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救人
姜桃打了个呵欠,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暗道果然得加把劲盖个大砖房才行。
“看小虎醒了没?给他盖着点肚子,防着他踢被子。”
大虎去瞧弟弟,姜桃往被子里缩了缩,虽说是六月了,但晚间还有点凉,这薄被也是补丁盖补丁,张氏勤快,经常浆洗。但是里面的棉絮已经结块了,泛着股陈旧的气息。
成吧,这一想,要干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人没空想东想西的。
七月初,清水镇街的牌坊已经修葺得差不多了,就差上牌匾了。揽工汉们一个接着一个结了工钱回了乡,因着姜强和赵树还有其他几个汉子是有车的,所以都留到了最后,帮着拖运些杂物。
姜桃摊子上的生意慢慢冷清下来,但好在这最后一个月也赚得不少,加上姜强的工钱,足有二钱银子。
这日里,姜桃带着大虎从姜正处回来,手里拿着纸片记今日的生词。大虎在前面蹦着走,嘴里念着新学的诗。念一句往前跳三步,然后回头央求姜桃跟他玩猜枚。
姜桃拗不过他,将手背到身后,然后问:“你猜我手里有几颗石子?”
大虎仔细想了想,上回手里是三个,上上回是四个,他伸出两个手指:“两颗?”
姜桃伸出手来,张开手指,手心却空无一物。
“阿姐耍赖!”
姜桃挑了挑眉:“也没说不能一个都不抓的不是?”
大虎极好哄,自个生了一会儿闷气,又往前蹦了三步,他自个想的规矩,猜错了就往前蹦三步,猜对了就往前蹦五步。
就是不愿回家,想在外多玩一会。姜桃陪他玩了一会,准备早点家去时,还没开口,就见小河边一群男娃闹哄哄的围了一堆,中间还间或有人哭闹和尖叫。
她摇摇头,还以为是他们闹着玩,只见一个男孩惊慌的冲过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掉河里了!”
姜桃下意识冲过去,到了岸边就见不远处的河面上浮浮沉沉着一个男人,被水呛得连呼救声都支离破碎。
姜桃心里“咯噔”一下,冲着岸边所有的男娃大吼:“让开点!谁都不准下去!去叫人来,快点!”
她知道这几个男娃里定有会凫水的,但是会凫水不会救人的死得更快,更别说这群脑子容易热的孩子了。
几个男娃吓得腿软,另外几个机灵点的,马上跑街上去寻人了。这一段河面是在西大街的拐角处,这回儿功夫河边连个洗衣服的妇人都没有,都回家弄饭了。男人们也都聚着去街头看上匾了,哪里有人?
姜桃急忙巡视四周,正巧在路边上看见块烂木头,姜桃捡起它就往河面上抡。她力气不够,那木头随着水流浮沉几下,就距离那人越来越远。
“你坚持住!放松点,千万别乱蹬腿!”越蹬腿越挣扎沉得越快。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姜桃的声音,又或是彻底没了力气,在水面上扑棱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阿姐,草绳来了!”大虎喊道,他跟着一个孩子半托半抱着一捆大草绳气喘吁吁跑过来。
姜桃二话不说就将绳子的一头抛向水中,只是她臂力又不够,绳子又软又长,好几次都没近身。她满头大汗,心里头直呼,这些个大人怎么还不来啊?
“我找到竹竿了!”一个男娃扛着根竹竿跑来,那竿上还带着个铁钩,瞧着倒像是家里用来勾果子的。
姜桃眼神一亮,忙拿了杆子伸向水里那人,试了几次,终于在那人彻底没动弹要被水流冲走之时勾住了他的衣领子。姜桃小小松了一口气,但手里死沉,几乎要拖不住。
“快,快,你们帮我一把。”孩子们手忙脚乱上去抓了竹竿剩下的那一节。
姜桃跟他们一使劲,一点一点的把那人往岸边上拖,好不容易靠了岸,姜桃嘱咐他们千万别撒手。自个顺着竿子一点一点蹭过去,好歹拽住了那人肩上的衣衫,将人勉力拖上了岸。
见人拖上来了,男娃们均是松了一口气,激动的欢呼起来。姜却看着地上这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上下,跟她爹一个年纪,这会双眼紧闭,胸膛没半点起伏,像是没气了。
这费了老大劲救上来的人要就这样没了,真叫人不甘心!姜桃左右拍打着他的脸,又想起那什么急救法,但她也就是看过几回,知道有这法子。但她不会用啊?
怎么办?姜桃急得满头大汗,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了。摸到那人的心口,左手放在他的胸口,右手按在左手上,用力按压。她想起还要吹气来着,但这频率到底是多久一次,这一急,竟然是全都忘了。
这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就在姜桃手底下慢慢流逝。她眼圈一红,控制不住掉下泪来,她实在是太怕了。不过区区几十次按压,姜桃的手就酸得发软了。不然怎么说前世那些大夫光是一套急救做下来,双手都抬不起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只见那人双眼紧闭一点反应都没有。旁边的娃儿们都开始张嘴哇哇的哭将起来,大虎也抹着眼泪:“阿姐,他是不是死了?”
姜桃脑袋发蒙,完全是靠着这一腔毅力在按压。突然一个妇人嚎哭着拨开人群冲进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爷——”她从喉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像是被瞬间抽去了脊梁一般,瘫软在地。
姜桃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抬头大喊:“别吵吵!去喊大夫!”
妇人回过神来,就扑上去揪姜桃:“你是谁?为什么要按我家老爷的胸口?”
姜桃被她推得跌坐在地,马上又扑过去拼命按压,那妇人魔怔的看着姜桃,即便是周围哭哭啼啼的孩子们都是死死的憋住了哭声,紧张的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老天开眼,那人突然轻咳一声,嘴边呕出一口水来,周围发出一阵欢呼声。姜桃瘫坐在地,妇人又哭又笑的扑上去,嘴唇颤抖着:“活了,活了!”
“把他翻过去,把水拍出来。”姜桃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妇人二话不说,忙撑着去拍背,待那人呕出不少水后,迷迷瞪瞪的开始哎哟哎哟喊难受了。
姜桃笑了笑,这才发现自个也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丝都粘在脸颊上,浑身汗湿了一片。大虎上来扶她,她那两只胳膊软得跟面条似的。
第六十二章:犯愁
“姑娘,你是哪家的?你家大人在不在?”妇人红着眼睛哑声道,“咱们一定要上门好好谢谢你,要不婶子先在这给你磕个头吧。不是你,今天你叔就没了。”
说着就要下拜,姜桃忙不迭躲开:“婶子您跪我可不是折了我的寿了。”
“姑娘家年纪小你跪她,怕是折了她的福气……”
姜桃转头一看,那人斜靠在一旁的歪脖子树上,圆脸圆脑袋,脸上一团和气,脸上一个个细小的褶子都带着笑纹,要不是落了水脸色苍白,搁往常必定很红润。
“姑娘,那你想要点啥尽管开口。咱家不是那大富大贵的人,但是寻常东西,什么衣衫首饰脂粉啥的,只要你开口,保准第二日就送到你家里。”
姜桃急忙推脱:“我也就是顺道路过瞧见了,要说谢的,还是得谢谢这帮娃儿,要不是他们又是呼救又是寻东西,我就是有心也无力了。”
妇人连连点头:“这是应该的。我马上去称两斤糖,买上十盒点心,你们想吃啥只管说,婶子不是那等小气人。”
孩子们一听自己个个都有奖励,高兴的欢呼起来。倒是那圆脸老爷在一旁虚弱的笑道:“你又忘了谢小姑娘……”
妇人横了他一眼:“我心里都有谱,你搁这瞎霍霍啥呢,待会我还得给你去寻大夫去。多大把年纪了,还能跌进河里,我非得给你栓裤腰带上遛着走是不是?”
被当面训斥了的圆脸老爷也不恼,嘿嘿的笑了两声,又扯动了胸口上的伤,也不知这小姑娘哪来的力气,他现在呼吸都痛着呢。
“我这不是见河边上趴着一只鳖么?你瞅瞅,现在还咬着我的衣角呢。”
众人望去,果然见一只瓦盆大的黑鳖死死咬着他的袍角,四只爪子还在划拉。姜桃简直哭笑不得,为着捞一只鳖差点丢了这条小命。
“小姑娘,你要是实在怕羞,怕开口。那婶子可就按自个的想法送了。你留个住址,咱们明儿就上门。”
姜桃见那妇人胖乎乎的脸上满是固执,实在是盛情难却,她慌忙指了指地上那只黑鳖。
“那我就要这只鳖了,拿回去炖汤倒是蛮好。婶子您别再跟我这墨迹,送叔去看大夫才是要紧事。”
她一偏头,示意大虎去逮那只黑鳖。大虎抱了那只鳖,两姐弟转身就跑。妇人刚回过神,喊了两声就要去追,但地上自家老爷还躺着呢,跺了跺脚又冲着他骂了几句。
圆脸老爷倒是嘿嘿笑了两句:“也不知那小姑娘知不知道咋炖鳖。”
“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咋不把你的脑子也给炖了!”妇人上去拧了他的耳朵,“刚撒手就能跌河里去,被你家老儿子知道了还不得笑话你。”
圆脸老爷捂着耳朵直呼饶命,周围几个孩子笑成一团。妇人罢了手,给他在外人面前留点面子,心里却把那姐弟俩的面貌记下了,清水镇统共就恁大的地方,她明日自个去问问,肯定能找到的。
咋炖鳖,姜桃不清楚,但是余氏知道啊。她跟这只大黑鳖眼对眼瞧了好半晌,好家伙,这鳖足足有三四斤重,去了壳也有好多肉呢,那老爷真是好眼力,她开口问:“奶,这鳖咋做啊?”
余氏听大虎绘声绘色的将救人事迹整整说了三遍,也从头到脚将大虎夸了三遍,救人这是好事啊,事后还没挟恩图报更是大好事。农户人家讲究的就是个实诚,再说这鳖可补着呢,不比旁的差。
“想吃清炖的还是红烧的?”
“炖着,等爹回来咱们一块吃!”
余氏点点头:“成,咱们吃顿好的,明天一块回去。”
清水镇的短工做完了,她们也不打算留在这了。卖饮子黄馍是个好营生,但是这会顾客都走了,这营生也就没法干下去了。姜桃倒是想过在镇上开个小铺子继续干,但是镇上哪是这么容易呆的?光是那租钱就占了大头,要是再提高一点价钱,那就更加没人买了。
余氏叫她打下手,姜桃掰了半边蒜粒叫大虎去剥,自己蹲在廊下拿着碎瓷片刮生姜上的皮。余氏麻利的将黑鳖收拾好,灶上架锅烧开水,将老鳖下入滚水中烫去血水。等姜桃和大虎收拾好姜蒜,又吩咐姜桃去拿了几粒红枣。
“可巧,咱这料包里还剩下这些红枣和枸杞子,正好炖咱们的老鳖。”
余氏将鳖肉放入瓦罐中,再加入姜、蒜、红枣、枸杞子,半瓦罐的水,然后放在灶上烧开,最后用小火慢慢的煨。等到姜强他们回来,正好炖了半个时辰。
赵树一进门就猛的吸鼻子:“婶子,这做的是啥?老远就闻见味了。”
余氏洗洗手出来迎他们:“快去放了车,咱们好好吃一顿,桃子今天办了件大好事!”
姜强伸长了脖子问:“咱家大闺女又做啥好事了?”
“边吃边说。尝尝我的手艺还在不在,我可老长时间没烧这鳖肉了。”
众人聚在一块用饭,见大伙吃得满嘴油光,除了叮叮当当的碗筷碰撞声,都没舍得说话,余氏这才放下心来。
“婶子,您这手艺在姜家村只怕说第二都没人敢说第一。”赵树抬起头夸了声,不停的夹菜往嘴里送,吃了这一顿,往后想吃余氏的饭菜那可就难了。
余氏也不说话,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吃肉。姜桃含了一颗红枣,吮着里面汤汁,突然想起个事。
接下来可就没啥来源了,虽然这三个月着实挣了不少银钱,但也只够今年吃喝的。就是度过了这个难关,往后收了粮食,一家人也就过个仅够果腹的日子。
要是老天爷赏饭吃,收成好一些,还能有些余钱。可要是个灾年,那可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要出去讨饭,她们家可是村里打头的第一户。
吃完饭,余氏收拾碗筷,姜桃去关了大门,将所有屋子的小门都检查一遍,然后收拾了灶房。紧赶着,天就黑了。
见姜桃心里有事,闷个头不出声。余氏犹豫了一下,跟在她后头进了屋。
余氏上去点了油灯,铺了被子,见姜桃在松辫子梳头,问道:“桃子你心里有啥事啊?”
