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卧冰
姜桃挑了挑眉:“为什么找我?你们不是跟我有仇么?还有他,现在恨不得打死我呢。”姜桃指了指李敖,“万一他推我下河呢?”
李敖怒道:“爱去不去!谁稀罕你去!”说着又冲着姜正发火:“你脑子坏掉了?叫她干什么?”
姜正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打圆场的笑着:“别介啊,咱们也得再叫个人去,黄莹肯定不行,看来看去也就她有点胆子了。”
他当然没说,他觉着姜桃厉害,能打李敖啊!一身好胆啊,他怎么说也是“无敌帮”的帮主,帮主的职责是什么?发展帮会啊!能吸纳进帮的人才怎么能放过呢?
“姜桃,咱们这就差一个,旁的人我也叫不出来,都被关着在家烤火呢。你放心,他是不敢对你做什么,公是公事,私是私事,他敢公报私仇,无敌帮第一个不放过他——啊——”
话音刚落,姜正就被李敖踹了个大马趴。姜桃忍不出一笑,眼睛一转,若是能钓上鱼,讲不好能卖上一些银钱,便道:“成吧,我随你们去看看,不过只是看看而已。”
“行……”姜正揉揉屁股,又腆着脸期期艾艾道:“你看,你能不能把燕子也叫出来,你们好歹也做个伴么……”
话没说完,姜桃干脆利落的拒绝:“不行。”
想从她这搭桥,也不看看她是谁,再说燕子看见他就哭呢。
“行吧……”姜正苦着脸道。
姜桃去屋里寻了个篮子,带上门便和这三位往村头走去。
一路上姜桃可劲躲着李敖,她可看出这李敖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杀气,也不知姜正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什么,李敖冲着她一哼便不再拿个正眼看她了。
到了小河边,姜桃瞅着这结冰的河呆了,远处甚至有人踩着冰面渡河,可见这冰层有多厚了。
“狗子,你去凿冰。”姜正发号施令,“姜桃你过来帮我理一下鱼线。”
说着便掏出个布包来,层层打开,是一条鱼线和一只亮晶晶的鱼钩,李敖则带了鱼食。姜桃帮着理线,也不知姜正从哪里寻了一条木棍,缠了鱼线。
见狗子拿着木棍、土块敲了半天,也没见冰面上有凿穿的痕迹,李敖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狗子涨红了脸,手上更加卖力起来,
又凿了许久,冰都没裂开,姜桃看着李敖、姜正冲着狗子指手画脚,便慢悠悠的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卧冰求鲤的故事?”
“卧冰求鲤?”
“卧冰求鲤!”姜正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李敖逮着姜正问:“什么卧冰求鲤?”
姜正不耐道:“叫你多读点书,还是咱‘二爷’呢。”
“小心我揍你!”
姜正叫狗子卧在冰上,狗子坚持了一会便叫冷,跳起来直跺脚。姜桃又道:“一个人怎么行?还是得轮流来。”
姜正觉着有道理,便推着李敖去卧冰,两人推搡着趴在冰上瑟瑟发抖,冰融了一些,姜桃见他们都快冻得嘴唇发紫了,这不逗他们。
“我觉着还是不行,这样吧,你们谁家有盐,要多多的,再拿个镰刀杵子什么的来。”
李敖颤抖着双唇,抱着胳膊发抖:“你要盐干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姜桃得意的笑道。
姜正跑回家去偷了一把盐,拿小布包装了,又叫狗子去拿了家里的杵子,姜桃将盐撒到了冰上,不一会见冰上有融化的痕迹,又用杵子顺着一个圈凿,唯恐手中不甚凿开了大口子让人掉进去,姜桃就叫姜正拉着她,终于,冰层被凿开了一个口子。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姜正乐道:“姜桃,你真有办法!”
将鱼线顺着冰窟窿放下去,又在鱼钩周围扔了一把鱼食,四人就眼巴巴等着鱼儿上钩。
等了小半个时辰,李敖被冻得直打哆嗦,便没声好气的道:“到底有没有鱼啊!这么冷的天,鱼早就被冻死了!”
狗子抖得跟筛子一样,却弱弱的反驳:“有鱼的,鱼不会被冻死的。”
李敖刚准备发火,姜桃却横了他一眼,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冰层再厚,水底下温度却不低。
“上钩了上钩了!”姜正惊呼,四人看着鱼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收缩,顿时紧绷了起来。
姜正准备收线,姜桃却忙道:“等一下。等鱼彻底咬钩。”
又等了一会,鱼线持续紧绷,水面上甚至有些波纹,姜桃便喊:“一点点收,防着鱼线被绷断了。”
姜正忙照做,一点点收起鱼线,别说还有些吃力,收到最后,木棍一拉,一条尺余长的鱼就被拉出水面,落在冰面上。
四人欢呼,狗子去捡了鱼,取了鱼钩,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小木桶里。
“让我来试试。”李敖去拿鱼竿,钓上鱼确实让人兴奋。
第一条鱼钓上来,剩下的便容易了,姜桃他们运气好,一个半时辰下来,竟然钓了七八条。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村里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在准备朝食,再过一会村里的妇人就过来洗衣服了。要是被发现四个孩子在冰面上玩,估计得被打得半死。
姜正恋恋不舍的收了鱼钩鱼线:“明儿咱们还来钓!”
李敖也点点头,他今天也钓上来三条鱼,那滋味别提了。
倒是狗子,明天姜陵回来估计就出不了门了。姜正威逼利诱,让三人保守秘密,绝不能把这事告诉大人。
事了,开始分鱼,姜正模仿自家老爹里正的样子道:“钓鱼的事姜桃出力最多,没她的点子咱们凿不开冰层,所以这八条鱼分她三条,大的给她,你们没意见吧?”
狗子自然不敢有意见,李敖冷哼一声,没说话。
“剩下五条,咱俩一人两条,剩下一条给狗子。”
狗子见自己出力最少也有一条,很是高兴。
姜正他们拿了鱼却并不敢带回家,只得往后山藏了,等午间溜出来再烤了吃了。姜桃却不怕,三条鱼呢,而且一条就有两斤多重,能美美的吃上一顿了。
鱼汤?煎鱼?烤鱼?还是烧一锅鱼汤,冬日里吃点就热乎的,也能让人精神些,而且她这几天正犯愁没点有营养的东西给姜强吃,姜强的腿好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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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卖鱼
拎着鱼回了家,大虎小虎都乐疯了,倒是张氏一瞅,脸都煞白了。她颤抖着双唇问:“你去河边了?”
姜桃不置可否,张氏急了,抄起角落的笤帚,就要抽她,姜强在屋里看见,急得就要扑下床,嘴里喊:“打孩子干啥呢?”
“还躲!还给我躲!”张氏追着姜桃,大虎上蹿下跳拦着,嘴里喊着娘。
“你一个女娃去河边咋就不怕淹死呢?活着回来还叫娘操心?娘操的心还少吗?带着你们姐弟三个娘容易吗?”
“你要是有事,不是叫娘去死么?”
“不听话,什么话都不听!你翅膀硬了,娘管也管不住了!”
姜强嘭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惨叫一声。张氏忙扔了笤帚,进屋去扶,带着哭腔喊了声:“当家的——”
鸡飞狗跳之间姜桃也被扫到了几下,只是张氏力气小,也不忍心下手,所以并不是很痛,姜桃见姜强摔了,也急得喊了声爹。
姜强脸色发白,疼得冒了一身冷汗,张氏使出浑身力气也没把姜强扶起来,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哭:“咱们全家人一起死了算了!不活了,不活了。”
姜桃第一次见张氏情绪爆发,也不敢劝,只是见她哭得凄惨,心有戚戚。
姜强忍着疼好言相劝,劝着劝着眼圈也红了,只是拿手揉了揉,憋住了不掉泪。
大虎小虎呆呆的看着自家爹娘,难得的没说话,姜桃带着两个弟弟上前去,嘴里认着错:“娘,我错了,我不该去河边的。”
张氏埋在姜强怀里呜咽,姜强摆摆手:“算啦,算啦。桃子你也是想帮着家里,只是不该不跟你娘说一声。”
姜桃低着头:“是,是我不对。”
张氏红着眼圈猛地转头冲着她道:“你要是有事,娘也不活了!娘就是饿死,也不吃你拿命换的鱼!”
饶是姜桃再心冷,鼻子也酸了:“娘,我错了。”
张氏见她确有悔意,擦了泪,平复了心情,跟桃子两人合力姜强扶上了床。
好在姜强的腿骨没有移位的迹象,只是双手和膝盖有些擦伤,姜桃拿着帕子给他擦伤口,姜强一声没吭。
见姜桃一脸悔恨,还安慰道:“你别怕,你娘不同意你去抓鱼,爹支持你,就是你得千万小心,冰面上滑,最好拿根长一点的竹竿横着走。”
他拍拍姜桃的脑袋:“爹没用,不能帮你。”
是夜,姜强反复劝导了张氏,姜桃又拍胸脯发誓,绝对不上冰面,乖乖呆在岸边,这才让张氏勉强点了头。两条鱼直接丢外面雪地里冻成一条冰棍,冬日里多久都不会坏,张氏准备留着两条过年吃,剩下一条剖成两半,熬成了滚白滚白的鱼汤,只放了些盐,就十分鲜美。张氏给姜强盛了一大碗。两个小家伙,则挑了些没什么刺的鱼肉。
姜桃喝着汤,让张氏把剩下的半边鱼和萝卜一起煮了,成日里不是萝卜汤就是萝卜块,是个人吃得腻歪了。张氏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翌日,姜桃依然起得早早的,她没把姜正他们给供出来,只说自己是和燕子一起的。晨雾中,姜正和李敖蹲在屋前的一颗小松树下等她,昨日夜里,又下了一场小雪,地上的雪还没融化便又盖上了一层新雪。
“狗子今天不来了。”姜正耸耸肩,“你知道的,他哥回来了。”
姜桃点了点头,今天三人又去了昨天那冰窟窿的地方,冰窟窿又冻上了。好在姜正早有准备,早早的掏出盐巴等着。依然是姜桃凿冰,两人垂钓。两个时辰下来,收获依然不小,桶里十条半大不小的鱼。
姜正搓着手:“昨儿的鱼还没吃完呢,今天又是好几条。”
李敖不爱吃鱼,讨厌鱼腥味,又觉得鱼黏糊糊滑溜溜的恶心,他只是觉得钓鱼好玩罢了。他也犯愁这鱼该怎么办。
姜桃想了想,便道:“我有个法子,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不光能处理了这鱼,咱们还能赚几个铜板花花。”
“说来听听。”姜正道。
“是这样,明天就是姜家村的场,再过半月就是新年,明天、后天赶完这两场,就得过完年才能有姜家村的场了,每家每户都等着这两天置办年货。”
“你们说,谁家过年不想图个吉利,买上两条鱼吃吃?我想大冬天的出来抓鱼的也没几个,要是咱们能拿去集市上脱手,讲不好能挣好几个铜板。”
李敖不屑一顾道:“说得轻松,村里谁不认识咱?要是看见咱们卖鱼,别说买鱼了,咱们去冰面上钓鱼的事一露底,还能活着过了这个年?”
姜正也担忧:“也是,咱们钓鱼就是为了个乐,要是让大人知道了,咱们可就全完了。”
姜桃神秘一笑:“这个我有办法,不过呢,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这鱼交给我,卖出去之后,铜板平分,如何?”
