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各走一边
门外头的狗子听了乐颠颠的道:“二哥,那咱去回了她?我早觉着她一没本事二没威风,占着朱雀堂的堂主位置不说,平日里叽叽歪歪没点利索的,弟兄们可都是看着你的面子才让着她。”
“她做堂主不行,你就行了?”
狗子忙把自己撇干净:“哪能啊,朱雀堂一水的女娃,我一个男娃去做堂主算什么样子?要我说,满村里瞧,除了我家桃子姐,谁都不成!”
李敖握着菜刀,转头眯眼瞧他:“你家桃子姐?”
狗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颈:“当然也不算咱家的,只是弟兄们都觉着成,由她带着咱们朱雀堂也不至于要办点啥大事就跟没这个堂似的。”
李敖冷哼一声,将菜墩子上的鸡骨头剁得稀碎。
李昌明一般是不管着他们胡闹的,搁往常他还偷偷摸摸给他们的帮派送些东西,谁没个年少的时候?
一个村满打满算这么些人,每一辈都有从小一块长大的。现下一群娃儿凑在一块玩,长大了也是铁打的交情。
“老儿子,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敖将脱骨鸡里塞了葱姜蒜,头都没抬:“不当讲。”
李昌明尴尬的摸着自己胡须,期期艾艾凑上去:“我就一句话,一句。”
他比了一根手指头,李敖无法,偏头瞅着他。
“你想啊,你跟我和狗子说我是明白了,那莹姐儿心里头可还算明白?你这回拒了她,下回她还找其他娃儿传话呢?”
李敖放下手中的活:“两句了。”
李昌明赶忙道:“咱们老李家的孩子没有含含糊糊的,从不吊着人家姑娘,瞧不顺眼的能老死不相往来,你今天说啥都得跟她说清楚!”
李敖听了只觉得分外麻烦,谁能这般没脸没皮?一次不去,那不就是表明了往后再没别的了?
李昌明见他还杵着,扭头进了屋跟王氏告了一状。
王氏在屋里缝棉被呢,听了这话,手中的针差点没被她丢出去。
“老天爷显灵了?老太太泉下有知,总算给敖崽子掰回来了?”王氏跳下炕,趿拉着鞋,“你说他还磨磨唧唧不肯跟黄家那姑娘断了?”
李昌明用力点头:“可不是,我口都说干了。”
王氏巡视四周,挑了个顺手的鸡毛掸子:“棍棒底下出孝儿,我敲打敲打他去!”
说着便威风凛凛的抓了掸子奔去院里,只听得外间一阵噼里啪啦,间或传来王氏的呵斥声。
李昌明趴在窗前看了一阵,中间还吃了一盏茶,末了歪在被褥上笑得合不拢嘴。
他不是那等迂腐的大人,总觉着只要两个儿子不肖想着尚公主娶贵女,就由着他们自个的心意,若是两情相悦,剩下的就交给他和王氏搞定就是了。
不曾想,去年他瞧老儿子跟下了降头似的跟村头黄家那闺女走得近了,他心里头顿时慌了神,连着好几个晚上没合上眼。王氏好几回都想往死里揍,还是老爷子心疼拦了。
后面实在是没了法子,他才退了一步,想着年纪还小哪里懂什么男女之情,等大些了再看看。实在不行,真到了那一步,他和自家婆娘也就认了。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李昌明呷了一口茶,伸长了脖子往院里喊:“老儿子,甭忘了去后山摘点茅莓,你娘要吃酸甜口的。”
这便有了李敖怒气冲冲奔向后山的事,狗子还贴心的邀了黄莹在坡上等着。
“李敖哥哥。”黄莹小心翼翼的唤出声,她明显觉着今天李敖的神情不对劲。
李敖余光看着那群娃儿铆足了劲薅茅莓,更加心浮气躁。他娘临出门差点没给他塞一个箩筐,说是不摘满就不准回去了。
“有事说事。”李敖皱着眉头,“我还得去摘茅莓。”
黄莹瞥了一眼他手里的篮子,难道她还比不上区区一丛茅莓吗?
她现下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就是眼前这人了,她换上一副笑脸,语气更加娇软:“前些日子我爹让媒人去姜陵哥哥家说亲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敢违逆我爹的意思……”
“狗子,你个伐孙子!”李敖看见狗子将一丛茅莓全号在自己麾下,没半点给他留的意思。
狗子朝他挥挥手:“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二哥,我娘也爱吃茅莓!”
李敖压下怒火,转头问:“你刚说到哪了?你要跟姜陵定亲?那很好,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黄莹不敢置信的道:“李敖哥哥,你这是说什么话?再说了我跟他的事也没成……”
说着她低下了头,鼻头微红,满是委屈:“他瞧不上我,女红厨艺,刺绣烹茶,样样我都拿得出手,哪点配不上他的?咱家的家世,嫁给达官贵人不成,难道做个举人娘子也不能么?”
李敖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听她抱怨。黄莹定了定神,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李敖哥哥,你知道我从小就没了娘,我爹就把这事一股脑怪在我的头上。要不是我跟姆妈求了半天,他都不会再让我出门的。”
“要是不能嫁给姜陵哥哥,我爹一定是要把我随意配给别人,那样我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李敖哥哥,我知道你一向疼我,能不能帮帮我……”
她半咬着红唇,楚楚可怜的看着李敖。为着今儿这事,她连胭脂都没上,一张小脸拿水粉扑了两层,活像是戏文里凄楚的旦角儿。
“你想我怎么帮你?”李敖好整以暇瞅着她。
黄莹认真道:“狗子不敢去叫他哥,也不敢替我带话,但是你跟姜陵哥哥没说过几回话,他也摸不清你的意思,只要你将他邀出来,剩下的便由我来。”
李敖听乐了,也难怪他爹娘赶着他来了。
“黄莹,我一直觉着没什么事咱们也不必闹到那份上,到底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李敖将手里篮子撂了,“但是,你瞅着我像是二傻子么?”
黄莹一愣,李敖继续道:“不是每个人都得围着你转悠,套用姜桃那丫头一句话,你是玉皇大帝啊还是王母娘娘?你指东咱就不能往西?”
“我不待见姜陵那人,但也不能平白无故算计他。接下来这话我就只说一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往后权当谁都不认识谁,没别的,我真觉着丢人。”
第九十二章:张二姐那点破事
黄莹急了:“李敖哥哥,我是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我没有算计姜陵,就是,就是觉着他总得瞧着我的好。”
李敖说了那话便闭了嘴,冲她摆摆手,转身朝山坡下走去。
黄莹急急忙忙提了石榴裙去撵,但山中正是苍耳球、刺刺草疯长的时候,没多大功夫她那罗裙上就沾满了苍耳,她不得窍门,手忙脚乱去摘,又将罗裙沾在了一团。
见她泫然欲泣,声音都带了哭腔,好不可怜。姜桃轻吐出一口气,她在坡下听了个大概,也知道大约是两人闹掰了。
她没什么好同情黄莹的,毕竟她心眼就针鼻儿那点大,上回黄莹嘲讽燕子的事她还记着呢。
姜强走出了老远,见姜桃没在他后面,在拗口那头远远唤她。姜桃应了一声,急忙跟了上去。
到了王家村见了赵夫子,姜桃这才知道姜陵口中的“落拓不羁”是个什么意味。
乖乖,这院子和屋子都乱成啥样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赵夫子那身衣衫都结泥痂了,要是把他丢澡桶里,估计能搓出两斤皴。
姜桃勉力压住蠢蠢欲动的双手,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寻了个由头出去透气。她怕再待一会,就要忍不住替他收拾屋子了。
姜强拎来的礼顺了赵夫子的心思,他也就没多为难收下了大虎。甭瞧赵夫子是个潇洒人,对待学生却半点不偏狭。
他定下了三条死规矩,一是无论天寒地冻,酷暑难耐,每日该练的字一个都不能少;二是除开狂风暴雨,家人可送大虎一程之外,其余日子都得他自个背书袋来这念书,最后一条则是但尽全力,莫问前程。
赵夫子将最后一句话说了两遍,读书八成看毅力,只要不是脑子极度蠢笨的,总能学出点东西。但剩下那两成,还是得看天赋。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每三年拔得头筹的只那一个,惊艳才绝如姜陵,却也只能说兴许能中。
姜强一一应下了,农家格外尊重读书人,赵夫子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至理名言。
大虎行了拜师礼,今日可暂且领回去歇一天,从明日开始就得准时过来王家村了。事情办得顺顺利利,姜强三人就不忙着赶回村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摘了一捧酸枣,两串山葡萄,全拿衣摆兜了。走到那坡下时,却见上头一点红星儿都没瞧见了,只零星看着几个橙白的。
姜桃急了,问剩下的几个男娃:“不是叫你们给我留一丛么?咋都薅光了?”
男娃们支支吾吾,被姜桃一斥,话全倒了出来:“桃子姐,咱们给你留了好多呢。就是全被副帮主给摘走了。”
姜桃气乐了,指着外头那一丛:“恁多呢,全给摘走了?”
男娃们用力点头:“摘了满篮子呢,我们都说是给你留的,他还摘得更有劲了。”
姜桃咬牙切齿,一篮子茅莓,他也拿回去做甜酱不成?
姜强将姜桃拉下了山坡,嘴上安慰道:“算了算了,爹明儿上山再给你寻寻去,又不是这里才有。”
姜桃唔了一声,好歹顺了气。
进了村,走在村道上。迎面走来几个村民跟他们打了照面,见姜强穿得人模狗样,嘴上酸溜溜的道:“强子,送娃儿拜师回来呢?”
姜强嗳了一声,杵在原地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不是,咱们都是泥腿把子,你还指望着跟胖子那家一样供个举人出来?”
姜强面红耳赤的反驳道:“也不全是为着中举,多学两个字总是好的。”
“学那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咱们拿锄头把的会认自个的名字就成了。”
“那还得会写不是?他家阿贵把家底输光了的那回,画押不得会划拉几下?”
几人笑成一团,全拿眼角睨着姜强,眼睁睁看着村里最不得意的那家风光起来,谁心里头都跟扎了根刺似的,明里暗里都等着看笑话。
姜强腮帮子绷得紧紧的,目眦欲裂。一旁的姜桃扯了扯他的衣袖,姜强下意识转过头,姜桃瞅着她爹的眼睛,笑了笑:“爹,咱们家去。奶给咱们留了饭呢。”
大虎也趁机说:“我都饿了。”
姜强看着自己的一子一女,紧绷的肌肉慢慢松了下来.
家里稍微有点抬头的迹象了,村里难免有些巴结的、瞧不上的、暗戳戳给你使绊子的,但要是每一个都计较,他们家也就不用过日子了,听之任之,这群人酸够了还得回去啃黑馍馍呢。
姜强一手拉了大虎,三人绕过他们往家里走。
“你瞧瞧,兜里有几个臭钱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你别小看了,他家将来也要出个举人老爷呢。”
“就他?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着天鹅屁吃!”
……
三人走出老远,还听见那几人的讥笑声。姜强低着头唉声叹气,要怪就怪他没本事,也没个高大健壮的身子,不然冲着那一杵,谁还敢说三道四。
在村里,拳头有时候比道理还要让人信服呢。
“强子,强子,不好了,出了大事了!”胖婶从路那头急匆匆奔来,腰上一圈肉打着颤:“你家姨姐叫人来村里闹事了!”
姜强一愣,没回过神来。
姜桃反应过来,忙问:“是我大姨还是二姨?”
胖婶气喘吁吁的道:“是……是你二姨,她在秦寡妇屋里把你姨父逮住了。”
姜桃看了他爹一眼,这破事她一个孩子不好掺和呢。
“还愣着干啥呢,孩子她舅爷带着张家村几十号人把院子围了,还从外头把门给扣了,弄不好怕是要出人命嘞!”
