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婵娟
姜陵耐着性子一一写了,也不管那灯笼都给快被填成黑色。
姜桃则在一旁收着钱,顺道替他磨着快要干涸的墨水。
寒风吹起姜桃的长发,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姜陵偶然回头一瞥,看见了此般令人痴醉的风景,少女的耳朵冻得得通红,显得耳后一层细细的绒毛格外撩人。
他扭过头问:“马二叔,您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马二把话又说了一遍,却见眼前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仍然出着神,灯上一点墨晕成了圈。
孔明灯卖得七七八八,姜陵应付着剩下几位相邻。
姜桃拾掇拾掇剩下的几个灯,问了一声狗子:“你昨儿去王家圪崂卖了多少个?”
“十七个,一共赚了六十多个钱。”狗子把那包钱塞给她,“你数数。”
姜桃也没数,全倒进了自个的钱袋子里,加上今晚挣下的,一共近三百文,还是过年的钱好赚。
姜桃束好钱袋子,姜陵那头也写完了,转动着手腕子走过来。
“还剩下几个,应该没人来买了。”
田间站着一户一户人家,由大人扯着灯笼,娃儿去点。很快,天空就会飘着一盏盏如繁星一般的天灯。
“那剩下的咱们放了吧。”姜桃提议道。
大虎和狗子开口叫好,光看着别人发放,自家做的倒没放过一回。
姜桃挑了一个结实的孔明灯问:“姜陵哥哥,你要写点什么?”
她扯着纸面,姜陵沉思良久,挥笔写了个“花好月圆”,姜桃一愣,还以为他会写一个“金榜题名”什么的。
“你想写点什么?”姜陵将笔递给她。
姜桃扭过头,数了数正好还剩下四个天灯,姜燕他们要是来了,就不够分了。
“你写在另一边吧。”姜陵看出她的窘迫,翻过了纸面。
姜桃提笔良久,都没动手,抬眼跟姜陵道:“你转过身去。”
姜陵失笑,从善如流的背过了身。
待她写好,姜桃早收了笔,展开灯笼,让他提着另外一边,叫大虎帮忙点。
热气很快充盈了整个大灯,姜桃扯着下边,就等着喊“一二三,松手”。
姜陵却道:“等一下,我还少了一行字。”
李敖等人过来时,正好看见姜陵挥笔写了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但愿谁长久,与谁共婵娟?
李敖从未怨恨过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之好,他眼睁睁看着姜桃那一边,分明写着:“祝愿姜陵,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他怀里那一盒胭脂顿时重如千钧,坠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了,可以放了。”姜陵将笔递给狗子。
“一、二、三。”两人轻声念道,同时撒了手。
孔明灯遥遥直上,与几十个孔明灯一同汇入漆黑的深夜中。
姜桃仰头看着这摇曳的灯火,姜陵转过头看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桃扭过头直勾勾的看着他,微微一笑:“愿望会实现的,农神都看见了。”
姜陵点头嗯了一声。
姜燕三人姗姗来迟,姜正也瞧着了这一幕嚷嚷着:“好啊你们,不等着咱们来就自个放起灯了。”
姜桃朝放着孔明灯的地界抬了抬下巴:“给你们留着呢。”
姜正立马跑过去挑了个大一点的:“我要跟燕子一块放。”
他招呼姜燕给他扯着纸面,写了两首酸事。轮到姜燕的时候,她握着笔,只写了两个字“万福”。
“这就完了?”姜正睁大了眼珠子,又没写父母亲人的,也没写蜜友姜桃的,更没写关于他的。
姜燕搁下笔,她实在有太多太多心愿,这小小一个孔明灯承载不起,只盼望着身边众人万福平安。
两人放飞后,姜正再看李敖面前仍然是一盏白纸灯。
“想不出写啥了?要不我帮你写两句?”
“我没什么愿望,就这样放了吧。”李敖垂着眸子。
孔明灯升空后,李敖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单薄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姜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了这是?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姜陵看着飘去的孔明灯,兀自道:“我初六之后出门,去渡口乘船。”
“嗯?”姜桃看向他。
姜陵偏头问:“你要不要来送我一程?”
姜桃反应过来,脸热得不行,拼命按捺住心口的悸动,点点头:“我一定去。”
“好。”
“此一去,多长时间能回来?”
姜陵想了想:“若是中了,大约六月中旬,若是不中,至多六月也能回来。”
“左右都是六月。”姜桃笑了笑,“就是赶不上龙舟赛,也吃不上龙王粽了。”
姜陵想起明年正好是四年一度的龙舟赛,不由有些可惜:“若是再走水路,应该能赶得上。”
两人站立良久,田间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姜桃数了数钱,分了一百零二个钱出来。
“这是你们那一份。”
姜陵掂量着钱袋子,失笑道:“算得真准。”
“一文钱都不少你的。”姜桃就是想多给几个钱,姜陵这清高的性子也不会收。
到了家中,姜桃又算了姜强做的竹架,给了姜强十五个工钱,
姜强捧着钱有些哭笑不得:“咱们这钱都是要交给你奶的,还给我干啥?”
“那不一样,既然是答应了你的事,咋能不给你开工钱?”姜桃一本正经的道,“给您过个手乐呵乐呵也成啊。”
姜强把钱从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又倒到左手:“你别说,这声音还真好听。”
张氏从一边抓了钱去:“钱的声音还不好听?快过年了,趁着明天最后一个场置办点瓜子饴糖,可不能像去年那样家里来了孩子没东西招待了。”
“花生、冬瓜糖啥的多买上两包,祭灶神也用得着,还有灶神像,也买张新的。”
“晓得了,晓得了,屋前屋后的事我不比你明白?”
十几个钱自然是不堪用的,余氏口述,又叫姜桃列了单子,七七八八算下来竟然要买五六十样东西,一百个大钱都不够使。
当然了,中间给曹家、李家、还有姜桃大姨、二姨、小舅还有袁氏的年礼占了大头,村里几个相熟的也得提包瓜子花生去走一走。
张氏听着姜桃念价钱心惊肉跳的,差点没当场厥过去,嘴里直道:“穷也有穷人家的好处,你瞧瞧,这才一年光景,咱们家光是拜年走亲戚都得花恁多钱。”
几人删删减减,刚敲定了具体要买的物什,就有张家村的人急急忙忙来找张氏报信,说是张平把他刚过门的媳妇给打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打人
张氏一听这事连连摇头:“我家阿平连只鸡都不敢杀,他怎么会打人?”
来人急忙道:“你家隔壁三叔起夜的时候看她蹲在路边上哭呢,仔细一瞧人都打得不成样子了。这么冷的天,她就穿件薄衫搁外头待了两个时辰,要不是你三婶把人给搀进去,怕是连命都没了。”
余氏气得双手颤抖:“她婆子呢?咋就没拦一拦?”
“拦啥啊?把她关门外的就是袁大娘!三婶喊了半天门都没开,还在门里嚷嚷着都是自家的事,外人管不着。”
“好端端的我娘跟阿平怎么会打她,定是她不守妇道犯了大错才把阿平给惹恼了,也该给她松松皮子,长长记性”
余氏怒道:“就算是犯下了天大的事,男人也不该打妇人?一村的里正是摆着看的?村里老人是断不了事了?再不行,闹到衙门去也比大冬天的要人命强。”
“孩她娘,你也有个闺女,要是桃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得跟人拼命去?她嫁进来了是你家媳妇,但也是娘家的宝贝闺女啊,她爹娘知道了可不是剜了他们的心?”
张氏垂头默然不语,那人催促道:“赶紧的吧,你这当姑姐的就走一趟劝一劝,你要不愿去,我再上赵家村和袁家村,总还有大姐和二姐管事呢。”
“咱们去!”余氏斩钉截铁的说,“劳烦你过来带话,现下急也没请你喝碗茶,待这事了了……”
那人连忙摇手:“用不着客气,我在屋外等着,跟你们一道回去。”
余氏跟张氏胡乱收拾收拾,刚要嘱咐姜桃管好两个弟弟时,姜桃却道:“奶,我也去!”
她听余氏夸过好几回这个舅母,说她得体聪慧,朴实能干,虽然样貌不出众,但是个极其贤惠的女子。
张平是遭了瘟还是发了疯,对刚过门的娇妻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余氏也不多问:“去就去吧,叫大虎看好小虎,等你爹回来叫他也来一趟。”
“晓得了。”姜桃回头挂了门,熄了灶上的火,追上余氏三人。
余氏裹了小脚,颤颤巍巍行动不便,念着这事紧急,余氏让张氏和姜桃先行一步,自个在后头追。
姜桃将余氏托付给那人,拽了张氏的手就急忙往前头赶。
待到张家村时,只听隔壁三叔说晌午边袁氏把阿香给接回去了。
张氏松了口气:“我娘还是疼媳妇呢。”
“疼啥啊?要是疼人就不该帮着儿子一块打人。”三婶没声好气的道,“阿香是个多好的姑娘啊,一天能打二百斤猪草,柴火能砍两三担,她嫁过来后,你娘可跟富人家的老太太似的,连根针都没拿过。”
“这不都是当媳妇应该干的?”张氏有些不明白,“花了恁多钱,娶回来就得伺候婆子和男人。三婶,您跟咱几十年的邻居,咋胳膊肘往外拐起来了?”
三婶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你自个也是当媳妇的,就因着你家婆子心好就觉着你娘没错了?想娣啊,你咋就不跟你大姐学学?”
姜桃急着看阿香,扯了还要为自个娘和弟弟辩解的张氏:“娘,咱赶紧瞧瞧去吧,甭在这耽搁了。”
姜桃和张氏拐去了隔壁,袁氏正在躺在廊下的摇椅里吃茶,这才几个月没见,袁氏真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身细棉布衣衫,脚下是软底新鞋,黑缎面子,头上插着三四只钗,全是年轻妇人才会戴的款式。
瞧见她们母女俩进门,她翻了个身,捏着嗓子道:“哟——这不是我家阔气的三闺女,咋,你还摸得着娘家的门?”
张氏在袁氏面前自然的低了一头:“娘,您这话说得,我咋不认得娘家的门了?”
“阿婆,我舅母在哪?”姜桃开门见山问。
袁氏脸色一沉,坐起身:“你问她做什么?你还当我是你阿婆呢,往常你干的那事,就差没爬我头上屙屎了!还有脸进我家的院门?赶紧给我滚出去。”
姜桃从善如流,往后一退:“行,出去就出去。”
刚跨出门,姜桃就大声嚷嚷:“阿婆赶人了!要把外孙女给冷死在外头了!”
这话惊得四邻的狗都开始叫唤,几家人开了院门看热闹。
袁氏急忙从躺椅里跳起来,拧着姜桃的胳膊肘往院里一带,顺道把门给关上了。
“你瞎嚷嚷啥?你气我还不够,你还想弄死我?”
姜桃梗着脖子问:“舅母在哪?”
袁氏扬起手就要打她嘴巴子,张氏连忙扑上来捉了她的手:“娘,您别跟娃儿一般见识,是我没教好,我回去帮您教训她去。”
“等不及了,今天我就要帮你拍打拍打这个野丫头!”
姜桃丝毫不惧,还凑上了脸:“你打,你朝这儿打,我姓姜不信张,你要是打了我,看我爹跟我奶会不会来找你算账!”
“好啊,你还敢唬我!你看我敢不敢打。”袁氏气得七窍生烟,手扬得老高,都带起了风声,就是没敢下去。
是啊,面前这女娃说是她的外孙女,可外孙外孙到底还隔一个外字呢。
袁氏松了手,狠狠得推了她一把:“行行行,你给我等着。”
袁氏怒不可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张氏连忙上去给她顺气锤背。
“扶我上房里躺着去,再给我冲一碗蜜水。”袁氏瞪了姜桃一眼,“我看见她就来气。”
等两人进了屋,姜桃飞快的跑到她小舅的屋门前,趴在窗台前透过缝隙往里瞧,只听见里头传来张平震天一般的鼾声。
姜桃没看见阿香,又顺着一排的屋子找,好不容易在杂屋外听见一声气若游丝的呼救。
姜桃在门外小声唤:“舅母?舅母?”
