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迷雾初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挡着他们上香了。”山神想了想,回复了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他特别自来熟地拉住左恒,将她带到了庙外面,“我们到这里来说。”
左恒被他牵着手,下意识回头朝庙内看了一眼。之前也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手段,现在那些香客与女人都恢复了正常,递香上香有条不紊,全然没有发觉之前庙里头的事情。
“现在可以说了?”左恒挣开他,挑了挑眉,忽然想起来之前被她遗漏掉的重要一点。
她决定等会再问,眼下还是搞清楚这个山神的来历为要。
山神一脸无辜地反问:“你要我怎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眼熟,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知道什么是山神,山神要干什么,可能是之前某一个我真的见过你,但是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了,为什么要好奇?”
左恒挥停,喝令他安静,这才上前走一步,不自觉咄咄逼人道:“什么之前某一个我?说清楚!”
山神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吓到了,他打了个哆嗦,“就是之前的一个我啊,山神是香火里面出来,但是香火里面不可能凭空出来我。我之所以被叫做山神是因为我是这座山里面诞生出来,我就是山,你以前要是来过这座山,我可能是山上死掉的人或者是动物,在那个时候见过你,所以觉得你眼熟。”
左恒第一反应是他在鬼扯,可是这番解释确实能够与很久之前老人的香火神仙一说搭上关系,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再摆出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的气势,“你说你是山的化身,那么你怎么不长山样,而且歧县没有这样款式的衣服,你又是怎么想把自己打扮成这样的呢?”
明明他是用剑灵的样子,更可能就是剑灵本身,但在意识到他身上一点剑灵那种久经岁月的说不出气势之后左恒还是有点难以适应。
虽然还在追问,但她心里已经将两者分开来了。
无名山神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个啊,据让我能够成为山神的那个好心人说,这可能是我成为山神以前记得最清楚的样子,我所以是现在的我,他要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左恒握着正大光明的手抖了抖,在对方说完之后,她的脑内随即浮现某个荒诞的念头。
难道剑灵死了?所以才有现在的山神?但是且不说剑灵那么厉害,就是关于天下式认不认主这一件事情还得他来辨认,关于剑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残魂的事情她也感知不到。
总之,剑灵可能死了这件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
可能只是巧合,可能是剑灵顺手救了人,所以他印象深刻变成了剑灵的样子,而且让对方成为山神的那个好心人也存在疑点。
一条条列清头绪之后左恒也冷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庙建了没几年,山神新诞生不久,没有见识太多人情世故的缘故,对方几乎坦诚到有问必答的地步,借着这一点,她应该能慢慢推测出一个模糊事情的大概。
“原来是这样。”她点头,随即又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你说你印象深刻,总不可能一点都记不起来吧,我以前也见过和你差不多的香火神,都没有长你这样俊俏的,你还记得他吗?”
山神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没什么印象,我好想只知道我是在一个很破的地方看见他的,他靠在那里,然后我就记住了。”
荒凉的地方?左恒沉吟,觉得那个地方可能是剑灵带她去过的所谓战场,靠在那里确实也像是剑灵做出来的动作。
“除了这些你就不记得其它了?”左恒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你难道就没有提议建山神庙,问让你当了山神的那个更多的东西?你这样被我一问三不知,有点不太好吧。”
而且孙大夫说的分明是提议建个庙之后那个人就走了,不可能刚建好庙就有了山神,那么山神又是怎么和那个人联系上的?这又是一个疑点。
山神在被她问得不好意思的同时还有些不服气:“我只是你问的不知道而已,那些来上香的人我就知道,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生病什么时候死,也知道他们会不会发财会不会倒霉。”
他话里的内容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小山神的能力范围。
左恒清楚知道看透一个人的生死祸福是连李修宜那样能耐的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不然他在临走前也不会和自己说那番话,她看不太透山神,也不了解山神的具体实力怎么样,但可以肯定他绝对不会高过李修宜或者她的便宜师父。
左恒手心捏了把汗,再次加深了这件事情并不简单的想法。
她顿了顿,装作不经意间问道:“我要是现在给你上香,你能看到我什么时候发财吗?”
