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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楼俏佳人     农家那些小事儿txt下载     农家那些小事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曹家来人

    学罢了诗,姜桃拉着姜燕又在自家用了饭,姜燕唯恐秦寡妇发难,吃了就急急忙忙赶回去。

    刚一到家,姜大牛就跟她报喜:“燕子啊,往后你可有伴了,你娘怀上了!”

    这话简直如同晴天霹雳让姜燕心里头蛮不是滋味,她做了十二三年的独女,这后娘一进门就给她添上了一个便宜弟弟,她连笑都笑不出。

    秦寡妇被床上的死老鼠吓了一回,现下连床都不敢下,唤姜燕收拾了床铺又提前浆洗了冬日的袄子棉裤,捂得严严实实的窝在被褥里。

    一日三餐,都是姜燕端到她床头。除了上茅房,连地都不沾的。这倒算了好事,至少秦寡妇现下大部分的精力都搁在了肚子里的宝贝蛋上,除了使唤使唤姜燕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之外再没出什么幺蛾子。

    李敖这头飞快的跑回了屋,搁了书袋就径直去灶房寻他娘,他家用饭一向晚,他爹晌午边总得去村里溜达一圈,瞧瞧那家是不是吃上了,听听田里有没有人骂街。

    曹氏围着灶台打转,手底下一点都不得空,姜正这娃跟他爹似的,刁得很,她每日光想着办啥菜都能想破了脑袋。

    “你别搁这转悠了成不?没看到你老娘在炒菜呢?”曹氏拿着锅铲就赶他,“去去去,回屋练字去。”

    姜正仍跟个牛皮糖似沾着曹氏:“娘,我要跟你说个事呢。”

    “吃饭的时候说不行啊?非得现在搁这当柱子?”

    姜正鼓起了勇气:“我爹一听准得揍我,这事只能跟您先透透风。”

    曹氏乐得回头:“跟我说我就不揍你了?”

    “揍就揍吧,反正揍得还少么?娘啊,您平日里啥都顺着我,这事再帮帮我成不?你瞧瞧燕子都被那寡妇欺负成啥样了?你早点把她给我娶回来不是早完事么?”

    曹氏往锅里倒了一瓢水,盖上锅盖:“你以为嫁娶是跟你们玩过家家似的?等会?你说的是村东头姜大牛家的燕子么?”

    “除了她还能有谁啊,您不是老唠叨着要个闺女么,瞧她多乖多好看,给您当闺女不比咱和咱哥叫你省心?”

    曹氏皱着眉头想了一回,将锅铲撂在盖上:“这事不行,你要看上了村里其他姑娘娘都没二话,没别的,就凭你爹是这村里的话事人,你就都配得上。但姜燕——不成。”

    “为啥啊?她咋了这是?您原先不也夸过她懂事又孝顺么?”姜正顿时不乐意了,“您咋能说一套做一套呢。”

    曹氏竖了眉头:“我是你娘,还是你是我娘?说了这事没商量就没商量,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再不走,小心我削你!”

    曹氏作势就要抓着锅刷打他,姜正一手抱头,一手护着臀躲了出去。

    到了开饭的时候,里正巡视一圈也回屋了,饭桌上曹氏伺候他用饭,装汤夹菜井井有条。

    姜正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正想跟他爹也说道说道这事,刚一抬头就被曹氏一个眼刀子给止住了嘴。

    吃完了饭,姜正磨磨蹭蹭去屋里练字读书,里正接过曹氏递过来的热巾子擦了手:“那小子又鼓捣出啥事了?”

    “他能有啥事啊?不就是跟村里那群男娃成日里走东闯西,招猫逗狗的?这可好,眼瞅着开春就要乡试了,我倒要看看他能考出个什么名堂来。”

    里正心里头也有点糟心,他不指望姜正真能考个什么功名来,但好歹要比他那念书半调子哥哥强些不?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下的儿子会打地洞,他姜同禄没啥大出息,但生下的儿子也不能去刨地啊。

    “阿升还没信?”

    曹氏搓着盆里的帕子:“上回来信说还在山里,要是顺顺利利把货给收了,过年边就能回来。这快个把月了,也没来个信说到底收得咋样了?”

    “山上不比咱们这里,只怕那里头早就冻起来了,他差不到人送信也是正常。”

    曹氏把水泼在门口:“当家的,你说咱们家缺他那点钱嚼用么?他巴巴的就知道往山里钻,那些山货搁到咱们村又卖不出去,还得千里万里的拖到县城或是州府才能销出去,这来回就赚那点腿脚费还不够你抽两筒子水烟的,他倒好还挺乐呵。”

    里正不以为然,曹氏这都是妇人之见。

    姜升今年十八,读书读了几年也觉得实在没那个念书的脑筋,自个不知是从哪找了条路子,跟着老师傅进山收货,刚干两年能挣到几个银钱?不得供着师傅吃喝,人家才肯把真本事传给你。

    左右还年轻,多干个两年自个立起来了,到时候讲不好比他这个爹还要挣得多呢,就是讲起来不那么体面,毕竟读书才是农家子出头的正经行道。

    里正往水烟锅里填上一撮烟丝,还没点起来,便想起了个事:“我记着昨天姨姐来了一趟,也没留她用饭,看她面色不好,出了啥事了?”

    曹氏一拍脑袋,这几日担心她家大儿倒是把这事给忘到脑后了:“你这么一说我待会还得紧着去强子家一趟找找他媳妇。”

    里正点上火:“又找她们办席面”

    “哪是啊!是我那姐夫这些日子听着了风声,说咱们村出了个操办席面的,价钱收得厚道,事情也办得漂亮,连着在村里接了好几台的生意。他一打听才知道,就是原先在他手底下办过事的姜强家。”

    “要只是办本村的红白喜事也就罢了,挡不住人家吃点窝边草呢。就是这事奇了怪了,连王家村都晓得了他们的名头,都说要请她家帮办红喜事。”

    “我姐夫心里头不得劲呢,你说说都是因着咱们当时提携了他们一把,才有了他们现在的名头,现在倒好还抢上生意了。这十里八村办事的就两家,金家村那家这几年走了时运了也开始冒头,大有跟咱们头碰头,抢盘子的意思。你瞅瞅,屁股刚冒着烟,头发丝也烧着了,我姐夫他能不着急上火么?”

    里正咕噜咕噜抽着水烟,他觉着这事没那么大,拦天拦地咋还能挡着人家谋生路?他也晓得姜大牛一家今年抬起头了,往日里拉拉杂杂没个形,连一窝崽子都养不活,现下得了钱头一个不是花天酒地,搓麻赌钱的,而是把自家娃儿送学堂去。

    这觉悟,这手段,发不发财还不是添一把火的事?

    曹氏拾掇了桌上的碗筷,又换了衣衫梳了发,拎着些自家做的化饼和十来个鸡蛋上门了。

    而姜桃这边,六婶和荷花赶在了曹氏前头进了姜桃家屋门。

    张氏这会儿正打算关院门眯个觉,瞧见荷花和六婶笑意吟吟的从村路那头走过来,连忙敞开了门,迎了二人:“嫂子,荷花,你们咋有空上门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来意

    六婶将手里沉甸甸的篮子塞给张氏:“小翠叫我送给你们的,她男人没啥现成的银钱,就一手打猎的好手艺,几只野物你们凑活着吃。”

    张氏掀开篮子的一角,只见里头卧着两只肥硕的大灰兔和一只鲜艳的野鸡,这要搁镇上去卖少说也得四五十个钱,她急忙推了回去:“这太多了,你拿回去自个吃,小翠的心意咱们心领了便是。”

    “说给你你就拿着,你当咱们没吃没喝的?”六婶得意的说,“小翠姑爷另给我扛了半边鹿肉,好家伙,我活到这岁数了还没吃过那玩意呢。”

    荷花也笑道:“那鹿血是极补的东西,我爹才吃了两顿,就说胳膊腿脚都有力了,就是给他再来两亩田他都能去犁完。”

    余氏和姜桃搬了竹椅,给她们俩上了茶。听荷花和六婶这么一说,张氏倒是真为小翠感到高兴,那姑娘熬了这么多年总算苦尽甘来了。

    姜桃挺在意小翠,问了荷花一句:“姐姐,小翠姐姐现下过得还好?姑爷可疼她?”

    六婶抢着道:“姑爷就差没把她当眼珠子疼了,头两天回门的时候我瞧着她都像是胖了三五斤的样子,面颊上都有肉了。”

    荷花也宽慰她:“你放心,小翠把你的话都记在了心坎里,回门的时候都是先上咱们家,给咱们送了一堆野味。回那边就只带了两身她爹的衣衫和一包糖酥。”

    “那女人见她还问她要钱呢,说是肚里的娃儿——也就是她弟要往后要吃要喝,家里没几个银钱,说她爹身子也不好,妹妹要置办嫁妆,反正变着法就是叫小翠掏钱袋子。”六婶撇撇嘴,“小翠理都没理,吃了杯冷茶就回来了,气得那女人差点跟她摔门。”

    张氏抚掌赞道:“一文钱都别给她占着便宜,那人心黑着呢。”

    荷花把篮子塞给了姜桃:“入冬了,小翠家里也不得空,山里少衣少食,得趁着大雪封山前下山把粮食给储备齐全了,她没抽出身来看你,嘴里都要埋怨死新姑爷了。这点东西不算啥,你就收着吧,也叫她心里头好过些。”

    姜桃拎着沉甸甸篮子,甜甜一笑:“那姐姐就替我谢过小翠姐姐了。”

    荷花掀开布指着两只肥兔子:“你们家人口多,两只兔子也就是三四顿的事,这只野鸡还是活的,你要不急着吃,放笼子里关起来就成。”

    姜桃点点头:“我晓得了。”

    说罢她转身就去灶房空篮子。将两只死兔子放到箩筐里用木板给盖了,防着哪家的野猫过来偷吃,又把野鸡抓了丢到了鸡笼子里。

    篮子用水仔细冲刷了一遍,才拿到院里给六婶带回去。

    转到院里只见喜气洋洋的,众人面上都带了笑。姜桃拎着篮子好奇的看向余氏。

    余氏眯着眼笑道:“你六婶子又给咱们介绍了两摊红喜事,全是田家圪崂的。”

    姜桃一听,也乐了:“那敢情好,只要不撞到一块咱们都能接了。”

    “这事可不全是我的功劳。”六婶冲她眨眨眼,“都是小翠在村里头把事给宣扬了出去,他们有眼睛都瞧的见当天的喜事办得红火热闹,还有啥理由不叫你们上门的。”

    “这中间有一摊喜事,那新嫁娘跟小翠是手帕交从小玩到大的,因着是急嫁所以最好你们明儿就过去定事。”荷花嘱咐道,“另一家选的日子是下月初八,两家喜事不冲撞,就是连着来的。”

    姜桃和余氏、张氏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兴得不知道说啥好,年前要连着接上这两摊红喜事,今年这个年就过得舒坦了。

    六婶和荷花又坐了会,荷花拉着姜桃就连生嘱咐:“你再忙着也该去我哪耍耍,我家还能少了你的零嘴吃不成?我跟我娘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能过来一趟,你瞧瞧,你的面多大啊?”

    姜桃再三赔不是,并表示赶上下月冬至前一定上门讨一碗圆子吃。

    送走了六婶和荷花,姜桃刚收起茶碗,曹氏就赶在她们尾巴后上门了。

    张氏瞧见曹氏那是格外亲热:“曹二姐,赶紧进来坐。”

    曹氏照例将上门礼塞到她怀里:“都是自个做的东西,没你家老太太手巧,你别嫌弃。”

    张氏瞄了一眼,七八个大化饼和十几个鸡蛋,这礼可不算轻了。

    她拎着篮子是收也不是推也不是,化饼不值几个钱,就是这鸡蛋也呸多了些……

    余氏首先反应过来,将曹氏让进屋,冲张氏使了个眼神叫她先把东西给搁到灶下。

    姜桃端了碗热茶放到曹氏手边,又拿了一叠瓜子花生摆在炕桌中央。

    余氏热热乎乎的将曹氏请上炕,两人寒暄了半天,你来我往的说着些场面话,张氏搁下首站着,偶尔答上两句,她心里头直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只觉着今天曹二姐上门是有事,但像是余氏这般慢慢套,细细绕圈子,她就是学个十几年都学不到里头的三分精髓。

    说了老半天,余氏大概算是摸清楚了曹氏的来意:“阿正他娘,咱们两家的关系不比旁人,你对咱们一家都有恩,要是觉着咱们另起炉灶心里头不舒坦,咱们这事就不接了。”

    曹氏忙道:“老太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那点小恩小惠哪比得上您家桃子和桃子娘对咱们家的帮扶?不说别的,就是那手脚不干净的表嫂,难伺候的郑夫子,哪回不是你们帮咱们解的围?”

