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私牙
姜桃一归家,就将篮子丢到一边,大喊着:“爹,爹!”
张氏正在灶房里造饭,听着这喊声从屋里探出个头:“你奶才刚躺下呢,她老人家晚上没觉,就这时候能躺个把时辰,你别把她给闹醒了。”
姜桃冲进屋抓住她的手:“娘,我晓得小叔在哪儿了,咱们要不快着点,他就得被送到渝州去了?”
张氏不明所以:“什么渝州?他不是在外头要饭么?”
姜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余氏醒了正巧听见这席话,披着衣衫站在门前:“你叔出啥事了?”
姜桃无意隐瞒,说实话她现在也只能推算个大概,要从他们的说话中找出其他的蛛丝马迹还是得靠大人们。
老妇人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顺道拐回来姜家村的人正巧是姜桃小叔。
张氏将灶上的火熄了,又去寻了去看田的姜强,一家人坐在屋里,将院门和屋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防着孩子在外头说漏了嘴,姜桃叫小能和小虎两个娃去后屋小树林跟福来玩。
如此,张氏、余氏和姜强三人郑重的看着姜桃,听她把那些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道。
“那人虽然我就瞧了一眼,要是大叔没说错,我敢打包票就是那络腮胡子!”姜桃笃定道,“他们说后天就把拐来的人送到渝州,这两天就先给他们喂点药。”
“爹娘,奶……”姜桃看着神情沉重的三人,“他们就是人贩子!”
余氏晃了一晃,顿时有些坐不稳,张氏和姜强两人相视一眼:“也难怪……”
姜桃扶了一把余氏,替她拧把冷帕子敷在后颈上醒醒神。
“咱们村三大富户,钿头老爷家里百亩良田又是在大老爷面前当差的,所以不愁吃穿。里正老爷更不用说,他家三代积蓄,家底丰厚,就是这黄老爷……”姜强摇摇头,“咱们不晓得他们是靠什么营生的,这么些年不见他们置办田地,也不跟村里人来往,咱们连他家几口人都不清楚。”
张氏点点头:“早有人听见过他家院里传出些孩子的哭声,问起来,他们家的下人又只说是新买来的小丫鬟不听话。咱们村大多都是泥腿把子,不晓得大户人家的排场,只当他们家是经常要买人来伺候的。”
余氏阖着眼:“贵儿要是被送到了渝州,山高路远,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姜强站起身:“咱们去救人!桃子既然已经听见了,那就说阿贵还在黄家,多喊两个人冲进去,总能把人给抢回来。”
张氏拽了拽姜强的衣衫:“当家的,那可是黄老爷……”
“怕他作甚?咱们把这事捅到里正面前,到时候再去报官,就是个大老爷也得进监牢,这可是卖人的黑勾当!”
余氏揉了揉额头,反倒冷静了下来:“听桃子说村里几户都是晓得他们那事的?”
姜桃点点头:“说是有几户都不跟他们来往了。可咱们村他们看得上的,前些年还有来往的就那么几家……”
余氏接着道:“里正老爷、钿头老爷,再算上你胖婶一家。”
姜强跌坐在凳上:“里正老爷晓得此事也不管管?”
余氏叹了口气:“他们家年底就得跟县太爷做亲家了,再说,干了这么些年的‘买卖’,又怎么会没几个靠山?”
姜强等人皆是说不出话来,他们家跟黄家比起来就如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要黄家动一动手指头,有的是法子叫他们永远闭嘴。
张氏被吓得发抖,小声哭着道:“算了,咱们别跟他们斗了……再追下去,咱们迟早得出大事的。”
余氏没吭声,她也不愿把一家子都搭进去。
到底是不能见着姜贵就此遭难,姜强咬咬牙:“娘,咱们去求求老爷,他兴许有法子把阿贵给救回来。”
余氏摇摇头:“咱们欠老爷的还算少么?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家二小子对咱们家桃子那点心思。”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张氏呆愣愣的看看姜桃又看看余氏,擦了一把挂在脸上的泪珠:“娘,啥心思啊?”
姜强也懵了:“这跟桃子有啥干系?我晓得不该因着桃子救过老爷一命就去要挟人家,但咱们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啊。”
余氏正要解释,姜桃抓着她的手摇摇头,对他们道:“咱们去问问老爷的意思,咱们家家底薄弱,跟人家拼不起,救了人咱们也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娘,你记得千万别跟村里的叔叔婶婶说这事。”
张氏点点头:“这事我哪敢往外说?”
姜桃对于余氏道:“奶,咱们找老爷问问,待摸清了情况,咱们再做打算。”
余氏无奈,一头是儿子的性命,一头是孙女的脸面,都后头还是性命占了上风。
翌日,姜桃跟着余氏和姜强上了门。李敖这会儿在书院里,也省得碰上抹不开面。
李昌明将人请进屋,细细听了他们的话。
老太爷坐在上首,吧嗒着旱烟没吭声,李昌明看了他一眼,请示道:“爹……”
老太爷放下烟杆:“这腌臜事出在咱们姜家村正是造了孽!”
说着,背着手就出了屋门。
李昌明顿了顿,冲着三位道:“不瞒你们说,这事咱们一家心里头早就有数,真是惭愧,我没斗胆去报官揭了此事,到叫他们动到了你们头上。”
姜桃三人面面相觑,余氏道:“您也有一家老小,怎么能去趟这趟子浑水?都是那恶人太恶,咱们才遭了罪。”
李昌明低了头解释道:“他们做的这叫‘私牙’的买卖,没在官府造册,所以见不得光。几十年前闹饥荒又闹蝗灾,人牙子遍地都是,也不分什么‘官牙’和‘私牙’,直到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上励精图治,这才禁了‘私牙’,故此干这行买卖的是越来越少了。”
见姜桃站着,李昌明问了声:“桃子饿不饿,叫你婶子给你端盘糕去?”
姜桃连忙摇头:“不饿,明叔您说吧,‘私牙’就是这般随便买卖人口么?”
王氏抢着道:“哪能啊?私牙也是得找家人正正经经签卖身契子的,哪里跟他们似得随意在大街上拐人?”
李昌明点点头:“圣上当年花了大功夫叫人录户籍,大户人家里的每一个下人都得登记在册,生死都得上衙门跑一趟,然后衙门才上报户籍司。咱们村里的就是里正在干这活,每生一个娃,无论男女,里正都有本册子记着,因此不清不楚的人也少了许多。”
“但是,这也就彻彻底底断了‘私牙’的财路。”
第一百八十二章:劫人
李昌明顿了顿:“要做官牙的生意不是一件容易事,跟城里大户人家和小官小吏都得有点关系,这样府里有活才会叫你经手,要不然这生意有的是旁人接手。这世上总有些活不下去的人家,但凡走到卖儿卖女这一步,把孩子卖到大府上还是一条生路,卖到些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地方那才叫暗无天日。”
“官牙办事若是规规矩矩,就是多跑两回,少赚几个银钱,但也算得上是个正经营生。但私牙就不同了,现如今户籍卡得紧,还要签契子,契子得拿到府衙去留档,如此一来,不光是主家得多出一笔银子给官府,就是人牙子也得少少交几个银钱。”
王氏接着道:“说白了还是钱财冲昏了头脑,为着几个黄白之物不管不顾的,就想着大发横财,过逍遥日子,正经买卖抢不到,那就上街寻些无家可归的乞儿,反正有得是大户人家要人使。”
李昌明提醒了一句:“这些个没身份的人被卖入了宅门,是生是死衙门都管不着了。反正打死了埋了官府也对不上身份,家里过了三年又寻不到人,只能去官府销户。”
这话把余氏等人说得冷汗涔涔,要是她们不追究到底,那姜贵在这世上真就是平白无故消失了也没个人挂念,毕竟在里正那本册子里头写得可是“潜逃”二字。
王氏叹了口气:“头几年咱们家跟他们走得近些,两家的孩子年纪又相仿,没想到他家竟然是个这样的底子,我跟曹姐姐两人一合计便与他们疏远了。两个孩子,阿正和我家敖崽子都不晓得这事,但估摸着这两年也猜出点啥来了。”
“我跟阿正他爹原本也想将这颗毒瘤挖出姜家村,但一探消息,发现黄老爷此人身后牵扯的大人物太多,咱们俩家又都势单力薄,上有老下有小,只要他们不把手伸到姜家村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些天听说他家姑娘又要嫁给县太爷的亲戚,如此一来,便更不好动了。”
村里两家大户都不敢得罪,姜桃一家又怎么敢送上门去?
余氏和姜强等人垂了头,只道这事真是难于上青天。
姜桃想了想,开口道:“明叔,咱们能不能在他们上渝州的路中把我小叔给劫下来?只要人回来,到时候叫我小叔躲远一些,咱们再避着黄家,也不怕他们想到咱们头上。”
李昌明和王氏相视一眼:“你想怎么劫人?”
姜桃行至桌前,将几碗茶挪动位置,摆出一条道来。
“这是咱们姜家村,他们要押人上渝州势必会经过咱们清水镇刚修的官道,官道咱们不敢劫,但过了官道就是袁家坳和郑家村的山口,这山口是条羊肠小道,只够一人一车通过,最后才能到曹家村前的渡口,那渡口我去过,很小。要想押人也只能坐私船不敢上大船,咱们盯死这几条船。”
“劫船不还是会暴露了咱们?”李昌明问道。
姜桃遥遥头:“咱们不劫船,就雇上几条小舟卡死渡口,待它一动,寻个时机擦上他们的船头,无需将船撞翻,当然了,咱们也不可能将一条船给撞翻,只要他们的船头铆钉松动,甲板受损,底舱裂开几条小缝隙,出了这等事他们肯定会想法子停船……”
王氏向前倾身:“停船之后呢?”
“咱们再寻一个水性好的人,潜入水底用水草卡死他们的螺桨,行至江心,如此他们是想动也动不了。咱们再一撤,只要他们船上没有‘浪里白条’似的人物,船进水之后,裂缝就会越来越大,只能弃船而走。”
李昌明抚掌笑道:“到得江心,且问你是要吃板刀面还是混沌?只要他们落了饺子,咱们有的是时机救人。”
姜桃一挑眉:“明叔还会说黑话?”
姜强顿时不解道:“我还没懂,这船要是沉了,阿贵不也掉水里了么?那些人看咱们救人,不得想到咱们头上?”
姜桃摊一摊手:“咱们不过是一条路过的船,要救谁能救谁得看谁离咱们近。倒时候船沉了,谁还管得上船上那些黑户?”
李昌明将桌上茶碗往前一移:“你这计策精妙,但要是其中一环出了事都干不成,是这,为着以防万一,咱们做两手准备。”
“明叔,您的意思是咱们上山坳口拦他们?”
李昌明点点头,王氏抢着道:“要为着冲散他们,我叫人赶一群羊过山坳口,羊群一乱,咱们说不好就能趁乱把人给偷出来。”
余氏点点头:“这也行。”
两家人就着两条计策商量了几个时辰,因着事情急时间赶,该准备的最好今明两日给备好,还得寻人去盯着黄家啥时候出货。
事毕,姜桃等人临走之前,余氏扶着姜强直直冲着李昌明夫妇跪了下去:“老爷夫人大恩大德,老婆子无以为报……”
说着就磕了三个头,姜强拉着张氏也跪在了后头,李昌明和王氏如何受得,又是拉这个又是搀那个,急得王氏直道:“咱们俩家还用得着这些?要不是你们家桃子我家老爷也就没命了,要说恩情,也是咱们还你的!”
李昌明不住点头:“一命还一命,划算得很,再说这事我也有因果在里头,就当是我赎赎罪。”
姜桃搀着余氏,一家人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村道上,余氏不住念叨着李昌明夫妇的好,姜桃握着她绵软的手宽慰道:“奶,您放心,等做成了这事,我有一份大礼送给明叔明婶,就当感谢他们帮了咱们这么大一个忙。”
说到礼,姜桃三缄其口,事情不做成,她心里头还吊着。
翌日傍晚,才见黄家那头动了。趁着夜色,他们一行人走在官道上,两辆板车后头载着一排人高的木箱。
因着不晓得他们是趁着天黑才动身,在山坳口埋伏的计划只能就此作罢,谁家赶羊是在夜里?