姜正一拍手:“别说平分了,你占大头都成。”
“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姜桃提了鱼回家放在缸里养着,等着第二天天一亮,并不跟着他们去抓钓鱼,而是朝着村中心走去,昨天就说好了,今天她不跟着他们去钓鱼。
到了村中心,已经有好几个摊主在摆摊了,卖菜的王伯来得也早,正在码放白菜,姜桃吃力的提着桶子便朝他走去,姜桃将卖鱼的事跟王伯说了一说,又另外拿了根草绳将一条大鱼串了送给王伯,说是一点小心意。
“不用,一点小事,要什么谢礼。你拿回去给你爹熬汤补补,我不缺这个。”说着便把桶子提到了自己的小摊旁。
姜桃连声感谢,但还是把鱼悄悄留了,等着散场再送。她人小力气也小,只提了一半,等场上人多了起来,也有三三俩俩的人问,不一会五条鱼便买了个精光,姜桃又跑回去提另外一半,还带着大虎提了一壶热水给王伯暖身子。
午间时分,人走得差不多了,王伯将一把铜钱放在姜桃衣衫兜里,道:“一共十五文钱,你好好点点。”
姜桃自然是信得过王伯的:“不用,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来:“十五个钱也不算少,至少能过上一个好年了。你娘还真有本事,旁人也抓不着这么多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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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油渣
姜桃面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娘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太会算账,也怕村里人说闲话,正愁没几个钱过年,我跟她说王伯您是个顶好的人,能可怜可怜我们。”
王伯摆摆手:“哪里是什么好人,都说了只是小事,小事。哎,你原先可是说了后天还能有一桶鱼的?”
姜桃点了点头:“到时候还得麻烦您。”
“不麻烦不麻烦。你只管提来,买卖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姜桃重重的点了头,留着的那条鱼也等着王伯拉车准备走的时候扔在了车上,王伯一转头,姜桃带着虎子早已经跑远了。
小河边,姜桃掏出那一把铜钱时,姜正和李敖眼睛都直了,姜正翻来覆去数着铜钱,确认是十五个铜钱不少,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姜桃,还是你有本事。咱们会钓鱼算个啥,你能卖出鱼去,才是真厉害。”
姜桃得意一笑:“当初说分我大半的事,可还算当真?”
“当真当真,自然当真。”
李敖不屑一顾道:“这几个钱还能贪你的不成?”
他过年能拿的压岁钱,就远远超过这十几个铜板了。
姜正分了姜桃七个铜板,剩下八个,他与李敖五五分,虽然只四个,但是到底是自己赚的第一笔钱,别提多高兴了。
姜桃将七个铜板又分做两份,三个铜板放入买盐的那一份,另外三个放入买油的那一份,大虎看着增多的两份铜板,睁大了眼睛。
“阿姐,你可真厉害!”他掰着手指头,“现在咱们可以买油又可以买盐了!”
姜桃将剩下的一个铜板塞进墙缝里,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一文钱她准备再分开储存一个应急资金。
一大家子少不得有个头疼脑热的,看病的钱能瞬间把家底给掏空。这年头又没个保险什么的,只能自己多存一点。
“赶场的时候咱们就去买一斤猪板油,一罐盐,还有一把线,头先借奶的半罐子盐,咱们得还了。不然大过年的,奶家没盐可不成。”
又到了赶场的时候,因为是姜家村临近过年前的最后一个场,人格外的多。还没备齐年货的村民,趁着这个机会一次性买齐,有钱的多数称上几斤肉,没钱的也买几颗白菜,过个素年。
姜桃牵着大虎在人群中艰难前进,好不容易挤进了卖针线的摊前,一问价钱,姜桃瞬间蔫吧了,要说线还算是便宜,一文钱一束,颜色随挑,但是针就贵了,得五文钱一根。
针一般都是女子的陪嫁,若是没有,少不得腆着脸去别人家借的。
姜桃只得挑了青色、灰色、蓝色三束线,给了三文钱,仔细把线收在怀里。寻思着要么去胖婶家,要么去马二婶子家借根针,好歹把裤子给补了。
猪肉摊前人围得水泄不通,姜桃没去凑这个热闹,她家出了名的揭不开锅了,突然去买了板油,那可真的是百口莫辩了。只得转头去帮着王伯收拾收拾菜摊子。
昨日没钓上几条鱼,姜正三人待到天大亮,有人过来河边汲水才走。钓了七尾鱼,鱼也不大。这次卖完鱼,也只得了八个铜板,但姜桃心满意足了。
一边谢过王伯,看集市散得差不多了,姜桃便去肉摊挑了一块卖相不太好的猪板油。因着是收摊生意,肉贩还赠了两只大骨头,统共只花了三文钱。
买盐只得去镇上指定地点,镇上远,坐牛车也得半天路程,姜桃昨日就叫燕子爹带了一罐子,一罐子得五文钱。
七七八八算下来,姜桃的“盐袋子”空了,还搭进去一文,所有攒的钱都花了个精光。好在卖鱼的八文她分了四文,又填上了一些。
天气越发冷了,姜桃只恨不得时时刻刻待在床上,或是围着灶火。好在柴火够,姜桃和张氏平日里拼着命捡柴不是虚的,灶房码放的齐齐整整,还堆了半屋子柴火。
姜桃每次做饭盯着火星子,天干物燥,万一走水,全家人都逃不过。
这日里,张氏起锅炼油,姜桃帮着生柴火,切得碎碎的猪板油倒入锅中,加了小半碗清水,大火烧开,烧开之后用小火慢慢熬制,待锅里的水分完全蒸发,舀出一些油放入盆中,加入少许盐,直到油渣变成金黄色的小丁,这才将油全部舀出。
放置了一段时间的猪油是白色的膏状,无论是挖一勺猪油放进热乎乎的米饭中做猪油拌饭,还是做菜的时候放一点,那味道就别提多香了。炼猪油的时候满室生香,就连屋里躺着休息的姜强都伸长了脖子。
大虎小虎蹲在灶火前,哈喇子都留了一地,不停地问张氏:“娘,娘,可以吃了吗?”
张氏将油炸中最后一滴油都压的不剩,这才擦擦脑门上的汗:“行了,待会给你们吃油渣。”
油渣多香啊,只要撒上一点点盐,趁着热乎,酥酥的,脆脆的,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
对于没吃过啥好东西的姜家人来说,这无异于人间美味。
张氏倒了一半油渣给孩子们和姜强尝尝,剩下一半,这个年无论是煮萝卜还是白菜叶,放上两个,就算是大菜了,至少带点荤腥啊。
姜桃吃了两个,美味得只把自己的舌头能吞进去,看着张氏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姜桃才劝着她吃了一个,张氏咀嚼着,叹着气:“我还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你外祖就爱给我吃这个,姐姐们只三四个,就我能得一小碗。”
说着她凄楚的脸上竟然带了一丝幸福的微笑,罢了,她又道:“你吃,我尝个味就好了。”
她从盆里又拿出一个放进姜桃的碗里,姜桃一愣,却见她抱着盆进了屋。
这下,她和弟弟们碗里的都是一样的了。不多,不少。
腊月二十四是扫尘日,姜桃坐在门前缝补衣衫,她的衣衫晨间趁着一点光摸索着补了。她除了身上这件衣衫,没其他的能换洗的了。大虎小虎现在还光着腚躲在床上,裹着被子。
姜桃之前跟余氏学过一些针线,基本的缝补是会的,只是不太齐整。张氏前前后后打扫着屋子,忙得脚不沾地。
两只母鸡在屋里咯咯哒,姜桃间或站起来看上一眼,许是今日日子好,姜桃又捡了一个蛋,放在瓦罐里,数了数,竟然攒了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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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年夜
待到春日里,万物复苏,给鸡吃的那就多了,都不太需人管,直接放到后山草坪上,傍晚唤回来便是。
到时候再去村里抱上一只公鸡,待母鸡受了种,生下种蛋来,抱上一窝。虽说小鸡不能个个都养得活,但是十能存五,便也不错了。
姜桃小心盖好瓦罐盖,姜强房里衣橱下放着三四个空瓦罐。她计划着等到来年,好说歹说也得多腌上一些咸菜,还要多熏一些腊肉、腊鱼,存得多多的才好。冬日里,挂得满满的干货是幸福的资本啊。
衣衫补好了,扔到床上让大虎小虎们穿上,今天晚间得吃小年饭,还得祭灶神。
孩子们去村里疯玩了,少不得结队去村里“大户”家讨糖吃,里正家往年祭灶神都会做一些花生糖,量不多,孩子们去晚了就没了。
钿头李老爷家很慷慨,见孩子多还会多备一叠冬瓜糖,至于黄老爷家更是不用说了,他家祭灶神的贡品是最丰富的。糖莲藕、糖莲子、绿豆糕、生姜糖,七七八八的好几样,只是他向来不太理村里穷人家的孩子,要分也是分给那几个家里宽裕的。
大虎嘴里喊着:“阿姐,阿姐,快点把我的小瓷碗拿来,我去里正老爷家讨花生糖!”
姜桃给他找了他的小瓷碗,问道:“讨糖吃,咋还带碗呢?大过年的跟要饭似的。”
大虎嘟着嘴:“我把碗藏怀里,不叫他们看见了。我怕手拿着会化,衣衫兜着会脏了你给我补的衣衫。”
说着,便拉着小虎,跑出门去,一会便没影了。
姜桃过了这个年就十二了,也不好意思跟着一群拖着鼻涕的小鬼满村子跑,便帮着张氏打扫屋子,清洗锅碗瓢盆。绑着芦苇的竹竿用来掸灰扫蜘蛛网。
虽然家里穷得个一清二白,但是张氏勤快,是个爱干净的,所以屋子向来整洁,与村里其他懒汉家里截然不同。
入夜时分,大虎带着小虎回来了,似乎是吃得很满足,嘴边都沾着芝麻,张氏端了水给他们擦脸洗手。
大虎小心翼翼端了个碗,碗里装着两块花生糖,一块冬瓜糖,献宝似的道:“里正老爷发糖的时候我跟小虎挤在前头呢,阿正哥看见我还多给了我一块。”
姜桃挑眉:“他为啥多给你一块啊?”
大虎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拿回来给你尝尝,不过我在路上没忍住就吃了一小半了。”
姜桃拍拍他的脑袋:“吃了就吃了,你不说假话诓骗姐姐,这便很好。剩下来的一半也给你吃。”
“真的?”
姜桃点点头:“吃吧。”
大虎把糖塞进嘴里,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灶上的灶君像已经灰黑了,还剥落了一部分,原本怎么说大过年的也得去买一张新的灶君像。但是那日赶场的时候一问,一张灶君像就得一文钱一张,都是手工画的,姜桃没舍得,也就没买。
张氏小心的揭了下来,小心掸了灰尘,待到除夕夜还得将灶君像张贴回去。一般人家都是贴新的,张氏就权当是做个样子了。
一大碗萝卜鱼汤,一碗煎鱼,一碗油渣炒白菜,一碗猪油炒荠菜,好歹凑起了四大碗,插上筷子,先请灶君老爷吃了。过了一会,才端上桌,一家人吃小年夜饭,
因着天冷,张氏把桌子搬进了屋里,姜强的腿也好了一些,只说不痛了,药还是依然换着。
屋里没有油灯,只就着窗棂透进来的一点光,但是一家人吃的也还是很高兴。
姜强偶尔问两句今日讨糖的事,张氏则催促着两个孩子快吃。不远处传来一两声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一会儿噼里啪啦响了三四阵才停。
“这是黄老爷家放的炮吧?”姜强竖起耳朵听。
张氏却道:“黄老爷家那是在西边,听着是里正老爷家的。”
“里正老爷一般放的晚,这么早该是钿头老爷家。”
张氏没答,倒是姜强又感叹一声:“还是钿头老爷家富裕,谷子堆了满仓,家里鸡鸭鱼肉不愁吃喝,就连那绸缎,一年也能穿上个几回。”
“这都是命,咱们穷苦百姓的没投身到一个好人家,一年到头的吃苦受罪。”
姜桃好奇问:“爹,钿头老爷家咋这么多田呢?”
