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首先要感谢可亲可爱的编辑绿萝萝一直给我支持和提点!还有一直推荐留言的读者,因为名字太多的缘故就不一一打了,但是真的很感激,写作的动力除了爱,就是来源你们。
这是一个我流的,围绕道统之争和天意,在一系列仙神鬼怪妖魔之间展开的有也有凡人庙堂江湖的完整多元世界。
嗯……希望看文的大家能够在左恒和她的伙伴的成长中得到阅读的快乐,你们的喜欢就是作者努力码字的最好酬劳,比心心=3=
——顺便,码字不易,请有能力的亲多多支持正版,喜欢又想屯文养肥的亲开个自动订阅呗!
第二章 碎了三个碗
无论是酒楼上的书生还是方才在巷口遇见的道士,在女童心中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颗小石,涟漪过后便被湖面吞没到半分痕迹也无。
对左恒来说,不被穷巷里面喜欢抢人钱财的那帮子恶棍劫道,安稳地回到家才是比较重要的事情。
她的家在穷巷比较靠里面的地方。
那个地方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一间破茅屋,屋顶塌了小半边,大门漏风,墙壁上还时不时簌簌往下掉几块土灰,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已经过完年的左恒八岁,这间屋子也住整整了八年。她眼睁睁看着屋子从简陋却整洁变成的这个样子,变了许多事情,自始至终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份安心。
而现在,安心也快没有了。
女童进了屋,面无表情地将从里面把门反锁好。她在巷口的时候算卦耽误了不少时间,天色已经不比之前,她家又在阴面,此刻屋内灰漆漆的,许多东西都模糊成一团黑。
但还是能感觉出来屋子里面乱糟糟的,明显是有人来翻找过样子。
她捡起刚进屋就踩到的一小段蜡烛,从怀里掏出两块半截手指长的火石。
抠门如左恒,像火折子这种相对较贵、用多了还会失效的东西是绝对不会买的。她宁愿自个儿想慢慢打火石生火。况且火石打多了,慢慢也就有技巧了。
火苗在烛芯上窜起,昏黄的光以女童半截蜡烛为中心扩散开来,填满了半边屋子。
屋内确实很乱,瓶瓶罐罐都被随意踢倒在地上,缺了半扇的柜子大开着,里面的叠好的衣物全部被揉成一团,连床也没有幸免于难,被子直接被划了几道口,露出发黄的老棉絮。
左恒看都没看这些,拿着半截蜡烛就走向墙角。
意料之中,备用的药篓早就不知道滚去了哪个角落,只有一把遍布锈痕的药孤零零立在那里。
还好地面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她将手上的小半截蜡烛放立在一旁,持着药铲开始挖土,直至地里冒出一个的箱子小半轮廓。
左恒脱了鞋,赤着脚蹲在地上,把今日赚来的铜钱一枚一枚从鞋底里面抠出来丢到箱子里。听着箱中钱币叮当响,女童漆黑的瞳孔也多了几分亮度。
确认钱都已经放进去之后,她才宝贝似地合上木箱,把方才从周围挖出来的土又小心翼翼地填了回去,又剁了好几脚,让地面好平整些,看不出被挖开过的样子。
财不能外露,会被抢走。
左恒有无数次看见巷子里的那伙混混粗鲁地踹开家家户户的门,吆喝着“收租”时的样子,越是穷人家,他们的态度也就越无理蛮横。
对付左恒这样孤苦无依的就更简单了,也不管在不在,直接就闯进屋子里面,恨不得次次翻个底朝天。
所以左恒的钱从来都是藏一大部分,露一小部分。
屋子里什么钱也没有,那伙人会起疑心不说,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地搜刮。
左恒的手探向了床头的小陶罐,里头原本有八文钱,现在空空如也。
下次只放五文钱就可以了,左恒面无表情地下了决定。给得越多人越贪心。
然后她看见了许多瓷片。
她进屋的时候先想到的是钱,只大概环视了屋内状况。小半截蜡烛的光太过晦暗,隔远了地面上有什么也完全看不清,以至于她快收拾到桌子边上的时候才看到地上的狼藉。
左恒家的桌子上一直都有三只碗,尺寸依次减小。
现在它们全部碎在地上,再也分不清彼此。
左氏还在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大好。铺子里头的药太贵也买不起,在药铺掌柜好心施舍了方子后,全靠左牧之上山采药吊着。
左恒快六岁那年,左牧之冒雨山上采药遇着了山洪,连尸体都没留下。
于是围着小破木桌吃饭的成了两个人,只是多出来的那一双碗筷没撤过。
左牧之死后左氏身体就越来越差,人如风中残烛般,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
也就是那时候起,六岁的左恒开始学着她爹上山采药,一半给左氏熬药,一半卖了贴补家用。
哪怕左桓拼命从山上的猴子那里抢来小半截的人参,每天加一点在药里,左氏还是没能熬过年关,死在了除夕的晚上。
年初一的破木桌上依旧有三副碗筷,吃着冷饭的只有左恒一人。
一直到现在都是如此。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左恒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冲到那伙人的面前去讨理,她一步步挪到床板那里,艰难地爬上了床,一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现在还打不过,不能去,否则爹娘要担心。
她紧紧闭上了眼,脑子里全是三只碎掉的碗。
第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背上勒出两条血痕脚板磨出血的左恒没有哭,守着娘亲去世的左恒努力没有哭,和骂她煞星的穷巷少年打架差点废掉半条手臂的左恒也没有哭。
女童缩在被子里轻声呜咽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哭。
娘说过,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不能哭,哭了要掉钱的。
只是这口气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咽下去,心中只有委屈。
——我都已经这么让步了,为什么还是要这么不肯放过我呢?
今年八岁的女童心里能让步的事情很多,能舍得的东西也很多。
其实每次路过私塾听到朗朗书声的时候她都会跑得慢些,也很想去读书。
但当私塾先生李修宜真的这么开口了,左恒却不要了。
想读书的欲望是可以舍弃掉的。
还有关于钱的事情。
如果有钱的话,她爹就不会上山采药,她娘也不会活活病死。
她比谁都怕穷,却还要把辛苦上山采药换来的铜钱往陶罐子里扔,等着人来把它们抢走。
活着本来就很难了,如果舍得能让她稍微过得那么舒坦一点,她不介意都舍弃掉。
可是有些事情是和活着一样重要。比如爹娘,再比如爹娘说过的话。
左恒根本没有办法甘心。
如果混混头子马老大落单,能杀了他吗?
她这样问自己,浑身上下就和浇了盆凉水似的,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这时屋外有人敲门。
左恒顿时戒备,抄着那半截蜡烛下了床,攥住了被藏在袖中的小块铁片。
隔着门缝隐约看出门外是个孩童的身影后,她把那块铁片又收进了袖子里。
她开了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来人。
来人是个有些长相微憨的小胖子,被左恒这么盯着有些发怵。
小胖子没见过像左恒这样又凶又怪,因为一句话发疯,不要手臂也要把人嘴巴打烂的姑娘。
“左、左恒,明天有好多人要去富巷那边闹事去,我娘问你要去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隔三差五就到富巷那边撒泼打滚,不要脸皮地凑到别人跟前讨点好处,几乎已经成了穷巷一些人家的传统。
“不去。”持着蜡烛的女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左恒眼前的这个小胖子叫吴德,母亲是个独居的寡妇,家住在附近,算是有些人情来往。有时候吴寡妇想起来,也会顺带问她要不要一起跟着去闹一闹。
左恒从来都是摇头,因为爹娘希望她能堂堂正正做人。
不过这次她可能没法堂堂正正做人了。
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吴德,马老大他们去吗?”
……
……
夜半。
半圆的玉盘挂在天上,月华泄了一地,外面反而比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内更亮堂。
穿着破布麻衣的女童蒙上了大半张脸,从马老大家矮小的院墙翻出,走过月下微微反光的青石街,头也不回地走向金玉巷的巷口。
金玉巷才是富巷的正名。
她白天在酒楼里当帮工小二的时候听人说,金玉巷最里面的王家新纳的那房小妾脾气最差,不但蛮横地霸占了王家东边院子里最好的那间屋,更是丢了块帕子就打死了好几个下人,也不知道能风光多久。
现在她要去找这个小妾,从她手上弄点东西出来,再丢到马老大的家里。
她没法子办到的,多得是别人能办到。
王家的院墙很高,左恒根本翻不过去,好在院墙外面种着几棵大树,小半树冠长到了墙里面。
她麻利地爬上了树,不一会儿就站到了院墙上。
墙很高,落地声响太大容易引来人,好在那小半的树冠中有几根枝干格外粗壮,她双手抓牢了其中的一根,两臂悬空,晃了几下才往下跳,动静比直接跳小了很多。
旁边有树的那段院墙在西边,小妾住在东边,她得穿过一整个大堂,哪怕夜已经很深,所有人几乎都在睡梦中也必须谨慎。
这种人家半夜肯定是要有仆人巡逻的。
让左恒有些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宅子居然一个仆人也没有,她本以为要四处躲来闪去避人耳目,没想到只要动静轻些就行。
她猫着腰经过大堂的时候,大堂还亮着,被烛光熏黄的雕花窗户上映出数道人影,隐约还有男女的争吵声。
心中一紧,左恒没敢逗留,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只想着赶紧离开,自然也忽略了不小心灌入耳内的一些内容。
好像是什么算卦和山上?
门是在外面就锁上的,也就是说屋子里头也没有人。左恒想了想,觉得这个传闻中的小妾应该也在大堂那里,也不知这家人深夜不睡觉是要干些什么。
绕着屋子检查了一周,窗户没关好,左恒便从窗户里面爬了进去,免去了撬锁的时间。就着窗外的朦胧月色,她朝着微微反光铜镜的方向摸了过去。镜子旁大小好几个匣子,都没上锁。
这应该就是富贵人家梳妆的地方了。
左恒打开了最大的那个,胡乱朝怀里塞了件还挺有分量的东西后,悄悄地从窗子里面又翻了回去,没忘记把窗子合回原样。
折返回程的时候,她又经过了王家的大堂。那里烛火依旧亮着,争论也没有停歇。
不过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
回到穷巷,左恒将从王家摸出来的首饰丢在了马老大院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听着屋内震天的鼾声,她的嘴角罕见勾起了些。
一天好月凉如水,女童的心也静得像水。
第三章 你不读书很可惜啊
第二天左恒起了个大早。
东边太阳还没出来,天际的混沌才开始泛白,可是她还是很开心,尤其是走过马老大屋前低矮的院墙的时候,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往常她只是在半山腰那块地方采年份不高的新药,今天她准备再往上爬高些,采年份更高的草药去。
山里头都是寻常草药,只有药的年份高了,孙大夫才会多算些钱。
算算也到了该努力攒钱给自家也建个又高又气派的院墙的时候了。
女童背着和她人差不多的药篓走进了山里,娴熟地穿梭在葱茏的林木之中,灵巧如山中居住已久的猿猴。
左恒今天心情格外地不错,干劲也足,采了满满一筐药材才下了山。
山在歧县的南面,穷巷靠西南,集市在县东。
往常左恒一般会先回家,把药篓和药铲子先放好,再拿绳子把药材捆起来拎到铺子上去,算是减轻肩上的负担。
今天左恒打算直接把药篓子背到集市上去,刚好买些米拿篓子背回来。
之前家里不大敢放米,生怕被掀翻倒地上白白浪费。
从今以后估计就不用担心了。
毕竟那帮子混混里,左恒只打不过马老大一个,因为马老大练过一些武。
没了马老大,那些人再闯进她的家里就要再掂量掂量了。
……
……
青衫先生背着行囊,身后牵着一匹不知道哪儿买来的毛驴站在进山的路口那边,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正是歧县唯一的教书先生李修宜。
就在昨天下午,他给学堂的孩子们讲了最后一堂课,不但归还了他们教的束脩,还每个人都送了一本《论语》。
对着闻讯前来挽留的那些家中长辈,年轻的先生十分平静,只说该回去考功名了。
于是孩子们的父母亲才想起来这个好脾气、懂风流的先生并不是当地人士,只是在县上住得久了些。纵使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好碍着人家前程,只能说些“高中”之类的体面话告了别。
青衫的先生——现在是书生了,在等人。
他等的那个人背着个药篓,还在山脚就已经着朝县上一路小跑。
书生在低头看书,书里有乾坤。
低着头的书生也不抬头,只算了算时间,直接伸手朝路边一拦。
——采药回来的女童被拦了个正着。
“……”被拦住的左恒下意识跳开一步,满脸戒备地看向来人,才发现是县上的教书先生。
她的态度稍微软了点,仍是不肯放松,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先生好好的为什么要进山,好好的干嘛又拦住她。
看他的打扮,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可去别的地方应该从北边的大门走,山的后面不还是山?再说,骑着个驴走什么山路。
拦住她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昨天趁着马大能喝了个烂醉,割了一小片他的衣服,又去了王家,偷了他们家小妾的簪子,把那片布丢在了地上,对不对?”青衫的书生笑眯眯开口,一开口就是道朝着左恒劈下的晴空霹雳。
左恒下意识看了看路旁,还好,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看向这个叫李修宜的教书先生,突然有些不理解,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昨天她分明确认过后边没有跟着人的。
左恒不动声色地提高了戒备,准备一有不对就回头往山上跑。
书生摸了摸鼻子:“……我就这么像是那种会揭发别人的恶人吗?”