姜强一听还没糟了人命,先松了一口气,顾不得说什么就冲着自家院里跑去,嘴里喊着:“我叫孩她娘去。”
姜桃让大虎先回屋,这事说大了也大,要是两村闹将起来难免会伤及无辜。
“婶子,我跟你去瞧瞧。”说罢,就跟胖婶奔向小松林。
此时,被反锁在屋里的秦寡妇和袁才倒不那么恐慌。刚开始的时候见他婆娘张二姐要死要活的上来撕她,她还在炕上搂着衣衫滚了三四圈,脸上、心窝口都结结实实挨了几下。
袁才还有几分威严,被逮了第一反应是羞怒,赤膊将发疯的张二姐给踹了出去。张二姐怎肯就此罢休,在外头边拍门边叫骂。
第九十三章:村架
秦寡妇又岂是个好惹的,伸长了脖子把张二姐的祖宗十八代翻出来臭骂了一顿。张二姐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她声嘶力竭的喊她家那口子,但袁才就是猫在屋里不吭声。
她指着屋门:“好好好,躲在里头不出声是吧,杀千刀的袁才!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儿的血霉了!你给我等着,当我娘家没人了是吧!”
说罢,她将门从屋外拴了,为了防着他们跳窗,还拿了根杆子横亘在窗台上,卡得死紧。
听屋外没了响儿,秦寡妇叫袁才去推门,不想屋门和窗子都给锁死了。袁才这才慌了,额上冒了一丝冷汗:“我那小舅子是个浑人嘞,他要是来了怕是得给我点排头吃。”
秦寡妇不慌不忙的穿了衣衫,又把被子拾掇得齐齐整整,坐在窗前还捋一捋散乱的发髻:“你个没骨头的东西!怕什么?屁的事也没!我倒要看你那骚婆娘怎放人!你正儿八经的来串货,谁家的龟儿子看见你和我困觉了?”
袁才些许定了定心,希冀的望着这位相好。这大半辈子,他除过和张二姐,还没和旁的女人相好过。他一心一意做营生,从不做那些偷鸡摸狗之事,挣下来的每一个铜板都交给二姐,由着她胡乱挥霍。
自打前年隆冬时节,他听说姜家村磨豆腐当家的男人死了后,他为着避嫌再不去她院门口吆喝。秦寡妇为着家里的营生不断,便死撑着顶了豆腐坊的活。
货郎不再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家里又没个人照看,不好去采办物什。日子太难,她哭了两顿,寻了个机会喊住了要回村的袁才。
袁才见她着实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时常去帮一把子手,再把头花、梳子等时兴的货挑去她院里。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秦寡妇渐渐把他的魂勾住了。
起先他还没意识到秦寡妇勾扯他,直到有天他将找零的散钱递给她时,秦寡妇偷偷在他手上捏了一把,他才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当然一下子就招架不住了,就跟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到这个院里来寻求温柔和抚爱,最终落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被张二姐青天白日的捉在炕上。
他小心的挨坐在炕沿上,不敢说话。
与此同时,张二姐已经气急败坏的越过山头,赶到张家村,进了娘家院里。
袁氏去外头闲话了,张平蒙头在屋里睡着。张二姐来到他门前,一边用拳头捣门板,一边嘴里反复大嚷着袁才那点事。
张平被惊醒了,旁边两户人家也听着了声响。
两家大人先后跑了出来,他们的孩子在院里没命的哭喊着,紧接着传来一阵惊恐的犬吠。
张平没声好气的拉开门,没等他开口,张二姐就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小弟啊,你得给你二姐做主啊!”
“这么大个事,我拿不定主意,你还是找娘说去。”
又不是叫全村人都瞧了去,光凭借他二姐的一张嘴,啥都说不清。要是被那秦寡妇反咬一口,就像那话说的:“拿起个狗,打石头,石头反过来咬了个手……”
他才不掺和这事呢。
“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我平日里待你哪里差了?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就给我去把那下作的娼妇打死,然后把你姐夫逮回家!”
话说到这份上,张平也下不来面。他跟隔壁两户人家的男主人说了一声,因着张老爷子头先攒下的人脉,二姐又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还被外村的姑爷欺负成这样子,哪里还有不肯相帮的道理。
一传十,十传百,三家人连带着动员了本族几十条好汉,操起了农具就向姜家村的来了。
在农家,从古至今,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像这种男女炕上的事件可以不经过官府,由户族和户族之间私下解决。这就意味着,哪怕时候出了人命,里正也只能出来调停两句,论不出个谁是谁非来。
张家村的武士们直接冲进了秦寡妇的院子。尽管院里没放着多少贵重物件,但一些后生逮着院里那头无辜的驴子就是一顿好打,只打得驴子嗷嗷直叫,倒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院里两只大石磨被掀翻在地,桶里的豆子,檐下的酱菜缸都没逃过,他们见着什么砸什么。
屋里的袁才吓得浑身跟筛糠似的,还是秦寡妇踹了他一脚,吼他让他不要慌,先把衣衫穿周正了再说。
袁才哆哆嗦嗦穿了衣衫,结果里外还穿反了,又被秦寡妇吼着换了过来。
秦寡妇防着外头那群脑子发热的后生冲门,叫袁才用衣柜把门顶了。待屋里收拾了干净,她一屁股坐在床前,开始破口大骂。认是绝对不能认的,只能把这脏水泼回去。
秦寡妇院里动静太大,一群汉子浩浩荡荡的进村也惊动了姜家村的人。
约莫一刻钟后,姜家户族里二十来个年轻后生也操起了锄头、耙头等农具,向着秦寡妇院里来了。秦寡妇现下虽然不清不楚的,但是到底是嫁到了姜家村,还没改嫁前就是姜家的人。
姜桃和胖婶两人赶到时,就瞧见两帮人在秦寡妇院里对峙,张二姐坐在门口哭喊着要寻死上吊,几个跟来的婶子死活拉扯着她,大宝小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杀猪一般在一边嚎叫。
“婶子诶,头几个月我妹子跟我说袁才钻寡妇门洞了,我还不信嘞!”张二姐抹了一把泪,“谁成想,真被我逮炕上了啊!两个人大白天的在屋里翻浪,丢死个人!”
秦寡妇听到了这话:“谁和你家男人在屋里困觉了?你打破嘴巴骂大街——血口喷人!我让他进屋帮我抬个东西,你突然发癫冲进来打我骂我,非说我勾引了你家男人。”
“老天爷明眼瞧着呢,我要不三不四在外头发骚,就拿雷劈死我!”
这类事,只要女的咬死了不认,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子。
两个妇人隔着窗又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对骂,不多时,大门外也陆陆续续挤了些看热闹的村民,没凑上去的,还垫了石头趴在院墙上看红火热闹。
姜桃瞅着这糟心事直皱眉头,张二姐哪还有过年那会见她的体面,只差没仰躺在灰地里螺旋打滚了。
姜强和张氏这时候也赶到了,张氏瞧了这场面几乎都要站不住,哭得比院里那位还凶。
第九十四章:多管闲事
姜桃冲姜强道:“爹,趁着他们还没打起来,赶紧把大宝和小宝他们抱出来,他们手里的锄头都是没长眼的。”
天杀的张二姐,脑子是长泡了么?带着孩子来抓他爹?要是这院里四五十人打红了眼,哪里还管面前的是不是娃?
姜强点了头,将张氏托给她。张氏吵闹着也要去给她姐撑腰,姜桃死拽了她的腕子,嘴上劝道:“娘啊,你就甭跟着添乱了成么?里头要是打起来,咱们救你都救不成。”
胖婶也道:“掺和不得嘞,你在外头看着。他们愿意死,跟咱们没相干。”
胖婶觉着这事闹得太大,里头哪一个不是家里的顶梁柱,为着这点破事就把命给搭进去,实在是犯蠢。
姜强刚把两个外甥抱出来,里头就开始了一场混战,张二姐在院里哇哇大叫,直呼“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眼瞅着几个没长眼的汉子,分不清是姜家的还是张家村的,冲她这边打了过来,张二姐躲在角落里,摸了一根柴棍子,也不管敌我,见谁敲谁。
她胡乱挥着棍子,力气到底不比那些男人,身上难免挨了几下。
正在双方打得难分难解之时,里正带着十几个汉子火速赶来了,他得了这惊天的消息,连鞋都没来得及换。这种“村架”不比往常那些推推搡搡,他直奔姜家村祠堂去请了鞭子,又喊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去拉架。
他一到院门口,就叫一个汉子拿着鞭子朝空中甩了几下,鞭子破空而响。
这一下子倒把姜家村的二十几个人镇住了,响鞭那是代表着一个宗族至高无上的“律法”。
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呼啦啦冲了进去,将张家村那帮人手中的农具劈手夺了,虽然中间还有反抗,但姜家村人头上这回儿已经占了上风。
处理这事,里正还是有法子的。他让人将张家村几个冒头的给捆了,姜家村二十几个年轻后生则全部拿绳子串在一起。
一时间,院子里捆倒了一片人,就连张二姐也被两个媳妇押在驴棚边上。
里正先叫人去开了屋门,将秦寡妇和袁才放了出来。里正瞟了一眼这对男女,衣衫穿得倒是周正,但女的眉眼含情,男的面色灰白,头都要垂到了裤裆里,这还有什么不明了的。
两人串了供,打死了不认,里正没什么办法。面上有张家村的人,他不好拿规矩,只得当场约法三章:一是,谁杀的驴砸的磨盘,谁照价赔,二是受伤的立马叫家里人去寻大夫,还找的着人的就去寻人,找不着人摸不准是谁打的,姜家村这边先由族中垫钱医治。
三是这事就此打住,往后莫再追究,要有寻私仇的,那就是跟姜家村过不去,到时候出面的就不是这二十几个毛头后生了。
秦寡妇和袁才这事含糊了,就连里正那三章都不太能办妥帖,就说那驴和酱菜缸子谁晓得是谁打的?大家伙都动了手,你说是我,他说是你,扯不清的事。
但是好歹,这事算是了结了。
等到张家村那头来要人,张平和其他人都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着回去了。两个媳妇也没再押着张二姐,张氏连忙扑过去,嘴里“二姐,二姐”的叫着。
张二姐还想扑过去撕打秦寡妇,但姜家村一群看热闹的还没散场,哪里肯让她在自家地盘打人?
张氏拉扯住她:“二姐,跟咱们回去吧。”
秦寡妇拿眼睨着她:“赶紧麻溜的给我滚出去,我院里这些个东西改天还要上门跟你要账的!”
“放你娘的屁!别讨我把你头上的杩子盖似的几根毛撏下来!”
她转眼看向仿佛没什么事相干的袁才:“裤裆把不住门的骚公鸡,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种子,你还不给我着家去!”
袁才唯唯诺诺去挑了货担,看了一眼姜强。姜强不耐的冲他摆摆手:“先回去吧,晚些了我叫你姨子送她回去。”
“嗳。”袁才应了一声,低着头出村去了。
张氏搀了张二姐出了院门,秦寡妇后脚啪的一声把门给甩上了。
张二姐气得浑身发抖:“你瞧瞧这野母狗,还跟我甩门呢!”她抓着张氏的手:“好妹子,你得给我出了这口恶气!”
张氏问:“咋给你出气?”
“反正你就住在这村里,天光的时候就挑一桶粪泼她门上,她不是卖豆腐的么,我倒要看看谁还敢买她的豆腐!”
姜桃白了一眼,叫自家妹妹帮她膈应丈夫的外头人,亏她好意思开口。
一路上,张二姐给张氏出了不少馊主意,什么往秦寡妇院墙上写大字啊,叫孩子们往她院里丢泥巴,趁她出门给她套了麻袋扔山上……
诸如此类,反正张二姐是嘴巴皮子翻飞,自己没动手的意思。
但听张氏好似当了真,忙不迭的点头并拍胸脯保证不让秦寡妇往后在村里好过。
余氏翘首在院门口盼着,好不容易见她们拥簇着回来了,忙迎上去。
“孩她姨快进来坐,大虎,给你二姨搬凳子去。老长时间没见,大宝小宝又长高了。”她仔细瞅了瞅几个人,除了张二姐带了伤,其余的都没啥事,心里头的石头放了下来。
胖婶将她们送到门口便就家去,一家人刚经了大事,难免要有些私房话说的,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在场。
张二姐拿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余氏,脸上带了笑:“老婶子,可麻烦你了。”
余氏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先进来歇歇,我给你寻药油去。”
说着便进屋去翻药油,张二姐瞧她没了影,拉着张氏大着嗓门问:“你家婆子还跟你们窝在一块呢?不是分了家么?”
张氏解释了一番,张二姐嗤之以鼻:“啧啧,我就不跟婆子一块住,糟心!我家那老太婆成日里就知道吃干饭,干活磨磨唧唧,连两个孙儿都管不住。再说你家统共就几间屋?婆子不得跟小子们挤一个炕?”