“钿头老爷是给州府一个大老爷家做事的,听说原先也是在府里待过,现在管着大老爷家清水镇这边的田地。别看地是主人家的,但钿头老爷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好田,再说那些个富贵人家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一点财富,也够咱们普通人家嚼用好几年的了。”
“前两个月,老爷不是才从主家回来,拉回来好大一车礼呢!绸缎也有一匹,城里人吃的用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姜桃吃着萝卜饭,若有所思。
一家人吃完饭,洗洗便上了床。姜桃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天已经黑了,偶尔村里传来几声狗吠。没什么事干,庄户人家都歇得早,只为了省一点灯油钱。
大虎又悄悄摸到姜桃床边,姜桃有些无奈,实在得教教他什么叫男女有别了,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睛,她无奈的道:“去把你的被子抱过来。”
大虎忙去抱了被子,姜桃让出了一点地方,大虎在一边裹了被子,兴奋的小声道:“阿姐,明晚有烧田财,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烧田财?”姜桃一愣,这是什么习俗?
“就是把帮着火炬的竹竿立在田里,你知道的呀?村里家家户户都这么干,咱们去后山上看,田间一片都是火光,可好看了。”
姜桃一想,顿时有了兴趣:“行,那咱们去看看。”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一个好玩的东西,跟这个烧田财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好趁着没事,讲不好能做出来。
翌日,姜桃将自己需要的东西在脑海中列了出来,其余的东西不难找到,倒是最最难办的是去哪弄来纸。纸这种东西向来是稀罕物,除了读书人,家家户户都不备这些玩意。
姜桃想起李敖和姜正来,这两个小孩比她富裕,要是告诉他们是个好玩的东西,他们讲不好能帮她弄来纸。
第二十章:孔明
找两个霸王还不容易,往后山一走,就能看见他们的大部队。这几天天气格外冷,冰层冻得结结实实,没几个大人根本都凿不开,所以三人的钓鱼行动就暂且告一段落了。待万般无聊的姜正两人听姜桃一说这事时,两人顿时来了兴趣。
“你说这玩意可以飞上天?”姜正两眼放光,“还能像火炬那样亮?”
“没错,只要你们帮我找到几张大纸,再让我爹削些竹篾。准能做出来。”做孔明灯并不难,难的是在这个时代找到棉纸。
“可是你说的那种纸,我也没见过啊。又轻薄,又大。我家就一些草纸,不透光也就罢了,分量绝对不轻。”
姜桃有些失望,现在造纸术讲不好还很不发达,没有那种纸也是正常的。
一旁抱着胳膊沉默的李敖却开了口:“你说的那种纸,我家好像有。”
见两人看向他,他脸上带了丝得意:“我爹从大老爷家带过来的,厚厚一沓,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只说是走南闯北的货郎从山里带出来的。纸又轻又薄,用来写字容易晕墨,擦屁股太薄,夏日里糊窗子到很好,大老爷便随手赏了一沓给我爹。”
“可当真?我可要很大张的。”
李敖点点头,胳膊比划了一下:“一张纸三尺长宽,你要是觉得小,用浆糊糊起来便是。”
姜桃兴奋的一拍手:“这样咱们的东西可都齐了。”
“诶,我可没说要给你呢。”李敖黑着脸,“虽然我家用不着,但是白送你我可不干。”
“那你想怎么样?”
“给黄莹当丫鬟。”
还揪着这事不放,姜桃哼了一声:“除了这件事。”
李敖摸着下巴,细细想了想:“这样吧,你加入咱们‘无敌帮’”。
姜桃嘴角抽抽:“你们要我有什么用?我一长得不好看,二还跟你们做过对,要不是抓鱼这事,你们现在见我就打呢。”
李敖想起一开始喂他吃草,往死里揍他一事,恨得咬牙切齿,但又看了看姜正,强行咽下这口气道:“咱们也不是小气的人,以前的事就算了,你加入咱们‘无敌帮’就是自家兄弟,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你们家要捡柴还是找野菜什么的,咱们兄弟帮得上的都会帮你的。”
姜正也附和道:“说句好听的,加入咱们帮派,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姜桃为难的想了想,还是很想要棉纸,便僵硬的点了头。
姜正、李敖两人相视一笑,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李敖从家里偷拿了足足小半沓棉纸,姜桃比划了孔明灯的基架给姜强看,姜强倒也没问什么,现在腿伤了,能给女儿做点小事他很乐呵。
最后是灯油或是花生油,这事就包在姜正身上了。
将基架上涂了浆糊,再将已经粘好的棉纸粘在基架上,中间小竹筒里装了一些灯油,得注意小竹筒的位置就得在底座的最中央,不然到时候孔明灯倾斜,升不起来不说还会把纸给烧了。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个后,姜桃让姜正帮手,一人扯了一边,叫李敖点灯,许是棉纸粘贴得似乎有些缝隙,热气迟迟没有充盈,第一个失败了。
姜桃细心检查,该沾的沾牢固了,第二个却因为太重,且灯油放得太少,才飞上几米高就落了下来。如此试验了好几遍,三人也做得很熟练,一个完整的孔明灯终于飞上了高空。因着是白天,所以没几个村民看见。
“等等,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姜桃一拍脑袋,“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个人,晚上的时候咱们想办法赚点钱花花。”
她花这么大功夫做孔明灯可不只是玩玩而已。姜桃飞快的跑回家,叫上虎子去胖婶家跑一趟,不一会,虎子就拉着姜陵来了。
姜陵正在家写对联,要说读书人赚钱的法子也是多种多样的,平日里抄书、写信,过年写对联,福字,到底是一个进项。只是村里人看对联略贵,除了稍微富裕些的村民,少有去找姜陵买字的。
姜桃将孔明灯的事粗略一说,姜陵很有些兴趣,他想了想便道:“我也在一本杂书上见过这个你叫什么孔明灯的记载,只当是杜撰罢了,没想到你倒是做出来了。”
他看向姜桃的眼神有些惊讶。姜桃连忙摆摆手:“我不知道什么书里不书里的,只是想着好玩,就随手做了个,没想到真成了。”
姜陵好整以暇道:“那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姜桃勾勾手指头,姜陵弯下腰,姜桃在他耳边如是一说。
读书人的心肠弯弯道道,姜陵想了一想,便道:“好罢。若是成了,便按咱们说的办。”
姜桃一笑:“成交!”
到了晚间,家家户户吃罢了晚饭,都举着火把三三两两到了田间,烧田财就是用竹竿绑了火把竖在田间,用火焰来祈求来年丰收。姜桃因着晚上的计划,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随意扒拉了两口便跟张氏道:“娘,我去看烧田财。”
大虎也擦了一把嘴:“我也要去。”
张氏一皱眉,扒拉着碗里的萝卜块:“饭也不好好吃,就知道出去瞎跑。”
姜强却抬起头道:“随孩子们去吧,一年到头的难得一见。”
张氏嘀咕了两句没说什么,姜桃带着大虎跑到了后山,却见姜正李敖已经在等着了,估摸着他们俩也是没吃几口饭。又等了一会,姜陵也到了。
几人见面没说几句话,在姜桃的带领下,到了田间,挑了个中央位置,将孔明灯点亮,姜正和李敖托着,待热气将孔明灯充盈。
姜陵看得目瞪口呆,姜桃一旁提醒,他将早携带的毛笔墨水拿出,大笔一挥,在棉纸上写了个“五谷丰登”。
待字写好,李敖、姜正双手一放,孔明灯扶摇直上,慢慢的飞向空中,此时田间已经有不少村民,突的瞧见天空之中火光闪烁,且在缓慢移动,以为是吉祥之照,不少人合掌祈祷,默念平安丰收。
却见空中火光慢慢又多了两个,饶是神迹,也未必如此频繁,有眼尖的瞧见姜陵带着一帮小孩在此,且手中放的可不就是那空中的吉祥之照?
第二十一章:除夕
“这是个啥,咋还能飞上天呢?”
“是啊,我看着还有火光,上面是陵哥儿的字么?”
“陵哥儿写了个啥?”
姜陵不慌不忙的把姜桃早已准备好的托词说了一通,无非是看见书上说古人有如此祈福的方式,将灯放上天,玉皇大帝、大罗神仙看见了,就一定能实现农人的心愿。
他指着灯上四个大字道:“我写的这叫平安长寿,上面那几个分别是五谷丰登、人寿年丰、风调雨顺。”
这话一说,不少人动了心思。
“陵哥儿,你看,你还有这么多个,也顺道给咱们写一个呗?”
“对啊,陵哥儿,我也想要个平安长寿,你就给我写上一个,也叫玉皇大帝看见了,好保佑我家老娘长命百岁。”
姜陵静默不吭声,倒是胖婶这时候凑过来了,想到自家堆了一沓的对联,也没瞧见这几个讨吉利的村人来买,现在到叫人免费写起字来了。
“大家伙都是一个村的,我家陵哥儿是个读书人,不懂这些人情世故的,但平日里卖对子,也都是瞧了同村的面儿,劳工费分文不取。就是笔墨收些成本钱,你们也晓得,那些个笔墨多么金贵,一张写字的纸,两三寸那么大,一沓就要十文钱呢。”胖婶啧啧道。
周围噤了声,大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人敢说话。
姜桃脆生生的问:“陵哥哥,你这灯卖多少钱一个呀?我想在上面写上我爹的名字,让玉皇大帝保佑他的腿快点好。”
姜陵摸摸她的头:“灯两文钱一个,要写什么都可以。”
两文钱说少也不少了,但也并不多,再说上面写什么都随便,就是把全家人的名字都加上,再写上好几句吉祥话,那可是绝对不亏本的事。
有一人问了,三三两两的就有人说要一个,几个人围着指手画脚,说要写这要写那得,一热闹,要孔明灯的更多了。
到了后面,以姜陵为核心,人群更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蹲在田埂上,田野里半大点的孩子绕着疯跑。里正老爷见着人多,也过来打了个招呼,要了三个孔明灯,全写上“合村平安”,算是给姜家村祈福了。
一直忙到深夜,姜桃三人做好的二十五个孔明灯全卖了个干净,除了先前放上去的三个灯,剩余二十二个,赚了四十四文,四十多个铜板塞满了钱袋子,哗啦作响。
钱的声音实在是太美妙了!姜桃看着姜陵腰间的钱袋子眼睛发亮,待人群散了,姜陵支走了胖婶,从四十四个铜板中数了十三个出来,道:“这是我的那一份,剩下的便是你们的了,你们点点吧。”
当时姜桃跟姜陵说好了给三成,四十四个铜板,三成刚好是十三个,姜桃也不点,接过钱袋子,真心实意的道了谢。
姜陵转了转手腕子,实在是累的够呛,但赚了些笔墨费,也算是不错。
姜陵走了后,姜桃将剩下的三十一文钱,分成三份,多出来的一文钱,姜正见着不假思索道:“是你的主意,不然咱们也赚不了十个铜板,这个该归你。”
姜桃得了十一文钱,理所当然的收了。因着是竹篾基架是姜强做的,他也忙活了大半天,姜桃便数出五个铜板分给了自家老爹。
张氏拿着五个铜板,反反复复数了好几遍,似乎是很不敢相信真有了钱,她倒是还想再收着姜桃手里剩下的钱,姜强立马拦了。
姜桃将新进账的六文钱照例存到自己的小金库中,现如今凑了个整儿,心里有了点底。十文钱有了,一百文,一千文还会远吗?
