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大花轿
姜桃一听,怕是有大事,忙道:“姐姐快说。”
荷花拉了她的手,未语脸先红成一片:“我想坐花轿。”
姜桃一愣,荷花急道:“他们都说招赘的不能坐轿子,可是我八岁那年就盼着了,足足盼了七八年才等到了现在,我也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要真能遂了我的心愿,其他的我都随你们,绝没二话。”
姜桃点头道:“我知晓了,这事我回去跟我奶说说,看她有什么办法。”
荷花把全盘希望都寄托在姜桃身上,姜桃回去将此事告知了余氏,余氏皱了眉头:“这事确实不合规矩,招赘不是出嫁,出嫁才能坐花轿。他们家顶多赁头驴,让姑爷牵着驴围着六子家走一遍。”
“那能不能破一破这规矩?”姜桃希冀的看着余氏,“既然是招赘,姑爷那边肯定没得说,咱们去劝劝六叔六婶,闺女高兴全家才能高兴啊。”
余氏心里赞姜桃总能看得清事情的关键,她笑道:“规矩是人定的,是有破的时候。”
她唤过姜桃在她耳边如是这般说了一通。姜桃一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末了惊喜道:“那我去回荷花姐姐,让她安安心心等着出嫁,到时候咱们喊轿子接她去。”
余氏点了头:“让她甭跟家里人说,六子是个古板人,咱们跟你六婶通个气就成。”
姜桃应了,趁着送单子的时候跟荷花悄悄说了。荷花得了准信,心里甭提多美了,掰着手指头就算日子。
六叔见了手指往脸上刮了刮,那意思是“大姑娘盼着成亲羞不羞啊?”
荷花见了,把头都埋进了六婶的怀里,到底没敢跟自家爹说这事。
亲事的操办从头七天就该开始忙活,因着头先给六叔家送了单子,余氏等人一天照例往六叔家跑一回,其余的按部就班的照着单子操办。
首先是备礼,拟名单,送请帖,赁车,差人去六婶娘家请新娘子的舅爷,办亲事有一条铁例,舅姥爷不上桌,喜宴就不能开。
然后接着借碗、包铜钱,排通铺,知会几个相熟的邻家将家中闲铺整出来,防着有远处来亲戚赶不及回去,得在这睡上一夜。顺带着帮六叔一家将屋子洒扫一遍。除去自个一家,余氏还从六婶娘家那头请了六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帮活。
姜桃和张氏则负责席面和后厨,菜单老早就跟六叔说了,他前前后后改了七八回,直到结彩的时候才拍板定下来。菜单子前脚定,姜桃后脚就忙去余氏那支钱,上头一些菜得到镇上才能办全。
等到成亲这一天,姜桃一家都熬着没睡,等新娘子起了身,姜桃和余氏就进去帮着穿衣梳妆。荷花头一次见这么多人伺候她,扭扭妮妮还放不开。倒是余氏咬着棉线笑道:“甭怕,等开了脸,咱们荷花就是全村最漂亮的新娘子。”
六婶端着洗脸水进来催她:“我的好姑娘,可赶紧着吧,梳头还得好大一会功夫呢。”
荷花吐吐舌头,乖巧的坐在妆镜前。余氏利索的用棉线给荷花狡脸,荷花疼的是龇牙咧嘴,眼里都含了泪花,嘴上求余氏:“好奶奶,轻点轻点。”
余氏手上不敢慢,就连鬓下一丝绒毛都不放过。好不容易受了这“酷刑”,姜桃忙拧了冷帕子给她敷脸。
六婶拿了胭脂和水粉进来,搁在妆镜前。等荷花忍过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便从水粉盒里挖出一坨就往荷花脸上糊,姜桃眼睁睁看六婶跟揉面似的将水粉揉开。
姜桃捂着眼,实在不敢看荷花的脸。到底是没常用过胭脂水粉的农家人,这涂得跟鬼似的。
“六婶——”姜桃实在忍不住开口,“要不让我来吧,您给荷花姐梳头。”
这白惨惨一片,关键是还没抹匀,东一块西一块。
六婶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这盒水粉花了大价钱从镇上买的,贵着呢。
荷花估计也是瞧见镜子里的脸了,忙央求道:“娘啊,你让桃子来吧。”
六婶只得拿了木梳给她盘头。姜桃拿起水粉一看,这会的水粉是用石膏、滑石、蚌粉、腊脂等材料调和而成的“玉女桃花粉”,并不是干巴巴的白粉块,所以还算是比较好上妆。
姜桃用帕子小心翼翼的将荷花脸上残留的脂粉擦去,然后去灶房取了一些蜜,用木片调了抹在荷花的脸上。
“荷花姐姐你可别动,等蜜润润脸,咱们再用水粉。”
荷花梗着脖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算好了时间,姜桃再端了水给她洗净。这时候再一摸她的脸,没那么干了。
趁着敷脸的时候,姜桃用纱布裹了一团松软的棉花,沾水湿润之后又挤得半干。布团子沾了水粉在脸上轻点,然后细致的抹匀,就连脖子都不放过。
荷花的眉毛本就浓密,余氏给她绞脸的时候顺道还给她修了个柳叶眉。待上好了水粉,姜桃取了一点胭脂擦在荷花的双颊。
六婶在一旁瞧了,惊讶道:“桃子,你这是干啥呢?”
姜桃不慌不忙将胭脂匀开,摇曳的灯光下,胭脂犹如一团红晕,衬得荷花娇艳动人。最后再取了胭脂点了唇,然后嘱咐荷花千万忍着别去舔。
姜桃端了镜子放她眼前,荷花左瞧右看,抚着脸惊叹道:“桃子,这还是我吗?”
六婶和余氏凑上来瞧,俱夸姜桃手巧,这妆上的服服帖帖,荷花真跟变了个人似的。
鸡叫三遍,晨光熹微,门口草炮噼里啪啦一放。六婶伺候荷花换了嫁衣,蒙了盖头,语重心长的嘱咐她一些为人妇的道理。
荷花一一听了,垂着头说明白,六婶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哭了一鼻子:“我跟你爹过了几十年都没红过脸,你也瞧在眼里,万万不能听别人胡咧咧,就低看姑爷一眼。”
“两个人啊,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的。娘的荷花啊,以前还只有我膝头那么高,现在怎么就成亲了呢?”
姜桃和余氏躲出去随她娘俩说话,她手里还攥着水粉盒子,少不得待会还得进去补一补妆面。
天色大亮之后,前头越来越热闹,来吃席道贺的村人挤了满满一屋子,好些小孩还跑进了后屋,趴在窗台上说要看新娘子。
姜桃瞧着时辰,他们请的花轿队该到了。她俯身凑在荷花耳边轻声问:“荷花姐姐,可预备好了?”
荷花紧张的攥了手,盖头动了动:“预备好了。”
六婶打开窗,听见外头传来唢呐、锣鼓的响声,回头喜道:“来了来了!”
第七十七章:诡计
六叔疑惑的看着四个大汉抬着顶花轿,后头跟着一队唢呐、锣鼓手,他家那宝贝姑爷正喜气洋洋的骑坐在驴背上。那驴踢踢踏踏踱到他面前,驴头上的红花还颤了颤。
“这是啥啊?这不是招赘么?咋还有大花轿子?”
“是啊,难道改成嫁女了?”
“不能啊,六子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嫁出去咋办?”
众人议论纷纷,没一个敢上前的。倒是荷花姑爷下了驴,冲着六叔拱手道:“拜见岳父大人。”
这话“轰隆一声”在六叔耳朵里炸开了,他指着新姑爷“阿巴阿巴”的嚷着,他真没想到孩子们临了会给他来这一出啊。
这时六婶子搀着新娘子出来了,余氏在一边高声唱喏:“吉时已到,上花轿咯——”
草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荷花没有兄弟,也就没人背她出门,便由着一个远房婶婶负于后背,将她送上了轿子。
轿帘一放,众汉子高声喊:“起——”
花轿一离地,余氏和六婶端着花生瓜子糖块来散,姑爷上了驴,领头的汉子喊:“颠不颠?”
气氛到此,众人哪里还管得着什么规矩,闹哄哄的笑成一堆,不少男宾还喊:“颠一个,颠一个。”
新姑爷嘴巴笑了没了边:“十五及笄十六嫁,好姑娘让我等了小半辈子,颠!”
轿夫高声应了,往前三步走,往后三步摇,高高低低就开始颠起了轿子:
“客未走,席未散,
四下寻郎寻不见
急猴猴,新郎倌,
钻进洞房盖头掀
我的个小乖蛋!
定神看,大麻脸,
踏鼻豁嘴翻翻眼
鸡脖子,五花脸,
头上虱子接半豌!
我的个小乖蛋!
……
颠轿歌唱了两遍,许是荷花颠昏了头,轿内骨碌碌滚下一只盛灰的脚炉。
众人一看,俱是拍掌大笑,七嘴八舌的喊着:“可别颠了,新娘子急眼了。”
轿夫停了下来,后边锁啦一吹,锣鼓一响,开始催轿。
六婶扯住激动的六叔,在他耳边说道:“算了,闺女就这一个念想,你圆了她的吧。”
六叔呀呀还要说话,六婶冲着他使了个眼神叫他看向新姑爷,新姑爷脸上一直带着笑,这会儿竟然在悄悄拿袖擦泪。
“他心头也苦着嘞,能叫两个孩子高兴高兴,那不比什么都强?”
六叔也是男人,站在男人的角度来说,入赘这事是真屈辱,尤其是农户人家。要是遇上不好的女家,一辈子累死累活,平日里遭人白眼惹人笑话不说,临了还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但花轿一抬,今天他就不是倒插门,而是正正经经的新郎官。
要说嘞,他闺女是真心欢喜这姑爷,这事哪是为着自个,全是为着心心念念的情郎啊。
他也只盼望着,新姑爷能懂他们一家的拳拳之心。
见六叔默了,六婶也就撒了手。姜桃见这事糊弄了过去,松了一口气,便跟余氏去后厨准备开席。
坐在轿上的荷花眼眶发热,思及姜桃的叮咛又将泪意压了回去,面前红盖头上的流苏晃呀晃,就像是她现在荡漾的心。
花轿绕着六叔家转了整整六圈,最后在大门口落脚,新娘先迎去新房,新郎官则被六叔本家一群年轻小伙簇拥着去敬酒。
宴席一开,众人上桌。头先上凉盘,然后两个大荤菜打头,中间是四个肉炒素菜,最后一道虎皮肉盖精肉压轴,末了一桌还上一碟子辣萝卜干。
众人皆叹六叔简直是爱女如命,这一桌子多少肉食啊?连个纯素的都没见着。
就这还不算完,中间两张大方桌上还各摆了十几个番瓜,全部切成小块,供娃儿随意取食。
姜桃将茶桶放在正中央,刚准备回头去拿水瓢时,就见马三娘在一边“飞抢”席面上的荤菜,嘴里还嚷嚷着:“你弄啥呢?一个娃儿能吃得了这荤么?给他夹两块素的就成了。”
六婶也瞧见马三娘了,杵了杵身边被敬得七荤八素的六叔:“你瞅瞅,那老倭瓜还要不要脸呢?我可没使人请她。”
六叔红着脸眯眼一瞧,瞬间来了精神,手上激动的比划着。
六婶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盯着她去,要是只是来讨饭吃,今天就放了她。”
姜桃也觉着奇怪,单子是她拟的,全村请了谁她都有数。
那边余氏正巧在喊,她也就摇摇头,暗道自个多心,就跑去了后厨。
见她离了茶桶,马三娘扭过身子来,冷哼一声。转头将桌上那道虎皮肉全扒拉在自己袋里,也不管同桌的破口大骂,将袋子扎了,就下了桌。
六婶眼瞅着她拿了碗去打饮子,行至茶桶前,左顾右盼一番,见周围没人瞧她,便从袋里拿出一个黄纸包来。
六婶心里“咯噔”一下,就见马三娘打开纸包打算往茶桶里倒。
“呔!”六婶大呵一声,惊得马三娘双手一抖,东西就落在了茶桶里。
马三娘飞快的反应过来,将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里,抱着肚子就往地上一摊。
“哎哟,哎哟——不得了了,吃死人了——”
六婶怒奔过去,脚上毫不客气的踹了她一脚:“甭在着这哭鸡鸟嚎的,你干的那点破事我都瞧见了!”