余氏从屋里出来,正巧听着最后一句,她将药油搁在条凳上,笑了笑:“还没吃吧?我给你们弄点饭去。”
张二姐讪讪的笑:“不忙,不忙。”
余氏转身下了灶房。
姜桃抱着胳膊横了张二姐一眼:“我奶跟不跟咱们挤一炕关你啥事啊?你管天管地还管到咱家炕上来了?二姨您要是没啥事擦了药油就家去吧,咱们家统共就几间屋,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第九十五章: 冲突
张氏刷的一下黑了脸:“桃子,咋跟你二姨说话的?”
“小妹,你家桃子一点规矩都没有,”张二姐脸上难看极了,“都是你平时教的?”
张氏忙解释:“哪能啊,我现在哪里能管得住她?都跟着她奶呢。”
张二姐翻了个白眼:“也难怪,老家伙能教出什么好娃?我家两个就从来不叫别人插手?”
“不叫人插手?然后你就教出了这玩意?”姜桃指着大宝和小宝,姜强刚把他们放地上就嚷嚷着要吃糖吃零嘴,家里才松了一口气,哪里有闲钱买糖吃。
两个孩子见没糖吃,抓着姜强就是拿脚踹,赖在地上哭闹。姜强被闹得头皮发麻,也没注意她们说了啥。
“呵,大虎小虎要是这样,我二话不说全给丢出去喂熊瞎子!没规矩,动手打长辈,什么样的大人才能教出这样的娃?”
大虎缩了缩脖子,他姐说得出就是做得到的主。
小虎则被两个表哥给吓住了。他手里攥着只竹蜻蜓,想起平日里姜桃教他的道理,犹豫了半晌还是蹭上去,将竹蜻蜓递给他们:“哥哥,玩,不哭。”
大宝哪里瞧得上这简陋的玩意,挥手打落在地,小宝则踢了一脚,嘴里不屑道:“什么破烂玩意?我三岁就不玩这个了,我爹卖货的有一堆时兴的耍物。”
小虎双目呆滞,瞧着地上散了架的竹蜻蜓,这还是姜桃给他做的。姜桃手艺奇差,竹蜻蜓还是跟姜强学着削了三天才能飞上天,小虎特别心爱这个,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转。
姜桃没理会张二姐的晚娘脸,径直上去抱起小虎,冲着那两个娃儿凶神恶煞道:“再哭,信不信我把你丢猪圈去?你爹有本事找你爹去,在我家耍威风,你算老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再叽叽歪歪一句,我就替你娘教训教训你!”
张二姐腾的一下站起身:“姜桃!你个小王八羔子再给我说一句!”
姜桃转头讥笑道:“说就说,我一个当姐姐哪里不敢揍他?你有本事再叫你张家的人来打死我!”
张氏上来就要打她嘴巴子,姜桃抱着小虎也不好躲,情急之下只转了身,张氏那一巴掌就落在她肩上。
怎么说都是下过地的妇人,手劲一点都不小,姜桃疼得龇牙咧嘴,忙喊了一声爹。
姜强将面前两个娃推到一边,上前抓住了张氏的手:“你再打孩子试试!”
张氏激动道:“咋打不得了?你听听她说的什么混账话?”
“什么叫让张家的人来打死她?我不是张家的人?她不是从我肚皮里滚出来的?”
姜桃冷笑一声:“你老张家的人说话不好听,我说几句怎么了?”
张氏又要来打她,姜强转头冲她道:“你抱小虎去你奶那。”
姜桃看着姜强,他眼里带着一丝恳求,嘴上冲她做着嘴型。她顿时进退两难,想来这事闹起来最难做的还是姜强,他既是父亲又是张氏的枕边人。
姜桃深吸一口气,抱着小虎钻进了灶房,大虎也紧随其后。
在灶房里听着动静的余氏刚准备出来看,就见姜桃脸上带着怒气,小虎抽抽搭搭的靠在她肩头。
“这是咋了?前头出啥事了?”余氏接过小虎,“跟谁置气了这是?”
姜桃紧闭着嘴,半声不吭。
余氏急了:“是不是你二姨说你了?”
姜桃瞥了一眼灶上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炖大骨,她家十几日才吃得上一回的荤腥,现下全巴巴的拿来招到张二姐了。
“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姜桃不屑道,“除了嘴巴皮子利索点,能撒泼打滚穷显摆外,她还干出啥好事?”
余氏这回算是明白了,估摸着她家孙女是跟二姨拧上了。
“她好歹是你二姨,”余氏小心翼翼的开口,“你娘的亲姐姐。咋说都得给三分面呢。你一个小辈不好顶撞大人……”
姜桃将锅里的大骨捞了出来,剔除上头的大肉,来她家耀武扬威,还想吃香的喝辣的,做梦!
“我哪里顶撞她了?”姜桃道,“她要是冲着我来,我半句话都没得,随她怎么骂,谁叫我是小辈呢。”
“那是咋?”
“说我成,不待见我也成,她眼里就小子没闺女,但是说您还连带着把家里人都当她娘家的牲畜,这样不成。”
余氏默了,这话一半说张二姐一半也是说张氏呢。她坐在灶火前小凳上,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小院里,张二姐叉着腰数落了老半天,还大声嚷嚷着叫姜桃给她赔礼道歉。张氏气急败坏,就是要趁着今天狠揍一顿姜桃给她二姐出口气,她好歹还是她亲娘嘞!
姜强忙着和稀泥,嘴上安抚着张二姐,又冲着张氏使眼神,他哪里不知道自家闺女,她认定的事,叫她给你弯个腰都不成,别说打了,你就是砍掉她的胳膊都不带给你求个饶的。
好不容易院里消停下来,张二姐坐在凳上给张氏出主意,怎么管教野上天的闺女。
张氏在一边认真听着,还连连点头。说得口干,张二姐吃着茶,看两个儿子趴在猪圈栏上看两只小猪,她挑了挑眉:“咋,小妹,你家啥时候抓的猪?”
“上回去大姐村里抓的,还是姐夫帮忙挑的。”
张二姐哼了一声,她一贯瞧不起张大姐,一家的泥腿把子在地里刨食的,还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甭瞧她平日里为着你好的样子,她心眼多着嘞。她家三个小子三个闺女,就几亩田还能给她种出花来?她想着你家那野丫头呢。”
“我倒是有这个心思,但没跟她提。”
张二姐哼笑道:“好在我家没闺女,不然叫她家小子娶了去,表哥表妹的,连聘礼都不好提。”
张氏心里头划算,就算是表哥表妹,聘礼咋还能少?她养了恁多年的闺女,不给个几十贯,能叫她白白娶回家去?
张二姐站起身,在院里四下晃悠着,她上回来还是张氏生了姜桃那会,那时候姜强两兄弟刚分了家,屋里要啥没啥,就外头两亩地和屋里两年的存粮。
这多年没来,倒瞅着院里多了些东西。
“哟,整十只鸡呢,瞧瞧,才两只公的。”张二姐数着鸡圈里的鸡,“我家养的那些就不成,该死行瘟的鸡贩子,十八只给我逮了一半的公鸡仔,到头来也还只活了十只。”
第九十六章:众叛
张氏得意的笑道:“我家大虎和小虎管得娇,每天四五顿喂着,还给抓菜虫子。晚上凉一点都是关到屋里的,恨不得抱着睡。”
张二姐瞥了一眼张氏,夸两句还喘上了。
“院里的菜是你种的?”她看着那齐齐整整的菜地,“跟大姑娘绣花似得,还给划了道道?”
张氏冲着灶房努了努嘴:“是我婆子弄的,桃子也管着点。”
“呵。”张二姐围着几丈见方的菜地打了个转,“在院里种菜也不怕熏着屋子。我就怕那股味儿,宁肯花些银钱去村里买点也好过在院里泼大粪。”
“诶,那不是番瓜么?”张氏发现菜地里露出的一只小番瓜,细细数了数竟然有七八个,“这时候还有结的?”
张氏解释道:“就上回六叔办喜事,弄了些番瓜招待娃儿,桃子在后头忙活没吃上,大虎就把种子给带回来了。说是种着能活,我都说这时候了哪还能结瓜?”
“谁成想,真给他种出来了。”
张二姐起了心思:“我看着有个大些的,待会给咱们开一个?”
张氏犹豫的看了眼灶房的方向,这可是她家大儿的宝贝,连摸都不能摸的那种。
张二姐瞧出她的不乐意:“不就是只瓜么?瞧你那小气劲。”
张氏忙道:“开!我刚寻思着还给你拎一个回去呢。”
张二姐这才眉开眼笑了:“那敢情好。”
转完这一圈,张二姐发现这院里添了不少新东西,屋里她没进去瞧,但看张氏穿在身上这九成新的衣衫,怕是啥都有。
“你家这条凳和椅子也是新做的?”张二姐酸溜溜的道,“家里统共才多少人呢,这么多把坐得过来么?”
“哪是打的啊,是搁镇上买的。”
张二姐睁大了眼睛:“买的?”
张氏将姜强上镇上修牌坊,然后姜桃和余氏去卖饮子的事说了一遍。
“饮子的生意不做了,也就留下了这点东西。”
张二姐没声好气的抱怨:“这般好的差事,大姐不说与我家听?也不叫阿平去?”
“你家袁才哪里用得着去搬砖?阿平也干不了这活呢,大姐跟他提了一嘴,他说他要抹牌就不去了。”
张二姐这才熄了火,将话头一转:“那你们卖饮子赚了多少银钱?”
“不晓得。”张氏摇摇头,“账都是我婆子在管的,只晓得应该有一两。”
张二姐目瞪口呆:“一,一两?我的个乖乖,这真是个捡钱的好营生。”
张氏笑了笑:“那还比不得做席面,我跟着曹家做了两回席面,他们办一回赚的钱起码都有百把文,好的时候一日能撞上三四档,卖饮子就不一样了,是看天的生意嘞。”
张二姐是听过曹家的,张家村的红白喜事也是请曹家来主事的。听她妹子这意思,倒是跟他们发起财了?
她状似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你们现下是傍上曹家了?”
张氏解释道:“咱们自个做,不跟曹家。就是接村里一点活计,两三月也就一回两回的事。”
张二姐啧啧舌,就算只是一两回的生意,但也能往家里捞钱啊。大半年不见,这破落户倒是发达起来了?
她偷偷拿眼瞧着姜强,还是那三寸丁、谷树皮的模样,甚至脸上还带着点蠢。但是会挣钱就不一样了……
她家袁才也会挣钱模样还俊,但是架不住他是花萝卜啊。
饭菜拾掇好了,姜桃和余氏还有大虎小虎都搁灶房里吃。姜桃怕看见她那杀千刀的二姨犯恶心,再说她私心留下的菜不比桌上的丰盛?
大半碗的拆骨肉,几个人吃得痛痛快快,等张氏收了碗进来,他们剔着牙撑得只打饱嗝。
张二姐临了真拎了只瓜回去,张氏本还想给她逮只鸡,叫姜强死命拦了:“才养了多久的鸡?拿回去拔了毛都没几两肉,姨姐屋里头又不是没有鸡。”
张二姐白了他一眼,没成想虽然会挣钱,却是个小气的。
“鸡你自个留着吧,我拿只瓜吃吃就成。”
张氏将她们母子三人送去老远,回了家就看见大虎失魂落魄的菜地里转悠。
张氏羞惭满面的道:“你二姨摘了一个,两个弟弟要吃的,你当哥哥的要大气点……”
大虎猛地抬头冲她喊:“那是我给阿姐种的瓜!那是我的东西,我不想给,你也不能送给别人!”
张氏怒道:“摘你只瓜怎么了?你哪样东西不是娘给的?”
“那就是我的瓜,是我种的,你连水都没浇过……”大虎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你还打阿姐,明明是表弟把小虎的竹蜻蜓踢坏了,阿姐给他出头你还要打她……”
“就一只竹蜻蜓,小虎要多少明儿你爹就给他做多少。你姐顶撞二姨,我拍她两下咋了,外头哪个娘不打闺女的,就这你还要怪起娘来了?”