左恒想了想,觉得要是他揭发了自己,也不会特地跑到自己跟前来说,就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找我有事?”
看她这个反应,李修宜笑了,“要是我没事怎么会特地拦着你?”
左恒“哦”了一声,盯着他示意他有话快说。
“我问你,以前经常路过学堂停几步又继续走,接着又停下来的人的是你吗?”
左恒点了点头,她之前想念书的时候确实这样干过。
李修宜不解:“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拒绝?”
看他不像是要来怪罪的样子,左恒也乐意和这位县上风评一直很好的先生搭上两句,“去了不能赚钱。”
“还要花钱买书。”
这位从小到大从未短缺过财物的青衫读书人一时愕然,随即哈哈大笑。
左恒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觉得无聊,认真道:“没其它要说的我就走了。”
“我找你真的是有事。”李修宜也正了正神色,“但我先要问你一些问题才行。”
背着一筐子药的女童抬头看了眼天色,并不想再理人了。
她还得去米行买米呢。
“能不问吗?”她问道,“我还有事。”
“无论什么事,也不会有我和你说的事情重要。”李修宜说,“马大能已经被乱杖打死了,你愧疚吗?”
马大能是马老大的名字。
愧疚吗?左恒不知道,于是她开始思考,最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不应该偷东西的,那样不对。”
“还有,我没有去和爹娘商量就干了坏事,应该去和他们道歉。”
女童的眼睛黑白分明,语气更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她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却不是因为借他人之手杀了人。
因为一码归一码,别人以怨待我,我以直报怨,但偷东西却是没有因由的。
短短的时间内,牵着驴的青年愕然了第二次。
“那要是马大能是好人呢?你会不安吗?”他问道。
“他又不是好人。”左恒想也没想,“好人不会到处抢东西的。”
听了她的答案之后,读书人笑得无比酣畅,又感慨似的对她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不读书很可惜啊。”
“你要跟着我去读书吗?”不等左恒拒绝,他接着问道,“不是在歧县,也不是在都城洛邑,更不是在大隋或者山下的任何一个国家。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带你去山上面读书,那可是全天下书生都向往的地方。”
对于自己的来历,李修宜还是十分骄傲的,儒家圣人的光辉透过漫长的岁月亦垂落到了他的身上,使他与有荣焉。
他压根没有想过把一切说清楚之后左恒会拒绝。
“当然,你也不需要花钱。”读书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甚至可能还会有人给你送很值钱的东西,你要去吗?”
“远吗?”左恒问。
“很远很远,而且你可能要先去另一个地方呆段时间,我才能来接你。”李修宜如实相告,“但是以后你就会知道,这真的只是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
女童神情严肃,思索良久,就在李修宜以为她要松口答应的时候,她依旧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得给孙大夫采药,不能跟你走这么远。”
她最开始上山采药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许多药材都是丢了有药效的部分留了无用的部分,根本不能入药,可孙大夫还是照单全收了,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就连当时收药材的钱,孙大夫也付得比正常价格高出一倍。
这份恩情被左恒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她没有去各种人家干杂活,也没去当别人固定的帮工,只是在山上和歧县之间反复来回,一趟一趟采着药材铺需要的药材。
孙大夫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早就不能上山。而且她的草药价钱也一直都比别人便宜。
被拒绝两次的李修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而更想把女童带回去了。
在他的眼中,左恒的性格是一块未经雕琢便已展现出光泽的璞玉,哪怕她的资质不是很好,性格上的优势也足以弥补。
做学问嘛,天资固然是一方面,但归根究底,讲求的还是稳重二字。
“我说的山上,是真正的山上。”他说,“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神仙府邸。”
“你跟着我走,既是念书做学问,也是修行。”
“你昨天去王家应该也听见了,哪怕留了一晚上的人,他们家的王泽今早还是和某个牛鼻子走了。”
“长生谁都想要,你不跟着我走的话,可是就错过这个机会了啊。”李修宜循循善诱,“我走了之后,这里还会来许多和我一样的人,但是都不如我,而且也未必能看上你了。”
“你的天赋有点差,但我觉得不要紧。”
他这一番话让左恒在恍然大悟之后接着就是满头雾水,“什么……为什么要来歧县?”
歧县是个顶偏僻的小地方,南边是山,离其它县也远。据说这儿的县令老爷最期盼的就是能天降一纸调令把他调走,再也不用在这个地方受罪。
现在听教书先生的意思,居然还要来很多人?而且还是山上的神仙?
女童有些怀疑,但李修宜的话又无端让人信服。
李修宜说:“你和我上山读书,过很多年你就有资格知道了。”
“毕竟,这关系到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
“多大?”左恒伸手朝他比划,“比县上牛婆卖的饼还大吗?”
牛婆是县上众多的饼贩里面最实惠的一家,摊的饼分量很足,也比其它家大上不少。
读书人想了想,回答道:“很大,比你们整个大隋都要大上多少倍不止。”
“那可真是天大的事情了。”左恒总结道。
于是青衫的书生又笑了,“是啊,可不就是天大的事情吗。”
“在我说了这么多之后,你是不和我走吗?”他问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事不过三。”
“……去了就没人给我爹娘上坟了。”左恒的声音有些闷。
她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心动的,也终于露出了一点符合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我现在不去,以后能来山上听你教书吗?像我之前那样的。”
年轻的书生骑上了他的驴,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笑着把他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就知道,你不读书,真的很可惜啊。”
他将手上捧着的那本书塞到了女童手里,拍了拍她的头:“收好咯,以后说不定还能见到。”
……
……
年轻人骑着驴,晃悠悠走进了山里。
只留下一个原地发愣的女童,茫然地盯着手上的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远处,有算卦的中年道士领着个少年在赶路。道士无端冷哼了一声,身旁起了一阵风。
停在他肩膀上的那只奇异鸟儿在风中展开翅膀,直直冲向云霄。
第四章 送书给个小姑娘
在有那么一小会的无所适从之后,左恒将书收丢进了身后的药篓子里,一路小跑回了县上。
年轻教书先生说的那么多话里面,真正被她放在心上的还是山上和神仙两个词。
原来山上真的住着神仙,李先生就是山上的神仙。
麻衣女童头一次跑的这么快,心跳的也快,砰咚砰咚的似乎都能在耳边清晰地听见。她跑过巷口血迹未干的穷巷,钻入人群又窜出人群,像是离弦的箭簇,直到药材铺的门口才逐渐放缓了步子。
她大口喘着气,推开了药材铺的大门,铺面而来的是一股药味,并不好闻,但她早已经习惯,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吸了太多空气,咳了两声。
近几年药材铺的光景也不是很好,县后面就是山,许多人家都略微识得一点草药,小病小灾的自己采些益气止咳的草回来,煮了熬水喝,多挺几天也就好了,实在迫不得已才会去铺子上买药。
好在县上也不乏肯在病时大肆购入药材补品的富人,药材铺子里也就只有孙大夫祖孙两个人,收支抵消之下也还算凑合,至少养活了半个左恒。
之所以说是半个,一是左恒平常只收几文钱当作酬劳,只有在挖到年份足够长的山参的时候,才会在孙大夫卖了山参之后收取一些提成。
她这些年赚的钱,按照正常的柴米油盐开支来算,根本养自己不活。可是左恒偏偏活得挺好,大米和盐是花钱买,柴火则是秋天的时候一次性上山拾掉一年的份。
就连油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能赤着脚在冰凉刺骨的小溪里呆上半个时辰捕鱼;也面不改色踩在高且纤细的树枝上掏掉半窝鸟蛋;甚至还做过陷阱,捕杀过野兔。
也正是因为这样想尽了方法活,左恒虽然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弱,体力和反应却比他们好上太多。
她在诸如猴子一类的山林动物身上学到的觅食动作与对危机的反应足以让她撂倒大多数普通的成年人,在穷巷里头是出了名的怪异和凶悍,除了马老大自恃学过武艺之外,其它人轻易不敢招惹。
店铺内半阖着眼的打盹老大夫闻声瞧向门前,看到门口的左恒之后顿时来了些精神,问道:“怎么今天来得这么早?挖到好东西了?”
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老大夫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和眼角的皱纹会有特别明显的堆起,一层一层的,无端有些恐怖,至少寻常小童绝对不会喜欢。
但是左恒不这么觉得,在左恒眼里,老大夫孙行是县上数一数二的好人。她对着来了精神的老人也挤出一个笑,“挖了满筐年份高的药材,好卖。”
满了?老大夫慌不迭走出柜台,伸手准备帮忙卸下她背后的药篓,“太重了,太重了,背着对身子骨不好。”
“娃儿你慢着些,下次不要挖这么多,为了这把老骨头累着自己不值。”
在他的手伸过来之前,左恒就已经从善如流地卸下了背后的药篓,于是老者只能硬生生将动作改为抚上自己参差不齐的长须,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再给你加几文?”
他要是多给太多,眼前的女童是断然不会接受的。经营了一辈子药材铺的老人自诩什么县上的风浪没见过,唯独没见过左恒这么个报恩法。
别说是他经营药材铺子收药材了,就是他不收药材,左恒估计也时不时采上一堆放在他家门口。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
在他抚须长叹的时间里,左恒已经把药材从药篓子里面一株株掏了出来,按照种类分别堆到了角落里。
最后她捡起了被她放在一下子就空荡起来的药篓中的那本书,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沾染了灰尘的封面,又捏住书脊抖了两下,才歪头看向老人的长须。
“小泉从从私塾回来了,我之前看见李先生出县城。”她说。
“可不是,刚给我好不容易养好的胡须一顿折腾,现在这会子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呢。”老大夫有些心疼的上下捋动自己的长须,同时朝屋内喊了一声,让他的小孙女出来。
老人孙行的小孙女叫孙泉。六岁,父母早丧,也不知怎么就养出一副顽皮捣蛋的性格,对能上山下水的左恒崇拜得紧,恨不得跟个小跟屁虫似的成天跟在她后面,平时左恒来的时候,总是第一个窜出来问这问那,半点没有学堂学生该有的样子。
往常她早就该从屋里跑出来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连孙行的话也不理。
将那堆药材交给了老人处理后,左恒掀开缝着棉絮的厚帘子进了屋。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好在摆设简单,她轻易就看见了那团不断抖动的被子。
不懂婉转为何物的左恒直接上前掀开了被子。缩在被子中的小姑娘整个人脸带都埋在床上,有细微的啜泣声传来,她肩膀一颤一颤的,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左恒拍了拍她的背,小姑娘这才回过头,哽咽还是止不住,往日里一双明媚有神的杏眼都是肿胀的。
左恒有些心疼。
孙泉调皮是调皮,却也懂得分寸,正事面前向来乖巧,从来不会妨碍爷爷孙行给人抓药看病,甚至还经常自告奋勇地帮忙。
她缠着左恒问东问西的时候,左恒面上不显,心底其实很喜欢这个小妹妹一样的存在。瞧见她这般委屈的样子,也无法像平常一样瘫着张脸了,而是压低了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一些,“怎么了?”