马三娘抱着胳膊滚在一边,拉大了嗓门嚎:“死人了,死人了,席面吃死人了!”
众人听在耳朵里,均放下手中碗筷,正在吃的也犹犹豫豫将嘴里的东西吐了,一个个看向这边。
六婶见此,毫不客气上前去抓起马三娘的头发给了她两个耳刮子,敢在她闺女的好日子里闹事,简直是活腻歪了!
马三娘咬牙忍了,毫不还手,只哼哼唧唧的仰躺在地上。旁人不知六婶和马三娘当日在田里那点龃龉,看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有婆子、媳妇上前拉架,扯住了六婶嘴里就道:“好端端的,她肚儿疼,打她做什么?”
六婶急吼吼的喊:“她往茶桶里下东西污蔑咱,我不打死她都算轻的!”
马三娘断断续续解释:“我……图啥啊,往茶里下东西?我……要真是下了东西,就让我天打五雷劈,全家不得好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信谁的,倒是一个媳妇小心翼翼的道:“她要是真肚儿疼,那咱们也吃了席面上的东西,该怕不是……”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好些老人家已经在抠孩子的喉咙眼,让娃儿赶紧把东西吐了。
第七十八章:羊癫疯
姜桃在后厨见前头闹哄哄的,赶忙拿了水瓢去看。刚拨开人群,就见马三娘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姜桃一愣,这是发羊癫疯?她不记得马三娘有这个病啊?
旁人一看,哪里还管得着其他,顿时就觉得肚子也疼,脑袋也不舒服。
六婶子一看简直是有口说不清,急得两眼一发黑,就要撅过去。
新姑爷搀着醉醺醺的六叔走过来,六叔见此激动的“阿巴阿巴”的解释,但他本就是哑巴,纵使急得整张脸涨得通红,脖子上暴着青筋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姜桃终于弄明白了这档子破事,气的真是一佛降世,二佛升天。
马三娘在她心里就是个跳梁小丑,没事就喜欢在她面前蹦跶。姜桃的时间多金贵啊,平日里不搭理她就是了。
但没想到,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她光是恶心你就够你受的了。
姜桃蹬蹬瞪跑上去,从地上捡了个粗木棍子,二话不说强塞进马三娘的嘴里,嘴里喊:“叔叔婶子们,还愣着干啥啊?三婶婶发颠了!”
她左右开弓对着马三娘的左右下巴挥去,手骨震得发麻,好歹把马三娘的下巴打歪了。
“我有个表嫂就是这个病,不打脱了下巴就会咬死自己!”姜桃脸不红心不跳的胡扯,“咱们赶紧给她挪个空地,省得她抽起来。”
众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自主空出了一块地方。
姜桃拍拍手站起来身,马三娘下巴歪了瞪着她巴巴的说不出话来,涎水留了一脸。
那说话的媳妇见此,支支吾吾的问:“那,她是发颠,不是中毒?”
姜桃白了她一眼,指着马三娘道:“就她这样,哪里是中毒的样子?谁家中毒还有力气抽这么久?”
六婶这会也抚着胸口缓过神来:“我眼睁睁看见她往茶桶里倒东西,要下毒也是她想来膈应我。”
姜桃补充道:“今儿这席面是咱们家操办的,咱们家跟村上各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为着什么要下东西害你们,然后砸自己家招牌?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跟三婶一样发癫?”
众人面面相觑,当下急,这会儿回过神想,姜桃确实讲得有理啊,要下东西也得有个名头啊。
姜桃见大家将信将疑,又转头去瞅了瞅茶桶子,只见底部还沉着些东西未完全融化,她专门为着荷花姐姐的亲事调了百合花茶,怕娃儿不小心冲撞然后烫了自个,就特意在后厨晾得凉凉的,却没成想倒是搅和了马三娘的好计。
姜桃双手扶在茶桶边缘,随即一倾,将整桶茶水往地上一泼,茶水正好溅着马三娘的脚,她还状似无意缩了缩。
姜桃冷笑一声,指着茶桶里的东西道:“你们大家伙看看,这明显就是三婶后下的,我要是先下了东西不等它化了就端上来,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脸?”
“你看见茶桶里沉着东西,你还会舀么?”姜桃反问那媳妇。
那媳妇红了脸,摇了摇头:“当然不会。”
姜桃摊摊手:“那不就得了?我年纪小不代表我跟某些人一样蠢。挖空了心思弄点这小花招恶心谁啊?”
某些人直指地上的马三娘,见她还不愿起身,姜桃蹲在她面前瞅着她不断抽抽的脸:“三婶子,说你呢。就为着年前那两只鸡就这般不待见咱,这事说大了也大,坐实了能把咱全家都给害死,你说为着清白我要不要去叫里正来断一断?”
六婶不屑道:“哪里是为了你家那两只鸡,是因为我没叫她办席,然后闹出这事来恶心我呢。”
六婶将那天两人厮打之事添油加醋说了,众人见她脸上三道印子不像是假,一个个看向马三娘皆是愤慨。好好来吃顿席,弄这事膈应不膈应?
“成吧,不愿意起是吧。那咱们请大夫来,有病治病,有毒就解毒。”姜桃想起那回被灌大粪的挑事汉子,忍不住一笑,“要是没病没毒,那咱们家就是兔子,被你逼急了也得咬人!”
大夫一来,有事没事都瞒不住。马三娘搁地上慢慢的就不抽了,没一会还睁开了眼,摸着下巴含糊不清的喊:“我——这是咋了?”
见她演得逼真,姜桃在心里头直叹,真该拉上上回那刀马旦青哥来瞧瞧,你是头牌花旦,人家这演技可绝不逊色于你。
几个上了年纪的都跟人精似的,哪里会被她骗着,都厌恶的冲她啐了一口。六叔这回再忍不得,挣开自家姑爷的手,就上前去揍马三娘。
男人不跟女人动手,尤其还是别人家的女人,但是惹急了,就顾不得这些劳什子规矩了。
本来马三娘的下巴还是歪的,六叔一巴掌下去,直接嘎嘣一声——脱了。六叔又朝着她那心窝踹了一脚,腹下来了一拳,虽然六叔醉得站都站不稳,手下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小。
众人也怕打坏了马三娘,见差不多了,三三俩俩拦了六叔,喊着“甭坏了好日子,再去吃酒。”便将他拉去了酒桌。
马三娘在地上躺了小半个时辰,嘴上哎哎哟哟呼着疼,就是没人上前扶她,就连经过的小孩子都往她边上吐唾沫。
众人慢慢散去,该吃酒的吃酒,该吃菜的吃菜,场面慢慢热闹了起来,席上多了个马三娘的谈资,媳妇婆子说得不亦乐乎。
姜桃收拾收拾茶桶,地上的水用草木灰吸了,然后提溜着笤帚往后厨走。余氏忙着蒸饭,没出去瞧,见姜桃回来随口问了句:“外面是咋了?”
“没事,就是茶桶翻了,还有马三婶子发羊癫疯了。”
余氏惊道:“咋样了?没事吧?”
姜桃笑道:“能有啥事?就是六婶子有点不痛快,她没上礼就来吃席了,还在这大好日子发了疯,现下还得叫人给她抬回去,忙着呢。”
余氏点了点头,便没再多问。
热闹一直延续到半夜,姜桃将所有借来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分好,等着明日再帮着一一送回去。
六婶过来结工钱,除去之前谈好的工钱还特地包了三个大红包,余氏推着不收,六婶子硬塞她手里,板了脸:“本就是咱家闺女大喜日子,给个红包咋了?”
余氏见推不掉,只得塞在了袖里。等她们回家打开红包一看,好家伙,一个红纸包里整六个钱,三个红包加在一起就有十八个钱。
第七十九章:打板栗
他们家是新手,比不上曹家,所以一桌席面也就只要了两个钱的工钱。六婶家办了二十八桌,工钱拿了五十六个钱,再加上红包,小半月忙活下来也挣了七十多文。
余氏将钱串了,妥帖的收好。席面上剩下几碗大肥肉,拿去改改刀,再加些素菜炒一炒,一家人能吃好几天。后厨还有些菜皮烂叶子啥的,余氏也都拾掇回来喂猪。
自打给六婶家操办了一回喜事,姜桃一家的名声就扬了出去。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去串门,半道上总能被几个媳妇婆子喊住了,东一句西一句拉扯些闲话。
张氏这几天不得空,不是那家的媳妇邀她去赶场,就是这家的婆子喊她去打猪草。人生在世,谁家没个红白喜事啊,往后总有求得着的地方。现下打好了关系,沾点亲带点故,说不好到时候还能少几个银钱。
这日里,村头王老汉的老爹西去了,中间有六叔六婶作保,王老汉就没去请曹家操办,转头奔了姜桃家来。
比起喜事,白事姜桃一家更拿手,问了席面数目,预算几何,哪日上山等事,一家子就有条不紊的开始列单子、采办物什。
因着老爹爹生前嘱咐过不要大办,所以王老汉也只请了同村的和亲戚好友过来吃豆腐饭,这些活不多,张氏和余氏还有几个主家的婶子媳妇就能忙完。
家里两个主事的出去忙活了,大虎带着小虎也去那头凑热闹了,村里但凡是办个红白喜事,总能见孩子们窝在一堆疯玩。家里的活,只要姜强得了空就没叫姜桃插上手。
李敖家送来的那两只大白鹅总算认得人了,姜桃不再单独关着,放在院里随它俩转悠。过了几天,它似乎也知道了自个的职责,能帮着姜桃赶赶小鸡仔,看看院门,两三天还能捡一个大鹅蛋。
偷得浮生半日闲,姜桃百无聊赖跟两只大白鹅玩瞪眼。姜强在院里编竹筐,见她呵欠打得不停,便提议道:“山上的毛栗子该熟了,你带燕子上山打栗子去?等你奶回来了,咱们晚上做栗子炖肉吃?”
姜桃眼神一亮:“爹,山上栗子多不?”
姜强笑道:“多着呢,我前两天就看见有娃儿在打了,底下的估摸着被打干净了,你带根长点的竿去。”
姜桃去等他将手里的竹筐编好,抹了毛刺,又寻了根长竹竿,就去找姜燕。
而姜燕这头刚把时不时送东西的姜正抓着个正着,两人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这些日子每回门一响,姜燕一开门就只能见地上一筐东西,偶尔是些山花,更多的是些吃的。
一回两回便罢了,连着两三月了,再好的性子也被惹急了。今日姜燕特意起了个大早,饭也不吃了,趴在窗前,透过细细一条缝盯着外头。
过了晌午,就见姜正哼着小曲抱着一大箩石榴走来,他家两株石榴挂了果儿,凡是透了红的都没逃过他的毒手。
曹氏一大早起来见门前两株宝贝石榴跟山贼过境似的,枝条叶子落了一地,树上零星挂着几个青的小的果儿,气得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姜正轻手轻脚放下箩筐,左右望了望,没听见屋里姜燕的声音,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他刚一抬手,姜燕“哐当”一下拉开门,跟他来了个面对面。
姜正整个人都懵圈了,回过神来,叩门的手放下也不是,举着也不是。
姜燕先红了脸,小声又坚定的说:“你往后还是不要送东西来了。”
她觉着桃子那话说得对,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思,在她尚且不是很明朗之时,就不该这样收人家东西。
她爹因着家里凭空多出来的果子、泥鳅、鳝鱼、泥螺等物已经问了她好多次,她都快兜不住了。
姜正急了:“为啥啊?我送你点东西咋了?又值不了几个钱,外面遍地都是的玩意咋就不能收?”
这箩石榴是遍地都有的玩意?
姜燕摇着头:“不成就是不成,你要是再送,我就直接丢外头了。”
“丢外头就丢外头,你丢一回我送一回!”
“东西是能被你这样糟蹋的?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多学两个字,多看两页书。”
姜正来了脾气:“我看书识字又不耽搁这事,说起这事,你为啥宁肯跟着姜桃识字,也不肯跟我学了?”