大虎看着她,像看一个生人:“二姨是你姐,阿姐也是我的姐姐,你偏袒你姐姐,我也心疼我阿姐,她心里头都是你,有啥好吃的都想着你,还叫我们听你的话,可是你心里有二姨有小舅舅甚至还有小表弟,就是没有她。”
“奶哪点不好了?她帮您做衣衫做到半夜,连眼睛都花了。还帮你干活,做饭,照顾一大家子,您宁愿向着外人,都不愿意给她说句话。”
大虎压下那股酸意:“娘,你太偏心了。”
张氏怔怔的退了两步,哑口无言的看着自家大儿。
倒是余氏在廊下听了这番话,冲他招招手:“大虎,瓜摘了就摘了,还会再结的,甭跟你娘置气了。”
大虎摇摇头:“就算是长出来,那个结子还留着,我看着就知道那根藤少了一只瓜。”
他再没看张氏一眼,闷着头进了屋。
张氏回转头要唤他,却见余氏垂了眼,默然无语,兀自转身去了灶房。
“你这事办得真不美,甭管为着啥,你不该打桃子,摘大虎的瓜。”姜强摇头道,“孩子们都大了,啥事心里头都有谱了。”
说罢,他也进了屋,只剩张氏一个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院里。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啥全家人都把矛头指向她了?
第九十七章:袁氏上门
与此同时,张二姐拎着瓜带着两个孩子打了个弯,径直冲着张家村去了。
刚进了娘家院门,就见袁氏坐在廊下数落张平,张平面上满是不耐烦,嘴上嚷嚷着:“娘,您能别叨叨了么?二姐叫我去的,我哪里敢不去?”
袁氏没声好气拍了一下他的臂膀:“她叫你去你就去了?她叫你舔腚你也去?”
“这事要怪就怪我那花萝卜姐夫,要不是他中了邪似的去钻寡妇洞能闹得起这事么?”张平嫌恶道,“就算是腻歪了我二姐,也不好好藏着掖着,脑瓜子恁蠢,倒把荤腥带到家里去了。”
袁氏拉下他的衣衫,看他后背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这话可别跟你二姐面前说道,他们俩还得过日子呢。”
“哟,可不巧了。这事被我听着了,不说道都不成了。”张二姐施施然进了院门,将瓜搁在门下,扭头冲两个小子道:“去你阿婆屋里吃糖去。”
大宝小宝携手呼啦啦冲进了袁氏的屋里,袁氏还没来得眨眼,就听见两个小子在里头翻箱倒柜的声音。
袁氏拿手摸了药油,飞快的往张平背上使劲一揉,张平疼得嗷嗷直叫。
“得了,搁屋里趴着去吧。”袁氏盖上药油,睨了一眼一旁的张二姐,“你咋来了?”
张二姐寻了条凳子自顾自坐了,嘴上笑道:“咋,手上没拎东西就进不得娘家门了?”
袁氏去屋里拉住两个闹腾的娃儿,拿了钥匙开了炕头的木柜子,拿出一叠半融了的糖搁在桌上。
两个孩子瞧了一眼,哭着闹着不肯吃,袁氏板了脸:“就这几块糖,爱吃不吃!还给你们养刁了嘴了?”
说罢,便冲着院里翘着腿的张二姐道:“你带不带东西来,这都是你的娘家。但你不该把你弟给扯进去,那锄头榔头可是张眼睛的?要是伤着哪了,谁来给我养老送终?”
张二姐脸上的笑僵住了,张平瞅着母女俩,提起他想必又是一阵唠叨,他忙哼哼唧唧喊着伤疼脑壳晕进了自个屋,顺道还把屋门关严实了。
“娘你就会叨叨我,你可不想想是你把我给害惨了!”张二姐眼圈一红,哭诉道,“要不是你让我嫁了袁才那狗东西,我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么?要不是他动手打了人,我哪里用得着叫阿平去给我撑场子?”
袁氏心软了半分:“我的好闺女,袁才可是你自个挑的,他原来还是你妹子订下的亲,要不是你哭着求着要换,咱们哪里会干下这蠢事?”
张二姐揩了一把鼻涕泪:“我不管,我要是嫁的强子现在就跟小妹一样过好日子了,你是没瞅见她连新衫都穿上了,院里两头肥猪十几只鸡仔,还有使不完的银钱。”
袁氏一愣:“不是——她一向过得紧巴巴的,咋就抬起头了?”
张二姐将那些事添油加醋说了,末了还信誓旦旦的道:“照这样下去,过不了一年半载,她们怕是连屋都要翻新的了!”
袁氏听了怒从中来:“好啊,原来自个在家吃香的喝辣的,叫她老娘吃糠咽菜。大过年的就提条烂尾巴鱼来糊弄我。我白养了她十五六年,嫁出去后连个铜板都不曾见着。”
张二姐火上浇油:“可不是?您看见门口那破瓜没,我去串了一趟门连个鸡仔都不给我抓,还说我家有嘞。”
“我倒要去瞧瞧,看她是不是真黑了心眼!”袁氏说得唾沫星子横飞,“还有我那矮冬瓜女婿,往常连句甜嘴都没得,没想到搁这等着我呢。”
张二姐替张氏解释了一句:“娘,小妹心里还是有咱们的,就是她婆子教的坏了心肠,我可听她说了,全家的进项全都搁她婆子手里攥着,小妹连有多少钱都不太晓得。”
袁氏眯着眼:“分家分了好几年了,我小闺女瞧她没依靠才接到了家里,她那把老骨头不知帮着带孙干活,倒还把家里的银钱给掌住了,这事就是搁哪个村都没道理,我明儿就去掰扯掰扯,倒要看看她的脸皮有多厚!”
张二姐在一边点着头,顺道还说了那没规矩的姜桃。
“你不晓得嘞,我那大外甥女也被那婆子教得小嘴巴巴的没一句好话,我说她一句她能顶我十句。”
袁氏点点头:“我好歹还是她阿婆,还能管教她,一定给她掰过来。”
张氏告了个小状,心里头得意极了。她日子过得不舒坦,张氏也甭想好过。大家都是姐妹,自然要有难同当,有福她享。
坐了半晌,大宝小宝嚷嚷着要家去。
袁氏瞧了一眼桌上光可鉴人的盘子,转头问道:“你现下回去了,咋跟女婿处?”
张二姐冷笑一声:“还能咋处?就当往常那般处着呗。”
“娘说一句,哪个男人不犯这错啊?你多想想孩子,离了他你还能活?你当外头那些和离的妇人都是好过的?”袁氏劝道,“他在外头玩够了就回来了,那寡妇就是他图图新鲜,迟早得踹了。”
“我晓得,再说我跟他闹和离有啥好处?平白把他让给那小娼妇?”张二姐咬牙切齿,“袁才就是烂在屋里了,也甭想我放过他。”
袁氏赞许的点点头,将张二姐和大宝小宝送走后,她立马去开了衣柜,寻了胳肢窝还带着两补丁的那件旧衣衫。
老长时间没穿了,衣衫上一股子霉味,袁氏屏住呼吸将衣衫甩了甩。又翻出一条配套的破裤子。
翌日一大早,她穿戴一“新”,从瓦罐里摸出四个鸡蛋拿篮子装了。灶上预备了饭食,她隔着窗唤了张平,张平还没翻身,捂在被窝里喊了声:“知道了知道了,你搁着吧。”
袁氏不再管,将门挂了就冲着姜家村去了。
十几年里,她还是第二回走这条路,好不容易进了村,寻了个人问了住处。行至院门前,她踮脚瞅着里头还是个茅草的屋顶,院门也是破旧。
她心里头顿时摸不准昨日张二姐说的是真是假,正在踌躇之间,张氏正好下地回来,她见袁氏站在门前,还以为是自个眼花。
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真是袁氏,忙撂下手中的锄头,脸上乐开了花:“娘啊,你咋来了?赶紧屋里坐。”
袁氏顺势将篮子塞她手里:“来瞧瞧你,家里没别的,就几只蛋,给两个小子炖个羹吃。”
第九十八章:余氏出手
张氏推开院门,嘴上道:“来就来了,还带啥东西?他们用不着吃啥蛋嘞,你要么自个留着吃,要么给阿平炖一个,我昨儿瞅阿平还瘦了。”
姜桃正在院里侍候她那些宝贝菜,瞧见袁氏这不速之客,只是站直了身子没吭声。
“桃子,赶紧给你阿婆倒茶去,要沏你上回做的那红枣茶。”张氏欢快的喊着,“大虎,你咋还没起呢?你阿婆来了,还不出来瞧瞧你阿婆。”
姜桃将水瓢扔到水桶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将桶子提进了灶房。
袁氏说笑道:“这孩子见着阿婆连叫都不叫一声。”
张氏忙道:“越大越野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改天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她。”
袁氏满意的点点头,瞧着屋里没点动静。
“咋,大虎这么大了还赖床?这都日上三竿了。”
张氏面上有些难看,昨日张二姐走了后,一大家子就跟换了芯子似的,无论她说啥都没一个人应的,就连姜强昨晚也是背着她睡的。
余氏对她倒还算温和,只是明显不如往常那般热络了。姜桃听着话还能哼一声,大虎就完完全全不带呲她的。
她就跟戏台上唱哑剧的,无论是撒泼、叫骂还是低声下气哀求,他们连个表情都不变的。这不,才一大早,她就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手脚勤快,总能叫他们高看一眼吧,张氏心里头如是想到。
“我瞅瞅去,昨夜魇着了,我还搁外头喊了好一阵魂呢。”张氏说着,却转身进了灶房。
姜桃正在搅和锅里的稀粥,没动身给袁氏沏茶的样子。
“茶搁哪了?”张氏压着一簇火,“你懒得起蛆,娘自个去沏总成了吧。”
姜桃瞥了她一眼,有心给她点排头吃吃。
“不知道,你那么有本事自个寻去。”说罢便转身去了后边小林子里。
张氏气得双手发抖,又怕前头的袁氏瞧了笑话,强压着火去姜桃和袁氏屋里翻腾,好不容易在炕边的小屉子里发现了一包红枣茶。
余氏正摘了葱往屋里走,瞧见姜桃悠悠闲闲在屋后踱步,问了一声:“灶上的粥吃了没?吃罢了再去炕上躺躺去,清早凉快睡得舒坦。”
姜桃冲院里撇了撇嘴:“我阿婆来了。”
余氏眉头一皱,倒也没说啥。只自顾自将篮子搁在灶房里,舀水洗葱。
大虎和小虎这段日子不知咋就爱上了葱花饼,一天至少得吃两个,连饭都不正经吃了。
姜桃随她进了灶房,嘴里嘟嚷着:“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呢。你瞧见那篮子里的蛋没?她拿就拿了,拿四个过来是啥意思?”
余氏手里头的动作不停,头也没抬道:“都是千年的老狐狸,她心里头那点小九九,我跟明镜似的。”
姜桃眼神一亮,嘴上乐道:“奶,您这意思是要治治她?”
余氏唤她加水和面:“治她?你娘得跟我尥蹶子。”
“不治她,那就随她跟咱们在这唱大戏?还是母女情深那种?”
余氏将葱花倒在面团子里:“她的手再长,一时半会也伸不到咱们屋里。她也就只能在你娘耳朵边上叨咕,对付你娘,光是你就够她看的了。”
姜桃不好意思低了头,知道是余氏打趣她,嘴上反驳道:“是我娘嘞,我咋能对付她?”
余氏拿带着干面粉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我还不知道你,甭说是你娘了,你要是发起邪火来,连你阿婆都能赶出去。”
“你且等着吧。”余氏将面团分成恰好五个剂子,擀成大面饼子,“看她咋出招,咱们接着就是。”
吃了余氏这颗定心丸,姜桃乐颠颠回屋睡回笼觉。
而这时,袁氏大约也瞧出些不对劲,这院里太安静了。
“强子哪去了?”袁氏四处望,“还有你婆子呢?”