待他们到了曹家渡口,这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天,瞧着渡口还有来来往往的船只,领头的不由生疑。
一条船靠近岸边,上面下来三四个高壮汉子,嘴里抱怨着:“连着在水上飘了仨月了,连地都没下过,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婆娘都不晓得长啥模样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事成
“都趁着这时候多赚几个钱,你还等着天寒地冻的时候出去跑船?甭怨了,咱们在这歇歇脚,赶明儿还得上青州府。”
原来是上岸歇脚的人,一行人放下了心,而相熟的船夫老早就在岸边候着他们了。
他们将箱子一溜溜抬进船舱,刚松了绳子,小船驶出十几丈地,就叫一条横过江面的小船给撞了正着。
能干这行当的又岂是好惹的?骂骂咧咧就要抽刀子,到底还是领头的不愿惹事,嘱咐人看好货,自个上了甲板摸摸情况。
船夫跟对面船上那人你来我往骂了半天,对面的好似也不在理,扔了包钱过来:“赔你们的,真是晦气!老头,不会开船就别在江面上晃荡,咱船上的货岂是你能碰得了的?”
船夫还要呲他两句,领头拉了他一把,将钱掂量了两下:“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船夫住了嘴,举着灯笼细细看了一遍船板,摸到几条缝隙,不由得有些忧心。
“咋,不能走了?”
船夫摇摇头:“能撑到渝州,到时候再去补补,就是得花好些银子。”
领头嗤笑一声,分了半袋铜板给他:“得了,我还不晓得你这花花肠子。”
船夫点头哈腰接了钱:“您放心,我保准平平安安把货送到渝州。”
说着就招呼几个浆手下了船舱。领头站在船头远眺江面,这七月里的江风异常凉爽,但他眼皮子却不不合时宜的开始狂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揉了揉右眼,暗道出门前没叫先生给打个卦算一算吉凶。
刚一转头进船舱,错身而过的那条舟上就“扑通一声”跳下个人影,很快就沉入了水底。
又驶出不到半刻,这螺桨是越踩越费劲,不得已船夫只得急忙停了船,这船一停,上头的人不乐意了,纷纷下来问情况。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进水了,船舱进水了!”
船夫急忙朝出声地瞧去,只见头先发现的那几条缝隙呈摧枯拉朽之势往前蔓延。
船夫大喊:“排水!排水!”
领头那几个也愣了,跟着几个浆手往外排水,这小船不大,总共才两个舱体,头前一个舱体已经进了大半河水,船头浸没了一小半,船尾吃不住力,高高往上翘起。
船上几人如何站得住,全趴在了船壁上。
船夫一丢浆,大声哭道:“保不住了!我的船保不住了!”
一听这话,有几个不识水性的牙子顿时急了:“什么玩意,这都快到入江口了你跟我说这船要沉?”
“沉了咱们咋办?这水这么急,咱们冲到江里就是死路一条!”
船夫拍大腿大喊:“还管那么多干什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不跳,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就揣紧了身上的金银细软往江里一蹦,他在河面上飘了二三十年,如何不懂沉船的道理?
现在不跑,等船彻底沉了,形成了旋涡,到时候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见船夫头一个弃船,几个浆手也排着队往河里跳,不懂水性的那几个直把船夫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有人就问:“头儿,这些货咋办?他们还昏着呢,要是船沉了,咱们可带不了那么多人。”
领头咬咬牙:“都是些羊羔子,哪有咱们的命值钱?把他们丢到河里,咱们先上岸再说。”
藏在芦苇荡里的小舟上众人听那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呼救声,晃晃悠悠的划了过去。
姜桃换了身装扮又用锅灰擦了脸,指挥着船夫往漂浮的箱子前凑。
有几个抱着板子的人牙子要靠上来,姜桃拾了个船桨就敲他们攀上船舷的手:“给我滚下去!”
被稀里糊涂打了一顿的人牙子抵不住河水寒冷,趴在板子上翻着白眼,牙齿直打颤。
姜桃将河里的箱子一个个砸开了锁,寻着了昏迷不醒的姜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拖上了船,扬长而去。
翌日,待姜贵迷迷瞪瞪睁开眼时,就见到余氏欣喜若狂的一张脸:“醒了醒了,可算是醒了。”
姜贵反应过来,环视四周,屋里站着哥哥一家人,他那俩儿子伏在床前,俱是泪眼朦胧。
“娘啊——”姜贵哀嚎出声,“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大能小能也趴在一边嚎。
姜桃见不得人哭,避了出来吹吹凉风。七月的大雨说来就来,说来她们也是犹如神助,她们才上岸不到一会,这瓢泼大雨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河面没半个时辰就上涨了几寸。
她们顺道拖了几个乞儿上了岸,将他们安置在芦苇荡里。而河里那些人牙子有没有这个命等到人来救,就看老天爷了。
等里头不嚎了,余氏红着眼走了出来:“我去杀只鸡,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吃了这顿就叫贵儿走。”
姜桃一愣,以为余氏至少要把姜贵留一阵子的。
余氏瞧出她的心思:“留在这哪天被黄家觉察就糟了,咱们不能惹祸上身,反正现在他都是个走丢的人,婆娘也早嫁人了,干脆就带着孩子上临乡镇去。”
姜强在一边出主意:“临乡镇还是近的,干脆上县府边上去,那边黄家再嚣张也不敢上那。”
张氏道:“我给两个娃收拾收拾东西,小能还有几件衣衫洗了没干,我到灶边上给他烤烤。”
姜贵听他们说了事情的缘由,自然不敢在姜家村久留。面对垂垂老矣的母亲和憨厚朴实的大哥,姜贵羞愧得无地自容。
吃罢了饭,他牵着两个孩子就给余氏和姜强各磕了几个头,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黄家一日还在姜家村盘旋,他们一日就不能归家。此去经年,竟然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余氏背过身去抹眼泪,小能一声不吭默默站在一边,倒是大能一脸兴奋,他被放出来了!还要跟着爹爹去县府逍遥快活,甭提多得劲了。
张氏掂着长嫂的派头,谆谆教诲:“你往后就带着两个娃好好过,莫要再沾那赌桌了,上一回是把家底和婆娘都赔了进去,下一回就只有俩个娃了。”
姜贵连连点头:“晓得了,嫂嫂。我一定好好待两个娃。”
趁着天黑好出村,他牵着两个娃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而一直没吭声的小能猛的转头朝姜桃唤了声:“姐——”
怯怯的小脸上,眼泪珠子滚滚而下。
第一百八十四章:阿爷
姜桃本是端着脸看他们依依惜别的,这一唤倒叫她鼻子一酸,眼圈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虎这时候也明白小堂哥是真的要走了,抱着姜桃的腿就开始哇哇大哭。
张氏唯恐惊动了邻里,抱着小虎进了屋。
姜桃走过去,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小声道:“等你们安顿下来,姐姐和大虎小虎一块去看你,可好?”
小能点点头,睁着一双泪眼:“你一定要来,你答应小能一定要来。”
姜桃忙不迭点头:“会去的,姐姐一定会去的。”
送走了父子三人,姜桃搀着余氏一步一步往回走。泪水被夜风给吹干了,姜桃心想,“虎毒尚且不食子”,姜贵再混应当也会好好待小能。
只是才走出几丈远,姜桃就忍不住了:“奶,我们把小能接回来吧!就在咱家住着,咱家也不差这口粮食。”
余氏顿了顿:“桃子,我晓得你一片好心,娃儿跟着谁都没跟着自个爹娘好,咱们就是想养这孩子,也没这个道理。”
“大虎成日里早出晚归的,小能才跟小虎玩到一块,小能一走,小虎连个伴都没了。”
余氏叹了口气,抓着姜桃的手进了院:“娃儿忘性大,过两日就好了。”
屋里头猛然少了个人,一家人都不自在,用饭的时候张氏多摆了个碗,见小能的位置空了,一拍脑袋:“我当小能还在呢。”
收了碗之后,张氏又沉默良久:“小能那孩子吃得比猫娃都少,也不晓得现在咋样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小虎含了一包泪,瘪嘴又要哭。
“衣衫你给他收拾全了没?”姜强开口问,“我给他削的小木剑带上了么?”
张氏点点头:“衣衫都收拾全了,小木剑……”
她起身去屋里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把小木剑还挂在墙上,她取了下来,不由得眼圈一红:“你说说我这记性,咋就没把他的木剑给搁进去?”
姜桃鼻子一酸,一家人都放下了筷子,只有福来趴在门槛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远方,嘴里呜呜的唤着。
七月半,地官中元赦罪,姜家村按例祭祖,用新米、全鸡全鸭水煮肉等祭供,向阴间的祖先说说一家的近况,祈祷秋天的收成。
家家户户都搬出了火盆在门前烧黄纸,富裕人家也会折一些锡纸锭,沿路焚化。而纸锭家中小孩和有孕的媳妇是不能折的,她们折出来的锭子焚化之后先人拿不动,就是送到了阴间也是无益。
是夜,姜桃跟着姜强和余氏在旷野之中鸣锣,将煮好的饭粒子撒在路边,余氏说这是“施食”给野鬼,结了鬼缘之后方可保佑一家行夜路平平安安。
折好的黄纸一摞摞堆在一边,余氏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姜强今年特地上镇上叫手艺人扎了个三进三出的纸院子,因着余氏头两天说是姜桃阿爷托梦给她,说是地下冷,今年冬天怕是不好过。
余氏醒来后独自垂泪坐了许久,姜桃问起才说了这事。
纸屋搁在路边,姜强压着不让风给掀翻了。沿着路边遥遥望去,不少人家都蹲在路边烧纸,黄纸散得满地都是,只有火光照着蜡黄的人脸。
姜桃将最后一叠黄纸折好,余氏停了下来,眼角带着泪光。
“奶,”姜桃问道,“阿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桃阿爷在她只有三岁多的时候就过世了,那时候她娘才刚怀上大虎,姜桃的印象中只有阿爷的背影,背着她上山下河,山上的茅莓熟了,也不顾漫山遍野的刺刺草扎人,给姜桃足足摘了一篮子。
阿爷不常说话,每次来姜桃家里,总会在没人的地方掏出一块糖,或是半个白面馍馍,饶是姜桃将记忆翻来覆去,却也记不起那位老人的脸。
“你阿爷……”余氏想起了往事,脸上带了一丝微笑,“他啊,是最疼你的那个。那时候你小叔才刚成亲,家里就你一个娃,从小就把你当小子养,跟着他下地拔花生,捉蝈蝈,逮田鸡,有一回你吵着嚷着要吃桑葚果,他还跟人家坏了娃娃的媳妇去抢。”
姜强也想起了那事,笑道:“我还从没见我爹窘成那样子,那媳妇指着我爹的鼻子骂,说他老东西跟妇人抢吃的,他捧着一把桑葚果,手都染紫了,嘴里说‘我孙女要吃的,我孙女要吃的,就摘一点。’”
余氏和姜强相视而笑,姜桃听得眼眶一热,这么疼她的老人家,若是还在,她定是要好好待他的。
“人这一辈子,就好像花开了然后花又落了,总归是个来回。”余氏叹了一声,“也不晓得你阿爷转世了没有,这一世要投个好人家,别再遭穷罪了。”
姜强的声音有些发颤:“我爹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为着咱们哥俩把命都给耗进去了。”
姜桃阿爷临死之前还在打谷子,倒下去后就再也没爬起来。
张氏和小赵氏那时候都怀着孩子,他舌头僵着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含含糊糊劝两个儿子好好把日子给过起来,也别请大夫瞎看了,等他走了,一切从简办。
余氏点了纸屋,纸房子很快就燃了起来,熊熊大火窜得半人高,照亮了三人的身影。
姜桃听余氏小声念叨着:“老头子,这下不冷了……我很快就去陪你了啊,你莫要怕,等等我……”
姜桃反手抓住了余氏的手,靠在她的肩上:“奶,地下一天地上一年,您一定要长命百岁看我成亲生子,阿爷才等了这么些天,不在乎再多等一会的。”
余氏摸着她的头,看着火光没吭声。
才过了七月半,狗子就找上了门来。这段日子为了大能这糟心孩子,还想法子搭救姜贵,她几乎是一点空闲工夫都挤不出来。
狗子一进门,姜桃就道:“帮里有啥事你寻你春花姐和丫蛋姐去,我待会还得去你燕子姐家一趟,真没工夫陪你们玩。”
狗子轻车架熟的进了屋,给自个寻摸了一个竹凳坐了:“桃子姐,我可不是为着帮里的事来的。”
姜桃将辣椒摊在竹簸箕里,端在太阳底下:“找大虎还是小虎?大虎上学堂去了,小虎还在床上窝着呢,我替你叫一声?”