姜燕低了头,憋着股气不说话。
平日里没跟他说过半句整话,这回跟他吵嘴,倒是整说了三句,这三句跟刀子剌肉似的,但姜正心头却软和了下来。
他低声道:“就让我教你吧,你看我比姜桃那丫头不厉害多了,她才认得几个字?我整本书都能念呢……”
“哟哟哟,背着我说我识字少?之前让我帮着教燕子你咋不嫌?”姜桃拎着根竹竿没声好气道,她刚巧从坡上下来,将最后那句话听了个囫囵。
这能一样嘛?之前燕子娘还在,他还存着点羞赧的意思,现下姜燕成了个没娘的姑娘,除了她爹,也就只有他能护着她了,哪里还管得着其他了?
姜燕见她来了,简直是如释重负:“桃子,你来得正好。”
姜桃将竹竿放了,踢了踢姜正面前的箩:“咋了,不送泥鳅改送石榴了?”
姜正哼了一声:“关你啥事?”
姜桃抱着胳膊:“人家不乐意要,你就缓缓呗,再说这么大一筐石榴,哪里吃的完?”
“吃不完丢了就是,反正我家那番瓜也能摘了。”
姜燕撇过头去:“我是不会再收的,桃子你帮我把这玩意丢了去。”
说着就要去拿箩,姜正一弯腰,把筐抱了:“你要不要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
话毕,就将箩框抱进屋里,搁在灶台上,插腰冲她挑眉。
姜燕气得直跺脚,姜桃挽了她的胳膊:“咱们甭管这驴脑袋,上山打栗子去不?”
姜燕瞥了一眼姜正,正想躲着这尊佛:“去,我爹昨天还说要用栗子壳肥田。”
姜正在屋里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两个小姑娘连个眼角都没给他,姜燕挂了门,提了篮子就跟姜桃一块上山去。
姜正手里连根竿都没有,急得在灶房打转。突然,他一拍脑袋,想起个事,先奔着村西头去了。
姜桃二人手挽手说着些小女孩的私房话,到了山腰上,只见地上胡乱扔着栗子壳,姜桃拿着竹竿拨了拨,都是空的。
第八十章:二傻子
姜桃抬头看树上,果然矮处的栗子都被人打了,她一边提醒姜燕小心地上的板栗壳,恐防扎了脚,一边去寻枝头上幸存的板栗。
好不容易见着一颗树上有三四个挤在一块的毛栗子,伸长了竹竿使劲往枝头上一敲,栗子咕噜一声落在草丛里,姜燕上前用竹板敲打,将外面那层青色的刺壳打裂,然后拨出棕色的毛栗子放在篮子里。
一只大“刺球”里面至少有两颗栗子,遇上“四胞胎”,姜燕还兴奋的跟她报喜。这会功夫,村里的娃儿都去席上蹭热闹了,林子里就小姐妹两人,也没人跟她们抢。
刚打了小半篮板栗,姜桃就见姜正也拎着竹竿,挎着篮子上山来了,后头还跟着李敖。
“你们来凑啥热闹?”姜桃喊,“你们家用得着栗子壳肥田?”
李敖眼观天,一副我不知道,甭看我的样子。倒是姜正死皮赖脸的道:“栗子树你家栽的?山头你家包的?我要打栗子咋了?”
姜燕扯扯姜桃的衣角:“桃子,咱们到那边去,不管他们就是了。”
姜桃冲他俩翻了个白眼,便跟着姜燕朝着林子更深处去了。
姜正见她俩走远,低声下气的跟李敖说道:“敖哥,我的二当家,本帮主没求过你别的,就求你这一回……”
李敖举起手:“别,你上回上茅房忘了带纸,不是跟孙子似的求我给你送纸了?”
姜正面上一红:“那个不算。小二哥,二大爷,我求求你成不?你帮我把姜桃那丫头片子引开,让我跟燕子说会话。”
李敖伸出一根指头:“帮我背一年的书袋。”
“半年。”
“九个月。”
“八个月不能再多了,要被我爹瞧见了得抽我。”
“成交。”
李敖顺着姜桃她们的方向走去。正巧见姜桃蹦蹦跳跳在打高处的栗子,他上前去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竿子:“跟个矮冬瓜似得,还是得你二爷帮你。”
姜桃看他也就比自个高小半个头,这个年纪的男娃还没开始长呢。
“给你给你,看见没,那棵树上的,全给咱们薅下来。”
李敖瞧了她一眼:“行啊你,不给后来人活路啊。”
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举久了竹竿手酸,现下有个现成的劳动力,姜桃也不客气,铆足了劲使唤。
“二爷,那边那棵,使点劲啊,午间没吃饭啊?”
“对对对,就是那两颗长一块的。”
“你眼神也太差了吧,你瞅瞅栗子都被你打飞了,咱们还得去坑里捡。”
李敖气喘吁吁放下竿子,狠瞪着她。
“甭停下啊,咱们还差半篮子呢。”
李敖深吸一口气,指着林子深处:“这里都被打光了,里面还有好多,咱们去那边。”
姜桃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瞧了瞧,那边树上确实很多。
“桃子,差不多行了,我分你一点,里面太黑了。”
姜桃也不想冒险,寻思着在地上捡点漏就算了,却见李敖拎着她的竹竿往林子深处去了。
“诶,我的竿——”
姜燕想跟上她,姜桃回头喊了句:“你搁外边等着,我捡满了就出来。”
说着,就追着李敖去拿竿了。
见走得差不多,李敖寻了棵栗子树打了几竿。姜桃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来,见他低着头正在踩栗子,气也消了一半。
她埋下头捡,嘴上念念叨叨:“这林子太深了,没有大人不能随随便便就进来,等捡完了栗子,咱们就赶紧出去。”
李敖但笑不语,这回就出去,只怕阿正那小胖子才刚搭上话呢。
繁密的枝丫和树叶遮蔽了天空,只偶尔透过一束阳光,阳光中微小的浮沉缓慢的游动。姜桃抬手擦了一把汗,将辫子撩在一边,余光中瞧见李敖靠着树干看着她笑。
“不是,你瞅我干啥?”
好端端的,她脸上有东西?
李敖摇摇头,弯腰将地上一颗栗子丢进篮子里:“我就是觉着奇怪,有时候觉着你挺聪明,又时候又觉得你是真的傻?”
姜桃朝他踢了个刺球皮,被他轻轻松松躲过。
“比你好上一丢丢,才多大年纪就想让人唤你二爷,脑子有泡呢?”
李敖没声好气道:“得了吧,让你认我做二爷你还赚了呢。外头我多少孙子?”
姜桃不懂他们男娃哪一套,千方百计就想着认孙子,让人叫爷爷。
“你帮我把刺刺球归拢归拢放在一堆,改天我叫我爹过来捡。”
李敖用脚将一个个板栗皮踢成一堆:“这玩意还拿回家?”
“能烧呢。晒干了就成,等再过些日子,没禾草了还是得靠这个。”
见李敖乖乖干活,姜桃见不远处掉了个大栗子,想都没想便上前去捡。行至那大栗子面前,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还没等得及惊叫出声,就只觉得身子飞快往下滑。
姜桃猛地反应过来,下意识抱住了头脸,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断手断脚都成,千万别让她摔了脑子!”
她闭着眼,只觉得周身乱七八糟的灌木刮过她的手脚,击打在她的背部,股下大大小小的石子蹭破了她的裤子,随即坡度放缓,浑身一空,啪的一声掉在了洞底。
这结结实实摔的一下,让她脑子一片空白,她慢慢睁开眼,只有头顶一人宽的光亮。
“姜桃?”李敖听见了响声,转头却不见人。
疼,疼,疼死了,姜桃只觉得浑身都摔散了架似的,动一动都让她龇牙咧嘴。
“李敖——二爷——”姜桃躺着拉长了声喊。
李敖听见声音,慢慢摸索过来,见地上一个深坑,他探出头去往里头一看。就见姜桃狼狈的支起身跟他摇手:“赶……赶紧的,快救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一道黑影飞快的落下。
“李敖!你个二傻子!”
……
现下两个人都蹲在坑里,面对坑壁。
“现在好了,这坑这么陡,上都上不去了!”姜桃抱着腿坐在一边数落他,“你是猪变的啊?还是蠢驴修炼成精了?看我太惨,然后下来还陪陪我?你脑子只有鸡仔那么大呢?”
李敖揪着坑边一根野草,说都不敢说。姜桃已经骂了快两刻钟了,句句不带重样的。
眼瞅着天色慢慢黑了,姜桃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哑。
“阿正他们就在外头,见咱们没出去肯定回来寻咱们的……”李敖越说声音越弱,在姜桃亮晶晶的眸子下,彻底闭了嘴。
第八十一章:糖炒栗子
就算是姜燕看着他们往这个方向来了,林子这么大,要找着还得花好大一番功夫。
姜桃靠着坑壁,也难怪那些孩子都不往林子深处来,眼前这坑洞起码有三丈高,洞底乌漆嘛黑一片,看不出有多宽,要是一个人掉进来估摸着也很难爬出去。
她李敖中间隔了一丈多远,她伸了伸手脚,好歹没骨折,就是膝上和手肘处擦伤严重,大腿后头漏着风。
“嗳——你伤着没?”姜桃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洞底回响着。
黑暗中,李敖动了动脖子:“我就是想救你,然后也没多想才跳下来的。你骂也骂了,我错了不成么?”
这话又怂又理直气壮。
姜桃没忍住笑了出声,李敖气道:“你还笑——”
姜桃忙摆摆手:“成成成,我不笑了。咱们留着点力气,等他们来寻咱。”
李敖抱着胳膊也靠在坑壁上,过了一会,只见姜桃抱着肚子哼哼了两声。
他偏头问:“咋了?”
姜桃皱着小脸:“估么着是饿了。”
余氏出门早,朝食她就扒拉了两筷子,这会饿得直抽抽。
李敖叹了一声,冲她道:“叫声二爷,给你零嘴吃。”
姜桃凑过去:“啥好吃的?”
李家的东西是真好吃,她上回吃了那一次,做梦都想着呢。
李敖从腰间小布兜里掏出两只栗子,就着微光,姜桃见他手背上还擦破了一点皮。
“就只有栗子啊?”姜桃失望的坐了回去。
李敖挪了过来,两人隔着一臂远。
“我用糖炒过的,挺甜,要不要试试?”
姜桃瞧着他,李敖就着豁口一摁,剥开一只栗子,将果肉放在她手心里。
姜桃往嘴里一塞,嚼了两口,眼睛一亮:“真好吃!”又粉糯又甜。
李敖又给她连剥了两颗,见她吃得欢,嘴上道:“叫一声二爷就给你一颗。”
姜桃右手手掌处擦了道口子,要剥栗子也动不了。
她从善如流的连喊了三四声“二爷”,李敖乐得一只接着一只剥,不一会他袋里就空了一半,旁边堆着一堆板栗壳。
姜桃吃了个半饱,接过他剥的两颗圆滚滚的板栗肉,随口一说:“你咋随身带着这些玩意?”
这话问到了李敖的关键处,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脸色一变,转而将小袋束了:“不给你吃了,多嘴多舌。”
姜桃一愣,她问的这话没啥问题啊,她腆着脸凑上去问:“二爷生啥气啊,跟咱说说。”
李敖一转过头,就见姜桃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打趣的看着他。
李敖觉着一阵气闷,撇过头看着前方黑暗处。
比起大半年前刚遇见姜桃那会,她现下“好看”了很多,脸上养了些肉,牙也换完了,五官又长开了点,就是还有点黑。
也是了,整个夏季她都不得闲,能养白就有鬼了。
“还吃不吃了?”李敖避而不谈,“吃得不口干么?洞底又没水。”
“吃呀。”姜桃眨眨眼,“才半饱呢。”
李敖一气儿给她剥了四五个,全放在她手里,见她慢慢啃着,站起身转至她面前。
姜桃抬起头,含糊道:“咋了?”
李敖半蹲下,就着头顶一点日光,查看她身上的的伤。
“好歹没破了相。”李敖露了一丝笑,从袖口撕了一截料子,团成一团,小心擦掉她伤口上的碎石。
见她疼得皱眉,栗子也不吃了,直勾勾的瞅着他,他舒展了眉心:“吃你的,吃饱了就不疼了。”
姜桃是个挺能忍疼的人,伤口上的草屑、砂石没处理干净,只怕小伤也会变成大伤。
王氏和李昌明都长得不差,李敖又糅和了二人全部的优点,与姜陵的清隽不同,他就是你隔壁的那个少年郎,与你骑竹马,弄青梅,同居长干里,琅琅到关雎。
姜桃转眼看向前面,嘴里继续嚼着栗子,边吃边说起了鬼故事。
待说到“红手,绿手,大白手”时,李敖抬起头,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问:“你就不怕么?”