日子转眼到了腊月廿七,这一日,家家户户都烧了热水集中的洗澡洗衣,灶上的热水一直咕噜咕噜的,姜桃忍了很久的私人问题,现在终于是能解决一下了。
虽然原身年纪小,还没来月事,但是农家为了省些柴火,洗澡洗衣本就不频繁,尤其是冬日,洗头洗澡都得看着日子。
姜桃勤快,坚持每日擦身,头发不好洗,干枯得打结,也不知黄莹那丫头乌压压的一头顺滑的头发是靠什么养的。
姜桃边想,边就着木桶里的水揉搓着头发,黄莹估计用了鸡蛋清、黑芝麻,或是其他七七八八的养发材料?姜桃拧干了头发,一条棉巾被用得破破烂烂的,她用来胡乱擦了擦。
洗澡很是麻烦,家里连一个大一些的澡盆都没有,只一个脚盆。大虎小虎还能站在里面洗,几个大人就麻烦了,只得站在水桶边舀水往身上淋。
姜桃再次发誓,要是手头宽裕了一些,定要去打一个大一些的浴桶,好好泡个澡。
除夕那天,姜桃家孩子多,还好不显得冷清,一家人守了岁,姜强夫妇捉襟见肘的,家底也只五文钱,发不出什么压岁钱。
几个孩子就早早的睡了。到了午夜子时,听见村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姜桃窝在被窝里,这才觉得不是在梦中,真的,过年了。
年三十张氏煮了一大锅萝卜,全放在盆里压着,到了饭点便挖一些出来。姜强笑称:“这年三十的萝卜,能从年头吃到十五,吃到发了酸还能吃。”
姜桃好说歹说也没劝住,但寒冬腊月的,人也惫懒,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年三十、年初一一顿好菜,接下来起码到初六都是在反反复复吃些剩菜。
姜强腿伤了没法出门,张氏自觉是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带着孩子去各家各户拜年,只带着大虎小虎跟几个相熟的道了一声新年好。
许是家贫,往年没孩子上门的,都知道姜桃家连一把花生瓜子都没有,今年却不一样,好几个孩子提着布兜子上门讨糖吃,张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翻箱倒柜的找些零嘴瓜子什么的,最后窘迫的抓了一些油渣分给孩子们。
孩子们得了油渣也不嫌弃,倒是一人抓了几块吃,吃得满嘴油光。
送走了孩子们,张氏恼道:“早知道就拿几个钱去买些瓜子花生什么的,也别叫孩子们空手回去。”
姜强在屋里接了话头:“我早说了,让你买些,你说是没人上门,连个几把瓜子也不肯买。那瓜子值几个钱,又不是叫你去买糖。”
第二十二章:外祖
“就你早知道,咱们都是个蠢的。”张氏道,“你要是万事预料到了,你咋不去当大罗神仙呢。”
初一不兴骂人说脏话,姜强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
张氏嘴里念叨着,这会就是有钱,大过年的也买不到什么了。且是初一,拿着钱去几个处的好的村民家要买点待客的零嘴,那也是不吉利的事,好歹得过了初二。
张氏翻箱倒柜,她记着去年年节从娘家带回来了一小包瓜子,她是留着待客的,现在说什么也找不到了。
就在此时,听着门外几个孩子的拜年声,张氏忙将手头的事放了放,暗道今年这是咋回事,拜年的孩子怎这么多,但是过年的时候来家里拜年的孩子越多那是越吉利的,张氏是又忧愁又欣喜。
初二回娘家,姜强腿动不得,张氏只得自己带着三个孩子,手里牵着小虎,身后跟着姜桃和大虎回娘家。年礼没什么好准备的,只用绳子捆了一颗大白菜,拎了一尾冻鱼,张氏暗道好歹桃子懂事有本事,不然真没什么好带回去的年礼了。
张家村距离姜家村不太远,走山路,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平日里在张氏的口中,甚少听过她外祖家如何如何,姜桃只知道她外祖在姜桃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走了,外祖母是个精明且强悍的老太太,在姜桃的印象中几乎没给过她们好脸色。
张氏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她排行老三,村里的人也会称她为三娘,底下只一个幼弟,今年奔三十了,到现在还没娶妻,家里没少惯着,三个姐姐也是各种扶持弟弟,只是她这个舅舅好吃懒做,地里的草都齐膝了,也没见他挥一挥锄头。
张氏带着孩子进了院门,张家原先有她外祖十几年的勤俭,盖了一线三间瓦房,虽然不是青砖房,大多混着泥砖,但在村里也是蛮不错的了。
“回来了。”外祖母袁氏眼皮子都没抬,坐在廊下剁鸡食。
张氏诶了一声,把白菜和鱼放在廊下,上前帮忙。袁氏瞟了一眼那寒酸的年礼,看向姜桃姐弟三人,半冷不淡的道:“站着干啥啊,进屋吧。跟她爹一个德性,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大过年的也不会说句吉祥话。”
张氏期期艾艾道:“他爹腿摔了,本来是想来拜个年的,山路不好走,也是我拦了。”
袁氏哼了一声,转身把鱼和白菜拎进灶房,张氏转头跟姜桃道:“带着弟弟进去吧,等到了午间,就能吃饭了。”
不知是不是袁氏没什么好脸色,平日里闹腾的小虎也安静如鸡,挨在姜桃身边。姜桃在屋里坐了许久,也没见桌上摆上一碗热水,冷冷清清的,只听见袁氏在外面使唤着张氏做这做那。
又过了半晌,听见外面放起了草炮,一阵嬉笑声,袁氏脸上带着笑将一个穿着体面的妇人和两个孩子迎进门,嘴里说着:“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都是孩他爹走南闯北带回来的新鲜货,娘您别舍不得吃。”那妇人笑道,“诶,三妹,小心点,你粗手粗脚的,弄坏了可就不好看了。”
姜桃见她进得门来,与姜桃全家粗布带补丁的衣服不同,那妇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棉布衣衫,肤色红润,体型微胖,腕子上戴了两只银镯,一张嘴巴子说个不停,这便是张氏的二姐,张二娘了。
张二娘是三姐妹中嫁得最好的一个,十七岁的时候说给了钱家村的一个货郎,货郎很有些头脑,这些年赚了不少银钱,日子过得很富裕。
“小侄女,把凳子让给你弟弟坐坐,你去廊下帮帮你娘。姑娘家家的,千万别懒。”
姜桃皮笑肉不笑的喊了声二姨,便起了身,也并不出去帮着她娘,张氏一个人被使唤也就罢了,她送上门去再给人使唤?
袁氏从橱柜里端出一叠瓜子,一叠花生,并着一小盒饴糖。她抓了一把,又放回去两块,给了张二娘家的两个娃,嘴里道:“吃糖吃糖,午间想吃啥都跟阿婆说,阿婆都给你做。”
小虎瞅着饴糖,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他指着糖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糖、糖、阿姐,我要吃糖。”
袁氏脸黑了一黑,但也不好厚此薄彼,便捏了一块,伸手给他。
“出去吃去,多大个娃了,还流口水。”
她没想着给姜桃、大虎一块。张二娘嗤笑一声:“三妹不会养孩子,不像我家的,旁人没给,绝不伸手要,否则,我非得打断他的手不可。”
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小虎忙不迭想去抓,姜桃一把抱起小虎拧身出了门,话都说这份上了,还腆着脸去吃糖,真真是不要脸了。
她没给她家二姨、阿婆刺头,也是看着张氏的面子,大过年撕破了脸也不好,瞧着张氏在廊下忙忙碌碌,姜桃心里一酸,兜里没钱,便是没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说别人,就是亲娘也是如此。
“哟,瞅着倒是个烈性子的。”张二娘愣了一下,“她家大姑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说她干什么?穷家能出什么好麻雀?”袁氏道,“我瞅着你这腕子上的银镯子像是新的,咋?又是女婿给你买的?”
张二娘伸出了一双手,银镯子崭新发亮,得意道:“买了三月了,年前才送去银匠铺子炸过的,镇上还没有,去县城上寻的。”
袁氏瞅着眼睛发亮,嘴里叹道:“女婿待你好,今年戴银的,穿棉的,明年就是戴金的,穿绸的。我老婆子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就盼着你和女婿好,往后念着我养过你十七年,能给我半口饭吃,别的我也指望不上。”
张二娘嗔怪道:“说这些做什么?大过年的不吉利。不过他也是不得闲,年初二就得出门去,我说乞丐还有三天年呢,怎么说也得过了初六,他愣是不肯,说是老主顾的生意。”
她叹了一口气:“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手指头数得清。他也不是不想过来拜个年,实在是不得空。”
袁氏连忙道:“他心里还记挂着我这老婆子就成。”
第二十三章:回礼
母女俩在屋里嘀嘀咕咕,姜桃哄着小虎,小虎哼哼唧唧就是不依,说什么也要吃糖。
姜桃有了脾气:“阿姐答应过你的事难道能有假?过了年头就去赶集给你买糖,让你吃得够够的。但是得说好了,今天你给我乖乖的,说什么都不能哭。”
小虎瘪了嘴,吸溜着鼻子,小声抽泣。待他缓过来,倒也不吵着闹着要了。
过了半晌,只听见外面两个男人的说话声,一个妇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进得院门。
她一眼瞧见姜桃姐弟三人,愣了一会道:“可怜见的,桃姐儿咋带着弟弟们站在屋外呢?这大冷的天,脸都冻坏了!”
妇人嗓门奇大,袁氏和张二娘听见声忙出来迎,张二娘笑道:“大姐可来了,我跟娘才刚说起你,这都快晌午了,咋没雇辆牛车?这地儿可难走,牛车可要不了几个钱。”
妇人将手里的年礼递给袁氏,也不是什么贵重精致的年礼,多是些精粮、干货、鸡蛋鸭蛋什么的,袁氏看着满满当当的,倒也体面,脸上也带了笑。
“你弟可接着你们没?他二姨说的是,恁远的路雇辆牛车也好。”
张大姐翻了个白眼:“弟在后面呢,说是雇辆车,这钱她出呢?大过节的雇辆车不得三四个子?”
说话间,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院门,前头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长得清瘦,一脸浮夸像,后头的是个身材壮实的庄稼汉子,约莫四十多岁。
庄稼汉子便是姜桃的大姨夫赵树,赵树上前拜了年,说了两句吉祥话,袁氏不咸不淡的应了。赵树本就是个不太说话的性子,娶了个大嗓门的张大姐,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几十年夫妻,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和三个闺女,赵家庄距张家村几十里山路,天不亮就得出门了,家里几个小的也走不了这么远山路,便都没跟来。
袁氏心里熨帖,十来岁的娃都是无底洞,少一张嘴吃饭,就能少用些粮食。
“可别说了,娘,我可饿得不行了。”一大早袁氏就催着他去接大姐一家,左等右等没见着人,他就去村里玩了两把骨牌,这日头快到晌午了才慢悠悠走回来,刚巧遇到他大姐。
袁氏眼皮子一抬:“吃吃吃,你可就知道吃。”随即她又朝着灶房喊:“他三姨,菜可切好了没?”