张氏心虚道:“强子大早就去看田了,左右就是这几天打禾。我婆子去后头摘菜了。”
袁氏点点头,夸了一句碗里的红枣茶:“这茶甜津津的,好喝的很。你现下走了时运,过上了这等好日子,我也就放心了。”
张氏垂着头,嘀嘀咕咕着:“哪里算什么好日子嘞……”
三个孩子两个不听话,男人也不咋贴心。
袁氏没听得明白,拉着她的手软声哄着:“闺女三个里我最惦记的就是你。你家大姐随你那拔了短筹的爹,人实诚但也吃不了大亏,你二姐现下窝心了些,但好日子头先就是挣下的,就只有你……”
袁氏假惺惺抹了一把泪:“就你日子过得不如意,我是饭也吃不下,一夜里要醒三四回。”
张氏被说得动容,嘴里娘啊娘的喊得凄楚,把这两天受下的“委屈”全哭了出来。
母女俩说了一会话,张氏顿时把年节受的委屈浑然抛到了脑后,看袁氏越发觉着还是自个亲娘贴心,旁人与她都是隔了肚皮的。
“我听你二姐说你家的账目还是你婆子管的?”袁氏切入正题。
张氏点点头。袁氏顿时坐不住了,拉着她的手激动道:“我的傻闺女诶!这是你的家,你把钱巴巴的交给你婆子做甚?”
“桃子叫我交的。”张氏解释道,“她说婆母管着好些,她那时因着我那不成器的小叔子要死要活的呢。”
“你一个大人听娃儿的话做什么?咋说你脑子缺根筋呢。听我一句,给你婆子管着不如攥到自个手里,她要是把你们辛苦攒下的银钱拿去贴补小儿子,那你都没地儿哭去。”
张氏垂了头,有点拿不定主意。
袁氏继续在她耳边“吹风”:“她多大年纪了,要是老糊涂忘了把钱塞哪了,又或是记错了数目,你们大半年的心血可就是打了水漂了。”
“那我咋个说啊?当初可是我巴巴的求着让她管钱的,现在又叫我去要回来,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袁氏四下张望,见院里就她两人说话,她凑在张氏耳边如是说了一番。
“好闺女,娘都是为着你好嘞。你自个的家你不立起来,叫旁人看了得笑话。”
张氏左思右想,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头:“我晓得了。”
袁氏满意的笑了,拉着张氏心肝儿,蜜饯儿的叫着。
余氏端着刚出锅的葱花饼子出了灶房,瞧两人母女情深、难分难舍的模样,脸上带了丝笑:“亲家母,大早来的?可吃过了?”
第九十九章:借钱
袁氏早闻见味了,瞅着碗里的葱花饼笑道:“就扒拉了两口……”
余氏将碗往怀里收了收,嘴上道:“那可不巧了,我就烙了五个,三个孩子跟强子、桃子娘一人一个的份,多了一个人这饼子可不好分了。”
张氏打圆场:“我那份就给我娘吃了。”
余氏瞧着她意味深长的笑:“真把你这份给你娘吃?她要是从家吃了来的,怕是再吃这重油的饼子是要呕出来的呢。”
“你说是吧,亲家母。”余氏转向袁氏,“咱们平常人家,一无存粮二无银钱三无有权有势的亲戚,啥东西都是捉襟见肘的,将将一口不够分。”
袁氏心底一咯噔,这余氏怕是冲着她来的。
“你这是说得哪里话,院里牲畜满地走,银钱使得也阔气。你当旁人是瞧不明朗,我这老婆子别的没啥,就是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还要多,啥事都瞧得真真的。”
余氏将一只饼子单独放在碗里,搁在条凳上:“你这哪是吃得多,你这是吃的咸,人也闲。”
两人过了一招,暂且偃旗息鼓。余氏端着饼子进了屋,袁氏看着凳上那葱油饼也没了食欲。
张氏还傻愣愣的道:“说啥盐的事呢?”
袁氏气不打一处来,嫌弃的瞅着面前的傻闺女,也难怪余氏能把她压得死死的,这是脑子不想事啊。
“我搁这招人嫌呢。你婆子怕我上门占便宜打抽丰。得了,我也不多坐了,省得招她不痛快。”
张氏忙留人:“您好不容易才上了一回门,山路又难走,咋能凳子都没坐热就要要走?好歹吃个饭呢,瞅着时辰,强子也快着家了。”
“我就怕你难做,到底她是强子的亲娘,我算个什么玩意?”袁氏摆摆手,“再说你弟在屋里躺着,没人给他拾掇饭食,怕是饿死都不见他下床的。”
提起张平,张氏问道:“他伤得可重?我昨儿瞅着只是背上一点淤,咋就下不了床了?”
袁氏凄凄道:“你不晓得啥叫内伤,面上是瞧不出来,他吃口茶都嚷嚷着心口疼,要是躺下了,肋下还鼓起一个包,怕是骨头断里头了。”
“家里吃的倒是有,还饿不死人。就是没几个银钱给他抓药看大夫……”
说罢,她偷偷看了一眼张氏,见张氏果然茫然无措的样子,轻声提醒道:“你要是有几个钱……”
张氏忙道:“有的有的,身上没的,我能找我婆母支钱去。”
“可是难为你了。你放心,这钱就当是娘借你的,等打了粮就还你,不占你半分便宜。”
“您这是说得哪里话?阿平是我亲弟,他受了伤我比谁都要心疼呢,您要是提还钱,那就是打了我的脸了,哪有嫁出去的闺女向娘家要钱的道理?”
说罢,转身进屋问余氏支钱。
姜桃正窝在床上解九连环,听张氏突然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个钱,她差点没被口水呛着。
余氏皱着眉头:“给你弟抓药?受了内伤?”
“可不是,阿平昨儿自个还撑着不肯跟咱们说,指不定多疼呢。”
姜桃翻了个白眼:“他给二姨出的风头,叫他寻二姨要钱去。再说请啥大夫要五十个钱?爹腿摔断那会也才花了十几个钱。”
“吃茶都心口疼,那恐怕是伤了肺了,这哪能跟断胳膊断腿比?”
姜桃没心思再解环,将把戏丢到了一边:“那他是要吃人参还是鹿茸?要真吃上恁些东西,咱们家可供不起。再说了,二姨家不比咱们家富裕?我阿婆家也不是没底子,凭啥绕过他们巴巴的就朝咱们家来借钱了?”
她指着自个的脸:“娘啊,脑门上那俩东西叫眼睛,不是拿来出气的,你好好瞅瞅是啥情况再来为难咱们成不成?”
张氏气急败坏道:“桃子,那可是你亲舅舅,你小的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就是因为他是我亲舅舅,他要真出了事,甭说是五十个钱了五百个钱我也没二话,他再浑,到底是条命呢。但是你想想他那是真出事么?”
“要真出事了,我阿婆还能搁外面坐着?”
说到此处,张氏倒也有些码不着风了,桃子说得有道理啊。阿平是她娘的眼珠子心口肉,要真病到那份上,她娘还不得急疯了?
余氏附和道:“我也不瞒着你,头些日子胖子媳妇把钱还上了,我手头是有这二百文。但是桃子说得没错,咱们家不是那等大富大贵的人家,五十个钱不是个小数。”
“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得要钱使?”姜桃道,“反正我是打定了不借的。钱借出去我就当扔水里了,扔水里能听着个响,借给她可能连声谢都没得。”
张氏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求救似的看着余氏,她娘都这般开口了,总不能一个铜板都带不回去吧。
余氏到底是心软,看着张氏叹了声气:“成吧,五十个钱不成,我给你二十个,就算是去请大夫抓药也足够了。”
姜桃还要说道,却被余氏一个眼神止住了嘴。
余氏给她包了二十个钱,张氏磨磨蹭蹭的出了屋。
袁氏满面春风的瞧着她:“可是五十个?”
张氏将钱塞她手里,低着头期期艾艾道:“就二十个,我婆母说咱们家日子也难呢……”
袁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塌了,她撩开布包一看,果然零零散散的包着二十个钱。
“这毛都不拔一根的老东西!”她咬牙咒骂道,“守着那点钱给她压棺材呢。”
说罢,她怒气冲冲的将布包往怀里一塞,对着张氏也没之前的好脸色:“不知道你这泥人性子是随了谁了,我肚皮里可滚不出你这软踏踏的玩意来。我原先教你的还记着没?别是我一走你就把不当回事了。”
“我晓得我晓得,都记住了。”张氏忙点头。
袁氏白了她一眼,拎着空篮子就要家去。手里空空荡荡她又觉着没牌面,走了恁远的山路才得了二十个钱,当打发叫花子呢?
“我瞧你圈里那只白鹅挺好,对,就是那只鸭嘴上带红点的。家里老长时间都没见荤腥了,你弟嚷嚷着要吃铁锅炖大鹅,你给我捆一只带回去。”
张氏哪里敢再去动鹅,低声劝着:“娘啊,那鹅可是小虎的宝贝,我不敢动嘞……”
“我又不是全逮回去,捆了一只还有一只,我平白养了你十五六年,连只大鹅都舍不得?”
张氏进退维谷之时,姜桃抱着胳膊倚在门边上:“娘,阿婆要只鹅怎么了?给她捆了就是。
第一百章:外村喜事
“那你弟……”张氏偷偷看着姜桃,见她到没说笑的意思,“他要是见少了这只红嘴鹅怕是哄不住。”
“你不用操心,我去跟他说。”姜桃上前拔开鸡圈的木栓子,撇头对袁氏道:“阿婆,要这只红嘴的是不是?”
袁氏点头道:“是是,就那只矮脚的。”
姜桃唤了一声鹅,便将鸡圈敞开了:“你来抓吧。”
袁氏忙不迭放了篮子,就要去进去抓鹅。
姜桃默默躲得远了些,这鹅关了小半月才杀了杀性子,往常那是见谁咬谁,都不带松口的,她倒要看看袁氏有没有这本事吃到这红嘴鹅。
袁氏盯着面前那只摇摇摆摆的鹅,心里简直要乐开了花。她眼神好,这怕是只母的,逮回去就是不吃也能下蛋呢。
刚伸手去抓它脖子,红嘴鹅晃了脑袋飞快往她胳膊上叨了一口。袁氏吃痛,捂着胳膊嘴里喊着:“好凶的鹅。”
张氏提醒道:“娘,那只凶着呢,要不换一只吧。”
袁氏瞅了另外一只瘦咔咔的白鹅,嫌弃的道:“我就要这只了,那只瞧着是只公的,公鹅柴,炖得没什么滋味。”
姜桃嗤笑一声,那哪是什么公鹅,明眼人都知道是只母的。但就算是袁氏想要逮那只,也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小红花还算是里头温和些的。
袁氏继续去扑鹅,小红左右躲闪,似乎也被面前晃悠的老婆子惹怒了,张开大翅膀摇摆着就要叨她大腿,袁氏也被这小人大小的白鹅吓坏了,哎哟一声就往后跑。
姜桃防着里面的鸡仔趁机跑出来,趁机鸡圈门给挂上的,姜强前几日甚至还加高了鸡圈,袁氏跳又跳不出,呼喊着要姜桃开门。
姜桃“手忙脚乱”去拔栓子,门被扯的哗哗响,嘴上却欢快的道:“呀,卡上了。”
袁氏顿时慌了神了,嘴里叫骂着张氏,自个转了个弯绕着鸡圈跑。
里头的鸡仔聚在一块正在吃食,猛地被一人冲散了形,霎时间公鸡嘶鸣,母鸡慌不择路,鸡圈里跟打仗似的,飞得到处都是。
那红嘴鹅又岂是个银枪蜡样头,袁氏背着它倒是刚好,伸嘴冲着它眼前晃晃悠悠的肥臀就是一叨,袁氏顿时就跟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张氏急得满眼泪花,拨开姜桃就要自个开门,但姜桃有意卡死了门栓,加之她心慌,一下子竟然也没能开了门。
袁氏的腿脚不太利索,被红嘴鹅叨一下就得往上弹一下,红嘴鹅还有心撵着她玩,不死咬着一块肉跟她黏糊,直追得她围着鸡圈跑了起码二里地。
姜桃脸色憋得通红,揉着酸疼的肋下,只差没哈哈大笑出声。
这时候余氏和两个小子听着了响动,跑出来瞧。
姜桃再看了一会热闹,抵不住余氏的催,上前拿斧子劈开了圈门,嘴里喊着:“阿婆,赶紧跑出来。”
袁氏仿佛见着了一丝希望的曙光,跌跌撞撞就冲着圈门跑来,红嘴鹅趁机飞起朝着她的腰侧狠狠一咬。
袁氏只觉得脑子里就跟开了花似的,酸的、疼的、麻的全搅和在一起,她哪里抵得住,顿时老泪纵横,扑在了地上。
张氏哭喊扑上去抱了张氏,姜桃冲小虎使了个眼神:“把小红花叫开。”
小虎急忙上去嘴里“嘬嘬嘬”喊住了红嘴鹅。姜桃顺势关上了鸡圈门,拿斧子压着门栓,嘴里遗憾道:“阿婆,这鹅太凶了,改日我就炖了它给您出出气。”
袁氏好半晌才缓过来,瘫坐在地上嚷嚷着这里也疼那里也疼。
余氏去翻了上回张二姐用剩下的半瓶药油,拉开她腰侧的衣摆子,嘴上道:“没啥大事嘞,就一点红,这鹅也经常叨咱们,看着凶下嘴都不重。再说那臀上的肉厚,能叨出啥事来?你瞅瞅,连皮都没破。”
袁氏眼睛往余氏和姜桃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末了闭上眼流了两行清泪。
这真是打落了牙和血吞,吃不着狐狸肉还惹了一身骚。
歇了半晌,又叫张氏帮着揩了药油。袁氏哪还有脸赖在他们院里,便托了词,揣着钱一瘸一拐回了家去。
姜桃成功护住了鹅,正得意着,余氏提点了两句:“好歹她要的是小红花呢,要是另一只,早给她叨破了皮,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赖着咱们给药费的。”
姜桃唔了一声:“我晓得了,当时也就是想出口气,没想着这么多。”
余氏摇摇头,叹了一声。姜桃上去抱了她的胳膊半是撒娇道:“奶,往后我一定记着走一步看三步,然后再规划十步,不叫她有机会占咱们的便宜的。”
余氏无奈道:“我哪里是心疼那几个钱,就怕她出去随口乱说你放鹅咬她。”
“嘴长在她自个身上,我还能拿针线给她缝上不成?”姜桃不屑道,“她一年到头才见我几回,隔着两座山都挡不住她的大嘴巴,再说我才没赶着她进鸡圈呢。”
余氏忧心忡忡,总觉着右眼皮子不安分的乱跳。
姜强这会看了田回来,刚进院就瞧见满地狼藉,鸡毛都飞到了菜地里,当下就愣住了:“咋了这是?炸了鸡窝了?”