里头似乎听到了呼声,传来了几道应和的敲击。
好在木门只上了栓,姜桃小心翼翼拔开门栓,恐防惊动了屋里的袁氏。
闪身进去关好门,泛着霉味的屋里全是浮尘,乱七八糟的堆着些杂物,墙角搁着一张破木床,一个不成人形的妇人了无生气的窝在床上,腹上只盖了一堆旧棉絮。
姜桃一瞧差点没呕出来,这哪里还是余氏口中那个贤惠的女子?连街上的乞丐都比她体面几分。
走近去,又闻见一股子尿骚味,怕是已经被打得失禁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和离
“舅母,舅母,我是姜桃,你三姐家的大闺女。”姜桃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还能起身么?”
阿香勉力睁开红肿的眼:“桃……桃子。”
“你听我说,你不能呆在这,得赶紧逃,现下就是不被他们打死,往后他们还会寻着由头打你。”姜桃看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我把你放出去,你记着往小路跑,别走大路。”
阿香眼角渗出一滴泪来:“我……我能往哪跑?”
她就算是回了娘家,那群和稀泥的哥嫂收容她几日之后,少不得还得把她送回来。
姜桃想了想:“去我家,姜家村你知道往那条路走么?我奶就在赶来的路上,你顺着路跑就能遇上她,叫她带你回去,见了面就说是我的主意。”
姜桃握住她血迹斑斑的手心:“我奶你是见过的,她是个极和善的老人家。”
就着透入杂屋的微光,阿香几乎看不清楚姜桃的脸,但她的声音还有温热的手掌却莫名叫她的心定了下来。
“舅母,不要心软,就当今日已经死过一回了。出去后,咱们一家再给你想法子。”姜桃将她小心的扶起来,“等你跑远了,我再出声叫她们,你知道的,我娘还在这,她不是我大姨,不敢训斥那老妇。”
阿香坐起身,姜桃见她还是一身沾血的薄衫,便飞快的脱了穿在里头的褙子,披在了她的身上。
“桃子……”阿香声音已然哽咽,姜桃见她青紫的大花脸上两行清泪,自个的喉头也开始发紧。
姜桃替她穿好鞋袜,小心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帮她拔开后门的门栓,将她搀了出去。
待阿香跌跌撞撞走出老远去,姜桃飞快的关上了门,搬了压酱菜的大石头,狠心一砸,将窗户给砸出个大窟窿来。
等屋里的袁氏听到了响声,出门来看时,姜桃已站在门外,一副懵懂的样子:“这屋里啥动静?”
张平猛地被惊醒,冲着窗外破口大骂:“还叫不叫人困觉了?昨晚闹了一宿还嫌不够是不是?我就不该脑子进水成这门该死的亲!”
袁氏暗道一声“要遭”,急忙拔了栓子开门一看,杂物里头只余一个大窟窿呜啦往里头灌着凉风。
“阿平!阿平!赶紧给老娘起来,你媳妇跑了!”
“跑了就跑了,她那腿脚就是跑上一天一夜也跑不出村去。”
袁氏双手一拍大腿:“真是造了孽了,我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娶得这么个媳妇!”
张氏安抚着袁氏,把目光转向了姜桃,姜桃看着袁氏哭丧还挺乐呵,余氏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再怎么样也得回去问。
袁氏自然不肯如此善罢甘休,要真让阿香跑回了娘家,到时候娘家兴师问罪起来,少不得又是一桩麻烦事。
她擦干了泪,转身去屋里把张平给挖起来,敲一棒子动弹一下的张平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绳子沿着大路上去追了。
袁氏还不放心,又去敲了四邻的门,叫上几个不知情的叔婶,说是自家花了四两银娶回来的媳妇连夜跑了,让人帮忙追去。
姜桃等了小半个时辰,没见余氏人来放下了心里头的大石头。
乱七八糟忙活到傍晚,袁氏见她们母女俩杵着也帮不上忙,恶语将她们给赶了回去。
夜幕降临之前,姜桃二人着了家,一进门就见余氏迎了上来,张氏还觉着奇怪:“娘,你咋在家呢?不是跟在咱们屁股后头,咋自个打道回来了?”
余氏不答,面色凝重的跟姜桃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怎么样?”
“都是外伤,没伤到内脏。断了三根肋骨,右腿折了,不晓得会不会落下病根,现在喝了药睡下了。”
姜桃舒了一口气,听祖孙二人打哑谜,张氏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想起了啥,蹬蹬跑进了屋,推开门一瞧,床上躺着的不正是袁氏等人找了半天的阿香。
张氏顿时双腿一软,她闺女咋就能干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来?
“我得赶紧报信去。”张氏扶住门,“等我回来看我找不找你算账!”
“你现在就找我算账,”姜桃堵住院门,“人是我放的,也是我叫奶带她回来的,撒谎骗阿婆的还是我,你要想再叫他们把她拖回去,就先过了我这一关。”
她往前跨了一步:“你可以打我了,娘,这回我不躲。”
张氏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四下寻着趁手的东西,余氏默不吭声的挡在了姜桃面前,就连大虎和小虎都手拉着手站在门前看着她。
张氏一下子就扛不住了,捂住脸跌坐在地:“你晓得什么?这是妇道,这是妇道啊!”
姜桃能护住她一时,哪能护得住她一世?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既然嫁进了张家,就是张家的人,死了也只能是张家的鬼。
姜强这时候归了家,他在半道上遇上了余氏和阿香,二话不说先将两人送了回来,刚落了脚又去张家村探听消息,袁氏这会还没想到他们家头上。
“先让她住着,实在不行就托村里人瞒一阵子。”姜强拽起地上的张氏,“她小舅干得这就不叫人事,多好的闺女给他糟蹋成这样子?”
阿香也就比姜桃大五岁呢。
有姜强看着张氏,防着她去通风报信。余氏下了灶房,随意弄了几个菜,一家人草草用了饭。中间阿香醒了一回,睡得晕晕乎乎以为自个还在那个魔窟里,吓得是又哭又叫,形同鬼魅。任谁听了都唏嘘不已。
姜桃哄睡了阿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她救了她一回,只要抓着姜桃的手,阿香就不闹了。
余氏点了油灯,看着熟睡的阿香,长吁短叹。
“奶,咱们有法子叫阿香姐姐跟我小舅和离么?”姜桃不忍道,“现在咱们连大夫都不敢去请,她身上这伤拖久了怕是要遭。”
余氏摇摇头:“打媳妇是得被人戳脊梁骨,但关起门来又只能算家事,咱们因着这层关系还能管一管,要搁别人,只怕还会说你多管闲事。”
姜桃咬牙切齿:“就只能这么算了?我可做不到把阿香姐姐再送回去这事。”
说到送回去,床上的阿香无意识的抖了起来。
姜桃急忙探了探她的额头,万一发起热来,只怕是要九死一生了。
余氏叹了口气:“就是闹到里正面前,不是‘妻背夫在’、‘夫逃亡三年’、‘夫逼妻为娼’、‘翁欺男妇’这四样,他也做不了主。”
第一百五十四章:缘由
“只能想法子叫小舅休妻了。”姜桃皱着眉头道,可是左思右想,袁氏又怎么可能会放人?
余氏去灶房打了一盆凉水,又翻出一床旧被子叫姜桃裹着,阿香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两天夜里都得叫人守着。
“我明儿叫你爹去袁家村走一趟,咋说都得把这事透给她爹娘。”余氏拧了帕子擦去阿香额上的汗。
“先别跟他们说阿香姐姐在咱们这,就说她人已经跑了,现下不知去向,看看他们家是个什么意思。”
余氏颔首道:“他们心里头要是还有这个闺女,会想法子把这亲事给搅和黄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说也合适。”
姜桃掖了掖阿香的被子,但愿如此了,要是娘家也不中用,阿香是真前有狼后有虎,走投无路了。
守了一夜,阿香断断续续发了三回热,连身上的棉被都湿了一半。姜桃忙活到黎明才消停了,见她睡得熟,自个也回了房挨着余氏眯了一觉。
张氏跟着她们挤了一夜,姜强则去马二家借铺。阿香迷迷瞪瞪醒来时,姜桃等人已经用过了朝食,正围坐在门口拔鸡毛。
见她醒了,姜桃洗了手去灶房给她端了碗水,喂她喝了大半碗后又盛了一碗南瓜粥,阿香一天一夜粒米未进,很快就喝得个底朝天。
姜桃再打了一碗,这回她倒喝得慢些了,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碗里砸,哭咽得吞不下东西。
姜桃宽慰了半天,阿香断断续续把袁氏和张平打她的缘由说了个囫囵。
要说大事也算不上,就是前天傍晚她去外头挖了野菜回来,又碰上张平要出门,多嘴说了一句“快要过年了就别出去抹牌了”,这话戳在张平那厮心坎里,以为这刚过门的小媳妇是要说教她,顿时就不乐意了。
出去抹牌是花她的银钱了?还是他这做丈夫的没点威严了?三俩句话压下来,阿香低着头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袁氏这会儿也从别家闲话回来,听到花她银钱这半截话,以为阿香是瞒着她在张平耳边碎嘴,说她偷拿首饰这事了,袁氏顿时邪火一上来就给了她一嘴巴子。
“我这个做婆母的拿你两根破簪子咋了?你一个年轻妇人穿金戴银的出去要骚情谁?”
张平一旁嫌弃道:“就她这样,就是戴上了凤冠也是个夜叉鬼。”
阿香被骂得个狗血淋头,袁氏穿着的一件葱绿褙子更是晃花了她的眼,这衣衫颜色这般鲜嫩,一定不是她一个老妇所有的,
袁氏瞧见了她的目光,紧了紧领口:“咋,你盯着我作甚?还不弄饭去?指望我给你端上桌喂你吃?”
张平骂骂咧咧去了村口,阿香咬牙下了灶。夕食照旧是袁氏和她一块用的,灶上温着张平那份饭。
要过年了自然要采买些瓜子花生啥的,袁氏张嘴说着,阿香默不吭声的记,临了要支钱的时候,袁氏却双手一摊:“我哪来的钱?娶你花了恁多银子,现在还欠着村里的好多人家的银子,再说了,你不是有嫁妆么?到这会了,还不拿出来使使?”
说起这嫁妆,阿香真是有口难辨,这成亲俩三月,哪一天不是她拿钱补贴婆家,袁氏要吃鱼吃肉,偏生一回又只给两三个钱。
“娘,这大姐二姐三姐家都得去礼,每户少说也得提两包东西去嘞,还有几个侄子侄女还得给个红包,这钱……”
“你骚情她们做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们就只有往家里拿的份,哪还有我上杆子讨好她们的事?”
阿香自然是不认同这番话的,几个姑姐瞧着都是好人,亲戚亲戚,有来有往才能亲了,她一个新妇又是小辈能不去见礼么?
这时候张平踢踢踏踏回了屋,他摸黑进了灶房叫地上的矮凳给绊了一脚,许是又输了钱,他一脚把矮凳踢了出去,砸坏了角落一口水缸。
“他奶奶的,那个作死的把凳放这碍了我的脚?”
他端了饭食,进屋看清楚了碗里的饭菜,顿时一甩碗道不吃了:“咱家是穷到要卖屋卖地了?饭里一滴油水都没有,叫我怎么吃?”
袁氏若有所指道:“这能怪得了谁?咱们家换来了个金贵媳妇,可不得吃糠咽菜了?”
阿香张了张嘴,看着母子二人吃人般的目光,吓得端碗的手微微发抖。
袁氏还不罢休:“咋,我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左右拿几个钱把年给过了,我瞅着你带来的红木箱子沉甸甸的,拿一两件出来也能叫咱们过个好年。”
“哪里还有东西?”阿香嗫嚅道,“簪子您也拿走了,衣衫统共也没剩下几件了,就是我带过来的一百多个钱,这些日子也全用得精光了。”
袁氏听清楚了这话,一拍筷子:“你这意思是要上街给你讨钱去?”
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阿香含泪抬起头:“娘,您这是要逼死我,我是真没钱了,要是有钱我能不拿出来使么?”
袁氏冲张平使了个眼神:“好啊,你倒还倒打一耙说我的不是了。阿平,不给你媳妇松松皮怕是要冲你老娘尥蹶子了!”