姜桃见大虎已经睡熟了,也不打算瞒着余氏,将心底的忧虑和盘托出。
“奶,咱们家往后除了那两只老母鸡可就没别的进项了。”
第六十三章:计划
那还是马三娘家逮回来的两只老母鸡,夏季吃食多不愁喂,一天下一个蛋。平日里大家伙都舍不得吃,就等着急的时候拿去换个针头线脑啥的。
余氏心里头一阵发酸,寻常人家的闺女哪里要操心家里吃喝的,也就是姜桃这般懂事了。
“左右咱们再想想法子,你爹还会修顶,咱们农忙的时候替一替,叫他出去赚几个钱。”
姜桃忙道:“哪有天天修顶的营生?咱们家就爹能顶个人使,其余的都只能当半个,他要去做短工,您要是跟咱们下田干活我还不放心嘞。我刚想了个法子,只是现在还没谱,心里头乱糟糟的。”
“你说来听听。”余氏转念一想,“我还是叫你爹来,咱们大家伙一块商量。”
姜桃点点头,余氏去那边房里扣门喊了姜强,两人进了门坐在炕沿边上看着姜桃。
姜桃道:“我想着咱们先抓两头猪回来喂,虽然现在开始养,到了年节也不到出栏的时候,但是好歹是个进项能挣几个钱。养猪费时费力,我就怕咱们顾不过来。”
姜强一听,忙道:“这有啥顾不过来的,我每天多去割一篮子猪草,不费什么事。”
姜桃知道他想着把所有的事都抗在自个身上,不叫妻子儿女老母受一点苦。
“强子,你先别急,喂猪哪有那样容易的。你爹还在的时候,咱们也喂过两头,可把我给累惨了,那猪猡就是个无底洞,照看它得费半个人力嘞。”
姜桃又道:“两只小猪的价钱也不便宜,况且我还想着抓几只小鸡仔,喂几只鸭,这些七七八八加起来,可得要一番功夫,就是这钱也……”
余氏懂她的意思,一只小鸡仔至少得四个钱,还不一定能养得活,十只能活七只已经是蛮不错的了。鸭子倒也还好些,大了直接赶到河里就是。这样算下来,一只猪娃差不多六十文,这还是相熟的猪倌才有的良心价。鸡仔和鸭子各抱上十二只,加在一起至少得两百多文钱。
余氏有些发愁,也难怪姜桃拿不定主意。
倒是姜强笑了,搔着后脑勺道:“我还当是啥呢,咱该花的就得紧着花。要是搁年初,我可不敢想咱们家还能逮猪娃养,这会要是连鸡鸭都有了,再弄上一只大白鹅看家,这比咱们村一半的人家都要阔气呢!”
“你跟娘心里跟明镜似的,拿的哪个主意不是正的?要就是为着钱,我这一家之主今天也借你们点威风使使,咱们只管试试,不成也就亏这两百个钱。”
姜桃听着展颜笑了,后面这话还是她之前跟姜强说的。那时候二十个钱的本钱她都不眨眼,现下赚了两百个钱倒是麻爪了。自个真是被张氏给唬住了,见她跟姜强吵了一架,心里还发怵。
“成,听你爹的。咱们列个单子,逮猪娃的事就交给他,咱们回去在村里寻寻有没有抱窝的老母鸡,水鸭大白鹅都养着,咱们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往一处使劲,还有什么怕的?”
“大虎也大了,能顾上鸡鸭。咱们两个就顾两只小猪和菜地。也就是冬日里苦点累点,咱们熬过来这段日子,往后都是好日子!”
姜桃眼底发酸,歪头靠在余氏肩上,余氏楼了她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是啊,穷并不可怕,一家人能齐心协力,那还愁没好日子过么?
听说姜强家要抓小猪,赵树连拍胸脯道:“咱们村就有个猪倌,价钱公道,跟我本家还沾着点亲。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挑两只。”
这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姜强当下就决定跟赵树去跑一趟,让余氏几个人先回村。这回余氏舍得花钱,去镇上的布庄里阔气的扯了十几尺布,掌柜的看她扯的多,还送了些布头和几扎棉线。
这十几尺布料子还不是顶好的,也花了余氏足足一百八十个大钱,饶是如此,这还不够全家人都穿上新衣衫的。余氏琢磨着先给家里两个大人做两件上衣,裤子先缓缓。再给姜桃做一整身新衣衫,可怜见的,哪家闺女十二三岁了还穿着条烂裤子满大街跑呢?
剩下的再给大虎做一身,他现下长得快,得放宽了尺寸。这样能穿两三年,要是旧了还能替下来给小虎穿。而她自己,倒也不讲究什么,捡着她儿媳张氏的改改穿就成了。
那些碎布头倒是好东西,家里几床被子烂了好几个窟窿正愁没布头补,棉线也不愁买了。就是买针,倒叫张氏犯了愁。这棉花针和大头针可不是一个价钱,余氏有些舍不得,琢磨着还是去借别人家的使使。
姜桃从她钱袋子里摸出二十个钱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大头针跟棉花针咱们各要一根,您再送咱们一束棉线咋样?”
掌柜的面露难色,两人你来我往又讲了半天价钱,最后还是以二十文钱成交,送一束青色棉线。
余氏将两根针仔细包了三层又三层,生怕丢了。
“奶,咱们老是去马二婶子家借针也不好,她家那根针还是她的陪嫁,宝贝着呢。咱们要是哪天丢了,也不好说不是?咱们自个有这些东西,能少欠点人情就少欠点吧。”
余氏听了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你说的也是,千金易还,人情难还。”
况且这两根针使完了,今后给姜桃陪嫁也挺体面。
买了布,又去镇上称了五斤盐,张氏做菜舍不得放盐放油,饭菜都寡淡。余氏掌勺之后,油盐都舍得放,偶尔还有点咸,得经常叫姜桃帮着尝味。
其余的例如板油、酱油、陈醋,赶场的时候都有卖,也不急着从镇上买。大虎跟在她们俩屁股后头当苦力,盐和布加在一起可不轻,他两只手里的东西都块垂到地上去了。
姜桃要帮他一把,他拧过身子躲了躲:“我拎得动,你们往前走,看还有啥要买的。”
余氏笑道:“大虎是个小大人了,你就随他吧。”
姜桃走一段回头瞥他一眼,他两只小手都快勒出红印了,也不哼哼说让大姐和奶帮把手,仰着头阔步走真像个小大人。
买齐了东西,仨人坐了牛车回村。那些做饮子剩下的桌椅板凳、木桶茶壶都用草绳结结实实的捆放在车后头,盐和布都搁在中间,余氏坐在车头跟车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第六十四章:为了吃的
偶尔遇上上坡路,几个人还得下车推一把。待驶近了姜家村,绕过村头的小兰亭之时,姜桃远远的瞧见姜正他带着几个男娃拎着篓子往水渠边走。
姜桃高声问:“你们干啥去啊?”
姜正扭头见着她,招了个手:“钓虾抓泥鳅去,你去不去?”
姜桃一听,虾和泥鳅可是个好东西,扭头看向余氏,余氏笑道:“想去就去,看着点大虎。”
姜桃欢喜道:“知道了。”冲着姜正他们招呼了一声,让他们先走,等她回去拿了竹篓就来。
牛车驶到家门口,车夫帮着卸货,姜桃忙着归置东西。张氏看见车上那盐和崭新的布,心里直犯嘀咕。
等到东西放得差不多了,余氏一挥手:“剩下的我跟你娘来,你跟大虎去吧。”
姜桃“嗳”了一声,去灶房拎了两只竹篓子,带着大虎奔着水渠那边去了。
姜正正在渠边湿地里挖蛐蟮,见姜桃凑过来还抬头说了声:“你边上站着去,待会你看了犯恶心可不怪我。”
就是几条蛐蟮在土里拱,看着挺让人头皮发麻。但哪能让他们几个动手,自己享受渔翁之利的,她也唤了大虎去寻了根长棍挖蛐蟮,找到一条就丢瓦罐里。
姜正见着也不劝,他心底里把姜桃就当他兄弟,要不是看见她的长辫子,他都浑忘了她还是个女娃。
“李敖平日跟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他今儿怎么没来?”
“他爹病了,搁屋里躺着呢,他旬休也不得空。”姜正看瓦罐里的蛐蟮挖得差不多了,叫众人停手。他将蛐蟮碾成几段,沾了米糠,就当是虾料了。
他爹最近看得可严,连几个买零嘴的钱都不肯给了。家里的吃食他娘管着,猛地少了啥可躲不过她的火眼金睛。但是就这点事哪里能难得住他?州官不许放火,他百姓可有的是法子点灯。
仍然是竹竿、丝线、鱼钩做的简易钓竿,勾上饵料,将钓钩往水草深处一扔,就等着虾上钩。这段水渠是连着芦苇荡的,初夏的太阳晒得河面暖暖的,波光粼粼,如同碎金般耀眼。
虾子大多喜欢躲在水草的阴凉之下,打小就是玩泥巴翻螃蟹长大的姜正钓虾很是在行。不一会,见那水面泛起波纹,鱼线劈开一条水缝,往水下一点一点拉。
众人都喊着拉竿拉竿,姜正却得意一笑:“急什么,那虾子才刚钳着饵呢。”
姜桃心中默数了五下,姜正才扯了扯钓竿,估么着这虾咬紧了饵料,猛的一提,拉出水面。只见那勾子上果然钓着一只大虾,足足有巴掌大。
姜正小心的将钓钩取出,把虾丢进篓子里。见他旗开得胜,其他男娃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姜桃借了姜正一支竿子,挪到一边阴凉处开始钓虾。
姜正往哪下钩子,她也挥竿往那处下,刚开始见竿子有点动静就兴奋的往上扯,却见勾上蛐蟮被吃了半条,虾早就溜了。
如是两次之后,姜正在一边笑她,姜桃不服气,再细细观察他的动作,倒也慢慢摸索出了一些手感。钓上来第一只后,后头一路高歌猛进,足足勾上来大半篓子。
大虎嚷嚷着要试试,姜桃将钓竿塞给他。她拎着另一只篓子跟姜正去抓泥鳅,姜正脱了鞋袜下了田,用手去翻稀泥,见泥坑里有冒小气泡的,往那一掏,就能看见一条翻着白肚的泥鳅。
泥鳅滑腻又灵活,那手抓绝对掐不住的,只得那双手捧了丢在篓子里。姜桃默默看他抓了三四条,掌握了技巧,自己也脱了鞋袜下了田。
将衣袖裤脚高高挽起,也不顾泥巴脏污。两只脚丫踩在稀泥里,还有些凉凉的。挨着田边一块一块地的翻,果然翻出了不少泥鳅。
姜桃翻得起劲,这些泥鳅养在水里起码能吃三四天,不管是红烧还是炖汤都是极补的,不然泥鳅怎么又叫“水中之参”呢。
要是逮得多了,她回去叫余氏匀出一部分来晒干,到了冬日里还能添一道菜呢。姜桃越想越乐,从泥洞洞里拉出一根“长虫”来,她还想着这泥鳅怎么这么长。
猛地回过神来,将手中“长虫”甩了出去,低叫了一声。姜正回过头来,见那泥水里一条黄鳝扭动着身子,大笑道:“这可不是蛇,这是鳝鱼,可好吃了。”
姜桃吓了一身冷汗,手上还觉得滑溜溜的。瞧那黄鳝跟蛇长得无二,但是听姜正说是好吃,自己反手拿了篓子,去捞那条还没来得及逃跑的黄鳝。
谁都别拦着她弄吃的!那鳝鱼左扭右扭,还是没逃出姜桃的魔掌,夏季里这黄鳝正肥着呢,两条黄鳝就能做一碗菜。
田边都翻过一遍了,田中间他们却是不敢去的,万一踩坏了别人家的禾苗,那可是得上门找你算账的。姜桃坐在田边,用沟渠里的溪水洗干净了手脚,这溪水清凉,一眼能望到底,能清晰的看见几只蚬子和泥螺沉在水底。
“明天咱们来摸泥螺。”姜正在一旁麻溜的穿了鞋袜,“大的蚬子都叫大人们摸走了,小的没几两肉,咱们得去入江口才能找到大的。”
入江口他们哪里敢去?万一叫大人看见了,绑在树上就是一顿好打。
“你不用去学堂?”