狗子连忙道:“不是不是,我也不是来找他俩的。我就是替我哥来传个话,问你咋不上我家门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好戏开场
姜桃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都什么破事?她好声好气的上门劝他他不见,这会儿忙得都快把他丢脑后了,他倒想起她来了?
“你等着。”姜桃拍了拍手,转身进了灶房。
狗子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瞧,没多大一会,姜桃抱着一包东西走了出来。
“把这包馒头交给你哥,我就不过去了,我这还一大摊子烂事呢。”姜桃把东西塞给他,想了想又从里头摸出个小兔子馒头塞到他嘴里,“好不好吃?”
狗子一手抱着东西,一手抓着馍馍,咬了一口:“还成,就是太硬,你碱子放多了。”
姜桃没声好气拍了他脑袋一下:“吃就吃,还嫌啥?”
狗子三口两口吃了馒头:“太干了,桃子姐。”
姜桃去屋里给他端了碗水,又开了余氏的柜子抓了一把糖。
“慢点喝,馒头吸了水在肚子里撑大了得难受。”姜桃把糖塞到他兜里,又在菜地里给胖叔胖婶摘了一篮子菜,“糖也不许吃多了,吃多了得牙疼,一天就只能吃一块。”
狗子嘬着水,睁大了眼睛点点头。
姜桃进屋,翻出了大虎的笔墨,压平了纸,提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
她想了想,挥毫写了俩字,吹干了墨,折起来然后出了屋。
“这个也给你哥。”
狗子捏着纸,冲她挤挤眼:“我能看不?”
姜桃毫不在意道:“你看就看呗。”
狗子展开纸,上头只写了大大的两个字:“吃饱”。
“你不说,我哥也晓得吃饱的。”狗子摸摸脑袋,“桃子姐,你这字也忒难看了些。”
姜桃将篮子往他手里一搁,将他推出了屋:“难不难看关你啥事?赶紧回去,我要出门了。”
狗子拎着篮子抱着馒头,嘴里叼着纸,晃晃悠悠回了家。
才一进院门,就听见他大哥屋里传来拖椅子的声音,没多大一会就见他开了门,一双眼睛看着狗子。
狗子将篮子放在廊下,把布包塞到他怀里,姜陵捧着这软软绵绵的一包东西也愣了。
“桃子姐说她没闲工夫。”狗子瞧见姜陵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些,又道:“她叫我把这包馒头送给你,诺,还有这张纸。”
姜陵接过那张纸,展开一看,上头歪歪斜斜跟狗爬似的写着“吃饱”俩字。
“你说桃子姐写这玩意是啥意思,咱们还不晓得吃饱吃好么?”
狗子嘟嚷着,一抬眼就瞧见姜陵慢慢的笑了起来,整张颓然的脸都展开了。
“她这是有大智慧。”姜陵眼眸亮晶晶的,将纸小心折好,触及狗子的口水还嫌弃得擦了又擦。
“啥大智慧啊?”狗子不解。
姜陵含笑不语,进门将布包解开,里头“小老虎、小兔子”十来个,活灵活现,十分精巧。
姜陵抓了一个塞到嘴里,狗子瞧他咀嚼得费力,捂着腮帮子问:“哥,好吃么?”
姜陵看着窗外:“不好吃,碱大。”
不好吃还吃呢?狗子抖了抖身子。
吃饱二字看似简单,却又极其潇洒豁达,但凡还是能吃东西的,就代表着还能过得下去。甭管是含着心酸,还是带着不甘,肚子填饱了,总归还是得往前走的。
一顿不行就两顿,食物止住了饿,也能悄然治愈大半伤痛。没什么不能过去的,人生统共三万六千多天,活下去并且与之奋战,五山四海皆可荡平。
姜桃这头走到了姜燕屋前,姜燕正在院里洗衣衫,见她上门忙擦了擦手,压低了声音:“她睡了。”
姜桃打了个手势,让她跟她上僻静处说话去。
两人躲到一边坡下,姜桃问:“你想好了?”
姜燕点点头:“都想好了。桃子,我现在就庆幸当时你劝着我读书识字,不至于遇上这事就会哭闹,看到书和字两眼就发懵。”
“你的意思是契子寻到了?”
“我给她收拾屋子的时候在柜底找到的,那契子签的是她头前男人的名,日子到今年冬月初四。”
“冬月初四,快了。”姜桃蹙眉细想。
“你猜我还发现了啥?”姜燕卖了个关子,姜桃催她快说,她才慢慢道:“那契子上写明屋子和磨盘等物是归他们所有,这不假,但地皮却不是他们的。”
姜桃一愣:“不该啊?他们在小松林那头住了那么些年地皮不是他们的?”
“那三块地是她小叔子的,她小叔子估摸着也忘了这档子事,由着秦寡妇当自个的东西了。”
姜桃拳头一砸掌心:“那咱们就有法子挑起事了。”
姜燕点点头:“我让阿正去偷了律书,翻了三四夜查了律例,即便她是后嫁进咱们家的,又不是我亲娘,但按照大兴律例来看,她的东西,我和我爹都是能得的。”
书本来就金贵,律书一村就一本,还都搁在里正家里,寻常人家不识字也不会想着要去翻阅,她们干这事本就不光彩,更加不能让里正起疑。
“磨坊落在你爹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姜桃哼了一声,“他连豆腐都不会做还肖想着开个豆腐坊,只当那磨盘自个能转起来,每天一觉醒来桶子里就能冒出豆腐似的。到头来,这活还不是得落你头上。”
姜燕笑了笑:“谁让我摊上这么个爹?”
姜桃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不过,快了,到时候咱们就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要屋子和磨盘,我有法子撑起豆腐坊,还有你教我那几个方子,我琢磨着能弄出来。生意兴隆算不上,往后我能有一技傍身,也不怕饿死。”
两人商量了一阵,将细枝末节都敲定了。姜燕恐防她爹和秦寡妇生疑,匆匆回了院。
姜桃站在原地想了想,拐去了姜五叔家。
自打上回马三娘摘柿子那档子事后,五婶就对五叔看得极严,一双小眼睛围着自家男人转,五叔但凡是出个门,她都在屁股后头跟着,生怕他出去偷腥。
姜五叔是有口难言,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跟村里妇人打个招呼他婆娘都能问个底朝天,要是他不说清楚,那就甭想睡了,躺在炕上能从天黑念叨你到天光。
这会儿,姜五叔扛着锄头把又要出门,五婶拿着没拧干的衣衫追出了老远:“干啥去啊?”
姜五叔不耐烦摇了摇肩上的锄头:“你眼珠子是拿来出气的?这是锄头,锄头!我看田去!”
被吼了一顿的五婶骂骂咧咧:“问你一声咋了,自个裤裆把不住门,还不兴有人给你看看?”
第一百八十六章:挑唆
姜五叔没理她,自顾自去了田间。
五婶拎着湿哒哒的衣衫往回走,正巧看见了坡下路过的姜桃,她停下脚步,将手里的衣衫一把拧干:“桃子,打哪回来?”
姜桃仰起头,提了提手里的篮子:“燕子家,婶子吃了没?”
五婶扬声道:“吃了吃了,你拎着啥?”
“燕子送了我几块卤水豆腐,您要不要尝尝?”
五婶嘴里推说着不要不要,却还是凑上去瞧了瞧:“哎呀,这是姓秦那女人做的?我可老长时间没闻见豆腥味了。”
“哪能啊,那位婶子还没出月子呢,这豆腐是燕子做的,头一回做您瞅瞅这手艺可半点不比她差吧?”
五婶抠了一块豆腐往嘴里一搁,不住点头:“不错不错,这味儿地道。”
“您拿个碗来装,我这一家子也吃不了四块豆腐,叫您跟五叔尝尝。”
五婶推了推:“这怎么好意思,你家一顿吃不了留着下顿吃。”
“这天哪里还能留到下顿,还没过夜豆腐都得馊。”
听她这么一说,五婶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喜笑颜开:“你等着,我拿碗去,你上屋里坐坐,外头日头毒着嘞。”
姜桃笑了笑,顺势进了屋。待五婶拿了碗来,趁她拿刀切豆腐那会儿,姜桃若有似无的提了一嘴:“我方才瞅了瞅大牛叔新添的小儿,那模样长得可真嫩,一点儿都不像那些皱皱巴巴的娃儿。”
五婶嗤笑一声:“长得好看有啥用,甭出去骚情男人才是真的……”
姜桃状似懵懂,眨眨眼:“婶子,您别说,这娃儿估摸着像她娘,半点都没随大牛叔。要是随大牛叔,那模样就没这般白嫩了。”
五婶手一顿:“那娃儿生的俊?一点都不像你牛叔?”
“可不是,小鼻子小眼的,要是个姑娘长大后得迷死多少小伙?”姜桃眯眼笑着。
五婶端了豆腐往灶房走,村里早有些风言风语,说是秦寡妇这肚里的娃来路不正,她都没往心里去,秦寡妇敢偷人,胆子再大她敢怀别人的孩子?不怕姜大牛一棒子打死她?
只是姜桃这么一说,她反倒是有些笃定了,呵,也不晓得那娃是头前那货郎的还是哪个野男人的?
“对了,五婶,我听燕子说再过两天就是她小弟的满月酒,连着豆腐坊开张,到时候您跟咱们一块去捧捧场?”
五婶连忙摆摆手:“捧什么场,一个豆腐坊神气什么劲?我跟那女人早就结下了梁子,去吃她娃儿的满月酒,只怕我得噎死在席上。”
“嗳——婶子,您不去?”姜桃皱着眉头想了想,“可我听我娘说五叔是要跟咱们随同一份礼的,怕是我听错了?”
五婶一听:“你五叔说要随礼?”
“五叔在田里跟我的爹说的……”姜桃看着她的脸色,笑着道:“要是您家不跟咱们一块随,咱们就跟马二婶子家一块。”
五婶压着怒气,他姜五算是个什么东西?没跟她打商量就要跟别人一块去随礼?
他心里头还肖想着那个小寡妇,巴巴的上去舔人家腚?那娃儿是他生的还是怎的,就贪人家那口水酒?
“桃子,你说那娃跟你五叔像不像?”
姜桃一听,立马从凳上弹了起来:“五婶,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五叔待您这般好,那娃儿怎么会像五叔?”
五婶抓着她的腕子:“我就是问一声,你跟燕子走得近,瞧她月子里出过门没?”
姜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里直道:“这我哪里晓得?”
五婶沉下了脸:“你也用不着瞒我,你五叔那点花花肠子我门清,上回我不是在河边洗衣衫,就瞧见你五叔给燕子提水……”
“不是……”姜桃一头雾水,“五叔给燕子提水关她啥事?”
“盆里的衣衫就是那女人的,要不是为着给她洗衣衫,你五叔用得着上去提水献好的?桃子你还小,等你嫁人了就晓得男人心里头那点花花肠子了,婶子不说,但是心里比黄连还苦啊。”
姜桃适时闭嘴,听五婶抱怨了小半个时辰,头一回有个人肯这么耐心的听她说话,要不是看着姜桃还没出嫁,五婶倒是要把她给纳入自个的“闲话中心”的。
眼瞅着日头偏西,姜桃挪了挪脚步,讪笑着打断五婶的话:“婶子,您看这时候也不早了……”
五婶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揩了一把鼻涕眼泪水:“你瞧瞧我,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你赶紧家去,省得你奶寻你。”
姜桃挎着篮子行至门前,五婶絮絮叨叨着:“你跟燕子走得近,那女人有啥事你就跟婶子说一嘴。”
姜桃笑着道:“那我不成了那爱说长道短的女娃了?”