张平老早就手痒痒了,他一把薅住她的长发往墙角一带,阿香吃痛,手里碗砸得稀巴烂。她嘴里央求着:“娘,娘,我错了,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张平充耳不闻,冲着阿香就是如同雨点般的拳打脚踢,阿香下意识捂住头脸和肚子,张平使劲拽开她的手,布鞋狠狠的碾在她的脸上:“敢跟我娘顶嘴,嗯?”
阿香到底是常年劳作,使出了全身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掀翻了控制她的张平就要跑,刚摸到木门,袁氏动手了,她那里肯叫她出去丢人现眼?
她抓住她的手,一脚踹在她的腹部,将她重新从门口拖到屋内,嘴里还骂着张平:“一个女人你都打不过,没用的东西!”
张平气急了,用力掐住阿香的脖子,眼见着她要开始翻白眼,又抓住她的头使劲往墙上撞。
袁氏下了场,时不时也补上一脚,母子俩打了小半个时辰,阿香像一摊烂泥一般瘫在墙角,袁氏也真怕把人给打死了,拉住了张平叫他消停消停,吃了饭再说。
直到下半夜,袁氏都进屋困觉去了,阿香才挣扎着往外爬,她伤了腿骨,好不容易才挪到了屋外大路口,举目四望皆是茫茫,经不住痛哭出声,由此叫隔壁起夜的王叔看见了,接下来的事,姜桃等人也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生育
余氏等人听了皆是愤慨,就连张氏都说不出话来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没带多少嫁妆,余氏甚至都没过问一回,全都叫她自个收着了。
袁氏做出这等事,无论是搁到哪个村都是说不过去的。
哄着阿香吃了两碗粥后又换了药,这药还是姜强上回跌腿时剩下的,就是这罐子药也见了底,全家人没个会接骨的,要是耽搁下去,骨头长好了再要正,就得打断了再医了。
姜桃急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就算是走漏了风声,她也得拼着去寻一下大夫。
默不作声的张氏这会出了个主意:“咱们把她挪到别人家去,再让人帮着去寻大夫,就说是自家表妹远亲啥的……”
话没说完,余氏便问:“咱们挪到谁家去?”
姜桃一家相熟的也不少,但真能交心的也就那几家,胖婶家也没多大的空档,马二婶子家孩子也多,剩下六叔六婶倒是值得托付,但是他家又处在村中,难免会叫人瞧见了。
姜桃想起了个人:“咱们把阿香姐姐送到五郎叔家去,他家住在村外,少有人去,再说了他家就俩兄弟,能给阿香姐姐空出个屋子来。”
余氏和张氏想了想,觉着此事可行。
姜强去袁家村了,姜桃立马去喊了刘五郎俩兄弟,只大概说了这是她家一个远方表姐,被丈夫打了回来,家里没空地睡,也怕惊动了寻人的夫家,便要在他家暂且避一避。
这事可大可小,私匿逃妇要是被男家给告了,那是得受鞭刑的。
刘五郎却二话不说的点头应了,还飞快的空了他家老太太生前住过的屋子。
将阿香安顿好后,张氏自觉承担起给她送饭擦身的活,姜桃问起来,张氏垂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逼急了也只道:“一头是我娘和我弟,一头又是我的良心,我做不到像你们俩那般心硬,但也没那个狠心思去报信了,就当我替他俩赎罪吧。”
余氏也不逼张氏,晓得她过去十几年被袁氏养歪了性子,又格外希望得到她娘的疼宠,所以才把娘家众人摆得太高,要怪就只怪她没想法子给她掰过来,张家又生得太多,一碗水端不平。
晌午边,姜强回来报信,说是阿香爹娘已然晓得这事了,火急火燎的要喊村里的人过来算账寻人,生怕自家闺女寻了短见。就是家里两个嫂子不依不饶说是已经嫁出去的小姑子,管不了那么多事,叫自家男人甭出去遭这个罪。
阿香听了,倒也不奇怪。她在家捱到十八,不晓遭了两个嫂子多少白眼。
“我有个法子。”姜桃跟余氏对了个眼神,“既然她爹妈还有这个心,就叫他俩跟咱们做场戏。”
余氏也想到了那头上:“等个两三日,叫他们急眼了咱们再说去,到时候不怕他们不答应。”
姜强摸不着头脑:“是啥法子?能叫他俩心甘情愿休了阿香?”
“说她不能生就成了。”姜桃冷笑道,“我阿婆和舅舅不是踢踹过阿香姐姐的腰腹么?到时候借由阿香爹娘的口说她伤了身子,往后再不能生了,盼着长孙的阿婆巴不得赶紧休了她了事。”
余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要叫她看出来了呢?”
姜桃笃定的道:“那些大夫能看出个啥来?就是肚子上那一片淤青就够他们说事的了。咱们顺着这说法一引,他们也不敢打包票。”
过了两天,不光是袁家村那边急眼了,就是张家村这头也慌了,这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是爬回了娘家,娘家那头咋还差人来问呢?
姜桃见这事快要闹大,恐防出了上回村架那事,便让姜强私下寻了阿香爹娘,带着他俩到了刘五郎家中。
二老看见面目全非的阿香差点哭得没背过气去,大夫“刚巧”在场,余氏问了一声:“你说她这都是外伤,我刚给擦身瞧见肚上有块淤,怕不会伤了内脏,往后生不了娃娃吧?”
大夫沉吟片刻,这事他哪能拍胸脯保证?就算是体格健壮的妇人找他诊治,他也不敢说人家就能一举得男啊。
“应该是不要紧,左右养一养,要是月事推迟,那再吃两服药调养一二……”
榻上的阿香说了句:“我这月事迟了四五日,往常可准了。”
大夫没吭声,又把了脉,不是喜事。
阿香爹娘见状,顿时怒气冲天,叫嚣着要把他们那该死的女婿碎尸万段!
余氏抹着泪:“可怜的娃儿,这要是不能生往后可咋办啊,送回那魔窟去,只怕是更加没活路了。”
阿香爹红着眼:“离,马上离,他们要是不肯写和离书,就甭想过好这个年了!”
阿香娘搂了自家闺女:“就是生不了娃,咱俩也养你一辈子,你俩嫂子那有我。就是闺女啊,你可千万放宽了心,别再寻短见了,娘再也受不住了……”
姜强的说辞是阿香一路往西边逃,到了张家村路口,本想一死了之,正好叫刘五郎兄弟俩给救了。
阿香爹娘带着阿香兄弟二人,还有本族十几个叔伯亲戚打上了门。袁氏一听阿香没死,活得好好的就是不能生了,顿时大哭自个倒霉,张平见着一帮人来势汹汹,早躲到屋里去了。
阿香爹娘说要和离,袁氏自然是不肯的,和离那得多伤她面子?她往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再说了她足足花了四两银才娶回来的媳妇,这会儿不能生了,不是打了水漂了么?
“赔钱,赔钱,赔钱!”袁氏伸着手,“一个不会下蛋的鸡我还留着做什么?要和离也成,把我那四两银子赔给我!”
这话气得阿香娘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要不是为着和离叫自家闺女面上好看些,至于这般软着声说话?
再瞧见她头上簪的,身上穿的哪一样不是自家闺女的东西?她撸了袖子上去三个大耳刮子,将她扭倒在地:“作死的老泼皮,烂裤裆,要钱要钱,做梦去吧!”
娘们打架,爷们不掺和,阿香爹带着人就把屋里的张平给逮了出来,人多势众,张平吓得跟筛糠似的,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
阿香娘拔了她头上的钗,再扒了她身上的衣衫,有几个不明事理的人过来相帮,叫她一口啐在脸上:“她把我家女子打得不能生了,我拨弄她两下有啥不行?你们跟这老贼妇什么关系?夜里爬她家窗户的?”
几人纷纷后退,嘴里还劝着:“莫把人给打死了。”
“我们要不要把她打死,管你几巴相干?”
第一百五十六章:放妻
虽说天气转暖,午间还挂着日头,但凉风一吹,只剩下件薄衫的袁氏冻得跟孙子似的。偏生阿香娘还不罢休,将她肩头衣衫一扯,直露出半边老肉来。
袁氏慌忙去遮,叫阿香娘啐了满脸:“你这皱皮老倭瓜,谁稀得瞧你?”
她将衣衫包了钗子,又直冲进袁氏屋里翻箱倒柜的搜,凡是瞧着像她闺女的物什全包了起来。袁氏连滚带爬去拦:“那是我的衣衫,那是我的钗——”
阿香娘举着簪子的尖头对着她:“你有这般好的钗?做你他娘的狗屁梦去吧!全是我家闺女的玩意,你一个老妇戴这些也不知羞,闷骚老狐狸,我呸!”
袁氏气急了,上去就要撕扯她,阿香娘双脚一跨,跟个定海神针似的杵着不动,扯着嗓子喊:“臭蛋二蛋,有人要打你老娘了!”
门外呼啦闯进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来,二话不说钳了袁氏,任由袁氏蹬腿赖地都岿然不动。
杀人自然要诛心,阿香娘讥讽道:“瞧瞧你家那没出息的小畜生,我当初是瞎了眼才同意这门婚事,我两个儿子只要动动小指头,就得叫那面瓜屙在裆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我的闺女!”
说着她转身将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就是床上两床棉被都拿剪刀给绞了,把里面的棉絮给扯了出来。
袁氏哭天抢地喊普天之下是没王法没章程了?外村的人都敢上门闹事了?
有好事者去报了里正,张家村里正姗姗来迟,隔着门劝了老半天,阿香娘砰一声将袁氏主屋的窗户砸了个大窟窿,对着里正破口大骂:“呔,你个老东西,跟这寡妇也拱过一个被窝?她把我如花似玉的闺女打得不能生娃娃了,我砸她两件玩意咋地了?”
里正吓得一身冷汗,嘴里哆哆嗦嗦的道:“莫要出了人命啊……莫要出了人命……”
“你给我站到一边去,”阿香娘眯缝了眼,“逼急了咱们袁家村的后生也不是好惹的!”
她冲到阿香与张平的新房之中,将阿香的衣衫、用具等一切物什,全都拾掇到一个箩筐里。
院里的张平在阿香爹等叔伯的威压之下,松了口说要写放妻书。袁氏气急败坏道:“张平你个软蛋蛋,我不同意!听到了没,我不同意放,不赔钱就甭想和离!我就是拖也得把那小娼妇给拖到坟堆里去。”
阿香两位兄长早忍不得,掐住她的双臂就用尽了全力,疼得袁氏眼冒金星,一头冷汗。
阿香娘不急不躁:“不放是吧,有本事上咱家要媳妇去,我告诉你,既然咱们敢上这个门,往后就不会再叫香香进这地头半步。”
“喔,对了,你三舅妈四表姨一大堆亲戚还在咱村住着?你个老妇防死了自个爹妈,先人坟头总还在咱们村吧?我这两个儿子可是挖人坟头的好手,你要是这辈儿都不回娘家去了,就当我今儿没说这话。”
话音刚落地,袁氏眼里闪过一丝畏惧,她百年之后还得娘家人来坐席呢?要是爹妈坟头被挖了,她哪还有脸面去见先人?
她咬了咬牙:“写休书,咱不要钱了!”
阿香娘一巴掌扇到她脸颊上:“想你的天鹅屁吃!和离!和离!是咱姑娘不要你家这个下三滥的小畜生了。”
袁氏形同鬼魅,甭提多狼狈了。正好里正也在场,就叫他做了个见证,签了和离书画了押,袁家村众人瞧了瞧,确实无误,满意而去。
人群三三俩俩散了之后,袁氏冲过去抱了张平,从头摸到脚,除去一身尿骚味,没伤着一根头发丝。
袁氏使劲全身力气给了呆愣的张平一巴掌,跌坐在地痛哭出声:“完了,完了,全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媳妇没了!”