“你可以朝我上香试试。”山神信以为真,指了指庙里,“第一次上香的香客可以直接领,不用交香火钱的。”
左恒质疑他,“你看不出来我不是很吃亏?”
山神答不上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看到你的。我帮你问让我变成山神的好心人去?”
左恒心想是你自己饵都没放就上钩的,眼珠子转了转,“你一边说你是受供奉才成山神的,一边又说是好心人让你当山神的,这不是说不通吗。”
“嗯,我是受供奉才成山神的。”对方傻傻被她绕了进去,一股脑把事情全交代出来,颇有不打自招的意味。
“但是我本来当不了那么快的山神,是好心人帮我我才能有现在这样的力量的,他送了我一个东西让我好好用,就是那个东西我才知道哪些人好恶,哪些人惩戒不让他们作恶哪些人要让她们留在庙里向善。”
“我不知道的话,他肯定能够知道的。”
左恒立刻就明白过来问题可能出现在那个东西上,她对上山神清白无辜的眼神心里连半点愧疚都没有,而是继续循循善诱了下去。
她妆模作样面无表情地感慨了一番,“听起来很厉害,难怪歧县的人都信你。”
哪有什么比获得香火供奉更值得神祗骄傲的事情?山神心情被她说得有点好,眼睛也眯了起来。
左恒趁热打铁瞎扯一通,“该不会你讨厌我的剑,就是因为那个东西是把剑,觉得我的剑不如你的好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星空下
山神几乎是立刻就否认道:“不是,不长这样,更不是剑,是……”
“我说不出来是什么,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晚上过来。”山神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也只有晚上才能拿出来。”
左恒沉吟,一方面急于探知一方面又担心所谓的老实单纯都是山神的伪装,最终还是心中的求知欲占了上风。
“白天不行?”
山神伸出手,将手掌摊开对着她,左恒不明所以。
山神说:“我拿出来了,但是你是活的,所以你看不见。”
“那我晚上就能看见了?”左恒对此持怀疑态度,她盯着山神的手掌怎么也瞧不出端倪,甚至连气息也没有感受到。
“不能保证,但是我能试试。”山神诚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拒绝不了你的话,可能是以前一个‘我’真的和你很熟悉。”
又是这套说法。
左恒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对过去来历完全不在意却好像又对此有所执念,只能顺着这一条线索继续朝下挖。
可以挖掘的东西太多了,如果山神是剑灵,那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左恒印象中的剑灵很强大,也完全不是这样的性格,她不觉得失去记忆可以改变一个人而且剑灵也不是人。
如果山神只是歧县的山神,那么就凭借这幅样貌她也能断定对方和剑灵有所关联,或许还能给她提供寻找剑灵的线索。
再不济,也能让她确认这个山神的跟脚,看他到底是善是恶,会不会对歧县造成不好的影响。
经历过荒村破庙的事件,左恒对这些所谓的香火神还是有几分戒心在的。
“那我晚上来。”左恒略微思索后点头答应,她走到墙边背起药篓,和山神告别打算离开。
“晚上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要进庙了。”山神很老实地点头,“只要你来我就在。”
左恒的步子停了停,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山神的名字,也没有告诉过山神自己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问一个问题并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我叫左恒,这个名字你可能也耳熟。”
山神一愣,更显得他呆呆傻傻了。
“你怎么知道我真的耳熟?”
左恒没有回答他,而是催促道:“你叫什么?”