张氏远远的应了一声,张大姐听了,挽起了袖子,进了灶房帮忙。两个男人进屋吃酒,张二娘也装模作样慢吞吞挽起了袖子,嘴里喊着:“大姐,别急,我也来帮你。”
袁氏扯了一把她的袖子:“我的姑奶奶,你可凑什么热闹,你这身棉布衣衫可经得起那烟熏火燎的?紧着带着你家大宝二宝吃糖去。”
张二娘扭捏了一会,便麻利的进了屋,就着灶火嗑瓜子,吃糖去了。
灶房里,张氏一双手浸在冷水里洗白菜,锅里炖着鱼汤,贴了黄面饼子,张大姐一进来,就将她从水盆前推开:“你前几年才伤了身子,寒冬腊月的少碰些凉水。”
张氏诶了一声,低着头又去切萝卜。
“你家大强可好些了?”张大姐麻利的洗着菜问道:“我来的路上才听平哥儿说的,出了恁大的事,你咋也不叫人去赵家庄给我报个信?”
“赤脚大夫说只伤了骨头,没伤着筋,养着这俩月就好了。好在不是农忙的时候,借了老太太的几个钱,也就过去了。”
张氏又把给马三婶子修房子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说,张大姐听了,只恨不得拍手叫好:“你家桃子了不得,在外保得住自己,在家里还能给你顶大半的事,这事要不是她,我准得去给你出口气!”
说话间,姜桃带着两个弟弟进来烤火,小小的灶房挤得满满当当的。张大姐越看姜桃越觉着她聪明,夸了一夸后,又轻车熟路的去地窖捡了五个番薯,全丢进火堆里。
待灶上的菜做好了,番薯便也烤好了,张大姐拍拍手:“你们可别把这事跟你阿婆说,咱们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上了桌,你们咋抢得过你二姨家两个孩子?”
张大姐又朝姜桃挤挤眼,姜桃立马心领神会,重重的点了点。
五人在灶房里偷着吃了番薯,烤焦的番薯皮全丢进了火堆里,严寒的冬日吃着香甜且流着蜜的烤番薯,不光是胃,就连心都熨帖了。
待上了桌,姜桃才知道她大姨的话所说非虚,只见桌上筷子翻飞,二姨家两个娃霸着面上两碗大菜,别人一夹就尖叫,张二娘偏还笑着说她家孩子会护食,袁氏也不恼怒,嘴里心啊肝儿的叫着,不知道还以为二姨家的两个孩子是她亲孙。
一顿饭吃得憋屈,张二娘娘仨吃得满嘴流油,其余人皆只吃了个半饱。
又坐了一会,张大姐便急着趁着天光回村,姜桃也扯了扯张氏的衣角,说姜强在家里还没吃饭,虽然给留了一碗剩菜,但姜强腿脚不便,肯定事事不便。
张氏便也趁此说了跟张大姐一起走的事,外嫁女一般带了礼回娘家,娘家多多少少也会回些礼,大过年的不叫人空着手回去。
袁氏给张大姐的是一包瓜子一包花生,到了张氏这,便只有小小一包瓜子了。张氏一向不敢在袁氏面前说话,拎着瓜子沉默不语。
姜桃小舅张平假意送送他们,刚出了院门没多远,便寻了个由头去村里搓骨牌了。
张大姐没声好气道:“还以为年头年尾的没见,他也就改好了,没想到还是这幅老样子,娘成日里只知道惯着顺着,到这个岁数了,连个正形都没有。”
张氏也说了两句,姜桃大姨夫帮着抱着小虎跟在最后头,姜桃牵着大虎走在中间,听着两姐妹絮叨。
“你没看见临走前,娘拉着二妹嘀嘀咕咕呢?”张大姐不屑道,“谁不知道她偏心眼,好东西都留给了二妹。”
张氏低着头,心里发酸,手里拎着的瓜子估计不到一斤。
张大姐瞟了一眼她手里的回礼:“大过年的打发小叫花子呢?甭说我那些精粮,你那尾鱼就值几个钱了,她倒好,几块糕也舍不得。”
“算了,娘也不是故意的。怪也只能怪咱们不争气,没过上好日子,没给她送好的年礼。”
第二十四章:做工
“就你这般老实?”张大姐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没见着你家闺女被赶出来在外头喝西北风呢?你家两个小子要吃块糖也没见她伸手给一把呢?这大过年的,做脸子给谁看呢?”
张氏回头一瞥,瞅着姜桃低眉顺眼的,又是一叹:“都怪我没本事,到叫孩子跟着我受苦。”
张氏被训斥,姜桃乐成其见,她家大姨性子是个顶顶好的,心肠也好,她很是喜欢。
一行人行至村头,赵家庄跟姜家村不是一个方向,两家人便要从此处分别了。
张大姐道:“妹子,带着三个孩子,还得着家去,赶紧走吧。”
张氏依依不舍拉着张大姐的手,万般苦楚,也只每年这个时候能跟自家亲姐说道说道。
张大姐松了手,推了推:“走吧,我跟你姐夫看着你上山。小心些脚下的路,别绊着了。”
张氏诶了一声,声音已有泪意,忙转过身去,牵着孩子便要走。
张大姐抹了一把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想起了事忙喊住张氏:“我这有个活,本想着你家大强子能跟你姐夫去干,但是你家大强子这回又摔了腿,真是运气不好。要是你家大强子恢复得好,紧着工期后半程再来帮上两天忙,挣上几个钱也是好的。”
姜桃一听,忙问道:“大姨,是个什么活?”
张大姐解释道:“是清水镇修牌坊的活,几个商户凑了几个钱,让修一个大的清水镇牌坊,让来往的商队,都能一眼瞧见这牌坊,说不好便能来镇上歇脚了。”
“咋会来清水镇?官道又不通这头,一般商队不是朝临乡镇去了么?”
张大姐摊摊手:“我咋晓得,只是这活县府也拨了一笔银子,说是好事,你也知道咱们五个村向来都不是富裕的,要是官道到时候真通了这边,咱们串门,去县上倒也方便。”
赵树也道:“我看着这事有门,清水镇前些日子新开了家脚店,听说是县官老爷小舅子的营生,平白里人家不会离着官道十几里开家脚店。”
姜桃又问:“那就是修牌坊的活吗?我爹修顶的手艺姜家村都是有名的。”
张大姐摇头:“这般轻松的活如何能轮的上咱们,就是些拉砖搬砖的活计,我想着要是方便,你们想法子去找人借个板车,再租头驴,拉砖轻松些,赚得也多些。”
姜桃眼睛一亮,心里有了盘算。
“我们也是承了咱们村里长的人情,他叫咱们再找几个帮手,左右这钱给别人挣了,不如给自家人。只是强子他……”
姜桃问道:“这活什么时候动工呢?”
赵树答道:“过了年节,三月没好的黄道吉日,估摸着也得四月去了。”
姜桃心头快速一盘算,到了四月,姜强的腿也都过了百日了,到时候也好的七七八八了。这么好的活,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她忙道:“麻烦大姨,大姨夫,这活定要留给我爹,我爹虽不在这,但我晓得他的心思,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说个不字。”
张氏听了急问:“桃子,咱哪有车,哪有骡呢?”
姜桃坚定的道:“娘,你别急,会有骡有车的,我保证。”
张大姐一旁看了,暗自点头。
“成,这事便这么说定了,我晓得你家男人也是个勤快的,这工期三个来月,至少能赚百来个大钱,三五年都遇不上这等好事,不能错过了。”
一众人又说了一些细枝末节,见天色已晚便约定了年节后再碰头一次,便分了道各自家去。
姜桃一到家,就把这事跟姜强一说,姜强喜不自胜,绑着棍的腿恨不得这时候就蹦下地去,他嘴里念叨着:“这是天大的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张氏泼了一盆冷水:“咱们上哪借车借驴去?”
“村里不是有好几户人家有驴么?”
张氏哼了一声:“人家凭什么借给你?你借驴又不是干别的,是去拉砖!谁家愿意把自家牲口借给你家使唤?给用伤了,不得赔人家一整头驴?”
姜强有些丧气:“谈好了租钱总还是行的吧……”
姜桃心道绝不能放过这次好机会,农家人要弄几个钱花真的是难上加难,错过这个村可就很难有这个店了。
“爹,咱们村谁家有驴?”姜桃问。
“里正家一头,村里豆腐坊的秦寡妇有一头拉磨的,剩下的就是赶车的和钿头老爷家有两头。”
姜桃首先剔除了两家:“豆腐坊日日都缺不了那头驴,赶车的也就是载载人,舍不得把驴子借给咱们去拉砖,剩下的就是里正老爷和钿头老爷了。”
张氏道:“两位老爷都是好说话的,就是怎么去开这个口,他们也晓得咱们家里穷个底儿掉。”
姜桃知道村里人对里正有一种无名的畏惧感,毕竟他代表着权威和法度。
“这样吧,爹,娘,咱们还是去找钿头老爷开这个口,我这里还有几个钱,他要是怕咱们给不起租钱,咱们就先付一些钱,你们都说他是个好心人,咱们多说道说道,总能讲通的。”
姜强也是这么想的:“钿头老爷家有两头驴,还有牛,春耕的时候兴许用不上这么多牲口,他和钿头奶奶都是好说话的,这事能成。”
张氏道:“驴说定了,那车呢?有驴没车咱们也是白搭。”
这事姜桃早已有了打算,她说道:“卖菜的王伯就有一辆板车,过了这一冬,他用板车也用得少。咱们给他一些租钱,与其把车放在屋里落灰,他一定乐意把板车租给咱们。”
张氏问道:“给多少钱租钱?”
“三文钱一天?车又不是驴子,顶多损一些车轮,咱们还的时候再去镇上给他包上一层铁,给他好好拾掇拾掇,加几块结实的板子。”
“那驴呢?”
“驴可能就要贵些了,这还是得看钿头老爷怎么说,咱们顶多咬死一个价钱,不超过这个价钱,咱们还有得赚不是?”
姜强掰着手指头在算账:“他们不用板车搬砖是十文钱一天,咱们用驴车少说也能做个二十文钱一天,出去租驴租车的钱,这就还有……”
“十二文左右。”姜桃道。
“虽然只多了几文钱,但是爹干活轻松,哪一天多做一些,又能多一点。”
她可不指望着姜强这身板能长期干那重体力活,全家都指望着这根顶梁柱呢。
第二十五章:养老
这事便这么说定了,似乎是因着这开春头一件好事,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姜强的腿脚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再过十来天,都能拆板子下地了。
初四得去给奶家送年礼,一家大大小小都得去给余氏磕头,本来初一、初三就得去的,只是张氏有意错过她妯娌,便初四才动身,一个村离得也近。姜强照例没能动身,就张氏带着三个孩子去余氏那拜了个年。
年礼照旧是一颗白菜一尾鱼,并着张氏娘家的回礼一包瓜子。年礼不丰厚,倒也看得过去。余氏欢欢喜喜的接了姜桃几个,又留了饭,临走时,只留了一棵白菜,剩下的说什么也叫张氏带回家去。
“孩他娘,你也难,娘没啥能帮得上你的,鱼拿回给孩子们炖汤喝,瓜子做零嘴,不用给我拿什么东西。”
张氏推了几番,最后余氏板了脸,追到了路边上,她才提了东西回去,她心里头五味杂陈。不同于村里其他婆婆,她进门虽晚,过不了几年就分了家,但是余氏向来厚道,疼爱孩子,从不磋磨与她,有帮得上忙的她都帮上一把,十里八村都找不到这般好的婆婆。
张氏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屋外胖婶慌里慌张的喊叫声:“强子媳妇,在家吗?赶紧出来看看啊,你家老太太出事了!”
张氏一慌,失手砸了个瓷碗,忙奔出门:“咋了?”
胖婶扯着她的手就跑,边跑边说:“还不是你家小叔子,不知道去镇上着了什么魔怔,染上了搓牌的毛病,就连年三十都是在外头过的。听说他在桌上输光了你公爹头些年留给他的田地,就连屋子都压出去了,镇上都带人过来收屋了,要把你家老太太给赶出去。”
姜桃听完,跑到了胖婶前头,气喘吁吁问:“婶,那我奶呢?”