花了钱娶了媳,却没想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手脚并用,爬去张平屋中,屋里一件好东西都没剩下,张平几件新衣也叫阿香娘给撕成了布条子。
她一口痰涌上来,两眼一黑,软倒在地。
过了两日,袁氏和张平总算缓了过来,却不想那天昏迷之后叫袁氏留下了后遗症,她双手不听使唤了,止不住的哆嗦,半张脸歪斜流着涎水,没了知觉。
大夫说是中风,针扎了两个疗程愣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只能让她生生捱着,祈求先人保佑了。
张平搜刮了家中最后几个钱给了诊费,现下家中是底朝天,除了屋和田,彻底没东西了。
这时候好巧不巧传来了个坏消息,阿香爹娘回去仍然不肯罢休,冲进她家祖坟圈里扒光了袁氏爹妈坟头的罗汉竹,袁氏几个本家的汉子要闹,却见他们只泄私愤,不动其他,骂了两回街也就没法子。
袁氏一听,差点没又厥过去,斜着嘴唇齿不清的骂着,一边脸上流了泪。
张平猛地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这哪里还是他精明能干的娘亲,分明是一个疯婆子,当即不肯跟袁氏窝在一个屋里了。
而阿香这头,早在昨日,阿香爹娘就拖了板车来接她回村。她终究不好常住在两个单身汉家中的,要是传出去,阿香就甭想再嫁了。
姜桃拉着阿香的手,小声宽慰着:“姐姐,世间的好男人千千万万,你只是运气不好才碰上了我小舅舅。你看我爹你爹,你两个哥哥都是好男人,莫要怕,放宽心,总会有好姻缘找上门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阿香微微摇了摇头,她现下还会做噩梦,畏惧男人已然是她身体的本能了。
“我晓得了桃子,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大恩大德的。”说着她转头对刘五郎道,“还有五郎哥,多谢你。”
刘五郎一张黑面涨得通红,良久才憋出了一句话:“没事儿。你要好好过,别再想不开了。”
姜桃一家目送阿香爹娘等人走出了视线,打道回府之时,余氏问:“桃子,临走前你凑阿香耳边说了啥?”
“叫她往后但凡是在村里或是家里过不下去了,就来寻我。”姜桃咬了咬唇,“往后这路她还难走呢。”
打头的就是她两个不好惹的嫂子,然后就是村里的闲言碎语,其次便是她自个的心魔,样样都能压得一个女娃活不下去。
余氏摸着她的头:“我家桃子真是个善心的姑娘。”
姜桃不好意思的笑笑,祖孙二人携手走在后头,突然说起这段日子忙着阿香的事,连个年都过得不成样子,转眼都初六了。姜桃一拍脑袋,哭丧着脸:“完了!完了!今天都初六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福宝
张氏回头:“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姜桃看着日头,这都快到头中央了。她不顾余氏和张氏等人的呼喊,飞快跑进了屋,掀开枕头,抓了那只粗糙的香袋。
香囊内塞了朱砂、雄黄、香药等物,用丝布做了外袋,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香囊还没来得及绣花,只是一个简单的松柏绿袋子。
姜桃冲出屋门,跑去了村口,要是车马不误,还能赶得上送他一程。
姜陵与胖婶等人依依惜别,船夫催发,同行举子皆端坐舱内。狗子见他时不时看向渡口前的小路,不由问:“大哥是在等谁?”
姜陵摇了摇头,想必她是不会来了。他登上船,目光仍然望着不远处的小道。
船夫松了纤绳,收了锚,水推船移,很快船只就顺流而下,驶出半里路去。
姜陵垂下了眸子,转头要回舱去。
“姜陵……哥哥,姜陵哥哥!”
姜陵猛地转过头,岸上无人,只有几个农妇领着几个孩子行走在田埂上。
他以为是幻觉,却又不甘心。
终于……岸上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跟着船跑,跌跌撞撞,又一往无前。额前的发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脑门上,明显是跑了很长一段路,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散在风中。
姜陵欣喜得脑子发晕,他飞快的跑过船头,穿过船舱,带倒了舱内同行人的一桌酒菜,几乎是扑倒在船尾甲板上。
面前就是河流交汇之处,过了这一道缓摊,就再难追上船了。
姜桃跑得双腿发软,一咬牙抄了个近路,拐向山坡。姜陵知道她的用意,心急如焚:“姜桃!姜桃!不要追了。”
姜桃闭着眼就往坡下一跳,半滑半跑的落到船之前。
姜陵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姜桃平安落地,他忽得一笑,心中被那股柔情填得满满的,姜桃此人,她的倔,她的勇,她的聪慧,样样合了他心意。
姜桃奋力将手中香囊一甩,东西落在甲板上,姜陵上前捡了握在手心。
两人无言,姜桃笑着冲他挥着手。
身后众人出舱来瞧,见此情景纷纷起哄。姜陵看了一眼香囊,实在是做得粗糙,连他娘的手艺都比她强上几分。
但,他还是挂到了衣襟上,闻着味都知道里头的东西能驱虫、避瘟、防病,是端午才做的香囊,她怕他赶不上赛龙舟祭大夫,倒先把香袋给他做出来了。
他失笑,捏着香袋久久未松手。
送走了她的书生,姜桃揉着脸往回走,剩下的日子就是有期的等待。近四个月,一百多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花蕾含苞吐露。连着接了七八摊红白喜事后,余氏宣告起屋的钱快攒齐了,全家人欢呼雀跃,倒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老屋敲掉一半,起一半,就从这屋分开,起三间。”余氏把张氏那屋给划了出去,“一来咱们起屋的时候一大家子还能凑活在这屋里窝一窝,二来等赚了大钱,再把这屋全砸了,给大虎和小虎娶媳妇使。”
张氏简直不能再同意了,还加了句:“到时候还起三间,兄弟俩共一个堂屋就成。”
有了钱,又把地头给划好了,余氏寻了日子就去请了个风水先生,看看这地是否干净。
风水先生端着八卦镜,绕着草房子转了三圈,翻着白眼掐指一算,点头道:“大吉大利,三日后辰时一刻宜开工。”
第四日,姜桃屋门前早早的就聚满了看热闹的村民。香案上供奉着三牲,猪头公鸡鲤鱼和一个大香炉。
风水先生操着浮尘,一声轻呵,吉时已到,开祭。
大虎挑着竹竿,姜强去点了百响炮仗。风水先生手持狼毫饱沾朱砂在一张黄裱纸上一挥而就一个符箓。
姜强燃起三注高香插在香炉里,然后双手捧着符箓在香火上点燃,看着袅袅青烟,众人面上皆是喜笑颜开。
风水先生微微颔首,在众人敬畏的眼神中飘然而去,临走前跟余氏提了一嘴:“你家有个福星,说是逆天改命也毫不夸大,你家的穷苦的命数现下全然被改,老太太,往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余氏笑得合不拢嘴,张氏好奇一问,余氏神神秘秘道:“往后供着咱家的小福星吧。”
张氏顺着她的眼神瞧去,姜桃正跟在胖叔后头看罗经。
祭祀过后便是定坐向,姜家村的地理师数得上的就一两个,正好胖叔算一个,由着两家的交情,胖叔连钱都不收了。
说是如此,余氏还是准备了个大红包,胖叔乐呵呵道:“老婶子,咱们家村有福的您数头一个,您瞅瞅,这十多年了,您一到这个家,就是屋也起了,日子也过红火了。”
姜桃挽了余氏的胳膊:“就是就是,奶是咱家的大福宝。”
众人哈哈大笑。余氏朝她挤挤眼:“那咱们俩就是大福宝小福宝凑在一块,福气满堂!”
剩下的清理站宅地,开地基,开砖沟,去临乡镇进砖,一切事宜都办得顺顺利利。往常村里谁家起房子,总能遇上个不如意的事,不是见了血就是封不稳砖口,姜桃家就连进砖拜祖都打了三个宝卦,个个都是好兆头。
起房子共请了四个工,刘五郎兄弟俩算在其中,还请了荷花女婿和马二叔,都是交情极好的人家。
工钱要得自然也公道,一天八个钱,包两顿饭食,一袋烟。四人中又只有马二叔好一杆旱烟,所以烟钱也省下不少。
饶是人家厚道,主家也不能真吝啬抠门。两顿饭食一半的肉,烧刀子管够,干一阵子还千叮咛万嘱咐叫人歇会再干。
姜强带着人干得热火朝天,姜桃跟着张氏在一旁敲砖和泥,忙得也是脚不沾地,晚间一沾枕头就能睡过去。
真真是累惨了,起个房子全家都不得停歇。砖架大半个月就搭好了,这得开始架梁了。
马二叔讲究,觉着姜强从临乡镇拉来的木料都不合用,这屋子往后是要住二三十年的,怎么能马马虎虎随意找根烂木头?
全家人皱了眉头,想着去哪找好料子去。
这时候狗子探了探脑袋,姜桃瞧见他朝他招了招手。
狗子进了屋,将一支笔塞给她:“桃子姐,二哥不收,叫你往后没啥事就别跟他面前晃悠了。”
姜桃一头雾水,抓着狼毫笔是气得发笑:“我啥时候在他面前乱晃悠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小调
“桃子姐,你又咋得罪二哥了?我瞧二哥的脸都阴得能掐出水来了。”
姜桃将狼毫笔收了,开玩笑,狼毫笔金贵着呢,就这么一支笔她还花了近二十个钱。他不要倒正好,留着给大虎使去。
“你也瞧见了,我这个把月忙得团团转,哪里有功夫搭理他?就是学字我都隔了三四回没去了,全靠燕子抽空来家教我。”姜桃撇撇嘴,“不要就不要,你跟他说,往后我见他就绕路走,保准连根头发丝都不叫他见着。”
“真这么说?”
姜桃不耐烦的摆摆手:“说去说去,我这还烦着呢,没工夫哄孩子玩。”
狗子得令,转身跑去了村西头,将这话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了李敖听。
李敖皱紧了眉头:“此话当真?”
“我以我就白虎堂堂主的名义发誓,这话绝对真真的,桃子姐说往后不见您了。”
李敖深吸了一口气,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调头进了灶房。
狗子揉着碰得生疼的鼻子嗷嗷直叫,还是李昌明瞧着自个老儿子没了影,端了一盒子奶酥开了一条缝问:“出啥事了这是?”
狗子警惕的看着门里一双眼睛:“明叔,帮里的事二哥不叫我跟您说。”
李昌明抓了一把奶酥开了一条大缝塞到他的手里:“帮里的事咋会扯上小桃子?”
狗子叫浓郁的奶香冲得脑发晕:“桃子姐……桃子姐……也是咱帮里的人呢。”
李昌明当即将一整盒奶酥都给了他:“我是你二哥的爹,也算是帮里的一份子,你瞧瞧我往日给你们帮的小娃娃做了多少好吃的玩意,要搁外头我这可算你们帮的大恩人呢。”
狗子叫一整盒奶酥给彻底砸晕了头,把这事全盘脱出,连带着姜桃送的那支狼毫笔都描绘得一清二楚。
李昌明不清楚其中缘由,只当是小姑娘送东西叫他瞎了狗眼的老儿子给退回去了,还叫人家往后别往他家跑了,
他娘的,他李敖算是个什么东西?叫救命恩人退避三舍,他好意思开这个口?就算是妾有意郎无情,也该婉转点。姜桃那姑娘,样样都好,咋能叫自家儿子给糟蹋了?
李昌明越想越气,正在此时,李敖站他身后冷不丁说了声:“你们俩偷偷摸摸说啥呢?”
李昌明脖子一缩,下意识关上了门。
“没……没干啥。”
李敖眼神一瞟:“没啥事就把你那账清清,堆了几天了?”
“嗳嗳,好嘞。”
李昌明垂着头就要去主屋,走到一半回过神来,不对啊,谁是爹谁是儿子?