“啊,我叫剑知。”山神,或者说是剑知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就叫剑知了。”
他还想和左恒再说两句,左恒却已经走了。
山神一个人站在庙前,看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越来越觉得左恒有些熟悉了。
可是山神确定他不存在没有过去,也不会对以前的‘自己’感兴趣,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安稳待在庙里头,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在这样的熟悉里面还有他所不能理解的怀念和顺从。
他想想了,再度摊开手心。
……
……
左恒从山上下来,她没有采到印象之中的那颗灵芝,倒是挖了棵年份很足的老参带给了孙大夫,由于和山神在晚上约见的缘故,她没有留下来吃晚饭,而是提前就去了山上。
这件事情告诉孙泉或者是王端会好一些,三个人一起去,哪怕是看着不能再老实的山神使诈也不用太过担心。
但是左恒不想把孙泉扯进这件属于她自己的事情里面来,对于有些奇怪的王端也不能够报以信任。
想要知道山神到底有没有埋伏,在天黑之前藏起来就行了。
庙前没有山神的影子,左恒摸不准山神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也不敢靠太近,她先遥遥在树上窥探了一下山神庙的情况。
好在山神庙修建的时候把地基一并建了,还为了栏杆,周围没有什么树木遮蔽,左恒站在树梢上极目,庙前除了天色太晚赶着下山的香客外确实没有其它人影。
一直等到月亮从山中爬上,左恒才隐隐看到空无一人的庙前缓缓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就干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
左恒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有余,夜色更加深沉快要看不清前方之后她才下了树。
可以确定是没有看见埋伏,但是该有的戒备并不能少,毕竟眼见未必为实,炼气士奇奇怪怪的手段很多。
左恒大大方方走到剑知身前,背脊却绷得笔直,手也按在了正大光明的剑柄上,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直接拔剑。
她也已经与不知道被什么布裹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有些不满的天下式打好了招呼,让剑注意着点背后的动静。
左恒站定在剑知的跟前,剑知看见她来,脸上了露出一个算得上是憨厚的笑容,有点傻气。
“你来得好快,我以为还要等好久呢。”
接着,不等左恒反应,他指了指天,“还要再等一会儿,现在还看不清。”
左恒按着剑柄的手松了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天空,上面只挂着几颗稀疏星子,看不见月亮。
“山顶上等吧。”剑知说,直接拉住左恒的手,左恒一惊,硬生生忍住拔剑和抽手的**。
剑知直接把她拉到了半空中,也不知这位山神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她现在就在半空中,并且一点点再朝上挪动。
“去山顶的话,我自己跑得比这个快。”左恒没有要打击他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样能省时间。
剑知哦了一声,直接把她放了下来,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我没试过,还不会用,那我在山顶等你好了。”尾音未散,剑知的身影便凭空消失。
如果不是左恒戒心没有放下,反应及时,那么她可能直接被山神的行为摔个人仰马翻,搞不好还可能弄折胳膊腿啥的。
不过她现在只是感觉脚有点麻而已。左恒跺了跺腿,感觉好一些之后才继续往山上赶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缘故,左恒总觉得今日的天色黑得格外快,无月,但是天上有数不清的星斗闪耀。
她爬上山顶,山顶有风,山神迎风而立,模样更加像剑灵了。
“你看。”
他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朝左恒伸出手,摊开自己的手掌。
这片苍穹下的星光化作丝丝缕缕的线,汇聚到他的手上。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小局
剑知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圆盘,盘上有数个圆圈交错环绕,那片投下星光的星空缩影也倒映其中,迷迷蒙蒙。
圆盘不过比剑知的巴掌大了约莫半个,和左恒隔着的距离也挺远,偏偏左恒就看见了那个圆盘中间镂空的地方,有一块蓝色的东西微微发亮,与漫天星光相互呼应。
“这是我用来知道的东西。”剑知冲着她微笑,“你现在能看见,是因为它吸收了天上星星的影子。”
山神的笑安静而平和,左恒在这一瞬间又开始怀疑起他不是剑灵了。
剑灵负担了很多东西,不会有这样的笑容。
可是不是剑灵,会叫剑知这样的名字吗,一个山神名字里面有剑,这难道不奇怪?
左恒朝前走了几步将他手中的星盘看得更清楚了些。
上面的诸天星辰清晰可见,左恒隐约辨认出了几颗星星的位置,似乎与她头顶上那片的区别只在于倒影与是否微缩。
“你就是通过这个来看香客的祸福的吗?”左恒问他,视线依旧死死地盯着星盘。
剑知伸出另一只手,拨弄星盘上环着的圆轱辘转了两圈,牵引出一条细细的白线。
“对,就是这个。”他点了点头,“你们的好坏祸福,我看着线就知道了。”
“现在也能看到我的?”左恒继续问他,心中并未如同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她现在早已经知道类似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对于炼气士或者说是超乎凡人常理的手段也没有初见时那般感慨惊讶。
可是当剑知将他手中事物的能力轻轻松松说出口时,左恒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李修宜说过是他插手更改了左恒以后的路,所以他为他的轻率付出了一些代价。
如果山神真的能看到香客的祸福,并且帮他们趋吉避凶,那么他们的命肯定会因此而改变,香客那么多,就算不是每个人都回应,那也是很大一个工作量,可剑知分明好端端的,山神庙也不像是刚建的样子。
左恒又问了一遍:“假使我现在去庙里面给你上香,你能看见我的吗?”