“老太太哪里肯依啊,这大过年的,要不要人活了。”胖婶道,“我来的时候已经瞧着闹得翻天覆地了,只怕你家老太太有个磕磕碰碰的,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姜桃三人赶到时,姜家村的里正已经在调停了,镇上来几个壮汉瞧着面色就不是好惹的,三三两两抄着棍子绳索,抱着胳膊站在屋前。
余氏杵着拐杖倔强的站在门前,姜桃见着老太太还好,松了一口气。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围得个水泄不通,屋那边,姜桃小婶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哭,嘴里喊着:“不活了,我不活了!把我卖了去吧!”
其中领头的大汉嗤笑一声:“你家男人要是再在咱们桌上再坐一会,准得把你卖山里去,别说你了,他红了眼的时候都说,他家老娘那把骨头要是还能有点用,他连老娘都能卖。”
余氏脸色白了一白,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里正喊了一声:“别说了!你们既然来收田收屋可有什么凭证?无凭无证的就敢来姜家村闹事,当咱们姜家村没法度了是不是?”
那大汉住了嘴,周围虎视眈眈的姜家村民可不是好惹的,俗话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契子来,双手递给了里正。
里正展开粗略一看,见落款果然是姜贵的手印,脸上有些难看。
大汉开口道:“里正老爷,您也瞧见了,咱们也不是无凭无据的来闹事的,大过年的,咱也不想放着亲戚不走,大老远来这收间破屋子,实在是你们村姜贵输得实在太多,咱们东家也瞧不下去了,这才来走这一趟,咱们也怕他实在是没东西抵啊。”
里正闭眼点了点头,这话没什么好挑刺的,毕竟这凭据也在,犯了浑的也是姜贵本人。
他只得好说两句:“到底没有大过年上门讨债的道理,我在镇上还有几分脸面,无论你家东家是谁,都晓得我的名号,知道我的秉性。无论何时,过了十五再来。”
大汉有些犹豫,瞅着里正道:“这……”
“孤儿寡母不说,”里正瞧了一眼余氏吹乱的白发,“他家老娘年纪大了,要搬也得一番功夫,这点人情你们不得不通。”
见里正话都这么说了,大汉也没什么好说的,说了十五之后哪个时辰过来收房收田,便带着人上了牛车,晃晃悠悠走了。
里正叹了一口气,软着腔调把契子跟余氏念了一遍,余氏似乎是没听清楚,又侧耳问了一声:“是贵儿的字么?”
里正艰难的点了点头,余氏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得,身子一软,昏倒在地。好在姜桃眼明手快,搀了一把这才没叫她磕在地上。
事后,几个村里的妇人婆子帮着张氏抬着余氏先去家里安顿,旁人看了皆是唏嘘。
这事在姜家村炸了锅似得传开了,姜家老爷子一辈子勤俭,攒了三间屋子几亩好地,也给余氏留了两间屋子并着一些钱养老,却不知小儿一下子败得精光。
一路上宽慰张氏的人中也夹杂这一些其他的声音:“强子媳妇,可别怪嫂子说话不好听,你这都是分了家的人了,你还打算今后就这么养着老太太?”
“是啊,当时说好了,好地都分给你家小叔子,往后帮衬着养老太太送终都是他的活,现在好了,他把家底都败得个精光,老太太现如今落在你家头上,你家也紧巴巴的,日子要咋活啊。”
“要我说你还是得跟你家妯娌商量商量,姜贵又不是不回来了,浪子总还还得有个着家的时候,到时候老太太还得跟着他家过活才是。”
张氏叹了口气,瞅着躺在板车上的余氏,几个相熟的老太太忙着喂水、掐人中、揉手揉脚,想让老太太缓过来。
“话是这么说,但是也不能放着娘不管。”张氏愁着脸,只觉得骆驼背上又压了一把稻草,“待娘缓过来将养将养再说吧。”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出了不少主意,张氏低眉顺眼的听着,她也隐约觉着余氏是个负担,但余氏平日里待她真不赖,她这时候要是撂了手,她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第二十六章:丧事
到了姜桃家,大家伙七手八脚的把老太太抬进屋。姜强早急得团团转,金鸡独立的站在堂屋里,瞧见余氏人事不省的模样,整个人都急了。
周围人把姜贵搓牌的事说了一通,姜强眼圈都红了,气得浑身发抖。他从小脑子便不如姜贵聪明,都说爷奶疼长孙,父母爱幼子,所以爹娘自然偏疼姜贵一些。现如今他干出了这等荒唐事,姜强都觉着自己没脸了。
“老太太估摸着是一口痰没上来,厥过去了,没什么大事。”胖婶道,“强子媳妇,你拿些药酒给老太太揉揉心口,散了淤就好了。”
张氏点了点头,托了相熟的小媳妇借二两药酒,出了这等事,饶是没眼力见的也知道不该挤着看热闹了,三三两两的散了。
人走了老远,马三婶子却坐在姜桃家竹椅上,翘着脚看这看那。姜桃没声好气的问:“婶子,天色晚了,您还不回去准备夕食呐?”
马三婶子瞅了一眼堂屋里的肥美的老母鸡,眼里带着恨:“咋的,我瞧瞧我自家老母鸡也不行了?这都个把月了,也没见你们杀了给强子补身子,我瞅着他的腿脚长得可好了,想来也不需要咱们这只**。”
姜桃笑了一声,叉起来腰,又下意识觉着这样子太村妇了些,便又放了下来,张口道:“鸡现在归了咱们,我家是要吃还是要养跟您有什么关系?有这功夫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婶子,不如多顾着家里和地里吧。”
马三婶子一急:“好个尖嘴的丫头,我说不过你。”
“但是——”马三婶子眯着眼,“你就等着吧,看你家里能撑到什么时候,我家的鸡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这么多张嘴,再大的家业都得给吃垮了去。”
“别说婶子没提醒你,早些时候把你家老太婆送福寿山,一把老骨头了,除了多一张嘴还能给你家做什么事?”
姜桃抱着胳膊道:“不劳您费心,奶只要有一年的活头,咱们家就奉养一年,她老人家一定长命百岁,身体康健。到时候定请您喝百岁酒!”
说着将她推了出去,啪的一声关了门,落了锁,不顾马三婶子在门口骂骂咧咧。
余氏早醒了,闭着眼将那话听了个囫囵。她强撑着支起身,张氏忙去扶,姜强忙道:“娘,您躺着别起身,阿贵那事有我,您别操心。”
余氏叹了一口气:“马三媳妇说得没错,你们把我送福寿山去吧。我活到这个年头也够了。”
张氏含泪道:“娘,您别说了……”
“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用?屋子没了,贵儿也不经事了,你家孩子也多,白养着我这张嘴吃干饭有什么用呢?”余氏絮叨着,“我只盼着你到时候出几个钱给我买张草席,去你爹坟边掘个土洞洞,把我埋了就是。”
姜强掉了泪,嘴里喊着娘,两夫妇扑在床前哭得凄楚,大虎小虎不知出了什么事,挨余氏边上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
姜桃看了一眼,于心不忍,悄悄进了自个屋,把自己存的钱从墙缝里一个个掏出来,十个铜板,实在是太穷了,也太苦了。
她攥紧了钱,转身跨进姜强屋,扑通一下跪下道:“奶,我刚跟马三婶子说的话一句不假,我说要让您过上百岁寿辰,就一定能做到,您只管放宽心在家住着,爹娘也想好生侍奉您。小叔的事,您就当没生过这儿子了,往后就只有咱们。”
纵使艰难困苦,咱们相依为命。
姜强、张氏俱是跪下,拍胸脯指天发誓,无论如何,家里有一口干的,绝不叫余氏喝稀的。
余氏捂着脸哭了半晌,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昨日里姜桃说的一通话许是让余氏解开了一些心结。早间,张氏端的饭食倒也吃了小半,只是身子仍然不好,歪在床上悄悄抹着泪。
姜桃跟张氏一合计,反正给余氏养老的事已经是铁板钉钉了,就是张氏心里还有些不情愿,但姜强是说一不二的。在日后发生的许多事里,张氏都无比庆幸自己今日做的这个决定,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余氏就是那大宝贝!
她们去余氏屋里把轻些的东西,例如被褥、锅碗瓢盆什么的搬了过来,冬日里不好挖泥,便将姜桃和大虎小虎的床拼凑在一起,改了个大通铺,余氏往后就睡中间,挨着姜桃。
至于姜桃小婶子带着两个娃也回了娘家,屋子早就落了锁,估摸着不会轻易罢休。余氏家当还算不少,本就狭窄的两间茅屋放了余氏的东西,就满满当当的,几乎无法下脚。
姜桃将大家具,几把椅子和一张八仙桌都放到了灶房边上,垒得整整齐齐。又把屋子里的东西都归置了一番。
一些实在是用不着烂木头坏东西都扔进火堆里烧了,要么就丢了,这对于一向勤俭的张氏来说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姜桃是好说歹说这才说服了张氏,农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并不代表脏、邋遢,简朴也有简朴的过法,屋子得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得摆放得整整齐齐,要用的东西永远放在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暂且用不到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如此收拾了整整三天,姜桃家简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姜强的屋子一半是用来待客、一半是用来睡觉的,所以摆放的东西不多。
木桌木椅摆放在进门处,床铺拾掇得干干净净,张氏唯一一口木衣箱放在床头,农具是金贵物品,都放在墙角。
至于姜桃屋里,余氏大部分家具都放在了姜桃屋里,饶是如此,也码放得规规矩矩,该是睡觉的地方就是睡觉的地方。
余氏这些天瞧在眼里,她明白这整齐干净有朝气的屋子是给她看的,她慢慢的也就不去想姜贵那档子破事了。平日里饭多吃了两口,大虎小虎闹腾着,脸上也有了一丝生气。
过了年初八,这个年就算是过得差不多了。余氏也下了地,默默帮着张氏做些家务活。
也许家里多添了一口人的缘故,屋里囤积的萝卜消耗得越来越快,而距离万物复苏的时节还有足足一个多月。
而在此时,里正的老父在年节里去了,村头响起了哀伤的唢呐声,没多久,里正的家人过来借碗和桌椅板凳。一般人家里备的碗筷本就不多,红白喜事都是家家户户借的,碗底刻字,桌椅下做标记,事了才一一还回来。
第二十七章:帮厨
除开日常要用的碗筷之外,姜家的几乎都借了出去,来者在薄上登记了数,道了声谢就叫人搬走了。
没多一会,又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过来喊余氏,里正家老太爷走的不是好日子,大过年的,年节里不能送人上山,十五十六也不成,得停灵到正月十七。好在是冬日里,不怕有味。
停灵这么些天,里正一向是个孝顺的,也准备操办一番,大考准备办两日,小考办一日,超生道场足足唱够两天。也就是里正家富裕才办得起,寻常人家两日就差不多了,有脸面的才多办一日。如此算来,几乎小半个村子都得动员起来,这不,那边就少人了。
几个老太太在屋里劝了一番,又把给里正家办事的说了一通,无非是村里年纪大的老人家少,辈分上数的过来的也就这么几个,里正发了话了,怎么也得请过去坐镇。那些规矩,老人家自然会操办一些。
余氏坐在床边叹着气,她实在是没脸出去,又不好推辞。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她瞅了一眼自家儿媳张氏,便向其他老太太建议道:“我这身子不爽利,没力气出去操办,只是我这儿媳是个麻利的,我听说这回大操大办就得五日,你们瞧着灶上要是有个什么活,跟里正说上一说?”