“夫子的老母病入膏肓了,眼看着就这几天了。前天他回乡去了,所以就放了咱们几天假。”
姜桃将鞋袜穿好,拍拍身上的泥,拎着半篓泥鳅去找大虎。大虎在树荫下坐了大半个时辰,也钓上来三只虾。
姜正一手拎着一个满满当当的竹篓,支支吾吾的跟姜桃说自个还有事,便急急忙忙遁走了。姜桃也没问,她瞧着时间还早,便让大虎拎着篓子先去姜燕家等她,自己再去割点猪草。
姜强应该到晚间就归家了,到时候抓了小猪仔回来,不得先备着点猪草?她到小河边扯一抱猪草,估摸着从明日开始就得背着箩筐来割草了。
她用细长的青草将猪草捆结实,追着大虎到了姜燕家。
她今天抓了这么多泥鳅和虾,得分她一半,晚间加一碗菜也能叫她和大牛叔两个人吃香一点。刚到姜燕家门前,就见她双手撑着腮帮子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发愁。
她面前摆了两大篓子泥鳅和螃蟹,瞧那眼熟的竹篓,姜桃和大虎相视一笑,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燕子,人家家里有田螺姑娘,你家这是有个田螺少年啊。”
第六十五章:养猪大业
姜燕小脸一红,嗔怪道:“你可别取笑我了,我还愁着呢。”一连两天,姜正都是敲一敲门,然后撒腿就跑,等她推开门一看,地上总放着些东西。昨天是一篓荠荠菜,今天是一篓泥鳅加一篓大虾。
她年纪还小,只觉得如此这般着实是个困扰。有个男娃二话不说的对你掏心掏肺好,她并不觉着欢喜,反而还有些惶恐。
姜桃知道她还不到情窦初开的时候,小女娃对于这些事总是不知所措的。
“不喜欢,丢了便是。就放在这门口,明日他瞧见了,保不定下次他就不敢来送了。”
姜燕皱着眉头,没有搭话。
姜桃将话一转:“要是喜欢,就留着吧。也不是啥好东西,旁人说不了什么。”
姜燕又觉着心里有愧,看着姜桃,咬了咬唇。姜桃心里头叹了声,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么点大的女娃,你能指望着她懂什么男欢女爱?
忙活了大半个下午,归家的时候,大虎蹦蹦跳跳走在前头,正巧遇见刚逮了猪娃回来的姜强。姜强背上背了个大背篓,里面两只小猪哼哼唧唧的叫唤着。
姜强看见她手里的猪草笑道:“还是桃子懂爹的心。”
三人到了家,张氏前来迎,见姜强放下背篓,掀开上面的草叶子一看,两只白白胖胖的小猪拱在一起,吓了一跳:“你抓了两只小猪?花了多少钱?”
“姐夫讲的价,两只一共只要一百一十个钱,保长成的,不是瘟猪。”
余氏端了碗茶给他解渴,听着价钱眉开眼笑:“少了十个钱,蛮不错了,瞧着是好猪仔。”
张氏闷着一口气,她对于这种瞒着她买猪买盐的事有些恼。
虽然这个家是给余氏当了,但是她还是三个孩子的娘,强子的妻啊,怎么能他们三个商量就把事情给定了?
下午忙着扫尘归置东西,余氏倒把这事忘了跟张氏提一嘴子。她见她脸色铁青,忙跟张氏轻言细语的解释。
养猪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眼下是花了些钱,但到了宰猪的时候,至少能赚回来五番还要多。更别说到时候自家留下些猪下水、猪头猪尾巴啥的打打牙祭了。
张氏耳根子软,觉得余氏说得也不是没理。
关键是她下午还听见余氏说,那匹新布留了给自个做上衫的,更加不好开口反驳了。
姜桃围着这两只小猪打转,现下两只小猪还只有一只小狗那么大,只要她们勤快,这猪很快就会吹了皮球一样的长肥。
她也顾不得脏,殷勤的伺候这两只小猪,将刚扯了的猪草铡碎拌了米糠煮了一小锅猪食,见两只小猪也不挑,吃得很香。
姜强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闺女忙活,想着索性明日里也不歇着了,先去把驴子和车还了,下午就开始搭猪栏,然后再修个茅草顶,这点活大概三天功夫他就能搞定。
家里养了小猪,姜桃这几天大清早的就得爬起来跟着大虎去割猪草,捡柴火。回来吃罢了饭就得马上伺候那两只小猪,卖饮子时留下的一口铁锅正好用来煮猪食。
猪栏没搭好,那两只小猪都跟母鸡养在一块,一往盆里倒猪食,两只鸡就跟小猪一块抢食,闹得鸡飞猪跳。姜桃没法子,只得在一旁用竹竿赶鸡,等两只小猪吃饱了才另外放鸡食。
姜桃逮回来的泥鳅和虾子着实改善了一家人的伙食,自从上回出了秦寡妇那档子事,余氏再没叫姜桃去捡豆腐。泥鳅炖豆腐吃不成了,余氏就红烧、油炸、清蒸,变着法子做,当季的泥鳅、虾子都极鲜美,用油煎了,加一些辣子、大蒜炖煮就很香。
其他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姜桃实在是怕黄鳝,她夹了一块想起那长条滑溜溜的鳝鱼,浑身发毛,哪里还敢下嘴。
余氏想了想,没将黄鳝斩成段,而是费些功夫切成鳝鱼丝,加上葱姜蒜、黄酒爆炒,最后再放上些芫荽,单为着她做了这道炒鳝丝。姜桃瞧着窝心,再看盘里的黄鳝也没那么可怖了。
刨去每天两顿饭,姜桃还叫余氏把多余的虾子和泥鳅晒成干,等到冬日里没什么吃食的时候,放几只虾子到白粥滚一滚就成。
姜强在院里搭猪栏,木头茅草摊了半个院子,姜桃给他打了碗白水,他也不讲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新搭的猪栏靠着鸡圈,离屋有点远,怕有味。
姜桃帮着把那一块空地整出来,用锄头将土锤得松软,然后用石碾碾平。她打算在猪圈周围种一点花,譬如茉莉、夹竹桃啥的,正好盖盖那股猪骚味。
“爹,咱们挖一条沟渠把猪粪猪尿排到外头,然后挖个坑存起来,省得一天得扫一回猪圈。”
姜强唾了口唾沫至手心,脚下踩着原木,手上拿着锯子来回锯:“成,等把猪粪堆熟了,冬天能用来肥菜地。我改天去山上寻寻有没有合适的枣树,移一棵过来,拿猪粪堆一堆也能活。”
“那还能种桃树和枇杷树吗?”
姜强想起了个事,笑道:“你出生那年,咱们院里还有一棵桃树的,长了五六年的。诺,就在那。”
他努了努嘴,鸡圈后边有个木墩子,瞧着有点年头了。
“每年能结三四十只猪血桃,桃胶也能割满满一碗。后来你外祖母家里缺个圆凳,就砍走了。”
说到这,姜强的眼神暗了暗:“你要是喜欢,咱们就再种两棵,等几年就能吃上鲜桃了。”
姜桃点头:“等春天开了桃花,咱们院里一定好看。”
锯好了木头,姜强就着姜桃碾过的地开始搭框架,张氏干完了活也来帮忙。姜桃见插不上手,就去屋里拿了个小篮子,打算去挖两株茉莉回来种。
家里的草籽茶正好吃完了,干活累了也不能光喝白水,晒一点茉莉花也能用来做茶。
茉莉花喜温暖湿润,多长在半阴处,花期能从七月一直开到十月,这会正是茉莉花开的第一茬。姜桃挎着篮子绕到小山坳背面,远远望去,已经有三三俩俩的女娃在采茉莉了。
姜桃敛了敛神,找到一丛茉莉开始摘花苞,未张开的花苞晒干了用来做茶,盛开的茉莉则用来做枕芯。将晒干的茉莉塞到枕头里,能安神助眠。再将其制作成香包,塞到衣柜里,衣衫都不用熏,自带香气。
第六十六章:八大碗的谢礼
采了半篮子觉着差不多了,姜桃便低头去寻幼嫩一些的树株,太老太大的茉莉她挖不动也不好拖回去。
“呀!”一个妇人惊叫出声,姜桃下意识抬起头往出声处望去。
“这不是恩人姑娘么?”妇人喜不自胜,抚掌大笑道:“总算让我遇上了!我在镇上问了三回,家家都说没你这么个孩子,我都怀疑是碰上小神仙了。”
面前这妇人不正是那日落水之时救上来的老爷之妻么,只见她满头青丝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个妇人髻,拿一支清透碧绿的玉簪别了,圆润福气的脸上一双眼睛笑得没了边。
姜桃面上发烫,想着这是姜家村的地盘,怎么这位婶子却好面生,之前从未见过?
“让我逮住了,这回可不能跑了。”王氏上前抓了姜桃的腕子,“咱俩看来还是一个村的,这倒省了事。去婶子家让你叔给做个八大碗,咱们可得好好谢谢你这小神仙。”
姜桃哪里想去,用力挣了挣,王氏不敢用力却也不撒手。
“婶子,我这还有事呢……”
话还没说完,王氏另一只手将她篮子抢了过去:“不就是些茉莉花?我叫我家老小子给你摘一篮子去。”
“不是……婶子,我爹娘不让我搁别人家吃饭……”
王氏柳眉倒竖:“我又不是什么外人,要不是瞅着头次见还有些生分,不然我定是要认你做个干亲的。你家爹娘是村里哪一户,我叫我家小子去知会一声。”
姜桃张了张嘴,只说自个是姜强家的大闺女。
王氏眼神一亮,自言自语道:“我道是谁呢,原来还是个相熟的……”
她钳着姜桃的肩,半推半拥的往自家院子走去,一路上,姜桃可算是见识了这妇人的嘴皮子,叽里呱啦说了一路,声调还高,吵得耳朵嗡嗡作响。
一大通话下来,姜桃头脑发昏,只回响着两个字:“报恩”。
王氏的宅子在村西头,村西头较偏,中间跟最近的一户人家还隔了七八块水田和一条小溪。姜桃行至这大院门前时,这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庄户人家”做派。
两进的院子大门敞开,东西南北尤其方正,院中间养着四大盆石榴,两大盆夹竹桃,南墙根下种着秋海棠、玉簪花、绣球花和虎耳草,南方前头又栽了两棵枣树,一株结的是大白枣,一株结的是甜酸的“莲蓬子儿”。
东西两向各三间屋,中间的屋子都偏大些,当作小厅。坐北的堂屋宽敞明亮,神龛一尘不染,龛上摆放着观世音、弥勒等佛像,右下则挂着一只精致的琉璃长明灯。
东西各有一道小门,通向各自的小院,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旁栽种了各式的粉白小花,东边小院尽头看着像是是厨房,堆放着柴薪、粮米等物。
堂屋门口放着一把太师椅,上首坐着一个老太爷眯着眼抽着旱烟。他穿着一身旧蓝布短打布衫,袖口与领口都已磨破。
“公爹,你猜猜我去挖茉莉碰上谁了?”不等老太爷应声,王氏喋喋不休道:“我上回跟你说过那个救了昌明的小姑娘!你瞅瞅,还是咱们村的嘞。”
“我跟着昌明不常住家,那时候倒没认出她是姜强家的闺女!”
老太爷放下手中烟杆,身子往前一探:“姜强家的?”