听她这么问,孙泉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仍然是小声啜泣,不敢让外面的孙行听见,
“李先生......走了,送书给我......嗝儿”肿着眼睛的小姑娘打了个嗝,断断续续给她讲述,“王二......抢,抢了我的书。”
“先生说书,书......不能,不能丢的。”
大概弄清楚原委的左恒恍然大悟。
孙泉小姑娘特别特别喜欢李先生,喜欢到能安安静静在学堂念书。小姑娘还曾经说过长大要当李先生的娘子,吓得正在捣药的孙大夫差点翻了药。
不过王二的名字倒是耳熟。左恒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个名字她在王家听到过,应该是李先生口中王泽的那个弟弟,大名王端,大晚上在屋里面嚷嚷着跟他哥走的那个。
她的记性很好,哪怕是无意之间听到的东西也能记住。
巷子门口算卦的道人是神仙,教书的李先生也是神仙。道士带着王泽上山当神仙去了,没有带王端,所以他要泄愤抢同样是神仙的李先生留下的书报复?
左恒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看着孙泉可怜兮兮的样子,难得的没了办法。
“......别哭,李先生是神仙,你哭了他就知道了。”她凶巴巴地将方才搁到床边的书塞到了孙泉怀里,正是年轻先生的临别赠物,“我这里有一本他拿在手上的,收好,别叫人瞧见了又抢去。”
小姑娘看看被塞到怀里的书,又看看左恒,哭得更厉害了:“先生说一个人只能一本的,没了就是没了。”
“给我了你怎么办。”
左恒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没事的,李先生很好,我以后见面再问他要一本。”
擅自把别人的赠物送出去确实有些不礼貌,不过话说回来,像李先生那样的脾性,应该不会生太大气吧。
而且李先生既然是神仙,肯定是无所不知的,自己把书送出去,这不是也没有降下什么惩罚来阻止嘛。
做了亏心事又给自己找理由的女童有些愧疚,决定日后要是有机会年轻的先生,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好好道歉。
她此刻全然不知自己送出去的那本书里面到底藏有多么珍贵的宝物,又拱手让了一份多大的机缘,但就算是知道了,为了安慰怀中的小姑娘,她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将书送出去。
——有些情谊从来是不能单纯以宝物价值来衡量的。
看着仍然是闷闷不乐的左泉,左恒咬了咬牙:“再这样,来年不带你上山了。”
听到心心念念的两个字,小姑娘一双杏眼瞪得很圆,终于是破涕为笑,脆生生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好。”
......
......
左恒背着小半袋米回到穷巷的时候,巷口的血迹旁边还零零散散围着几个人,看到她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她在巷口停下脚步,认出他们是经常跟在马老大身后的那几个。
“以后别去我家,我打不过马老大,不代表我就害怕你们。”她说,“都是这个地方出来的,我是什么人你们也清楚。”
女童分明什么也没有做,说话的力道也不重,可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聚在巷口的人总感觉有股说不出的寒意。
或许是她忍让的有点久,也从来没有主动表现出过自己的侵略性,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眼前的女童曾经死死守在她家的破门前,为了不让人闯进去冲撞她娘亲,拿着钝掉的药铲子敲碎过别人的膝盖骨。
那个时候她的眼睛也是现在这般黑白分明,眼瞳里面又什么也没有。
他们下意识退到了一边,给左恒让出了一条道。
将想说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来的左恒再也没看那几个混混,背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粮食回到了自己的那间破屋。
半塌屋顶的茅草堆上新站着只黑漆漆的鸟儿,茅草上还多出来个鸟巢。
左恒下意识就提了提肩上的药篓背带,看向新来客的目光里充满戒备。这只鸟要是啄她的米吃怎么办?
破屋子的新客人好似明白她的所想,发出一声奇怪的鸣叫,转过了身,只留给左恒一个形如鱼尾的尾羽和带着不屑的背影。
左恒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把米缸拿东西盖得严严实实,防止被鸟啄了去。
千里之外,赶着驴前进的青衫读书人笑着摇了摇头。棋差一招,可惜了啊。
第五章 打南边来了个......
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道士和备受景仰的教书先生走后,地处偏僻,等同与世隔绝的歧县似乎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不过是几天的时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外乡人。
有牵着对锦衣玉童的贵妇人,有身后背着把古怪巨剑的壮汉,有身形佝偻拄着一根桃木的老者,还有白衣翩翩的潇洒少年郎。
这些人都像是投入茫茫大海的一粒小石,县上的居民在匆匆见过他们几眼之后就失了踪迹。
可是奇怪的是,加上县外的那几座山,那条小河,整个人歧县也就这么大,怎么可能丁点人影都见不到。
就算是来了又走,也没人看见那些人出去。难不成是夜里走得急?
歧县留不住外人,从教书先生待了这么些年还是选择辞行就知道了。
况且那拨人,连同那个身穿锦衣锦衣的一对玉童在内都傲倨得很,上去好心询问也不搭理,反而是皱着眉头,连掩饰都不掩饰的往周围避开一些表示拒绝。
估计是什么大地方来的,瞧不上他们这些乡下小民。
不过这些偶尔的波澜对县上的人也没什么影响,最多是当作饭后余谈说了几次,之后就又被新的家长里短盖了过去。
直到县上一年也难得见到出衙门几回的胡县令连滚带爬跑出衙门,才有人觉察出那么一点不对。
胡县令往常是再稳重不过的人,就算是年前上边的刺史大人来的时候也十分周全,长足了他们歧县的面子,怎么好好的就惊慌成这样?
好在是小地方,当官的也没有那么大架子,拦着一问,中年的县令就把事情说出来了。
“将,将军……新封的王爷来了!”
说着又是匆匆往县口赶。
人群在片刻的死寂之后顿时轰然,将军,除了凯旋而来的将军之外,本朝还能有哪个将军。
那可是本朝的战神,顶了天的大人物!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歧县都炸了锅。
不少人也顾不得想怎么就突然来了这么个大的人物,生意也不做了,事情也不办了,就跟着胡县令的身后往县口赶,就为了能找到机会仰瞻一下战神的面容,沾上一点传说中贵人的福气。
没听见胡县令说了嘛,将军已经是新封的王爷了!
货真价实的王爷!
就连穷巷这样的地方也听到了风声,不少人吵嚷着出了屋,跟着外头的人潮就往县口赶,想要凑上一回热闹。
......
......
县上的震动和左恒并没有什么关系,一来是无亲无故没人通知,二来是她也不会去凑这种得不到半点好处的热闹。
来大人物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左恒正在面对的是她觉得十分棘手的难题。
家里新飞来筑巢的怪鸟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打不着也赶不走。哪怕是她把米缸拿布盖得严严实实,还往上面压了块木板子,依旧是能见到被撒在地上的碎米粒。
那鸟也是胆大,半点都不怕人,每回都要等左恒在屋子里头的时候,才悠哉悠哉从屋子的不知道哪个缝隙里面钻出来,当着左恒的面从米缸的边缘钻进去,木板压得再严实也能顶开。
左恒想把鸟抓住,在缸里的时候她怕动静过大洒了米,在外头守株待兔等着却又是一逮一个空。
也不知道这鸟是什么品种,羽毛像鱼鳞也就算了,还特别的机灵,动作也快,身形敏健如左恒,连这只鸟的半根羽毛都摸不着。
要知道,她之前在山里头也是成功空手逮住过不少鸟儿的。
几次之后这只鸟就和得了趣似的,也不啄米了,一个劲地折腾闹腾左恒,不是半夜把她闹醒就是在她的衣服上留几道痕迹,气得衣服本来就不多的小童牙痒痒,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陪着这只鸟在屋子里头赶来赶去。
更恼人的事情还在后面,一般的鸟掏了窝也就飞走另寻它处了,左恒冒着被鸟啄的风险驾着破木梯爬上了屋顶,拆了鸟窝之后,那只鸟就堂而皇之的住在了屋里。
还巴不得左恒不赶它走,一旦左恒下定决心无视这只鸟儿的存在,总要闹出点动静来。
左恒觉得这只鸟怕是成了精。
毕竟世上都有神仙了,多些精怪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只鸟妖是哪里看错了眼,挑了自己家。
“金玉巷全是好米。”在闹腾出几次大动静险些把好不容易拼好的瓷碗又弄碎后,左恒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屋子也比我的好。”
“你要是继续吃我家的米我也没办法,”她抬头看向悠哉悠哉梳理羽毛的漆黑鸟儿,“在此之前也可以不买米,只一餐一餐解决,你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她在这三天里面就和中邪了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钻进了牛角尖里,不去想别的对策,只一个劲儿的和这只鸟较真。
事情诡异到她惊出一身冷汗。
“不管你要干什么,再纠缠我也不会和你闹了”左恒心里有些发虚,仍然是沉了一口气,不肯示弱,“我知道你是妖怪,能听懂我的话,但是就算你是妖怪,也只是只鸟儿,现在我可能做不到,但总有一天我要扒掉你的毛。”
说这个话的时候,她心里已经在思考朝自家米里面下药毒死这只怪鸟的可能性了。
毕竟是这只怪鸟先招惹她的,如果只是啄些吃食她其实也没那么大计较,可是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被牵着走。
哪怕是妖怪,也只是一只鸟而已,凭什么吃了她的还要反过来戏弄她?