他直起腰,转过头:“凭啥你叫我去干啥就干啥?你这事我还没给你算呢!你说说你一个男娃咋能跟女娃说恁重的话?小桃子不就是欢喜你么……”
李敖抱着胳膊看他演,说到激动处,李昌明还手舞足蹈,苦口婆心的说姜桃那女娃多好多好,就算李敖他是龙蛋蛋,也该配得上他了。
“还有,这个把月里你的手艺都是咋回事啊?炒菜咸得齁死人,不晓得还以为咱家是多富贵的人家,买盐不花钱呢。”
“不爱吃自个做去。”
“你咋能这样跟你爹说话呢?”李昌明气急败坏,圆乎乎的脸肉颤了颤,踟蹰半天还是冲进主屋,“我叫你娘好好管教管教你。”
李敖哼笑一声,笑意很快又隐了下去。
这一回他不想由着他娘教训,拿了廊下一把砍刀上了后山。
姜桃一家人为着这木料的事焦头烂额,工事也停了半日。姜桃闲不住,跟余氏说了一声,自个上山上转转,要是能寻到无主又结实的木材,也算是好事一桩。
余氏千叮咛万嘱咐不叫她跑深了,就在山林外头瞅一眼。
姜桃连声应了,带了余氏给她织就的小蓑衣进了山。
她跟马二叔问了两句选木料的要诀,次等用松木或是杉木,其次就用榆木,要是富贵人家上梁还会用到金丝楠木,但楠木难寻,要有榆木也算是蛮不错了。
榆木榆木,还有个“余粮”的意思,大吉大利,质地还硬,足足可以使上几十年。
姜桃还是认得榆木的,进了山后,四处寻着木材,也寻到了几棵榆木,但年头不够。做好记号后,姜桃往山林深处探了探。
深山老林,遮天蔽日,姜桃嘴里唱着歌谣叫路上的蛇虫鼠蚁速速退避,木棍打着前头的草木。
远远的,她瞧见小河摊对面有个人蹲在坡上撅东西。姜桃以为是姜家村村民,走近了些,顺道问问这林子里哪一片有榆树。
走到河滩边上,流水潺潺,那人也抬起头,看着对岸的她。
姜桃叹了口气,得,又是李敖这冤家。行吧,人家还在气头上,她不招惹他,她二话没说扭头就走。
这倒把李敖给气着了,胸口一阵发堵。这是啥意思啊,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用力将泥中的葛根挖出,丢在篮子里,真该回去炖它三天葛根汤下下火,他都快把自个给怄死了。
在山林子里转悠了半天,杉木和松木倒瞧见了两株顶好的,榆木还是少。
林中无人,姜桃早把遇见李敖的事抛到了脑后,想了一遍书生,心里头甜甜蜜蜜,嘴里哼起了余氏教她的小调。
“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藤生树死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揽树开花花揽花,阿哥揽上妹揽下,牵起衫尾等郎揽,等郎一揽再回家。新买扇子七寸长,一心买来送情郎……”
小调缠缠绵绵,全是郎情妾意,姜桃越唱越不得劲,自个都快起鸡皮疙瘩了。歌声远远的飘着,让春风送到了河滩边,李敖放下了砍刀,朝歌声所处远远望去。
他心中五味杂陈,许是下定了决心不甘就此放弃,他提着篮子跟了上去。
没多大一会,他就追上了姜桃。
姜桃察觉身后有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扭头才发现是他,没声好气的道:“这可不是我在你眼前晃悠,是你自个跟上来的。”
李敖瞧着她生动的脸,突的失笑道:“是我的错,那事你别放心上了,二爷我现在心情挺好,带你吃好吃的,去不去?”
姜桃嘀嘀咕咕,狐疑看着他:“什么人啊这是?给口吃的就想我不气了?”
李敖朝前走:“一般人尝不到的美味,别说二爷不疼你,不跟上这一年都没得吃喽,”
到底抵不过美味的诱惑,姜桃咽了一口口水,深一脚浅一脚的追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生生不息
说是美味,李敖带着她沿着小河边转悠,瞧见一根葛根藤,上去砍了一条下来对她道:“你记住这种藤,咱们就要这种长瘤子的,越多越好。”
“这藤能吃?”
李敖一笑,顺着那根藤上的瘤子掰开,里头有一只白白胖胖的虫子蠕动着,他抓了虫子丢在篮子里:“咱们要吃这个。”
“啥?”姜桃抖了抖,“吃虫子?”
“你可别小瞧了这虫子,待会我保准叫你吃得停不下来。”
姜桃使劲摇摇头,她光是看着虫子就浑身发毛,到时候一口咬下去还会爆浆,那她估计得呕出来。
“不吃不吃,打死我也不吃。”
李敖笑了笑:“瞧你那胆,不是号称我‘无敌帮’最爷们的女子么,吃个葛根虫就不敢了?”
“那都是他们说的,我实际可贤良淑德,温柔娴静呢。”
嘴上说是这么说,姜桃还是帮着李敖到处寻葛根藤,她去砍,李敖掰,没多大一会就大概有五六十来只了。
看着箩筐里拱在一起的肉虫子,姜桃头皮发麻。
李敖颠了颠:“差不多成了,先弄两串给你尝尝。”
“串?”姜桃声线都拔高了,“这玩意还得串?”
李敖挑挑眉:“嗯哼,不然怎么吃,我拿回去给你炒炒?”
他砍了一根竹子,蹲在小河边削签子。河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李敖叫姜桃近着流水搭个小灶。
姜桃用小卵石铺了底下一层,再搬了大石头垒了个开口的台子。趁着李敖串虫子的功夫,她去拾了些柴火,拔了一丛干草。
李敖举着四根竹签子冲着姜桃走来,姜桃瞧着上边一溜的肉虫子连连后退,李敖冲她晃晃手,吓得她连声道:“李敖,你可别太过分啊,小心我,小心我……”
李敖从怀里掏出两颗打火石出来:“你想咋样?”
“等到端午,你就别想咱们朱雀堂帮你们助阵去,咱们改投隔壁赵家村。”
李敖打着了火,因着柴火太湿,冒着滚滚浓烟。
“你倒是敢?”
姜桃蹲得远远的,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盐,一小包辣椒粉,甚至还有一小瓶油。
“你都随身带调料的?”姜桃瞅着他,“你怀里还有啥,咋跟乾坤袋似的。”
李敖笑了笑,解下腰间小袋子,丢给她。
姜桃解开袋子束口一瞧,里头竟然放着一把石头糖,红黄蓝绿各色都有。
姜桃吃了一颗,嘴里不忘念叨着:“还随身带零嘴,没把你吃得跟阿正那样真是个大怪事。”
李敖听着她碎碎念,等火彻底燃了起来,用竹叶沾了油刷在虫子上,搁在一边慢慢用火烤。
没一会,这葛根虫就散发出一股香味,引得姜桃吸了吸鼻子,悄悄挪过去瞧。
葛根虫烤得油光发亮,滋滋作响。挨着火边的一串已经烤好了,李敖撒了一点盐,又抓了一撮辣椒粉。
姜桃舔了舔嘴角,李敖递到她面前:“吃吧。”
姜桃拿了签子,还是有点不敢下嘴,只在顶端咬了一小口,没想到满嘴生香,一点都没有预想中黏黏糊糊的口感,又香又脆,叫人完全停不下来。
三下五除二吃光了一串,姜桃才觉着刚打开了味蕾的大门。李敖又烤好了两串递给她,姜桃边吃边问:“你上山就是来找这个吃的?”
“我娘要揍我,我上山躲躲。”李敖咬着剩下那串烤葛根虫,“捱到晚上回去,估计她气也消了。”
“你咋惹明婶生气了?”
李敖面上无光,自然不答,转头问她:“还要不要吃了?”
姜桃将签子丢到火堆里燃了,砸吧砸吧嘴:“三分饱,就是吃多了太腻歪。”
李敖捧了河水将柴火浇灭,又将灶台给推倒了。
“摘竹笋去?这时候的竹笋鲜嫩,拿回去炒点鸡蛋就挺爽口。”
姜桃忙不迭点头,吃笋可得看季节,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有,过了季的竹笋又老又涩。
李敖拎着篮子走在前头,河边,林间就有不少野竹。
下过一场雨的竹林冒了不少笋头,姜桃抓着一根竹笋一掰,清脆的“咔嚓”一声听在耳朵里甭提多舒坦了。
李敖走一路,摘一路,个头太小的不要,太大的也放过。他眼毒,都是有挑有捡的,回头再看姜桃,跟土匪过境似得,甭管大小全薅在篮子里。
“小姑奶奶,你总得留点小的给后头人摘不是?还有那些大的,你拿回去磨牙呢?”
姜桃一愣,就要剔除那些大个头的笋。
李敖将手中一把笋丢到篮子里:“你帮我看看又没有椴木香菇,笋子我帮你摘了。”
“椴木香菇?”
李敖四下看了看,在一株老树下看到一棵小红伞,他走过去翻开枯树叶,将香菇从根部摘下:“诺,这就是椴木香菇,看见这种就摘,这种香菇不常见,也就这个把月有。”
姜桃看着红菇点点头:“我知道了。”
至此,李敖弯腰在前头摘笋,姜桃以他为圆心,搜寻着椴木香菇。
篮子里装满了笋子,竹笋外壳一层接着一层,别瞧着一篮子死沉,但剥了壳,余下的笋肉也就三成多一点。李敖思量着这点量够姜桃一家吃上两三餐便罢了手。
姜桃摘了一小堆红菇,李敖挑去里头被飞鸟啄烂的一部分,也塞到了篮子的一角。
“二爷,”姜桃低着头往灌木丛里瞧,“你是不是常被婶婶揍?”
李敖一愣,想了想还是道:“嗯。经常。”
姜桃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说你咋对这山头了如指掌呢,你家又不缺吃食,什么玩意没有,竟然晓得葛根里头的肉虫子能吃,还有这香菇。”
李敖看见一棵笋上爬着一只黄褐色小虫,小虫六足勾得笋叶死紧,他费了点力气才将它拔下。
姜桃将采到的红菇丢到篮子里,看他手里的小虫问道:“这是什么?”
“竹虫。”李敖抓着虫子凑到她鼻子前,“这个也能吃。”
姜桃苦着脸:“你……你也太惨了吧。”
李敖抿着笑,放走了那一只竹虫,虽然这竹虫的味道比起葛根虫来说并不逊色,但一只还不够眼前这大胃王塞牙缝的。
瞧着李敖在山林里如鱼得水,一株树,一棵草,甚至哪一块苔藓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比她更像一个农家子弟。
“靠山吃山,如果说大山是农人心目中的神,那它一定是一尊母神,温柔慷慨,一年四季都给予人不同的馈赠。”李敖闭眼仰起头,“而人又回报这种馈赠,还山还水,生生不息。”
第一百六十章:上梁
姜桃呼吸着这带着草木清香的新鲜空气,所有的感官仿佛长了触手一般,往大山深处蔓延,鸟啼,流水,小动物穿过丛林悉悉索索的声音宛如百川汇聚,在她脑海中奔流。
大山确实很温柔,姜桃如是想。就连同眼前的李敖,都觉得他柔软而沉静。
“你进山做什么?”李敖睁开眼问。
“找一棵榆树。”姜桃解释道,“我家上梁,差一根好木材,马二叔说榆木最上乘,杉木和松木我倒是找到了两棵,但觉着都不太合用。”
李敖想了想:“我知道哪里有一棵大榆树,还是没主的。”
姜桃激动问:“哪?带我去瞧瞧。”
李敖玩味的瞧着她,没吭声。
姜桃明白这规矩:“你想要啥?”
“把狼毫笔还给我?”
“还?你不是不要了么?”
“我改主意了。”
姜桃怒目圆瞪着他,这人咋养得这性子,出尔反尔。
“一支笔换一根上好的木料,这买卖咋算都不亏,再说了,那狼毫笔本就是我的。”
姜桃无奈,只得点头:“好好好,我给,回去就给你。还好你早开口,不然我就给大虎使去了,我可没零花再买一支。”
“成交。”
李敖拎了篮子带她左拐右拐,进了更深处,劈开灌木杂草,面前一块小空地,正中央就长着一株足足有姜桃合抱那么粗的榆树。
姜桃欣喜的围着榆树转了三四圈:“刚刚好,生得也直,正好做横梁。”
她记了路,出林子的时候又做了记号。竹笋自然分给了她一大捆,红菇归了李敖,姜桃抱着一怀的笋子跑进了院,笋子掉了一路。
“爹,奶,我寻到榆木了!”
这话唤出了一大家子人,在新屋上砌砖的四人也向下探了脑袋。
姜桃带着姜强和马二叔沿着原路返回,马二叔瞧见这么一株合心合意的榆树连连点头:“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木料了,桃子真厉害!”
