气,趾高气昂道:“不是你的地界,你搁这瞎磨叽啥啊?”

    那汉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别跟我在这甩剂子,挡着路了瞅见没?这地界是咱们运砖的大路,你搁这摆问过我没?”

    这汉子正是工头,这日里在地里溜达,正看见这新冒出来的一家茶摊子。寻思着这人也没过来打过招呼,又堵在岔路口,还张嘴白唬,这不是找削呢?

    马三脑袋转过一点弯了,忙上前递上旱烟袋子,哈着腰道:“咱们不懂规矩,马上就挪,马上就挪。”

    工头瞅了一眼他那烟,并不接。倒是马三娘来了气,指着前头余氏的摊子道:“她们怎么能搁那摆,你不去赶她们倒来赶咱们?你这老么卡哧眼儿的汉子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你这烂叁老贼妇,说好的你不爱听,不给你颜色瞧瞧,就当咱是小鸡仔了!”说着他转头去喊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工头发话,那些个揽工汉哪有不尽心的。见他带了人来,马三娘这才怕了,哆哆嗦嗦的求饶,工头自然不肯就此轻易放过她,叫人将东西砸的砸收的收,全扔到远处一个旮沓角落里。

    等他带人走了,马三娘哭着喊着将余下尚好的东西拾掇出来,却只有两条长凳完好无损,什么茶壶茶碗全都碎成了渣渣。

    马三搀着哭得几乎昏死过去的马三娘回了住处,正巧马全回来。看见他,马三娘自然不敢透风,说实话她实在是有些怕自个的大儿。

    马三娘只说他们两个上街转悠,没成想丢了三个钱,怎么找都找不到了。一听才三个钱,马全掏了腰包:“不就三个钱么?好歹哭成这样?”

    捏着三个钱,马三娘又想起那七十几个本钱,悲从中来,眼泪哗哗的流,嚷嚷着真是剜了她的心了。

    这几天就算是多了马三娘家这个对手,姜桃铺子上的生意也没受什么影响,除了头一日少赚了几个钱,后面两日就好似爆发似的比平常还多挣了几个钱。

    远远地瞧见马三娘被工头给赶走,姜桃当是看了一场好戏,乐得晚间多吃了一个黄馍。

    准备做万菜馍馍的生意也被提上了日程,怕余氏太过操劳,姜桃跟着她扎扎实实学了三天,才敢上手。

    人不逼自己一把不知道自个能成多大的事,这万菜是姜桃迄今为止炒得最好的一道菜了。姜强、赵树等人吃了都竖起大拇指叫好,说是承了余氏八成的手艺。

    加了万菜和黄馍,茶摊上的生意是愈发好了,有些本来嫌饮子太不划算的也抵不住肚饿,偶尔过来买两个馍馍配万菜吃吃。

    这馍馍和万菜比街上卖的便宜一些不说,要是多买了两个馍,这万菜还送一小碟子,几个人凑在一起买然后同吃一叠,甭提多划算了。

    姜桃几人忙到最后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就连大虎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开始打鼾。姜桃心疼他,小小年纪就得把自己当牛马使,这么多天一声苦一声累都没喊过。

    月初姜强结了工钱,他揣着钱袋子欢欢喜喜回到住处,还没进屋就大声喊:“娘,带上桃子和大虎,咱们上街吃豆腐脑去。”

    余氏在灶房高声答道:“吃什么豆腐脑?刚发了几个钱尾巴就翘上天了?”

    姜强哼着小曲,从屋里走到屋外,三间屋都转了个遍,还把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嘴里念念叨叨:“我家大闺女呢?我家大小子呢?”

    姜桃跟大虎去找姜正了,现下生意做得火,她们俩学字的时候都压在了晚间,晚间油灯又昏暗,还舍不得点,所以姐弟俩恨不得时间都掰成两半过。

    门外一个老大爷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瞧,看着这屋子破败不像是有人住的,便喊:“姜家村的强子住这么?”

    姜强行至门前看这陌生大爷,问道:“我就是姜强,找我有事?”

    那人从头到脚将姜强看了一遍,听那报信的说姜强是个矮个子,瞧着倒也像。

    “是这,你们村大牛家的媳妇没了,他们家使人给你媳妇报了丧,你媳妇拿不定主意,寻了人来问你要不要回去奔丧。”

    姜强愣在原地,余氏在灶房听了这话,手里的水瓢没拿住就落在缸里,她跌坐在凳上,抹起了眼泪:“苦命的孩子啊!”