    “我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昨儿我大姐上门来也是为了跟我说道我那眼皮子浅的姐夫,他是被金家村那群人给逼疯了,眼瞅着这几年的活计是一年不如一年,才把邪火发到了你们头上。”

    姜桃抿嘴笑了一笑:“婶婶喝茶,您看得通透,咱们是真没那个意思跟曹家硬刚,就想着能讨口饭吃,挣几个钱使使。”

    曹氏端着茶碗吃了一口热茶顺了顺气:“他央我来其实也不是为着这个,姜家村和田家圪崂这头五村隔曹家的地盘远,你们就是不做这生意迟早得给金家做了去。”

    “那是为着啥?”张氏问道,“有啥咱们能帮得上的,曹二姐你只管开口。”

    余氏也点点头:“曹家少接这边五村的席面但也不是不接,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不是,没一句话就抢了你们的盘子。”

    曹氏看着她们,欲言又止。

第一百二十三章:划盘子

    姜桃急道:“曹婶婶……”

    曹氏豁出去了,咬牙道:“我姐夫想要买你们的饮子的方子!”

    这话倒是把三人给说愣了,姜桃反问:“方子?要这个做甚?”

    “席面上的菜肴很久都没推陈出新了,这红白喜事来来回回不就那几个菜?”曹氏仔细解释,“酒水啥的也就是分个三六九等,有钱的上好酒,没钱的喝烧刀子,但是这饮子——”

    她看着三人:“是个新鲜玩意,好些人吃过了都说好,没准能因着这个掰上一把,给金家村那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余氏明白了:“大家伙都图新鲜,镇上县上有啥好把戏没几天就有人学着了,桃子拿饮子也办过几个席面,难免有人传了出去。”

    曹氏点着头:“老太太说的是,所以我就想帮着他问一声,这方子能不能卖一份给他?当然了,价钱好商量。”

    姜桃皱紧了眉头,她真没想到还会有旁人打她饮子主意的一天。

    “不卖。”姜桃斩钉截铁的道,“婶婶,这是咱们安身立命的家伙,是决计不能卖的。”

    这话在余氏的意料之中,她没吭声,倒是张氏喊了一句:“桃子,咋跟你婶子说话的?”

    姜桃缓了缓语气:“婶婶,咱们打个比方,这饮子就好比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咱们虽然不能每天都捡到金蛋,但是好歹能靠着这个图个温饱。您这一下子要买了咱们方子,就像是叫咱们宰了这只鸡,虽然咱们一下子能拿到不少钱,可往后家里头再也没有鸡,也捡不到金蛋了。”

    曹氏听明白了这话,卖方子与姜桃一家而言就是杀鸡取卵,姜桃她又不是那等神人,能记得十几个挣钱的方子,随手一卖就是几千两纹银。

    就算是曹家能出得起钱,卖方子这买卖顶多也不过二两银子上下。

    饮子现下没帮着姜桃一家大富大贵,但至少度过了好几回难关,也明里暗里赚了不少钱。

    “我晓得了。”曹氏反倒松了一口气,“这事我会回去跟我大姐说的,我也觉着这事与你们而言不地道,是我的不是。”

    姜桃挨坐在余氏身边:“婶婶,卖方子这事虽然不成,但是关于金家村那家咱们或许能帮上一二。”

    曹氏坐直了身子:“你说。”

    “我可以提前给你们配好所有的饮子,以每包两文钱的利卖给你们,当然了为着保密,里头的药材我全部都会蹍磨成粉。”姜桃说道,“跟你们曹家一样,我上头都会做标记,属于咱们家独有的标记,防着旁人掉包偷换。”

    曹氏眼神一亮:“你说的倒是可行……”

    “全凭这饮子咱们未必能刚得赢金家村那伙人,少不了咱们还得想法子。”姜桃眨眨眼,“当然了,既然全供你们曹家,到时候金家村那伙人来买饮子咱们也决计是不给的。”

    曹氏赞许的点点头:“你想得周到。我姐夫也是,真以为靠着这个饮子就能翻本了?金家那群人能做起来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金家那头我也听说过。”余氏皱着眉头,“说是价钱要得低,席面上的菜种类做得也多。”

    曹氏不以为然:“他们价钱要得低是没错,但他们压工钱呢,我遇上好几回给他们干活的媳妇婆子,都说被他们扣过工钱,才到手几个子,寻着个由头就扣一半去。”

    “要光是这个,你们也用不着慌啊?”张氏插嘴道,“曹家是顶顶厚道的人家,他们这么干是败人缘呢。”

    曹氏有些愤愤:“谁说不是呢,光是这个咱们用不着担心,左右看他怎么死!但是他们不按招子出牌,还不守行业规矩,暗地里请走咱们曹家三四个厨子,你晓得这年头办酒席的厨子多难请么?都是当大爷似的供着,好烟好酒的赔着,谁成想,他那头出比咱们高一半的价钱……”

    曹氏越说越气,双手攥得紧紧的:“上个月还走了一个在咱们家干了八年的厨子。”

    三人有些唏嘘,办席面办席面,席面上的菜肴才是重头戏,要招不到好使的厨子,旁的都是空话屁话。

    “他们走,都是为着钱?”姜桃问了一句,“这么多年干下来,跟雇主总该有两分情义在的。”

    曹氏慢慢放松下来,轻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钱当然是主要的,谁不想多挣一点?我姐夫也是急了,怕自家三代的产业砸在手里,就跟几个摇摆不定的老厨子起了争执,他怕那些人因着这事不尽心叫金家那头看了笑话,就叫那几个老厨子歇了两日。”

    “那些老厨子就以为自个失了主家的信任?”姜桃推测一番,“所以才负气出走的。”

    曹氏点点头:“只怕就是因着这个。我大姐劝了几回叫他上门赔不是,再说些软话把老厨子们叫回来才是正经的,他拉不下这面子还说,没了他们曹家照样能成事。”

    余氏劝道:“他要是把宝全押在咱们的饮子上,只怕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大家伙都是来吃席面的,谁想喝一肚子水回去?”

    姜桃也道:“婶婶,你还是多劝劝,曹大叔首要还是得寻回那些老厨子,再一个也别心急跟着金家一块压价,你都说了他们有压工钱的事,想来金家就是想靠这个把你们拖下水。”

    “曹家席面办得好,那也是靠着一文钱一文钱的本钱堆上去的,你要是压价了,少不得其他方面就得缩水,大家伙再一对比,两头算起来都差不多,还不选价钱更低那一家?”

    张氏连连点头:“桃子说的是这么个理,穷人家办红白喜事最多捞点工钱,就像咱们接的几摊席面也都是穷人家的,手头要是富裕点的,都不在乎那点银钱,但是搁咱们一办大排场就麻爪了,又没厨子又没懂规矩的人,还是得掉头去找曹家呢。”

    说了这么一通,曹氏心里头明朗了些,心里头直道她大姐眼毒,跟姜桃一家交好果然不是一件坏事。

    老太太明事理、有手段。小姑娘机灵又聪慧,说话从不拖泥带水。张氏也没啥坏心眼,要跟你亲厚些那都是直接掏心窝子的。

    “我晓得了,这话我会原原本本转告我姐夫,咋说小生意靠熬,大生意靠命呢,咱们家底不薄不怕熬不死对家。”

    姜桃再给曹氏吃了一颗定心丸:“婶婶,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在曹家的盘子上抢生意,但五村这边一些小席面叫曹家来接也是杀鸡用牛刀,白瞎了功夫。不如,就叫婶婶做主,咱们俩家划一划盘子如何?”

第一百二十四章:喜事

    曹氏有点愣,转眼看了看余氏和张氏,她心里头也有这个意思,但不知道姜桃能不能在这个家说上话。

    余氏和张氏都没吭腔,曹氏试探性的问:“你说怎么划?”

    姜桃缓缓道来:“曹婶婶,是这,咱们家现在统共就接了两个村的红白喜事,自村的不用多说,王家圪崂那头要是有大排场咱们忙活不过来的,头一个引去曹家咋样?”

    说罢,姜桃又笑笑:“当然了,他们要办大事也不会请咱们了。不过,我能想法子在这五个村暂且站住了脚,跟金家拼上一拼。你们曹家家大业大的,跟他们当面锣对面鼓自然是不合适的,我们要是有曹家暗地里帮上一把,就能当你们的马前卒,跟金家拼杀一回。”

    余氏默契道:“我们家也没别的,就是要价低,比金家要价更低,金家要请人要养大厨子,一定有许多花销,这方面他拼不过咱们。”

    “咱们家都是自家人办事,除了几个工钱,酒席上都没捞到什么钱嘞。”张氏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拼谁要价低,咱们不怕他!”

    曹氏来来回回瞧着三人,心里头飞快的盘算着,现如今曹家和金家大有互掰之势,金家那头妄想通过价钱来偷占曹家的盘子。曹家做惯了大排场大席面,自然也不可能放低了身段跟他们拼。

    要是……

    拉上姜桃一家,三家鼎力,形成犄角之势。由着姜桃一家去跟金家叫板,他们再暗中给予些小恩小惠,不用自己湿了脚,还能打到水喝,咋看都是个划算的买卖。

    姜桃和余氏气定神闲得等着,她们也不急,笃定了曹氏会同意这个买卖。无他,曹家现下水深火热,四面楚歌,拉上她们说不定还能解了围城之困。

    “这事我做不了主,到底是我大姐那头的买卖。”曹氏开口道,“我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要是有准信了,是与不是我都来跟你们说一声。”

    姜桃跟余氏相视一眼,能叫曹氏打定了主意,这事就已然成了大半。

    “成,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余氏笑道,“左右咱们是一个村的,来回也就一会儿功夫。”

    曹氏得了法子,就要家去。余氏苦留不住,便冲张氏使了个眼神,自个先将曹氏送到了门口。

    张氏留下一半鸡蛋和化饼,另添了前头六婶送来的一只野兔,拿方布盖了,提到门前。

    “你下回来,就不要带东西了,串个门弄个这么大的阵仗,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是来求事的。”余氏将篮子塞她手里,“弄两个化饼叫我这个老婆子和孩子们吃吃就很好,鸡蛋啥的咱家有,你攒多了留给你家阿正吃,读书人费脑子得多补补。”

    曹氏手里一沉,当着人家的面也没法子掀布头,便要推辞。

    又拗不过张氏和余氏的殷殷之情,便只得拎了篮子,待走出老远去,撩开布头一看,吓——好肥一只野兔。

    送走了曹氏,姜桃一家也开始忙活起来,田家圪崂那头第一摊喜事是急嫁,新嫁娘的阿爷头几个月没了,按照惯例得守孝一年,本来这一年等也等得,但要是今年不嫁,明年男方那头又犯冲,这一来二去,得耽搁两年。

    这不,就只得事急从权,在丧期满百日之后把这事给办了,姑娘留久了不好。

    一家人忙得脚不沾地,张氏和姜桃还得两头跑,临近冬日,瓜果时蔬不多了,席面上的菜单子又得换,姜桃几乎是想破了脑袋,揪落了一大撮头发。

    小院里,张氏手底下处理着席面上要用的肉糜,算着日子跟姜桃说道:“那俩家的喜事还好是排着来的,要真撞在一块咱们特定忙不过来,你奶下月中旬满六十,咱们忙完了手头上这两摊活还不得停。”

    姜强蹲在圈上蓄茅草,听着这话也道:“今年咋说都得大办一场,满五十那会就两家人吃了顿饭,现下咱们都是老手了,办起事来也不麻爪。”

    农家人一般都是五十不办六十办,五十是个坎,过了后头的日子才有盼头。说起这办寿宴的事,姜强黯然神伤,也不晓得他那该死行瘟的兄弟现下如何了?这一年到头连个信都没有。还有他那两个可怜的小侄子……

    余氏偷偷叫他去探过两回,都叫他弟妹的娘家兄弟给赶了出来,连小侄子的面都没见着。

    姜桃把择好的菜放到张氏面前的木盆里:“要是办的话咱们请几桌?”