想通了其中关键的左恒很不高兴,下意识就眯起了眼,心里头的杀意悄悄露了个尖。
浑身漆黑的怪鸟停下了动作,金褐色的眼睛这几天以来头一次在女童身上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接着,它歪了歪脑袋,发出了一声清亮的啼叫,振了振阳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的羽翼,从立身的那根房梁上飞起,透过洒出光的茅草缝隙飞了出去。
左恒松了口气,瞧样子这鸟应该是彻底飞走,不会再飞回来了。飞走之后,这鸟再飞去哪,可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准备闹腾的有些乱的屋子收拾一下,屋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却不是小胖子吴德,而是个陌生人。
敲门的是个男性,十分有礼貌,从声音来看年纪应该不大,“初到此地,还未找到地方歇脚,不知主人是否能赏口水喝。”
“对了,”他说,“我从南边来。”
第六章 游侠儿
南边是山,年轻的教书先生就是骑着驴从南边离开的。
左恒没有贸然开门,站在门后透过门缝打量着来人。左恒的个子在同龄人之中算是瘦小,门外的陌生人要比她高了大半个身子还多,她只能看清对方蓝色的棉布衣,再往上就看不着了。
她往后退了些,又朝门缝里看,这回看清了对方的半张脸和脸上并不服帖的鬓发。
“这里没水,你朝别家要。”她这样仰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有瞧出什么端倪,干脆直接拒绝了门外客人的请求。
门外的身穿蓝色短打衣的游侠儿笑了笑,“我都站着不动让你瞧了我好半天了,不让我进屋歇会儿有些过不去吧。”
左恒权当没听见,转了个身准备继续收拾屋子。
门这么破,想强闯进来早就闯了,也不可能会特意问她,她这么明显的拒意,对方讨不到甜头也该走了。
穷巷作风比较蛮横,直接闯进来的不在少数。左恒也没上过学堂,不知道有先礼后兵这么一个说法,自然而然就养成一开始没有动手,接下来也不会动手的观念。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门外的客人抬手,无形的气劲震碎了木头的门栓。
身穿短打的游侠儿推开了门,“我就当你默许了的。”
左恒错愕,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藏在袖中的铁片握在了手里,原本转身的姿势硬生生扭了过来,脚下用力一蹬,握着铁片就要朝来人推门的手上割。
来人只是笑了笑,甚至是待在原地任由左恒动作,“还挺凶。”
接着他轻轻一提,拎住跟前女童后颈的衣领,像拎着小鸡崽那样把她拎了起来,提到了自己的跟前,让两人的眼神堪堪对视。
穿着短打的游侠儿是个桃花眼少年郎,风流俊俏,身后背着一柄木剑,乌黑的头发规规矩矩束在脑门后面,又不规矩地洒出来几缕垂在额前。
他看着左恒,双眸带笑,右眼角下面有一颗小小的痣。
被拎起来的左恒在半空中晃悠着,仍然是不死心,举起手中的铁片就要朝少年郎的脸上划。
当然,结果未遂。
少年郎只是提着她晃悠了几下,蓄满了力道的一击就落了空。
左恒恨不得张嘴咬上去,有些羞恼,往常遇事皱都不皱一下的眉头也揪了起来,死死盯着人道,“放手。”
少年郎噗嗤一声笑了,“你刚刚还想攻击我,这会子就让我放手了,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地松开了手,想要给左恒个难堪,让她摔个狗啃泥。
谁知女童下盘稳得很,在他松手的那刻借力一翻稳当落了地,并迅速往后退了几尺拉开距离,摆出像是山野里面那些野兽捕猎的姿势,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倔强得很。
“水在桌子上,你喝了就走。”左恒抿了抿唇,算是做出了妥协。
“我改变主意了。”少年大大方方的进了屋,环视了一周,毫不避讳地坐在了左恒的床上,“我不打算喝水了,我要捣乱。”
“我来的时候刚好遇见了李修宜,他说让我不要捣乱,现在我反悔了。”他朝着左恒露出一口大白牙,问道,“你是不是想读书?”
左恒避重就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你和李先生是什么关系?”她对县上唯一的教书先生还是比较信任和敬仰的。
身穿蓝色短打,武人打扮的少年想了想,“算是朋友。”
“那你也是山上的神仙咯?”左恒自然而然地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不依不饶道:“既然你都是神仙了,为什么还要来我家讨水喝?”
“总得找个理由,难不成要我直接闯进来?”
“我比较适应直接闯进来。”左恒说,“既然你敲门了,就不应该闯进我的家里,这不对。”具体怎么个不对法,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应该从一而终,不应该中途就改变方式。
坐在床上的游侠儿晃了晃腿,支着下巴打量左恒,“难怪李修宜那个家伙觉得你是可造之材,我瞧着也挺像的啊。”
“不过,敢这样对我说话的还真没有几个。”连一域掌教都要礼让三分的少年稍微歪了一下头,“你很有勇气嘛。”
左恒没懂他话里的意思,谨慎道:“你是神仙,我要拜你吗......?”
拜你的话你能保佑我多赚钱吗?当然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
少年也终于意识到了有些话对眼前人女童来说根本就是鸡同鸭讲,观念和所接触到的东西不一样,就是说上多久也说不通。
“算了,我大人大量。”他摆摆手,干脆跳过了这个话题,朝左恒表明来意,“李修宜叫我来打鸟,但是我来的时候那只鸟刚好飞走了,本来没我什么事情你也不会看见我,但是我突然很想见见被他看好的人是什么,就敲响了你家的破门,发现你虽然算不上出众,可是真的挺能让人满意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听得女童一愣一愣的,过了那么一小会才消化过来:“......那只鸟真的是鸟妖啊,李先生真的是个好人。”
两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道是戳到了少年人的那根神经,笑得他瘫倒在床上。
“李修宜是好人没错,可说大鹏鸟是妖怪的,你还是头一个。”
左恒不知道大鹏鸟是什么,哦了一声,迅速改了称呼:“大鹏鸟已经飞走了,你什么时候离开?”
少年的神色罕见复杂了起来,小声嘀咕道:“瞧着挺正常的,这......别是个傻子吧。”
在他的设想里,表明身份说完原委之后,女童应该立马改变态度向他寻求个机缘或者是给他个台阶下问他接下来的一些事情好让他把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全盘托出......总之绝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直接了当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走?
简直比中州的那个小崽子还不合作。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他不死心,“比如我为什么觉得你让人满意?”
“没有。”左恒很老实地摇头,“你满意也是你的事情。”
她很早就知道别人的看法再怎么也都是别人的,归根究底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像别人再怎么背后骂她是“煞星”,也无法改变她是爹娘疼爱的女儿事实。
少年叹了口气:“难怪会被李修宜这样的木头看上,虽说我也比较满意......说到底还是不爽啊。”
感到不爽的少年做了个左恒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又拎起了左恒,左恒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拎到了屋子外面:“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得好好回答,不然我就直接把你朝天上丢。”
女童瞪着他,大有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要问快问。”
“你想不想读书?”
“想。”
“那我问你,你想不想像我这样厉害?”少年玩上瘾了似的,又晃了左恒好几下。
“你有多厉害?”左恒问他,“比那些练过武的人还厉害吗?”
少年白了她一眼,刚想开口拿事实教训人,又想起来自己那些成就就算全说了手上的女童也未必能听懂,于是换了个婉转的说法:“练过武的人嘛,我们一般把练武的人分八个境界,第十个境界的武夫我差不多能勉强瞧上眼吧。”
左恒怎么也觉得这个看起来风流俊俏实则带了痞气、一身短打,游侠儿打扮的神仙少年是在吹牛。
还扯谎,前言不搭后语。
真要是这么厉害的神仙,怎么除了力气大些,动作快些,其它的瞧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呢?但形势面前她还是点了点头:“想。”
但变厉害些总是好的,要是她之前会武艺,也不会被马老大逼到极限才去冒险。
“那你是想读书多一点,还是想像我这样变厉害多一点?”少年接着问。
这个问题左恒一时答不上来。爹娘还在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去学堂读书识几个字,将来也好嫁个好人家,出这个穷巷。但是变厉害却是她打心眼里一直渴求的,谁的拳头大服谁,穷巷的生存规则就是如此。只要足够厉害,就算有第二个、第三个马老大出现,她也不必像之前那样忍让。
“只能选一个。”
“那就变厉害。”左恒说,原本心中还有的那点犹豫在话出口之后顿时烟消云散,“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我要先变厉害,我自己不够厉害的话,就算读了书也会照样被别人欺负。”
“等变得很厉害了,我再去读书。”
话糙理不糙,少年顿时觉得左恒十分神奇,“你这个说法有点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家伙,要是见到你的是他,听到你这话,说不定就收你做徒弟了。”
“你真的是很让人满意的小家伙啊。”他感慨,“既然你想变强的话......”
他神色一凛,挑起一双桃花眼,肃然之中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漫不经心与随意来。
“想变强的话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我会的不多。”
“正好你也不是什么好天赋,世间大道三千条,又只有剑道最不辜负努力。”
“怎么样,你要不要和我学剑?”
第七章 何为剑
“在教你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什么是剑吗?”少年郎把左恒放了下来,也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左恒抬头仰视着他,答道:“剑是铁做的兵器。”她又看向少年身后的那柄木剑,补充了一句,“也有木头做的,但是形状总归是差不多。”
马老大虽然练过武,可练的是拳脚功夫,县上的打铁铺子里面主要是打一些农具和其它的东西,兵器倒是从来没有打过。虽然之前从酒楼说书人和各种地方听说过剑这个字,但也只是存在于印象之中。
少年背上背着的这把,还是左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的剑,又听他说要教导她也这个,不免有些好奇,多瞧了几眼。
少年背后的木剑看起来普普通通,也就是打磨的比较光滑,左恒没瞧出什么不同,反倒是觉得这个神仙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不然怎么会连一把铁剑也买不起?
蓝衣的游侠儿挑了挑眉,“怎么,要摸摸这把剑吗?”
“可以吗?”左恒问,其实很想握住剑柄挥上两把。
少年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摇头笑道:“不成不成,这把剑不是现在的你能摸得上的。”
左恒往后退了几步,哦了一声,又开始戒备起来。
“怎么就不好奇呢?”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把剑不能摸?”
“这把剑为什么不能摸?”左恒略微思索,干脆如了他的愿。
木剑少年明显是被她似合作又不合作的态度噎住了,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最终他摆了摆手,“算了算了,逗你没意思。”
“你觉得剑就是兵器对吧,这个说法其实也没错。剑是百兵之君嘛,但是我倒觉得百兵之主更适合一些,耍棍子哪里能有使剑潇洒。”
“但是我问你的也不仅仅是剑,”他接着说,“你这个回答太过平庸了。”
“我之前问过的人里面,有人告诉我剑是道,有人告诉我剑是意志,是诛妖除魔是浩然光大,是一颗无悔之心。最不济的,也说剑是凶兵,是杀人之器。”他也不管左恒能不能听懂,相当随意地拔出了背在身后的木剑。
“你这样简单的说,我身后的这家伙很不满意啊。”
“剑是什么?剑是我。”他握着剑,剑尖直指几步之外的左恒,“所以我现在也不满意了,看在李修宜的份上,我给你一次机会。”
“告诉我,剑是什么!”
左恒汗如雨下,只感觉一股无形的气场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迫使她朝着地上跪下去,她死死地咬住牙关,用力过猛,手心也被掐出几道月牙状的血痕,眼前更是一片模糊。
“剑......是兵器!”
“你的剑是你的剑......是你问我的。”她牙龈都渗出血来,说话更是艰难。本就比同龄人瘦弱的身躯像是风波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狂涌而上的滔天巨浪掀翻。
只是她仍然不肯改口,毫不示弱地迎上少年人看不出喜怒的眸光:“......剑,就是兵器!”
她又没有错,为什么要让步要改口。
无论这个少年神仙说了多少她听不懂的大道理,对她来说,剑就是剑,就是兵器。
女童的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在重压之下她甚至能听到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心底有个人似在催促她改口以换得片刻的放松。
她的眼皮子很沉,视线更是模糊,可是仍然是凭借直觉看向游侠儿和他手中的剑,固执又认真:“我,说,剑就是剑,是兵器!”