“这算什么,婶子跟你是什么关系?论起来你爹还得叫我一声表嫂子。”
姜桃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的似的嘟囔了一句:“我倒是听燕子说豆腐坊的地好像不是她家的……”
五婶一把拽住了她:“你这意思是豆腐坊是她霸来的?”
“屋子当然是,就是这地该是她小叔子的,只是不晓得为啥她一直住着恁多年……”
五婶一听,计上心头,好啊,也叫她拽住了那女人的小辫子!不是要办劳什子满月酒么,办办办,她倒要叫她办个痛快!
姜桃点到即止,拎着篮子一路哼着小曲儿家去,估摸着燕子那头也拉开了序幕,就等着各角儿粉墨登场,唱一出好戏了。
姜大牛抱着庆喜刚到院里,就听见里头又是一阵摔碗砸杯的声音,心里头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
刚在外头闲话的时候,马三娘那个疯婆子捂着嘴直笑话他,说他这娃儿长得俊倒是俊,就是一点都不跟他挂像,莫不是秦寡妇跟头前那个姘头生的,叫他背地里做了乌龟王八儿?
这话一出,姜大牛顿时就撩袖子想跟她干仗了,周围的汉子拼命才将他给拦了下来。但他抱着庆喜转身走的时候,还觉着那群人是在背地里笑话他。
说实话,他也有些觉着这娃不像他,他长相说不上好看,娶的两个媳妇倒是个顶个的俊,头前生的姜燕,小鼻子大眼睛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但嘴巴长得也还是像他。
庆喜就不一样了,这鼻子眼睛嘴,再加上头型耳朵没一个有他的影子。
这想法一直埋在心里,他晓得秦寡妇跟着他到底还是他多占些便宜,要想日子美满,谁家头上不得冒点绿光?再说了,万一这娃真是他的种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作死
“燕子,又跟你娘置啥气?”姜大牛踢踢踏踏进了屋。
姜燕端着碎瓷出屋,顺手将门给关严实了:“她不爱吃鱼,说这玩意腥。”
姜大牛将庆喜往她怀里一塞:“就为这这事摔了仨碗?她头两天还嚷嚷着要吃鱼的,我可花了八个大钱才买到这么一尾鱼。”
姜燕忙将手里的东西搁了,抱着庆喜去看尿布。她可没说她是故意将鱼给做咸了,惹里头那个女人摔碗的。
姜大牛推开了门,摸到床前,刚碰上秦寡妇的肩,就被她一把挣脱:“你想干啥?”
这话把姜大牛给惹恼了:“别的女人顶多坐十天半来月的月子,还有些当天就下地的,你倒好坐了快一个月了,就这还不叫我碰碰?”
黑暗中秦寡妇的眼睛闪过一丝怨毒:“姜大牛,老娘愿不愿意跟你还得看今儿的心思,我要是不爽快你也就甭想我伺候你!我给你生个男娃九死一生的我容易吗?”
“谁晓得这娃是不是我的种?”姜大牛小声嘟囔着。
这话落在秦寡妇耳朵里,就是踩住了她的痛楚,她突的掀开了被子:“姜大牛,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个心里清楚!庆喜为啥一点都不像我?”
“好啊,姜大牛,趁我病要我命了是不是,当初是谁求着要我嫁进来的?”秦寡妇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鳖孙负心汉,要是这样我当初就是嫁一条狗都不会嫁给你!你要不信庆喜是你的种,有本事上里正面前说理去!”
姜大牛踢了一脚脸盆架子:“说就说去,谁不去说就是王八孙子!”
秦寡妇半滚带爬的下了床,前头就有那丫头片子戳她心窝子,转头那丫头片子的爹就来呲她,当她是好惹的不成?随着这父女俩宰割?
“到时候滴血认亲认了没错,你姜大牛就等着和离吧!我受不了这个窝囊气,孩子和坊子一个子儿你都甭想摸到!”
姜大牛一听这话,心里头顿时打起了小鼓,看秦寡妇这劲头,倒真像是他冤枉了她似得?
秦寡妇抖着手就要披衣出屋,姜大牛从后头一把搂住她的腰身:“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被外头那些人给气昏了,庆喜儿不是我的娃还能是谁的娃?”
秦寡妇装模作样挣扎了一会,才掩面哭出了声。这可把姜大牛给心疼坏了,连忙搂在怀里头好言劝着。
秦寡妇委屈道:“我待你的心思你还不晓得?不然我还做啥子把坊子都交给你管?头前那些事都是我做错了,但嫁你之后我可没半点旁的心思。”
这话说得熨帖,两人腻腻歪歪了半天,姜大牛将秦寡妇给哄睡了才掩门出来填填肚子。
姜燕在外头把话都听了正着,手底下摆放着碗筷,状似愤愤道:“她也真不懂事,都是嫁进咱们家的人了,还嚷着要把庆喜和坊子拿走。”
姜大牛坐在桌前:“她也就是气疯了,她真敢把娃和坊子拿走我还不打断了她的腿?”
话是这么说,姜大牛心里头却有些膈应,嫁进他家,她还能留着私产?
“爹,要我说啊,这豆腐坊的契子就不该留在她手里头,要是您攥在手里再去改个名,可不就算咱姜家的了?到时候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姜强停下了筷子:“那是她头前男人的东西,还能拿去改名?”
“当然能改名了,只要她点了头,东西自然就归了咱们。”姜燕笃定道,“这事我问了村里的读书娃,律法就是这么写的,半点没差。”
姜大牛有些迟疑:“好端端她怎么肯把坊子改咱们的名儿?”
姜燕夹了一块豆腐搁在他的碗里:“捏到了她的错处还怕她不改?爹,我自个受点气倒没啥,就是不忍心瞧您在她面前跟个窝瓜似的,她不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个钱么?没钱没坊子她还能这么大口气?”
姜大牛不由的点点头,忽然又抬头跟看怪物似得看着姜燕:“燕子,这话谁教你说的?”
按着平日里姜燕的面瓜性子,能说这么多话就有鬼了。
姜燕心里一咯噔,手底下捏紧了桌角,稳住了心神:“哪有人教我说?都是我忍不住了才提醒您一句,您瞅瞅,她刚把鱼汤泼到我胳膊上留下的印子,可疼了。”
说着她撩起了袖子,白嫩嫩的胳膊上红了一片。
这倒激起了姜大牛的爱女之心,到底是原先放在心坎里疼的姑娘嘞。
姜大牛愤愤道:“你说得没错,我就该管管这个婆娘,跟谁都吆五喝六的,反了天了!”
至于怎么逮住秦寡妇的把柄,姜大牛脑瓜子里冒出了一个馊主意。
见她爹走上了戏台子,姜燕慢慢撸下了袖子。
很快就到了豆腐坊开张和姜大牛小儿满月酒之日,姜大牛这回上门请姜桃一家办席面,姜桃倒没推辞,乐呵呵的接了。
秦寡妇好些日子没出屋门,为着小儿的满月宴,也穿上了新衣点了胭脂簪了花,生了娃的身段丰腴了几分,更加平添了一丝韵味。
她在席面上犹如翩跹的蝴蝶转了一圈,席上的汉子们眼珠子都恨不得粘在她身上。
五婶暗地里啐了一声:“什么东西!”
姜桃在灶房寻到烧火的姜燕,小声问:“事办妥了没?”
姜燕往灶下塞了一块木头:“妥了,你等着瞧吧。”
姜桃站起身,等着外头放了第一阵的鞭炮。
这头姜大牛将秦寡妇拉到了僻静处:“今儿就是坊子开张,正好咱们做了头一桌豆腐,就一块上里正家去把契子给改了。”
秦寡妇一口啐到他脸上:“你想你的天鹅屁吃,缠磨了我这么些天还不够,还趁着庆喜儿的好日子跟我要坊子,姜大牛你可长点良心吧!”
有几个上茅房经过的汉子瞧见了着一幕,冲他揶揄的笑。
姜大牛脸上挂不住:“好好好,好好跟你说你不愿意,就甭怪我不讲情面。”
秦寡妇嗤笑一声,推搡了他一把:“你想咋的?你想咋的?姜大牛,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姜大牛四下看了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你前头那个姘头可走到咱们姜家村了,你要不跟我去把名给改了,你就等着我把这烂事给抖落出去!”
这话一出,秦寡妇的脸顿时青的白的红的飞速交替,她盯着姜大牛:“你想作死?”
第一百八十八章:烂事
姜大牛相信庆喜是他的娃不假,他也不能拿着自个的娃去干这档子事。秦寡妇坐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逮住她的小辫子也是一件难事。
姜大牛思来想去就只能冲着她头前犯下的事下手,唬一唬这个女人,讲不好她为着自证清白就把这事给应下了。
“外头多少人看着你不是不晓得,你就安安心心把坊子交给我,自个在屋里带娃管闺女不比抛头露脸强?”姜大牛好言劝着,“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没想到姜大牛这一唬真是唬到了实处,秦寡妇心里头直打鼓,暗道是不是那该死行瘟的赤脚大夫把事情给撂了。
“坊子搁谁手里不是搁?做什么又跑到里正面前非要改这个名?”秦寡妇缓和了语气,“娃都给你生了,咱俩还计较这些?”
两人正掰扯不清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这声音听在秦寡妇耳朵里倒是分外熟悉。
秦寡妇止住了话头,向前一探脑袋,从院外进来的不正是她头前的妯娌?
那妯娌拉着个埋着头的瘦弱男人,瞧着院里这排场,倒是先止住了怒气:“哟,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大家伙都喝着吃着呢。”
席上众人频频回头,有些年纪大的眼尖认出了这是十几年前就搬出姜家村的姜三桥和他媳妇。
说起来这姜三桥也算是走了时运,他这胖头媳妇是郑家庄有名富户家的独女,长到了三十岁还没嫁人,家里头又是如珠似宝的待着,一门心思想招个女婿上门。
姜三桥家也不是那等揭不开锅的人家,不然怎么还会留下一块地,但也架不住人家女娃一见钟情,死缠烂打,再使些银子砸,也就把自家小儿给送了过去。
本想等着岳父母百年之后掌住田地钱粮好帮衬帮衬家里人,没成想还没等到人家有个病痛风寒啥的,就相继撒手而去。
而郑家庄这头,胖头媳妇和爹妈身体康健,日子过得甭提多舒心了。
照理来说,入赘之后的姜三桥不该往家里头跑,也没妯娌这个规矩。胖头媳妇心疼自家病病歪歪的小相公,在他爹娘面前做足了媳妇的面子,逢年过节的难免也就跟秦寡妇对上。
胖头媳妇向来实诚,待人也敞亮,见不惯秦寡妇这说话都带着三分媚意的样子,秦寡妇也觉着她端着有钱人家的派头刺眼,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姜三桥爹妈过了之后,哥哥也一蹬腿上了西天,两家算是彻底断了来往。
前些日子,姜家村来了个多嘴的婆子,死乞白赖非要跟她掰扯什么豆腐坊的事,胖头媳妇本不放在心上,她秦寡妇那点小买卖能挣几个零花?还不够她做身衣衫使的。
但见她小相公眼神躲躲闪闪,倒像是有点事的样子,她顿时就恼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倒是要闹上一闹,把这事给择清楚了。
五婶瞧见她扬了扬手:“他三桥媳妇,搁这儿呢!”
胖头媳妇抓着姜三桥挤过人群走了过去:“还给我留着位呢?”
“绝顶的好位置。”五婶擦了擦板凳,请她坐下了。
后头的秦寡妇瞧见此人,脖子缩了缩:“这可糟了事了,那女人来了怕是要叫我今儿没脸。”
姜大牛一脸懵懂:“她是哪个村的?咱们好像也没请她。”
秦寡妇火急火燎把各种缘由简要说了,待说到这地皮不是她的所有时,姜大牛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秦寡妇见此没声好气道:“就算是有间屋,搭两块磨盘也够你们父女嚼用三五年的了,就这你还瞧不上我?”
姜大牛压下不甘:“我把她给叉出去,叫她甭坏了咱们的好事。”
姜大牛才刚走到席上,姜燕先他一步端了茶水上桌,跟胖头媳妇和姜三桥对上了。
“婶婶好面生,可是我娘那边的亲戚?”