    “左右不过是十桌十二桌……”张氏算着,又想起他们家估计也请不到十二桌的乡亲来吃席,便道,“还是十桌,凑个十全十美。”

    姜桃点点头,十桌不难办,她们二十几桌的席面都能操办下来,十桌也就是小意思。

    接下来的日子,姜桃和张氏只差没住在王家仡佬了,前头那一摊席面办得顺顺利利,主家是极好说话的人,事后见她们兢兢业业,毫不耍滑,还给了一个八文钱的小红包。

    遇到后头这摊有些糟心了,光是应付那个挑剔又爱耍性子的新嫁娘,姜桃都差点没浑身散了架去,那家又要面上好看又舍不得花钱,花架子给他们整了不少,他们还嫌事情办的不利落。连忙了五六日,到后头连个红包都没捞着,只结了工钱。

    两摊席面下来一共赚了一百五十几个钱,全交给了余氏保管。余氏瞧着连连哀叹,赚钱是真不容易,也不想铺张浪费大办寿宴了,只想请几家相熟的来吃个饭就成。

    姜桃等人自然是不依的,满整轮才办一回寿宴,这回要不办,等到七十还不晓得余氏有没有这个命,要知道村里满七十的老人家数得着的就那么几个。

    余氏拗不过几个人来回的劝,就连大虎小虎也成日里在她耳边念叨,没法子便只能点了头。

    张氏这几日里喜气洋洋的,走路都带风,姜桃还以为她是要给余氏办席面所以才乐得没边,一问才晓得,张氏娘家也有喜事了。

    姜桃一愣:“我阿婆要出嫁了?谁家老头跟她凑一块了?”

    张氏没声好气的插着腰:“谁教你说的这混账话?你阿婆都多大岁数了?还能干这事?”

    姜桃哼笑一声,袁氏还真没准能干出这老蚌生珠,老树开花,老当益壮的事来。

    “是你舅舅相着了一门亲。”张氏心里头开心,也没跟姜桃计较,“是袁家拗的,闺女十八,能干又会持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彩礼

    姜桃白了一眼,可得了吧,她小舅都快三十了还讨个十八的姑娘。

    “娘啊,别叫小舅舅害了人家姑娘了成不?他心里头就牌桌上那点事,要给他弄个大姑娘,他肯定还觉着媳妇没他手里那只幺鸡好看呢。”

    “他还是个孩子,等他讨了媳妇就懂事了。媳妇管着,孩子拖着,哪还有闲工夫去抹牌?”张氏气道,“再说了,还不给他张罗,咱们老张家就快绝后了。”

    “他没讨媳妇前就不懂事,讨了媳妇能指望他懂啥事?到时候要是他把媳妇孩子一撂,阿婆就哭街去吧。”姜桃嘟嘟嚷嚷着,“三十都还是个孩子,我可没见过这般大的孩子。”

    张氏不管这些,反正觉着自家小弟的婚事有点苗头了,心里头格外熨帖。头前因着他在外惹是生非,没个正经营生还不下田劳作,周边村里的姑娘都不愿嫁给他。

    袁氏又觉得自家儿子千般好万般强,她做了寡妇还只带着这一个儿,所以谁都瞧不上,这三番五次的推,竟然把婚事推到了这个年纪。

    就这,袁氏还嫌弃那家是个老姑娘,十八了才嫁人不晓得是有什么暗病,她再三打听才保证那姑娘不是因着不能生才剩下的,便喊了绿褙子上门提亲。

    那头听着是个三十的老光棍,还拖着个寡妇娘也老大不愿意,便把彩礼提了提,开出了个“天价”。

    袁氏一听光是定礼就得五百个钱,外加亲戚姑舅的见面礼还要每人十八文的红包,顿时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抢钱呢这是?她家的姑娘是金子打的还是玉做的?这礼钱都比的上一个年轻的闺女了。”

    宋媒婆拿帕子掩住了嘴:“年轻闺女不愿意嫁您家宝贝儿子啊?您出去打听打听,适龄的又愿意嫁过来服侍您的能有几个姑娘?嫂子您可就别挑三拣四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可是看在她跟我娘家有点牵扯的面子上,才相中了她的。”袁氏还有些不服气,“这钱就要把我这把老骨头卖了都凑不齐,她一个老姑娘凭啥叫这么高的价?有这钱,我去山里买一个不成?”

    宋媒婆翻了翻白眼:“山里来的你敢要?谁晓得身上是不是沾了痢疾?我左右再给你说说就是,他家磋磨了那姑娘好几年,还想趁着这机会再捞上一笔彩礼钱,过了你家他家也找不着这么好的买卖了。”

    袁氏再三嘱托,非得把这彩礼钱压下一半去不可,还有那三大姑八大姨的红包钱,能省则省,一个村要是论起来全是沾亲带故的,都来讨要红包,她哪有那么多钱散财去?

    宋媒婆起身要走,袁氏将人送到门口,扯着她的手又是一阵抱怨。宋媒婆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却不见袁氏掏钱袋子给她塞红包,末了连一个蛋的没给她揣。

    她暗道果然是有啥样的娘就有啥样的闺女,上回替张二姐办秦寡妇那档子事,也没捞着几个钱。

    宋媒婆思及此,倒也没怎么尽心了,只带了消息跟女方那头说这边在挑着刺,要是不嫁这事就黄了。

    女方这边也憋着火,要不是姑娘真大了,至于这般么?到头来彩礼也没压下多少,该给的红包照样得给。宋媒婆把这事跟袁氏说了,袁氏彻底没辙,昨日里她问了小儿子,不晓得他是真转了性子还是装的像样,反正就是有心思娶媳妇了。

    行吧,彩礼四两就四两,先整回来再说。袁氏把头前老张头留下的银钱数了数,又加上这几年卖粮卖菜攒的几个子,统共不到六两。

    按理来说。六两银子给彩礼、红包是够了,还能拾掇出一摊蛮好的席面。

    但是,要真就为这把攒了好几年的银子全给搭进去,袁氏又有些舍不得了。

    她包好了碎银子,在屋里踱了两三圈,左思右想,将一日的饭食备好,嘱咐了张平,便直接奔着张二姐家里去了。

    张二姐正在屋里通炕,不晓得是哪里被烟灰给堵了,一烧炕屋里就是浓烟滚滚。袁才瞧不下去,便提议要去村里找个懂行的过来帮把手,这刚一开口就被张二姐给骂得个狗血淋头。

    “又想找机会去会你那小寡妇,我告诉你,没门!”张二姐咬牙切齿道,“那小娼妇早不知道就嫁了多长日子了,没准现在娃儿都蹦出来了,你还想上门去撬墙角呢?也不怕别人男人打断你的狗腿!”

    袁才听了也没吭声,抱着头苦闷的蹲在廊下,他已经连着仨月没出过门了,张二姐唯恐他再拐去找小寡妇,放着的钱都不挣了。

    一天天的,稍微他有点事干着不太如她意了,就开始翻旧账,骂还是轻的,有时候还动爪子。

    袁氏上门的时候就瞧见宝贝女婿蹲着,她家闺女灰头土脸的在通火炕,两个娃扯着喉咙哭着闹着要吃糖饼,这哪还有往日她上门时看到的风光。

    袁才瞧见她,灰败的眼珠子转上一轮,嘴里喊了声:“丈母娘。”

    “嗳。”袁氏应了一声,皱着眉头问道,“没出去走货啊?二姑娘在屋里么?”

    袁才缓缓点点头:“在屋里呢。”

    说罢也没解释自个为啥在屋里窝着没出去走货,只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阶下那棵野草。

    袁氏左看右看也没觉着那根草到底有啥好看的,摇摇头就抬脚进屋去寻张二姐。

    两个娃见着阿婆就扑过来要找吃的,袁氏没反应过来,差点没被两个蛮力的孩子掀翻在地。

    好不容易掏出两块饴糖解了困,瞧着张二姐仍然在鼓捣那火炕,眼圈就红了:“我的好闺女,你咋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

    张二姐鼻子一酸,撂了火钳瘫坐在地放声大哭。一哭她那不成器的夫婿,二哭她这坎坷的命和可怜的娃儿。

    袁氏上前搂了她,心肝宝贝的叫着,母女俩抽抽噎噎许久,张二姐才擦了泪将袁氏请上了座,倒了一杯茶,问了来意。

    一听袁氏是上门“借”彩礼钱的,张二姐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娘,你也瞧见了,我屋里头日子也就这样了,哪里还有钱给阿平操办婚事?”

    “往常就没攒下点?”袁氏不肯相信,“你也晓得,那家开四两银的彩礼呢,我哪里出得起恁多钱?”

    “你还不晓得我?但凡手里头攒点银钱就拿去置办屋里的东西了。你瞧瞧这衣柜才用了大半年,要不你拖去卖了?”张二姐指着墙角放得四角红漆双开大衣柜,睨着袁氏。

第一百二十六章:丑角

    袁氏一听这话,哪里会真的去卖衣柜。碰着张二姐这颗软钉子,她又说不出个“不”字来。

    张二姐靠坐在炕边,瞅了一眼老老实实蹲在那的袁才,嘴里喋喋不休:“要不是当年你做的主,现下嫁给大强子的就是我,吃香喝辣的也是我,你还愁没几个钱给阿平?现在好了,咱们姐妹三个,大姐是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手头除了粮还是粮,过得最好的还是小妹。”

    袁氏立马叫屈:“姑娘诶,当年要不是你哭着闹着要换亲,我至于办下这事么?你小妹面上瞧着风光,心里却是半点没娘家的,你瞅瞅这十几年她拿过几个钱给我使么?”

    张二姐是越想越委屈,捂着脸又哭了一鼻子。

    “昨儿你小妹差山子过来送信,说是她家老婆子满六十,叫咱们去贺寿。”袁氏愤愤的说道,“我去年满六十的时候,你见她给我送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

    张二姐揩了一把鼻涕:“反正我是不去的,巴巴叫我去给她脸上贴金,然后看我笑话么?”

    袁氏欲言又止,张二姐看着她道:“娘,你想去就去,看看你那成了气候的小闺女能借你几个钱?”

    袁氏咬牙切齿:“平儿可是她亲弟弟,她当姐姐现下风光了还不帮把手?成亲可是头等的大事,要误了平儿,我往后就当没生她这个不孝的白眼狼。”

    “大姐那头呢?”张二姐总想着三姐妹总得是雨露均沾的,哪能就逮着她和小妹薅?

    袁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二姐嗤笑一声:“娘都不敢去摸她的老虎屁股?”

    袁氏反驳道:“我哪是怕她?我是看她也难呢,家里六个娃,能攒下啥银钱来?”

    张二姐也不敢在老猫面前造次,她这个大姐向来就跟她不对付,不对,是跟她娘、她、甚至还有阿平都不对付,看不顺眼了,张大姐才顾不上什么情面,能骂得你摸不着门。

    袁氏没借着一个子,临走前还搭进去十个钱,张二姐口口声声说家里没米下锅了,连餐饭都吃不上,她一听哪里还有不掏钱的意思?

    一路上,她摸着少了十个子钱袋子揪心的痛。至于余氏的寿礼,她自然也没舍得下本钱,只包了五个鸡蛋并一盒陈年点心,还有六个钱的贺仪。

    她拎着这满满当当的东西,走在大道上,心里头有些得意。像她这般客气的亲家满村都寻不着一个来,赵山本来也邀了张平去吃席的,张平一听他大姐、大姐夫一大家子都在,脑袋顿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袁氏锤了张平好几下,她这是给他去讨钱呢?他倒好,自个还不露面,叫她一个老婆子去丢人现眼。

    站在坡上远远的瞧见姜桃一家炊烟袅袅,蒸笼里的蒸汽与初冬的薄雾翻腾,将小小的院子裹在中央。袁氏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把毛躁的发给抹平了,又扯了扯衣摆,正了正领子。走近了那院落,被以为这般早,应当没几个坐席才是,却没想里头热闹非凡。

    她家大闺女的嗓门差点没把屋顶给掀翻了。袁氏拿了乔,她作为亲家母应当是坐二席,还得是上座宾客,她那小闺女、女婿也该在门口迎她。

    袁氏正搁院墙外拉长了脖子咳嗽时,只见一家三口迎面走来,头前是一对体面的夫妇,不像农家人多穿粗麻布,他们俩一身细棉,衣襟子还滚了一边的深色绸缎。

    袁氏张着嘴,咳嗽卡在喉咙眼,光是他们身上这身衣衫都足够叫她瞠目结舌了。

    “她在做什么?”王氏瞅了一眼眼前这奇怪的妇人。

    “清嗓子吧。”李昌明也看了一眼,把手里重重的贺礼往上提了提。

    “唱戏的么?”王氏又问,“哪来这么丑唱戏的?”