姜桃望了望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见尽头,她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
李敖笑她:“就这点胆儿,还讲什么志怪故事。”
他坐在一边,说起了他从他爷那听过的“黄大仙”,姜桃不甘示弱又讲了个“狐仙索命”。两人你来我往,连说了七八个故事,越说越离谱。
洞里突然传来嘻嘻索索的声音,像是耗子咬木头。姜桃哆哆嗦嗦朝李敖那边挪了挪,嘴上埋怨道:“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你看吧,没的都能被咱们说成有的了……”
李敖摸着块土冲那边一丢,土块咕噜噜滚进了草丛里,那声音顿时消停了下来。
“又怕蛇又怕鬼,你也太出息了吧。”
姜桃哼了一声,觉得肚子又隐隐约约开始痛起来。
李敖见她不搭话,扭头看她,这时候明月初上,洞里透进来一丝月光,正巧照见姜桃发白的小脸。
李敖慌了,怕不是掉下来的时候受了内伤?
“你觉得咋样?要不要紧?”他猛地站起来,“他们就是一寸一寸找也该找到咱们了,外头还丢着篮子呢,阿正这人咋这般不靠谱!”
姜桃摸索着挪了挪身子,李敖眼尖的瞧见她裤子上一片殷红。
“姜桃……”李敖脸色一变,指着她的裤子道:“你屁股流血了!”
姜桃揪着裤子扭头一看,她不记得伤着了臀部啊。突然,她想起个事来。
她今年十二快十三,月事之前都没来过。当时吃得差,个头也不高,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快,所以一直没放在心上。该不会,就这么巧……
她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手忙脚乱把衣衫往下扯。
李敖急道:“你现下还用得着怕什么羞吗?血流了那么多,不止住会出人命的!”
姜桃捂着臀往边上挪了几步:“没事没事,我心里头有数。”
“你要觉得你是女娃,我是男娃,这样不好,那我就转过身去。你瞧这洞里乌漆嘛黑的,我啥都看不到的。”
姜桃欲哭无泪,她就算不怕光着腚,那也得有东西帮忙垫着啊。
李敖见她磨磨蹭蹭,又脱下外衣,手上使劲开始撕布条子。
“你放心,我是你二大爷,不会不管你的。你先用布堵住血窟窿,我待会看能不能爬上去叫人。”
“不是……”姜桃捂住脸,“这咋堵住啊……”
李敖这会儿只觉得自家做的衣衫太结实了,这横竖撕了好长时间,才从袖上撕了两条下来。
第八十二章:月事带
“你甭嫌脏,我要是脱了里面这件,就得光着膀子了。”李敖将布条子塞给她,“你够不够得着,要不要我帮你?”
姜桃攥着布条子,手微微颤抖。
李敖连忙道:“放心,我闭上眼睛的。我出去之后不会跟别人说你当我面光着腚……”
话还没说完,姜桃冲他吼:“去那!蹲着!赶紧的!”
李敖麻溜的顺着坑沿边蹲了,嘴里嘟嘟嚷嚷着:“生气会让伤口绽开的……”
姜桃简直是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上前去把他那件外衣捡了,两只袖子被撕得太短,现下够不着,她便用那两条布扎在腰间,堪堪挡住那块血迹。
“呐,我把你这衣衫弄脏了,等出去之后我会叫我奶给你做一件的。”她摸了一把料子,又道:“你跟我说是镇上哪个成衣店的,我再去给你买一件也成。”
李敖晃着脑袋:“一件衣衫算得了什么,用不着赔。”
姜桃靠在壁上,这回再不敢蹲着了,她祈求着赶紧来人救救他们,不然就这一层衣衫也顶不住多久。
李敖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姜桃踢着面前的土块,忍不住道:”有啥赶紧说。“
李敖忙凑过来,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你那血止住了么?还疼不疼了?要不要我再脱一件衣衫给你?你这样围着扎不住口子吧?”
姜桃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冲他说:“你还是闭嘴,去那蹲着吧。”
李敖摇摇头,眼神戚戚:“虽然你长得丑,嘴巴又坏,性子还差,往后肯定是嫁不出去的,可是你既然认了我做二大爷,你的伤就是我的伤。”
他抬头看着洞口:“我现在就爬上去试试。”
说着就手脚并用往坑壁上攀,姜桃忙扯住他的衣领子,往下头拽:“你可给我省点心吧,大少爷,你要是没爬上去又掉下来咋办?”
两人角力半天,正胶着之际。外头传来了断断续续呼喊声。
二人相视一眼,惊喜的大呼救命。不一会就见洞口探出个头来,正是姜正。
“找着了!找着了!他们俩掉坑里了!”
这一呼喊叫来了许多人,姜桃仰着头,就见洞口围了七八个脑袋。
上头放下绳子,李敖帮她将绳子系在腰间,她紧紧握住,上头几个大人使劲将她先吊了上去。
待她触及了实地,余氏哭喊着上前紧紧拥了她:“你这孩子眼神咋就没个准的,也要摔坏了可叫奶怎么活啊!”
姜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自家闺女,见无大碍,松了口气跌坐在一旁。
他啪啪就开始扇起自己耳光:“都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叫她来打栗子!”
姜正到他家报信时,他腿都吓软了,差点没屙在裤裆里,余氏和张氏正巧也回了家,张氏当即就冲他破口大骂,怪他不该叫两个孩子上山。
大虎抹着眼泪上前揪着她的袖子不撒手,姜桃拍拍他的小脑袋,说了声:“没事呢,乖,不哭。”
李敖也被吊了上来,李昌明和王氏早在一边等着了,见他完好无损上来,松了口气,暗道老天保佑。
王氏上前拧了他的耳朵,嘴里训斥道:“你这孩子平日里就没个正形,招猫逗狗也就算了,现在还害得桃子跌坑里,看我打不打你!”
说罢就要去抽他,姜桃忙解释:“婶子是我自个掉坑里的,跟他没关系。”
“你用不着给他开脱,他是个什么坯子我还不知道?要不是他拿了你的竿子,你能跟着他来这深林吗?”
李敖耳朵被揪得通红,背上被王氏结结实实拍了三四下,他爹也没拦着,负手看着他笑。
王氏特别不爱揍李敖,自家大儿揍两下就知道哇哇哭,揍他揍得手都麻了也不哼哼一句,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性子。
见她下手不轻,张氏和余氏都忙着劝。等王氏歇了口气,李敖嚷嚷着:“姜桃她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你们赶紧去给她寻个大夫去。”
此话一出,余氏急忙看向姜桃。姜桃脸一红,凑在余氏耳朵边说了几句。
余氏心下了然,朝急吼吼的张氏使了个眼神,又安抚了姜强:“知道了,要多谢敖哥儿了,咱们先背她回去看看。”
王氏急道:“我那还有上好的药膏,待会给你送去。”
余氏先点头谢过,转头叫姜强背着姜桃回家。
待到了家,余氏给她去寻干净衣衫,张氏打了一盆热水送到她屋里:“燕子刚在门口问呢,我说你没啥事,就叫她回去了。”
姜桃点点头,小心翼翼将脏衣衫脱了,张氏捧着那擦破了洞的衣衫直心疼:“才做好没多久的新衣呢,这就破了三四个口子。”
余氏拿着早备好的布条子进了屋,反手掩好门:“坏了就坏了,人没事就成。”
姜桃避开伤口将浑身擦洗干净,换上了干净衣衫,张氏端了脏水出去泼。
余氏坐在她面前,想了想还是放柔了声音:“桃子,你既然早知道了,那就不用怕。做为一个女娃,迟早得经历这事。你要是痛也别忍着,奶给你熬草药喝,喝了就不疼了。”
姜桃点了头,余氏又笑道:“这还是好事嘞,说明咱家桃子长大了。”
她展开手中的包袱皮,露出里面剪得整整齐齐的布带子:“这还是上回阿正他娘给的,正巧派上用场了。”
余氏将这带子怎么用简单跟姜桃说了,上头有细细的一圈带子,得刚刚套好系在腰间。
张氏拿了些草木灰进来,见她磨磨唧唧翻来覆去看那带子,便催道:“赶紧换上,甭再弄脏了一条裤子。”
“娘,我不要用草木灰。”姜桃皱着眉头,脏兮兮还难洗。
“不用草木灰用啥?咱家可没草纸给你用。”
草纸多贵啊,一月又得用多少草纸,那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用的上的东西。
见姜桃满脸的不情愿,余氏打圆场道:“不用就不用了,我把中间缝厚点,再塞点旧棉花,多洗洗就成了。”
“拿来那么多布给她糟蹋?咱们家光给她的月事带就足足备了四套,还不够她使的呢?”
“那我减成三套,多洗洗就多洗洗,现在天气热,换得过来。”
张氏被她气的一噎,睁大了眼睛瞅着她。
第八十三章:生辰
余氏抽出一套:“我先缝一套试试,旧棉花前天才晒过,刚好用得上。”
“娘啊,您咋就这么纵着她呢,她就是要天上的星,咱们也得给她摘不成?”
余氏盯着她:“左右又不是啥大事,孩子不想用不用是了。我现在是用不上了,你不嫌那草木灰垫着腌臜?”
张氏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啥来。
姜桃垫了一套带子,见张氏去歇着了,便窝在床上瞧余氏做针线。
余氏蓄着棉絮一边叮嘱道:“别碰着伤,小心落了疤。”
“奶,这个带子咱们能洗洗,煮一煮再用不?”姜桃提议道。
余氏停下手:“我洗过手的,摸着不脏。”
“煮一煮能把上面的邪祟给煮干净,我听别人说的,最好再用太阳晒一晒。”
余氏将信将疑:“谁说的?我咋没听过这话呢?”
“咱们就当有这个事,反正洗洗煮一煮也废不了啥功夫。我还想单独买个瓦罐买个盆,用不了几个钱。”姜桃双手合十,求着余氏。
余氏哪里会不同意:“好了好了,买就买一个,你藏在床底下用,甭叫两个小子拿去胡乱耍了。”
姜桃连声道知道了,抱着余氏的胳膊腻着撒了好一会娇。
手做的月事带真不好用,姜桃睡觉又不老实,不是移了位就是觉着勒得慌。好在余氏在上头垫了一件旧衣衫,这才没沾到到竹席上。
鸡刚叫了第二遍,姜桃就不得不起来洗裤子、洗月事带了,这时候她真是怀念前世各种好用的卫生用品,用完就扔,至少不用她打着呵欠在灶房里偷偷摸摸搓带子。
余氏也起了身,见她在砸皂角,就在灶上舀了一勺热水倒她盆里。好不容易将月事带洗干净了,搁哪晾又是一个大问题。
平日里家里人的衣衫都是晾在廊下的,两根木柱子中间牵了一根粗绳。至于其他贴身衣衫,张氏都是放在屋里阴干,姜桃每次穿肚兜都觉着带着股子霉味。
现下她肯定是不能晾在门前了,叫别人看见他们院里迎风飘扬的月事带,她不觉着羞,家里人还觉着脸红呢。
余氏瞧出她的犹豫,指了指后头的小树林:“你寻个僻静点的树杈子晾了,现下天热太阳大,没一会就干了。”
屋后那林子除了她们一家也没啥人去,不怕别人瞧见了,姜桃端了木盆就去了小树林。
鸡叫了第三遍时,张氏起身弄饭,前前后后没瞧见姜桃,嘴里道:“咋,桃子还没起呢?”
“早起了。去后头晾衣衫了。”余氏捡着柴火往灶里塞,“算着日子,今天是桃子的生辰,今晚甭叫她干活了,让她好好歇一歇睡一觉。”
张氏点了头,姜强来灶房打水洗脸,听着这话便乐道:“那咱们杀只鸡吃。”
“家里统共就两只下蛋的老母鸡,其他十几只还没长成,咋能杀了吃?”张氏道,“煮个蛋吃就成了,咱们家不兴那些。”
姜强拿帕子抹了一把脸:“去年连个蛋都没给她煮,那时说好了给她补回来的,咱们跟孩子说话咋能不算数呢?”