老太太们面面相觑,余氏又说了一通好话,便将张氏给推了出去。
逢上村里红白喜事,给灶上帮忙的一般都是主家亲戚,事了,少说也能在灶上捞上几碗肉,多的甚至能得两个赏钱。
张氏高兴的跟着走了,姜桃也跟了上去。到了里正家,一线的青砖瓦房外已经有不少壮汉帮着摆椅子架桌子,姜桃跟着张氏去了屋后,几个麻利的妇人在烧水,吆喝着架蒸笼,烧火。张氏几乎是立马被拉过去洗菜切菜了,姜桃也过去帮着烧柴。
席面办三天,头两天三顿饭是重中之重,前一摊请了里正家有些头脸的亲戚朋友,第二摊才是村里人,一摊席面就办了五十多桌,座无虚席。来吃席的大多送了丧金,十文二十文的不少,每收到一笔管账房的就唱和一声,往簿子上记一笔。
一席八碗大菜,三凉五荤,荤菜都带了肉沫星子,压轴菜蒸肉片七肥三瘦,晶莹剔透,来者吃的满嘴流油。忙了一摊下来,姜桃一双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张氏估计也没多好,一双手冻的通红,但是娘两个心头却是高兴的。
因为——有肉食啊!虽然只有席面上剩下的一碗,众人分起来也不过每人两片,姜桃、张氏两人没舍得吃,放在一个空瓷碗里,晚间一人再攒两片,一家人就能好好的吃上一顿肉食了。
两人吃上半碗干饭加上一只番薯,省了口粮不说,光是半碗干饭就足够让张氏回味许久了。晚间第二摊,张氏、姜桃都铆足了劲儿,灶上干活的妇人都认识了这个干活卖劲的小姑娘,得空的时候问了姓名,又逗了两句,姜桃虽然不善说好话,但嘴甜,一口一个叔,一个婶,手上多干活,不跟其他丫头片子一样忙着玩耍,叫灶上几个婶子满意极了。
席面散了的时候,发食的婶子曹大娘也没因为姜桃是孩子就少给了一块肉,张氏和姜桃端着肉回家,这可乐坏了大虎小虎两个小子,这夜里,一家人都吃上了荤食。
第二日里就是招待村民的席面了,村民可就比不得第一天有头脸的人家,送丧金也不过三五文的,有些甚至只去了两文,但席面是亏不得的,在第一日的基础上减了两个菜,只摆了六个大碗。但这六个大碗也足够叫长年没吃过肉食的姜家村村民兴奋的了。
不少人桌子底下放着布袋子,吃一口往里偷偷塞一点,大家都见怪不怪,似乎这“吃不了兜着走”的事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了。到了席末,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布袋子也就放上了桌,不管什么汤汤水水的,干的稀的,都往布袋子里倒。
嘴里喊着:“给家里狗吃的。”都兜了个干净,虽然有些不好看,但是姜桃心里美着呢,她除了烧火的活计,还帮着曹婶子洗碗,这下连泔水都不必倒了。
帮着曹婶子洗碗有个好处,厨房剩下的红薯皮,边角料都能归了姜桃,姜桃晚间拾掇拾掇,还能得大半袋,这回连鸡食都能包圆了。
所以姜桃洗碗洗得格外有劲,碗也洗得干干净净。这夜里,大家伙都散的差不多了,张氏还在帮着收拾碗筷,姜桃站在外面田埂上等了一会。
里正家的瓦房里偶尔传出几声道士的超度声和断断续续的锣鼓声,天上繁星点点,一整条璀璨的星河如梦似幻的垂在头顶上。
在此时姜桃才想起姜正来,姜家几个大人她这些天都见过几次,就是姜正的兄长姜成,他也来灶房这边叮嘱过几句,无非是仔细点席面,咸淡要刚好。
倒是姜正,她连影子都没见过。
许是姜桃刚念起,就听见不远处的田埂上传来压抑的哭声,姜桃浑身发毛,大着胆子朝那看了一眼,见是个小胖墩蹲在那抽泣。
姜桃朝那走了两步,看清楚那正是戴着孝的姜正。姜正也瞅见她了,抬起头。两人尴尬的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姜桃咳嗽了一声,背过身,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还准备走远点。倒是姜正擦了一把泪说道:“我瞧见你了,你也别躲了。”
姜桃转过身,没说话。
姜正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又正了正头上孝布。
“姜桃,今儿这事你要是说出去,就有你好看的。”
姜桃点了点头,无非是小孩的自尊心罢了,她又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见她沉默,姜正找了个话头:“你是来帮忙的?”
姜桃提了提手里的布袋子:“来帮厨的,做了两日了。”
姜正抽了抽鼻子,两人站着又是无话。
倒是姜桃有些不忍,过世的姜家老太爷生前是一位很慈祥的老爷子,待村里的孩子都很好,一下子就这么走了,姜正心里估计一点都不好受。
第二十八章:抓贼
“你……看开些。”姜桃道,“爷爷生前是个顶好的人,转世轮回也会投一个好人家。”
姜正撇了撇嘴:“我爹说这是喜丧,爷他去也去得没什么痛苦,我有什么好看不开的。”
话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挂了两行泪,他慌忙抹了一把脸。
姜桃把布袋子放在脚边,搓了搓手又问:“那你怎么不进去守灵呢?”
姜正瞅了一眼堂屋,打了个冷战,吞吞吐吐道:“我嫌里面烟熏人,出来透会气。”
他跺了跺脚:“算了,回去了。”便朝屋里走去。
姜桃看着小胖墩的背影,不知是错觉还是幻觉,她只觉得这孩子略微消瘦了些。
“诶。”姜桃唤了声,犹豫了会又道:“我听奶说过,头七之前,人的魂都会盘旋于家中,因为对家人还有所眷念所以迟迟不肯走。”
姜正顿了顿,没回头:“你想说了什么?”
“我想说,你要是怕的话,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但是想想他是你的亲爷,就算是变成魂,他也不会迫害你,只会守护你,直到阴司不得不让他转世轮回。”
姜正嗤笑一声:“看不出你还信这些东西。”
姜桃耸耸肩,知他看不到,也就没再说话。
姜正走了,步履轻松了许多。实不相瞒,他作为亲孙子,又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小辈,守灵是必不可少的。但是难以启齿的是,深夜时分,他睡在凳上心跳犹如擂鼓,明知那是亲爷爷,还是避免不了的害怕。
他不是小孩了,过了这个年就十三了,被吓得直哭这种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姜桃的话了胜全无,他倒也鼓起了一丝男儿的勇气。
姜桃等到张氏收拾好了出来,母女俩托着布袋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家,半路上遇上余氏带着大虎提着灯笼过来接。
明日就是小考的最后一天,一般都是村里的穷人家或是流动的乞丐过来吃末席,姜桃家出不起这随份子的钱,去吃末席也不是丢脸的事。毕竟对于主家来说,多个人送送老人家,也是一件好事。
末席的菜色大大不如前几日了,但一桌也有四个大碗,三素一荤,分量管够。姜桃和张氏依然帮着烧火,余氏带着大虎小虎早在外面坐了席,瓜子花生上了好几碟子,就等着开席。
曹大婶叫姜桃出来,说了声:“最后一天了,桃子你也去跟你奶和弟弟吃席,火这边我看着,末了你再过来洗碗就成。”
姜桃谢过好意,把手里的活放了下,又跟张氏说了声,就去屋前头找余氏。
刚过了杂屋边,绕过茅房,就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提溜着一个包袱进了茅房,没一会他探头探脑的出来了,手里的包袱却消失了。
因着姜桃身量小,茅房的杂草又深,愣是叫那男子没瞧见,她忙屏住呼吸,躲在墙后,见男子走远了,这才蹑手蹑脚进了茅房。
里正家的茅房修得大而宽,但这几天办丧事,人又多又杂,上茅房都是排着队。这会儿正是开席的时候,也没人过来,姜桃粗略看了一眼,没瞧见那灰色包袱。
村里都是旱厕,所以茅房里草纸、木棍扔得乱糟糟的,她屏住呼吸仔仔细细搜了一番,就连坑里都瞧了好几眼,最后在一只木桶后的墙缝里就找到了那个沉甸甸的包袱。
姜桃将其拖出来,掀开包袱皮的一角一看顿时傻了眼,整整一包铜钱!少说也有几百个之多,姜桃吓了一跳,忙塞了回去,又把木桶恢复原样。
姜桃出了茅房,找到了余氏那一席,魂不守舍的挨着坐了。大虎小虎在胡吃海塞的,余氏忙着给她盛饭夹菜,姜桃几乎可以断定,茅房那一包钱一定是那男人顺的,要知道这些天里正家招待了多少客人,每个客人又给了多少礼钱,几百上千文定是有了。
她食不知味扒拉着饭菜,时不时的转头看席面上的面孔,只是不知道那男人是谁,是这些宾客还是主家的人。
菜上到最后一道时,姜桃终于瞧见那男人站在屋门前跟里正说话,看样子倒是亲戚。姜桃转了个心思,若是亲戚,这事便难办了。当着面揭穿,只怕里正面上也无光,若是忍着不说……忍着不说?
姜桃心里有个念头慢慢升起,要是不说,她现在就去那包袱里抓上一把钱,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是那个小偷察觉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
她可太缺钱了。末了,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人穷,但是志绝对不能短。她吃了饭,急忙去灶房把这事偷摸跟张氏说了,她一个小孩出这个风头是不行的,张氏听了也吓了一跳,这可是几百个钱!
姜桃蹿腾着她去跟曹大婶告密,曹大婶是主家的人,这种家丑还是得家里人处理。张氏洗了手,寻了个僻静处,把事跟曹婶子一五一十的说了。
曹婶子满脸不敢相信的样子,张氏带着她去茅房里,按着姜桃说的地方,把钱翻了出来,这回曹婶子的脸都黑了。她拎了钱进了屋,估摸着径直是跟女主子说去了。
偷钱人的相貌,姜桃也描述了个大概,能接触到钱统共那么几个亲戚,曹婶子心里有了划算。也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待到散席时,那小偷灰溜溜的跟着大流跑了,脸上约莫还带着伤,用袖子欲盖弥彰的挡着。
姜桃帮着大家伙收拾,这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得一家一家还回去,所以得根据碗底和桌底字分辨哪个是哪家的。
曹婶子拎了一吊钱,过来发赏钱。到底忙碌了四五天,大家伙放着家里的活过来帮衬着,一两个大钱是要给的。前面那些干体力活迎人的男丁,都得了三个大钱,后厨帮着炒菜的也得了三个,帮着干杂活跑堂子的得了两个。姜桃是个孩子,所以没分到钱,但张氏跟厨子一个等级,得了三个钱,她也蛮开心的。
待人都散了,曹婶子叫住张氏母女,她瞅了瞅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我妹子说多谢你,要不是你这几百钱都丢了,但今儿她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没工夫,过些日子定要上门谢你。”
张氏忙摆手:“不用不用。就是一时瞧见了,没丢钱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交权
“这里有五文钱,钱不多,但是是我妹子的一番心意。”曹大婶从兜里摸出五文钱来,“都是一个村的,平日里倒是走动得少,只盼着今后多说说话,来家里坐坐。”
里正夫人有意交好,张氏瞧出来了,要是因着此事跟他家有了交情,那才是顶顶好的。
张氏推辞道:“曹姐姐把妹子看成什么人了,这钱我说什么都不能要,要是我拿了,回到家去当家的准得给我两个巴掌。”
姜桃也在一边附和着:“是啊,婶婶,咱们拿了三个大钱的工钱就已经算是蛮好的了。”
曹婶子见此,也就收了手,心里却对张氏母女俩有些宽心,自家妹子是外姓人,不属于清水镇五姓之内,所以在村里不咸不淡的,见她是里正夫人巴结的很多,但交心的没几个。
“那这样,咱们灶上还剩下几碗片子肉,你好歹带两碗回去。我晓得你家还有个老太太,孩子好几个,拿回去吃两顿补补也好。”
张氏再推辞就有些惺惺作态了,她谢过曹婶子,叫姜桃拿布包了两碗片子肉,约定迟些时候再来还碗。
张氏母女归了家,这次收获收获可不小,姜强听了拍手称赞,就连余氏也夸了好几句。
张氏心里别提多美气了,把三文钱包了递给余氏道:“娘,这是这次的工钱,您收着。”
余氏一愣,奇怪道:“给我作甚呢?”