    李昌明煞有其事的解释道:“总有唱丑角的么。生旦净末丑,这大概是丑那一出的。”

    听夫妇俩小声叨咕,李敖抱着一堆礼品盒,堆得都看不清楚面前的人:“爹,能赶紧进去么?你老儿子手都快抽筋了。”

    他娘两手空空,走得倒是轻快,东西全被他爷俩拿了,他还是占大头的那种。王氏路上瞧不过去,要给他提一盒子,李昌明还拦了,嘴里不忘献着殷勤:“你犯不着动手,敖崽子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总得叫他办点事。你瞧瞧他那胳膊那腿,顶好的搬货身子。”

    他们俩顺道还论起了,要是他去码头扛大包,一日能赚多少银钱。好家伙,手里的贺礼起码有四五十斤,从村西头一直搬到姜桃家,中间还不带歇的,是个壮汉都顶不住啊。

    “晓得了,晓得了,我先叫人去,别撒手啊。”李昌明如是道,还没等他进门,两个半大小伙就迎了上来,头前的是个爽朗的少年,颇有些眼力见:“这是大老爷吧?您快里头坐,东西给咱们就成。”

    赵山一声不吭上前接了东西,将夫妇俩引进院中上座。赵杨面上带了笑,转身接李敖手里头的礼盒,李敖本还想就此撒手的,却没想赵杨说了一句:“欸,也难怪小少爷你搬不动,这里头的东西咋这么沉?”

    李敖最烦的就是别人叫他少爷,他家里头是有几个银钱不差,但这么多年他娘宁愿自个动手操持,都没买过一个人。不为着别的,自家老爹往常就是在府里伺候人的,哪里还愿意看着同样的穷苦人家在他跟前为奴为仆?

    “别介。”李敖躲了躲,“我自个搬进去就成。你迎迎那边那个婆子。”

    说罢,他双臂沉了沉,灵巧的转过身子就朝院里走去。

    张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咋得罪了面前这位小少爷?

    “杨子。”一旁的袁氏出声道,“那刚走进去的是哪位老爷啊?”

    张杨一看,这杵着的不是他“亲亲”阿婆么?他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拎了那轻飘飘的贺礼:“小姨村里的钿头老爷,和她们家有些来往。”

    袁氏瞪大了眼珠子:“老爷还跟她家有来往呢?我瞧着那贺礼可不少,怕全是好东西。”

    张杨不耐烦的道:“我哪里晓得。小姨叫我迎我就迎了。对了,阿婆,你咋一个人来了?”

    “你小舅搁屋里躺着呢,他头前又病了一场,身上不得劲。”袁氏边说边朝里头走去。

    进到院里,就只见里头已经坐了一大半的乡邻,一个个的牵家带口,嗑着瓜子剥着花生在唠嗑。

第一百二十七章:贺仪

    灶房里头张氏有着张大姐在一旁忙活,再加上两个侄女,二丫和三丫,她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

    往常办席面就是她掌勺,再请几个主家大力的妇人帮手,每回忙活下来她的两条胳膊都跟重新接过一回似的。

    不过,也有好处……

    张大姐在锅里夹了一筷子,吃了一口睁大了眼睛赞叹道:“哟,这手艺见长啊。”

    做姑娘的时候,家里都是张大姐掌勺,轮到两个妹妹的甚少,所以就养得她们俩个做菜马马虎虎,顶多就能吃。

    “炒大锅菜可不就是练人?”张氏将锅里的菜盛出搁到蒸笼里,“咱家还是老太太掌勺,她做的饭菜比我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余氏这头穿了件崭新的藏蓝夹袄,面色红润的坐在婶子和媳妇们中央,胖婶拈了个段子,惹得众人是哈哈大笑,余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姜陵前天去青州府拜见恩师了,所以没来得及来吃寿宴,便叫了胖婶独带了他那份的贺仪和一块亲手写的寿幛。

    举人老爷亲笔写的寿幛自然悬在堂屋上首,姜桃和姜强一大早就起来布置寿堂,寿堂南墙上挂着上回给主家办喜事剩下的红绸,上书一个大大的“寿”字,这字自然是由家里唯一一个读书郎所写,虽无姜陵的字那般俊逸,但瞧着端方。

    堂屋两旁挂寿联,寿堂中央摆一张方桌,桌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寿桃、寿饼和几碟冬瓜糖、柿饼,两支碗口粗的寿烛静静燃着。

    姜桃坐在方桌下首,面前摆着张矮桌,大虎坐在她边上,拿着只笔在册子上仔细的记着每人送过来的贺仪数目。

    乡里乡亲的有些也不递红包,逮了鸡鸭拎了两尾鱼,或是提些饼子精粮过来的也不拒,姜桃照旧是一张笑脸乐呵呵的收了,然后将人席上坐了。

    李昌明和王氏携手走到跟前时,姜桃正跟马二婶子送过来的大公鸡眼对眼,这公鸡可凶了,逮着她的手就叨,她要想把它给逮到鸡笼子里可不容易。

    “小桃子,咱们俩要想见着你可不容易。”王氏将红封搁到桌上,“上回应得好好的,说常来家里坐坐,这都几月了也不见你上个门?”

    “想来你是诓骗咱的呢?”李昌明揶揄道,“还是嫌我做的饭菜不合胃口?”

    姜桃回过头来,见着他们立马喜笑颜开,乖巧的唤了声:“明叔,明婶。”

    赵山把礼搁到了边上,姜桃瞧那一大摞红的绿的盒子,就晓得这礼怕是不轻。

    “明叔做的饭菜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我做梦都馋着呢。”姜桃眨巴眨巴眼解释道,“要不是事多不得空,我得跟山上的菇子一样长在你们家里。”

    李昌明被逗乐了:“你说起这菇子,现下山上已经长了头茬了,别再跟咱说下回下回,明日我就弄个菌菇汤锅子来打边炉咋样?”

    王氏也劝着:“上回你送来的霉豆腐咱们吃着都挺香,正好咱们调一个腐乳蘸酱,咱们俩吃辣锅,叫他们爷几个吃清汤的。”

    李昌明和王氏轮番劝着,顺道还要姜桃把大虎捎上,说是一大桌子吃饭香。

    姜桃正被说得昏头转向的,李敖挺着腰抱着两大摞东西进了堂屋门,礼盒挡着他的半张脸,只听着他嘴里抱怨:“要这么喜欢,你们把她屋里头当闺女去,就把我搁这得了。”

    姜桃和赵山忙上前去给他卸东西,李敖把东西全墩在桌上,冲他爹娘道:“快去给老太太贺寿成不?不晓得还以为你们俩大好的日子上门拐人家孙女来了。”

    被训了的李昌明也不恼,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就去就去。”

    说罢就拉着扬手要拍面前这个兔崽子的王氏去了院里。赵山则帮着把那只被绑了翅膀和爪子的公鸡抓去圈里关着。

    姜桃打算把桌上的礼盒挪到底下去,还以为不沉,就是些轻便玩意,没想到一使劲差点闪了腰。

    “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李敖给她开了一盒,只见里头装了金灿灿的小米,为着好看还放了几个大红枣。

    “诺,小米、燕麦、绿豆、赤小豆、黑豆、玉米糁各一盒,还有莲子、花生、红枣、黑米啥的,我娘晓得你们不愿收贵重的贺仪,所以花心思备了这些。”

    “这么多全分开装呢?”姜桃瞥向李昌明带来的那一摞,“这也是?”

    李敖帮着把东西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不是,那是我爹做的福寿糕。福禄寿喜各一盒,全是不同味的。”

    大虎眼珠子有点亮,看着那礼盒就有点挪不开眼睛。

    既然是熟的,姜桃也不好搁在墙角,怕返潮放坏了,就两手拎着去了灶房,叫张氏开了盒摆到案桌上,等吃罢了饭再给席上的孩子们分分。

    她从灶房出来,正好遇上了左顾右盼的袁氏,姜桃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赵杨手里单薄的礼,扯了一丝笑:“阿婆来了。”

    今儿是余氏的寿诞,无论是为着啥都不能叫老寿星面上难看。

    袁氏抬着下巴从嘴里蹦出一句:“你娘呢?”

    “她在灶房里忙活呢,大姨和二丫姐,三丫妹妹都在。”

    袁氏依然拿着一双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我寻她去。”

    姜桃没吭声,灶房里有大姨那就是有根定海神针,袁氏再跳也得看看自个有没有那个本事。

    袁氏负着手,仰着脖子跟院里那只斗志昂扬的大公鸡似的。姜桃还打算提醒一句,地上因着要办席面,大大小小放了不少家伙什。

    还没来得出口,就见她被地上一只坛子给绊了个趔趄,她骂骂咧咧直起身,冲着那只坛子就踢了一脚:“不长眼的破玩意,拦在路中间硌了老娘的脚。”

    她四下瞅了瞅,见席上没几个人看向这边,又扯了扯袖子若无其事往前走。

    姜桃和赵杨差点没憋住笑,一张脸涨得通红。

    待她进了灶房没了影,姜桃才回转头叫赵杨把东西交给她。

    姜桃捏着那个小小的红封,封口朝下往桌上一倒,只见叮叮当当的掉出几个铜板来,一个铜板还咕噜噜滚到了桌底下。

    姜桃一数,再加上大虎捡上来的那一个,统共才六个子。

    姜桃有些哭笑不得,抓了钱丢到钱匣子里,叫大虎记了数。

    忙到晌午边,宾客们差不多也快来齐了。姜桃数了匣子里的钱,对了帐,一个不差,将好一百二十个。

第一百二十八章:张大姐

    姜桃拿方布包好这一百二十个钱,再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贺礼,这摊酒席大约算起来也只是不亏不赚的,姜桃一家也没打算靠着席面赚钱,主要是为余氏找个乐。

    村里一些人家,为了赚这些个份子钱,寻着各式各样的由头办席面,什么老人去了后的生祭、死祭、半年祭、周年祭到十年祭,缺钱花了就叫上村里的人去吃席。

    席面上的东西自然是不堪入目,刨去席面这些,总能余下四五十个钱。久而久之村里人一听那几家又要办席是躲都躲不及。

    今日寿宴上的菜单子是一家人琢磨了五六日才定下来的,凉菜两道,一道开胃,一道吃到后半席再上。热菜和蒸菜都是压场子的,正好马二婶子家的嫩鸭子可以宰了,谈好了价钱就全包圆了。

    烧鸭子和溜肥肠,再加一道油皮盖片子肉,有两桌是孩子们坐席的,便在肥肉下蒸了糯米。两道炒菜就弄了一道红烧鱼和烩三鲜,最后再加一大盆冬菇豆腐汤。

    八个菜有凉有热,有鱼有肉,也算是蛮体面了。

    姜桃叫大虎收拾收拾去外头坐席,顺道去奶那抱了小虎,别扰了老寿星用饭。余氏那席上没上烧刀子,只烫了两壶甜酒,还搁了一道红枣茶汤。

    为了防着中间给寿星敬酒把余氏给灌醉了,姜桃还特意将碗换成了小酒杯,就一口的量,老人家脾胃虚弱也吃不了恁多茶水。

    姜桃先将钱藏到自个屋里的褥子底下,然后进了灶房,灶房里就张氏和二丫三丫在忙活着,张大姐端着托盘去头前上菜了,姜桃上前叫了二丫和三丫去头前用饭,她来替她们。

    二丫三丫应了一声,便携手出了灶房。刚挽好了袖子打算干活,张氏却将她拉到角落里,低声问:“那个礼钱你可收好了?”

    “收好了,等散了席我就交给奶。”

    张氏瞧着她支支吾吾,拧着手指就是说不出话来。

    姜桃以为她是担心自个保管不住银钱,便又说:“放心吧,娘,我都藏好了,那么多钱我也没法带着不是?”

    张氏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桃子,那钱能不能让我替你管着?”

    姜桃心里头顿时警铃大作:“你要钱做什么?”

    张氏目光躲闪:“嗨,不就怕你丢了么?你瞅瞅这人来人往的,要是哪个娃随意进了咱们的屋子给翻出来咋办?”

    姜桃皱着眉头从上至下看了一眼张氏,张氏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瞧着倒是一副心虚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桃耍了几回脾气,张氏竟然有些怵她。

    “那不怕,咱们屋我都挂了锁,旁人进去不得。”姜桃细细解释道,“你用不着操心这个,你要是要用钱,找奶支钱就是了,奶又不会不给你。”

    张氏嘴里嘟嚷着:“这不是怕她不给么?”

    姜桃没听得真切,问:“啥?你说啥?”