余氏同意道:“过了明天桃子就吃十三的饭了,她这大半年为着一家没少做活想主意,家里人就趁着这日子聚一块吃顿好的,一只鸡也没啥。”
张氏老大不情愿,院里两只老母鸡都是她的心头肉,再说谁家巴巴的杀下蛋鸡呢?
姜桃晾了衣衫回来,就见余氏在灶房拿开水烫鸡毛。她仔细瞅了瞅,是家里下蛋的那只。
“奶,今天是啥日子?”她放了盆,“离中秋还有好几天呢?”
余氏坐在矮凳上拔鸡毛:“你忘了?今儿是你的生辰,咱们杀只鸡吃。”
大虎小虎这会儿也起了,睡眼惺忪,正打着呵欠。
听余氏说今天是姜桃的生辰,大虎瞬间来了精神:“阿姐,生辰快乐!”
小虎也有模有样的学了一句:“大姐,生辰快乐。”
姜桃拍拍他们的小脑袋:“多谢两个小伙子了。”
大虎催促着姜桃给他们倒水洗脸,见他胡乱擦了一把脸就往外走,姜桃奇怪的问道:“去哪啊?饭还没吃呢。”
大虎朝着小虎招了招手,转头冲姜桃眨眨眼:“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姜桃见小哥俩跑远了,蹲下身帮着余氏拔鸡毛,嘴里感叹道:“才多大点人呢,就有秘密了,连我都瞒着了。”
往常心里头有点小事都能大晚上趴在她枕头边上叽叽咕咕,谁家的小子得了个新把戏,谁家小姑娘背地里骂人了,这些事听得姜桃耳朵都起茧子了。
现在猛地一下不告诉她,她有点不适应。
余氏笑道:“你长大了一岁,他不也得大一岁?男娃大了心里头藏点事不是正常的?”
“再说咱们家这两个不吵不闹还听话,别人家七八岁的娃狗都嫌呢。”
姜桃点头道:“这倒是,村里的娃没一个像大虎这样懂事的。”
朝食大家伙就简单吃了点,余氏在灶房里忙活着中午那顿饭,她从“金库”里拿出十几个钱背着张氏塞给姜强:“去屠户家称点五花肉,光烧只鸡六个人有啥吃的,咱们再弄个芋头扣肉。”
姜强揣着钱,瞅了瞅屋里的张氏:“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说罢,扛了锄头跟张氏说要去嚯开水沟给田里续点水,张氏也没多心,道了声:“你去就是了,跟我说啥。”
余氏给他使了个眼神,嘴上做了个口形,意思是甭忘了挖点芋头回来。
姜强点了头,猫着腰就冲着后山去了。姜家村没屠户,往日里买肉都得去隔壁的王家村,好在王家村跟姜家村就隔了个山坡、一条河,来回也没多大功夫。
姜桃在屋里揩药,张氏本还想让她用厚厚的草药裹着,姜桃却觉着现下天气热,裹着肯定好的慢,又容易溃烂,好说歹说才叫张氏放弃了这个念头,改用草药熬水冲洗伤处。
揩好薄薄一层药后,姜桃用纱布轻轻包了一层,扎了个活结。正打算去泼水就听见余氏在院里喊:“桃子,燕子来了。”
姜桃忙放下衣袖裤脚,走到院中,就见姜燕站在院门口。
姜桃将人拉进屋:“你来得正好,今天我生辰,家里炖鸡吃,你也甭回去做饭了,跟咱们一块吃。”
余氏也在院里喊:“燕子,叫你爹自个对付对付,我往锅里多加把米就是了。”
第八十四章:芋头扣肉
姜燕连忙摆手:“这可使不得,我爹不叫我在别人家留饭的。”
没赶上逢年过节的,谁家杀鸡吃啊,再说了,多了一个人就多一张嘴。
“我是别人吗?”姜桃没声好气道,“就加双筷子的事,大牛叔知道你是在我家吃的,也不会说啥。”
姜燕垂着头抿着嘴,到底还是没拗过姜桃的意思。
末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姜桃,担忧道:“你的伤咋样了?我听李敖说你受了重伤,还流了好多血。”
姜桃面上一红,将支着窗的木杆放下,凑在姜燕耳边将那事说了个大概。
姜燕小脸越来越红,红得跟滴血似的,她捂着嘴小声道:“你是说……这事被李敖看见了?”
姜桃往炕上一靠:“这又没啥,看他那样子还懵着呢。”
姜燕看着她:“那要是往后被他知道了呢?”
姜桃拉了她的手:“知道了就知道了,哪个闺女姑娘不来这事的?”说罢,她又想那个事,凑在姜燕耳边说了。
姜燕跟余氏一个表情:“我咋没听过这事呢?”
姜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想啊,东西是煮熟了才能吃,衣衫也是晒了才没有霉点子,咱们把月事带煮一遍再晒干,这样就不会得病了。”
她低声道:“我听说五婶就有这个病,吃了好多偏方和草药都没用呢,她自个又不敢去瞧大夫,只能一日一日的挨着,可难受了。”
这可把姜燕唬了一跳:“真的假的?”
“真真的。”姜桃拍拍她的小手:“咱们想办法防着点,总比往后受罪好。还有那布条子可不敢一直使,最多三五月就得换一遍。”
张氏的月事带用得又破又旧了,上头还有洗不干净的污渍,她自个也不放在心上,觉着能省就省,女人身上这点事能糊弄就糊弄过去了。
姜燕记在了心上:“那我回去就翻出来洗洗。”
她现在还没来事,这些东西都是她娘在的时候给她备下的,现在没了亲娘,除了姜桃,谁还替她想着呢。
见她眼里闪着泪光,姜桃知她又想起了娘,忙岔开话题说起了大虎小虎。
姜桃计划着改日趁着赶场多扯点素布,再买点棉花,做上几套送燕子,再让张氏好歹把旧的换下来。
每月如果不垫草木灰或是草纸,得费不少布料,月事带又用不了几个月,这样算下来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但这事真省不得,为着自个的身体,她得想法子多多赚钱,争取往后用月事带不眨眼。
到了饭点,大虎和小虎两个人回来了。两人脸上脏兮兮的,衣衫上沾满了苍耳和剌子草。张氏在院里大声训斥,姜桃听不下去,跟姜燕出了屋,见大虎坐在小板凳上揪衣衫上的苍耳球。
看见姜桃,大虎立马站起身,上前扯着她的手就要带她去灶房。
姜桃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嘴上道:“你要带我看啥啊?”
大虎停了下来:“阿姐,你先闭上眼睛。”
姜桃眯上眼,小心睁开一条缝:“我闭上了。”
大虎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撅了嘴:“你没闭严实。”
“好吧好吧。我真闭上了。”姜桃无奈的闭紧了眼。
姜燕也跟上来看:“大虎这是要给你啥好东西呢?”
不一会,大虎捧着一大把野花送至她面前:“好了,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姜桃一张开眼,眼里是红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的花朵,夏末初秋的凤尾兰、玉簪花、
秋水仙,凡是山头上瞧得见的都被他薅了一把,甚至还有几株呼和草。
姜桃愣了半晌,随即掩面笑着,不动声色擦了擦眼角的泪光。
“你这是去做‘采花大盗’了?”姜桃掐了一把他脸上的软肉,“瞧瞧,手都弄脏了。”
大虎手里还浸染着花花绿绿的汁液,他将手在腰间擦了擦,又将花束送至她面前:“你就说喜不喜欢嘛……”
姜桃搂过花束去,点头轻声道:“喜欢,贼喜欢。”
大虎脸上挂了笑,瞅瞅她又瞅了瞅姜燕,到底是怕羞了,又跑去院里摘衣衫上的苍耳球。
姜燕在一旁艳羡道:“桃子,大虎是真疼你。”
姜桃笑了笑,将乱七八糟的花挑拣分开,修剪之后分成三束,打算插在自个屋里。
余氏在堂屋里喊饭,姜桃让姜燕挨着她坐了,给她摆上碗筷。
姜强从灶房里端出一大盆板栗炖鸡搁在桌中间,姜桃老早就在屋里闻见炖鸡的香味了,怎么说都是农家自个养的走地鸡呢,那味甭提多浓郁了。
瞧鸡汤上头那厚厚一层油,肉质细嫩又肥美,肚里几颗未长成的鸡蛋也炖在汤里,跟黄橙橙的板栗混在一块,让人食指大动。
小虎哈喇子都留了满衣襟,嚷嚷着要吃大鸡腿。张氏拿了个大勺在盆里一舀,打算捞出个鸡腿给他。倒是一边的姜强横了她一眼,张氏手上便打了个转,捞了个翅膀和几块板栗放他碗里。
“给桃子和燕子捞两个鸡腿,我剁得大,上头全是肉。”余氏笑道,“拿筷子一戳就开了,不用手抓。”
一只鸡腿果然老大,占满了一只碗,姜燕不吃鸡皮,姜桃帮她将鸡皮剥了放在自个碗里。小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碗里的,又盯着姜桃碗里的大鸡腿。
余氏将他抱过去,放在膝上跟他说着道理,小虎虽然小但也懂了些事,知道今天是大姐的生辰,桌上好吃的都得先紧着她,瞅了两眼倒也乖乖开始喝起了鸡汤。
姜桃刚吃了一块鸡,姜强又从灶上端出了一碗芋头扣肉和茄瓜焖缸豆,搁在桌上又转身去端了最后一盘清炒藤藤菜。
张氏瞅着那一碗大肉片子眼睛都直了,这海碗里起码有二斤五花肉。
“燕子吃不吃肥肉?要不要我给你剔一块瘦的?”余氏举着筷子问她。
姜桃嚼着鸡肉说道:“她不吃肥的,奶你给她夹一块瘦的和一块芋头,不要沾油的。”
余氏给姜燕碗里夹了一大块瘦肉并两块芋头,姜桃什么都不挑,这肥肉余氏做得也不腻歪,她能吃两块整的。
张氏在桌上当着姜燕的面也不好问姜强五花肉是打哪来的,板了一张脸吃完饭,待众人都下了桌,她收拾着碗筷,暗地里掐了姜强好几下。
姜桃吃得餍足,头一回这么痛快的大口吃肉。她搬了小板凳跟同样撑着肚子的姜燕在院里晒着太阳,手里顺道帮余氏掰茄瓜把儿。
第八十五章:姜陵高中
菜园子里的茄瓜结得好,家里都吃不完。昨天刚摘了一茬全放在竹筐内,余氏打算今天将茄瓜都蒸熟了然后晒成茄干。
茄瓜上的把儿干涩又剌口,但姜强好这口,余氏也舍不得丢了。姜桃和姜燕将把儿丢在一边的瓦罐里,明日用猪油、辣子炒了又是一道下饭菜。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劳嫂子问一声,姜陵姜相公家是在这旮沓么?”
姜桃两人抬起头,之间外头几个高大壮实的汉子牵着三匹马,背上负着个小包袱。
张氏何尝见过这等场面,吓得躲进了屋,倒是余氏小心翼翼问了声:“你们寻陵哥儿家做甚?”
领头的那个抱一抱拳,面上带着喜色:“自然是给相公报喜去的,姜相公高中了!”
话音落地,余氏“呀”的惊叹一声,姜桃和姜燕执手欢呼:“姜陵哥哥中了!姜陵哥哥中了!”
姜强忙开了院门指了路,几个汉子翻身上马哒哒的就朝着村里去了。
余氏抚掌笑道:“可好了可好了。”她转念一想,又打发姜强赶紧去地里叫胖婶,赶紧回家去招待报录人。
姜强撂了手里的活忙奔着后山去了,张氏从屋里探出头来:“娘,陵哥儿中了,咱们送点礼去么?”
余氏正在寻思,院外又来了几匹马,二报的来了,余氏忙不迭指了路。
待那群汉子走了,姜桃道:“胖婶家肯定没喜钱打发报子,咱们且送几十个钱去应应急也好。”
张氏从屋里出来:“是啊,陵哥儿现在是举人老爷了,旁人想挨都挨不上呢。好歹咱们上回借了他们二百来个银钱,他要是惦记着咱家的好,往后肯定能提携咱们一把。”
余氏没理会她,想了个数目:“桃子,咱们送八十个钱去咋样?”