马二叔伐了这棵树,跟姜强两人拖了回家。
去树皮,砍枝丫之后打磨光滑,搁外头空地上晾着。
忙活到五月下旬,姜桃家的猪猡快出栏了,新屋一落成,就喊了张家村的屠户师傅过来杀猪,打算连着过火、上梁一块办了。
说起这屠户小师傅,也跟姜桃一家沾着亲,再过俩月,姜桃大姨家的大闺女大丫就得嫁过去了。论起来,姜桃还得叫他一声表姐夫。
表姐夫办事就是实诚,本来这屠户上门要么是为着收猪,要么帮着杀了猪之后,全副的猪下水内脏啥的全得给人家,当做答谢。
大丫姑爷却二话不说,帮着宰了猪后还劳心劳力的给分成了大小多块,猪心猪肺啥的全都不要,只说在席上吃碗杀猪菜就成。除此之外,人来了还不算,上门还带了红包和鞭炮。
承了这么大的人情,余氏自然不肯收这钱。大丫姑爷头一回显露了屠户师傅的蛮横嘴脸来:“老太太,要论起来,我也得叫您一声奶奶,本来就是入伙酒,哪有不给红包上门吃席的?我未来老岳山、岳母都说了,您家不比其他,就当亲奶一样走动。您要不是不收,剩下这头猪,咱们张家也不接了,谁爱接谁接去!”
这话一出,姜强等人忙将这实诚姨甥女婿给拉上了桌,几杯黄酒下肚,这大丫姑爷跟大虎小虎称兄道弟起来。
入伙酒办了四桌,都是请了十分亲厚的人家来做客,大家伙或多或少都见了礼,炮仗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也有上千响。
三间大屋现下搬进去不少老旧家具,把这三间屋给建下来将姜桃一家的积蓄花了个底朝天,要想置办新家伙什,还得靠着栏里剩下那头猪。
过了晌午,宴席过半,姜强架着梯子上了房梁,刘五郎两兄弟跨坐两侧,手里抓着条红色粗绳,两根绳子绑住横梁两端。
吉时已到,外头炮竹噼里啪啦一响,姜强一声令下,刘五郎两兄弟吆喝着将横梁往上拉,木料上挂着朵红花,贴着镇宅兴家的符纸。
横木咔嚓一声卡在梁上,姜强端着簸箕就往下散糖和铜钱,余氏专门包了三十六个铜钱,混着同样红纸封的糖,叫人表面上分不清楚哪个是糖哪个是钱。
众人一窝蜂上去抢,抓住钱的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没抓着钱捡着糖的也高兴。
姜桃蹿腾着大虎去抢红封,他叫大丫姑爷灌了两杯黄酒,现下晕晕乎乎的。
他踉踉跄跄钻进人群里,往地上胡乱抓了几把。
倒也被他运气好抢了一个,他红着脸将红封塞到姜桃怀里,打了一个全是酒气的嗝:“不去了不去了,我要进屋躺着去。”
姜桃捏着红封咋觉得那么薄呢,拆开一看,好家伙,这是人家扔掉的空封。
散席之后,姜桃四下寻了,都没瞧见醉酒的大虎。
张氏心急如焚,生怕他人事不省栽到了池子里,暗骂大丫姑爷不该灌孩子酒,他才多大岁数?
最后还是余氏在猪圈里找到大虎,这孩子跟剩下那头猪猡窝在草堆里,双臂环着猪的颈子,一口一个表姐夫。
猪都被他玩坏了,划拉着四只蹄子跟要宰了它似的。
接下来好几天,姜桃见着大虎就是憋笑,惹得大虎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之后背着家人还愤愤发誓,往后无论如何都滴酒不沾了。
经年之后,他在姜桃出嫁的席上酩酊大醉,抱着桌子哭时,可没想起今日这誓言。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新屋宽敞,上半层用土砖,下半层用青砖打底,四下不漏。瓦片虽然不是用顶好的,但也不薄,姜强拍胸脯说就算冬日里下雹子都不怕砸漏了。
东屋归姜强和张氏住,西屋就用帘子辟开两间,姜桃睡里屋,余氏睡外间。堂屋后头辟了个小屋做灶房,往后也不用顶着风去灶房弄饭烧菜了。
大虎小虎照旧住在老屋里,张氏本来是老大不愿意的,她宁愿自个睡老屋都不肯叫两个孩子窝在烂草棚里。
姜强劝了一宿,一来姜桃也大了,还能在家里睡几年?余氏就更不用说了,叫婆子去睡老屋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二来这已经过了天寒地冻的时候,两个男娃睡着也没什么大事,左右捱过这一年,等再攒了钱,就盖它十间八间,家里人一人一间谁都别抢。
张氏一听破涕为笑:“你也跟我一人一间不成?”
姜强搂着她:“这哪成啊,咱们家就是有两亩地那么大,咱俩不还是得睡一个小炕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龙舟赛
张氏没声好气的啐了他一声。这几个月忙活着盖屋,一家子都累坏了,姜强更是把自个当牛马使,紧着家里的活就算了,田里的几亩水田,山上的菜地都得顾着。
张氏就着透进窗户的月光看着消瘦了一大圈的姜强,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虽然眼前的男人没啥大出息,身材短小又死轴,但是为着一家人,他跟一头老牛似得把一家人都抗在了肩上,在她心里,强子无比的高大。
日子转眼到了六月,本月可有一件大事。村头村尾,只要一开门,婆子媳妇小孩子嘴里都离不开这件事。就连村口的“闲话中心”都把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杂事全盘搁下了,每一个话头都围着‘龙舟赛’打转。
老太太喜欢讲当年姜家村夺魁的风光事,小媳妇就爱念叨往年是哪村的汉子做了龙头,婆子则把目光投向了桡手,能做桡手那都是身体倍棒的小年青,一个村统共才出十六名,都是当女婿的好人选。
张家村上一回的战绩不佳,五村竞渡排了倒数第二,距离上一回夺魁也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足足换掉了村里两代人。里正为着这个龙舟赛也是愁白了头发,去年大丰收,州府点了临安县为标榜,县太爷一高兴,宣布今年竞渡加上另五个村,十村同乐,他还抽空过来瞧瞧。
里正在心里头把这个爱凑热闹的县太爷是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每逢四年丢一回脸还不够?现下又得把脸丢到隔壁镇去了?
姜正见他爹在院里是左三圈右三圈的转悠,走五步就叹一口气。
“爹,不就是龙舟赛么?咱们村的健壮劳力还少?去年那一帮人照旧调过来用就是了。”
“你懂个屁!还调过来用呢?八年了,两回都给我弄个倒数,上上回还是倒数第一。”
姜正腹诽,老子不争气,儿子可给他找回了场子,连着两年他们帮派跟其他村打架都是第一。
“我觉着咱们村不能赢也不全是力气的事,大家伙都出十六个人,哪能全是大力士?终究还是靠默契的嘛,这就好比打群架,一个人再厉害还能抵得过群殴?所以,我说爹……”
姜正侃侃而谈,里正的脸是黑了又黑,走到窗台上就抓了竹条:“打架,打架,你满脑子就是打架,书都不见你翻两页。”
姜正围着院子跑,嘴里还不服气:“我说的哪一样没道理?爹您没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要是我带人,肯定给你夺个红球回来!”
“放你娘的狗屁!大人的事,是你娃儿能插嘴的?”
这话倒把屋里的曹氏给惹恼了,她走到门前叉着腰大声道:“姓姜的,你骂谁呢?我家儿子就是比你有本事,不懂就不懂,有啥丢脸的?”
里正气喘吁吁的举着竹条,这追了半天,连姜正一根毛的都没沾着。
“行行行,你有本事,今年的龙舟赛我就撂给你了,要是你拿不回红球来,你就给我等着!”
就这,里正一气之下把这事丢给了今年才十六出点头的幼子。
姜正吞吞吐吐把这事撂了,小兰亭里聚集着四堂堂主和几个心腹,狗子一听这话,下巴差点给掉到地下去。
“帮帮帮主,这可是龙舟赛啊——”
“我知道是龙舟赛。”
“四年一度,桡手都是二十出头的汉子,往常都是由族里选人的龙舟赛啊!”
“我晓得都是能人才能上的龙舟赛。”
“我大爷二爷坐了二十年冷凳,我爹选了三回,熬了我都这么大了都没上的龙舟赛啊!”
姜正捂着脸,接受众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我不答应这事,输了太没面子,再说马上就得比武了,咱们帮分不出人。”李敖抱着胳膊道。
姜正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二大爷,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我爹都给我备了三个蒲团,他是想跪死他亲儿子啊。为了我的腿,求求您高抬贵手帮帮忙吧!”
李敖扭着身子,试图甩开他的桎梏:“我可没你这么个孙子,趁着姜叔还没拍板告诉别人,你赶紧回去认个错去,兴许还有得救,说不定只用你跪坏两个蒲团。”
“来不及了。”姜桃靠在柱子上,“我娘昨晚从‘闲话中心’回来,说今年龙舟赛归里正家的小儿子操手,除了村尾的聋子七叔和傻子四爷,今天估计全村人都晓得这事了。”
姜正蹲在地上捂着脸道:“完了完了,完球了。我这贱嘴,应承啥不好?”
赶鸭子上架,大家伙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姜正走投无路。李敖叫几个人说了自个的意见,没几个人看好,帮里是能凑出十六个人不假,但年纪都偏小,哪能跟其他九队一搏?
姜桃想了想:“我还是站帮主这边的……”
姜正一双‘泪眼’看着他:“姜桃,关键时候还是你忠心耿耿……”
“龙舟赛不好玩么?咱们再大一些就不能再在帮里待着了,趁着还在帮里,办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能夺魁也没什么,拿个第三第四也是蛮不错的。”说着她嗤之以鼻,“打架算个啥子事嘛?赢邻村那群娃儿有什么乐的,咱们要赢就赢大人!”
这话说的几人均是热血沸腾,姜桃的忠实拥护者狗子当即道:“桃子姐说得对!咱们就该干它一场!”
李敖瞟了他一眼:“她说啥你都说对。”
狗子腆着脸凑上前:“二哥您也说得对。”
李敖乐了随即道:“办就办,但咱们不是奔着第三第四去的,‘无敌帮’出手,必夺魁首。”
其他几个堂主跟着大声呼喊,这气氛一起,当下就七嘴八舌出起了主意。
姜桃带着一帮女娃,自然上不了龙舟,她举手道:“我跟朱雀堂一共十二人,帮你们绘舟身,扎绸球,还有岸上呐喊,我敢打包票,到时候岸上没一个村声音比咱们大的!”
狗子也道:“我玄武堂帮你们刺探地方消息,其他四个村都是老对手,邻镇五个咱们还摸不准。我保证在端午之前,把他们都给吃透了!”
青龙白虎向来都是嫡系军,桡手和龙头,还有坐冷凳替人的也得靠这两个堂出。
李敖飞快的敲定了上场的十六人,就是龙头迟迟未定。
龙头就是舟前敲鼓的,别以为敲鼓简单,或快或慢,或急或缓,是转弯还是定向,桡手们都得听鼓声。
第一百六十二章:泄露
挑来减去,大家伙都没定下个人来。
姜正弱弱的道:“要不……我上吧……”
“帮主,您能别逗了么?”狗子快人快语,“您压在船头,桡手们还划得动?到时候咱们都得栽河里去。”
姜正甩甩手,扭扭脖子,咬牙切齿道:“狗子,我是多久没打你了,嗯?”
吓得狗子尖叫出声,跟疯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众人哄堂大笑,看他俩老鹰抓小鸡追了半天。
末了,李敖实在是没了法子:“我来吧。这些天我跟以前的鼓手学学,争取三日内能跟你们对好调子。”
众人皆说好,二爷办事向来妥帖,他应下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
姜桃给朱雀堂揽了活,翌日就叫丫蛋和春花通知堂内其他人到她家中汇合。
起了新屋就是有好处,十几个小姑娘聚在一块,或坐在炕上,或坐在竹椅板凳上,撩开中间那道帘子后,一点都不显得逼仄。
姜桃头一回带她们干大事,心里头也有些惴惴,虽说是面子功夫,但做好了,是能在声势上压对面一头的。
几个婶子把往年用过的绸球绸带塞到箩筐里挑了过来,搁在堂屋里,顺道打量了小丫头们一眼。
这边是一群小丫头办事,那边是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们做桡手,姜家村这是要破罐子破摔,彻底放弃夺魁之事了?