胖头媳妇瞅着姜燕,瞧着不像是秦寡妇的种,也没听那女人这些年有生个女娃,她嗤笑一声:“亲戚算不上,我家三桥跟她倒是有那么一丁点关系。”
这话一出,一边的姜三桥顿时的抖得跟个鹌鹑似的。
姜燕装模作样端详了姜三桥一眼,端着盘子含笑下了桌。
这才刚背过身去,胖头媳妇就听见两个女娃叽叽喳喳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胖头媳妇心思一向敏锐,以为两个丫头背地里议论她的体型,待她支起了耳朵,屏气凝神听明白后,顿时火冒三丈。
“婶子瞧着是面生,那叔却好面熟。”
姜桃状似惊讶道:“你也觉着面熟呢,他一进来我就觉着真是像极了庆喜。”
“哪有大人像庆喜的,要说也是庆喜像他。”
“燕子,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姜桃见胖头媳妇绷直了身子,抬高了声音道,“你娘咋会是那种红杏出墙背地里偷汉子的人?”
胖头媳妇如何忍得,当即一大耳刮子扇在姜三桥的脸上:“狗男人!瞧你办得好事!”
这耳光又脆又响,席上众人都惊呆了,齐刷刷往这边看。
姜三桥也蒙了,捂着红肿的脸呆愣愣的看着自家媳妇。
胖头媳妇气得腮边上的肉一颤一颤的:“我还说你干啥子把地借给那女人使了十几年,一文钱的租钱都不肯收,原来你们连娃都生下了!”
这话把姜大牛给钉死在了原地,他直愣愣的看着胖头媳妇:“啥?啥玩意?”
五婶听了这话,头先涌上心头的就是狂喜:“这娃不是我家男人的?”
姜燕这头才刚抱了庆喜出屋,五婶扑上去瞅了两眼,直拍手:“真不像是我家男人,这鼻子这眼哪里是姜五能生出来的?”
姜五叔也在席上,立马就去拉自家媳妇:“你在这给我满嘴喷什么粪?”
五婶一听不乐意了:“就算这娃不是你的,你跟秦寡妇在林子里那点事还当我不晓得?”
席上众人顿时没了夹菜吃酒的心思,嘴里齐齐发出了一道嘘声,没想到姜五平日里瞧着是个老实汉子,背地里竟然也是个想吃寡妇屁的人。
姜大牛脸红到了脚后跟,但凡是个男人也受不了这窝囊气。
他攥着拳头就冲了上去,一拳打在了姜三桥的面颊上,姜三桥身子本就病病歪歪的,这一拳下去直接把人给撂地上了。
胖头媳妇一瞧这可了不得,扯着嗓子大喊:“你她娘的是谁啊?敢打我家男人你不想活了你?”
说着就扑上去挠了姜大牛的面门,陡然这么大的身影扑过来,姜大牛也没反应过来,面颊上顿时被抠去一小块血肉。
第一百八十九章:美丽有罪
姜大牛吃痛,也顾不得什么“男人不打女人”的屁话,上去就要抡胖头媳妇。
胖头媳妇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跟人掐过架?给姜大牛一拳扫到了眼角顿时嚷嚷得快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姜家村的男人们也不能瞧着姜大牛发浑,去年才因着秦寡妇跟张家村给杠上了,这回又因着这该死的女人把郑家庄给得罪?
郑家庄虽然远了些,但大队人马开过来,那也得是一场实打实的村架,再说了这胖头妇人家里头有得是钱粮。
而这边姜五也忍不住自家婆娘在外头胡咧咧坏他的名声,抓住她一撮头发就要将人给拖走,五婶叫得凄惨,席上的媳妇婆子丢了筷子,急忙上去拉架。
院子里统共摆着十二张席面,屋里头零零散散的坐着三桌,这会儿屋里头的人都跑出来了,院里头的桌椅板凳是胡乱翻飞,噼里啪啦碗筷砸得稀巴烂。
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姜燕抱着庆喜儿往灶房躲了去。
见姜桃看着她,姜燕苦笑一声:“娃儿到底是无辜的呢。”
张氏躲在门后头胆战心惊的看着前头,姜桃将她往屋里一拉:“娘,小心那碎瓷片伤了自个。”
张氏扭过头,白着一张脸:“桃……桃子,你说这庆喜该不会是你姨父的吧。”
姜桃变了脸,耸耸肩:“咱们啷个晓得这事……”
张氏魂不守舍坐在凳上,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姜桃可不想再把袁才给拉扯进来,外头三方博弈已经是够乱的了,再掺和一个二姨,弄个“认爹大战”出来,够她姜家村在外头扬名立万的了。
外头闹哄哄得没完,秦寡妇如何能坐得住,急急忙忙在外围喊:“别打了,别打了!”
五婶刚被人从姜五叔手里拉扯出来,蓬头散发的,瞧着这只花蝴蝶心里头就火大,一个劲扑上去就是拽头发挠脸。
场面刚瞅着歇了一波,这头不晓得谁喊了句:“胖媳妇昏过去了!”
这下顿时所有人都住了手,往后退了一步,给胖头媳妇让出了一大块空地来。姜大牛还揪着姜三桥揍,姜三桥人事不省犹如一摊烂泥。
瞧着这收不住手要闹出大事来,有人立马溜去寻了里正。
里正听了这消息,真是万般不情愿管这档子烂事。但又恐出了人命,只得寻了三个力壮后生,拿出上回捆人的麻绳来,一行人快步走了去。
走出了老远,里正一转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姜正笑嘻嘻捧着本《大兴律例》道:“爹,我给您拿书。”
里正觉着哪哪都奇怪,又不好这时候跟他儿子较劲,只得挥挥手:“要跟就跟上吧,我没准你说话,你可不能在众人面前给我胡说八道。”
姜正忙不迭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一行人跨进院门,这事情似乎也消停了大半,院里一片狼藉,碗碟杯盘到处都是,桌椅板凳更是没一个完整的。
众人围作一圈,似乎是看着圈中心的热闹。里正跟姜正拨开众人,就见姜桃和姜燕蹲在地上摆弄着一个胖女人,胖女人双眼紧闭,面色发白。
“你们散开些,莫挡了道,大夫呢,大夫去请了没有?”姜桃抬头喊。
人群顿时退开了三四步,有人喊:“叫了大夫了。”
姜桃松开胖头媳妇紧紧的衣领子,叫姜燕掐住她的虎口和人中,她掰开她的嘴,瞧了瞧里头并无异物。
只怕是一时气急攻心给厥过去了,没多大功夫胖头媳妇悠悠转醒,姜桃端了一碗水送至她的唇边,她无意识的喝了几口又靠着凳子歇了大半晌才反应过来。
“三……桥呢,三桥呢?”
姜三桥瘫在一边,里正早叫人拿绳子捆了姜大牛和秦寡妇,顺道把死死不愿松手的五婶也给捆倒了。
姜桃和姜燕垂手退到了一边,等着里正做主。
大夫叫人半架着过来,一瞅着这院子,顿时双腿发软,再一瞧这阵势,两眼一抹黑也要厥过去。
这哪有反过来给大夫治病的道理?好不容易弄醒了大夫,他上前看了姜三桥的伤势才作罢。姜三桥伤得重,但是所幸性命无碍。
里正听明白了这争端所起之缘由,摸着胡须:“既然这事因孩子而起,那咱们就做个滴血认亲吧。”
秦寡妇一听这话顿时面色青灰,瘫软在地。
姜燕抱着娃出来,姜桃凑在她耳边道:“这事咱们做不了手脚,且看天命吧。”
姜燕咬着唇点点头,水是从井里打的,碗又是他们自个拿的,姜桃和姜燕都没法子经手。
谁成想,这滴了两轮,姜三桥的血和姜大牛的血都没法子跟庆喜所融。
胖头媳妇哀嚎着扑过去:“三桥啊,是我冤枉了你啊,你说你好端端的没跟她有啥事,你做什么不跟我说?”
姜大牛睁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碗里的水,再一转头,双眼猩红的看着秦寡妇,手脚被缚就一跃身想要扑上去活活咬死她。
里正一挥手,叫人死活拉住了姜大牛,他扭头问秦寡妇:“这孩子是谁的?”
秦寡妇自知走到绝路,反而不狡辩了。
她展颜一笑,对着嚎哭的胖头媳妇轻声道:“谁说你家三桥跟我没点首尾的?他早就厌烦你这死肥婆了,口口声声说看见你这身肥肉就想吐!”
没等胖头媳妇反应过来,她又环视人群一圈,里头有想骚情她但被她给拒之门外的,也有她瞧得上眼与之有过一段情谊的。
但凡是触及她的目光,男人们纷纷避开眼睛,往常在炕上搂着她心阿肝儿的叫着,她糟难之时,竟然无一人替她说话。
秦寡妇垂下了了头,哼笑一声,散乱的发丝垂在耳边,扯开的衣襟子里露出一截惊心动魄的雪肤:“我有错么?”
美丽有罪么?她想活下去又有错么?谁不想安安心心卖豆腐,但总有些苍蝇缠上门来,她要是不依,又如何孑然一身在村里活下去?
她爱得痛快,恨得也痛快,就算是到了最后,她仍然不希望供出袁才来,毕竟他是她守寡几年来,唯一一个从一开始想要待她好,而不是觊觎她身子的人。
“要怎么样便说罢,沉塘还是丢到衙门去?随你们的便。”
这话倒把里正给难住了,沉塘么?上头三令五申不叫人私自用族规打杀人了,送上衙门?又自觉在县太爷面前太丢脸。
思忖之际,姜正双手捧着律例凑上跟前:“爹,您瞅瞅这第二百五十一条。”
第一百九十章:方子被解
里正瞅了好几眼自家儿子才接过了律例,上头明确写着“大兴律例第二百五十一条:和奸者,男女各徒一年半。有夫者两年。”
意思是犯事男女,都得抓去坐监牢,女子若有夫婿,则另当别论,需增加至两年。
里正沉吟半晌:“犯妇姜秦氏,你若供出奸夫,我可缓你半年刑期……”
他话音还未落地,秦寡妇就问:“他也要受到刑罚?”
里正点点头,秦寡妇笑了一声:“两年就两年,多个半年没什么大不了。”
姜燕正在为庆喜儿包扎上伤口,触及娃儿的伤处,庆喜哇哇哭了两声。
秦寡妇头埋得越来越低,尘地上溅开几滴泪花。
里正再逼也知秦寡妇不会再开口,正想着怎么处置姜大牛时,反应过来的胖头媳妇不依了,指着姜大牛大声道:“把我家相公打成这样,他不用抓进去做监牢?”
坐监牢到底是一件大事,里正好言相劝,能私了就私了。
胖头媳妇咬死了不肯松口:“不把他给逮进去我就跟你们村没完,你判不了这事,我就写状子上衙门告去!”
里正简直是脑瓜仁疼,姜正又凑到他面前,翻开律例:“爹,第三十八条。”
里正一口气没上来,斜了他一眼:“咋哪那都有你?”
姜正腆着脸:“三十八条写得可详细,您瞅瞅:‘伤人者,视伤势处五十大板至徒十年’。姜三桥这伤势可不轻了,五十大板都是轻的。”
里正捧过册子仔细看了看,问了一声大夫:“你看着他伤势如何?”
大夫慌慌张张擦了一把冷汗:“大约……大约没个三五月是下不了地了。”
“是这,你要一心公了,我这儿就把事给判了,也算他两年,你服不服?”里正转向胖头媳妇。
胖头媳妇哼笑一声:“两年也还算够本。”
姜大牛一听顿时吓疯了:“凭啥抓我去坐监牢?他跟我婆娘有私,我就是打死了他又有什么错?我大字不识一个,甭拿那些个律……律例来吓唬我!”
姜正刷刷翻书,关于这些个争风吃醋打伤人也有那么一条。
里正将他拨到一边,就这点事还用不着他用律法来镇场子。
“姜三桥跟你婆娘那点事是嫁你之前还是嫁你之后犯的?你是当场逮住了还是亲眼瞧见了?”里正板下了脸,“姜大牛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没念过书有得是人念过,不识字就能胡乱打杀人了?大兴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把姜大牛给镇住了,他眼泪鼻涕水儿顿时糊了满脸,膝行至里正跟前:“老爷老爷,多少钱我都愿意陪,就是把闺女给卖了我都赔,别抓我去坐监牢。”
姜燕抱着庆喜儿往姜桃背后躲了躲,姜桃咬牙将她护在身后。
还没等里正呲他,胖头媳妇叉着腰就骂起来了:“呔,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怂包软骨头!连你家婆娘都不如!两年监牢坐就坐了,还想把闺女给搭进去,黑了你双眼!”