剑知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含糊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左恒心头咯噔一跳,警觉道:“一会儿?你说什么?”
剑知眼神闪躲,“因为就算你给我上了香我也没办法知道你的。”
“所以……”
“所以?”左恒的手按在了正大光明上,她不着痕迹环视四周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我找了能知道的人。”剑知说,丝毫没有觉察左恒过于突然的反应。
他甚至走上前,将手上的星盘到她眼前,“这里面没有你的,就算是烧了香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你不信奉我。”
左恒退了几步,和他保持距离,并没有被剑知近乎单纯的讨好行为所打动。
她是存在引蛇出洞顺藤摸瓜的心思,但绝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发展。
“你喊了什么人来?”左恒音量放高些许,不自觉呵斥。
“给我这个让我当山神的好人。”剑知说。
它转过身对着山崖,手指指向远方,“我可以感觉到他快来了,你先等会儿。”
左恒心中着实窝火,暗骂了好几声对着山神这样性格的人也发不出脾气。
山神的行为已经单蠢到她有些分不清是无意还是刻意了。
“那你在这里等着问他,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你把结果告诉我。”她语气硬邦邦,转身不欲再留,甚至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不仅要走,还要出歧县到外面躲上几天先把风头过了再说。
左恒怎么想都不认为剑知口中的好人是好人,单排剑知长着她熟悉的剑灵模样并对剑灵有所印象,手上还有一个古怪星盘这两点她就不信。
她有些担心对方知道剑的事情,担心对方能够用某种手段发现剑在她的手上。
她足下发力,几乎是顷刻间就到了几十丈外,一头钻进树林,连离别的招呼都没有和山神打。
左恒估计按照这个速度她可以很快就下山,剑知说的等一会也不知道是多久,保险起见,她还是下山之后赶紧朝歧县口跑为妙。
左恒是在几乎慌不择路的过程中发现的不对。
无论是她怎么跑,从哪个方向,跑出多少距离,一段时间过后,她所在的地方依旧是原地。
或者说跑的不是她而是这座山上的景色,也有点像她在这三年中听闻过的打墙一说。
意识到徒劳后左恒停了下来,她拔出正大光明严阵以待,内心嘱咐一旁的天下式安分些,不要让旁人发现。
剑知说等一会,这个一会儿未免太短。
“有什么话出来说。”左恒边说边挪动身子,让自己的后背不会长时间暴露在一个地方,甚至做好了可能会丢掉小命的准备。
是她太不谨慎了,一心只想着追查下去山神剑知和剑灵的关系,哪怕从他的话里面套出来他和那个提议建山神庙的人仍有联系也没有机警,反而是更加坚定了追究下去的念头。
左恒听到一声带着嘲弄的轻笑,而后眼前一花,整个人又回到了山顶上,漫天星光的笼罩下。
剑知身边站着一个人,身形矮小带着面具。
左恒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可是她认得面具,或者说她认得面具上的那个花纹。
以前自称自己是天意的狐魅脸上也是带着这样古怪花纹的面具。
如果单凭面具一点还不足以认定的话,那几乎是一个形制的黑袍也足以证明她的判断。
左恒嗓子发干,“你是……天弈?”