‘闲话中心’早把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大半的村民对此事都不看好,有激动的族老甚至还跑到里正家去砸门了,就算是偏袒自个儿子也不带这么干的,要是输得更惨,十村垫底,姜家村怕是四年都抬不起头来了。
里正一力抗下,只道是往年战绩不佳,今年出奇招说不定能险中求胜。当然了,他也不是那等没脑子之人,旁人都道他是气话,实则他也有私心。
姜正读书的路子走不通,总还能继承家业。里正说得好听点也是不大不小的官,掌一村之事,也不愁吃穿,再说了,这小子小小年纪能带着村里小一辈成立个什么帮派,自个还是头头,这不是能力是什么?
他是在给他亲儿铺路嘞!姜正等人办事,他都私下里知会过,不然依着那群老古板,长舌妇,事情会那么好办?
姜桃环视四周,轻咳一声:“各位姐姐妹妹,我提前说一声,我针线不行,要有做针线的,还是得麻烦你们。”
春花拍拍胸脯:“你放心,只管说怎么做,咱们能办的都给办了,不会做的拿回去问娘和婶婶。”
众女娃脸上红扑扑的,都有些按捺不住的雀跃。
天哪,十几岁就能办这等大事,都是娘和姐姐们盼都盼不来的活计,加入‘无敌帮’真是好事一桩。
姜桃将箩筐中落灰的绸球拖出:“咱们现下只有这些红料子,族中虽然拨了钱来,但是不多,只够咱们再买几块绸布的。是这,红布咱们还使着,再用其他颜色绸布扎成七彩绸球,到时候顶在舟前,龙舟两侧用红、黄、绿三色绸带挽饰。”
“龙头胸前所系大红花,和各桡手所穿褙子,咱们都做新的。”
姜桃转头问春花:“阿叔可会画画?”
春花知晓她说的是她爹,点点头:“简单的会点,柜子上的荷花梅花啥的都会一手。”
姜桃思忖半天:“我还没定下要画什么,暂且先搁着,咱们先把褙子和彩球做好再说。”
春花和丫蛋分下了活,针线箩筐内都有,女娃们凑在一堆干得热火朝天,叽叽喳喳的快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余氏帮着添茶端瓜子花生等零嘴,女娃们乖巧的齐声道:“谢谢三奶奶。”
余氏笑得眯缝了眼,对于一帮丫头占她的屋子并不在意,姜桃在苦思冥想褙子上的花样时,她还凑过去问了声:“想好绣什么了?”
姜桃摇摇头:“猛虎倒是威风,但是咱们就这几个人,十六件褙子得花老长功夫,就绣一个姜字又显得太过简单,显不出咱们的气派来。”
余氏想了想:“今年是龙年,绣龙是不成的,这是大逆。咱们能绣鲤鱼,如鱼得水,顺顺利利。又是个好兆头,还比猛虎要简单些。”
姜桃眼神一亮:“红黑鲤鱼盘成圈,又有个吉祥如意的兆头,绣在背上也显眼,保准叫别人一眼就瞧见咱们。”
余氏赞许道:“你先画个花样子,到时候我帮你看看咋动手。”
姜桃扯了一张大虎写废的纸,拿着笔简单勾画起来,不求栩栩如生,只求大致相似,凭借余氏的毒眼,她一眼就能看出她要弄个什么东西。
做了一天,彩球倒是赶出来了,褙子做了四件,恐防几个小姑娘花了眼,催了几个家去。
夜幕降临之际,不少叔婶上门来喊,姜桃本来是要留饭的,但几个小姑娘都推了,只丫蛋和春花留了,临走之时,她们还带了料子回去做,争取早一刻把东西给弄出来。
三日后,褙子差不多完工了,只差后头的绣工。姜桃蹲在堂屋里给彩球飘带包边,狗子一头大汗的跑了进来,见着姜桃就急忙问:“桃子姐,你们是不是做的彩球?”
姜桃抬起头,怀里正抱着那只大彩球。
狗子一跺脚:“完了完了,隔壁赵家村做的也是彩球,跟咱们的一模一样!”
“啥?”姜桃一愣,“不该啊,我问了人,其他几个村往年都是用红绸花的,就是要改也只改龙舟上的图案,怎么会……”
狗子急得团团转:“我叫听手底下人说的,赵家村突然召集了姑娘把绸球全改了,而且褙子啥的都要换,看这样子是要跟咱们村杠上了。”
丫蛋一听,扫视了屋内女娃们一圈:“做彩球和褙子的事就咱们几个人知晓,剩下的就是桃子一家,桃子一家咱们都看在眼里,要泄漏消息,她就不会出这个主意了。”
姜桃皱着眉头,赵家村张大姐一家与她家关系匪浅,听闻赵杨、赵山、赵松三兄弟今年都上了场,赵杨更是做了龙头。
丫蛋这话是信任她,但她自己心里头反而有些打鼓,她不能保证张氏没把这事给透出去。
“花儿,你抖什么?”丫蛋瞧着一脸煞白的春花,“这都眼瞅着入夏了,屋里还冷呢?”
春花急坏了,哭哭啼啼道:“这事……这事都怨我!”
第一百六十三章:下注
在场鸦雀无声,众人皆看向她。
“春花,这事跟你能有什么干系?”姜桃放柔了声调,“就算是走漏了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把不该揽的事都揽到自个身上。”
春花抽泣得摇摇头:“真怪我,真的怪我。我二姨前天来咱们家串门,我那时候在赶褙子,她瞧见了就问了一声,我啥都没想,就把事全说给她听了。谁成想,我二姨那个大嘴巴,转头就把这事撂给了他们村的龙舟队。”
“桃子,我是听狗子说才晓得她们真这么干了,要不是我管不住嘴,也就不会出这事了!都怪我,都怪我!”
丫蛋怒上心头,骂了两声:“平日里说了多少次叫你别去外头显摆,现在好了,石头砸自个脚上了就知道痛了?我就该把你脑子拎起来晃晃,看里头有多少水。”
女娃们默不吭声,她们平日里唯两个姑娘马首是瞻,现在闹起来,也不晓得该帮哪边。
春花悔得肠子都青了,半句都没反驳。
姜桃盯着手里的彩球,还有摊了半个堂屋的彩绸叹了口气:“别哭了,我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她们爱仿就叫她们仿制去,现下还有十一天,来得及,来得及。”
丫蛋愤愤道:“褙子没绣,还有龙舟要绘,来得及个屁!要是不怕丢份,咱们就拿这套上去,到时候他们那头都是精壮汉子,咱们这边一群娃儿,同样的装扮,得笑掉县太爷的大牙!”
姜桃无奈道:“丫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来得及就来得及。事已至此,再怪春花也用了,你们绣好褙子,法子我来想。”
丫蛋咬了牙,哼一声转头进了屋。春花还在抽抽搭搭,姜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莫哭了,被偷了彩球的主意还不是什么大事,这褙子的图案不能再被人抄去了。你要是有心将功折罪,就帮我盯着这褙子,嗯?”
春花忙不迭点头:“二姨要是再上门,我就叫我娘把她关外头去。”
姜桃安排好众女娃,将地上彩球、绸带全都收拾好,跟着狗子出了门。
“桃子姐,你这是要上哪去?”
姜桃不答反问:“阿正那头办得怎么样了?”
“统共就剩下这十几天了,帮主和二哥昨儿已经清了一回桡手,今明两天还得清一回,你还是别凑上去看了,那边跟阎王殿似的。”
一旦被“清桡”出来,不仅自己脸见不得人,就连做爹娘的也会感到脸上无光,村里的姑娘更会瞧不起他。
所以但凡是上了龙船的人,每时每刻都不敢怠慢,使劲吃,拼命练,就想着那日风光一回。
“你们现在还是用旧舟练的?”
狗子点点头:“头些年留下的,二哥分了两队,八人对八人,一天赛十几回,防着别村偷窥了去,咱们都是在西边芦苇荡练。”
两人行至分岔路口,姜桃往左走:“我上祠堂瞧瞧阿叔做的龙舟咋样了,你留心盯着别村的动向。”
狗子高声道:“晓得了,保准消息头一个传到你耳朵里。”
姜桃挥挥手,走远了。
姜家村的祠堂向来不允许女人进入,女人要想踏入祠堂,一是身有诰命,二是有县府所赐贞节牌坊。当下国泰民安,人寿年丰,县府对女子和离也并不多加阻拦,也支持寡妇再嫁,至此,所谓的贞节牌坊,姜家村数十年都不曾见过一尊了。
姜桃杵在祠堂前,遥遥的喊了声“阿叔”。
春花爹听着了人声,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出门见是姜桃连忙摆摆手:“桃子,我都加紧在做了,你可就别催我了。”
打造龙舟之时,有风俗称买的木料笨,偷得木料灵,龙舟么,自然是要灵不要笨的。
因此,几天前,姜正和李敖带着无敌帮的男娃们上山偷木料去了。守山人瞧见了,又是追又是骂,每逢端午遭一回事也就罢了,这群男娃不晓得哪个村的,连着伐了四颗树去。
李敖还把家里的驴车给赶了出来,那句话说得好:“龙舟料要偷,十赛赢九头”,被追那自然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因为偷料人跑在前头,就意味着龙舟赛的时候也会被别人追赶,这就代表有赢头。
春花爹和村里另外一位木匠师傅连着四五日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就是因着姜桃一句:做个普通龙舟算不得什么,咱们要做就做个真威风的。
往年五村龙舟几乎都是定死的金龙、黄龙、赤龙、白龙和青龙,姜家村一般做白龙船。白龙船瞧着倒是优雅,就是被前几帮人划得病病歪歪的,倒被别村的嘲笑是条白蛇。
姜桃干脆就弃了白龙不用,今年她想做条彩龙。
彩龙配彩球,花里胡哨的,一出场在气势上压倒人家三分。
“阿叔,今儿我不是来催工的,就是想跟您说一声再改改龙头的事。”
“还改?”春花叔叫苦不迭,“小姑奶奶,你前前后后可都改了仨回了,那龙头都快被咱俩削成了锥子。”
姜桃双手合十:“阿叔阿叔,我保证就这最后一回,咱们做的彩球叫赵家村的给仿了,他们做的彩球一定是挂在龙额上,我想把彩球改成圆球含在龙嘴里,龙尾再做彩绸飘带,而龙身则改为绘制祥云图案。”
春花叔焦头烂额,架不住姜桃的软磨硬泡,到底还是点了头。
姜桃办妥了这事,想着将剩下的红绸变废为宝,裁成红色小带子,系在各桡手的船桨上,到时候船桨翻飞,红绸飘动,也是极其显眼的一道风景。
行至村口小兰亭,亭子里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大人,姜桃眼尖的瞧见马二叔马二婶还有胖叔胖婶,甚至连甚少凑热闹的六叔六婶都在外围伸长了脖子瞧。
有热闹不凑,恐防惹祸上身。这道理姜桃一直奉为圭臬。
正要绕道而走,里头的荷花瞧见了她,挤出了人群唤了她一声。
姜桃无奈站定,朝她颔首。荷花扯了她的手,兴冲冲的道:“桃子,你猜猜我押了多少钱?”
“押钱?”
荷花见她一头雾水,解释道:“你还不晓得这事呢?咱们十村竞渡早就开赌局了,现在咱们姜家村是一赔二十,我一向信你,讲不好这事你们就能扭转乾坤,所以我足足压了三十文钱!”
“三十文?”姜桃啧啧舌,又小声道:“荷花姐,私设赌局不是得抓去打板子的么?你们咋还敢下注?”