“还想要赔钱,姑奶奶告诉你,就是万担黄金搁在我面前,我胖丫都不带眨眼的!我就是要你坐监牢坐到死,什么玩意儿!”
话尾的余音在场中还未消散,周围人齐刷刷的鼓起了掌。
胖头媳妇甭提多得意了,圆乎乎的脸飞霞一片:“里正老爷,刚巧你也在这,咱家三桥的地可都借了十几年了,该给咱们算算租钱了。”
里正问询几句,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转向秦寡妇:“这地还给姜三桥你是依还是不依?”
秦寡妇怔怔看着前面一小块地:“随老爷判吧。”
姜大牛眼瞅着两年监牢是要坐的了,又如何肯叫钱财从手里头溜走。
“老爷,这坊子她都明明白白要转给我了,您问她也是瞎问。”
里正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秦寡妇没搭腔,姜大牛仰着脸:“我都打听了,这坊子能传给我,也能传给燕子,既然他家地要收回去,坊子就给我折几个钱……”
一直没吭声的姜桃忽然站了出来:“既然他都说能传给他也能传给燕子,凭啥不传给燕子?你俩到时候都进去了,撂下一个女娃和一个刚满月的孩子叫他们怎么过活?”
垂头的秦寡妇眼睛亮了亮,姜桃又道:“燕子会做豆腐,留着坊子还能糊个口,传到大牛叔手里迟早都得拿去换钱,再说了……”
姜桃话还没说完,秦寡妇忙不迭道:“我要转给燕子!老爷,我立马就签契子。”
姜大牛激动得要上去咬她脖颈,里正一拍手叫人把二人分别给拖了出去。
人群跟着上外头看热闹去了。姜大牛和秦寡妇的事料理干净,就该说胖头媳妇这块地的事。
谁知胖头媳妇一听是要把这坊子给救她的小姑娘,顿时摇了摇手:“不要了不要了,你就拿着使去,契子我回去就直接撕巴了,一块村里的破地能值几个银钱?”
姜桃和姜燕相视一眼,惊喜不已。正要跟胖头媳妇客气客气两句,胖头媳妇趁着人都跟去外头了,结结实实踹了躺在地上姜三桥两脚。
“回去我就跟你和离,说姑奶奶肥,姑奶奶还没嫌弃你是个病秧子呢?多少人参燕窝给你养着,你就是这么个负心汉,呸,瞎了老娘的眼!”
见两个小姑娘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胖头媳妇还有些不好意思,捋了捋发丝:“嗨,男人就那么回事,都是贱骨头,婶子可提醒你们一句,找谁都别找这种面皮好看,实际一肚子花花肠子的!”
姜桃和姜燕跟小鸡仔啄米似的点着头,胖头媳妇一甩脑袋,呸呸两口唾沫唾在手心,抓起姜三桥一只脚就往外拖,有好心的村人瞧见了说要就帮一把手,叫她推开了:“帮啥帮?就这玩意,要不是怕他死在外头我得担官司,就是大夫我也不带请的!”
目送那一尊小山似的身影出了门,地上的姜三桥砰砰砰连撞了几个拐角,头上顿时鼓了几个大包,本来还留着半条命,这会儿就连半条命都悬了。
姜燕抱着娃,姜桃和姜正三人站在废墟之中,正有些物是人非懵懵懂懂之时,外头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个妇人。
“桃子,你那方子叫人给解了,王家圪崂都传疯了,你赶紧瞧瞧去吧!”
来者正是六婶,见她慌得两手打颤,姜桃反倒叹了一口气,歪头靠在姜燕肩上:“豆腐西施,这回得靠你养我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避其锋芒
姜燕被她逗乐了:“养你就养你,带碗来我家吃饭,豆腐管饱。”
姜正也凑上前:“我也要吃豆腐。”
两女娃啐了他一句:“去去去,一边去,嘴里没个正经话。”
她俩相视一眼,笑成一团,笑着笑着姜燕眼眶里忽然就流下两行泪来,姜桃忙不迭给她擦,姜燕仍然带着笑:“这回,家里可真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亲手把她爹给送进了监牢里。
姜桃拥着她:“怕啥,有我呢,还有我爹娘我奶,我家俩弟弟也是你弟弟。”
姜燕越过姜桃的肩头看了一眼姜正,而姜正也笑望着她,眼里柔情四溢。
六婶瞧着这场面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桃子,你还不急呢?”
姜桃努了努嘴,示意她看地上的一堆烂摊子:“婶子,秘方存在于世上,总会有被人给破了的一天,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罢了。”
姜桃满不在意的唤来一家子帮着姜燕收拾残局,秦寡妇还留下几个钱正好赔这些锅碗瓢盆跟桌椅板凳,至于庆喜儿,里正也没个主意,总不能叫秦寡妇坐监牢还带着娃吧?
虽说姜大牛和秦寡妇也没押到县上去,就搁镇上的一排黑屋里关了,这都是五村怕触犯了律法又不想将人送到县上去的,全都在这一关了事。
里正思来想去实在无法,也不能叫一个女娃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只能先抱到自家去,寻一个刚生过娃的妇人奶一奶,这段日子,姜燕就暂时跟姜桃住一个屋里。
现下,一家人连带着一条狗都聚在堂屋里,议论着全家的生计大事。
过去大半年,姜桃一家的席面生意做得可算是红火,有时候还能碰上两摊席面撞到一块的,当然了,但凡是大席面这都由着他们引向曹家,而曹家得了姜桃的饮子料包,还请回了原先的老师傅,生意算是挽回了三成。
金家那头两面夹击,一边跟曹家较劲,后面又有姜桃一家紧咬不舍,想拼价钱,自打上回那事之后就再没压过价,拼人缘拼周到又干不过曹家,正有些支撑不住的时候,好消息送上了门。
也不晓得是路神仙传出了饮子的配方,他们就着流出来的方子配了两副,泡过之后真真跟姜桃一家弄出来的无二,姜桃一家的优势荡然无存。
“三样方子都叫人给破了么?”姜桃问。
张氏点点头:“我听六嫂说半点都不差的,味道跟咱家一模一样。”
姜桃皱了眉头,对方这是有备而来。
余氏沉吟道:“是金家?他们想要咱们的秘方很久了,说不定就是托了大夫把咱们的方子给试出来了。”
姜桃摇摇头:“他们要是破了方子就不会把这事给撂出去,别人知道了配方对他们这种做席面的没什么好处。”
余氏细思极恐:“你这意思是破咱们方子根本不是想抢咱们生意,而是要搞垮咱们?”
在座几人面色凝重,张氏慌慌张张道:“咱们是得罪了谁?”
姜强抬头道:“要算起来,那咱们得罪的可多了。”
他掰着手指头:“岳母小舅子、二姐二姐夫、村里的马三娘、王家圪崂的吕六娘跟她家闺女,还有……”
话越说张氏的头越垂越低,这一半都是她娘家人。
“爹,你少算了一个黄家。”姜桃冷静道,“你说的那些拿不出闲钱来破咱们的方子,她们要想报复,打上门来恶心恶心咱们倒有可能。”
黄家这两字落地,顿时犹如万钧巨担压在众人肩头,这些天,大家伙都想方设法不去想黄家这事,毕竟黄家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可怕了。
姜桃突的笑了笑:“也不一定是他们动的手,咱们是得罪了些人不假,但也交好了一些人家,譬如六叔六婶跟荷花姐姐、五郎叔叔兄弟俩、王家圪捞的小翠姐姐、曹家婶婶……”
要说起这过去近两年来她们交好的人真是两只手都数不清,比起得罪的那些人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众人脸色稍霁,余氏也安慰道:“不就是方子被破了么?少个饮子,难道还有人会不请咱们办席面了?”
张氏也道:“少接几摊也不是什么大事,地里的活也要人干呢。”
几个人纷纷安慰起家里人来。谁成想接下来大半月,姜桃家再没接到一摊席面。
这事可真就太怪了。怎么说他们也在五村里混了个脸熟,每摊席面不说是尽善尽美也算是红红火火有声有色,对得起主家出的钱,怎么就大半月没一个生意上门呢?
姜桃将簸箕上的辣椒翻了个面,她要给明叔明婶备的大礼还差些火候,正在冥思苦想之时,六婶带来了一个消息。
王家圪捞那头,六婶因着小翠还时常去走走,小翠也算是记着姜桃一家的好,但凡是回一趟娘家就跟村里的姑娘们说姜桃家办喜事是如何如何妥当。
正巧这月里,小翠一个旮沓的妹妹要出嫁,听了这话本也想订姜桃家的席面的。
姑娘家的爹娘都备好物什就要上姜家村一趟,不想第二日就临时变了卦,说啥都不愿意去请姜桃一家来做席面了。
小翠心中奇怪,好说歹说才从妹妹嘴里撬出了话,说是姜家村来了三四个彪形大汉,听闻她家有喜事,如此“劝导”了一番,他们实在是怕惹了麻烦,才转而去请金家的。
张氏拉着六婶再三问:“真是姜家村的人?”
六婶点点头:“真真的,你们得罪村里啥人了,这么大的阵仗?这是要你们一摊生意都不成啊!”
张氏望了一眼姜桃,姜桃冲她点点头。
张氏打了个马虎眼,将六婶给糊弄走了。
余氏在屋里听了这话,说出了大家心中所想:“除了黄家,再没别人了。”
不叫他们揽席面,这是要将他们给赶尽杀绝。
因着不晓得他们接下来还有啥动作,一家人连吃饭都是忧心忡忡,垂头丧气的。
桌上的姜燕察觉出了他们心里有事,饭毕问了姜桃,姜桃摇摇头,不愿再将小姑娘牵扯进来,避开话头问她豆腐坊的事。
姜燕的豆腐坊开得可算是顺顺当当,姜桃跟她提过的咸甜豆腐脑,她也鼓捣了出来,还加了些自个想出来的配料。
如今在姜家村,大早上去小松林那头吃一碗豆腐花可是一件时兴事。
是夜,姜桃躺在炕上盯着顶上的蚊帐,越想越来气,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
第一百九十二章:官道
她敢笃定黄家不知道是他们将姜贵给救走了的,如此大费周章可能只是想堵住她的嘴。
无法与黄家正面交锋,自然就只能避其锋芒,另辟蹊径。
姜燕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摸了一下身边无人,撩开蚊帐一看,只见姜桃坐在窗前,肩头披着一件衣衫,拍着小腿肚赶蚊子。
“桃子,你想啥呢?”姜燕起身行至窗前。
姜桃在纸上勾勾画画,头也没抬道:“对不住,把你给闹醒了。”
姜燕摇摇头就着月光一看,姜桃这是在记账。
桌椅板凳还有棚户,茅草顶、锅碗瓢盆都一笔一笔录得仔仔细细。
“桃子……”姜燕顿时来了精神,“你这是想开店?”