“是嘞,咱们还赁给人家几亩地呢,她爹我是打过几回照面的,闺女我倒是头一回见。”
姜桃一听这话,心里头瞬间明朗了,这兜兜转转,她倒是救了李敖他爹。
“老太爷。”姜桃上前乖巧的喊了声。
李老太爷点点头,面上扯了一丝笑,又觉得自个这副老脸会吓着人家小姑娘,随即压了压嘴角。
“好姑娘,你要点啥只管开口。”
姜桃忙道不缺啥。王氏大力的拍了拍姜桃的后心,笑道:“公爹,我叫昌明做个八大碗好好谢谢小姑娘。”
李老太爷颔首道:“这是应该的。”
王氏朝屋里喊:“敖崽子,你跟你爹在屋里抓瞎呢?贵客来了,快出来帮把手。”
李敖从东边屋里走出来,刚跟姜桃一打照面,还没反应过来,王氏塞给他一只大竹篮。
“先帮小姑娘薅一篮子茉莉花,再去你强子叔家知会一声,就说他家闺女今晚在咱们这吃了。”
“不是,娘……”
“瞎墨迹啥,你爹炒好第一个大菜前你还没给我回来,小心我抽你。”
李敖抱着篮子疑惑的望向姜桃,姜桃耸耸肩,表示自个也解释不清。
王氏见他磨蹭,抬了手作势要削他,李敖无奈垂着头拎着篮子往屋外跑。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霸王搁家里这么怂,姜桃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王氏顿时变了张脸,软着声调眉开眼笑问:“闺女,你叫啥名啊?”
“姜桃,长辈都叫我桃子。”
“哎呀,真是个好名,人就跟鲜桃一样水灵。”
姜桃知道她闭着眼睛在“吹捧”她,她这相貌真跟水灵搭不上边。王氏拉着姜桃的小手,却是越看越觉得喜欢,这小鼻子小眼,小眼?不,大眼,瞧着就是格外顺眼。
“桃子喜欢吃啥?芫荽可忌口?昨天赶场买的羊肉肥着呢,做个小锅可好?”
“都行,我没啥忌口的,婶子千万别麻烦,随便弄两个饭菜就成。”
王氏嘴里应着,走进东屋,唤了两声没反应的李昌明。
李昌明系好领口的盘扣,掸了掸绸布袍子上的灰尘,从屋里走出来:“得亏我叫你去挖茉莉,日思夜想的恩人小姑娘不就在花丛里叫你碰见了?”
姜桃见他圆乎乎的脸还有些白,上前喊道:“老爷好。”
李昌明笑得和气,压下了声音道:“小姑娘,上回那鳖可好吃?”
姜桃眨了眨眼:“肉多味美,清炖又滋补,很好吃。”
“那鳖有点年头了,镇上都买不到那般大的,会做才不糟蹋的美味。”
王氏在一旁道:“三句话不离吃的,八大碗的菜色你可想好了?记着加个羊肉小锅,给桃子补补身子,你瞅瞅,她瘦得这腕子就一层皮包着骨头了。”
李昌明皱着眉头:“羊肉那都是发物,大热天谁吃那锅子?还是拿水芹菜炒了才好。”
王氏摆摆手:“我管不上你灶房的事,你先去备料,炒了头菜再叫傲崽子帮忙。”
第六十七章:盛情难却
李昌明挽了衣袖:“可瞧好了,烧花鸭、烧雏鸡儿,腊肉小肚儿三下锅,呛青蛤、炒白虾、南乳炒肝尖儿,再加个水芹羊肉、三鲜木樨汤,八大碗齐活了。”
姜桃一听这阵仗,忙道:“老爷,可使不得,随意几个家常小菜就行了。”
王氏却道:“叫啥老爷?那是富贵人家的做派,咱们家没这个规矩,你管他叫一声明叔就成。”
李昌明朝她挤挤眼:“搁咱家,这八大碗就是家常小菜。”
姜桃啧舌,硬着头皮道了声谢。
李昌明去灶房忙活,王氏去房里搬了两只圆凳放在枣树下,让姜桃先坐了,又去卧房开了柜子,拿出两盒点心,一叠花生酥、一盘山楂片,放在树下的小几上。
饶是如此还不够,她还在角落里拿了竹竿要去打枣,姜桃腾地一下站起来:“婶子,够了够了。”
现下还不到枣成熟的季节,树上就零星挂了十几个青枣,她这会拿竿子打,少不得影响到其他枣花的,等到八九月树上挂果就少了。
“行了行了,还不去给桃子先倒碗茶,这都进屋多久了。”老太爷在一边道。
王氏一拍额头:“我倒把这茬忘了,桃子你先坐着,要吃甜口的还是花茶?”
一般人家客人上门倒一碗糖水就是最高的待遇了,姜桃见面前几上垒得跟小山似的糕点,咽了一口口水:“花茶就好。”
王氏放了竿子去灶房沏茶,姜桃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树下,不敢说话。
单泡了洛神花的茶水是鲜艳的紫红色,入口微酸,吃了甜腻的糕点正好淡淡口。王氏端坐着看姜桃小口吃糕,举止不像是她家那群远房表侄女,见了糕点饴糖恨不得全塞进口里,揣进兜里。
姜桃被她瞧了个大红脸,吃了一块就再没敢动手,王氏殷勤的劝:“吃呀吃呀,多吃点,待会婶子再给包两盒回去。”
姜桃只得又抓了一小把花生糖吃着,开口问了声:“婶子,听姜正说明叔病了,现下身体可好些了?”
“就是那回受了惊吓又染上了风寒,躺了三天了早好全了。就是惫懒不肯出门,跟敖崽子搁房里下跳棋呢。”
姜桃点点头,王氏又道:“大早上的还指使我去挖茉莉回来种,说是要做什么新菜,那茉莉花能泡茶我晓得,还没见过能做菜的呢?”
“是能做菜的,鲜茉莉用来炒鸡蛋挺爽口,放点放白粥里也很香,寻常人很少试过。”
“你也是摘回去用来做菜的?”
姜桃摇摇头,将做茶、做枕芯和香包的事简单说了说。
王氏抚掌赞道:“桃子真是个聪明的姑娘,把日子过得这般有趣,我只道那茉莉是个香的能用来熏屋子,到没想到能用来熏衣衫。”
姜桃抿嘴笑了笑,她倒还想着能做茉莉花头油,但是步骤她不太清楚。
王氏跟姜桃一问一答的说着话,当说到余氏在忙着抓小鸡时,王氏笑道:“这还忙啥?我家正好有两只母鸡抱了窝,眼瞅着就这两天破壳了,你只管来抓,不要钱。”
姜桃忙道:“这可使不得,一只种蛋少说都得一个钱,十几只小鸡仔得四十多个钱,哪能白拿婶子的呢。”
王氏好说歹说,姜桃就是低着头说不能白占了别人的便宜,王氏心里乐道:这才是家风严的孩子呢,瞧瞧这品行真没得说。
“那是这,你家要逮十二只小鸡,按着外面的行价一共是四十八个钱,你给四十个钱就成。咱家本也没打算靠这个挣钱。”
姜桃还想再说,王氏板了脸:“你要是再推,婶子可就要急眼了。统共才几个钱的事,跟咱打了半天嘴仗,这也太见外了不是?”
姜桃一听不好再推,只得点头道:“那多谢婶子了。”
她回去之后,捡些鸡蛋多做两个香包送过来也算是个心意。
坐了半晌,李敖拎着满满一篮子茉莉花回来了,姜桃默不作声瞅了一眼,花苞和盛开的未分开,她回去少不了还得分一分。
“跟桃子爹娘说了没?”
李敖将篮子放在廊下,忙着去屋里换鞋换外衫:“说了说了。她爹说等咱吃完了来接人。”
“甭急着换衣衫,你去灶下帮你爹去。”王氏皱了皱眉头:“这都养的什么尿性,衣衫换得比女娃都勤快。”
李敖还是换了衣衫才出来,这一身衣衫干净利落,看着还是旧的,像是专门用来干活穿的。
“婶子,我也去帮忙吧,炒菜我不在行,但能帮他们洗洗菜。”
王氏忙按着她:“用不着,你坐着就成,请人吃饭哪有叫客人去帮忙的道理?”
李老太爷咳嗽一声,轻笑道:“咱们家不比其他,男人下厨不是个稀奇事,又不是大席,他们俩忙得过来。”
王氏点点头,好似这事就是理所当然一般。等到日薄西山,霞光映红了整个院子,蝉叫声一声比一声低时,李昌明在灶房里喊:“开饭咯——”
王氏笑着起身对姜桃说:“咱们摆桌吃饭。”
一张大八仙桌摆在院中央,四张条凳摆在四个方位,老太爷坐在上首,王氏在他面前搁了个酒壶和二两的小酒杯,然后放了五副碗筷。李昌明和李敖一个接着一个麻利的上菜,大碗分量不小,像是小盆似的,很快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他们早在灶房忙活的时候,姜桃就闻着香味了。远远的听菜下锅的那刺啦一声,姜桃就忍不住悄悄咽口水,这些大菜饶是村里摆席吃酒都难见的。
王氏叫姜桃在右侧落座,姜桃却笑道:“我年纪小,坐右边不合规矩,还是挨着婶子坐。”
右高左低,一般都是按辈分落座,她虽然是客人但身边也没长辈陪同,年纪又小,还是坐在老太爷左侧挨着王氏比较合适。
王氏拗不过她:“成,婶子给你夹菜。”
众人一一落座,姜桃见老太爷动了筷子才挑着面前一盘三下锅夹了几箸,刚入口,姜桃几乎幸福得落下泪来,腊肉咸香、毛肚有嚼劲、豆腐麻辣,花椒、干辣椒好似打开了她舌尖的大门,那些个酸甜苦辣咸麻鲜如同一江春水冲刷着她闭塞的味蕾。
“尝尝这个,你明叔的拿手好菜。”王氏给她夹了个整鸭腿。
姜桃瞧着眼前这大鸭腿犯愁,她倒是想直接动手,筷子夹不住啊。
第六十八章:新营生
“娘,你叫人家咋吃?”李敖夹了一筷子炒羊肉,瞥一眼姜桃:“鸭肉好吃的又不是只有腿,你挑两块鸭胸肉给她。”
王氏将碗里两块最肥的鸭胸夹到姜桃碗里:“知道筷子夹不住,还不斩小块点?”
他爹斩的,又不是他。李敖听他爹说姜桃就是救他的那个小姑娘,心里头不知是啥滋味,有些说不出的欢喜,又有些狂躁,就跟后背痒痒还挠不着似的。
姜桃眼瞅着面前的碗就像个聚宝盆,怎么都吃不完,刚把冒尖的那一块吃完了,王氏又堆上了。碗里的饭还没见底,王氏就起身给她添,拿着木勺将米饭压得死紧,姜桃双手接过时还觉得手里一沉。
这一碗饭起码有小半斤,李敖憋了笑,姜桃没声好气横了他一眼,埋头奋力扒饭。村里能吃上干饭的屈指可数,这会还是用臼舂米,效率低下。
但是用柴火烧的饭格外香,她不用吃菜都能干一碗。更不用说这桌上道道菜都美味,香得能把舌头都吞进去。
好不容易扒拉完饭,姜桃都快忍不住要打饱嗝。王氏作势还要再添,姜桃忙岔开五指盖住饭碗:“婶………婶子,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王氏拧着眉头,老大不愿:“就吃这些,还没我家小鸡仔吃得多,难怪这样瘦嘞。”
桌上大菜还剩下一半多,王氏又问:“那咱歇会,待会再吃块糕吧?”
姜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她这都到嗓子眼了,再吃可就要吐了。
李敖放了碗筷,起身去小几上拿了那盘山楂片,当一下放在她手边。
“消消食。我娘把你当猪喂,你还真把自个当猪吃。”
姜桃气恼,狠瞪了他一眼。王氏作势要打他,李敖却转了个身不上桌了,拿着李老太爷的酒壶去给他添酒。
老太爷砸吧完酒杯里最后一口酒,意味深长道:“年轻就是好啊——”
李昌明夹了一块烧鸡:“看样子我这老儿子跟桃子原先还是认识的。”
“甭管他,你吃你的,他就是不会说话,没别的意思。”王氏示意她吃山楂。
姜桃拿了片山楂有一口没一口的咀嚼着,等老太爷最后放了筷子,众人才下了桌。姜强早在门口候着了,见里边叮叮当当在收碗,才从门边上探了个脑袋。
“老爷,夫人,我来接桃子了。”
王氏扭头瞧是他,放下手中的碗筷道:“天还没黑呢,叫桃子再多玩会,你也进来坐。”
姜强局促的搓搓手,抬起脚跨进门却不敢往前再走:“不坐了不坐了,桃子没给您添麻烦吧?”