    张氏摆摆手:“没啥没啥,咱们赶紧把菜端出来,该上烧鸭子了。”

    姜桃拧着眉头,因着事急她也没来得急多想,前头凉菜该吃的差不多了。

    张大姐拎着托盘,后头跟着赵树朝灶房走,瞧见她娘袁氏在门口晃悠,扯着嗓门问:“娘,你好端端的不去吃席杵在这做什么?都说了你帮不上忙,别搁这碍事了。”

    姜桃在屋里头听着这话,立马转头去看张氏,张氏头都快埋到胸口了。

    姜桃眯了眯眼,好哇,这袁氏使了调虎离山之计,在这等着她呢。

    张大姐将袁氏赶去了头前吃席,拎着托盘进了门,瞧着姜桃在灶前忙活,母女俩之间竟然连个吭声的都没有。

    心直口快的赵树就问了句:“咋了,你们这是?”

    张大姐头先转过弯来,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还能有啥?我那老娘怕又是来作妖了?成天啥啥正事不干,就晓得在我们三姐妹头上打算盘,旁人都当闺女该孝敬老娘,也不想想老娘对闺女是不是有半分真心。”

    说罢,托盘就撂在灶台上,砰的一声把张氏吓了一跳,看她姐一双眼睛盯着她,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赵树默不吭声,袁氏上门打抽丰的还少?他帮着姜桃将在蒸笼里热着的菜,一碗一碗码到托盘里。

    姜桃哪里肯叫客人帮忙,本就是叫大姨一家来吃席的,这倒好,两个表哥帮着姜强子在前头招呼客人,表姐和表妹忙活了一早上,连口茶都没吃上。大姨大姨夫更是给他们当起了伙计,又是传菜又是帮着添饭加茶的。

    “姨父,您搁这吧,我来就成,您快去前头吃口热饭。”说着姜桃就要去拿盘子。

    张大姐率先开口道:“你一个娃儿手把子能有多大力气?要把这盘子全啐了咋办?你不忙活,把事情撂了我来就成。”

    赵树还跟赶鸭子似的:“去去去,跟二丫三丫头前吃饭去,这里有我俩还用得着你动手?”

    姜桃听着这话心里头熨帖,大姨和姨父真把自家三姐弟全当成了他家孩子一般疼爱。

    “那我不帮着传菜,我就搁这添把火,灶上的茶水还没开呢。”姜桃笑道,“等头前上菜上到一半了,我再去吃。大姨您就放心吧,大虎肯定给我留着一碗呢。”

    话都这么说了,张大姐也不再劝,只看了一眼张氏,再看看姜桃,叹了一声:“你这脾性,咋就养出这么懂事闺女?”

    张氏没吭声,手底下慢吞吞的忙活着。

    头前连着上了两道热菜,吃的差不多了,一桌一桌顺着来就要给老寿星敬酒,姜桃恐防余氏喝多,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这一看不要紧,就瞧着袁氏在席上跟屁股生了疮似得坐立不安,没一会就端着碗来了后厨。

    姜桃应付了几个来后厨讨要小碗和热水的婆子和媳妇,见着袁氏,笑着问了一声:“阿婆也是要热茶的?”

    袁氏叉住碗口往后头缩了缩,偷眼看了一眼张氏,问姜桃:“你咋没来席上用饭?来晚了菜给夹光了,可就捞不到一块好肉,只能吃汤水了。”

    姜桃噙着笑:“不急,少吃一两块也没啥,我吃了一块糕垫肚子了。咋了,阿婆,找我娘有事?”

    袁氏还没开口,张大姐就站在她身后了:“娘,你找小妹做甚?”

    袁氏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笑容僵在了脸上:“没……没啥事,能有啥事啊?我来讨茶水喝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我的闺女

    姜桃好巧不巧说了声:“阿婆,我刚要给您倒茶水您还不要呢?”

    张大姐抱着胳膊看着袁氏,因着常年劳作,张大姐面色黢黑,胳膊腰肢上没一丝赘肉,瞧着就像是村里那些不好惹的力壮妇人。

    赵树不好掺和她们母女间的事,端了菜就去前头忙活。

    袁氏急眼了:“张招娣,我好歹还是你亲娘,你跟我这摆什么臭脸?”

    “甭叫我招娣,我爹给我起的名字叫大凤!你要不使幺蛾子,我能把你当菩萨似的供着,你倒好,趁着爹没了就来欺负咱们姐妹,你还当我们是你亲闺女么?”

    “我哪里对不住你们了?”袁氏梗着脖子,碗筷都快拿不住了,“给你们吃给你们穿,给你们找个好婆家还不够啊?现下你弟要娶亲生子给俺们老张家留后,问你们借点钱咋了?”

    张大姐气不过:“阿平是你生的还是我们俩生的?我们嫁人后还没少帮着阿平?”

    她掰着手指头给袁氏算:“他十八的时候揍了阿叔家的小孙子,把人家的手都给拧断了,那钱不是咱们三姐妹凑的?二十岁的时候要娶亲,小妹才那会才刚生了大虎,月子里都亏成啥样了,还从牙缝给阿平凑了五十个钱?至于我,那就不肖说,您就算算我这十几二十年里给家里送过的粮食,有没有几千斤?”

    “你们是姐姐嘞,哪能不帮着弟弟?”袁氏辩解着,“他是张家唯一的独苗啊,没他咱们老张家都要绝了种了,你们都是我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除了娃平儿就是这你们在世上最亲的人了啊。”

    张大姐闭了眼:“要不是为着这个,我宁肯没这个烂冬瓜弟弟。娘,你当我们想么?我们一生下来就没得选。就像是你给我取名招娣一样,二妹叫来娣,小妹叫想睇,全是为着阿平。他那点比咱们强,搓麻抹牌,招猫逗狗,除了比咱们多个把儿?”

    袁氏嗫嚅着:“不一样的嘞,不一样的嘞,闺女哪能跟小子比,小子是咱们的命嘞。”

    姜桃听着这熟悉的话,望向张氏,张氏早已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太苦了,这些年为着阿平,她们都太苦了。

    “反正,你甭想从这讨到一文钱。”张大姐冷硬道,“我还不晓得你?我爹忙活了大半辈子不可能连平儿的彩礼钱都挣不着,你不愿自个掏腰包就来想来榨干咱们,门都没有!”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今儿是老太太的寿辰,我不敢骂你,但你要是敢搁这撒泼,就别怪我叫家里三个小子把阿平给绑了丢山上去。”

    说来也是讽刺,张大姐这般大的口气,也就是仗着后头四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她要不是个爽朗性子,铁了心想在村里横着走,大半的人都不敢惹。

    再说了,她家三个闺女要是全嫁出去,一个女婿半个儿,三个女婿顶一个半,她腰板还不硬?

    袁氏眼瞅着赵树拎着空托盘就要过来,她倒是想直接坐在这灶房门口撒泼打滚拍大腿,叫姜家村的人看看她养的都是什么白眼狼闺女。

    姜桃瞧着席上有好些人好奇的往这边瞅,不晓得这张大姐和一个婆子堵在灶房门口叽里呱啦啥,反正没啥好脸色。

    “阿婆。”姜桃正色道,“小舅舅成亲咱们一定会上礼,你要是不想瞧见咱们,不上席就是,反正咱们不缺那一顿吃食。除此之外,其余的你想都别想。那是咱们一个子一个子攒下来的,自己尚且也难,顾不上一个没用的舅舅和一个全是心眼的阿婆。”

    袁氏听了这话,胸中怒气腾腾,恨不得把眼前这仨人全给撕巴了,赵树越走越近,她将碗往地上狠狠一掷:“好哇,你们有脾性是吧,给老娘等着!”

    瓷碗四分五裂,叫席上一大半人都往这头看,张大姐伸手就提溜了自个老娘,另外一手抓了她后腰的袄子,往那头一笑:“哎呀,不小心啐了个碗。甭瞧了,赶紧吃着喝着,老太太才刚红了个脸呢。”

    赵山、赵杨见状连忙扯着人敬酒,赵树高大的身形挡了大半的目光,余氏皱着眉头就要去后厨瞧,叫眼明手快的胖婶扯住了衣角:“老婶子,都是娃儿的事,瞅啥啊?还是这甜酒吃着不醉人,要咱们给你上烧刀子?”

    余氏被拉着连灌了三四杯甜酒,大虎也给她夹了大半碗菜,她一边往姜桃碗里扒拉,一边道:“大虎,别给我夹了,给你姨、姨父留着点。”

    大虎点点头,照顾着小虎用饭,还顺道撑一撑被灌得晕晕乎乎的姜强。

    姜桃这头放下了袖子,拍了拍身上的浮尘,便出来用饭。这会儿传菜都归张大姐管,赵树则拎着袁氏去了屋后。

    头前他还不敢对丈母娘动手,叫张大姐一个嗓门吼得两耳嗡嗡作响:“你个软骨头,我是她闺女都敢冲她动手,你一个外人怕啥?她要是敢挠你,你就给她捆起来。我要你这蠢脑子有啥用?”

    他一双眼睛铜铃似的盯着袁氏,到底还是丈母娘呢,他还给她搬了张小矮凳。张大姐扭住她的两只胳膊,从她怀里里摸出两个钱来,见袁氏狠瞪着她:“咋,啐了碗不得要钱?你倒好,摔的还是别人家的碗。”

    她把两个钱丢到张氏面前:“再买个新的赔给人家,你也是我嫡亲的妹妹,能不能不这么软和?”

    张氏期期艾艾的应了:“我晓得了,下回不敢了。”

    张大姐手指抵着她的额头就猛戳:“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叫桃子拿老太太寿礼钱去贴补娘家?谁给你的胆子干这事?说出去真叫人笑话,老太太待你咋样你心里没点数?”

    “好在这事就咱们几个人晓得,桃子还叫我瞒着老太太。我要是你家大强子,早就该给你松松皮了!”张大姐看着张氏,要不是她妹妹,她现下就想上两个大耳刮子。

    见张氏唯唯诺诺,张大姐深深叹了口气,这手底下还不得空,只能先忙着上菜。

    菜肴上到后头就剩下一个凉菜,张大姐叫两个吃得差不多的闺女去忙活,凉菜是一小碟辣萝卜干,两个女娃也托得动,她自个赶紧挨到姜桃边上坐下吃口热乎饭,她娘气得她肝疼,顺带连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姜桃贴心的给她盛了饭,打了一碗热汤搁在她手边,碗里冒着尖的鱼和片子肉叫张大姐看得眼热,她夹了一筷子:“桃子就不像是我妹的种,她这性子就是从我肚皮里滚出来的,该是我的闺女!”

第一百三十章:双喜临门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有好事的说起了荤段子:“那强子肯定乐意,大姨子不比小妹来的有劲?”

    张大姐没红脸,只挥着筷子道:“大姨子给你一棒,叫你看看是不是有劲!”

    那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红着脸吃酒,叫众人连嘘了三四声。

    “你要想要桃子这个闺女,赶紧的叫你家小子给娶回家,当媳妇不是一样的?”马二婶子提议道。

    张大姐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汤,抹了嘴:“那不消说,我家三个小子,除了订了亲的山子,桃子想要哪个就哪个。”

    席上的赵杨被推了一把:“吃个酒席,表妹都排上了。”

    赵杨吃了酒的脸坨红,张嘴就是一股子酒气:“别胡说,桃子选我还是选阿松都不一定的呢。”

    他三弟赵松心里头已经有人了,除开这个,姜桃能选的不就只有他一条路?

    姜桃有些下不来台,但也晓得这是村里人的玩笑话,只低着头挑汤里的冬菇吃。

    另一桌的李敖黑着脸重重的撂了碗:“不吃了。”

    吃得津津有味的李昌明抬头问:“咋,不好吃啊?”

    他想起自家儿子的舌头,从小就是在山珍海味里泡大的,便道:“填填肚子嘛,你当外头的席面都跟家里似得。”

    王氏也训他:“惯得你这脾气,赶紧吃,吃完了再给老太太磕个头去。”

    李敖扭头去看那头的姜桃,她倒好,周围人全在打趣她,她还能有心思吃菜。

    她是猪变的不成?都死到临头了还能哼哧哼哧吃食?

    “咔嚓——”一声,他手里抓着的两根筷子就被他掰成了两截。

    断了的筷子丢在桌上,李昌明拿了一截,看着老儿子怒气腾腾的侧脸,心疼起了筷子:“这

    是别人家借来的嘞……”

    姜桃埋头吃着冬菇,突然一块小骨头扑通一声砸进她的汤碗里,她一时不察,竟然被汤水溅了满脸。

    她忍着怒气,擦干了脸上的汤水,猛地转头。

    她娘的!到底是谁手上生疮,把东西都挑她碗里来了?

    席上众人要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埋头吃菜,没一个跟她对上眼的。姜桃无法,只得恨恨的坐了下来。

    屁股刚挨着凳,她脑袋上又是一击,这下可是火上浇油了,她抄了筷子迅速朝后瞧去。

    正好逮到扬手朝她扔骨头的李敖,李敖被她一瞪,浑身一激灵。

    将将反应过来,姜桃就蹬蹬跑到他跟前了,嘴里大喊着:“李敖——看我不削你!”