姜桃抬起头:“开店咱们没那么多本钱,我也不能拿着全家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砸,毕竟十个开店的九个亏,还有一个半亏不赚。”
“我想了想,除去咱们上回起房子花去的银钱,咱们家只有不到二两银,估摸着在官道边上开个茶铺是够了的。”
姜燕急道:“要是缺银子使,我这里还有百十来个钱,你只管拿去。”
姜桃笑道:“你放心,要是实在缺钱我头一个找咱们的豆腐娘子。”
姜燕垂头笑笑,姜桃催她早点上塌去睡,做豆腐可是个苦力活,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要不是里正老爷家借了她一头驴使唤,她还不一定能撑得下来。
到这时候,加入无敌帮的好处就来了,在春花和丫蛋的号召下,朱雀堂十几个女娃只要手底下得了空就上豆腐坊帮手去,帮着喂喂驴子挑担水,小院里其乐融融,每日都有新气象。
姜桃算到后半夜才上塌歪了一觉,而她刚沾上枕头,姜燕轻手轻脚就起了,顺道给她盖上了薄被。
一大早,姜桃顶着眼下两道乌青跟余氏等人说了这事。开茶铺不是一件小事,张氏直接看向余氏和姜强。
之前就在镇上开过茶铺,余氏觉着这事容易上手,考量半晌就应了。
至于姜强,更不用说,自家闺女和老娘都是主意极正的,听她们的总是没错。
“桃子说得对,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咱们做不了席面的生意还不能做其他的?我还想着年底把老屋给拆了,再盖他三间屋呢。”
这事得瞒着村里人,瞒着黄家,姜强和张氏照旧是早出晚归忙活地里的事,而姜桃和余氏则暗度陈仓,把要开茶铺的事给张罗起来了。
沿着官道边上搭一个棚子,这事不算犯了律法,但也怕有心人趁机找事。
姜桃想起了刘五郎兄弟俩,他们俩的田地不多,就是临近秋收,两个人忙活三五日也能行。那就雇上一个汉子帮忙看铺子,顺道做做粗活,一日开上八个钱的工钱,
八个钱可真不算少,上镇上揽工从早到晚干体力活也就这个数,刘五郎自然是二话没说就点头应了。
至于曹家那头得了风声之后,也扼腕叹息,少了姜家的帮衬,就犹如失去了一条有力的臂膀。
姜桃想着曹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总能跟几个“贵人”说上话,便把要开茶铺的事透给了曹家,希望他们看在往日得交钱上伸以援手。
曹家也算是有情有义,寻到了村里一个在县府做捕快的远方亲戚,他收了些酒钱后也乐意到时候在官道上照料一二。
至于官道上挨着的郑家村,清水书院的郑夫子可算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家婆娘还是里正家的幺女,因着前头姜桃在夫子老母的白事上露过一脸,郑夫子也答应在丈人面前提一嘴,其中几提薄礼几个茶钱自然不肖多说。
路子走通了,姜桃就抽了三天专门上官道摸情况。
官道修好之后直通清水镇,而姜桃要开茶铺的地方是临乡镇跟清水镇岔路口,商队、镖队、
过往行人都得从这路过。
要是打清水镇这边走就是上临安县,打临乡镇那头走就是去渝州和青州府。
姜桃特意带了个小马扎坐在路口盯着来往的行人,大虎这俩日得了空闲,赵夫子又“罢工”了。
说起这赵夫子真真是个性情中人,待姜陵犹如自家亲儿,姜陵落榜之时大醉三日,活像自个没录上一般。
这头姜陵又重新拾起了书,他又乐得跟大过年似的,宣布停课三日,他要好好喝个痛快。
姜桃不由得怀疑,这赵夫子就是想找个理由喝酒,什么高中落榜都是胡扯。
“书还是得看,不能因着停课就把笔给撂了,要知道学如逆水……”
大虎摇头晃脑的接上下半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阿姐,这话我都听得耳朵生茧子了。我都是带着书跟着你的,十张大字我早起了一个时辰也练完了。”
姜桃使劲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嫌我烦了是不是?搁家里待着不成,非得跟我上官道来吃灰?”
大虎噘着嘴嘟嚷了两句:“这不是怕你一个女娃在道上被人给掳走么?”
话音刚落,远处就哒哒哒跑过来三匹骏马,为首的像是个富家子弟,瞅见两姐弟灰头土脸的蹲在路边,路过时还勒住了缰绳,从腰间钱袋子里抓了四五个铜钱往姐俩面前一撒。
铜钱滚在灰里,姜桃当时就愣住了,没等她回过神来,那少年摇头叹气:“真可怜,人间疾苦啊。”
姜桃顿时明白了,抓着钱就要去追,不成想三匹宝骏哒哒哒就跑走了,扬起了漫天尘土,姜桃捂住口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手里五个铜板烫手得很,她们真不是要饭的啊。
姜桃满面尘土转头对大虎道:“记上一笔,这个时辰走了第三拨骑马的人了。”
大虎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涨红了脸点点头。
夏末初秋,这个时候的官道极热闹,到了冬日,走官道的也就会少许多,临乡镇和清水镇的商铺大多都是靠着这五六个月做上一年的生意。
一天下来,经过官道的商队大小各一批,大的商队足足有四五十人,小商队就只有十几人,贩卖的物什也不尽相同,小商队多带一些绸布、器具等物,大商队则带香料、铁、茶叶、种子等。
镖队则相对多一些,银镖、粮镖、物镖各式各样的都有,姜桃二人甚至还碰上一队押人的。
独自走的人大约十来个,其余的多半都是三五成群的,有衣着褴褛的也有穿着富贵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浮瓜沉李
总的来说大约每半个时辰就有一队人马路过,一天下来百十来个行人也是有的,这就保证了姜桃开的茶铺不至于没生意。
因着对不同人马的考量,镖队和商队长途跋涉,想必更需要酒肉等填饱肚子的吃食,而经过的行人则更需要一碗解渴的茶水。
官道挨着郑家村不远,他们汲水方便,就是挨姜家村有些距离,要是没有牛车,光靠脚走来回得两个多时辰。
姜桃跟余氏二人仔细想了想单子,他们不是开客栈的,什么山珍海味、热乎饭菜这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又因着路远,就只能从窝头、各色馍馍、下酒小菜下手。
馍馍分三色,从黑疙瘩、黄疙瘩、到白馍馍,黑疙瘩一文钱仨,黄疙瘩一文钱俩,白馍馍就贵一些,一文钱一个,窝窝头要不掺糜子面的就一文钱四个。
万菜和咸疙瘩都容易做,买馍馍就送一小碟咸菜疙瘩,至于万菜也不贵,照旧是两文钱一碗。
酒就只有农家自酿的米酒,姜桃去马二婶子家订了两大缸子,足够卖上大半月了。马二婶得了这从天而降的大生意,大晚上躲在被窝里偷笑,惹得她家妗子以为是家里遭了老鼠。
而茶铺茶铺,最紧要的还是茶,这年头茶叶卖得不便宜,好茶叶都是富裕人家才能喝得起的玩意。
姜桃绞尽脑汁为此发愁时,余氏让她上山瞧瞧,这时候山上几株茶树也该长了嫩叶了,赶在村里的妇人上山之前摘上一茬,说不定能解了燃眉之急。
村里人除了家里有老人家的,年轻人都不太爱喝茶,白水比啥都解渴,偶尔做个茶叶蛋才翻出一包陈年旧茶来。
姜桃拎着篮子上了山,好不容易才寻到几株茶树,茶树一瞧就是被村里的人薅过一茬了。
姜桃寻着几株茶叶摘了小半篮子,提回去叫余氏一瞧,余氏捂嘴直笑话:“桃子,这鲜茶叶你别瞅着多,等你炒过之后这些还不到一撮的呢。”
姜桃无法,只得再上山,背着背篓,头上蒙着半干的巾子,从天刚蒙蒙亮摘到晌午,才凑足了大半篓,而巾子早已经晒得发硬了。
摘回来的新鲜茶叶放置于日光下摊晒,等到嫩叶萎靡,再烧制一口铁锅,倒入其中不停的炒制。姜桃一双手在茶叶中不停翻搅,使得茶叶变得柔软,方便揉捻。
杀青之后,就将茶叶摊晒在簸箕上,将芽叶卷曲成条,尽量多揉出水分。
最后才是干燥,将摊晒好的茶叶再次倒入铁锅中炒干,防止茶叶有苦涩味,柴火抽出之后,再用灶上的余火慢慢烘。
大半篓的茶叶原先倒进锅里,一锅都装不完,炒完之后才刚铺了锅底,用布包包了才堪堪两包。
姜桃捏了一撮茶叶放入壶中,冲入沸水,头一泡水弃了不用,第二泡水才倒了两碗,吹凉些嘬上一口,满口茶香。
余氏问:“山间粗茶也不差吧?”
姜桃笑了笑:“有些苦,大概是我第一回炒火候控得不好。”
粗茶往单子上添一笔,至于饮子,姜桃拿着三张方子琢磨了两日,删删减减又加了其他几味药材,便也加上了单子。
光是这些还不够,姜桃睡午觉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中提过一个方子:“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
浮瓜沉李这个词就出于此,正值夏末,甜瓜、番瓜、晚桃相继成熟,李子石榴也是大把大把由你摘。
农家人下地干活之前,总会在地里提前挑一个熟透了的番瓜,然后置于水桶,吊到井底。等干完了活,再摇上水桶,从清凉的水中取出番瓜,番瓜凉丝丝的,切开之后还冒着寒气。
一口下去,暑气即解。
郑家庄村外有两口露天水井,离村中远,据说是村里富户打下的,搬到县府后没咋回来,往常很少有妇人过来担水洗衣。
姜桃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预计把家里今年种下的番瓜都卖出去。没人的时候就把瓜冻在水井里,只要有人买,就切成小块置于碗中,加上些李子、桃子,一碗两个钱。
那些有钱的商队镖队老长时间没吃过新鲜瓜果,应该会掏钱买上一碗。
暂且做上这些,铺子初期,宜精不宜多。
姜强赁了一匹骡子,早出晚归跑了四五日,在岔路口扎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姜桃和余氏上镇上杂货铺将一应的物什置办齐全,这回不像是之前小打小闹,光是桌椅,姜桃就买了五套。
茶碗茶壶自然不必多说,刘五郎帮着在草棚边上搭了个顶,顶子上牵了两株青藤,遮阳又挡雨。棚子里杂七杂八的搁着蒸笼、橱柜,木桶,酒缸,吃食由着余氏在家中做好送到这边热着。
炉灶开了一排四个,上头咕噜咕噜煮着水,要是人多,也忙得过来。至于招牌,大虎自告奋勇献上墨宝一幅,竖个杆子上头插面白旗,大写一个茶字,微风一吹,简单明了。
八月初四这天,茶铺悄然无声的开张了。
姜桃一家开茶铺除了自家人,就只有姜燕和刘五郎兄弟俩知晓。余氏炒了两个好菜,温上一壶酒,大家伙关上门来吃了一顿,就当是开张酒了。
一大早,余氏将馒头、包子、黑疙瘩等吃食抬上板车,姜强拉着骡子,姜桃坐在车上往茶铺赶,刘五郎自打置办好东西后就睡在了棚子里,好在现在天气炎热,他跟姜强轮流守东西也吃得消。
晨雾弥漫,姜家村大道上静悄悄的只有姜强偶尔一声咳嗽。待他们走到茶铺时,天色正好大亮,刘五郎早开了门迎着他们。
姜桃打了个呵欠,拍拍脸跳下车,一眨眼才发现睫毛上湿漉漉的,头上沾了雾气也濡湿一片。
刘五郎帮着卸东西,嘴里念叨着:“昨儿晚上就有人敲门要茶喝了,不过咱们还没开张,茶水什么的都没备齐,所以我又把人给请走了。”
见刘五郎一副少赚了百八十两银子的模样,姜桃一边生火一边宽慰他:“五郎叔叔,咱们早说好了不做夜摊生意,少几个钱也不打紧。下回再遇上这事你得关好了门,那人咋敲你都甭开。”
刘五郎点了点头,晓得姜桃一家谨慎,官道上三教九流的都有,难免会遇上些心思不正之人,赚钱要紧,平平安安更要紧。
第一百九十四章:生意兴隆
刚煮沸了灶上两壶水,茶铺的头一摊生意就来了。
瘦高汉子瞧着是孤身一人赶路的,脚下草鞋磨得发毛,一身衣衫不算干净,背上只背了一个小包袱。
他在远处就看见了这里起了一个茶铺,走近了一瞧,草棚下两个精壮汉子如狼似虎的盯着他,瘦高个心里头发毛,刚要抬脚离去,灶下一个小姑娘抬了头。
“阿叔,您是要吃茶还是吃酒?咱们这有馍馍馒头包子,都是早上刚做的。”
小姑娘其貌不扬,但脸上真挚的笑容却叫他放下了戒心。
“茶多少钱一碗?”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刘五郎立马一甩肩上的白巾子擦了擦条凳和桌子,学着镇上客栈小伙计那一套:“客官,您里边坐。”
姜桃三令五申,他们做买卖的,两文钱的生意要做,二十两银的生意也不怵。端的是一颗平常心,不以样貌和穿着论人,只要进了店都是客人。
姜桃提了个茶壶搁在桌上:“咱们这有粗茶和饮子,饮子又分三种,竹蔗茅根水、大枣甘草汤,廿四味,价格不一,粗茶二文钱一壶,饮子三文钱一壶。”
瘦高个瞧了瞧那茶壶,小姑娘拎着都费劲,两文钱也不算亏。
他卸下包袱,坐在桌前,从腰间荷包里摸出两文钱来:“给我一壶粗茶就成。”
说是粗茶,瘦高个倒了一大碗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之后,眼睛一亮,揭开茶壶盖子一瞧,茶汤浓郁,就是喝了这一壶再搀一壶也不淡。
“这茶实诚!”瘦高个忍不住赞道,“我前俩月走这道的时候还没瞅见这有个铺子,你们这是新开的?”