第五十九章:我想成亲

    燕子娘前天就不行了,呼痛声一声接着一声,气若游丝,总不得断气。村里老人说是心里有牵挂,得家里人去顺顺。

    姜大牛一听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凑到她耳边许诺:“孩他娘,你就安心去吧,答应了你的事我都记得。”

    燕子娘从被单里伸出手来摇了两三摇。马二婶子上前道:“怕还是惦记着娘家的人,孩她姨在路上了,你娘家那边咱们也报信了。”

    燕子娘把眼睛睁得溜圆,把手狠命摇了摇,指头捏得死紧。胖婶瞧着可怜,背过身去擦了擦泪:“怕还是惦记着家里,舍不得去。这屋里屋外的哪个不是她操持的,真是可怜见的,老天瞎了眼……”

    只有姜燕跪在一边,死命的擦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娘,他们说的都不相干,只有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不放心我,怕我往后过得不好。”

    燕子娘闭了眼睛,那手只举着不动,姜燕将脸揩得通红,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说罢,就摇摇晃晃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

    众人再看燕子娘,她点一点头,眼角落下滴泪来,慢慢的没了气。

    余氏决定歇两天回去奔丧,钱少赚个几十文没什么,情谊价值千金。

    更何况姜燕和姜桃的关系本就不一般,从小到大,姜燕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家孙女好,处得跟亲姐妹似的。

    姜桃坐在牛车上,恨不得自个插上一対翅膀飞回姜家村去。这山路崎岖,道路陡峭,那牛仿佛还伤了一只蹄子,一步一步在路上蹭。

    好不容易快到了姜家村,姜桃等不及跳下车,直奔着姜燕家去,见着姜燕,两姐妹抱着哭做一团。

    因着是普通农户人家,丧事只办两天,第一天晚间一顿豆腐宴和第二天早上一顿糜子糕。

    守灵夜时,姜桃恐她害怕,还准备陪她到下半夜。倒是姜燕扯了一丝笑:“这有什么,那棺材里躺着的是我娘,她就算是变成了厉鬼也是来带我走的。”

    姜桃拉着她的手:“你瞎说什么胡话,婶子怎么会变成厉鬼,要变也是变成天上的仙人。”

    姜燕垂了眼,良久才抬起头道:“是了,她会变成床头婆婆,霞光娘子。”

    姜桃将她的辫子拆散了重新梳通:“变成床头婆婆她就会护你百岁好眠,变成霞光娘子就会给你取得终身好姻缘。”

    姜燕扭头看神龛上的牌位,她娘算是不得善终,所以没上木牌,只用了黄纸扎了一个牌垛子,写了她娘的姓氏。这纸垛子搁到明日也是要烧掉的,到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说要等到三年之后才能立碑立牌位,只是她知道这事要是她爹强求,也不是不可以破例。但是他嫌不吉利,二话没说就应了。

    姜燕觉着心冷,转头问姜桃:“桃子,起风了么?”

    姜桃将她的发尾扎上她送的头绳,轻轻拥着她:“风很快就停了。”

    姜正徘徊在屋外,偶尔有几个吃席的大人瞧见他还问一声,今天本不是旬休的日子,他怎么逃了学搁这晃悠。

    天气转了暖,蚊虫也多了起来,姜正不知道自个身上被叮了多少个包。等屋檐下的长明灯晃了一晃后,他听见姜燕推开门的声音。

    他再等不得,飞奔回家,一路上禾草上的露水打湿了他大半只裤脚。

    里正老爷正坐在门前小坪里吃茶,曹氏猛地见自家儿子像炮弹一般撞进来,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就见他跪倒在地冲着他爹大声道:“爹,我要成亲!”

    里正被唬了一大跳,滚烫的浓茶呛得他大声咳嗽。曹氏忙帮着拍背顺气,没声好气的道:“说什么胡话,你才十四,成什么亲?还有,你咋偷着回来了?”

    “那你帮我把她弄过来给我当童养媳!”姜正梗着脖子道,“等我再长大两岁我就娶得了。”

    里正这回才缓过气来:“咱们是什么家?哪有养童养媳的道理!”