张氏忙道:“娘,你平日里是个大手脚的人,现下怎么小气起来?八十个钱哪里够,咱们少说也得随一百二十个钱去。”
姜桃思索了一会:“一个报子打发八个钱就顶了天了,这前前后算他十个人,八十个钱倒也刚好。”
她转头跟张氏解释:“娘,胖婶是个烈性的,不肯占旁人半点便宜,上回借钱也是往低了开口,没多要一个钱。咱们贸贸然送这么多钱过去,只怕她是不肯收的。”
余氏也道:“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对付陵哥儿有自个的想法,陵哥儿现下不到十八就中了举,往后绝对是要做大官的。她哪里会给陵哥儿拖后腿,招不痛快?她现下欠下的人情可都是要陵哥儿还的。”
她进屋去开了钱罐子,包了八十个大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姜桃又指着院里的鸡:“奶,咱们再抓只鸡,送几个蛋去,胖婶少不了要招呼报子们吃酒的。”
余氏应了,让张氏捆了鸡,捡了十二个鸡蛋去了胖婶家。
胖婶这会儿正愁着没东西好招待,家里就她和胖叔两人,胖叔这会乐颠了,坐在门槛上是又哭又笑。
一报、二报、三报都到了,挤了满满一屋子,外头茅草棚闩了八匹大马,时不时的打着响鼻。邻居们这会也听到了风声,刚开始还以为是胖婶家招惹了是非,谁知三报提着锣,敲着鼓,直奔堂屋,将大红的报贴升挂起来。
上头写道:“捷报贵府老爷姜陵高中青州府乡试第八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一个报子说了:“老爷这回的名次不高,但胜在他年纪小,往后指不定能登天子堂,打马长安街呢!”
胖婶喜得抹了泪,忙请了报子们落座喝茶,又央求一个邻居去王家村寻姜陵,他一大早就去外家了。
余氏和张氏上得门来,胖婶忙着只唤了一声,倒是余氏上前将她拉在一边将钱塞她手里:“银钱不多,好歹先打发了报子再说。”
张氏也提溜着母鸡和鸡蛋去灶下收拾,邻居们瞧在眼里,唯恐落了人后,这家回去背了一斗精面,那家去要舀了两坛子白酒,还有的也有样学样回去抓老母鸡、捡鸡蛋。
胖婶一时间不知说啥才好,她握着余氏的手哽咽道:“婶子,你看……我这……”
余氏拍拍她的手背:“没几个钱,你先立起来给陵哥儿收拾收拾好摊子,等他回来还有好一会忙呢。”
胖婶拭去眼角泪花:“我晓得了。”
说着,便杵在灶房门口把关,送鸡鸭米面的可酌情收下,但在中间掺了铜钱的一概不要。有将家里祖传的绿牌、老山参捧过来的也被她严词拒了。
张氏搁灶房里得意的笑,瞅瞅,旁人都没能进门,就他家的还能在跟前帮着举人老爷招呼客人。
饭菜收拾好了,余氏帮着在堂屋、外面院里架了桌子,又去邻居家搬了些条凳,先请报录的坐下吃酒。
胖叔这会儿还倚在门上哭,胖婶揪着他的后背心往屋里一拎,见他还迷迷瞪瞪不知所以,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直打得胖叔昏头转向,两眼一黑。
“你个当家还不清醒清醒,倒好意思叫我一个妇道人家上前顶着,叫旁人看了陵哥儿笑话!”
胖叔这会儿眼神清明了,捂着脸也不哭了,嘴里直念叨着:“咱家祖坟冒青烟了,祖宗显灵了……”
这会儿姜陵和狗子也到了家门口,余氏见状朝屋里喊:“你们家陵哥儿回来了!”
胖叔和胖婶二人迎着出来,见儿子面上如带春风,举手投足之间意气风发,喜得又揩了一把泪。
报录的已走了七七八八,胖婶用余氏送来的钱打发去了。姜陵进门先冲着双亲拜了一拜,见着余氏,也作了一揖,余氏再三道:“受不得受不得,文曲星下凡拜不得我这老婆子。”
姜陵一一谢过各家来相帮的邻居,再瞧屋里就是堆着些米面精粮,灶房里捆着几只鸡鸭,不见半两不义之财,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正要坐下吃口茶解解渴,就见外头一个体面的下人,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全贴,面上堆了笑走进来:“黄老爷来拜新中的举人老爷。”
姜陵接过帖子一看,还没得及开口,那下人又拿出一封银子来:“老爷贺仪十二两,请举人老爷权且收着,少许几个钱,不成敬意。”
那下人展开包布,四个雪白的细丝锭子窝在红布里,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哪个农户人家一气儿见过这么多银钱?
第八十六章:上门说亲
倒是姜陵先清醒过来,将银子下的红布一撩盖住那光亮,笑道:“往日里甚少来往,却同为邻里,若是如此,就是将我当做那掉钱眼的小人了。你先将钱拿回去,择日我再登门拜访。”
下人嘴上道:“举人老爷要是不收,如何叫我回去交代。”
“那你便说,我就这几日摆席答谢各位高邻,若是他不嫌弃,就来吃几杯水酒。”
见姜陵再三推辞,胖婶也做出一副送客模样,下人不好再留,垂着头就回去复命了。
见那人没了影,胖婶啐了一声:“往日里借钱求到门上去了,都不带露个脸的,现下见陵哥儿高中了才想着上门巴结,当咱们是什么人呢?”
姜陵劝道:“人家不借与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咱们跟他又不沾亲带故的,借了是乡邻的情分,不借也是他们的本分。”
余氏一边夸道:“陵哥儿看得通透。”
姜陵自嘲的笑了一声,现下中了,倒觉得浑身空落落的。假使不能再进一步,也可以就此打住,等着官府遣一个差事,做个小吏。往上数八辈,他家也没出过一个官身,他这样也算是“鲤鱼跃龙门”了。
“外祖知道我中了,给了咱一两银子使。”姜陵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来,“本来打算家里卖了粮就还您的钱,现下手头宽裕了些,还请您先收下,利息另算。”
余氏忙推辞:“银子这么大一块,叫我去打散了还得少几个钱,等你们家有零的再说。”
见余氏不收,姜陵笑道:“我刚才也说了要办几桌酒席的,听说你们家是会做这个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何必去便宜了曹家他们。奶,您要是心疼我,就用这钱,给咱办几桌好酒吧。”
胖婶在一旁插了一句:“陵哥儿,你外祖给你钱的时候,我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说啥了没?”
姜陵闭嘴没吭声,倒是狗子嚷嚷着道:“舅爷和舅娘都不肯,他们说外孙又不是亲孙,把钱给出去就是打水漂。”
张氏道了声:“这不是老鼠眼睛绿豆心眼么,陵哥儿今非昔比,少不得还有几个老爷巴巴的送钱上来给他使呢,就怕他还不稀罕的。”
胖婶哼了一声:“他们惯会说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浑话,我当姑娘那会在家没少伺候他们,就是嫁了人,年礼哪回去少了?瞧见陵哥他外祖对我心疼些,生怕老爷子把银钱给咱们家使了。”
余氏不惯管他人家事,但既然姜陵愿意给她们这个面子,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扬名的机会。
她们家以前也就是操持过几回排场小的红白喜事,要是能接举人老爷的谢邻宴,往后可有得说了。
“咱们家接席面也用不着这么多钱,一桌二十个钱就算是顶了天了,工钱另外再算,简单些的就一桌两文钱,排场大些的一桌也不超过四文,你瞧着如何?”
姜陵现如今就喜欢这“亲兄弟,明算账”,该谈钱的时候就谈钱,该论情面就论情面,甭整那些幺蛾子。
“您看着办,余下的钱再给我便是。”姜陵将荷包塞她手里。
余氏小心妥帖的收了,见他们一家人少不得还有些事说的,便唤了张氏家去。
翌日,姜陵头一回没起早看书,枕着手睁眼看着房顶,胖叔还有些不习惯他在劈柴火的时候没听见自家大儿的读书声,胖婶起了身,忙冲着他打手势叫他轻点甭吵着陵哥儿困觉。
姜陵听见老爹明显放轻的斧子声无声笑了笑。为着他念书,家里本就不宽敞的屋子特地给他隔了一个“书房”,夏日里蛙声阵阵扰了他做文章,胖叔第二日就提溜了竹篓去把蛙都抓了。
也因为他念书,全家整十八年一贫如洗,屋里最贵重的竟然还是他放在床头这一沓书。
若是再考,少不得还需十年或是八年,他才能面见天子,入朝为官。但如是不考了,就此放弃……
他眯着眼,至少今年年底,或是明年他就能得一个差事,毕竟他的恩师在青州府还有些名头。
做个小吏或许仕途就一眼望到头了,但是俸禄能供养一大家子,在乡邻面前还有些排面,就是狗子,也能入院读书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天人交战之时,突的听见姜桃跟他娘在院里说话。
“桃子,你咋还自个亲自跑一趟呢?都说了,席面上要什么菜你们拍板定了就是。我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你么?”
姜桃笑道:“婶子,你们出的钱总还得瞧一眼是不?再说我还得问问姜陵哥哥有啥要添的呢。”
胖婶指了指屋内:“他还在睡呢,整十年了,头一回见他赖到这时候,读书苦着嘞。”
姜桃忙压低了声音。姜陵不好再躺着,翻身下了床,穿了衣衫,绾好发出了门。
姜桃见他乖巧的喊了声:“姜陵哥哥。”
姜陵点点头,去灶房打水洗漱。
这时候,听见外头有人叩门。胖婶上前去拔了门栓,就见门前站着一个穿绿褙子着红裙的妇人,盘着堕马髻,簪了根绿头标。
如此打扮的,只能是媒婆了。姜桃一个未嫁女,不好跟她照面,屋内是不敢贸贸然进去的,便冲着灶房躲了去。
胖婶皱着眉头:“你是哪家的媒人?”
宋媒婆睁着绿豆小眼睛不动声色打量了胖婶一番,拧着帕子笑出了声:“好姐姐,我是张家村的,今儿来不是为着别的,是来给您家大儿说一门好亲事嘞。”
说着,她捏着一张大红帖子递了过去:“您家大儿是识字的,一瞧这帖上名姓就知晓是谁家的闺女。”
胖婶接过帖子,横竖看了两遍,哼了一声:“你先搁外头先等着吧。”
哪个农户人家说亲带红帖的?这不是欺负她不识字么?
姜桃躲进灶房里,正巧撞见姜陵散了发在洗脸,见她闯进来,他偏头握了发轻声问道:“怎么了?”
姜桃退了两步:“外头来了个媒人……”
姜陵蹙了眉头,长睫上还带着丝氤氲的水汽。
胖婶甩着帖子进了灶房:“陵哥儿,赶紧瞧瞧是谁家上门给你说亲了?外头那绿褙子还等着呢。”
姜陵将发散在背后,拿帕子擦干了手,接过帖子展开扫了一遍,嘴唇微勾:“又是黄家。”
姜桃一愣,转头过去一瞥,正巧瞅见那贴上写着“黄莹”二字。
第八十七章:爱惜羽毛
“黄家那个莹姐儿?”胖婶问,“送银子不成现下倒来送闺女了。”
姜陵将帖子递还给她:“我现下还没想过成婚这事,娘您先帮我打发了去吧。”
胖婶道了声:“晓得了。”
刚一拧身,就见胖叔提溜着篓子进了灶房,嘴里嚷嚷着:“门口有个绿褙子,说是来给陵哥儿说亲的,我给她请进来了。”
胖婶急得拍了他两下:“瞧你办的好事!”
胖叔躲了躲:“咋了这是?咱家陵哥儿到年纪了,眼下又中了举,不得娶亲生娃了?”
胖婶将帖子甩在他怀里:“那你也得瞧瞧是啥人!”
胖叔不识字,捧着帖子转向姜陵,姜陵笑了笑:“爹,是黄家那闺女,你也见过两回的。”
胖叔一拍大腿:“好啊!那姐儿长得标志,细皮嫩肉的,还是黄老爷家的闺女,你娶了她是天大的好事嘞。”
胖婶没声好气的夺过帖子道:“陵哥儿还不想成婚,他往后还要考学的。中了举哪家的闺女不是任他挑拣?我看黄家不是个好相与的,这门亲事还是推了去。”
“黄家咋还瞧不上呢?你没瞧着他们家昨日送贺仪就是十几两白银,十几两啊,咱们一辈都没见过恁多雪花银。”
胖叔激动道:“考学考学,陵哥儿考到举子就到头了,算命的批过八字,咱们往上数十几代都没念书的命,到他这就是烧了高香了。咱们做个官老爷,管着一家老小不成么?”