张氏哭哭啼啼跟他说了袁氏的事,姜强听罢倒也没吭声,惹得张氏连掐了他好几把。
“我刚在田阶上碰见荷花和她新姑爷了,荷花说她表姐月底成亲,就是王家圪崂那头挨着赵夫子屋没多远的。”姜强转了话头,“她姨瞧着咱们上回给荷花办得红火热闹,价钱也公道,所以想请咱们做席面。”
张氏听了欣喜道:“那可是大好事啊,办多少席?红包给几人的?”
姜强正想回答,睨了一眼张氏,想了想,还是抬腿进了屋:“我跟娘和桃子说道说道,荷花指定了要桃子给她表姐洗面上妆的。”
张氏一愣,心里头涌上一股无明业火,罢了还是咬牙进了屋。
余氏和姜桃听了这事也道好,这还是她们头一回去外村办席面,要是办得好了,不愁王家圪崂的人往后不找她们办席。光守着姜家村这一亩三分地,一年到头能有几摊子红白喜事?
“是这,荷花说了,上回她大姨来吃席的时候,吃的那饮子能不能搁在席面里一块包圆了?不再另外算钱。”姜强道,“她家不打算上多少酒水,想拿饮子充个数。”
姜桃和余氏面面相觑,这意思是要简办?
“席面上五荤三素不能少,还要搭一个萝卜干,最好照着荷花招赘那排场做。”
余氏皱着眉头问:“那她们出多少钱?”
“工钱两文一桌,一席十文,红包得看咱们办得好不好再另算。”
第一百零一章:后娘
张氏一听不乐意了:“不是,一桌十文钱还要五荤三素?外头猪肉都十几文一斤,上哪给她寻荤腥去?天上有掉的,还是地上有捡的?”
余氏也连连摇头:“十文钱真做不来,她要是想按着就荷花那排场做,至少一席二十文。”
姜桃插了一嘴:“办荷花姐姐那场亲事的时候,六叔出了三十文钱一桌的。”
“那咱们推了去?”姜强问道,“荷花说这事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叨咕了好几句她那姨子是个铁公鸡。”
说推了,余氏又有些舍不得,思来想去便道:“你去回了,说至少二十个钱,少了咱们不办,让她寻旁人去。”
姜强“嗳”了一声,便抬脚出了门回荷花去了。
张氏跟祖孙俩大眼瞪小眼老半晌,面上实在是挂不住,尴尬道:“我去收拾院子。”
说罢便逃也似的出了屋。姜桃眨巴眼看了一会,转头对余氏说:“奶,你信不信他们家还得回头寻咱们。”
余氏笑了一声:“十个钱一席搁曹家,指不定人家听都不听直接给你丢出来了,就是他们加到二十文,曹家也不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姜桃心里头飞快的计算:“二十个钱一桌按咱们的办法也赚不了钱,要纯为着那两个钱的工钱,咱们累死累活七八天也就到手四五十文。”
“你都常说‘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四五十文也好过没有,最主要的是能在田家圪崂那边混个脸熟,再来几摊能赚些钱的买卖,那咱们也不算吃大亏。”
余氏倒和她想一块去了,姜桃笑问:“那咱们等着?”
余氏点头:“等着。”
距离月末也就十二天了,荷花大姨去寻曹家,中间少不了再耽搁两日的。
余氏和姜桃笃定了他们家会吃回头草,便提前把该准备的事提上了日程。
前头办荷花喜事哪回的流程可以照搬过来,无非就是在单子上删删减减,再添上做脸面的东西。
果不其然,三天后荷花亲自上门了。
姜桃和余氏正在院里掰缸豆,瞧见荷花和她新姑爷站在院外,忙撂了手里的活将二人请进了院。
荷花笑意盈盈喊了余氏,又跟姜桃说:“桃子,你把姐当外人了是不?小半个月都没见你来串门。”
姜桃笑道:“家里忙,等得了空一定上门跟你讨零嘴吃。”
三人在院里寒暄了几句,荷花切入正题:“三奶奶,桃子,我有个事真是没脸开口……”
余氏和姜桃相视一眼,将荷花请进屋。
荷花回头冲杵着的姑爷道:“你帮三奶奶把缸豆摘了,再把猪食喂了。”
余氏忙开口道:“哪能叫客人帮着干活?让他搁外头坐一会,我叫桃子给你们沏茶去。”
荷花抓着她的手:“没事,本来是我一个人要来的,他不放心我才跟在我屁股后头,既然来了咋能干坐着,这点活就顺手的事。”
荷花姑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颈,姜桃给他端了碗茶,他连声道谢,却只端着碗往嘴巴皮子上碰了一碰便搁下了去干活。
见他手脚麻利,又是个极听媳妇话的主,余氏便也不拦着了。
待三人在屋里坐定,荷花立马开口道不是:“三奶奶,桃子,实在对不住,头先我那提了一嘴,也是在气头上没多想,这十文钱一桌的席面,说出去都丢人,哪能跟你们说道?这不是给你们找不痛快么?”
“都是穷人家,办个喜事出不起银钱也是常事。”
荷花嗤笑一声:“哪能啊,旁人是出不起钱,我大姨一家会出不起这几个子儿?”
“那是?”余氏问道。
荷花愤愤道来:“常人都说马蜂尾巴后娘心,我嘴上喊她一句大姨那也是看在我姨丈面子上,不瞒你们说,我现下这个‘大姨’是我姨丈后娶的。”
余氏和姜桃顿时了然,不然哪有人家嫁闺女让办十文钱一桌的席面?
“我大姨嫁过去第三年就没了,就留下我表姐一个孩子,姨丈守着我姐过了五六年。我娘实在是可怜姨丈一个大男人带着闺女难,连根辫儿都不会给她扎,一个丫头成日来披散着头发跟村里的娃儿乱跑。”
“三四年前,我娘就由着张家村那个绿褙子给我姨丈说了一个亲,那妇人没进门前瞧着好好的,待我姐像跟亲闺女似的,连她自个的闺女都往后头排。”
余氏问道:“可是进了门后就变了心了?”
荷花气道:“哪是变了心,那是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姐野惯了,姨丈又疼她,从来不叫她下地,自打那人来了后,我娘好几回都看见我姐寒冬腊月里下地给那女人挖泥补炕。”
“我娘去闹了几回,也接我姐过来住了些日子,可是在我家刚长了几两肉,回去没三天就全瘦回去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十五六岁,那人却迟迟不肯给我姐说亲。”
荷花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姜桃忙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不然我咋嫁在她前头?我办席那会她也来吃了酒,说是在人群里头看着我的花轿都挪不开眼睛,可她今年都十八了,王家圪崂出了名的老姑娘啊。”
余氏听罢心有戚戚,忍不住也抹了一把眼泪,末了抬头看姜桃,那意思是纵然亲娘再浑,总比蛇蝎心肠的后娘好嘞。
姜桃撇过眼去,这世上总有几个不着调的亲娘,也总会有很多心地善良的后娘,后娘又不是想当后娘的,人要是本性好无论是做亲娘还是做后娘都不会差。
“我娘急白了头,好不容易才托了靠谱的绿褙子给说了一门亲事,虽然嫁的远,但是那家人是顶顶好的。却不想到了这办亲事的关口,那人倒给咱们整了这一出。”
余氏心软道:“要实在不成,咱们再想想法子?十七八文也不是不能办,就是席面不太好看。”
荷花宽慰道:“三奶奶你放心,说好了二十个钱,一个都不会少。我娘喊人去闹了,那贼妇还嚷嚷着二十个钱请曹家,呸,曹家连门都没让她进呢。”
余氏和姜桃放下心来,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要是有米,虽然少一点,但也能糊弄一碗稀粥了。
荷花再三道:“三奶奶,桃子,我来就是为着跟你们说,十文钱不是我糊弄你家,而是咱们家实在没法子有这么一门作孽的亲戚。”
“我们晓得了,你姐姐着实可怜,要是咱们帮得上的尽管开口,到底是女娃一辈子的大事呢。”
荷花便道:“我姐现下求着赶紧嫁出去了事,那个家她唯一放不下就是她老爹,但是老爹年纪也大了,那人虽然不是好玩意,但到底陪了她爹三四年。”
第一百零二章:张氏掌钱
“我那还有上回剩下的水粉胭脂,她成亲的时候用得上。还要劳烦桃子给她上个妆,嫁妆本就不体面了,人不能再不体面。”
姜桃点头道:“我晓得了,你放心。”
说罢,荷花再坐了半晌便要家去,姑爷早干好了活站在院里等着她,见她出来,两人再三跟余氏二人道了谢,姜桃将他们送出老远去。
张氏在灶房里将话听得真真切切,这会姜桃送人去了,姜强和两个小子都不在家,便欺近了余氏,嘴上小心翼翼道:“娘,那咱们这活接了?”
余氏点点头:“接。后娘昧了良心,但姑娘是无辜的,咱们不光接了,还得给她办漂亮了。”
“那——”张氏偷眼瞧了瞧余氏,“娘,往常都是咱们在主家支了钱,然后交给您分派。这回不在咱们自个村办,你又走不了恁远的山路,这钱……”
余氏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给桃子,你又算不清楚数目,要是差了一文两文事后咋跟主家对账?”
“不是,娘,她一个娃儿兜着四五百个钱,装钱袋里都有满一包,要是被贼人抢去了怎么着?”
“就是不被贼抢了去,主家看一个娃儿掌着银钱,不得说咱们家没规矩?”
余氏皱着眉头看着殷勤的张氏,突然想明白了,袁氏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余氏坐在炕沿上,拿出纳了一半的鞋底子,“那给你你就管得好了?你也说了四五百个钱,要是被贼人抢去了咋办?”
张氏拍着胸脯:“我是个大人嘞,贼人看了不太敢来抢,再说了我就跟主家的人窝一块,不乱跑。”
姜桃这会送了人回来,听着后半截话,没头没脑的,便问:“什么跟主家的人窝一块?咱们做席面不得到处跑?”
余氏将张氏想管账的想法告诉了姜桃,姜桃一听倒也没急,只是问:“娘,你真能管住这钱?”