张氏瞧了一眼姜桃,姜桃冲着她眨眨眼,她不紧不慢的道:“娘,我不太会数数,平日里铜钱一多,超过十个指头我都数不清楚,您识得几个字,又会打算盘,家里的账往后就您管着。还有家里几个孩子,劳烦您多费心了。”
姜桃的意思是,得给老太太事做,无论是多小的事,也得让老太太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是有价值的,人已至此,活着才是要紧。
姜桃也掏出自己的私房钱:“奶,我这里也有几个钱,也都请您帮我管着,往后要用了,再找您拿。”
母女俩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余氏如何不懂,她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给你们添麻烦了,钱你们该谁拿着就谁拿着,本就分了家,住在这已经是不好了,那还有拿钱的道理。”
姜强还劝着:“我还小的时候也都是娘您管家,没有您精打细算,咱们也攒不起那一线的青砖房,给您收着对咱们更好,再说往后我跟孩子他娘都是要出去做活的,哪能兜住这么多钱?”
说起砖房,余氏心里一阵发堵。跟自家老头子大半辈子的积蓄都建了那三间屋,这一下被小儿被败光了,晚景凄凉,还腆着脸住在早就分了的大儿家,一张老脸都没地儿搁。
“娘,您收着吧。咱们几个都是这个意思,您能攒下一份家业就定能帮咱攒下第二份。”张氏好言劝慰,“阿贵那件事就此作罢了,您跟他家再无关系,往后吃穿住行咱家都管着。”
这话说得张氏一身豪气,心里无比畅快。
话至此,余氏犹豫的收了钱,嘴里还是反复念叨着:“你们若有要的,只管开口,不管如何,钱是你们的。”
是夜,姜强在被窝里压低了声音问张氏:“你今儿咋这么大方,把钱都交给娘管?”
张氏没声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我平日里是个小气的不成?死气白咧的就想把那几个铜子攥在手里?”
姜强忙服软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夸你么?咋好赖听不出我的意思呢?”
张氏翻过身去:“我可没听出你这话里的意思,说到底还不是你家闺女的主意,否则我也不知该拿老太太咋办。”
她心里不堵是不可能的,虽然家里一清二白的,但是十几年了里里外外都是她说了算,姜桃说得把“财政大权”交给余氏的时候,她不是不恼的。只是姜桃好生劝说,又是夸又是捧的,她倒是鬼迷心窍,觉着此事如此办正是上上之选。
一来稳住余氏,不叫她寻死觅活的,二来,姜桃说余氏毕竟年纪摆在这里,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饭还多,怎么管理钱财比她要在行许多。三来,就是这孝顺之名,婆母住在自家,就颠儿把家里的钱都交了上去,还说吃穿住行都给包圆了,从村头数到村尾也没这么个孝顺媳妇。
当然,最后么——张氏没说出口,她是真的不会数数啊。从一到十她还数得利索,加加减减的她也得掰手指想个半天,破了十的,她就真傻傻分不清楚了。
翌日,张氏吃了朝食,跟余氏打了个招呼就去里正家送碗。昨日里拿回来的两大碗片子肉都放在缸里浸着,天气还未彻底转暖,存个两三天也不会有味。
余氏可舍不得一天就把这些肉片给造完,混着素菜炒一炒,三四天都能吃到荤食。这日里是十七,也是里正家老太爷上山的日子,村里的壮小伙抬着棺围着村子足足绕了三圈,每经过一户人家,都有人提前备了黄纸,在门前焚烧,给老太爷铺好财路。
姜家也不例外,绕到门前时,余氏早就在路门前烧了一堆黄纸,里正家家眷纷纷下拜,叩谢这份恩情,站在里正旁边的正是曹夫人,她披麻戴孝,神情哀伤,见是张氏家人又想起了昨日里的荒唐事,便悄声在自家大姐耳边说了几句。
曹大婶点了头,从后头汉子挑着的箩筐里挑了一条布巾子,和一沓白布就走上前,对着余氏说:“老太太,难为您这天寒地冻的还来送我家老爷子一趟,这些孝布您别嫌弃,拿去做几件里衣。”
送孝布也是主家的一番心意,更别说还搭一条布巾子了。余氏忙道过谢,接了东西,又朝着队伍微微俯身。
队伍吹吹打打的上了山,到了山上哭丧落棺之事撂下不说。余氏拿着布比了比,大约正好能给三个孩子做件里衣,她又转头想了想,姜桃岁数也快大了,要用到布条子的地方也多,她又裁下一部分,压在箱底。
第三十章:种菜
不知是不是镇上那家老爷也听闻了姜家村里正最近家里正在办丧事,十六十七都没上门闹,过了十八,那群大汉才提溜着扁担,拿着绳索坐着牛车来了。
本就有文契作证,余氏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姜桃小婶子带着娘家人过来僵持了一顿,到后来里正出面,东西该抵的抵了,屋子也落了新锁,此事就此作罢。
余氏拉住一个汉子询问姜贵的下落,那汉子只摆摆手道:“过了年就走了,他要是没回来,那咱们也不晓得他去哪了。”
余氏黯然神伤,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死是活总得有个说法啊,这不着家也没个音讯,实在叫人担心。
姜桃婶子哭了半晌,破口大骂她家那没良心的东西,又怨自己命苦,姜贵撂下这烂摊子,叫她们孤儿寡母如何谋生?娘家能住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一长,兄嫂不都得甩脸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姜桃这番没去瞧热闹,实在是怕惹了一身骚,姜桃婶子钱氏可不是个好惹的,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想法子在门前屋后开一块菜地。
农家没几个正经种菜的,毕竟吃饱才是要紧事,菜多菜少那有什么干系。大多只在自家田地周边开出一线,种点茄子豆角南瓜什么的。家里有客了,去邻家薅一把摘几个也不算大事。
故此村里大块的菜地是没有的,张氏倒是用坡上一块地种了萝卜,那也只是为了勉强糊口。这不眼瞧着地窖里的萝卜逐渐见底,正是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多种点十天半月就能收割一波的青菜果腹也是好的。
姜桃拖着树枝在屋前画了一方地,这方地又分为四块,都不大,一块地一丈见方的样子。她人小力气也小,加上余氏大概也就只能伺候这么大的地方了,种菜也是很耗费心血和体力的。
敲定了地方,姜桃琢磨着种什么菜,这方面姜强才是行家,田间地里一把好手不得比她多懂些?姜强正扶着墙走路,歇了一个多月的腿很不利索,他想了想道:“青菜、藤藤菜、鹅仔菜这几样好种又长得快,你跟你奶也侍候得来,另外一块地是种茼蒿,还是盐荽?”
姜桃问:“这两种菜哪个更好种一些?”
姜强想了想,笑着道:“倒不是哪样更好种一些,只是你跟你娘爱吃盐荽,我们不爱吃,但咱们爱吃的茼蒿,你们娘俩又不沾,就看你想种哪样了。”
姜桃这才想起她本身是很爱吃盐荽的,不过既然如此,这个时候倒是别种家里一半吃一半不吃的菜了,她道:“那两块地都种鹅仔菜吧。”
姜强点点头:“鹅仔菜好养活,现在就能下种了。”
藤藤菜比较吃温度,得等到天气转暖的四月才能种植,但是藤藤菜生命力顽强,可以从春天一直吃到秋天,割了一茬又能长一茬。
现有的四块土就暂且分为两半,一半种小青菜,一半种鹅仔菜,鹅仔菜是最好种的,而小青菜的种子还需要浸水催发一晚,发芽后再移植。
姜强从柜子里找出一包鹅仔菜的种子来,说道:“本来想过几天再种的,没想到你倒是想自己开菜地,只是我可提前说好了,怕苦怕累,半路上撂锄头不干了那可是万万不行的,庄稼人必须对得起脚下这片田地,要么别种,种了就得好生侍候着。”
姜桃重重的点头:“我晓得的,爹。”
姜强这才把种子交给了她:“小青菜的种子得赶场的时候再买,两文钱一包,能种一亩地了,你那块小地只要一小撮就够了。”
姜桃记下了,种子的问题解决了,这就开始开垦屋前的菜地。姜桃的身量才比锄头高个脑袋,一双小手握着锄头把挥动几下就开始气喘吁吁,不过姜桃打定了主意,多做农活是好事啊,她这小身板本就不康健,做农活能强身健体,至少再过两年她再也不必像现在这样瘦成一把骨头了。
余氏和张氏从那边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张氏一到家就钻进灶房里去准备夕食,余氏则看着姜桃和大虎在一点一点锄地,姜桃挥舞着大锄头,大虎则用小锄刀松土,两姐弟甭说配合得多默契了。
姜强把开菜地的事告诉了余氏,余氏高兴的笑道:“桃子勤快又有本事。”
她抱着小虎哄了一会,又去跟姜桃说话,姜桃把自己的计划仔仔细细的告诉了余氏,余氏想了想,慈祥的问她:“除了这些,你还想着种点啥不?”
姜桃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倒是还想种点甜瓜和番瓜,只是不知道怎么种……”剩下的话都咽在了肚子里,她可是最爱吃甜瓜的,更别说夏天的时候来两个番瓜了,只是她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哪里知道何时下种,何时施肥?
余氏想了想,迈着小脚丈量了一下她划分出来的土地,结合姜桃想要的,再结合自己几十年的经历道:“等菜都拔了,中间两块还种你的藤藤菜,中间架上竹架,咱们种两株天吊瓜,等吊瓜藤蔓爬上架子,就不用管了,周围再架几个架子给围了这两块地,种上豇豆和芸豆,中间咱们就能种番瓜了。”
姜桃问道:“奶,为啥把番瓜给围了?”
余氏笑道:“傻孩子,别的不说,谁家到季了没一把豇豆和芸豆的,咱们不怕别人惦记这个,就怕人家眼红咱们的番瓜,一根藤结两个番瓜算不错了,你这一小块地,能收十个是顶顶好的了。”
姜桃吐了吐舌头,她咋就忘了番瓜本来个头就不算小呢。
“那咱们的甜瓜呢?”姜桃问。
“甜瓜就和南瓜种一起,我倒觉得南瓜比甜瓜要好些,正是春天,南瓜藤又嫩又脆,放一点豆豉炒,能下两碗干饭。”
说得大虎小虎留哈喇子,吵着闹着要种南瓜,姜桃想了一想,南瓜却是比甜瓜经吃些,到了秋季也能收几个,老南瓜又甜又粉。
“南瓜种子我还留了一包,本来是用来炒南瓜子的。”余氏安抚着两个小子,笑眯眯道,“现在就能下种了,个把月就能摘藤了。”
姜桃越想越兴奋,这下啥都想种,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一股脑种出个瓜果园来,只是贪多嚼不烂,她就是有心也无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