整个歧县的空气顿时一滞,随即左恒心脏部位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终于忍不住哼出了声。
游侠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了指向左恒的剑,又恢复成了那副风流不羁的样子,大大方方将双手环在胸前,他看着左恒,没有上前去扶起她。
“你过关了。”他轻声说,语气难得正经。
“你的答案确实没办法让我满意,也学不来我的剑,但是你没有改口,这很好。”
压力顿消之后终于支撑不下跪倒在地的左恒捂着胸口,不住咳嗽,心里面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直到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焚个干净才罢休。
“看着我!”少年突然大声喝道,迅速抽出了剑。
左恒听见声音,艰难看向他。
劈,斩,截,撩,挑,钩,刺。
穿,抹,扫,点,崩,挂,云。
少年的一只手负在身后,握剑的手很稳很稳,那柄平凡无实的木剑在他手中像一尾游龙似地游动,显露出一种别样的风采来。
左恒眼中只剩下少年和少年出剑动作,连身上的疼痛都似乎退却不少,她半跪在地上,愣愣地看向那把木剑,瞳孔中似乎还残留着潋滟的剑光,一时之间失了言语。
“我刚刚的动作记住没?”演示完一边基础剑招的酣畅少年问她。
女童重重点了点头。
“很好,我可以走了。”他这回没有再收回剑,而是把剑扛在了肩上,迈着大步从左恒的身边路过。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有机会活着。”路过左恒身边的时候,少年人的脚步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过刚易折。”
他还有一句未尽的话是:大道之争无情,这样的人,要么就是中途夭折,要么就是千淬百炼之后,傲然顶峰。不过他没有说,因为这句话用在女童身上还为时尚早。
左恒若有所思,艰难地从地上直起身子准备回屋,走出几步,却见到原本已走出一段距离的少年不知何时折返,倚在了她家的大门前。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说着,将约莫半尺长的铁片丢在了左恒的脚下,“你的那块被我不小心震碎了,这个是补偿。”
左恒闻言朝袖子里探去,果然,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弯腰捡起了半尺长的铁片,丝毫不在意划伤的手:“谢谢。”一码归一码,这块铁片比她原本的那个要锋利上太多,当然应该感谢。
“当心点,这玩意虽然我觉得软,但是五境以下的东西割起来可是轻易无比。”
五境是什么不知道。
但左恒盯着不住流血的手,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她拿着铁片准备进屋,倚在屋前的少年看着她的模样,想了想,从衣服上撕下了一小块布递给了左恒,“缠着,不然划手没法使,你刚刚那些手指没断算走运。”
还没有等左恒谢过,他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出现在远处的巷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那个背影远远地摆摆手,大声告知女童自己的名字,显然是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记住啊,我叫谢兰芝,以后你要是有机会到中州去,就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了。”
左恒记下了这个名字。
游侠儿不知道的是,在他说出名字的那刻,县上衙门里那些聚集到一起的古怪外乡人里头,缩在角落里的具有某项特殊天赋的拄杖老者摸向了自己的耳朵。遍布皱痕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第八章 一桩买卖
县外,不过而立之年的大隋战神两鬓已染上霜色,面容却是年轻的。他身边跟这个身材曼妙的红衣女郎,身后是一杆银白长枪,眉间英气不输男子。
胡县令在县民的拥簇与跪拜下毕恭毕敬迎把人迎进了官府的大堂内,而大堂之内的客人早已等候多时。
美妇牵着一双金童玉女,墙角是老人拄杖,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更是堂而皇之地坐在胡县令的座位上,不时与站在一旁的低声交谈上几句,看到胡县令迎着人来,白衣少年哟了一声,猛地从县令的座椅蹿起了身。
“我当是大隋会派什么人过来交涉,没想到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楚先生,失敬失敬。”他话是这么说,语气里面却没有一点恭敬的意思。
双鬓微斑的新封王爷远远的就听见了少年看似吹捧的讥讽之言,并没有多做表示,而是从容淡定地跨过堂前的门槛,扫视了一眼屋内的人。
他身边的妙龄女郎却是按捺不住,手朝身后探去,银枪的长缨晃了晃,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之势。白衣少年身上的气势也陡升,悉数朝背着杆银枪的女子压去,半点不肯落到下风。
一旁等候吩咐的胡县令被这场无声较力的余波所慑,一屁股蹲在地上,心里头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被拍到这个偏僻的穷地方做县令,遇到了这样子古怪的事情。
也不知道这帮外乡人是什么来头,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官府的大堂上,更是鸠占鹊巢霸占了他的位置,说是要等着他们大隋派人过来谈判。这几日他就被古怪的手段拘在官府之内,直到收到都城洛邑来的驿信,这帮子人才肯放他出去迎接所谓的谈判使者。
一国王爷,在这群人口中就沦落成的谈判使者,还有那些个奇怪的手段,那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从方才起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大隋战神抬了抬手,胡县令只觉得压力顿消,整个人就像被抽空了似的,一下子就瘫倒下来。
“退下吧,把门合上。”他淡淡嘱咐,身上不经意间就泄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势,胡县令连忙从地上爬起,低声告罪之后迅速带上了门。
两撇小胡须的中年男人讨好似地躬身从门外合上了门,终究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朝着门缝里面偷偷瞧了几眼,又吓得接连好几个踉跄赶紧退走。
门内原本牵着对金童玉女的美妇人的一双藕臂不知何时环上了年轻王爷的肩头,腰扭得像条水蛇,柔若无骨地紧紧贴着他的身子。英气女郎和白衣少年之间更是剑拔弩张,前者甚至已经擎住了那杆银枪,就等着往那少年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拄杖老者和背着巨剑的古怪修士则是静观其变。
“青城山我也是久仰大名,红缨,退下吧。”男人挥退了身边大名红缨的女郎,一双眸子如瞧不出深浅的无波古井,“我没有同诸位动干戈的意思,否则来的就不会我与弟子二人,而是大隋的数十万大军了。”
美妇人捂住了心口,娇声道:“那奴家倒是要感谢王爷慈悲了呢。”
一直作壁上观的中年壮汉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大肆征伐有违天和,如此妄为,楚争你就不怕某日大隋国运衰弱,连身死道消入轮回的机会都没吗?”
他直接喊出大隋这位战神的名字,显然是十分不赞同。
单名一个争字的紫袍王爷看向他,目光在巨剑上停留一瞬之后顿时了然:“原来是墨家钜子,久仰。”
“大隋日后如何是大隋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楚争所在的兵家主张以瞻仰,以兵兴邦,和墨家从来就没有对付过,此刻自然也不用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钜子还是先管好自己吧,毕竟将来南部的每寸版图都会被大隋的铁骑所征服,到时候无法跻身上三境,可别去找老家伙们哭鼻子。”
被他悄然推开的夫人咯咯笑着,权当看戏。被她带来的那对金童玉女全然不在意外界的动静,安静啃着手中的仙果。
“楚争,你也不过是七境武夫的修为,不要太过得意了。”白衣少年双手环胸,冷笑着帮腔,算是彻底撕开了之前假惺惺的客套。
“不才,就在前几日刚刚破了八境,若是不信,诸位大可请山上那些九境的老人家下来试试斤两。”
八境的武夫硬抗九境的炼气士。眼看话题就要变得充满火药味,角落里的老者心思一转,拄着的手杖朝地上敲了敲,“诸位,听老朽一言,大道之争长且艰,道统高下也不用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歧县的这桩买卖,以免滋生变故。”
楚争身后名为红缨的弟子率先表态道:“歧县本来就是大隋的地盘。自然是归我们大隋做主,肯让你们掺和已经是天大的情面,希望你们能够有客随主便的自觉。”
“丫头片子口气不小咯,可把奴家吓坏了。”妇人娇笑,肩膀剧烈抖动,连带着胸前巨物也颤了颤,晃得老者移不开眼。
“可是在场的人里头,也没哪个人的身后势力就真的是怕了你们大隋。”她媚眼如丝,看向楚争的眼神充满了暗示意味,“但是看在你家郎君这么俊俏的份上,我能稍微让些。”
“大家和和气气多好,对吧。”
拄杖老者点了点头,“大家各退一步,日后见面也能多些余地。”
白衣少年本来是不想让步的,奈何四伙人里面已经有两方表了态,更何况身边这位墨家钜子虽然厌恶兵家行径,却也是不愿过多干戈的性子,就算他再怎么争取也难以获得主动权,不如主动留下个大度的作派,日后传出去也不会有损自家面子。
“可。”他十分矜持地颔首,“但你们若是瞧上了我看中的人,说什么也要做过一场的。”
“如果真的如此巧合,那就只能各凭实力了。”这任的墨家钜子附和道,“楚争,你可以说出具体条件了。”
“资质出众者十一人,你们每人至多带走两名,剩下皆归大隋。其余人等若有瞧上,便依资质来定,付出等额代价即可带走。”
“这已经是大隋的底线。”他淡淡道,“如果还不满意,就只能按照拳头说话了。”
“只是禁制之内最多有五境实力,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同我打。”
炼气士体魄远不如武者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可以说,在这个平凡中透着古怪的歧县之中,他楚争,就是无敌。
第十章 尽占先机
十一个人选都不够抢,更何况楚争给的名单上也就八个人。选择如此少的情况下,若是失了先机只能带走别人挑剩下的,那可就真的是只能是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了。
青城山虽然在南域确实是一顶一的剑修大派,但本质上还是属于道家,对缘法两个字执着得很。
听闻铁匠铺时白衣少年的心中就是一动,率先冲出屋就朝铁匠铺奔了过去,生怕被他人抢了先。
楚争还算厚道,没有只告诉他们孩童姓名,而是简单点明那些孩童的身份来历,也让在场几人心中有了稍微的考量。
就好比白衣少年一开始就瞅准了铁匠家的韦正阳,墨家的那位钜子也是第一个就把目标放在了药材铺子的孙泉身上。
拄着拐杖的老者看似晃悠悠实则脚下暗中运用神通,一晃便来到了金玉巷的巷口。
他正准备寻个人打听一下金玉巷的叶家,就看看牵上了她那一双金童玉女的美妇人倚在巷口的石强上,姿态慵懒,一双眸子似笑非笑。
老者暗骂一声晦气,面上却是主动打起了招呼:“原来是霞仙子,不知仙子打算?”
来人之中除了老者,其余都是在练气士里头有些声名的人物。
比如眼前的美妇,名叫云霞,年方三百便已经是六境修士,不但是阴阳洞天的重点培养对象之一,更有一位九境的长辈是阴阳洞天最有权势的长老。
被客气称为霞仙子的美妇毫不领情,开门见山道:“叶家兄妹你就别想了,人我要。”
没了大隋这个共同的敌人,各自为谋的情况下她便一点也不客气起来,“许老头,不比那两个,想和我抢的话,你可得掂量掂量自个家的老祖宗还有多少年好活。”
美妇说话不留半分情面,老者背后的自在观早就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之所以能赶在最先一批进入歧县的人里面全靠一个九境老祖宗的面子。
可是这个九境的老祖宗也没上几百年好活,哪比得上如日方中的阴阳洞天。
她等于是直直扯开了老者的那层遮羞布,就差明摆着说老者不配有这个资格过来了。
许姓老者看着她乱颤的胸膛,眼中飞快隐去一丝怨毒,打定了注意日后要让这娘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朝着妇人拱了拱手后转身就走,也没有再说客套话。
许姓老者拄着拐杖走进了穷巷。
比起再去另外两人那边碰霉头,他更乐意到目前还没人中意的穷巷碰碰运气。
练气士修炼也是讲究心性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穷山恶水出刁民。像歧县这样称得上偏僻苦寒的地方的人眼皮子本来就浅,更何况是这个县上最穷的地方。
打一开始,就没人把目标放在穷巷那两个孩子身上,最多是把那两个孩子当成是没有人选之后的备用。
他倒也很想进金玉巷瞧瞧那个王端如何,只是云霞都拦在巷口,态度如此明显,怕是他只寻张端也能被那毒妇一张巧嘴给歪曲成意图不轨。
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了怪味,方进穷巷,老者就闭住了气。
穷巷虽然有向阳处,更多人家住的地方还是背阴,各种生活物和脏旧东西的味道一发酵,空气就里满是令人作呕的味道。
穷巷的人住久了不觉得,外面的人一进来肯定是无法适应。
这个点的穷巷没什么人,在外头乞讨的乞讨,偷鸡摸狗的偷鸡摸狗。
不要是说外头了,老者敲了一圈的破门也见到屋内传来过回应。
路边烂醉如泥的人更是问不上话,他只能窝着一肚子火,在狭矮的穷巷内越走越深。
……
……
左恒给自己全身抹遍了治跌打损伤的药草之后往硬邦邦的床上躺了一会儿,感到骨头仍然咯吱咯吱的疼。
虽然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可她却是不怎么信那些传说里的神仙的。
不然怎么她阿娘卧病在床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传说中的慈悲神仙垂怜?