“你不信别人,还能不信我?到时候我就跟那铁皮桶一般,只有进的没有出的。”
姜桃笑道:“那不成,我要钱采办还得找你拿。”
“那是那是。”张氏眉开眼笑的,这回姜桃都松了口了,余氏还有什么不答应的。
“那行把,主家要是支了钱你就管着。”余氏边纳鞋边道,“我去不了,强子也要忙着打禾不得空,我寻思着得再寻个健壮些的男人帮你们一把。王家圪崂说不远,那也得穿林子过河,中间你们来回总得有人护着。”
张氏忙道:“这还寻啥别人?把桃子她舅喊来不就成了?用不着几个钱,给顿饭吃就成。”
姜桃望了余氏一眼,余氏低下头用力扯线,语重心长道:“我不是不信你家亲戚,咱们才做这活计多久,往常都是乡里乡亲可怜咱才托的事,要是办砸了,往后那也就甭想再在外村接活了。”
姜桃也道:“小舅舅不是受了伤么?连出气都心口疼呢,咱们巴巴的喊他来干力气活,我阿婆不得心疼死了。”
张氏见两人没有松口的意思,但她掌钱的事是定了的,就顺势退了一步。
“桃子说的也是,但不请我弟请谁?”
姜桃提了个主意:“我看五郎叔叔就很好,他常帮咱们干活,又高大又健壮,而且今年他们家没种水田,也不用打禾。”
余氏对刘五郎那是极其满意的,就当自个亲侄一般:“咱们左右给些银钱,也是他们哥俩一点进项,不然那穷家薄业的,冬日里连个袄子都做不起呢。”
张氏对刘五郎没得说,就是心里头有点膈应,自家把事宁愿给外人做也不给亲戚做是个什么道理?
事情敲定了,姜桃立马就想去王家圪崂瞧瞧荷花表姐,还是那句话,办事前总得问问新娘子有啥不过分他们又能帮得上的事。
张氏将出门见人的衣衫翻出来,又拿梳子仔仔细细盘了发髻,胳膊挽着一只小小的包袱,里头放着单子、软尺等小东西。
这会儿去王家圪捞,晚饭边还能顺道借大虎下学。
张氏和姜桃刚摸到荷花表姐家,就碰了个硬钉子。
吕六娘见她们上门,笑盈盈将人请了进来,倒茶拿零嘴倒是半点不含糊。
张氏心里头还道这后娘也不是那么难相与,怕是荷花自个添油加醋说了。
前头流程、单子都说得好好的,一提到钱,吕六娘就变了一张脸:“我可没听说谁家办席是要主家先支钱的?你们是什么规矩?”
张氏忙道:“王家圪崂啥规矩我不晓得,咱们姜家村从来都是主家支钱,多退少补,事后对账的。”
吕六娘听了忙摆手:“那不成,要是你们黑心做了假账,又或是带了钱跑了,我跟谁哭冤去?她姨子一大家子都不待见我,你们也是她那头的人,我可不敢头先支钱。”
“要不——”吕六娘眼珠子转了一圈,“你们先垫着。”
张氏自然不依,跟吕六娘是掰烂了揉碎了似得的说道,吕六娘就是紧闭着嘴摇头。
姜桃懒得听她们两个掰扯,有心将张氏塞着给吕六娘磨一磨,咋说她娘脑子里还有点孩童的天真呢,接活可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曹家干了十几年,那也不是出了个曹家表嫂的事?
“婶婶,我想寻小翠姐姐去,荷花姐姐跟我说小翠姐姐跟她长得有六分像,我想看看是不是真长得一样。”
吕六娘不耐烦的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就在东边那屋里洗衣衫呢,”
姜桃“嗳”了一声,站起身就去寻小翠,将张氏一个人撂屋里了。
东边屋里寻到了小翠,乍一眼瞧过去,姜桃还觉着小翠跟荷花是有几分相似的,但细看就觉着小翠实在不如娇滴滴的荷花。
荷花一双手被娇养着从没干过粗活,手心连个茧子都没有。小翠却截然相反,一双手如同长年累月干重活的老汉一般,开了好几道见血的口子还糙得跟草纸一样。
姜桃忙上前帮她搓衣衫,突然冒出一个小姑娘,小翠还被唬了一跳。
待姜桃细细说了她来的目的,小翠的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落在盆里。
“桃子,你快别干了。”小翠拿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头一回除了小姨一家还有人能记挂着我。”
姜桃唏嘘不已,看着小翠软声宽慰:“姐姐,别哭了,都快要做新娘子,哭多了就不美了。”
“荷花姐姐给了我胭脂水粉,还有她成亲那会用过的盖头、腰封,我都洗干净备好了,你要是不嫌弃……”
小翠连忙摇头:“不嫌弃不嫌弃,能有这些就蛮不错了,小姨一家待我跟亲闺女似的,要不是他们我现在还在这牢笼里没法子脱身。”
第一百零三章:正红裙
“那姐姐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么?咱们办得到你只管开口。”
小翠抽抽搭搭摇着头说没有,姜桃不好再追问,手底下飞快的帮着她搓完衣衫,晾晒在廊下。
两人正将衣衫的褶皱一一扯开时,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屋里抱了一堆衣衫出来,二话不说丢在盆里。
小翠“诶”了一声,又将话咽了回去。
“咋了?一盆衣衫也是洗,再多一身也费不着你什么事。”
姜桃瞅着面前这少女,长相一般,眉眼跟吕六娘有几分相似,心道这怕就是吕六娘带过来的那个闺女了,年岁倒与小翠相差不多。
“洗好了你才拿过来,咱们都晾上了。盆里的水都是脏的,咱们单着为你洗一身衣衫还得再去挑两桶水来?”姜桃忍不住开口,“搁明日洗不成吗?”
小翠慌忙扯了她的手,冲她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
少女一挑眉,叉手道:“你是哪家的野丫头?倒管起我家的事了。她给我洗件衣衫咋了?就是我现在叫她去给我挑粪她也得去。十八的老姑婆,要不是那家瞎了眼,这辈子都得搁咱家给我洗衣衫。”
姜桃气得七窍生烟,也难怪荷花说她表姐可怜。
“什么你家你家的,这也是她的家,她还是你姐姐,有这么跟你姐姐说话的么?”姜桃还要再说,却被小翠拥住了。
“桃子,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但没几日我就嫁出去了,不敢再招惹她们了。”小翠哀求道,“就随她吧,衣衫我洗就是了。”
少女哼一声:“倒算你识相,你给我记住了,这衣衫明日就得穿的,要是有一个褶子你就给我等着。”
小翠点点头,少女横她一眼扭头摔门进了屋。
姜桃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冲着小翠连声叹气。
“她凭啥对你吆五喝六的?你爹不管管么?甭说叫你洗衣衫了,连声姐都不肯叫,搁我家直接捆了叫我爹抽一顿就老实了。”
小翠叹了一声:“我爹也难呢,他在我后娘面前连句重话都不敢说。你今天帮我出头,要是石榴告到了她面前,这几天我怕是连觉都睡不成了。”
姜桃不知道期间还有这缘故,怪只怪自己嘴快,倒把小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桃子,我原先还说没什么要帮着办的,但是现在瞧着她还是不愿放过我。”小翠垂着头,“我真怕她搁我大好日子那天做出点啥事来,那我这辈子都玩了。”
姜桃咬一咬牙:“你放心,暂且忍了这几日,我跟我娘绝不会叫她捣乱的。”
等安抚了小翠,姜桃回到堂屋时,还见张氏和吕六娘在扯皮。
姜桃都乐了,吕六娘真当这是赶场买菜,还有到手砍价的?
“娘,时候不早了,大虎该下学了。”姜桃朗声道,“婶婶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回家帮爹打禾去,咱们也不缺这几十文的工钱。”
张氏不明白姜桃的意思,还以为她真不干了,忙道:“应了你六叔的事呢。”
“咱们回去跟六叔说就是了,他晓得咱们也不是那种临了反悔的人家,有一说一,人家不愿意按规矩办咱们能有啥法子?”说罢,便上前拉了张氏就要走。
吕六娘看着她们出了堂屋也没回头的意思,顿时有点摸不准了。
张氏还磨磨蹭蹭不愿走,姜桃压低了声道:“娘,你信我,咱们不出这院子保准她来追咱们。”
果不其然,姜桃才摸到院门,吕六娘便急吼吼追上来道:“给给给,我给你们支钱,我命可真苦,我当初就不应该嫁过来,我不嫁过来,这才攒的这几个钱就不会拿去打了水漂了。”
她也怕六婶呢,那可是真能跟你撒泼撕脸的妇人,再说她也不占着理,要宣扬了出去,她们在王家圪崂真就没脸过下去了。
姜桃为难道:“婶婶,您看您也不乐意,咱们家头七天就得上门准备了,您这脸摆在这咱们可怎么干活啊,要不咱们还是走了吧。”
吕六娘忙道:“别啊,咱们说的好好的,可快到日子了,你们不帮忙办我上哪找人去。”
姜桃端足了架子,末了才叫张氏抬着下巴收了钱。
挨到了出门前一晚,姜桃和张氏和衣在小翠屋里眯了几个时辰。
等六婶过来敲门,才刚过了子时,新娘子这时候该起来开脸上妆穿嫁衣了。
一顿忙活下来,姜桃觉着眼皮子简直重如千金,暗道这是啥规矩,叫新娘子熬上整整一夜,再乱七八糟的礼仪下来,赶到天将黑人才有得歇歇,再漂亮的姑娘不也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她偷空出去舀井水洗把脸,灶房里张氏跟几个帮忙的婶子早在忙活了,笼屉里的蒸汽萦绕在院里跟仙境似的。
这时候,一道红影一闪而过,姜桃猛地精神了,手里的瓢砸在水桶里。
这屋估摸着十几年没修葺过了,别怕是有什么脏东西。
待她战战兢兢看清楚晨雾中的人影时,姜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坐在那拿梳子沾水梳头的不是石榴是谁?这大好日子,她倒也扮上了,描眉揩粉的,胭脂点得跟吸了血似得,这也就罢了,她还穿了条正红的大摆裙。
不是?她是新嫁娘还是屋里她姐是新娘?平日里瞅着小姑娘穿条红裙乡里乡亲肯定得夸上两句的,但今儿是什么日子?来吃酒的姑娘媳妇都不敢穿得艳丽,生怕抢了新嫁娘的风头,她倒好,生怕抢不着风头?
“要你好看!”姜桃舀了一瓢凉水冲着她奔去,直接泼在她裙上。
这回都临近深秋了,早间的井水透心凉。石榴被凉水猛的一激,差点没跳起来,嘴里发出杀鸡一般叫声。
“手抖了手抖了,真对不住。”姜桃收了瓢,“你家这瓢太重了,也不叫你爹给摘个薄皮葫芦。”
石榴颤抖着手指着姜桃,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还有多少条红裙啊?全穿出来呗。”姜桃直勾勾的看着她,“反正我泼湿了,一天都干不了呢。”
石榴气得上来就要揪她辫子,姜桃喜欢穿撒脚裤,自然比她灵活些,一下子就窜到院那头去了。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告诉我娘去!”
姜桃冲她挑衅一笑:“多大个人了还告大人?咱们村穿开裆裤的娃儿都不拿这招对付人了。”
石榴提溜着裙子一跺脚,转身就去敲吕六娘的屋门,吕六娘现下还窝着没起呢。
姜桃瞧了,忙去寻六婶,她这才不叫告状,她这是找人做主。
第一百零四章:石榴
六婶听罢,倒也不慌,笃定的跟姜桃道:“你放心,今天我死盯着那贼妇,她要是敢使幺蛾子,看我不撕巴了她!”
吕六娘再带石榴过来讨说法,六婶像门神似的杵在小翠房门口,抱着胳膊睥睨着她:“大好的日子,湿了条裙咋了?你闺女衣柜里就这一条裙能穿?”
“是她故意生事,拿井水往石榴身上泼,这大清早的万一叫凉水给激出病来咋办?”
“我咋瞅着你闺女健硕得很?跟咱们小翠比,她脸盘子都大了一圈,你瞅瞅这腰背,这胳膊,甭说凉水了,怕是上山打虎都成。”六婶讥笑道。
石榴最恨的就是旁人拿她相貌和体格说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承了她短命老爹的长相,她骨架子大,脸盘也宽,再瘦也不如小翠生得那纤秾合度的模样。
吕六娘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了:“你什么意思?我家石榴哪点比屋里那死丫头差了?”