刘五郎笑道:“昨儿才开张,您是咱们第一个客人。”
瘦高个笑道:“那敢情好,我这是碰上好事了。”
两个人闲话了两句,刘五郎嘴皮子也利索,跟谁都能侃上两句。末了,瘦高个拿出个牛皮袋来:“好兄弟,我这吃饱了水还得装一壶走,您这不忌讳吧?”
姜桃瞧了一眼:“您只管装,水管够。”
瘦高个满心满意的装了打半壶,姜桃临了还给他掺了些热水进去。
瘦高个盖上木塞,直夸道:“好兄弟,你这闺女真懂事,可许配人家了?”
棚下三人闻言哈哈大笑,刘五郎揉着肚子指着姜强道:“这可是他家的闺女,再说了您别瞅着她年纪小,咱们这铺子她可算得上是个小东家。”
瘦高个一听,睁大了眼打量着姜桃,不过十四五岁上下的少女竟然有这等本事。
姜桃笑道:“您可别听他瞎说,一家人胡乱折腾的生意罢了,赚个量油买盐的钱。”
瘦高个赞了两句,出门之时还频频抱拳,说着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吉祥话。
走出老远,瘦高个晃了晃水壶,暗道真是家蛮厚道的茶铺,他进了临乡镇可就没这样的好事了,镇上的客栈和脚店都把他们当肥羊宰,饭菜难吃就算了,茶水可不白给他续的。
瘦高个前脚刚走,后面就跟了个赶早路的镖队,这镖队看样子是刚遭了山贼匪徒,车上的东西七零八落不说,后头还抬了几个受了伤的镖客。
遇上镖队,姜桃是不慌的。这些人从哪到哪都上衙门画押,算得上是一支正经队伍。
总镖头的骂了一路,本来他们镖局押这趟货都是跟道上的人打过招呼的,他们就只管一路走报暗号就成。谁成想路过虎形山时,不晓得从哪里蹦出一队不懂规矩的山贼,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给包了饺子。
他们死活才保住了雇主一半的货物,这回了渝州之后还得赔好大一笔银子。
这一路上他们也不敢吃不敢喝,马不停蹄的往前赶,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时候猛地瞧见前边岔路口飘着个旗帜。
镖头定睛一看,是间小茶铺。小茶铺里冒着炊烟,腾腾的蒸汽升起,隔着十几丈就闻见了一股诱人的菜香味。
镖师们顿时眼放绿光,跟饿狼一般留着涎水盯着不远处的小茶铺。
副镖头刚一开口:“头儿,要不……”
镖头一举手:“这还有啥说的,赶紧填填肚子去!”
一声令下,镖师们就呼啦啦往前奔,抬着受伤弟兄的镖师们也喊着号子小步跑。
猛地一下涌进来这么多人,这可把姜强和刘五郎给吓住了。
五张桌子坐得满满当当,还有几个躺在地上,一双眼睛就盯着笼屉。
姜桃定了定神,寻到了头头模样的总镖师:“客官,您要点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们就拍桌子:“包子馍馍有啥就上啥,咱不缺钱使!”
这可都是一群饿坏了的大汉,姜桃当机立断:“稍等,先喝一碗茶水,东西马上就上。”
刘五郎迎上来小声问:“桃子,咱们这还没跟他们说价钱呢?”
姜桃将早上的火拨了拨:“不急,先上吃的。”
他们不像是没钱的模样,再说了镖师要是在外头白吃白喝,告到衙门是能让他们今后都走不了镖的。
一桌一屉包子,两笼黄馍馍,万菜也开火热了两大盆。
镖师们塞得满嘴都是,唔唔的只依稀辨别出了两字:“好吃”。
眼瞅着桌上见底,姜桃又及时续上了两笼白面馍馍,万菜下白面馍馍能叫人不停的吃上三四个。
肚里好不容易有点食,总镖头才从菜盆子里抬起头来,打了个饱嗝:“小姑娘,有茶没有?弄两壶茶来下下食。”
姜桃照旧把竹蔗茅根水、大枣甘草汤,廿四味报了价,总镖头听得新奇:“就廿四味,一桌上一壶,不不不,两壶,他们想喝多少你就续。”
姜桃笑了笑:“一壶够喝了。”
总镖头还要反驳,就见姜强和刘五郎一手拎着两大壶茶来,咚一下搁在桌上,乖乖,这一壶就真的是一壶,估计都得半桶的量了。
“喝完再加,不要钱。”
总镖头瞠目结舌:“小姑娘,我可没听错吧,真是三文钱一壶,不骗咱的?”
姜桃点点头:“真是三文钱,你们就放心喝吧。”
姜强和刘五郎招呼着客人,姜桃趁机去井里把浸水的番瓜、李子和桃子给捞出来。
刚提着桶子进了棚子,总镖头那一桌的目光就挪不开了。
姜桃将砧板洗净,仔细切起了番瓜。切番瓜的声音可太诱人了,吃得半饱的镖师们纷纷往灶下瞧,咽口水的声音震天响。
第一百九十五章:遮风挡雨
“小姑娘……”
总镖头的话还没说完,姜桃就道:“三文钱一盆,番瓜今年摘得不多,统共就带了俩,怕是不够你们都吃上的。”
副镖头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镖师:“你先切两盆给他们尝尝,剩下的咱们再吃。”
姜桃手脚麻利将李子和桃子洗了搁在盆里,刘五郎接过她手里的刀切起了番瓜。
待一盆红的绿的还凉丝丝的瓜果端上桌时,桌上几个人眼珠子都亮了。
受伤的镖师就着自家弟兄的手咬了两口,舒服得直叹:“真爽快!”
眨眼的功夫,桌上的瓜果就见了底。
镖师们吃饱喝足靠在桌边歇息,外面日头可毒着呢,棚子底下又凉快,那茶吃着也下火,大家伙顿时懒筋上来,有些不想走了。
足足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呆得住,受伤的弟兄和货物可耽搁不起。
总镖头捧着肚子问:“小姑娘,给我算算帐。”
不过须臾,姜桃随口报出个数字:“一共二百二十文钱。”
总镖头看向她:“小姑娘,你要不拿个算盘拨一拨?这数……”
“您这是嫌贵了?”
总镖头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价钱可太实惠了,吃了这么多东西还干了两盆瓜果,才二百多文钱,咱们几个上城里下馆子少说都得得这个数。”
总镖头伸出五根手指,姜桃笑了笑:“城里是城里,咱们开个小茶铺还按那价钱卖东西,只怕第二天就得关门大吉。”
姜桃扭头从橱柜顶上拿了个账本,抓着笔一一算给他们看:“十屉白面馍馍一百二十文,五笼包子加两盆万菜八十文,饮子五壶十五文,瓜果十二文,一共是二百二十七文钱,我给您抹个零头,一共二百二十文。”
这价钱报得顺溜,总镖头还在那十五、二十的念叨,副镖头推开她,瞅了一眼账本,算了好一会,点头笑道:“没错没错,一个子都不差的。”
总镖头挠着颈子:“小姑娘又会写字又会算数啊……”
姜桃听闻,低头笑道:“些许认得几个字,算数也就是跟家里大人摆弄黄花棍子学的,咱们出门做生意,自然不能算错一笔账。”
副镖头拿手肘杵了一把总镖头:“还愣着干啥?赶紧把帐结了。”
总镖头忙从马上解了包袱,从夹层里摸出一块银子来。
姜强一看这白花花的银子犯了难:“客官,您看有没有铜钱……”
才第一天开张,这柜上也没置办一把小秤用来量银子。
总镖头伸着手:“我可不是哄骗你们的,这是真银子。”
甭管是真银子还是假银子,就算是真的,姜桃他们也没带这么多散钱找零。
“客官,您看咱们都是小本买卖,没成想头一摊就做了这么大的生意,要不你们大家伙凑凑?”姜桃问道。
副镖头拉着总镖头:“出门在外的,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凑凑就凑凑,银子这玩意你还想搁小店使?”
总镖头收回了手,实在不行就只能凑,众镖师扒鞋摸裤裆,还把受伤的弟兄给搜刮了一番,好不容易凑够了二百多个钱。
姜桃数了铜板,笑道:“承惠,下次再来。”
大队人马临走前,姜桃顺道让刘五郎替他们装满了水囊,副镖头还想给点小钱意思意思,刘五郎连忙道:“不要钱不要钱。”
镖师们纷纷拱手以谢,姜桃三人一直送到了路口。
待他们走出了老远,三人一扭头,只见桌上地下一片狼藉,那些彪形大汉也不晓得多久没洗过澡了,天一热这汗味胳肢窝的酸味全沤在一块,甭提多辣眼睛了。
三人手脚麻利的收拾起来,姜桃还用水涮过一遍桌椅板凳,不能因着是小店就给做成了苍蝇馆子,两家相同的店摆在路边,长途跋涉又饥渴难耐,谁都想进那干净一点的地方坐坐。
一阵风吹过,味道散了些。灶上的吃食还剩下不到一半,多亏了那队镖师,他们算是做了个大生意。
姜桃记好账,点了点东西,思忖着明日该让余氏和张氏做多少吃食合适。这会儿天热,吃食放不了多长时间,最好当天做当天卖完,卖不完的可就得他们自个担了。
过了晌午,总共来了六拨人,大商队经过也只是打了几壶饮子,小茶铺他们不愿将就,还是想着上镇上打尖。
太阳西沉,灶上的吃食卖了个七七八八,剩下几个白馍和黑疙瘩,万菜也剩下小半碗,正好给守门的刘五郎吃了。
刘五郎挺乐呵,一日二餐有吃有喝,还不是地瓜棒子面,他要是吃不完还能攒俩个带回去给他哥。
姜强赶着骡车,姜桃一开始还坐在他边上,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今儿赚了赚了多少钱,到后头,骡车摇摇晃晃,她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
姜强将板车上的笼屉木桶啥的塞到一边,给她腾出了一个将将能躺下的地方。
“你睡着,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姜桃迷迷糊糊躺在车上,伴着车轱辘的嘎吱嘎吱声入了眠。
待她睁开眼时,满天星光,明月高悬。
“爹……”姜桃支起身,身上盖着的是姜强的外衣。
姜强回了头:“就快到了,我都闻见你奶做的饼子香了。”
姜桃躺了回去,望着顶上璀璨的银河,不远处的小院里传来两声孩子惊喜的呼喊:“阿姐和爹爹回来了,是他们的车,我都听到声音了!”
院里摇曳着温暖的烛火,不一会就听见门吱丫一声打开,蹒跚的老人,拽着孩子的妇人都相继走了出来,遥遥的望着归人。
小黄狗比他们更快,窜到了他们的车边,使劲甩着尾巴。
姜桃从衣衫里伸出一只手:“福来……”
小黄狗欢欢喜喜的用脑袋顶在她的手心。
一天活干下来,她浑身就跟散了架似的,别看着别人做生意外表如何风光,轮到自个身上才知晓什么叫苦。
但是,苦也庆幸着,身后有家人,而她愿做那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骡车驶到院门前,余氏和张氏就走了过来。
“饭菜都热着呢,我给你们炖了个骨头汤。”
“咋就盖一件衣衫?明儿我得给你们车上放一床棉被。”
姜桃掀开衣衫,扶着大虎的肩膀从车上跳下:“娘,这才八九月,棉被怎么盖得住?”
“阿姐有没有带好吃的回来?”,小虎扑了来抱住她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