胖婶来了气:“你家没中状元的命,我家有!我舅姥爷的表外甥就是贡士,现下在临江府做着知州呢。咱们家陵哥儿才十八,少不得往后要中状元嘞!”
见二老当着他的面争吵,姜陵垂着眸子神色莫辩,倒是姜桃提醒了一句:“叔、婶子,外面那绿褙子还在等着呢。”
“反正这亲事我要推了的。”
胖叔冷哼一声:“你要推了这个,保不准还有下一个,早日成婚娶个丈人家有钱有势的有什么不好?”
胖婶白了他一眼,去院里回了宋媒婆,只道自家大儿年纪尙小,读书人家不比下地的泥腿子,迟个两年再说也等得及。
绿褙子睨着她,仿佛看傻子似的:“好姐姐,黄老爷家的娇女还配不上您家的举人老爷?咱把话挑明了,黄老爷光是使我来说媒就给了一两银。”
她从怀里甩出个鸳鸯帕来:“再说这莹姐儿,你这粗手粗脚的农妇怕是没见过这般细致的帕子吧?你瞅瞅,这鸳鸯绣得跟活的一样。”
胖婶不以为然:“咱们农家人不稀得这些,会绣花算啥,能下地干活才是正经的。”
宋媒婆拿帕子掩嘴笑出了声:“你是什么人?你家陵哥又是个什么人?他堂堂一个举人老爷倒还叫他娶个农妇不成?”
姜陵听不下去,出了灶房冲那媒婆道:“农妇又如何?我自己也是农门出生,不过是得幸才考了个劳什子功名。若是遇上我心仪的姑娘,就是农妇我也照样娶进门!”
“劳你回去知会黄老爷一声,我才疏德薄,不敢高攀他家贵女,叫他往后莫要再叫人上门。”
宋媒婆哪里敢得罪了姜陵,唯唯诺诺的站着听了训:“举人老爷莫气,是我笨嘴拙舌说错了话。我说句真心话,莹姐儿真是这十里八村数得上的漂亮姑娘……”
话还没说完,宋媒婆瞅见姜陵越来越冷的眼神,兀自将红贴搁在凳上,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胖婶还要拎了竹竿去打那昧了良心的媒婆,胖叔去拉,两人在院外又是一阵争执。
姜桃从灶房出来,轻叹了口气,捏着手里单子不知是进是退。
姜陵瞅着那红帖出神,连姜桃行至他身边都没注意。
“答应了也未尝不可,黄莹除了娇气些也没别的……”姜桃顿了顿,“好似心眼也有点多。”
光是之前吊着李敖这点,她就有点受不了,才多大点娃啊,就会玩这种手段了。
姜陵微微偏头见她皱着眉头嘀嘀咕咕。
“年纪小总能掰回来的吧。从小搁蜜罐里泡大的,可不是谁都得围着她转么?”姜桃兀自点了点头,“嫁人之后离了父母,总会有些改变的。”
“要是改不了呢?”
“改不了那……”姜桃回过神来,见姜陵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姜桃面上一红,她一个小姑娘跟他聊什么嫁娶之事呢,还搁背后议论人家长短,这跟村里“闲话中心”那群婆子媳妇有什么区别?
姜陵微微一哂,将姜桃瞧在眼里,他弯腰拿了凳上的帖子:“确实不错,娶了她就有黄老爷这个有钱的丈人,还能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家里人也无需这般熬日子,大屋、银钱唾手可得,还用得着担心什么考学之事。”
姜桃见他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忙摆摆手:“若是不喜欢,也犯不着这样。君子眼下为着五斗米折腰,往后人生指不定多是憾事。”
“你说说能有什么憾事?”
读书人手中纸笔能说旁人所不能说,想旁人所不能想,十年寒窗为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大理想,又岂能在第二步就违抗自己的心意?若如此就将本心弃了,此后种种,不过与时间种种俗人有何区别?
姜陵此人,爽朗刚健,与贵族之子不同的是他身上无半点浮华,浑然天成。如此,应当谓之为——风骨。
她不愿这风骨折陨在这小小的姜家村。
“姜陵哥哥,你看见那只鸡没?”姜桃指着院中啄食的一只芦花鸡,“无论是漂亮的公鸡还是灰扑扑的母鸡,它每日啄食之后总会用喙梳理自己的羽毛。”
“你能说它不知好歹吗?一只鸡而已,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好吃就成了。”
姜陵定定的看着她,姜桃揪着辫子继续道:“可是,连一只鸡都知道尚且爱惜羽毛,何况是人呢?姜陵哥哥你在咱们整个村人的心里就是文曲星君下凡,是天上的神仙。要是真是神仙肯定都想自由的云游四海吧。”
姜陵听出了点意味,这是嘲讽他想就此堕落,不惜名声了。
他轻笑道:“你要说说便是,能别用鸡——来比方我么?”
姜桃乖乖的点点头:“那换成仙鹤。仙鹤也会梳毛呢。”
“我没读过圣贤书,但也听阿正和李敖那两小子念过一篇文章,我些许就记得两句了,那两句是这样的……”
第八十八章:大虎念书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姜桃一本正经的道:“姜陵哥哥,山高水深总得去瞧过才知道。大兴国很大很大,不光有姜家村、青州府、还有无数数不清的青山绿水,壮丽风光,只待着这里是瞧不见的。”
她垂着眸子:“你才十八,治国平天下也无不可能。我不想就在清水镇听人说姜家村出了个神童,我想在大兴所有平头百姓口中都听到你的名字。”
姜陵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胖婶推门进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见着姜桃便住了嘴,换上一副笑脸:“桃子,吃朝食了没?跟你哥一块吃点?”
胖叔也道:“狗子去逮田鸡了,一会回来咱们烧田鸡吃。”
姜桃摆摆手:“不了不了,婶子,我奶做好饭了,我要回去吃的。”
说着便低了头,将手中单子递给姜陵:“姜陵哥哥,你看看这单子,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咱们就按这单子做席面了。”
姜陵下意识接过单子展开一看,只见上头的字写得歪七扭八,只能勉强认得是个什么字。
他忍俊不禁道:“是大虎照着字样画的?”
姜桃脸上飞了一道红霞,支支吾吾道:“是……我写的,我现下还不太会写字,在你面前当然不敢班门弄斧。”她指了指单上的字样,“还是看得清的……”
姜陵似模似样的点了点头:“看,还是看得清楚的。”
姜桃抬头问:“那你瞅着这菜单子还成么?”
姜陵合上单子递还给她,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就照着这个单子来吧。”
姜桃接过,正打算告辞家去。
姜陵唤住她:“桃子,还是……多谢你。”
姜桃转头一看,但见他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清亮的眸子里皆是笑意,如同积雪消融,万物复苏。
“嗳。”姜桃也笑眯了眼,姜陵能想通就是大好事了。
黄家老宅里。
黄莹半挨在黄花梨木椅里,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被她揉碎了。
院门叩了三声,姆妈前去开了一条缝,只见她慢慢黑了一张脸,黄莹如临大敌,悄悄抬眸看了一眼上座的爹。
“不依。”姆妈垂手站在厅上回报了,“还说往后不要再上门了。”
黄莹脸色一白,颤抖着双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莹莹。”黄老爷看向她,脸上神色莫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黄莹仿佛万钧重担压在脊背上喘不过气来,她勉力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黄老爷站起身,手上念珠不停的转动着:“你莫要叫我失望。”
他行至黄莹跟前,见她如同木偶一般怔怔瞧着面前的三寸地。
“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做姐儿的。”
黄老爷脚上一双青色锦缎单鞋在她面前停了半晌,然后消失在了眼帘。
姆妈松了一口气,踱至黄莹面前,犹犹豫豫开了口:“莹姐儿,老爷这般也是没法子,这两年‘生意’太不好做了。”
黄莹重重仰靠在椅背上,眼泪直流到脖颈里:“那算是哪门子‘生意’?咱们会有报应的,一定。”
姆妈拿帕子揩她不断涌出的泪,哽咽道:“咱们妇道人家哪里管的上这些事?你只管寻一门好亲事,等嫁出去在婆家站稳了脚跟,想法子再把姨娘带走,咱们就算是熬出头了。”
提及姨娘,黄莹紧闭了双眼:“姜陵哥哥拒了亲,那再嫁给其余任何人都没什么分别了。”
再睁开眼时,她想起了李敖。
她往常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享受着被人追逐的乐趣。
或许,今时今日,他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胖婶家小院里。
姜陵的谢邻宴请了姜桃一家,位置也是上首堂屋那一桌。余氏和张氏、姜桃忙着席面都在灶房,等菜全都上齐了再上席吃几口酒菜。
院里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受了邀请的乡邻脸上红光满面,能成为举人老爷的座上宾,那得是多大的面子?
李昌明和王氏来得晚,便和姜强一家凑了一块,姜陵赶考那会他们家也出了不少银钱,并且言明往后无须奉还,只当是对读书人的一点敬意。
里正拉着姜陵吃了半坛子酒,姜陵好不容易脱了身,端着酒杯来到姜强这一桌,面上带着抹不去的坨红,薄唇更艳,眸子更加清亮。
席上不少小女娃眼珠子都挪不动了,世上哪个姑娘不爱这翩翩少年郎?
“强子叔,明叔,明婶,我敬你们一杯。”他端着酒杯,仰头喝了。
王氏劝了一句:“少喝点,喝慢点,喝多了头要疼的。”
姜强也是实诚的,端着杯子二话不说就喝了个空底。正宗酿造的高粱酒,又辣又醇,姜强猛地被呛了一嗓子。
李昌明不慌不忙吃了杯中的酒,拉了姜陵坐在边上,给他空了个碗夹了几筷子菜。
“空着肚子吃酒不好,这酒也不是你读书人吃的,吃多了脑子发昏,就写不得文章了。”
姜陵点头称是,乖乖吃了几筷子菜。
一桌人说了会话,话头转向席上唯一的两个小男娃身上。
这会儿姜正和李敖都在学堂,就算是旬休,他们俩肯定也是不来的。谁都不想被自家老娘提着耳朵教训,瞅瞅你姜陵哥,还不多学学人家,诸如此类的话,他们从启蒙伊始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强子叔打算送他们念书么?我记得大虎应该是到年纪了。”
听姜陵提及自己,大虎夹菜的手缩了缩,低着头看着碗里的干饭。
“想是想着,就是……”姜强干笑了两声,“束脩有点难。”
姜陵也是贫家子,了然的点点头。
李昌明和王氏相视一眼,要是搁往常,他们就算是晓得姜强家有难处,也顶多是悄悄帮上一把手,譬如借个驴子,晚些收租粮等。
现下,倒是中间隔着个救命恩人——姜桃,他们却是不能不管了。
正打算开口,姜陵出了个主意:“先送去赵老先生那识字如何?我五六岁那会也是先跟赵老先生学的,他老人家束脩收得少,一季一身衣衫两斤肉三斗糜子面就成了。”
姜强眼神一亮:“只要米面衣衫?不收钱?”
姜陵点点头:“他原先也是读过十几年书的,只是时运不佳,考到童生试就罢手了。他不愿开馆教习,就零星收几个读书郎混口饭吃。”
第八十九章:姜瑞恒
他又替恩师解释道:“虽然没什么功名在身,他的学问却是不差的,给大虎开蒙足够了。”
大虎希冀的望着姜强,姜强激动得搓了搓手,刚打算开口应了,却被走到跟前的张氏抢了先:“那敢情好,咱们家大虎不比陵哥儿差,讲不好将来也能考个举人呢。”
余氏挨着姜强坐了,仔细问:“那夫子住在何处?可是个好相与的?咱们上门带些什么东西为好?”