所以在心底,一时的触动之后,左恒其实对那日李修宜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遇上刚刚离开她家的少年神仙谢兰芝。
女童在床上翻了个身,握住了床头用蓝布条缠好的铁片,想起的却不是被蓝衣的游侠儿拿剑指着那一瞬感到的威压与恐惧,而是那柄简简单单的木剑和他舞剑时的干脆与利落。
左恒没有见过比少年神仙练剑更好看的画面了。
鬼使神差的,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了自家的门。
破屋子前面还堆着不少用来烧的柴火,拿茅草压得严严实实。
左恒站在那堆柴火前面站了好半天,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比较粗长的木枝来。
姓谢的神仙是怎么比划的来着?她手上拿着树枝,明明记得对方的动作,摆了一个起手的架势之后,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按照印象中那样使出来。
小愣了一会,左恒不死心又按着谢兰芝的那套姿势来,一个起手架势不行继续摆就第二个,如此往复了好一会之后,起手式的下一个动作她终于勉强做到了一半。
她握着枯枝的手臂僵硬地停在空中,怎么想往下继续也挥不下去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她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身上的疼痛也好似减轻了许多。
觉得这大概就是神仙手段的左恒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枯枝。
她脑海中同时不断回放少年神仙舞剑的画面,卯足了劲想要把第一个动作继续下去。
她的手臂开始逐渐朝下划,缓慢且坚定,到达了某一个点之后,她只感到身体一空,所有力气都汇聚到握着树枝的那只手臂上,又从握剑的手上被什么剥离开来。
女童的手腕一松,那根树枝就就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想要把那根树枝捡起来,不断发颤的指尖却怎么也无法配合她的行动。
左恒抿了抿唇,偏偏不信这个邪,调整了姿势正准备换只手捡,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佝偻老者就走了过来。
“女娃娃,你知道吴德和李瑞家在哪吗?”老者的嘴边咧开一个笑,努力让自己显得面目可亲些。
第十一章 长生根
左恒的腰方弯到一半,面生的老者就已经来到的跟前,身手敏健到没有一点老人家的样子。她先是换了只手拾起树枝,才起身回答老者的问题:“吴德家往外三间,李端没听说过。”
老者呵呵一笑,“女娃娃,你和这李端住在一个巷子里,怎么会不知道呢。”
害怕连这两个人选都被提前挑选走,他也没了什么耐心,“再说,你不是都说了吴德,为什么不把李端也说出来?”
左恒定定看着他,答道:“住在一个巷子里面就一定要认识吗?”
女童说的也确实是实话,住在穷巷里头的大部分人在她爹娘去世之后就没了来往,她本身也不是那种向别人开口寻求帮助的人,也不爱和巷里的孩子扎堆。之所以能将吴德家记得格外清楚,还是因为吴寡妇偶尔的邀约。
许姓老者狐疑地打量了女童几眼,穷巷也就三四十户左右的人家,怎么可能连家门口的人都不清楚,而且她既然说一瞒一,就肯定是故意如此,想要从中得到什么甜头。
“女娃娃,隐瞒对你没什么好处。”自认为想通其中关窍的老者冷笑一声,“你若是干脆利落告诉我,我说不定还能给你些银钱。现在,就是你说了,也来不及了。”
本就在云霞那处吃了个闷亏,心里正窝着火,谁知眼前的女娃娃还如此不知好歹,老者的耐心降至冰点,眼看就要朝着左恒下手。
左恒毫无所觉,只觉得他是急着寻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没撒谎,住在一个巷子里头也可以不认识,你可以去问问别人。”
她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李端。
这样不合作的态度无疑使得老者怒意更甚,脸上隐隐透出笑意之下的阴鸷,“这样啊,那我去问问别人好了,多谢女娃娃。”
老者抬手想要去拍左恒的肩,满是皱纹的手刚落到左恒的肩头,一杆银枪就刺向了他的后颈。
“你再动一下,这杆枪就会刺穿你的后颈。”名为红缨的妙龄女郎一手拎着酒,一手持枪,说不出的英姿飒飒。
她嘴唇稍微往上勾了勾,眉头也挑高了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我不过是过路去接个人,就看见你坏规矩,这可真是凑了巧了。”
老者朝左恒肩头拍的动作顿时一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大半的力道:“我不过是想要问个路而已,怎么就坏了规矩?”
“好端端坏了别人的长生根,真以为这里是别的地方能由着你们撒野?”红缨冷笑,银枪又往前戳了一寸,抵在老者的后颈上,眼看就要刺进皮肉。
被银枪指着的老者强自镇定,丝毫不惧,狡辩道:“你还缺了点斤两,让你师父来再说吧。况且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坏了这女娃娃的长生根?世上生来就断着长生的人那么多,我若是拍个肩就是欲图不轨,那我还忙不过来呢。”
“再说,不像是你们早就藏好了人,我还得寻找人选,哪儿来的闲工夫为难这个女娃娃。”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已经缩回了灰色广袖之中。
红衣女郎闻言气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分明看见老者掌下的无形气劲震碎了女童体内的修行关窍,想着如果真让他拍下去又是一条人命,这才急急出言阻止,没想到的是居然被老者狡辩了过去,更是反泼了大隋一盆污水。
“最好不要有下次。”不爱红妆爱戎装的兵家杰出后辈出言警告过后收回了枪。
老者捋了捋细长的须,连忙应声告退。
他确实是震碎了女童体内状如米粒的长生根,这只是一个开始的过程因为他的目标是让人气机衰弱暴毙而亡,首先除掉的就是她体内有聚气功用的长生根。
有资质如何?一个凡人的死活罢了,他还不曾放在过眼里。
而且,竞争的敌手少一个是一个,出于为自在观考虑的因素他也没做错。。
达到了目的又让女郎吃了瘪,老者原本那股闷气也消散许多,按照左恒指示,往外数了三间就要去寻人。只留下一个红衣女郎在原地看着左恒,神色莫名。
左恒并不傻,相反是十分聪慧,之前李修宜和谢兰芝就无意中透露出不少信息来,此刻听完二人对话,也看向女郎,眸中似有所觉。
“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轻声问道。
红衣的女郎勉强朝她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没事的。”
左恒仍然看着她,“真的没事?可是在他拍我肩的时候,我感觉空荡荡的。”
消失的是你寻仙问道的机会。见惯了凡人被随意对待的女郎嘴中发苦,对上孩童清澈的眼睛后又将未出口的话咽回了喉咙里,“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且安心。”
有时候知道真相未必就是幸福,她决定的将这个事实朝女童隐瞒,并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雪花银递了过去,“给,压压惊。”
左恒大概明白了什么,拒绝了女郎递过来的银两,“姐姐和那个老人家都是神仙?”
“我都知道,之前也见过神仙,”她说,“姐姐能告诉我,那个老神仙干了什么吗?”
女童本就瘦小,此刻细声说话,更是显出她性子中的乖巧来,看得女郎有些心疼,不自觉就伸手摸上了她的脑袋,“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得知,但你也不要太过敬畏。”
“神仙只是个称呼,更是某些高高在上惯了的人给自己套上的身份,这世上真正的神仙早就去了天上,有没有真正的神仙更是未可知。行走在人间的不过是炼气士和武夫们罢了。”
“炼气士?”左恒记下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啊......原本你要是运气不错,也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女郎连忙捂住了嘴,没有再多言。
有老者的诡异举动在先,左恒很快就将她前后所说的话联系了起来,问道:“原本,也就是说现在不行吗?”
女郎没有答话,想起刚刚感受到女童体内的情况,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左恒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一切。她以为自己会惊慌或者是难过的,然而上并没有。
也许是对修仙没有太过直观概念的缘故,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有女郎的善意在先,左恒也不忍心看她为自己难过,反过来宽慰道:“没事,我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好好过日子就行。”
这是真话,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再奢求一些,那就是来世还当爹娘的女儿。
女童不知道的是——在即将卷入巨大风浪的歧县上,好好过日子,普通地活着,真的很难。
第十二章 习武、活命
红衣女郎的嘴唇嗡了嗡,转而问道:“你要练武吗?”
同样是强大自身。想要成为练气士,体内必须要有一粒长生根,以向外求,沟通天地,借助天地灵气来洗涤体内的杂质,从而达到练气养气以壮大自身的目的。
但是武者不尽然,成为武者的条件没有练气士那样苛刻,学一本不入流的所谓秘籍能称为武者,随便练练拳脚也能称为武者。因为比起练气士的向外求沟通天地来说,武者的修炼是一个向内求的,不断激发自己潜能的过程。
练气士一念搬山填海,那么武者一拳就便能崩山为石。单纯就厉害的程度而言,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别。
虽然武道上也讲求天赋天才,但她师父楚争那样的而立之年就跻身武人的第八境的毕竟还是特例。
对普通人来说习武的条件比起练气士来说已经降低了太多,这也是不少人只知江湖不知仙山的原因所在。
但更重要的还是女郎在接触左恒的时候,发现了许姓老者所留的暗手。
或者说是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布置。
他原本想让女童几日之后暴毙而亡,就势必要将她的气机全数散去。
但是有长生根在,女童只会卧在绵绵病榻之上,而不会真正的死亡。
并且只要修养得当,十载二十载也就能借着长生根慢慢恢复。
武道的最初阶段就是从激发人的生命力与潜能开始,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够在一定阶段内代替长生根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女郎才会突兀地提出这么一个建议。
练个那么多少年的武,亏损的底子也就补回来了。
只是终究可惜了原本还能入眼的资质。
“练武?”左恒不解,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因为刚刚问路的老者做了什么,好心肠的红袍女郎才会有这番发言。
“练剑也算是练武吗?”
红缨有些诧异:“练剑?你晓得练剑?”
她不怎么确定在歧县这个连江湖人都少关顾的地方,女童指的到底是哪个练剑。
“晓得。”左恒说,出于某种戒备,她没有说出之前少年神仙谢兰芝来过的事情,“听别人说过的。”
天底下说书人总爱说些剑客任侠的事迹,也没有多想,女郎觉得她说的是那种普通武人的练剑,点头允道:“当然可以,无论耍什么兵器,都能算是练武。”
她转头又问道:“知道怎么练剑吗?”
左恒点点头道:“可能知道。”
这个而似而非的答案让红缨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出于对大隋子民的天然怜惜和对左恒不明不白就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的同情,女郎原本是想教给左恒一套普通的吐纳方法让她强身健体的,左恒这么一含糊,反倒让她不知道该不该送了。
稍加思索,想着反正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回去,她干脆大大方方道:“我还有事,你要是遇着什么问题,直接到官府来找我就行。”
“我叫红缨,到时候记得报名字。”
红衣的女郎提着酒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左恒一定要好好练,不能松懈。
左恒自然谢过,目送女郎远去之后又将目光放回了被手中攥着的枯枝上——她刚刚握得太紧了,枯枝上已经有那么一小块地方被汗浸湿。
之前发颤的手指已经恢复正常,女童刚准备把握树枝的手换回来,眼皮突然一沉,视线也成了断片之后的黑,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上。
直到她倒下,长度似剑的枯枝也没有离手。
......
......
红缨提着酒回了官府,紫袍的新封王爷早就坐在椅子上等了多时,见她来迟也不恼,反而是打趣道:“怪我,忘了你也到了要会情郎的年纪了。”
“胡说什么。”半点没有人前凛冽气势的女郎没好气瞪了回去,语气更像是在撒娇,“我师母在哪,情郎就在哪。”
“给你打了这地方最好的花雕酒之后,我就想顺道去看看李家先生替我们大隋留下来的三个人选,怕那几个人巧合遇见他们后做什么手脚。”她对着楚争解释自己迟迟未归的缘由,“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了,不得不更加谨慎一些。”
“那你人看完了?”楚争兀自从她手中夺过酒壶,仰头就往嘴里灌,“看个人也要看这么久,我还真不放心让你独自带兵打仗。”
女郎跺跺脚,不自觉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来,“不是,我遇见了自在观的许观林,那个老头子果真和传闻中一样不是什么好人。”
她将遇见左恒的事情和倒豆子一样对着自家师父说了出来,末了,总结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腆着自称是神仙,炼气士就能不把世俗的规矩放在眼里了?”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帮子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好教教他们规矩两个字怎么写。”
原本在逍遥饮酒的楚争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停下了动作,转而严肃道:“红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兵家走制胜之道,兴战与求和向来一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南域那么多国家里头,偏偏选中了大隋?”