    说罢就要抬手锤他,李敖反应极快,转身就跑。

    眼瞅着两个人跟猫逮耗子似的呼啦啦跑到了外头大路上去了。众人看着起哄,嚷嚷着叫姜桃快追,李敖撒丫子赶紧逃,余氏笑道:“她大姨,都还是孩子,能晓得啥是嫁娶?你叫她选一个过日子,她肯定是选能跟她玩到一块的。”

    张大姐满不在意:“左右我再等上两三年,桃子长大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

    余氏笑着没搭腔,这事不能由着长辈几个就定下了,撂别人身上还成,姜桃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要是不乐意,你绑着她上花轿她还能想法子滚下来。

    张氏这会儿也坐了席,听大姐有这意思,自然是喜不自胜,二小子和三小子她瞧着都不错,今儿三小子赵松守家没来,但也是极老实的孩子。

    两姐妹嘀嘀咕咕的,越说越来劲。

    这厢里,姜桃把李敖给堵在灌丛角里,退无可退,李敖冲她道:“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啊,我那是不打女娃……”

    话还没说完,胳膊上就挨了两筷子,筷子抽着也疼呢,李敖躲了一躲:“姜桃,我还是你二爷呢,有你这么待你二爷的么?”

    “啥二爷?啥二爷?你倒给我说说,干啥拿骨头丢我?”

    李敖结结实实被抽了三四下,想着回去撩开袖子看估摸着得全是红印了。

    他嘴里放着狠话,一步一步往后挪,就快要跌到后头刺灌丛里去,只听着姜正那家伙戏谑的道:“啧啧,这还是咱帮二把手呢,怂得跟只瘟鸡似的,你倒是还手啊。”

    姜桃扭头一看,见曹氏拎着贺礼带着姜正正要进院,姜桃连忙放下手,把筷子藏到身后。

    “曹婶婶,您里头坐。”姜桃尴尬的道,“我给您倒碗热茶去。”

    说完就躲进了屋,给曹氏和姜正加凳子,再从灶房端几碗没动过的菜上桌,本来也是上门请过曹氏的,但那会儿曹氏将好出门去了,少不得三五日才能回来,就姜正在家也拿不定主意,便没给他们留位置。

    曹氏将礼和贺仪递给姜桃,挨在余氏边上坐了,张大姐端着碗去了别席。曹氏跟老太太道了两句吉祥话,又敬了酒。

    张氏给她小碗里夹了两筷子肉菜,曹氏也不忙着吃,解释道:“今晨才回来,听我家正儿说头些天来下了帖子,这一时半会怕凑不齐像样的贺礼这才误了席,还请老太太莫要见怪。”

    “人来了就是,那些玩意都是虚招子,咱们俩家用得着那般客气?”余氏忙道。

    曹氏这些天回了一趟娘家,把那些事都跟自家姐夫说了个大概,她是站姜桃这头的,所以也劝了几句,叫他先放下成见,把老臣叫回来再说。

    曹大还在气头上,就是不愿下这个面子,曹大姐听着倒是欢喜,再三问了些细枝末节,没等曹大拍板,她自个就先应承下来了。

    曹大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曹大姐,曹大姐施施然道:“只要不瞎眼的,都晓得这对咱们来说是大好事,你还真想把自家的基业全投进去跟金家耗?现下就有家愿意给你挡在面门前,咱们手指缝里漏点财,就够他们一家嚼用的了。”

    “万一咱们养狼不成,到头来还引了只虎咋办?应付一个金家就够糟心了,咱们现下还给自个招一个去?”

    曹氏拍胸脯道:“姐夫,他们家我敢打了包票的,绝没你说的那些心思。”

    曹大闭着嘴坐在炕边上没吭声,曹大姐就先叫曹氏过来回信,她不比别家的妇人,自家产业她说话绝对好使。

    如此,曹氏便把这大好消息搁在席面上说给了余氏听,余氏听罢,忍不住抚掌笑道:“这可算是好了,我吊着的心也放下了。”

    “奶,这叫双喜临门,今儿是顶顶的好日子,我现在叫表哥放炮仗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点炮仗

    赵杨去堂屋拿了早就备好的挂炮,足足一百响,图个吉利。姜桃从神龛上抽了根线香,就着烛火点燃了交给赵杨。

    赵杨将鞭炮四拐八扭的展开铺在院门前,半蹲下身子,左手捂着耳朵,右手去点了引线。

    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小小的院里几乎都听不清人声,孩子们拍手大声的叫唤。等响声慢慢停歇了,院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过了老长一段时间都没听见鞭炮的炸响,大人们才松了手不拘着孩子,让他们去寻没响的哑炮。张氏端着寿饼从灶房里出来,大人们为沾点福气,全围在余氏这一桌讨要。

    姜桃站在门前盯着那群在一堆红纸里翻找的孩子,这铺满了院门的红色直到家里人踩烂了都不会去扫,唯恐把这份喜气给扫走了。

    没一会倒真被这群娃儿从纸堆里找到了五六个带着引线的,他们见姜桃手里有线香,一个个过来要。姜桃怕这炮仗引线短,燃得又快然后炸了手,举高了手不给他们。

    姜桃拗不过几个娃儿在周围蹦蹦跳跳,还有些见她不给要自个上神龛点香的,便道:“要玩也成,我给你们点,你们站远一点。”

    几个娃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还是凑在一块把炮仗全塞给了她。

    姜桃手心冒着汗,乖乖,这引子才半寸多长,要是她左右手不分,把香给扔出去了然后炮仗还搁在手里咋办?

    她找了个凸出的石头,将炮仗放在上头,颤抖着手去点,刚瞧见挨着引信了,立马缩手捂耳朵,却不想过了许久都没炸。

    听着后头几个娃儿在笑她,她面上也挂不住了,心一横,就想着反正一个炮仗能炸多远?不躲就是了。

    刚伸了手,就叫一人从边上抽走了她手里的线香:“你去后头看着吧,我来。”

    姜桃见是李敖,心里松了一口气,把炮仗全搁在石头上:“行行行,你来你来。”

    她躲都躲不及。跟娃儿一块撤到了三四丈处远远看着,李敖信手点了一个,扭过头就听见炮仗啪的一声炸响了,娃儿们拍手叫好。

    他将余下的五个炮仗的引线扭在一块,只余出短短一截来,伸手点了后背过身,鞭炮连响了五声。

    孩子们呼啦啦围了上去,一个个说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去寻炮竹来耍,到时候塞泥里,扔池塘里,还能丢瓦罐里,反正能炸出千百种花样来。

    李敖没吭声,远远的看着姜桃,姜桃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办好事总得有个嘉奖。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孩子王,仿佛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李敖微微别过脸,见坐在门口大石上的姜正笑得都直不起腰。

    “不是……咱们的……二爷沦落到给娃儿点炮仗,可把我给乐坏了。”姜正擦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金木水火土,环环相扣,金克木,木克土,姜桃克李敖。

    院里张氏唤姜桃去开柜子回礼,姜桃应了一声便跑进了门。

    李敖见她没了影,攥着拳头就要去捣姜正,姜正忙不迭捂着屁股跳得三丈高,跑得飞快。三俩下被李敖逮住了,嘴上还道:“小二哥,你要是这没点啥,哥们我是决计不信的。”

    李敖给他摔在泥地里:“有啥,你要有啥?我操碎了心为了你们这群人,不都是爷孙的情谊么?”

    姜正仰面躺在地里,只拿胳膊肘护着头脸,他打架是打不过李敖,也没必要挣扎。

    两人闹腾了一会,叫王氏和曹氏给吼了回去。

    寿宴吃得尾声,余氏叫几个相熟的婆子媳妇把桌上的剩饭剩菜包一包,拿回去喂狗。这包回去到底是喂狗还是吃,主家都是不管的,大家伙一年到头都没见几个荤腥,她也不会抠着一点剩饭剩菜。

    临走前每人手里都不落空,什么篮子篓子,姜桃家能装物什全都拿了出来。一个大人给半斤糙米并二两精粮,上头再加两个鸡蛋和半斤寿面,最后再封上两文钱的红包。

    娃儿也有,除去那些东西,每人手里都塞一个铜板。

    吃席回礼是规矩,但像姜桃家这般还回了礼钱的倒不多见,有拖了自家三个娃来吃席的,顿时乐得没了眼,这平白的又多赚了三个钱。

    姜桃一家打定了办寿宴就不挣钱,几乎把礼钱都算是回了去。那些篮子篓子布包倒也不急,没人会占个竹篮子不给,顶多明日就全送了回来。

    没想到等到第二天,陆陆续续有人送篮子回来,这篮子里头不是装着一只老南瓜,就是三只大白萝卜,还有提溜了十斤大白菜来的,农家人就是这般,实诚。你待我好,我自然也把你搁心坎里。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姜桃从李敖家吃了个肚圆回来,手里头还一边提了一盒零嘴。

    她打了一个饱嗝,暗道真不能上门吃喝,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呢。舌头吃惯了山珍海味,谁还想青菜萝卜混稀粥的?

    远方的天际阴沉沉的,眼瞅着要刮起一阵凉风,姜桃紧了紧身上的夹袄,脚步快了些。还没过村口的小兰亭,这雨就一滴滴往下砸,没一会就开始下起了大雨。

    姜桃埋头躲进小兰亭,嘴里暗道真是倒霉催的,这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这时候来。刚一抬头,就见亭子里立着个人。

    姜陵放下手中的书,转头看向她。

    “姜陵哥哥,”姜桃大大方方的喊了声,“你怎么在这看书?”

    虽然还没到隆冬时节,这冷风也不是闹着玩的,他一个单薄书生不搁屋里烤火,倒在这四面透风的凉亭里看起书了。

    “这里看书脑子清醒。”姜陵微微一笑,看向她手里的礼盒,“刚从外头回来?”

    姜桃提着手里那盒酥饼,点点头:“是,在老爷家蹭了顿饭。”

    两人杵着有点僵,姜桃偷眼瞧着他一整身的暂新锦袍,石青色的袍子袖口和下摆都滚了一道边,上头穿着一件紫檀的夹袄,紫檀色本是极其老气的颜色,但搁在面前这位如玉少年身上,却愈发衬得他清贵。

    见姜桃一双眼黏在他的腰上的环佩上,他挪了挪脚,轻咳一声:“这雨,大概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姜桃回过神来,她是第一回见到有人系环佩压袍角的,那上头的结十分精致繁复,还缀着几颗小玉珠。

    “啊,我就在这等会,我爹看我还没回的话,会来找我的。”姜桃眨眨眼,冲他道,“姜陵哥哥,要吃饼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铁马冰河

    姜陵一愣,旋即又笑道:“吃。”

    姜桃将手中礼盒放在桌上,解开麻绳,展开盒子,里头放着六个巴掌大小酥饼。姜桃朝他推了推:“我尝过,是水磨豆沙馅的。”

    姜陵拈起一个,咬了一口,果然是豆沙馅的,并不十分甜腻。他一气吃了大半个,扭头却见姜桃坐在另一边摇晃着腿,看外头的雨幕。

    “我用过饭了,现下还撑着。”姜桃转头解释道,“你甭客气,多拿两个吃。”

    姜陵三口两口吃了手中剩下的酥饼,拿帕子擦了擦手,并没有再动手拿的意思。

    “饼很好吃,可惜无茶。”

    姜桃失笑,这饼到底是甜口的,没一杯清茶干吃也吃不下第二个去。

    姜陵将桌上摊开的书本慢悠悠整理成一摞,寻了本不太晦涩的翻了两页。

    姜桃知她扰了他的清净,有些歉意:“姜陵哥哥,你要是想读出来声就读,不用管我。”

    姜陵和大虎师承一人,赵夫子又有些自个的教导方式,其中一项就是大声朗读,这法子能帮助人更快的记住书中内容。

    姜陵微微一顿,便从善如流的轻声念起来。

    姜桃侧耳听了一会,没辨出是哪本圣贤书。亭外的雨转小,淅淅沥沥,跟姜陵的清脆的读书声交织在一起,如春日清泉一般沁人心脾,神明澄静。

    姜桃听得如醉如痴,就连这外头下个不停的雨都没那么令人心燥了。

    “好听么?”姜陵放下书,好奇问。

    姜桃回过神来,浅笑:“好听,这世上最好听的就是读书声。”

    大道理未必谁都明白,里头文绉绉的诗词也未必谁都懂,但是通过言语流转出来的声音,犹如。

    姜陵修长的手指在石桌面上轻轻叩击:“其实我应当唱出来的。”

    “唱?”姜桃不解,“如何唱?”