“就住在王家村,人有些孤僻但对学生是面冷心热的。上门无需带其他的,他好两口吃的,拣些肉食卤味就是了。”
余氏应了,低头在心头划算,虽是嘴上这么说,东西还是得更精心备着。
姜桃戳了戳大虎的腮帮子:“我家大弟能读书识字咯。”
大虎抓着筷子笑,见桌上大人都瞧着自己,又害羞得低下了头。
小虎嘴里含着大口干饭,挥着筷子含含糊糊说:“读书,读书。”
张氏笑眯了眼,想起个事,抚掌急问:“陵哥儿,我家大虎要念书了是不是得起个大名?”
姜陵酒劲上来了,摁着额角应了一声。
他弟弟没上过学堂,所以一直狗子狗子的叫着,农家人取名都取得贱,怕名字太大压不住,他没开蒙前也叫过五年的大毛。
张氏有意巴结,顺势道:“那你给他起一个吧,他爹跟我大字不识一个,起不了什么雅名,怕取差了让人笑话。”
姜陵摇了摇头:“婶子,这不合规矩。我跟大虎是一辈儿的,不能给他起名。”
“举人老爷能给他起名儿是他的福气嘞。”张氏急道,“辈分这也不是啥大事,得了你起的名字还能叫他沾点你的运气,将来读书能跟你一样脑子灵光。”
姜陵依然是手支着脑袋摇头。余氏横了张氏一眼,让她闭嘴。倒是李昌明打着圆场道:“我心里头倒是有几个好名字,本是给我将来的孙儿预备的,要是用得着,说与你们听听?”
王氏在桌底冲他踢了一脚,面上仍是笑着,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给人起名倒上瘾了?”
李昌明委屈屈的挠着后颈,家里头两个儿子起名都没他的份,全由着老爷子和媳妇定了。
好不容易前些日子从青州府逮了只鹦鹉养,兴冲冲的打算起个名儿,还是被他家老儿子抢了先。叫了个什么“毛桃子”,可怜见的,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起名叫毛桃,这算个什么事?
余氏笑道:“老爷心里头的名字那必定是响当当的,哪还用得着全说与我们听?随意拣一个给大虎用用就成了。”
“那是这,我也没念过几年书,就头些年跟府里的主子识过几个字。”李昌明起身去问前院的胖婶拿了纸笔,“你们家里排到哪个字了?”
余氏掰着手指算着:“他爷爷是行国字辈的,强子轮到了忠字辈,大虎是瑞字辈的。”
村里按字排辈分,不同的姓氏都有不同的字辈,但一般农家人不是官身或念书,都很少叫中间那个辈字,要是非要论着来说,姜强的大名应当叫姜忠强。
李昌明点点头,在白纸上刷刷写了两个名字,待墨迹干了后捧给众人看:“一个是姜瑞恒,一个是姜瑞斌。”
他指着第一个名字:“读书贵就贵在一个持之以恒,水滴石穿。”
姜陵赞许的点点头,李昌明又道:“第二个就盼望着他文武双全,德才兼备。”
姜桃听完,不假思索道:“第一个名就很好……”
见众人看向她,她转向姜强:“爹,你觉着呢。”
姜强只觉得两个名念着文绉绉的,寓意都是顶顶好的,顿时拿不定主意。
倒是余氏点头道:“我也觉着第一个名字好,念着顺口又好记。咱们也不盼望着他真能文武双全,只求着他往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记着要有恒心。”
张氏没什么意见,老爷帮着起名,也不算没排面。
李昌明将写着“姜瑞恒”三字的纸递给余氏:“那便是这个名字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拿着纸张传看,虽然都不认识,只觉得那横折撇捺分外神圣。
姜桃捏着大虎腮边的软肉,笑道:“你好哇,姜瑞恒。”
大虎咧着嘴笑,从今往后他就是有大名的人了,姜瑞恒,姜瑞恒,持之以恒,水滴石穿。
村尾姜强的大儿子要去念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村,村人无不咂舌,暗道那三寸丁如今走了时运,发了横财,连读书郎都供得起了。
姜陵为着这事事后亲自提了礼去拜见了之前的恩师,求他收下大虎。赵夫子呷了一口黄皮葫芦里的老酒,捏着花白的胡须不语。姜陵知他默认了,乐得亲自将带来的卤猪头肉在灶下切了给他下酒。
“打算再考了?中了举人还不罢休?”
姜陵拿筷子往他盘里夹了一块肉:“不光要考,还要往上头考。”
“中状元?赴琼林宴?天子门生?”赵夫子冷笑一声,“那不过是农家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姜陵但笑不语,依然往他盘里夹着菜。
赵夫子拿手抓了肉往嘴里一塞:“何人改变了你的主意?”
他擦了一把油腻腻的胡须:“做个富贵举人有什么不好的?”
姜陵脸上笑意更深,眼里满是柔情:“一个小姑娘,虽然她没读过几本书,但有大智慧。”
赵夫子呵了一声,蒙头吃酒。
末了含糊几声道:“只缘袅娜多情思,更被春风长挫摧。小姑娘一句话就把你撩拨成这样,到底是少年郎……”
见他醉倒在地,呼噜声打得震天响,姜陵无奈摇摇头。熟练的替他收拾了残局,勉力将他挪到床上,盖好薄被,便虚掩了门出了屋。
他站在院中,举目四望,杂草丛生,分外凄凉,就连篱笆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圈了一个地,姜陵那轻轻一声叹息消散在傍晚微风中。
姜桃家中。
忙着大虎念书的事,余氏紧赶着将他那一身新衣做了出来,顺带还拆了一件旧衣衫缝制了书袋。笔墨纸砚都是大头,好在姜陵让狗子拿了他用剩的旧笔、缺角的镇纸和半块砚台先来对付着,至于纸,等着明日赶早去镇上买一刀差些的。
张氏则帮着备见面礼,这会儿快临近中秋,少不得多买两刀肉去拜见的。衣衫、糜子面再加上五斤大肥肉,一一办下来竟也用了近百来文钱。
张氏心疼地直抽抽:“怎么说读书人金贵呢,给不要束脩的先生备点礼就百来文,要换上那些要束脩的,岂不是要几钱银子?”
第九十章:眼睛终于不瞎了
姜桃插了一嘴:“听胖婶说,姜陵哥哥在院里拜的恩师,束脩是半年一缴的,衣衫鞋袜等各种节礼是必备的不说,还得要整四钱银子。”
张氏捂着心口:“我的个乖乖,四钱银子!一年下来不就得一两?”
所以说一个读书人就能拖垮一个家,胖叔胖婶他们干活是一把好手,如果不供着姜陵,过好日子那定是村里头一份。
余氏盘坐在炕上改衣衫,大虎长得快,头两个月量过的,现下裤脚又得放一寸了。
“谁家不想供孩子念书?贸贸然把一家子搭进去咬牙供着,遇上个饥荒年,手头又没银钱,那全家人得一块喝西北风去。”
“咱们得先吃饱喝足了,有些闲钱了才想这些事,家里男娃是人,咱们女人就不是人了?”
听余氏念念叨叨,张氏红了脸,知道她说的是上回她跟强子吵架的事,她也就是急了,见家里宁愿把银钱借给姜陵赶考都不愿拿出来给自家大儿念书,现下细细想起来,也不是没道理。
如果饭都吃不起了,还读什么书?
大虎摸着书袋,小心翼翼将笔墨放了进去。然后端坐在桌前一声不吭。
姜桃放下手中的活,看了他一眼。
“大虎,帮我铡猪草去。”
大虎下了桌跟将姜桃到了院里,姜桃拎了个小板凳放在木盆前。
她手上负责铡,大虎在一边将杂乱的猪草码放整齐。
“咋不吭腔?心里头有事就说给阿姐听听?”
大虎垂着头,犹豫的道:“阿姐,你说我要是没有姜陵哥哥聪明,考不上功名怎么办?家里花了好多铜板送我念书呢。”
姜桃想了想,放缓了语气道:“念书不一定是为着功名啊,多认识两个字多读几本书就能去看更广阔的天地。你想啊,咱们屋里几个,除了爹头些年去过一回临乡镇,其余的连清水镇都只去过几回呢。”
“姜陵哥哥十八就去过青州府,将来还要去盛京,听说盛京满大街都是昆仑奴和红毛鬼,还有很多波斯来的商人,眼珠子还是碧色的呢。”
大虎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听姜桃描述那个遥远的世界。
“要是顺着南边一直走,还能到一个叫岭南的地方。那里虽然是块蛮荒之地,但四季如春,有很多好吃的果子,还能看到比清水湖更大的——海,大海一望无际,就算是踮起了脚站在高台上都看不到边呢,”
“咱们村出过镇的,算起来就那几个老爷。他们有钱所以能去很远的地方,咱们虽然没有很多钱,但是念了书照样能去。”
大虎兴奋的道:“那我将来也要带阿姐出去看看,去青州府去盛京去看红毛鬼!”
姜桃笑了笑,这年头男人出远门还是行的,女人么,若是嫁出去了还能出个村,不然就老死在这屋前屋后三亩地里了。
她防着屋里的张氏听了话,又低声提醒:“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得瞒着咱爹娘,在他们跟前还是得说你要考功名中状元,知道吗?”
大虎用力点点头:“知道了!”
姜桃让他手脚麻利点,煮了猪食喂了鸡下午还得送他去拜见先生。
用过饭后,姜强换上了新衣,左右两手各拎了礼。除去说好的衣衫、肥猪肉和三斗糜子面,余氏还备了两盒点心、两只猪肘子和一只大公鸡。
姜桃帮着提些轻巧的,一手牵了大虎走在姜强后头。三人刚越过后山时,就瞧见几个小子在坡上摘茅梅。几个熟悉的男娃还冲她摇摇手,喊了声桃子姐。
姜桃应了一声,大声道:“茅梅给我留一丛,回来了我还要摘呢。”
这季节的茅莓都熟透了,就零星几个还是橙色的,咬着还带点酸。孩子们都喜欢吃甜的,除开村里几个怀孩子的特意来摘些半熟的,其余的都是捡着红的摘。
熟透的茅莓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咬下去全是红红的汁水,甭提多甜了。姜桃头些日子瞧见了,还寻思着做些茅莓酱吃。
男娃们在山坡上应了,都说给桃子姐留最大最红的。
姜桃挥挥手表示感谢,正要转过头去,就瞧见山坡上掠过一道倩影,要是穿个灰扑扑的衣衫姜桃也就没注意了,可这姑娘穿了个大红石榴裙,跟一朵大山花似的。
姜桃停下脚步仔细瞅了瞅,坡上那僻静处伫立的不正是黄莹么?
青天白日的,她又不摘果子,站在那作甚?
没一会,李敖拎着个大篮子气哄哄的走来了。黄莹托了狗子带信,说是跟他有要紧事说。
好不容易休一日,他跟她爹正在院里学脱鸡骨头,正练到关键处,狗子在外头传话,他不耐烦的冲他摆摆手:“你跟她说我没闲工夫,叫她有事没事甭来找我。”
李昌明跟见了大猩猩似的瞅着他:“老儿子,你往常可不是这般对黄家那个姐儿的?”
李敖专心剔着鸡架上的那点肉,厉害的师傅脱出来的鸡骨上不带一丁点肉,还能完整的摆出个形来。
“往常是怎么对她的?”李敖皱着眉头,“老使些有的没的借口叫我给她跑腿,不是扑蝴蝶就是替她教训手底下几个女娃,那些破事还没我蒸两笼屉包子来得快活。”
李昌明试探的问:“那她现下不是你的小甜甜了?”
李敖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放,斜了他一眼:“什么小甜甜?以前不是,今后也不是。”
“那时候为着选个副帮主才定的蠢事,阿正那小子追着姜燕跑,我总得被推个人不是?全村顶顶好看的不就是她了?”
“那时候叫她跟着挺有面子,我也乐意帮她办点小事。”李敖将剔下来的鸡骨头往盆里一扔,“但一来二去,我觉得她除了好看别的啥都不行。现在想想就当是扮了场家家酒,我不爱玩了总得有个散伙的时候吧。”
“爹,我长大一岁了,那些事我现在提起来,都恨不得扇自个两巴掌,你再跟我念叨我得跟你急眼。”
甭管是为着啥,能叫李敖一本正经的跟他解释,就充分说明这事是真的黄了。
黄得好,黄得妙,黄得呱呱叫!
李昌明现下恨不得立马跟自家婆娘说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家敖崽子的眼睛终于不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