    “那我不管,你先叫媒人过去帮我订着,然后接她过来住,得跟我住一个屋子,吃食衣衫不能短了她的。我要去镇上念书,她得跟我一块去,我怕你们趁我不在欺负她。还有……”

    见他越说越离谱,里正放下茶杯,冲着曹氏使了一个眼神,那意思是:日子久了,欠打了。

    曹氏熟练的从窗台上拿了根枝条,这还是他七八岁那会上房揭瓦,她从竹林里掰的,上面都包了一层浆了。

    姜正被揍得围着晒谷坪跑,嘴里嗷嗷直叫,曹氏骂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想着娶媳妇了?瞧把你美得,要给人家吃要给人家喝,现在就想把小姑娘接回来住,要不直接给你分了家出去单过得了?”

    姜正捂着屁股,眼泪汪汪:“您要是现在想分家,我也勉强同意……”

    曹氏气笑了,手上软了几分。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后,吼他去堂屋跪着反省。

    里正看着天上璀璨的星辰,算计起地里的收成,转念又想起自家小儿,皱起了眉头。话说他嘴里提的小姑娘是村里哪家闺女来着?

    送燕子娘上了山,姜桃搀着余氏慢慢走回家。因着余氏执意要送一程,她们也从天不亮跟着送葬队伍走到了大中午,中间粒米未经,连水都只是吃了半碗米酒。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胖婶从村那头走过来,瞧见她们还远远的招了个手。

    姜桃和余氏站定,待她走近,开口问道:“婶子,上哪去?”

    胖婶东张西望,嘴里念叨着:“哪去了?咋走丢了?”

    姜桃二人也跟着她往身后瞧,好半晌才见姜陵插着腰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娘啊,您走得太快了。”

    读书人的体力又怎么比得上经常下地的妇人?更何况胖婶是村里妇人中出了名的力气大,能顶个男人使。

    胖婶上去像逮小鸡仔似的拽着他往余氏两人面前一凑,讪讪的道:“老婶子,我有个事,不好讲出口,您看……”

    余氏忙将人请进院里,高声喊张氏上茶。

    胖婶坐在竹椅上吃了足足两碗茶后,才涨红了脸开口:“婶子,我知道您家日子也难过,我也是实在是没法子了才向您开这个口……”

    说着眼角就开始泛红,捂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将起来。姜陵也低下了头,抿着嘴神色戚戚。

    姜桃端着一叠瓜子一叠花生摆在胖婶手边,嘴上安慰道:“婶子,您放宽心,有啥事咱们帮得上您尽管开口。”

第六十章:夜半争吵

    余氏也在一旁点头道:“是,你家陵哥儿是个读书人,你也要有做秀才娘的样子,别叫孩子看了笑话,有啥说话,甭含糊。”

    姜桃给姜陵续上茶水,低声说别客气。姜陵微微点头,道了声谢。

    胖婶揩干净脸上的泪,又醒了醒鼻涕:“是这,今年圣上开了恩科,别村的早几天就上路了。咱家陵哥儿因为咱们俩个老的没用,到现在都没凑齐路费。咱们家就是千难万难,饿死在路边上都不会腆着脸问别人借钱使,只是搁陵哥这,实在是没法子了……”

    余氏算是明白了,这是上门借路费了。前年秋闱姜陵没中,本来是要到明年再考的,今年圣上却开了恩科,提前了足足一年,离秋收还有整整四个多月,粮食没卖,胖婶家哪里去凑路费?

    但开恩科这种事十几年遇不上一次,要这次中了,那姜陵就是整个姜家村第三个秀才,第一个举人老爷!

    余氏看了一眼姜桃,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要是搁她一人,她是无论如何都是会借的,这不是旁的,这是进京赶考,光宗耀祖的大事!

    “还差多少?”

    胖婶扶着椅背,向前微微探出个身子:“二百个钱。”话音刚落,她又道:“一百个钱也成!”

    她眼里带着希望,这天已经走了三家了,家家都说自个实在帮不起,上次赶考二话没说借了钱,却是没中。这回再借,谁知道会不会还是不中?

    “一百个钱够使吗?”姜桃问,“穷家富路,咱们这离州府都有五百多里地界,少少几个钱怕是撑不到京城。”

    胖婶苦笑着,自然是不够的,但姜陵是个懂事的孩子,他自个也想方设法多挣钱,路上几乎都是能少吃就少吃,能不住店就不住店,也不知道他前年是怎么撑着上京的。

    姜桃细细的打量着端坐的姜陵,少年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虽然瘦弱,但眉峰高耸,眼神明亮,唇红齿白。光是个清秀的少年郎也就罢了,他还心思澄净没半点污浊,品节高尚,如芝如兰。

    这样的少年郎,中不中举,只是时间问题。

    “这事,我……拿不定主意,还得跟我家媳妇商量商量。”余氏道,“你先坐一会。”