    “诗词本就是写来叫人唱的,可惜大多能流传下来的就只有词没有曲,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知晓该如何去唱了。”

    姜桃恍然大悟:“若是如此,现人就没有编一两首曲子去和么?”

    “有倒是有。”

    姜桃看着他。姜陵微垂了眼,脸上一丝红晕:“只是我不太会唱。”

    “不记得曲么?”

    “不是……”姜陵轻吸了一口气,“是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

    “嗯。就是唱曲难听。”

    ……

    姜陵被她率直的目光瞧得有些不敢抬眼,姜桃也没逼着他唱曲,只是有些好奇,暗道回去了该叫大虎给她唱上两首,叫她听个新鲜。

    两人良久的沉默,若换做别人,姜陵早该觉着浑身不自在了,只是今日不同……

    大约还是现下的雨下得轻柔,微微的寒意驱散了他胸中那一点烦躁。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姜陵听清楚了她的喃喃自语,有些发怔:“铁马冰河入梦来?你为何喜欢这首诗?”

    姜桃回过头:“阿正只教了这首关于雨的诗。”

    姜陵失笑:“是了,北境的卢时常来犯,若是少年郎,总会有从军奔赴边疆,跨战马,抗击外族之心,也难怪他们会教你这首诗。”

    姜桃眼睛亮亮的问:“姜陵哥哥也有吗?”

    “大约我也算得上少年郎罢。”

    “白袍将军,无双儒将?”

    “志向如此,千军万马独避我,未闻诗句解风流。”

    姜桃看着他那细胳膊细腿,可能连重剑都提不动,普通弓弩都开不了。

    “做军师如何?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姜陵笑出了声:“做得了羽扇纶巾,大约做不到灰飞烟灭。”

    “也是,”姜桃认真道,“若是不能上马,还是莫要上前,脑子不比千军万马管用?”

    姜陵但笑不语,捻着手中的书页。

    “我是不是……”姜桃羞赧道,“担心得太多了?”

    姜陵轻轻摇头。

    姜桃揪着胸前那一缕发:“好像我朝文官是不能上战场的,大约只能作为辎重官随后军前行。”

    “话是如此,”姜陵轻声道,“还是多谢你。”

    “嗯?”姜桃一愣,“谢我什么?”

    姜陵笑道:“多谢你的忧心,现在说战场还言之甚早,边境至少还有十年太平。但这时候能有人与我讲一讲,还是个女子,我从未有此感觉,就像是——头一回吃螃蟹。”

    姜桃偏了偏头,突然站起身,行至他面前,姜陵浑身一僵,直直的盯着她。

    姜桃扬扬手:“带你头一个吃螃蟹的人她爹来了。”说着便将那盒展开的点心重新包了起来。

    姜陵顺势看去,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蓑衣的男人,身量不高,一看就知道是姜强。

    他放松下身子,舒展眉头:“回去还得多喝一碗姜汤才是。”

    “晓得了。”姜桃看着他,“你不走么?”

    姜陵刚想摇头,姜强就已经行至亭前:“陵哥儿怎也在这?”

    “爹,多带了一把伞没?”姜桃看向他厚厚的蓑衣下。

    “只带了一把。”姜强从里头拿出一把油纸伞来。

    姜桃接过,搁在凳上:“你撑这把走。”

    “那你……”

    姜桃闪身进了姜强的蓑衣下,姜强展开右臂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我跟我爹走就行了。”姜桃抱着两盒点心,恐防淋了雨,“还有你也记着赶紧回去喝姜汤。”

    说着就朝他摇摇手,父女俩走进雨幕中。

    姜陵目送他们走出老远,直到路的尽头再瞧不见依附着大人身边的那小小一团。

    石凳上的油纸伞上有一个老大的补丁,伞骨也很旧,他轻轻拿起,似乎还能感觉到少女手心那一丝余温。

    他搁到一边,拿起书卷,外头的雨依然还在下,亭子里少了一股人气,比往常更加清冷。

    姜陵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姜桃一只脚刚跨进屋门,这雨忽然就停了,姜桃气得想骂娘,该来不来,说停就停。

    余氏给她拿了块布巾子擦发,还倒了一碗热茶。灶下的张氏早就高声喊着:“水快热了,赶紧洗个澡换身衣衫去。”

    姜桃应了一声,都不肖她动手,余氏给她翻柜子寻干净衣衫去了。

    她把两盒子点心搁到炕桌上,小虎爬上来要拆,姜桃掐了一把他腮边的软肉:“叫阿姐就给你吃。”

    “阿姐,阿姐,阿姐。”小虎连唤了五六声。

    姜桃从盒里拿出一个塞到他嘴里:“小机灵鬼,叫多了也只有一个吃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阿香

    小虎塞得满嘴都是,唔唔说不出话来,

    姜桃见他嚼完了嘴里那些,捏着他的下巴看他的牙。

    “可不能再吃甜食了,正换牙呢。”姜桃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牙槽。

    小虎可不管这些,伸着小手就冲她撒娇。

    姜桃无奈的再给了他一个,其余的全交由余氏给锁到了炕头的斗柜里。

    这些日子,姜桃一家也添置了不少家伙什,头一个大件就是这放吃食的斗柜,四层的深色斗柜刷了一层漆,散发着木料的清香。

    剩下的浴桶、小衣柜,办一摊席面挣下点钱就添一件,瞧着屋里的东西慢慢变多,姜桃心里头说不出的欢喜。

    用浴桶洗澡是真废水,张氏连着打了五六桶子水才将将把浴桶给灌满了。她本来是不乐意买这花里胡哨的玩意的,用木桶洗澡多好?顶多再加个木盆,这下子院里又没有水井,担水得走到村里的水井边,还特费柴火。

    但姜强遇见这事头一回硬气了,担水劈柴用不着张氏操心,他乐意给妻儿老母多干点活,一天到头忙活,能在澡桶子里泡一泡解解乏,也挺美。

    边上搁着一桶滚烫的热水,等浴桶里稍微凉了再慢慢添,姜桃拴好门窗,把濡湿的衣衫丢到盆里,跨进浴桶里,温暖的水将冷冰冰的肌肤慢慢包裹,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桃舒服的叹了口气,在一边的小陶罐里摸出三个澡豆,撩了一点热水将澡豆撮出沫,抹到后颈,胳肢窝,拿丝瓜瓤仔细搓洗。

    这澡豆只需几个钱就能买到一大盒,但农家人一般不会特意去买这玩意,洗头洗澡都用的是皂角,皂角虽然是能洗干净不假,但姜桃嫌弃那玩意洗得干涩,要到了冬日里,加上丝瓜瓤估计能搓出血来。

    央求了余氏,这才在镇上买了半盒澡豆,开始的时候张氏和余氏都紧着她用,都不会去动一动罐子,有一日叫姜桃好劝歹劝才使了一回,好家伙,这澡豆洗了又不干涩还滑溜溜的,闻着味还有股子香。

    皂角还得砸,还得搓,甭提多麻烦了。两人顿时就爱上了这新鲜玩意,但不敢多使,一回只取两颗,张氏还千叮铃万嘱咐姜桃别大手大脚,一家人都用澡豆,一罐子没半个月就得见底。

    差不多洗了干净,姜桃掺了一瓢热水,美滋滋的趴在桶边上。等再冷一些,就得再磨一磨余氏去铁匠铺里打一个火盆,这冬日里洗澡旁边没个火盆,真是一出水就能冻成冰溜子。

    难得的惬意时光,外头凉飕飕的,屋里头却弥漫着温暖的水汽。姜桃哼起了小调,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想到了姜陵,她不由自主笑了一笑。

    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姜陵都是没得挑的,十里八村头的香饽饽。因着苦读,除了他娘,估计就姜桃这一个女娃跟他说过两回话了。

    偏生他又与其他文弱酸书生不同,他骨子里透着的一股子韧劲叫人不容小觑。世人都爱状元郎,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那样耀眼的少年,总该是叫少女怀春,妇人思闺的。

    姜桃身子沉了沉,只留个脑袋在水面上,即便温热的水裹住了她的胸腔,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她还能听到自个有些乱的心动,扑通扑通,半点不由她意。

    日子转眼到了冬至,因着头前应承过荷花去她屋里讨圆子吃,姜桃晌午边就出了门,带上了一篮晨间割下来的菜。

    荷花见着她自然是满心欢喜,忙不迭给她盛了一大碗圆子,那海碗足足有她脸那么大。姜桃瞧着咽了一口口水,暗道该不该叫荷花姐给她拿一个小碗。

    荷花看出了她的窘迫,叫她上了热乎乎的火炕,还寻了一条小褥子给她盖住腿脚,腰间靠着厚厚的棉被,手里窝了个汤婆子。

    瞧她裹得严严实实,荷花这才笑道:“你只管慢慢吃着,吃到天黑都不怕。我晓得你娘跟你奶去张家村吃席了,少不得明日才能回来,这夕食就在我家用了。你一个人回去还生啥火?冷锅冷灶的不如跟咱们一块乐呵。”

    也不晓得是不是真怕错过了这村就套不住那姑娘了,袁氏赶在冬至这一天办席,将新妇娶进了门。一头戴红花的骡子驮着穿着红夹袄的新娘子从袁家村踢踢踏踏走到了张家村,头前跟着娘家两个兄弟,后头两个汉子抬着一箱子嫁妆。

    天寒地冻又路远,坐花轿少不的得二三十个钱,还不一定有轿夫接这摊子活。袁氏觉着自家用不着那排场,左右都是成婚,也不晓得是哪个钱多没处洒的想出了坐花轿这规矩,搁她那会,同村的自个提溜个包袱走过去便是,远一些的才赁头骡子。

    新妇阿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泪珠子在眼眶里晃悠了许久才叫她憋了回去。娘家几人面上也不痛快,要不是这事搁到门前了,骑虎难下,他们俩才不会把妹子送过去,少不得还得闹上两回的。

    好不容易到了张家村,大哥搀她下了骡子。院里倒是张灯结彩高挂红花,张平一身九新的袄子呵欠连天的站在前边。

    新娘子也没盖盖头,只上了一点胭脂,并不娇美,甚至有些寡淡,一张脸扔到人群里都找不着的平常。

    张平一见,愈发没了兴趣,也不晓得他那时候是抽了什么风,非得娶个媳妇回来管着他,抹牌不好耍么?还是色子不合他意了?

    这头因着袁氏记恨姜桃一家,这席面自然没落到她们手里,而是转头去请了金家来操办。

    袁氏有意瞧瞧金家操办席面是什么样子,便也跟来吃席,姜桃是打死都不肯上门的,袁氏恨不得能吃了她,她何必为着一顿吃食去讨人嫌?

    各项礼仪过了一遍,新娘子先由着张二姐送入新房,换身轻便衣衫,待会还得出来敬一圈宾客。

    余氏跟姜强带着两个娃儿坐在角落边上,到底是甥舅,姜桃能寻个看家的由头不来吃席,两个男娃却是不能不来的。

    她四下看着金家的人忙活,不知是不是请了两帮有成见的妇人帮手,这上茶上菜竟然有些乱糟糟的,几个带娃的媳妇去灶房要小碗也被赶了出来,说是没备下恁多碗,跟大人随意用一个就成了。

    再夹一块筷子席面的菜,味道自然比不得曹家,跟她家顶多也是伯仲之间。余氏心里头顿时定了下来,这事,瞧着不那么难办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来人

    阿香被张二姐拉着敬了一圈,什么三大姑八大姨都瞧了个脸熟。正要走到旮沓窝里去敬里头三桌时,却被张二姐喊住了:“好妹子,里头都是些混席的叫花子,咱们没必要拉下脸去跟他们碰杯。”

    阿香已然有些醉了,但听了这话还是道:“就是叫花子也难为他们给咱们这个面子,凑着人多也喜庆,咱们做主家的不能不懂这个礼数。”

    说罢就端了酒杯进了门,正巧撞上张氏从灶房出来,张家三个姐妹都有些挂像,阿香一眼瞧了出来,有礼有节的唤了声:“三姐。”

    张氏嗳的应了一声,亲亲热热的喊弟妹。待张氏入了偏席,阿香默不作声瞧了一眼张二姐,张二姐看向天边,仿佛说刚才说叫花子的不是她。

    阿香不晓得她们姐妹仨有什么龃龉,她作为新妇,再没分清楚是非黑白之前,一个人都不能得罪。

    “这是姐夫吧。”阿香笑意盈盈上前,“我敬你一杯。”

    说罢就仰头吃了一杯,见姜强要满干,解释道:“我是从小酒缸子里泡大的,吃酒跟喝白水似得,姐夫用不着跟咱一般,随意就成。”

    “他吃不了几杯,但这是喜酒哪能不给干了的。”余氏劝道,“吃了就是。”

    姜强喝了个底朝天,默不吭声的坐了下来,阿香估摸着这说话的老妇人应当就是三姐的婆子,笑道:“难为婶子恁远的路还来吃我一杯喜酒,席上的菜要是不合胃口,我改日再做点饼子给您送去。”

    余氏摆摆手:“哪能叫你忙活,这菜挺合胃口。”

    阿香瞧向桌上俩男娃,大的那个做得板板正正,小的那个虎头虎脑,惹人怜爱,若是丈夫疼爱,再过一两年她也会有个像这样的娃。

    “我听娘家哥哥说三姐家有个娃儿是念书的,可是这个大的?”