六婶不耐烦的提醒道:“你甭跟咱在这胡咧咧,你要是不要这张脸了,就只管在这杵着,叫乡里乡亲的看清楚你是个什么里子的烂山货!”
吕六娘跟石榴两人气得跟抖筛子似的,刚巧听见外头有人道贺的声音,来得早估计这会就已经提着礼来坐席了。
吕六娘咬咬牙,只得转身好声劝着石榴去换衣衫。
石榴泫然欲泣,死瞪着姜桃,良久才愤愤的提着大摆裙去屋里换了条豆绿罗裙。
等到外头开了席,六婶黏着吕六娘,她奔哪她就跟倒哪,只差没跟着上茅房了。吕六娘被死盯着,啥事都不敢瞎做主,半天下来脸都笑僵了。
姜桃这头陪了一会小翠便去灶房帮着调饮子,吕六娘为着省酒水钱,只拿了自家酿的两坛子酒糟,外头二十多席,除去不吃酒的妇人和孩子,起码还有十几桌的男人等着呢,就算把酒糟和水煮得淡一些,也还是远远不够的。
姜桃真觉着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吃酒席吃酒席,没酒咋叫人吃得痛快?
她将煮好的茶挨着妇人和孩子们凑成的几桌,再叫余氏挖出一小半酒糟煮了一大锅醪糟圆子,圆子只供给孩子和妇人,有了这个便不再给那几桌上酒水。
开席上酒的时候,煮好的米酒和饮子替换着上,饮子悄么多上一些,给那些汉子们先灌上个肚饱,再没余地去吃酒。
宴席过半,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姜桃松了一口气,打算回去陪一会小翠,将将走到小翠屋门口,就见石榴四下观望然后溜去了屋后。
屋后就一间房,本来是放杂物的,前几天拾掇了出来给男宾们休憩。她一个未嫁女去男人窝做什么?
姜桃转头去屋前飞快的看了一圈,席上正好没见着新郎官,说是吃多了酒去茅房了。
姜桃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事了。忙跑去屋后,刚靠近杂屋就听见石榴在里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娇声说着什么。
姜桃一脚踹开了门,将里头两人吓了一大跳,她飞快扫视一眼,两人衣衫倒还穿着周正。
石榴涨红了脸:“你做什么?”
姜桃不怒反笑:“你说我要做什么?当然是逮你回屋去,你姐姐的大喜日子你在这跟姐夫拉拉扯扯共处一室,安的是什么龌龊心思?”
小翠姑爷这回儿酒也醒了大半,他本来迷迷瞪瞪歪在椅上困觉,他那才见过两回的小姨子就突然推门进来,没头没脑的说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她姐在家懒得起蛆,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还时常欺负妹妹,顶撞继母,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哭啼啼,她今儿为着好看还上了一层老厚的水粉,眼泪一冲刷,脸上一道一道的白痕,再配上猩红的嘴唇,甭提多吓人了。
偏她还状似娇弱的往他怀里靠,小翠姑爷就更加浑身发毛冒冷汗了,正打算将她推出去,却被姜桃给逮了个正着。
“你瞧见啥了你?我看姐夫醉了来问一声咋了?”
姜桃冷哼一声,瞧了一眼小翠姑爷,长得倒是五官硬朗,眉眼深邃,单拎到姜家村都是排的上号的俊后生。
“那你瞧都瞧完了,还不给我滚出来?”姜桃大声吼道,说罢便动手去扯石榴。
石榴还欲躲,被她伸手死死拽住了长发。女娃打架就那点事,不是揪头发就是挠脸,重点的就踹肚子。
石榴呜哩哇啦就要挠姜桃。开玩笑,她跟李敖打架那会,石榴还搁这院里作妖呢,
姜桃一拳就锤到她肩胛骨,痛得石榴满眼泪花。
“我锤不了我二姨,我还锤不了你了?”女娃为着点事拌嘴挠起来,只要不见血不毁脸,两家大人事后和一下稀泥就过去了。
姜桃乘机将她拖出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小翠姑爷都蒙圈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姜桃一路将石榴拽进了她的闺房,松开了手。石榴还要扑上来,姜桃冲她一瞪眼:“你觉着你打得过我?”
石榴缩了缩手,觉着面前还低了她半个头的姜桃简直可怕,就跟个疯丫头一样。
一拉一拽之间,石榴的前襟不免有些松动,露出里面鲜红的一角来,姜桃眼明手快抓了那一角抽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小翠的盖头么?
可这四四方方的红盖头,有一个角已经被剪破了。
这会儿小翠还没上花轿,姜桃便没叫她蒙着,也不知她是怎么顺到的盖头。
姜桃翻了个面,就算是这会儿再拿针线补上那也看得出痕迹来,谁出嫁蒙一块带补巴的盖头?
姜桃盯着面前的石榴,她不明白石榴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要这么膈应小翠。
外头已经在喊‘吉时已到’催新娘子上花轿了。姜桃咬牙切齿说了一声:“你给我等着!”
说完便出了屋反手将屋门关上,这小木门外头正好有个挂闩。
“咋了这是?”
姜桃扭过头,面前站着一个农家汉子,微微有些驼背,正是小翠的亲爹王叔。
姜桃对他没什么好脸,甩了一句:“这是小翠的盖头,石榴把它剪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王叔倒好似听懂了。屋里的石榴也听见了王叔的声音,大声拍门喊冤。
“你搁这等我一下。”王叔说完便转身进了自个屋里,姜桃皱着眉头站了一会,就见他手里拿着把锁过来了。
“我把她锁上,钥匙给你,省得她娘听见了再来开门。”
第一百零五章:哭嫁
甭管是为着啥,反正锁着这只小跳蚤总是没错的。
姜桃二话不说就接了锁“咔哒”一声将门锁了,石榴在门缝里瞧见了,嘴里不停的咒骂,连带着王叔都没放过。
姜桃瞥了一眼王叔,见他没什么表情,正觉着奇怪。
王叔见状苦笑道:“骂就骂了,她随了她娘,再说她也没跟着我姓,不是我的种随她怎么烂吧。”
姜桃不晓得这后爹的心思,瞅着红盖头发愁。
王叔小心问道:“我能跟你一块去看一眼小翠么?”
姜桃抬头看他,王叔咧嘴扯出一个笑:“我一个人见她不晓得咋开口……”
“要见去就是了,她的闺房才跟你们屋隔了两堵墙。”姜桃皱着眉头,父女两个要说个话咋就这么别扭。
王叔杵着没吭声,姜桃抬脚往小翠屋走,他倒也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
推门进了屋,小翠正急得发慌,外头催了一回了,她寻不到盖头又找不着姜桃。
见到姜桃拿着盖头进来,她仿佛看到了观世音似得:“桃子,你可算是来了,你不在这我心里就没着没落的。”
姜桃朝她抖了抖手里的盖头:“先别忙着高兴,盖头被你那该死的妹妹剪坏了。”
小翠脸色一白,顿时有些站不住,她扶了桌子定了定神,心里头万般担心的事就此成了真,那些酸的苦的辣的,一时间全涌上心头。
“别哭。”姜桃皱着眉头,朗声道,“我嘱咐了多少次,哭花了脸再给你上妆起码又得耽误一刻钟。”
小翠惊醒过来,压下眼底的泪意。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爹跟在姜桃屁股后头进了屋,正站在门前看着她没吭腔。
父女俩两两相望,竟然哑口无言。
姜桃随他俩在那玩瞪眼,自个立马去翻了小翠的针线篓子,跟平常人家一样,篓子里的线大多是青灰两色的,连根红的都没有。
姜桃先抽线穿了针,手底下飞快的将破的地方就缝起来,还是那别别扭扭的针脚,但好歹在余氏的教导下没太难看。
光是这样缝起来绝对是不行的,姜桃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想起了她拿过来的小包袱,里头还有一块红纱,那是荷花姐姐原来用来扎过花的。
打结,剪断线,姜桃忙翻出那块红纱,蒙在盖头的外层,红纱若隐若现,看不真切里头的补巴。
姜桃忙在四个角用线固定了两针,再缝多了就看起来不美了。
“快来。”姜桃嘴上喊,“咱们盖上就出去。”
小翠忙凑上去,姜桃将盖头妥妥帖帖的蒙上,又仔细看了两眼,才舒了一口气。
“行了,还赶得上吉时。”说完便扶着小翠出门。
“翠儿!”
刚摸上门栓,就听得王叔在背后喊。
“往后莫要回来了,就当你没这个爹吧。”王叔喉间发紧,眼眶一热,“爹对不住你,爹没用没本事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
小翠身子一颤,却没回头。
三人僵持良久,等小翠不抖了,姜桃挽着她低声问:“走吗?”
小翠点一点头,两人出了屋。本来是得娘家的弟兄从炕上背她上轿子,却不想王叔这边连一个适龄的男娃都找不着,剩下的六婶又是个偏瘦弱的,要背小翠走这么远估计是不成。
余氏给出了主意,倒还是叫小翠自个走到门槛,就临上轿前丢掉旧鞋换上新鞋,这也不算沾了娘家的土了。
姜桃在小翠耳边小声的提醒,一边应对着席面上各种娃儿汉子对新娘子的调笑,还得防着手贱的去撩盖头。
小翠轻声应着,末了,姜桃想了想还是多嘴提醒一句:“姐姐,你一定要记着你爹的话,你爹不咋样,但有句话说得对,这样的家就甭回来了。”
“就算是放心不下你爹,你回门的时候也只带东西别带钱,拿钱迟早会进了你那后娘兜里,咱们不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往后六婶那头才是你的娘家。”
“我晓得了。”盖头下传来小翠瓮声翁气的回答。
姜桃将小翠交给门口的六婶,小翠却突然回头冲她道:“桃子,你晓得我后娘她怀上了么?”
姜桃一愣,小翠瘪了瘪嘴,又发觉姜桃瞧不见,便道:“大夫瞧了,说是男娃。”
说罢,便抓了六婶的手,进了门口乌压压的送亲队伍中。
姜桃苦笑一声,咋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
新娘子出门按理说是要哭嫁的,哭得越凶就吉利。门口看热闹的都嚷嚷着要看哭嫁,小翠站了老长时间都没哼哼一声,面对这狐狸脸哪里哭得出来。
新娘子不哭,外人瞧着就有点意味了,暗道果然是后娘呢,人家根本就不会舍不得。
吕六娘面上挂不住了,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不是对她公开“处刑”么。
她咬着牙眯着眼笑,嘴里却压低了冲小翠道:“死丫头,你什么意思,临了还想跟我来一套?”
姜桃挤了进来,大声喊着:“啊咧咧,婶婶还笑呢。”
吕六娘立马垮了脸,死瞪了姜桃一眼,面上扭曲了好一会,才捂着脸张嘴干嚎,嘴里喊着宝贝闺女,舍不得之类的话。
姜桃瞧着她光打雷不下雨,便冲着六婶一使眼神。都是肚里九曲十八弯的,哪里不晓得对方的心思。
她也扑过去,抱着吕六娘哭,六婶可来劲多了,再说真是她嫡亲的外甥女出嫁,哪里不伤心?
哭就哭了,六婶还掰她胳膊嘴里宽慰道:“好妹子,多亏了你照顾小翠这些年嘞。”
掰开了挡脸的手一瞧,大伙这才发现吕六娘面上一滴泪都没有。吕六娘也慌啊,这一下子咋能说掉泪就掉泪?
她挤眉弄眼老长时间,愣是没挤出一滴来。周围人开始议论纷纷,就连男方来接人的也坐不住了,不吉利啊。
“婶婶,我有个法子嘞。”姜桃凑在她耳边悄咪咪说。
吕六娘也是病急乱投医,冲她挤眼睛。
“你忍着哈。”姜桃蔫坏一笑,便捣鼓了一下六婶。
六婶睁开眼泪朦胧的眼,冲她点点头,手下却摸到吕六娘腰间的软肉,用力一拧。
吕六娘顿时长嚎出声,众人都被唬了一跳,这剧痛倒真把她眼里的泪给逼了出来。
众人笑道:“哭了哭了!”
吕六娘心里暗骂了姜桃一千八百遍,那杀千刀的女娃,到底是出的什么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