红衣女郎摇了摇头。
楚争又抿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们之所以选中大隋,就是因为大隋这一代的人主比其它都要荒唐啊。”
“山上人不准管人间事,你说荒不荒唐?”
“荒唐归荒唐,不过他也是个明白人,知晓无论是三教也好,其它势力也好,兴盛的根源恰恰就是许多炼气士一直瞧不起的人间,更是选择了比较亲和的一派来进行合作。”
“以道统来威胁道统,真的聪明。”他评价道,“像这样的人,不习武也不修炼,真的是可惜了。”
女郎红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道:“你还不如直说我们兵家也很聪明,不但提早就在大隋身上下了注,还没有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到大隋,攻守兼备进退皆可,实在是一步好棋。”
“有这一步棋在,往后多少年,我们的规矩大概也能成为类似圣人口中的铁律……吧。”她仍有些不确定,“所以我们的规矩迟早也是天下的规矩?”
楚争哈哈大笑,“是啊,而且这步棋不只是我们走出来的,更是儒家圣人走出来的,是为了更深远的局势打算。所以别说八个了,就是歧县的名额给他们也没有关系。”
他意味深长道:“毕竟,任他们怎么抢人,心心念念想要凭借那把剑奠定未来几千年的香火传承,培养出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剑仙……但最后这些人的归宿,只有儒家和我大隋啊。”
第十三章 你想不想活
左恒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一片黑。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倒下去之前尝试换只使顺了的手握住枯枝的时候,再有意识,就只能看见眼前茫茫的黑。
说是黑也不准确,左恒伸出手,远远说不上白嫩的手掌在这片黑暗中格外显眼。
这和伸手不见五指打着灯笼也见不到人的黑是不同的。一瞬的惊慌过后左恒迅速冷静下来,只估计又是什么神仙手段把她弄到了这么个地方。
想不通的左恒做了决定,她几乎是立刻撒丫子朝着狂奔起来,如果看不见墙的话,那就只能换个更为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撞了。
左恒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脾气,只要决定了,就一定回去做。所以也不管前面的黑暗里到底会有什么,她就这么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
女童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奔走,走到气喘吁吁腰都直不起来也只是稍微放缓了脚步,从未停下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这个地方好像是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的,隐隐约约看到远方有一点刺眼的光亮后,索性就朝那边跑了过去。
左恒一鼓作气地冲进了那道白光里,没有预想之中的头撞墙和其它一些东西,反倒是实打实扎进了一个冰冷却说不上硬的东西里面,像是什么人的怀抱。
还没等她仔细看清撞着了什么,一只骨节纤长削瘦有力的大手就将她提了起来。
左恒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被她撞到的人好像在一团白雾里面,面貌模糊,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清他具体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从身形判断是个男子。
被左恒撞到的人在提起她之后也不恼,等她自以为隐蔽地打量够了,才开口问道:“左恒,你想不想活?”
左恒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能够喊出自己的名字,更不知道他的问题又是从何问起,只能谨慎答道:“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那个人把左恒放到了地上,自己也顺势蹲了下来,如瀑长发乖顺地垂在肩头。
左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次不再是茫茫一片了,她看见似黛的远山与近处的楼阁亭台,只是它们同样在云雾里,和男子一样无法看真切。
而她和男子就踩在这样的山水和亭台楼阁上面。
如果不是面前有人,左恒很想蹲下来朝脚底下敲一敲,看看自己是不是踩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不然怎么会如履平地,十分踏实呢?
男子好像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就算朝地上敲,也不会敲打出什么花样来的。”
左恒不自觉瞪大了眼,避而不谈下意识就转移了话题,“你还没说你是谁。”
男子竖起出一根手指,凑近唇前朝她嘘了一声:“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活下去。”
左恒当然想活,可她摸不清眼前这个人和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的关系。
经历过老者的事情后她就提了个心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怎么之前回答谢家的小子和那个老头的时候好好的,到我就这么犹豫?”整个幻境都是他造出来的,男子自然清楚左恒的那点小心思,这么说不过是刻意逼迫她说出来而已。
左恒咬了咬唇,十分踟蹰,半响才道:“因为我想活。”
她一句话同时回答了前后两个问题。
男子有些满意道,“如果你不想活,你其实也见不到我。”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吗?”他问左恒。
左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要练武?”
她对女郎红缨那番没有什么由头的话印象很深刻。
“乖乖练武的话,你大概还能多活十年。”男子呵呵一笑,“不练武的话,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悄无声息的死掉了。”
“可是让你变成这样的人至少还有好几百年可活,这次他要是立了大功,说不定还能活上更久。”
“左恒,我问你,这样你甘心吗?”男人这样问她,面貌依旧模糊,只有如寒星一般的眸子透过了云雾的遮掩,审视般看向左恒的眼睛,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给看穿一样。
甘心吗?如果甘心就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左恒了。
“不甘心,但是没有用,他不是马老大,我没有法子报复回去。”
之前虽然有不怎么好的预感,但红缨说话太过含糊,左恒也就没有什么概念。如今乍然知道自己最多还有十年好活,她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该伤心难过还是该愤怒。
还居然都只是因为她说了句实话。
难道神仙就能不把人当人了吗?她有些茫然地想。
“不要急着给出自己答案,”男人说,“等你以后见识更多了,再回答这个问题不迟。”
左恒这下能确认男人确实能看到自己想什么了,收起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朝他点点头道:“我想活。”
男人又笑了,“怎么好好的又说这个?”
“你既然这样问我,就说明你有办法。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会在这里见到你。”左恒将其中关键都串联起来,肯定道,“你要让我做什么吗?”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左恒深知要想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自己就要付出去同样甚至是更多的道理,也不想再同这个神秘的男人绕什么弯子。
假使男人提出的要求不过分,左恒觉得她是能够完全接受的。
她还想长大挣钱把自家的房子给修缮好,而且她要是死了,又有谁能替她给爹娘上坟呢?
怎么可能就甘心没几年好活。
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牵起了她的手,“不一定是所有的帮助都是为了获取回报的,虽然我确实是想让你帮忙做一件事情……”
他没有继续再说下去,而是道:“你想活的话,能吃苦吗?”
“别急着回答,好好想,我知道你能吃苦。”
“但是我说的那种吃苦是很苦很苦的,连之前谢家小子过来的时候朝你释放的那种威压都只会成为小意思,你能吃得下吗?”
那种全身骨头咯吱作响的疼痛似乎又袭了上来,左恒惨白着脸,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她说:“能。”
许多事情活着才能做,相比之下了吃些苦已经是很小的代价。
况且她这些年早就吃过不少苦了,再多一些也没什么。
第十四章 根断剑铺桥(1)
“那你能坚持吗?”男人又问,“我说的坚持不是指你这两年跑上山采药那种坚持,这种坚持太短了,也太善变了。而是成百上千年只专心做一件事情的那种坚持。”
“就比如说练剑,一个动作一个姿势,也许你能够一天挥上那么几百遍,一年呢?十年呢?百年千年呢?假使你能够做到,又能保证你所挥出的每一剑,都是一样的力道一样的角度吗?”
女童一时无法回答,男人也没有急着要她的答案,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静静地等着她思考完毕。
如果是我,我能做到吗?左恒这样问自己,难得迷惑了。
坚持好像听起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在最初的时候,左恒在背着和她差不多高的药篓子进山,是有过无数次折返回家的念头的。
刚出歧县脚背磨破的时候想回家,爬上山手被藤蔓扎出血的时候想回家,采药弄得浑身都是泥灰的时候想回家。第一天的时候是这样,第二天的时候也这样,后来咬咬牙,似乎也就成为一种习惯了。
这样的习惯是坚持吗?她不知道。
“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左恒想了很久之后答道,“但是如果你愿意给我机会,我也许能够试试看。”
“那我相信你就是能做到了。”男人说。
“......啊?”明明自己不确定的事情对方却能如此肯定,在不解的同时左恒的内心又有些说不上的欢喜,于是她只能再次保证道,“我会尽力啊。”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和这个县上的人,甚至是县上人的祖辈的经历和人生都被曾男人看在眼里,甚至可以说男人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他们也不为过。
男人选左恒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千百年来,歧县的那么多孩子里头,只有左恒是最能称得上“坚韧”的。百炼成钢,想要打造一把剑更是要经过上万次淬炼,而左恒有这个能在淬炼之中坚持的可能,哪怕这个可能并不大,男子还是愿意搏上那么一搏。
大道这条路可不就是搏出来的嘛。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左恒,这对女童来说还太早了,他并不想拔苗助长。
所以他只问:“你知道为什么你活不了太长时间吗?”
左恒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了女郎红缨质问老者的话,“因为我的长生根坏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不知道长生根是个什么东西。
“是也不是,”男人示意左恒看向自己的手,一粒细小狭长的褐色种子悬浮在他的掌心。
“这就是长生根,”他解释道,“说它是根,其实只是因为它是一切炼气士修炼源头的缘故,很多人也认为根据外形叫它长生种更恰当一些。”
“会长成树吗?”左恒问道。
男子笑道:“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也可能会长成其它的东西,一片沙海甚至是一只鸟,都有可能。这就是长生根,炼气士踏上修行的第一步,就是依靠体内的长生根来吸纳天地灵气。”
所以自己的长生根碎了,就没有办法成为炼气士了。左恒了然,这时男子继续道:“就好像种子大小品质都不一样,长生根也有品质,长生根的品质越好,这个人在炼气士这条道上的资质也就越高,也就能走更远。”
“你原本的资质撑死也就六境顶天了,说不上好,但是差也不至于。”他说,“但是那个老头,虽然他实力不怎么样,但是用了某种手段之后,他直接把你的长生根震得粉碎,并且把你往后的生命力也一并给震散了。”
左恒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活不了多久吗?”
“是的,那个女娃娃的提议其实没有错,习武能够激发人自身的潜能,使得生命力源源不断。但是她没有发现那个老家伙不是把你的生命力抽走或者是震碎在你的身体里面,而是更为彻底地破坏了你的身体,使得它成为一个破碎的容器,再怎么练武,所能弥补的也有限。”
他的比喻很形象,左恒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在老者拍她肩头的时候,她感到的身体一寒和片刻毛骨悚然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她的预感并没有错。
“那要怎么补呢?”左恒她不想死。
“很简单,把这个容器修好就行了。”男子的语气十分轻松,“你要做的就是不断修炼,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停歇的那种,天地灵气不断在你体内汇聚,弥补你不断丢失生命力的同时也会慢慢对你的身体进行修复,过那么十年二十年,你也就能恢复正常,真正踏上修炼的道路了。”
也就是说,只有像炼气士那样修炼,做上多少年的无用功,左恒才能活下去。
她的长生根断了,要怎么修炼呢。左恒不知道是第几次抿唇,有些不明白男人说出这番话的用意。
于是她问了出来,“所以你要帮我把长生根修好吗?”
“都粉碎了,难道我能给你变出个新的来?”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凭空变出一个长生根是圣人才能干到的事情,以前的我或许能够勉强给你续上一续,弄个伪的以假乱真。”
“现在嘛——”他刻意拖长了调子。
“现在你就是给我足够的材料,我也修不成啊。”
那也就是说没有希望了?左恒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微弱了下去,可是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没有办法,为什么还要问她“你想不想活”这种话?又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个地方来呢?
男人打量着她,突然问道:“你不伤心吗?”