    张氏点点头:“也没正经念,就是跟着先生认几个字。”

    阿香心里头有些服气,忍不住嘱咐了一句:“那可得拘着他别沾这冷酒,吃多了写字手会发颤。”

    张氏连声应了,又说了几句话,隔壁还有两桌等着应付,阿香便道了罪去了那头。

    余氏瞧着阿香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子,身板挺得笔直,纵使丈夫没跟在身边,但该说的话该办的事一点都不含糊,虽然还有些怯怯,但都是新妇,在所难免。

    “姑娘是好姑娘。”余氏赞叹道,“年纪大点又咋样,比旁人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我看着也挺好。”张氏满意的点头,“要是她能管得住阿平,叫他走上正道安安心心过日子,那就更没的说了。”

    余氏不抱啥希望,浑了快三十年,娶个媳妇就能改邪归正走正道?那这姑娘得多得张平喜欢?

    张二姐这头拉着敬完酒的阿香,嘴里忍不住教训她:“我都说了那桌都是叫花子来的,你倒好,不听我的话就算了还上杆子舔腚去?人家的屁股香还是咋的?”

    “那是三姐。”阿香皱了眉头,“他们一家瞧着都是明事理的人,不像是……”

    阿香看向她,这要论胡搅蛮缠,背着人说坏话张二姐才更有那点意味。

    张二姐急了:“你晓得什么?他们家往年穷得都屙不下了,这两年才发起来的,你没瞅着他们眼睛跟长在脑门上似的,以为自个有多大能耐。”

    她四下瞧了瞧,凑在阿香耳边:“先前你婆子要跟他们借几个礼钱,他们连个饭都没叫人吃,大冷天的把我娘给赶了出来,天可怜见的,我娘还去了六个子,提了好大一包东西。”

    阿香有些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张二姐,那可是能送娃儿读书的人家呢。

    “妹子啊,我可把你当亲妹子才跟你说道这些,你可得擦亮了眼睛,离她们家远一点,省得到时候被他们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你才晓得后悔俩字咋写。大姐那头你也靠不上了,她一贯瞧不起阿平,除去她们俩,我才是你嫡亲的姐姐啊。”

    阿香状似明白了的点点头:“我晓得了,二姐才是真心疼我和阿平的人。”

    张二姐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你晓得就成,要知道我为着你们俩成亲花了多少心思,光是大钱就出了五六十个。”

    “麻烦二姐了。”阿香笑道,“改日我叫阿平上门谢你去。”

    “不忙不忙。”张二姐摆摆手。

    是夜,前头的席面早散了一两个时辰,只在堂屋油灯下摆了两桌牌,一帮人连着摸了好几圈都没回去的意思,还囔囔着要茶要酒。

    张老爷子头前挣下的这一线青砖瓦房自打三个闺女嫁出去后,总算住了位年轻姑娘。东边两间卧房套小间的自然是袁氏住着,西边两间则早早的收拾出来做新房。

    阿香坐在新房里许久,连床头那根蜡她都剪了三回芯子,袁氏瞧她屋里还亮着光,便在窗下喊:“柜里有油灯,赶紧把蜡烛给吹了。一根蜡烛得多少钱?会不会过日子?”

    阿香手忙脚乱吹了烛火,这屋里一片黑,她再去摸柜里的油灯,却没寻着火折子。屋外的袁氏骂骂咧咧,又说灯油多贵,二两灯油得五个子。

    阿香默默把油灯给搁了回去,袁氏听里头没了动静心下满意,扭头去骂忙着搓麻的张平,新婚之夜竟然还在牌桌子上泡着,他脑子长草了是不是?

    阿香坐在黑暗中,卸了盘得紧紧发髻,又摸到脸盆架子擦干净了手脸,等了许久,也没见她的新郎推门进来。

    妆镜前的阿香委屈得落下泪来,她不敢哭出了声,只死死咬住了唇,偶尔泄漏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显得一室格外寂静,跟外头吆五喝六的牌场子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地界。

    冬至后连着三五日都是好天气,难得不下雨,厚厚的云层中偶尔还能露出一丝阳光。自打上回余氏见识过金家的实力后,这红白喜事连着快十日没人上门了。

    张氏心里头着急,咋说都应承过曹家了,迟迟没个露脸的机会这叫咋回事?

    余氏不慌不忙的道:“哪能有那么多红白喜事?谁家天天嫁女,谁家倒霉催的老人?这事咱们盼也盼不来,左右等着吧。”

    姜桃则忙着改良自个的方子,给曹家的东西自然不能马虎,在原先简单的基础上,又添了几味药,说实话她都快记不住那些配料了,要不是一个个尝一个个试,她还真没点谱。

    就在此时,张氏原先娘家相熟的一个老姐妹上门来了。姜桃贫瘠的十几年记忆里真没眼前这位婶子的身影,架不住张氏兴高采烈的说道,全家人倒也装出一副他乡遇故知,久旱逢甘露的模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压价

    这位婶子名叫孙二娘,明明是上门求事的,倒先端了三分架子。

    待余氏问起来到底是办白事,还是红事时,她抓了一把瓜子道:“自然是办红事的,倒也不是我闺女出嫁,她还早着呢。是我家老爷子七十大寿,打算办一场。”

    满七十是好事啊,过了七十就奔着八十去了。余氏笑问道:“那你们是打算办几桌?凑个吉利数,十六、十八都成,要是办大一些的……”

    还没等余氏说完,孙二娘就吐了黏在嘴巴上的瓜子皮:“实不相瞒,老太太,咱们这头还请了金家的人。”

    姜桃和余氏相视一眼,皱了眉头。

    “你请了金家那还来请咱家做什么?”张氏不解道,“咱们家往常没跟别人家一块做过席面。”

    孙二娘白了一眼:“咋的,不兴咱比比谁家出的价更少?你们打开了门做生意,总得有个明数吧。”

    “有。”姜桃抬起头缓缓道,“自然是有数的,但是咱们也看究竟是做什么席面,穷有穷的做法,富有富的排场。”

    孙二娘瞧着面前这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嗤笑道:“你家闺女还掺和家里人的生意呢?”

    余氏冷下脸:“别人家我不晓得,但是在咱们家桃子算是二把手,自然说得上话。”

    孙二娘思忖半天:“成吧,我也不管你们是不是叫孩子掺和,这一席最低你们能出到多少?”

    “婶婶说话挺有意思。”姜桃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不是开口问席面菜色,而是问价钱多少的。”

    孙二娘并不恼:“闺女你也说了,穷人家有穷人家的办法。咱们家着实出不起这个银钱,却是实在没法子的事。”

    姜桃瞧了一眼她身上崭新的袄子没吭声。

    “开个价吧,咱也好回去跟当家的说道说道。”

    姜桃抬眼道:“二十五文一席,六个菜,工钱另算,两文一桌。”

    孙二娘记下了数,也不多坐,道了辞就家去。

    张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算是咋回事,问了价也不说到底订不订这个席面。

    “这倒是牵着咱们俩家当猴耍呢。”姜桃摇摇头,“也不晓得到底是觉着自个有多精明,真觉得能讨得着便宜。”

    工钱其次,办席面最大的油水是在席面的菜上,采办大多是要吃回饷的,曹家相熟的几个肉贩、菜贩都是谈好了,十几年不变的老交情,工钱比起从中抽的水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金家不好说,他们那种野路子自然也有法子从中赚钱。

    “你倒也没把价钱开到底。”余氏笑道,“还等着她从金家那头带消息来?”

    姜桃上了炕,帮着余氏缠棉线:“娘不是担心咱们跟金家没点交头么,这不,现成的交头就送上门来了。趁着这事咱们也能探探金家的底在哪。”

    余氏把圆木纺轮递给她:“我也有这个心思。”

    张氏搁一边似懂非懂的听着,并不多问,问多了也叫祖孙二人嫌她脑子不会转弯。杵了一会便自个下了灶房去弄饭。

    没两天,孙二娘又来了,顺道带来了金家那头开到了二十三文钱一桌的消息。

    姜桃没多想便说:“婶婶,没俩月就过年了,咱们实在不想错过您这摊席面。是这,咱们亏一点,一桌让一文如何?”

    孙二娘有些得意,这才多大功夫,一桌就省下了三个钱,十几桌加在一块,不得五六十个钱?

    她依然端着没答应,带了话头回去。

    这一回没多大功夫就转了头。翌日一大早就听她啪啪在拍院门,囔囔说金家那头也压了一个钱。这回姜桃到没那么快应承了,沉吟良久才蹙眉忍痛道:“婶婶,看在您跟我娘头些年有些交情的份上,咱们最多能压到二十文一桌,工钱不能少。”

    孙二娘打定了主意叫两家杠上,乐颠颠的又去金家那头报了信,也不晓得金家是不是真钻了牛角尖了,连工钱都砍了一半,只要一文钱一桌。

    孙二娘这头喜上眉梢,喋喋不休的在姜桃耳边念叨:“大侄女,你瞅瞅他们都压到这个数了,你们这头还不意思意思,你也说了咱们俩家是老交情,干脆这一个钱的工钱就算了,我多少包点饭食叫你们带回来吃。”

    姜桃瞧着孙二娘倒像是瞧大猩猩似的,一旁的张氏都坐不住了,冲口道:“你这是想吃白食啊?”

    孙二娘沉下脸:“你们办席不得抽水?别以为我不晓得里头的弯弯道道,一桌六个菜二十个钱,这些钱都够我弄一大桌子了。”

    “那你咋不自个办呢?你都说二十个钱能整一桌子,那你整一个给咱们开开眼界?”姜桃嗤笑道,“婶婶你平日里是不下厨不问菜价的么?外头肥肉多少钱一斤你晓得么?”

    “我啷个不晓得?一桌子用得着一斤大肥肉?你们添点白菜萝卜就是一个菜,更别说那些菜都还是叫主家自个去地里摘的了,那能花得了几个钱?”

    “你家办寿宴炒白菜萝卜?”姜桃差点没笑出声,“一个菜搁一点肉末星子您是寒碜谁呢?你就是愿意这么办,咱们也不想砸了自个的招牌,说出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咱们只会弄猪食。”

    多说无益,余氏板下脸送客。

    孙二娘走出半道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张氏真是寒了心,本以为依着年轻那会儿一点交情,这还能算个好买卖,却没想到占便宜要占到家里来了。

    “二十个钱一桌,工钱一文钱一席。就是咱们也赚不到几个钱。”余氏道,“金家那头怕是更加讨不了好去。”

    “奶,你也说了他们那头请人帮厨大多是不看脾性的,还爱拖拉工钱,现下自个又跟咱们压到了这个数,怕是更加发不起钱了。”姜桃思忖道,“当然了,要是他们吃了这个哑巴亏把事给办了,咱们也说不着什么。”

    余氏关上院门:“且等着吧。”

    金家这头自然也存着跟姜家叫板的意思,大家伙都是牌桌上的玩家,本来吧,这桌上就是他跟曹家你来我往,你出个饼子,我碰上一个。眼瞅着曹家势微,他们家赢面愈大时,突然冒出一户人要跟他们同一个桌抹牌。

    好巧不巧,这家人跟他们走的还是同样的路子,金家瞧着能不心慌么?

    两厢压价,本以为那家也还要跟下去,却不想他们一撂牌说不玩了,顺道还把牌桌子给掀了。愣是半点没给主家留面子,孙二娘在他们跟前数落了一大通,只能把活“施舍”给他们做了。

    金家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二十个钱一桌的席面嘞,他们能从中抽什么油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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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那些小事儿介绍:
穿成村口那又瘦又黑的小村姑,姜桃小半辈子都在跟吃饱穿暖做斗争。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农家向来无小事。农家那些小事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家那些小事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家那些小事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