王氏乐了:“你这是哪里话,桃子是个多乖巧的闺女,哪里会给咱们添麻烦?”
姜强偷偷抬眼看了看王氏的脸色,见不是客气话,半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那……这突然好端端,怎么……怎么就让她来吃饭呢?”
姜桃这才想起他爹估计还不知道这茬,便上前跟姜强解释了一番。
姜强惊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全了。自家闺女突然成了钿头老爷的救命恩人,这就好比天上突然掉黄金,还全都砸他屋里了。
王氏叉手在一边看着,姜强这人个头矮长得也不算好看,脾气往好了说是老实,往差了说是胆小怕事。但生了个闺女就是不一样,讨巧又懂规矩,脑子还灵光。
姜桃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便跟王氏道辞。王氏见留不住,去屋里包了两盒点心,让姜桃带回去吃。
两盒点心可值不少银子,再说钿头老爷家的点心又不是粗制的,味道比镇上点心铺卖的不知好了多少。
姜强哪里敢收,弓着腰头都快垂到腰间了。
王氏生了气:“两盒点心算什么好东西?你要不愿收,灶房里还有几根大骨,拿回去给娃炖汤补补。”
大骨不值几个钱,姜强支支吾吾算是答应。
王氏唤李敖去拿篮子装了灶房四根大骨,姜桃见那篮子上盖着块蓝布,也没多想。跟姜强走出好远时,掀开布一看,霍!好家伙,骨头上还带着两三寸厚的精肉嘞!
过了两日,王氏又紧着差李敖将鸡仔送过来,箩筐里挤着十二只小鸡仔和两只凶巴巴的白鹅,姜桃一伸手白鹅伸脑袋就要咬她。李敖眼疾手快抓了白鹅的脖子,提溜起来:“凶着呢,用来看家比狗都要机灵。”
“我好像……没说要白鹅啊?”
李敖哼了一声:“你要是说了还得了?她现在恨不得把咱家鸡圈都给你搬来。”
姜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转身去余氏那支了四十个钱给李敖,李敖也不客气,拿了随手放在空箩筐里。
“诺,这是茉莉花包,还有鸡蛋,小心点别碰碎了。”
李敖一扫她手里的篮子,粗略看去有十几个。
“我家又不缺蛋吃。”
姜桃硬塞他手里:“缺不缺是你的事,你把东西拿回去就是了。”
给钱,王氏是绝不会要的。前几天那筒子骨剔下的肉有三四斤,剩下的大骨熬汤让姜桃一家足足吃了三天骨汤面,现下王氏又搭了两只大白鹅,她家没什么好东西还,就鸡蛋还算体面。
李敖提着篮子回了家,王氏正在廊下铡猪草,见着他兴冲冲的问:“可收了?”
“收了,收了。”李敖把箩筐和篮子放在她面前,“还给你回了东西。”
王氏一瞅篮子,摇头叹道:“这孩子,咋就这么轴呢。”
这厢,姜桃将送来的小鸡一只只逮进鸡圈里,为了防止原先的两只老母鸡抢食,姜桃打算让她爹在中间再做个栅栏,等小鸡养大些了再放在一起养。
另外两只大白鹅让她伤透了脑筋,逮着谁就咬谁,关猪圈里还会撵猪娃。现下只能关在笼子里杀杀性子。
姜强和张氏下地干活去了,余氏这几日则忙着做给全家人做衣衫,大虎小虎对家里刚来的新成员——小鸡,爱不释手。姜桃时不时得提醒哥俩手上得控制住力气,别把小鸡给玩死了。
“哟,好几天没来,家里添了这么多牲灵呢。”
姜桃正弯腰浇菜,抬头见是曹氏站在院门口,忙放了水瓢,撸下了衣袖,笑着迎上去:“婶子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快进来坐,大虎,快去给婶子搬凳子。”
曹氏却道:“不忙,我一会就走,你娘在家么?”
“下地去了?婶子找她有事?要不我现在去唤她一声?”
曹氏想了想:“我这身上还有事,怕等不了,先跟你说也一样,你千万记得等她回来就让她来寻我,这事耽搁不得。”
姜桃忙道:“我记下了,婶子您说。”
“郑夫子的老母昨夜西去了,是急丧。夫子打算吹八大台,流水席摆三天,我大姐那边人手不够,想着让你娘去帮一把。”
第六十九章:好意相帮
”可是清水书院的郑夫子?“
曹氏点头:”是他,还是我家阿正的恩师,今晚还得赶过去吊孝。“
“婶子,这事我替我娘应下了,你只管去回曹大婶婶的话,最迟明早就过去。”
曹氏松了一口气:“那感情好,对了,上回你那饮子蛮不错。我家大姐说要是还有,得紧着备两桶。请来的戏班子不吃浓茶不沾辛辣,怕坏了嗓子,拿白水招待人家也不好。”
“我知晓了,新方子咱们也有。”
曹氏满意笑了笑,又将地点、主事人等细枝末节粗略说了一遍。
姜桃一一记下,等曹氏走了后,她立马挂了院门,嘱咐大虎带着小虎看家,并跟余氏说她去寻张氏了,就奔着地里去了。
张氏一听这等事,喜不自胜。自打上回出了曹家表嫂那回事,曹家中间隔了几个月没来喊,还以为是她做事不利索,让人嫌弃了,真没想到现下还能接到曹家的活计。
她搁了地里的活,马上回屋准备东西。余氏知道这事也叫好:“正巧,我衣衫做好了,你们先试试,不合适穿回来再改。那夫子是个体面人,穿整齐点也能叫人高看一眼。”
姜桃去里屋换了衣衫,别说余氏的手艺真是好,长短合适,落肩掐腰都丝毫不差。
“怎么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你瞧瞧,桃子穿上这新衣,村里几个姑娘比得上她?”余氏乐呵呵的叫姜桃转了个圈。
张氏也穿上新衣,她比了比袖口,刚好落在腕子上一寸。母女俩穿戴一新,收拾好物什,嘱咐了家里就往郑家庄赶。
而另一边,却好巧不巧出了个小岔子。
“这事咋就没跟我说你就做了主?郑夫子说了三遍不差钱,就是事得给他办体面了,咱们送过去的人他都筛了一遍,最后送回来大半,就防着那天冲撞了贵人。姜家村那对母女才给咱办过几回差事,你就去请人了?”
曹大姐气道:“你当我是个糊涂桶?还不是因为他挑肥拣瘦,咱们才找不到人帮忙?你当那二百桌席面是能凭空变出来的?”
曹大撇了嘴,摇了摇头:“反正这事不成,你叫人送她们回去,咱们再想想法子。”
曹氏在一旁算是听明白了,本来今晚打算连夜过去吊唁的,还跟李家那边结了对子。两家小儿都是郑夫子的学生,少不得要去礼的。
正好遇上曹大和曹大姐亲自来接几个村的贵客,却没想到出了这茬子事。
“大姐,你看——”曹氏皱着眉头,“我都把话放出去了,还嘱咐她们尽早出门,这会儿她们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曹大姐也是恼,说出去的话怎么就能当放了的屁?
“咱们曹家从没出过这样的事,这时候拒了人家,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眼看着两口子就要在车上吵起来,一旁的王氏转了转眼珠子凑过来小声问:“嫂子,你们说的是不是姜强家的媳妇和闺女?”
曹氏点了头:“还是我从中间搭的线……”
王氏立马拍着胸脯冲曹大说:“曹大哥,旁人我说不上,但是这家的闺女我可以给你打包票,事情只要是交到她手里,你就只管放心睡大觉。”
曹大瞅着眼前的妇人,沉了脸不做声。
“这位大哥,我家婆娘说得不假,无论是品性还是作风他家都是没得说的。你要是实在怕主家责怪,我跟郑夫子还有几分交情,到时候出了事,只管叫我来说情。”李昌明插了一嘴,挺了挺自家媳妇。
曹大打量了一眼李昌明,见他穿着阔气,面容和善,不像是普通人家。
“您既然这么说了,咱们也不好再叫人回去。”曹大难看的脸色缓了缓,“这是主家的要求,咱们也没法子,尽力而为罢了。”
李昌明点点头:“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同车的姜正给板着脸的李敖使了个眼色,压低了声音道:“姜桃这回可是遇上难事了。”
李敖哼了一声,靠在车壁上撇过脸去假寐。
一路无话。
等众人下了车,远方天际刚露出一丝鱼肚白。两个小子跳下车,伸了个懒腰。
“我先去上香祭拜,只吃头一摊席。”曹氏对王氏说道,“夫子家今晚怕是有很多亲戚留宿,我睡不得外面的炕,还是趁着天光就回。”
王氏附议:“咱们也是,吃一摊就回去了。孩子们尽尽心,让他们留到出殡吧。”
两家人又悄悄交换了礼金数目,两人相差无几,便放心前去吊唁。
等到账房处交了礼金,随着家里男人们上了香,宽慰几个痛哭的孝女,找着郑夫子道了声节哀,就坐在外边席上吃茶。
两家人加在一块正好凑了一桌,不必跟不相熟的坐一块。
姜正百无聊赖的坐着,茶也吃了,瓜子皮在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他冲着李敖挑了挑眉毛:“咱们找姜桃玩去?”
“不去。”
“我姨父凶着呢,夫子又是个麻烦精,你不想看看她怎么见招拆招?”
李敖往口里扔了一颗花生米:“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去,那我可去了。”姜正拍拍屁股,跟曹氏说了声,就后厨去了。
将将走到后厨门口,姜正回头好整以暇的看着李敖:“你不是不去么?”
李敖望着天:“我去上茅房。”
“茅房在那头。”
姜正摇摇头不理他,却突然见姜桃急匆匆奔出来。
“姜桃,你……不是,穿新衣衫了?”
姜桃见是他们,也来不及寒暄,抓住姜正就问:“你们知道哪里有明矾么?”
姜正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明……矾?”
姜桃手忙脚乱的比划:“就是那种白白的,像是糖又像是面粉的东西。”
李敖皱着眉头问:“出啥事了?”
“嗳——我长话短说,我打上来的井水都是浑的,做饮子简直没法用!前头戏班子还在死催,我又找不到明矾。”
她跟张氏一到郑家村就直奔这儿来了,找到了接头人后就开始干活。那郑夫子也来看过一眼,见她们母女俩干净利落只是皱着眉问了两句,也没赶人。
姜桃一看就知道这摊子事不好搞,郑夫子要求严格,她们俩就更加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刚忙完了头菜,打算做饮子时。姜桃这才发现郑夫子家两口井打上来的水都是浑的,她不怕死尝了一口,全是泥巴味,这样的水怎么能拿来用?
第七十章:认作二爷
李敖抓住了重点:“你是说,要用你说的那种明矾来净水?”
姜桃拼命点头:“没错。”
“放久一点那些泥沙不会沉到水底吗?”姜正问,“要不试试用草木灰?”
“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戏班子再隔一个时辰就得上台,再等会功夫他们能把屋顶掀了。。”
姜正一听,心也提了起来,早说这趟会不顺,却没想到还真就不顺了。他现在只想打打自己的乌鸦嘴。
“我可能知道是什么。”李敖抱着胳膊道,“你说的是白矾,咱们都是用来解毒入药的,倒是头一回听你说能用来净水。”
姜正一拍掌:“是了,白矾很像是你说的东西,白白的像是糖一样。”
姜桃希冀的望着他:“哪里能找得到?”
“要问夫子家里有没有备的。”李敖正色说,“要是没有,最近的药铺也在镇上。”
这不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姜桃一咬牙:“我去问主家有没有。”
李敖拉住她的胳膊。“郑夫子是个极其……”他顿了顿:“龟毛的人。”
“他容不得半点意外,你要现在去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只怕他要跟你翻脸。”
“那怎么办?”姜桃愁得眉头皱成一团,“办不好这事,事后他照样得跟咱们翻脸。”
“我去。”
“不是?”姜正睁大了眼睛,“你说啥?”
李敖定定的看着她:“反正在书院里,我打乱他计划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差这一次。”
姜桃懵了,脑子里各种想法呼啸而过,最后余下的只有面前少年这双眼睛。
“你——”
“当然,不是白帮你的。”李敖放开她的胳膊,换成平时对她的语气:“你得答应我件事才行?”
姜桃问:“什么事?”