第一百六十四章:节日
荷花四下瞧了瞧:“这赌局不是常人开的,听说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做的庄。不光咱们村,其他几个村早就开始押了,聚集起来的钱财足足有百两。你想想,县太爷家的小舅子那是个什么身份?就算是抓到了公堂上去,县老爷还能打他小舅子不成?不怕回去被他婆娘给挠死?”姜桃失笑:“那姐姐你这么信得过咱们?敢下了血本押姜家村,要是咱们输了,那可啥都捞不着了。”“那有什么要紧的。”荷花蛮不在意,“输钱倒是次要的,输人那才叫丢份。咱们姜家村都一赔二十了,他们这是瞧不起谁呢?”姜桃问:“咱们村的赔率最高?”“还有个王家村垫底。”荷花愤愤道,“咱们自个村好些人都押别村的,就马三娘那贼妇,昨天还在村头嚷嚷她押了二钱银子给赵家村!”姜桃沉下了脸,可是细细一想,今年规矩大改,他们自己尚且都无必胜的把握,村民们不押他们也是正常的。“是这,我这没几个零花,统共就我奶给我的几文钱。”姜桃从荷包里掏出二十个钱,“姐姐你替我全压了姜家村吧。咱们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是输了,也不打紧。”说完这话,姜桃提着一口气。荷花抓着钱点点头:“你等着。”她拉着姜桃进了人群,将二十个钱洒在收注之人桌上:“二十个钱,全压姜家村。”那人点了点数:“小嫂子,你刚才投了三十个钱,现下又下二十个,家里的账是都掌在你手里?”荷花没声好气的将姜桃推到他面前:“不是我,是我这妹子要下注的。”那人从上至下看了一眼姜桃,好心道:“小姑娘,这可是买定离手,恕不退还的,要是姜家村输了,我半个子都不会还你的。”“要是赢了,我不是能得四百个钱?”姜桃笑道,“小哥您就帮我把名姓写上吧。”劝人不听,那人也不再多嘴,问了名姓,又记了账按了手印,收了其他几个人的注钱,便要回去。姜桃在一旁瞅了姜家村那一页,果然没几个人投注,倒是赵家村,名姓都快写满了。日子如白驹过隙,飞逝而过。到了端午这一天,不论大小,不分贵贱,无论男女,齐聚清水河两岸。两岸小道水泄不通,卖花的,卖糖的,挑着一整架香扇蒲扇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年轻的姑娘、媳妇都翻出自个最体面的衣衫,老太太也在鬓边簪了花,要是遇上个爱俏的,香粉胭脂一样都不少,挤过人群就留下一阵香风。不一会儿,各村的锣鼓队到了,都系着红色腰带,穿青色单鞋。吹拉弹唱从街头到街尾,后头还跟着一队踩高跷,摇彩船的,众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当家的男人将孩子架在项上,叫他看得更远。舞龙舞狮也必不可少,这头两条青龙刚翻腾而过,那边两只雄狮就跳上了高凳,雄狮两眼炯炯,扑闪扑闪,众人屏气凝神,瞧它轻巧的跃上跃下。欢快的唢呐一起,两只雄狮分立两侧,嘴中落下个对联轴来,有识字的一念:“结艾钗头轻战虎,夺标船首惯成龙。”“好联!好联!”围观众人皆拍手叫好。就在此时,只听得岸边“咻咻咻”十几声,然后“砰”的依次炸响,五颜六色的礼花绽放在空中,像是银蛇狂舞,又像是孔雀开屏。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大人们热哄哄的宛如过年,就算是过年也没这般热闹。十村龙舟队依次缓缓划直河里拉好的红绸之前,并成一排,唢呐调子转为悠闲,龙舟赛还没开始,各队就已经开始较上了劲。桡手们整齐划一的喊着口号:“得儿——嘿——得儿——嘿!”,龙头鼓声渐起,拼速度又拼力度,鼓声犹如万马奔腾,又如狂风暴雨,一阵更比一阵猛烈。姜桃领着朱雀堂的女娃们,凑上姜燕刚好十二个,一队人井然有序的走向河边一处洗衣台,无敌帮早划好了场子,这儿观赛呐喊最好。众人的眼光逐渐被这群披红着绿的女娃们给吸引了,十二人全戴小红花,脸上上了一层如朝霞一般的胭脂,手中或执铃铛,或拿沙锤,还有胸前背了一只小鼓的。她们手上各系红色绸带,腰间插着一把显眼羽扇,众女娃承着如此多探究的眼神难免有些怕羞,街上不少看热闹的瞧见了自家闺女或是姐妹,皆是欢呼:“姜家村!姜家村!”他人这才晓得,原来是姜家村助威的来了。此时,沉闷又庄严的号声一响,唢呐,鼓声皆停。桡手、龙头全部站立,看向清水镇牌坊之处。姜强拖着两个娃,带着余氏、张氏挤到了洗衣台,洗衣台聚集了姜家村多数人,光靠十二个女娃的声音自然是不行的,河对面就有赵家村的“媳妇队”和袁家村的“婆子队”,个个都不是善茬。要论起嗓门来,她们就算是把嗓子给喊劈了都不是她们的对手。是以,身后大帮妇人、小媳妇都是她们的帮手。“桃子,号子我还没记住呢。”张氏焦急的道,“万一我要是喊错了可咋整?”姜桃安抚道:“娘,您要是记不住就喊仨字,姜家村,姜家村就成。”到时候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谁听得清你到底喊啥?牌坊处开始鸣炮,龙舟上坐头的依次上岸,入庙祭祀。这时候大家伙才瞧见灰扑扑的队伍里,十几人宛然与别村不同,大红褙子上鲤鱼栩栩如生,众男娃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整齐往前走着,腕子上还系着绸带。再看十条龙舟的扮相,那真是一下子就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明显着红褙子的小伙子们下来的彩色龙船好看些,除此之外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就赵家村那条了。如此看下来,岸上众人顿时就明了了,今年搞得这般隆重的是姜家村!龙舟是他们村的,好看的小姑娘也还是他们村的。看热闹归看热闹,有一小撮人酸了起来。“整那些花里胡哨的有啥用,倒时候再拿个倒数第一,还不笑掉咱们的大牙。”“就是就是,你瞅瞅那些娃的细胳膊细腿,姜家村是没健壮男人了?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出来赛龙舟?”
第一百六十五章:对歌
“龙舟拼不过咱们赵家村,就不兴人家在衣衫和船上做做花样?”
“我就说押赵家村准没错,虽说只有一赔二,但龙舟赛咱们向来就是数一数二的,能称得上是对手的就袁家村一个。”
“别村的咱还不晓得水深不深呢?”
“深个屁!临乡镇哪跟咱们似得,都是河水泡大的?他们镇就挨着一段河面,就算是要练,那也舟碰舟,自个就得先打起来。”
众人笑得前俯后仰,都道自个顶呱呱的聪明,押了袁家村的也不停的在心里头烧香念佛。
牌坊那头香烟袅袅,旌旗飘飘。道士仙风道骨,手持屈子灵幡,身后跟着县太爷和一众里正等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上香,燃黄纸。
六个力壮婆子抬着箩筐,筐内堆得满满的小粽子。道士郑重诵祭文:“谨以龙舟竞渡,锣鼓争鸣,发万众之哀情,吊屈子之英灵……”
“今逢盛世,歌舞升平。兰櫂竞发,桂棹争新。恭诚凭吊,中华复兴。永传后世,俎豆芳馥。尚飨。”
礼毕,道士执灵幡,行至清水河河边,将灵幡插于河岸,焚香燃纸,口中念念有词。未几,振衣捋袖,将案桌上的雄鸡高举,雄鸡挣扎,振翅打鸣。
接过小道士递过的刀,一刀斩下鸡头,分别在岸边龙舟船头上淋上鸡血。
此时,鞭炮、唢呐、锣鼓齐鸣。婆子将箩筐中粽子倾倒入河,道士引各族族长,各村里正大呼:“三江的鱼龙哦,你莫食我大夫之体;
九河的虾蟹哦,你莫食我大夫之肉;
大夫,大夫,楚之魂兮;
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两岸村民大呼:“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呼声响彻云霄,直达崇山之外。
众桡手在龙头的带领下一个一个上了龙舟,自古有“扒过龙舟认亲家”的说法,洗衣台下姜家村的男娃们一个个经过时,台上的妇人们就开始挑拣起来了。
“这个好,这个好,身强力壮个头又高,配我家大闺女最好。”
“这是哪家的小哥?我家还有个侄女没定亲呢。”
“走前头的小子是不是村头老王家的,咋都长这么高了?”
“都别跟我抢,我家仨闺女,头前那三个我都看上了!”
“嘿,你这人,最高最壮的都给你选走了,你哪来的恁大脸?”
妇人们叽叽喳喳,吵得不可翻天。为着一个好后生,都能在台子上扭打起来。
姜正气喘吁吁拨开人群跑过来,姜桃看他:“你咋才来?他们快上船了。”
姜正喘匀了气:“我爹带我见人呢,那些叔叔伯伯一个都没记住。”
他趴在栏杆上冲着底下一喊:“小二哥,小二哥,你们可得要赢啊!”
李敖远远的听见呼声,抬头一瞧,冲他摇了摇手。
走在他们前头的赵家村赵杨三兄弟好奇的往后一瞥,赵山不动声色,赵松吊儿郎当,就是赵杨皱了皱眉头。
都是龙头,之前好像也不曾见过,他却偏生觉着面前这少年有股子“杀气”。
这“杀气”还是冲着他来的,两村龙舟隔着王家村“青龙”船,早在开头斗鼓声的时候他就觉着不对劲了,只要他放快了速度,马上就有一个声音紧跟着他而来。
他缓则缓,他急则急,就跟遛马似得,总有人骑在你的背上。鼓声太杂,他也没找到人,现下一想,该不是面前这少年吧?
正想着,那少年抬头冲他冷笑了一声。
赵杨浑身发毛,他干啥了这是?咋就被他当成了靶子?
龙舟缓缓靠近红绸线,县太爷于岸上一敲锣,十舟同发。
龙舟既比速度也比力度,速度自然是十船竞渡之时,谁能最快摘得终点大红花为胜。红花由河中台子架于空中,竹竿挑高近两丈高。
比力度,就是龙头行进之中,将对方坐头扭入水中,若是龙头下水,即为龙翻身,就算是舟快也算输。
姜桃扬起手中羽扇,身后姑娘大喊第一道号子。姑娘们的声音清脆动听,底下几条舟的汉子顿时有些酥软,手底下也慢了一拍。
李敖趁此机会,鼓声转急,众人嘿吼嘿吼喊着号子,一时间就超了两条舟去。
开玩笑,他们平日里跟那群野丫头玩泥巴玩到大的,里面几个魔头有多凶他们不是不知道,听着声音可好听,骂起娘来比他们还爷们。
对面赵家村的“媳妇队”也不敢示弱,吼起来嗓门足足盖过她们三个度去。
姜桃不急,再一挥羽扇,小鼓,沙锤,甚至还有锣全部奏响,响一次喊一声,一声更比一声高,身后的婶子阿婆们也不甘示弱,撩起袖子就大声吆喝。
眼睁睁的见两边的唾沫星子都要飞到河对岸去,袁家村那队“婆子”不乐意了,她们年纪大点是没错,但在嗓门上赵家村和姜家村那群小辈还不够看的。
她们竟然开始唱起了山歌,歌声嘹亮,直上九霄,不少岸边上会唱的还跟着哼调子。
春花可急坏了,扯了一把她娘:“娘,您是我这头的还是她们那头的?”
她们会唱,姜桃这一队的也不差,她跟着余氏学了好几首小调,其中也不乏赛龙舟的。
“嘿,赛龙舟,赛龙舟,喝一碗老酒润一润歌喉……”
姜桃一起调,众女娃们跟着一块唱:“掀一排浪涛咱们赛龙舟;
火辣辣的虎口一较劲一较劲,龙舟划向五大海;
水粼粼的臂膀一抖擞一抖擞,龙舟飞舞走千秋……”
歌声直送到姜家村众桡手耳中,大家伙仿佛跟打了鸡血似的,顿时士气高涨,李敖的鼓声有快有慢,现下姜家村的龙舟已然排到了第六,甩来了第七整整一个舟身。
前面水面中央有一草垛样的突起,上头只露出了一丛灌木,清水河这段水面李敖领着十六人划了十几个来回,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过去。
他鼓声一滞,大喝:“慢!”
旁的几队不明所以,还觉着是反超的机会,两舟趁此争相而过,不想水底下暗流涌动,龙舟头撞击在水下暗礁之处,顿时舟头歪斜,舟身剧晃,几人落水。
李敖趁此机会,转向而过,追上前面三位,名列第四。
岸上众人屏气凝神,县太爷茶水都叫风吹凉了都没来的喝一口。
他瞧着岸上你来我往,尚且激烈,水上更是明争暗斗,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他忍不住连声夸:“这彩龙是哪村的?岸上那群红花姑娘又是哪村的?小小两镇龙舟赛,竟然不亚于我头些年看过的州府之间的大赛,妙极妙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