    说着便向姜桃招招手,两人去了灶房,掩上门确认屋里两人听不见后,姜桃开口道:“奶,我同意借钱。”

    什么跟张氏商量都是虚的,跟她打商量才是。

    余氏松了一口气:“你同意就好,毕竟这是咱们几个小半个月挣来的银钱,这转手就借出去了,怕你心里不舒坦。”

    “这有什么,又不是为着别的,赶考是大事。开恩科多半都会中,就是名次前后的问题,姜陵哥哥有麒麟之才,不该屈就在这山坳里。”

    余氏点点头,眼里满是欣慰,她是没看错,姜桃是半点没随了张氏的。

    她去房里数了二百个大钱,拿着蓝布包了满满一大包,送到胖婶面前:“你数数,看对不对数。”

    胖婶忙接了,破涕为笑道:“婶子,你这是哪里话,我有什么信不过你的。再说你给我,我也数不清楚。”

    她转头对姜陵吩咐:“给你奶磕个头,万万不能忘了你奶今天的大恩大德。”

    姜陵见状撩开袍子就要下拜,余氏手忙脚乱扶了:“你是读书人,又是大秀才,连见了县官老爷都不用跪的,跪我这个老婆子实在是折煞我了。”

    “他是读书人,也是农家子,哪有什么跪不跪得的。您要是受不了他一拜,婶子我就给您磕几个头。”说着砰砰砰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姜桃手慢没拦住,胖婶倒是实诚,额头上红了一大片。余氏叹了声气,胖婶吩咐姜陵:“给你奶写张欠条。”她转头冲着余氏又道:“本是要找里正老爷来做个见证的,但他今儿不得空,说是去镇上送儿子了,实在对不住,但陵哥儿说了,他签了字画了押的东西照样当得了真,能上公堂的。”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要真不信你,就不会把这二百个钱借给你。”

    姜陵取出欠条,只在借款人那空白处签了名,他提前写好了所有欠条,这还是写出去的第一张。

    送走了胖婶母子,姜桃展开那张欠条一看,她现如今已经识得两百多个字,欠条上的字也还能捡出几个相识的。见她看得起劲,余氏笑她:“舍不得了?”

    姜桃轻哼道:“要是舍不得了,奶去给我追回来不?”

    余氏摇摇头,状似为难道:“那可不成了,他到时候要是还不起,就赔给咱家小桃子做夫郎吧。”

    姜桃一窒:“奶,您说啥呢?”

    “虽然地里的活他干不成,但好歹有几分模样,十里八村没几个长得比他还俊的,给小桃子做夫郎倒是蛮好。”

    姜桃面色微红,不就是多瞧了几眼么,俊逸的少年郎总是叫人移不开眼睛的。

    借钱的事到底没瞒住张氏。是夜,张氏翻来覆去在炕上烙煎饼,烙到半夜,还是姜强耐不住了,低声问了声:“干啥呢?还不睡?”

    “娘怎么就大手借出二百个钱去?”二百个钱啊?她想想都沉甸甸的,能买多少大肥肉啊。

    姜强没声好气道:“借都借了,再说那是一般的事么?那是给陵哥儿的路费。”

    “是别人家的儿子,又不是你家儿子上京赶考!你跟我在这瞎霍霍啥啊?有那二百个钱咋不送大虎小虎学字去?”

    姜强翻了个身对着张氏,他就想不明白了他家媳妇咋就这么轴。

    “二百个钱哪能送的起两个小子读书?你搁这心疼那两百个钱,咋就不心疼心疼娘和桃子呢?这钱可是她们一碗一碗茶卖来的。”

    说起这事张氏就来气,她本来也就没想着姜强跟着回来。余氏跟姜桃回来奔丧也就罢了,自家男人也屁颠屁颠回来了,还上竿子帮人跑前跑后去。村里缺人抬棺,他倒好不嫌晦气,自个巴巴的顶上去了。

    这足足歇了两天,得少挣多少个钱?

    茅草房本就不隔音,姜强和张氏再压低了声音,这些话也被姜桃等人听到了耳朵里。余氏睁着眼睛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大虎摸到了她们床边,找到了姜桃委屈巴巴的问:“阿姐,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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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那些小事儿介绍:
穿成村口那又瘦又黑的小村姑,姜桃小半辈子都在跟吃饱穿暖做斗争。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农家向来无小事。农家那些小事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家那些小事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家那些小事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