“认我做二爷。”
他这几天被那烦躁感困扰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你说姜桃长得又不好看还烦人,他犯得着满脑子都是她么?
昨晚听到她可能有事,心里还咯噔了一下,然后又是担忧又是生气,气他脑子不听自己使唤,还担心她是不是搞不定这事。刚才他突然就融会贯通,灵光一现了,这是啥啊?
这是当爷的对于自家闺女的担忧啊!想他刚开始那会想揍她,这当爷的哪有不想揍闺女的?
现在遇上事了,他想帮忙顶上,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啊。
姜桃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跟认他做爹有什么区别?
姜正笑得前俯后仰,拍着李敖的肩膀道:“你真他娘的毒!”
姜桃瞧他一脸正经的样子不想是在开玩笑,没声好气的问:“没别的选择了?”
“没,就这一个,爱选不选。”
姜桃思量再三,要真搞砸了这席面,只怕就没下回了。
她豁出去了:“成,认就认。我首先说明,不见到白矾我是不会认的。”
李敖点了头,转身就去前屋寻夫子。见他走远,姜正不敢置信的道:“姜桃,你不会当真的吧?”
“叫一声又不会少了一块肉,他脑子有坑,咱们填不上就得陪着他抽风。”
姜桃急着去忙后厨的事,跟姜正打了声招呼就要走。
她可没说二爷这名号在她前世还有小白脸的意思,叫两声她心里头还乐得不行呢。
李敖过了会就把一包白矾送了过来,姜桃拿了白矾大着嗓门喊了声“二爷”,乐得李敖笑得跟朵牡丹花似的。
姜桃将白矾撒入水桶中,等水澄澈之后立马烧了两桶饮子,亲自给戏班子那边拎了过去。
就为这这群唱戏的,她还特地改了下方子,里面加了胖大海和罗汉果,班主早就伸长了脖子叫骂,这等水也等得呸久了。
见着姜桃晃晃悠悠提来茶桶,他二话不说劈手夺了过去,姜桃还没来得及解释,只得跟着他进了后台。
“来了,来了,水来了。”班主掀开茶桶大喊,“小三子,快打两碗给你家青哥送过去。”
戏班里现下最红的就是这位刀马旦,人极难伺候,脾气还大,动不动就甩脸子。
可就是没法,郑夫子就是冲着这刀马旦的名头才订了两天戏,旁的人都是配角。
小三子蹬蹬蹬跑过来打水,凑近茶桶一看,疑惑道:“班主,这是啥?咱们要的不是白水么?”
班主低头一瞧,暗道这可坏了大事:“我跟主家说的也是白水啊?这这这,是谁换了茶?”
姜桃刚准备开口解释,班主就抓了她的领子怒道:“小丫头,你赶紧的去给我换成白水,再有一刻钟咱们就开锣了,我要是看不到白水就找主家去!”
“班主……你听我说,这不是普通的茶……”
“天可怜见的,我等了大半个时辰就给我送来了这玩意?”
姜桃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描眉勾眼的花旦倚靠在一旁,手里拿着支白玉烟锅,头饰、衣衫穿戴齐整,只差唇间一点红。
班主顿时软了三分:“青哥,你看,我原先也是吩咐好的……”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唱了便是。”青哥抽了一口烟,轻描淡写的说道。
“青哥,话不能这么说,那夫子都给了订钱了,不唱咱们是要赔得底掉的,再说外面的台子都搭好了,哪能说不唱就不唱?”
班主苦苦哀求,那刀马旦却始终垂着眸子,似笑非笑,轻轻巧巧的倚在一旁。
“这位爷——”姜桃开口,又觉着叫眼前这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爷有些不妥。
青哥偏头看向她。姜桃指着茶桶道:“这是我调制的饮子,跟那些浓茶是不同的,想着你们要唱整两天的戏,所以特意加了润喉的药材,吃了对嗓子有好处。”
青哥敛目轻笑道:“这时候哪里来的小丫头?”
姜桃拿起旁边桌上的空碗打了小半碗,仰头喝了,末了擦擦嘴道:“还请你们试试,只要喝一口就能知道我说的半句不假。”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都看向青哥,倒是班主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青哥,这丫头是主家的人,要不你就试试吧。”
小三子却道:“青哥只喝白水,不能坏了规矩。”
姜桃装了大半碗饮子双手捧至青哥面前:“您试试吧,我不会诓骗您的。喝白水是您的规矩,但是主家也是怕怠慢了你们,才请了咱们特意给你们做了饮子。”
青哥看着面前女娃一双诚恳的眸子,喉间动了动。他移开唇边的烟嘴:“罢了,尝尝就尝尝吧。”
第七十一章:上门生意
他单手接了碗,浅浅抿了一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胖大海、桔梗、罗汉果……”他准确的说出药名,随即又问:“剩下的还加了什么?”
“石斛和木蝴蝶。”姜桃道,“剩下还有两味我不能说,毕竟是咱们吃饭的方子。您能一次尝出里面放了胖大海那三味药材,这就说明您也是懂药茶的。”
青哥笑了:“你这小丫头,挺有意思。”
班主见事情有转机,忙凑过去低声问:“这茶……”
“勉强能吃吧。”
这意思就是没问题了,班主松了一大口气,其他人也放松了下来,三三俩俩的来打饮子喝。
小三子拿碗装了饮子,低声提醒青哥去勾唇。
青哥轻叹了一声,正了正形,瞧见姜桃脸上如释重负的笑,便用烟锅敲了她的额头。
“就当是放过你了,小姑娘。”
姜桃捂住额头,抬眼看他:“您又不是真不想上台,为难我这小丫头做什么呢?”
青哥被说中心事也不恼,回首给了她一个雌雄莫辩的媚眼:“咱还不能耍耍小性子了不是?”
说罢便撩了帘子去勾唇。班主擦了一把冷汗,暗道这角儿就是阴晴难辨。
姜桃见解决了这事,便向班主说了声就立马回后厨帮张氏。
张氏见她轻轻松松回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们没说什么吧?”
姜桃撇撇嘴:“说倒是没说什么,就是一个大哥哥闹脾气呢。”
等开了席,姜桃跟张氏就去前头站着看茶桶和饭缸。因着曹家人手不足,姜桃和张氏也分到了管饭、管茶和末盘凉菜的差事,这事不算紧要,比起管宴席菜肴和祭礼要轻松不少。
但姜桃不敢出岔子,两百桌的席面中间放了四个饭缸,六个茶桶,哪里的饭缸忘了盖盖子,哪里的茶桶见底了,都得及时跟上。
郑夫子这人不许办事的人疾步跑,怕撞了客人显得场面乱,所以姜桃只能快步走,飞快的查看。自个掌着茶桶都没喝上一口,头摊席下来忙得她是口干舌燥。
“桃子,东屋那边加饭。”张氏将饭桶拖给她,自己拖了另外一桶去加西屋那一缸。
姜桃又是拖又是推,她这把子力气到关键时刻就是不顶用。
席上姜正和李敖见了,相视一眼,便下了桌去帮她。
姜桃见他们抬起饭桶子就走,嘴上“二爷”叫得更欢了,惹得李敖觉着自个有使不完的力气。
夜幕降临,姜桃等人将最后一叠碗码好才收了工,一帮人三三俩俩围在一堆吃瓜子聊闲话。
曹大唤了张氏,专门将她们母女俩领到一边,低声道:“戏班班主专门跟主家夸了你们,说你们办事利落,你们今天管茶,管饭也没出乱子,实在是做得不错。”
能让曹大改了口,姜桃和张氏简直惊喜万分。
一旁的曹大姐嗤笑道:“原先还叫人家打马回去呢。”
曹大清咳两声,尴尬的笑了笑:“我这不是不知道她们是有真本事吗?”
“多谢曹大叔曹大婶给了咱们这么好一个差事。”姜桃恭敬道,“没给你们拖后腿,咱们就放心了。”
曹大姐看姜桃甭提多满意了:“这说得是哪里话?是你们帮咱们解决了大麻烦才是,咱们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曹大从钱袋子里抓出二十个铜板:“本来工钱谈好了是十五个钱,剩下的是主家的意思,你们且收着吧。”
张氏忙双手接了钱,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席上有几个姜家村的老乡,见到她在这帮忙惊得是下巴都收不起来。能帮郑夫子操办老母丧事的那得多有排面?
想起吃席的时候,张氏站在饭缸面前应付着几个相熟的村民的询问,心里头甭提多美气了。她觉着自己脸上有光,连带着头也抬起来了。
这看在旁人眼里,意味可就深远了。首先这丧事主要还是由曹家主事,张氏能在这帮忙,说明她跟曹家关系匪浅。看她还帮着管事,那肯定这事办得不止一回两回了。
这事传回姜家村就变成了姜强一家傍上了曹家,能在曹家手里头接事了。往常几个村的红白喜事,排在头一号的就是曹家,但是曹家距离远,请了也未必能过来。
现下姜家村能有个曹家的人,那肯定就先紧着请这家了。
姜桃还没从村里这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法里反应过来,这第一个上门请主事的就来了。
刘五郎在院门口徘徊了许久,就是不敢进门。张氏正在院里喂猪,瞧见这鬼鬼祟祟的汉子,冷不丁被吓得一身冷汗,忙丢了木盆,跌跌撞撞跑进屋去喊姜强。
姜陵抓着锄头把气势汹汹的跑出来,对着门外喊:“你是谁啊?在我家院门口干啥?”
刘五郎连忙摆手:“强子哥,你别急,我是村外头姓刘那一家的,前些日子搬过来的,一直没来串门,我来没别的意思……”
姜强回头看了一眼张氏,他印象中村外头的小竹林里,前俩月是搬来了一家外姓人。但是不是姓刘,他却是不清楚的。
“是这,我家老太太昨夜里走了,咱们家里就只有小辈,刚来这地方又不认识几个人,听说你们家会办白事,所以我想来请嫂子帮个忙……”
姜强慢慢放下了锄头,将信将疑的问:“咱们家不会做什么白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刘五郎急了:“强子哥,我是在地里干活听几个婶子说起的,我知道咱们家可能出不起几个钱,老太太跟着咱们哥两个实在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临了咱们连口厚棺都买不起,但是身后事实在是不能省啊。”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在地上使劲磕头:“强子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说着,悲从中来,刘五郎竟然匍匐在地,崩溃恸哭起来。
余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听闻此事抹起了眼泪:“咱们是不会办白事,但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能帮咱们就帮一把吧,都求到门前来了。”
姜强看他一身破衣衫,补丁盖补丁,脚上一双鞋开了口子没来得及补,两只脚趾大喇喇的漏在外头,看起来也是个穷苦人。
他心肠软了下来,转头征求张氏的意见:“咱们,帮一帮?”
张氏哪里拿得定主意,又扭头去看姜桃,姜桃见那汉子是真走投无路了,病急乱投医才寻上了门,况且余氏发了话,她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
“这样吧,帮咱们可以帮一把,钱也可以好商量,但是我有个条件。”
第七十二章:厚养薄葬
“姑娘尽管说。”
“咱们是头一回主事,有什么办不好的还得请您多担待。其次,咱们可以不要钱,但是席面上剩下的泔水和后厨削下的菜皮、烂叶子什么的都得给咱们,就当是抵了工钱了。”
刘五郎听此,激动得话都说不全了:“那些东西又不值几个钱,是咱们占了大便宜了。”
完全不收一个钱那是不可能的,姜桃打算将泔水收罗回来喂猪喂鸡,猪猡正在长的时候,每天光是伺候它的吃食都累的够呛的。
姜桃跟着曹家办红白喜事,在一边瞧也瞧出了些门道。
富裕人家办席面从八碗到十六碗不等,而这中间又根据主家给的银钱多少分为三六九等,末等要脸面但不肯多出钱,就做五荤三素,荤菜上头只有一层,下面多用素菜填实。
中等人家只求体面规矩,那就四荤四素,荤素都实实在在,不掺半点假。上等人家给得起钱又讲究排面,席面就随着操办人定了。
姜强将人让进屋,张氏给倒了一碗茶,刘五郎捧着瓷碗局促的坐在小竹椅上。
姜桃问道:“叔,咱们开门见山的说,您现下能出多少钱?”