“我觉得你还有话没说。”左恒老老实实,“如果你没有办法的话,又为什么要好几次问我。”
看来还不算太笨。
自诩见过无数天才崛起的男人点了点头,心中满意又多了几分,道:“我确实是有办法,这个办法也是我为什么要问你这么多的原因,因为这是很冒险的举动,只有确定你能够做到,我才能放心。”
那我算通过了吗?左恒用眼神问他。
男子眨了眨眼:“你猜。”
左恒晃了晃脑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不猜,猜没用。”
“好吧。”男子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算你过了。”
“长生根断了,那就用剑搭一座桥呀。”
第十五章 根断剑铺桥(2)
“……剑?”左恒喃喃,面上泄露出些许不解来。
“是啊,剑,确切地说是剑鞘。”男子笑道,“你的身体既然失去了长生根,没有办法吸收天地灵气,那就找个能吸收天地灵气的东西作为桥梁,借由这个桥梁让你和天地灵气之间形成感应也是一样的。”
长生根连巴掌大都没有,剑鞘却差不多有她一个人长。
女童想了想一把剑的长度和剑鞘的强度,忽然有些紧张,“剑鞘,能放下吗?”
但是在下一秒她就认识到了问题的多余,不由有些赧颜——神仙手段,怎么可能就这样直接把剑鞘放进去她身体里面呢?
男人感到有些好笑,“当然能放下,不过有些麻烦。”他接着问道:“你怕疼吗?”
“这里是下丹田,道家炼气士一般把丹田分为上中下三个,上丹田在眉心,中丹田在心窝,下丹田在脐下三寸,就是我按的这个位置。”他抬手按向女童的小腹,“长生根原本是在下丹田这个地方的。”
左恒似懂非懂。
“上者性根,下者为命蒂,当然你不需要明白,只要知道我按着的这个地方很重要,以后必须要保护好就行了。”他收回了手,又点了点左恒的眉心,“这里也一样要保护好。”
麻衣女童记住了他指着的两个位置,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会好好保护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了,那些高深的修行理论讲了也多半是对牛弹琴。男人看着左恒想了一会,这才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想起来之前的话题还没说完。
“对了,我告诉你这几个地方是想让你选一个来放剑鞘,我放剑鞘的时候,你会很疼很疼,所以你最好选一个比较能接受一点的位置。”
“有什么区别吗,”左恒问,“为什么不直接放在长生根的位置?”
“这是个好问题,鉴于我说出来你也听不懂,我就不说了吧。”从语气听来,男子应当时心情突然变得相当不错,“所以你要选哪个?”
左恒不依不饶道:“你得先告诉我区别,我才能选。”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过对方态度之后左恒原本的戒心也已经放得差不多,但还是不敢轻易放下养成的谨慎。
“要是我说没有区别呢?”在女童看不见的地方,男人挑了挑眉。
“那就放在原本长生根的地方,”左恒思索道,“你都说了三个地方,但只有下丹田是原本就有东西的,如果我选了其它两个地方,以后还有其它的东西,那我又要把剑鞘再拿出去吗?”
“还不如放在原本就应该起作用的地方。”
答案只能是中规中矩称不上大胆,可贵的是女童思路虽然简单,却十分清晰,并没有被之前的故布疑阵给晃花眼。
对男人来说左恒这样的答案已经足够了。
“那就下丹田,”男人说,“记住,千万不能昏过去,不然我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其实昏过去也无所谓,他只是想看看左恒能有多坚忍而已。
左恒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从小腹处朝四肢延伸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的手已经抵在了她的小腹上,在掌心和小腹的相接处不断有似电银芒窜出。
黄豆大小的汗珠渗满了左恒的额头,在开始时她还会因为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疼痛哼出声,到后来连支撑意识都费力,更何况是发出声音。
左恒估计自己刚刚结痂的掌心又出血了,偏偏男子是一副十分轻松的样子,“那什么,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啊,我不会笑话你的。”
左恒疼的连翻白眼都翻不出来,更别提狠狠地瞪这个人几眼了。但是也多亏了男人的这番话,左恒才能一个激灵有了点精神,能够继续撑下去。
她能感到除了疼痛之外,被按着的地方逐渐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玄妙,有点像是她家屋子前面的月光,说不上是冷还是暖,但让人十分的舒服。
好不容易等到男人松开手之后,左恒像巷子里的狗一样直接趴在了地方,全身虚脱,连爬都爬不起来。
“好了,”男人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以后按照谢家小子给你演示的那套法子练就好,你能活了。”
左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她还是个八岁的孩子,遇上这种事情能够维持面上的镇定、没有自乱阵脚,已经是堪称优秀的表现。
“接下来还有什么想做的吗?”男人循循善诱,“我可以给你提供方便。”
左恒想了想,道:“我想知道五境是什么。”
谢兰芝给的那块铁片就放在她的床头,左恒记得对方曾说过那块铁片能够轻易划开五境以下的东西。
“那个老爷爷有五境吗?”
“哦?”男人的声音变了调,有些诧异,“马老大你都忍了,怎么就忍不了这个......”
他斟酌了一下说法,“区区过客?”
男人印象中的左恒是十分能隐忍的。特别是在无关她底线的事情上,简直就像乌龟似的能缩一辈子。
怎么说不忍就不忍了呢?
“但是马老大没有想要我的命。”左恒说,“那个老爷爷好端端的就想要我的命,我为什么要忍?”
“刚刚你剑鞘放在我长生根那个地方的时候,我真的很疼。”她突然道,男人一时也跟不上她的思路,“我不怕疼,但是不想不明不白就遭罪。”
“这次如果我忍了,那下次我连忍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女童的神色坦然而纯粹,看得出是经过一番考虑的。
男人也收齐了几分调笑的心思,“那个老头子是七境的修为,你要怎么办?
他当然知道谢兰芝给左恒留了个小小的补偿,更加好奇左恒会怎么做。
“我记住他长什么样了,”左恒皱了皱眉,“现在不行,以后总能遇到。”
“这还不就是忍?”男人失笑。
左恒摇头说当然不一样,忍是一直憋着不说,她现在说了,也没有掩饰,当然不是忍了。
“不过我能告诉你的是,来歧县的人都会被压制到五境,如果你有把握能够一下子就把人刺伤的话可以去试一试。”男人咳嗽一声,也没有再卖关子。“那个老头子最多还会待上三天。”
鉴于很久没有看见过像左恒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某位来头大到吓死人的剑灵决定帮她一个小忙,“如果你真的敢做,不管怎么样后果都由我来担。”
“也就是说,成功了你不会有麻烦,哪怕失败我也能保你不死。”
“怎么样?”
左恒的眼睛亮了。
第十六章 谋划
左恒在自家门前醒过来的时候,入眼是满天的星子。她扶着脑袋一晃一晃地推开门进了屋,脑子里全是幻境中男人说的话。
神仙都是炼气士,炼气士的种类有很多很多,有人靠吃吃喝喝修炼有人靠做文章修炼,总之什么样的修炼方法都有。
但炼气士的实力却是有固定划分的。
炼气士的修行分为基础的九个境界和一个过渡境界,分别是化凡、纳气、积液、凝丹、返神、归虚、遨游、无垢和归一。过渡境界也就是第十境则叫做无垢。
听男人的意思是第十境后面还有什么上境三清,但是具体怎么他却没有说。
男人只告诉了左恒第五境是一个分水岭,五境和五境以下的修士虽然也有诸多神通,腾云驾雾御剑飞行但比起五境之后来说只能算是普通。第五境之前必须要凝丹,凝练的不仅仅是修士体内的修为,更是体内由天地灵气转化而来的真气的纯粹度,威力比五境之前要强上数倍不止。
最重要的是男人告诉他,歧县不仅仅是把人的修为限制在了五境以下,就连体内的磅礴真气也一并禁锢了起来,所能动用的灵气用多少就少多少,除非是出了歧县,禁制解除之后才能慢慢回复过来。
也就是说,炼气士在歧县最多能展露出凝丹往上一层的修为,但是碍于真气被限制,事实上就连凝丹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出来。
左恒此前从来不知道自己长大的地方这样的神奇,听得格外认真的同时也做好了一个大概的行动计划。
依照她现在手头这块铁片的锐利程度,在对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杀死老者是完全可能的,但是前提是她得出手足够快,足够稳。
她还得在老者发现她的来意之前就靠近,远了的话等于是留给了对方反应时间。
而且她得非常平静,不能有杀意,幻境里的神秘男人特地提醒过这一点,说是那个老者的感官要比其它练气士特殊,能够觉察到很细微的东西。
总之……这可不是像对付马老大那样能用小聪明就解决的,她必须得再三小心才行。
虽然男人保证过就算失败自己也不会丢掉小命,但左恒不想在拼尽全力的结果下去赌这样一个失败的可能。
女童心里做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尽力后换来不太好的结果,唯独在生死这件事情上不能。
如果说之前在面对谢兰芝的时候是因为认识过浅没有那样的概念,但在经过老者的教训之后,左恒确实是变得比之前更加惜命了。
她好好活着不是为了突然惹到什么人之后不明不白的去死的。
老者最多会在歧县上停留三天时间,明后两天恰巧就有花朝节的灯会,也是未来一段时间内街上人最多,最热闹的日子。
左恒只在爹娘还在的时候被她爹扛在肩头看过花灯,那之后除了必要她就很少上街了。
不过今年可能会有一点意外。
……
……
盘算了一晚上没合眼的左恒第二天一早就敲响了官府的朱漆大门,她来得甚至比衙役们要早。
胡县令蒙着眼睛打开大门,迷迷糊糊瞅了半天也没看见人,语气不满,“谁啊——不知道是卯时以后有事才能上堂吗。”
“我找红缨。”左恒出声。
她说话的时候胡县令才注意到她,中年人看左恒个子瘦小刚想斥责两句,迟迟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吓得两撇弯曲的小胡子都直了,赶忙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到了喉咙里,转而到:“原来是找红大人……请。”
他也不知道红缨是什么身份,但是跟在王爷身边,哪怕只是个婢女说话也比他这个芝麻县令分量大的。
再者,哪家的婢女身后背杆枪?
连带两撇小胡子都精神了不少的中年人也不管左恒的打扮了,赶紧把左恒迎进了门。女童虽然穿得差,但能说出红缨的名字并且找来,肯定是被看上眼了,他怎么说也不能太过轻慢。
穿着红衣的女郎红缨正在院子里耍枪,威风凛凛,隔着不少距离都能听见凌厉的破空声。
看见左恒,她停下动作咦了一声,问左恒:“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时候胡司令已经非常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没事,红缨姐姐,我只是想来问你一个问题。”左恒摇了摇头,又补上了一句,“对了,我叫左恒。”
“嗯,那好,你有什么想问的呢,左恒。”红缨收了枪,弯腰摸了摸左恒的头,“只要我知道都会回答的。”
左恒一歪脑袋,发现这位年轻漂亮的女郎格外喜欢摸头这个动作,“我想问那个老爷爷的事。”
女童能通过她头上的手掌感到对方僵了一瞬,继续道:“我只是好奇县上的花灯他会不会去,想着你和他都是练气士,应该知道一些。”
红缨一时竟然不知道是纠正她武夫和练气士并不相同好还是劝她不要以卵击石好。
斟酌了一会儿,她只能犹豫道:“我不是很清楚……传言他性格还是比较喜欢凑热闹的。他去穷巷是找两个孩子,这几天的行踪应该那两个孩子比较清楚吧……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你莫要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的,”左恒信誓旦旦,“谢谢红缨姐姐。”
“那你问我这个干什么呢?”红缨问她。
“我想离他远远的,不要再触霉头。”左恒轻声道,“既然知道了,那我回去再问问,谢谢红缨姐姐。”
她一共说了两次谢,虽然第二次说了谎话,但谢谢是真的。
得到线索的左恒还没等红缨再说什么就一股溜儿地跑出官府,留下红衣女郎一个人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每个人都有过去,在左恒身上红衣女郎依稀看见了过去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对她稍有偏心,给出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狼崽子早走了,练你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倚在门边上的楚争颇替她感到不争气,“有什么好看的,我一瞅就知道刚刚找你的小狼崽子比你当年要狠。”
“别说是当年了,就是现在你也未必有人家那股狠劲儿,就等着瞧吧。”
闻言,红衣女郎犹如化石般彻底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