刘五郎脸涨的通红:“大,大概只能出二十个钱。”
许是他也觉着这数目太尴尬,窘迫得双手微抖。
姜桃盯着他碗里荡漾的水波,轻叹了一声:“也不是不能办,是吧,奶?”
余氏点点头:“穷人家有穷人家的办法,也甭讲什么排面,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下了葬,请几个亲戚过来吃顿豆腐饭就是了。”
刘五郎点头称是。姜桃去灶房捡了几块黑炭,转头问:“打算请多少亲戚?”
“原村里的跟咱们交好的亲戚有三家,本家还有个堂哥也算一家,其他的没了。”
姜桃用木炭在墙上简单记下个数字,余氏问:“老太太的娘家人呢?可还有在的?”
刘五郎眼圈一红:“老太太娘家离得远,去知会怕赶不及,等下了葬,咱们再去一趟。”
余氏叹了口气:“席面上没娘家人难看嘞。”
刘五郎哽咽出声:“婶子,咋说不是呢?老太太娘家还有个舅姥爷,他跟咱们走得近又疼咱,可没马没车,来回得三五天,现在天气又热,老太太经不住啊。”
余氏扭头摸了一把泪,姜强心有戚戚,忙上前宽慰。
姜桃等他哭完,又问了他家里是否有现成的瓜果时蔬和米面粮油。
刘五郎一一点头:“都有,都有,菜地里能摘现成的,就是细粮不多。”
姜桃暂且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将暂定的菜谱说给他听:“是这,叔,咱们也不做多了。照您说的一共四家人,要是全家都来咱们至少得开三桌。”
姜桃伸出两个手指:“要只是家里男人们来,咱们也得开两桌备着。”
姜桃掰下一根手指:“一桌至少六个菜,两荤四素不能少。两个豆腐菜和糜子面糕是定下的,豆腐菜就煎豆腐和一个豆腐汤。其余三个,豇豆角炒油渣、红烧茄瓜和油焖小南瓜怎样?”
刘五郎补充道:“咱家还有两只老母鸡,年初就不下蛋了,可以杀了。”
姜桃拿起炭笔又添了两道:“那成,咱们再加一道小鸡炖蘑菇和清炒藤藤菜,一共八个菜,蛮体面了。”
刘五郎听了,没什么不满意的。
剩下的祭礼和上山事宜就交给余氏,余氏是个极妥帖的人,一切礼数从简,就让刘五郎拿出十个钱去买些黄纸、香烛等物,然后让姜强去村里寻三个汉子帮忙抬棺上山,一人一天给三文钱谢礼。
“强子那份你就不用给了,就当是咱们顺手帮个忙。”
二十个钱最后还剩下一文,刘五郎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忙着就要给余氏磕头道谢。
余氏扶了,嘱咐道:“也是看你们哥俩孝顺,往后清明、祭日莫忘了去上个坟。”
“不敢忘,不敢忘。”刘五郎拼命摇着头,“以后咱们哥俩要是手头宽裕些,还要给老太太再大办一场。”
“活着的时候细心养着,人没了再做那些事有什么用?没了就是没了,你当这丧事是做给先人看的?也就是用来宽宽子孙们的心罢了,丧事办得越热闹越多人来吃席,就显得自己越孝顺似的。”
“还有些子孙趁着这个场面,明里暗里较劲,看谁出的钱多,请的戏班子排场大,恨不得身上有八张嘴跟乡人们说,你们看看啊,我多孝顺啊。”
“但这些,哪里比得上平日里一块糕,冬日里一件衣的?听婶子一句话,要真心疼老太太,往后啊心里牵挂着,哥俩想法子把日子过起来,她在天之灵也就宽心了。”
众人听了默然不语,姜强心酸不已,自打他爹走了后,余氏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把年纪了,还得为着子孙操心劳力,论起来,他是真真不孝。
姜桃放下手里木炭,站在余氏身边,厚养薄葬这个道理很难跟现下的村民说明白。
当今圣上以孝道治国,倡导孝顺双亲,宽待子女。但是那些动不了,不能帮着家里耕地、带孙又没有银钱的老人家很大一部分情况下,都是被直接弃养的。
送去福寿山活活饿死,让乌鸦分食其尸,美名曰:“天葬”。锁在家中小屋里,任由重病的老人屎尿沤烂了一身,每日扔一个黑疙瘩,生死便由天命。不约束家中孩子,不教导其尊老爱幼的道理,放纵他殴打、辱骂长辈,大人们抱着手在一旁哈哈大笑,以为孩子多威风。
然而一切不过是一场无休止的轮回,从前你是孩子、是大人,往后你也会变成老人。
刘五郎垂着头,擦干了脸上的泪,哑着声道:“我明白了。婶子,多谢您。”
余氏拍拍他的肩膀:“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那,咱们现在就忙活起来?”她转向姜桃。
姜桃得令:“好嘞!您瞧好了吧,咱们一定办得体体面面!”
刘五郎的大哥刘四郎去报信请客了,姜桃和张氏则去他们开垦的菜地里摘菜,余氏去喊了胖婶帮忙给老太太擦身穿寿衣。
胖婶心肠软,听余氏说了这事也没二话,还从家里拿了几个鸡蛋去给刘五郎席上添菜。
几个小菜,张氏和姜桃能搞定,小鸡炖蘑菇则由余氏在一边指导,张氏动手。等刘四郎接来了客人,两桌席面刚好摆上。
依着规矩,客人们先去上了香,烧了纸钱,思及刘老太生前之事,几家人抱头哭坐一团。
第七十三章:招郎入赘
刘五郎的堂哥哭得更加心碎,双手捶地,几个男人搀都搀不起。
“奶啊,是我没用,不能给您养老送终了啊,你咋就这么去了啊——”
真是闻着流泪,听者伤心,刘五郎家里世世代代都住在刘家村,家里虽然穷但还算是过得去,但天有不测风云,刘五郎的爹娘相继重病,借遍了所有的亲戚邻居后,人还是没留住。又因着宅基地的事得罪了里正,哥俩和祖母不得不搬出刘家村,连祖屋都让了出去。
来到姜家村外定居没两个月,眼瞅着日子慢慢定下来了,姜家村的里正又是个好人,划了一块荒地给他,他又赁了钿头老爷的两亩水田,基本能自给自足了,却不想身体本就不好的祖母在贫病交加中,没能熬过这个夏天。
堂哥一家不敢得罪里正,只敢在暗地里悄悄接济表弟一家,他心里牵挂祖母,只是家里着实也难,有心无力。
余氏上前宽慰,心里叹这哥俩真真是命苦,家里的祸事接二连三,换做是他人,这家早就垮了。
众人情绪渐渐平静,见棺里刘老太干净整洁,面容祥和。虽然棺薄,香烛祭礼简单,却不失规矩,该有的都不缺,又听张氏在门外轻声提醒:“开席了,请各位入席。”
刘五郎哥俩擦干了泪,请各位远来的客人入席。客人们本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想着简单吃个豆腐饭就回去了,一上桌才发现席面半点不差,桌边上甚至还有个坛子,装得不知是茶还是酒。
堂哥知道刘五郎捉襟见肘,忙低声问:“你们哪来的钱办席面?莫不是去借了高息?”
刘五郎苦笑道:“哪里还有放贷的会借高息给咱?是村里有家好心人,见咱们可怜,不要工钱帮咱们办了这两桌席面。”
堂哥叹了几声,这世道上善心的人还是多的。
刘五郎和刘四郎紧着给两桌客人劝茶劝饭,席面上荤菜少,但口味不错,众人吃了都说好。
还有那茶,姜桃本着为刘五郎节省的意思,便调了茉莉红枣糖水,茉莉不需花钱,红枣和糖都是刘五郎家本就有的。
待用了饭,姜强带着姜大牛、姜五、胖叔三个汉子过来起棺,中间种种拜礼略过不提,最后落棺盖土后,刘五郎等人又跪在坟前哭了一通。
夜幕降临,众人相携着下山,刘四郎忙着送几家客人回刘家村,堂哥还要为刘老太守一夜,便留在这里睡。
刘五郎一路上拉着姜强感谢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等回了家,见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长明灯灯火摇曳,鼻子一酸,心里头五味杂陈。
姜桃等人没跟着上山,留在屋里帮着看门,姜桃将席面上剩下能吃的都给哥俩捡了出来,剩下不能吃的泔水和菜皮菜叶子加在一起才刚过半桶。
张氏瞧着嗤笑道:“这趟咱们真是做善事了,这点东西还不够猪娃吃一顿的。”
余氏将席面上的菜肴一一放在碗橱里,又帮忙在简易的神龛上点了盏长明灯,双手合十嘴里默念让刘老太保佑两个孙子否极泰来,往后吃穿不愁等话。
末了,她放下手回张氏:“都是穷苦人家,谁都不容易,咱们过不下去的时候也亏着村里几家惦念,计较那么多作甚?”
张氏撇了撇嘴,谁知道这哥俩会不会惦念这份恩情?
刘五郎兄弟俩倒是真惦念着这份恩情。接下来半个多月,他们时不时在地里摘个瓜,去山上捡两捆柴火送过来,余氏开始拗不过还收了,末了却是如何都不肯再收。
哥俩见此处行不通,便曲线救国,争着去地里帮姜强薅草。他们地里的活干得快,姜强有时候才刚下地,就见地里的草已经除了一半。某一天清早去菜地松土,却见土早就松了不说,还帮着浇了一遍。
姜桃一家瞅着这对哥俩实在是实诚,跟他们走得愈发近了。家里本就只有姜强一个人能正经下地干活,旁得都是老弱妇孺,能有两个大小伙搭把手实在是好事。
这日里,村头哑巴六叔家招郎入赘,打算在村里摆几桌。本是去请曹家来操办,却不想曹家又不得空,这七月中八月末娶媳嫁女的实在是太多。
六叔发了愁,他天生就哑,人过三十才娶了媳妇,十几年里就只得了一个闺女。他勤勤恳恳在地里刨食了大半辈子,也给闺女存了一些银钱,想着招个郎上门,往后就跟着闺女过活。
但这年头,不到绝路上难得有好男儿愿意入赘的,常在他面前晃悠的不是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就是些心术不正的人。好不容易挑中了一个满意的,跟闺女也对得上眼,就打算让俩孩子尽早成婚。
他请算命的算了日子,又去族中老人家里翻了老黄历,今年的好日子都在七月和八月,要错了这俩月还得等一年。
六叔哪里等得,抓住眼前这个好姑爷恨不得当天就把事办了。只是曹家不得空,他又不愿意委屈了自家闺女,这可咋办呢?
见六叔急得上火,六婶出了个主意:“我听说咱们村强子家是给曹家办过事的,还帮郑夫子家操持过一摊白事,郑夫子那是多大的排面,她们都能担下来。要是给咱们操办几桌席面,那还不是小事?”
六叔口不能言,阿巴阿巴的比划着。
六婶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是不太放心全交给姜强家,毕竟他就这么一个闺女,闺女这辈子也就这一件大事,要给办砸了,闺女估计得怨他。
六婶做不了主,锄地的时候心里也想着这事。隔壁菜地里浇水的刘五郎见她划魂儿,问了一声。
六婶见是那个外姓小子,本不愿多嘴。但心里头这事实在是憋不住,便竹筒倒豆子似得讲了出来。
“你说说,婶子心里这不也是愁吗?十里八村就两家办红白事的,曹家不得空,另外那家他又瞧不上,咱们上哪请人去?”
刘五郎听了,立马把手里水瓢丢了,跳下山阶,行至她面前郑重其事道:“婶子,您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强子哥,他们们老老少少都是顶顶的好人。咱们家前些日子办白事,没钱没粮还帮咱们办得妥妥帖帖,这样的一家人,甭管是啥事,交给他们只管放下一百个心。”
六婶听得一愣一愣:“这可当真?”
刘五郎指天发誓:“我要是说了半句假话,婶子只管来砸了咱家的家伙什,我绝无二话。”
听刘五郎说得真真的,六婶心里往姜强家偏了些。都是一个村的,也不怕姜强家耍狡贪钱,不好好办事。
“不是,他六婶,你别是真信了这外姓小子的话吧。”马三娘挑粪经过,“姜强家傍着曹家干了两回事,就能自个接活了?你就是心急,也别把闺女的大好事交到个半吊子手里啊。”
第七十四章:正儿八经的红喜事
“强子哥家不是半吊子,他们办事妥帖得很。”
马三娘放了粪桶,叉着腰指着刘五郎的鼻子:“你这小子收了人家多少好处?上竿子替他们说好话?咱们同村几十年,他们什么家底,轮得着你这个外姓人跟咱们胡咧咧?”
刘五郎涨红了脸,外姓人被排挤也不是稀罕事。
“我说句公道话,三娘你也是外姓人,用得着这么说五郎么?”六婶道,“你也就是比他早搬来十几年,咱们姜家村十几户外姓人,咱们本家都没觉着怎么着,你倒好意思说?”
见六婶维护自己,刘五郎挺直了腰板:“我没收他们一个钱,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要是有半句诓骗婶子的,天打五雷轰!”
六婶忙呸呸呸:“大白天的可不敢说这话,婶子哪里不信你。”
马三娘脸上挂不住,刚想遁走,却又听六婶说:“我本就属意姜强家,到底是给曹家做过事的嘞。听你这么说,我回去再劝劝你叔,把事白白给外村人操办,还不如给本家人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马三娘眼珠子一转,换上一副笑脸:“他六婶,您这意思是咱外甥女的婚事打算大办?”
六婶摊摊手:“咋不大办?就这么个闺女,不给她办得体体面面的,她是要闹的呀。”
“那你都说了要给本家人做,你瞅瞅我咋样?”马三娘指着自己,“咱们两家的关系还比不上姜强那破落户?论起来,我二姨的表外甥女还嫁给你姑爹家的小儿子呢,咱们俩家是正儿八经的姻亲。”
什么姻亲?这都隔着多少层了?六婶看着她并不搭话。
马三娘以为她意动,凑上跟前殷勤道:“我也就不开大口了,咱外甥女要是办二十二桌我就只收八十八个工钱,图个吉利数。红包啥的也甭客气,我跟咱家马三要一份就成。”
六婶冷笑道:“那要是办三十六桌呢?”
马三娘眉开眼笑:“那敢情好,三十六咱刚好凑个整数,收一百五十个钱,你晓得嘞,办席面这事累得很,旁人都做不来。”
末了她又道:“三十六桌,咱村哪来那么多人?你家是招赘又不是出嫁,我听说你家姑爷是个孤鬼,那边一个亲戚都没有。”
六婶气得咬牙切齿,说啥都行,说她姑爷是孤鬼,哪怕是事实,那也是往他们老两口心口插刀子!
“你收了这个心吧。咱们就是办三十六席也不会给你家做,你家往常连个白喜事都没做过,现下就长本事能做了?”
六婶冷哼一声:“你说姜强家是半吊子,那你就是那露底的酒桶,胃口挺大肚里没半点东西!”
马三娘面上一黑:“他六婶,你就是不叫咱们做,也别说这戳心窝子的话啊。”
“不是,这位婶子,你都说是姻亲,凭啥二十二桌要八十八个钱?一桌四文钱的工钱,比得上曹家了。”刘五郎道。
六婶笑了一声:“靠得上就是姻亲,靠不上就是外姓人。把人当傻子,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没脸没皮的腌臜婆娘,黑了心肝的老贼妇!”
被直勾勾戳中心思,马三娘又岂是好惹的,当下啐了一声,叉着腰就在田埂上破口大骂。
马三娘骂得不堪入耳,什么东家丢了只鸡,西家掉了针的脏水全往六婶身上泼,裤裆炕上那点事也变着法子往外倒。
六婶刚开始还觉着没什么,等到马三娘提及她家姑爷,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当下丢了锄头把,就要上去撕她的嘴。
两个妇人在田间扭打成一团,扯衣襟、揪头发,扇耳光,打得是昏天黑地。刘五郎哪里敢去拦,女人打架,男人从来都不会去插手,丢人!
他跑去寻了不远处锄地的马三叔,马三叔一听,这还得了,拿着耙头就来拉架。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只见六婶脸上多了几道爪印,还往渗血,马三娘也没讨着好,嘴巴被打破了皮,衣衫头发乱成一团,跟个疯婆子似的。
“你往后要再敢说一句,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六婶狠狠道。
马三娘挣开马三的桎梏:“你当我怕你啊!”
“行了,你就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了成不成?”马三抓住她两只胳膊,转头跟六婶道歉赔不是。
六婶撇过脸,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马三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她马三娘怎么就跟脑子里生蛆似得,一天不蹦跶就不痛快?
他来了脾气,死沉下脸,周身气息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跟我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马三娘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家男人是真动了怒,忙闭了嘴,老实的跟在他身后。
待走出半道去,她又觉着自己吃了亏,旁边不就是她挑来的大粪?
她上去就给那六婶一瓢,看她还敢上来撕她不?
马三娘越想越得意:“什么东西,下不出蛋老娼妇,生了十几年都撇不出个带把的。一个闺女还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不让她去帮忙是吧,她办不了,旁人也甭想办利索了!
另一头的六婶理了理头发,扯动脸上的伤,心里又将马三娘咒骂了一遍。左右就是这个月办喜事,她脸上破了相不是给她闺女找不痛快么?
“婶子,要不找赤脚大夫看看,这么深怕是会留疤。”刘五郎提醒道。
六婶摆摆手:“我撂了活就去,今天这事别跟你大妹子提,本来请姜强家办事我还拿不定,现在甭说了,劳你咱当个中间人,就说大妹子的喜事就托给他们了。”
“价钱好商量,红包也少不了。就是事情得给咱办得体面,我家姑爷是个苦命的,他五六岁就没了爹娘,大家伙都说他是个孤鬼,但成了亲就是咱们半个儿子,自家人说说就罢了,旁人说了就别怪我翻脸。”
“这事你跟姜强家的提一嘴,除了这个我再没别的。”
刘五郎激动道:“婶子,强子哥一家知道了准得高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他们真不是那种说三道四大嘴巴的人。”
六婶点点头,又嘱托了两句,便收了东西去寻大夫。
刘五郎连活都不干了,立马跑去姜强家报喜,姜桃等人一听,简直是欣喜若狂。
这可是他们正正经经接到的第一滩活,还是大排场的红喜事。
第七十五章:女人识字
“办红喜事不光能拿工钱还能拿红包,六叔家疼闺女少说也得办二十二桌,这趟活下来能挣百十来个钱!”张氏乐开了花,仿佛铜板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飞进了自己口袋。
姜桃却有些忧虑,转头问余氏:“奶,咱们家没跟曹家办过红喜事,里头的规矩咱们也不懂,要是办得不好怕是拿了钱也坏了情分。”
余氏点头称是:“越是乡里乡亲的喊,咱们就越得擦亮了招子,价钱给的低一些,事情咱们要办得更漂亮。”
“咱们提前去那边通通气,光问六叔六婶不行,还得问问荷花姐姐跟她姑爷,六叔六婶把他们俩捧在心尖尖上,他们觉着行才是真的行。”
张氏奇怪道:“办亲事都是问长辈,按村里来的大规矩办,哪有问小辈的?”
姜桃不以为然,这年头嫁娶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难道就连这唯一一回大礼都不能提点自个的意见?
余氏站在姜桃这边:“他们不比别家,闺女才是往后撑起整个家的人,问肯定是要问的,就让桃子寻个由头去见一回。”
姜桃记下了,剩下成亲的各项礼仪就交给余氏。余氏顺势说,张氏就在一旁记。别说,只要遇上事了,余氏就是全家的老宝贝,婚丧嫁娶这些再没比她更清楚的。
余氏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道:“家里缺个识字的人还是不行,现下是记住了,事情也捋清了,但咋跟六子那边说?难道还去家里扯着人家叽里呱啦再说一遍?”
张氏比划着:“我看曹家那边是要写单子的,长长条条的,上面都是字,办事都是按上头的来。”
姜桃见他们为这事烦忧,自告奋勇说:“那我来给你们记,不过我就只会写几百个字,遇上不会的到时候还得去问别人。”
张氏吓了一跳:“你啥时候学会写字的?谁教你认字的?”
余氏知道姜桃偷么学字的事,便道:“学几个字怎么了?会写自个的名,看得懂文书不比睁眼瞎强?”
张氏急了:“娘啊,姑娘家家的识字说出去要被别人笑话的。读书识字那是男人们的事,姑娘会干活会伺候人才是正经的。”
说着,她又厉声训斥姜桃:“谁教你干得这蠢事?赚了几个钱就以为自个了不得了?以后再跟别人说你会认字,小心我踢烂你的驴脑袋!”
余氏一拍桌子,怒道:“你凶什么凶!我还没死呢,你就在我跟前对孩子耍威风?学字这是我准的,是我让去的,你来踢烂我的脑袋,你来!”
姜桃扑过去抱住余氏,老人家年纪大了,猛地被气一下只怕会有个好歹。
她带了哭腔:“奶,不气不气,您坐下来顺顺。”
头一次见余氏发火,张氏吓的跟个鹌鹑似的,哆哆嗦嗦的没敢再开口。
余氏瞧她就来气,冲她摆摆手:“你去弄饭,这事我不会跟强子说,但还有下回,甭怪我翻脸。”
张氏小心翼翼的道了声明白,期期艾艾下了灶房。
余氏见她没了影,心疼的对姜桃道:“哭啥啊,孩子,她说的那些话就当屁给放了,读书识字是好事啊,不管男娃女娃都是一样。”
姜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余氏拿袖子给她揩脸上的泪:“你都认得几百个字了,比咱们村大多数人都牛气,咱们家的桃子啊,就是聪明,别人还要上学堂让夫子教呢。”
姜桃抽噎道:“不……不是,我才……才没为了这事哭。”
余氏给她拍拍背,轻声劝道:“不是为了这事就好,母女俩哪有隔夜的仇啊?你娘就是木鱼脑袋,她也是怕你知道识字这事传了出去,不好寻人家。”
姜桃擦干净眼角的泪花:“女人认得几个字就容不下了,那我宁愿做个老姑子,一辈子不嫁。”
余氏忙道:“是是是,没本事还管婆娘长短的,这样的姑爷咱们家也不要。等晚些了,我让你娘再给你服个软,识字这事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你也别跟她赌气,可好?”
姜桃不愿让余氏为难,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余氏笑眯眯道:“那成,你还是帮咱记。我说,你列方子,等誊好了给你六叔家送去,咱们跟曹家一样也是个有谱的。”
姜桃点点头,去胖婶家借了姜陵换下的旧毛笔,再要了一张纸。遇上不会写的字就用圈圈代替,等到事后去问姜正或是李敖。
记好了所有事宜,余氏想了想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就让姜桃去寻一趟荷花,看她有啥要求。
姜桃将纸片揣在怀里,先去山坳里采了一把茉莉花,再加上几朵夏桑菊点缀,拿麻绳捆了,做成一个花束。
等到了六叔家,叔婶两个都下地去了。姜桃在屋外喊了一声:“荷花姐姐在家么?”
荷花推开门,见是姜桃愣了一下:“这不是桃子么?咋来了?”
姜桃笑意盈盈的上前将花束塞到她手里:“给荷花姐姐道喜来了,姐姐马上就要成亲了。”
荷花羞红了脸,捧着花束将姜桃让进屋:“可就会打趣我,你现下就来了我可没喜糖给你吃。”
姜桃笑道:“那不打紧,我问姐夫要去,他指不定还会给我个红包呢。”
荷花佯怒道:“好你个小丫头,一些日子没见,倒是油嘴滑舌没个正形了。快说,是不是跟村里哪个小子学坏了?”
她大了姜桃整四岁,所以很少跟在一快玩,两个人互相也就知道村里有这么个姑娘。
两人笑作一团,说了几句小事后姜桃就切入正题:“荷花姐姐,我今天来还真有个事想问问你。”
姜桃将她们家揽了她成亲时席面的事说了一通,等荷花反应过来,又凑上去问:“咱们家现下把其他的事粗略定了,剩下的就想问问你还有啥想要的。”
荷花扭过身子,觉着自个谈论自个的亲事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又耐不住心里的想法,她小心问:“你说的可都当真?真能帮我办到?”
姜桃再三保证:“我奶说了女娃一辈子就这一天,你要星星要月亮咱们是办不到,但咱们能办到的,只管开口,讨得了你欢心就成。”
荷花思索再三,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她鼓起勇气说:“妹妹,我真有个事,憋在我心里头好几个月了,要不是你来问我就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