黑袍人嘘了一声,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那是小局之天,而我是大局。”
“有什么区别?”左恒将正大光明横在身前,“你和他们的打扮都一样,看着也是一路的。”
横竖是打不过,左恒不动声色站在原地,想着是否能通过对话拖一拖时间,让自己找找破绽拼上一拼。
对方只是唇边噙着一抹笑,绕有趣味地盯着她。
“你是小局之楔,不过现在看来不止了,怎么样,要不要掺合我的大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弈局之人
左恒戒备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有其它的事情要说我就回去了。”
“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不让你走的话你怎么也走不了。”对方耸肩,一副请便的模样,只是怎么看话里面都是**裸的威胁之意。
“而且你的意愿也无所谓,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入局的,和我合作说不定还轻松些。”
老人曾经说过天弈是相当于那些赌局上旁观和押注的人,也说过炼气士之间是的赌博就是拿天下大事凡间的国家做押注那种,比如大隋那样的。
可是除了之前答应李修宜最后要去大隋外,左恒实在想不出自己和那些局有什么牵扯。
而且大隋的事情已经算是过去了。
“这是先生给你看到的命。”一旁的剑知全然没有觉察左恒与蒙面之人的诡异气氛,反而是真心实意地替她欢喜道,“先生很厉害,你和他一起合作一定能避开灾祸顺顺利利的。”
左恒一阵沉默,甚至有一种将山神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的冲动。
她几乎是咬着牙看向黑袍人,“那你这么说,能告诉我这个山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啊,你说他啊?”黑袍人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左恒能感觉到他在笑,“我救下来的,不过你这么问,看来是知道许多呀。”
左恒还未开口,对方便已经先招呼了傻愣在一旁的剑知,从他的手中拿下星盘,换作自己高举着。
“你先去庙里面吧,到时候我会把这个给你的。”黑袍人如此吩咐剑知。
剑知点点头,又冲左恒笑了笑,挥了一下手,这才消失在原地。
山顶上只剩二人,黑袍人背风而立,身形并不伟岸,反而显得纤细。
“你这样问我,是和他有什么联系吗?”对方的语气显然是明知故问,左恒感到有雄鹰一般的视线紧紧勾在自己身上。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黑袍人嘘了一声,“不管有什么你都不要说出口,毕竟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再听你说一遍只会浪费我的时间。”
他的口气狂妄且自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左恒就是有一种他说的确实是实话的直觉。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自己不管是什么都被他弄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本人未曾发觉的也一样,那未免也太过可怕。
这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朝左恒伸出了托着星盘的那只手,诱惑道:“如何,选择的机会在你手上,你要听我说话吗?”
左恒盯着他手上的星盘目不转睛,良久之后才慢腾腾伸出手去碰。
在碰到星盘的刹那,她整个人都凌厉了起来,用手拍开迷蒙蓝光的同时拔出正大光明,几乎是不用想就划剑刺向对方腹部。
她手心捏了一把汗。
对方就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并未闪躲,而是选择直接接住剑锋。灌入真气的正大光明足以剑气崩石,可在他光滑的掌上甚至连一道浅白痕迹也没留下。
但正大光明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罢了。
天下式从山崖下掠出,剑光一闪,直直刺向黑袍人后心位置。
眼见天下式出现,左恒不退反进更前一步,剑死抵着人的手掌,疾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天下式的剑锋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
这把自左恒得到他起就展现出奇异威能的神兵似乎失去了它应有的用途与锐利。
它确实刺在了男人的后心位置,可随即便像是突然沦为废铁一般地笔直垂落下去,咣当一下,与岩石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黑袍人轻嘲,“就这点能耐?”
激将下的左恒反而更加冷静,一击不成那便先退,她大脑转得飞快,佯装进攻后一个滚身拾起天下式。
而后她直接从山崖滚下。
左恒知道后山的大概高度,也清楚哪怕山崖下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其高度也足以让现在的她摔死。
但是山崖上长着很多藤蔓,她所以特地以滚落的方式下去,就是想着能挨着崖近些好扯住藤蔓,或者是把剑插进岩石里面,让自己停下,最次也落得不那么快以至于摔死。
她都跳下去了,总不能对方还特地跳山追赶的,反应过来也需要时间。
虽然有风险,但怎这确实是眼下摆脱对方的最好方式。
但事情显然超乎了她的预计
在翻滚下山崖之后,左恒才知道黑袍人所言非虚。
她确实逃不掉。
在她掉下去没多久之后,她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站立的位置。
黑袍人正对着她,似笑非笑。
左恒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双手握剑站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身上汗毛直立,总感觉自己无论是做什么对方都早已预料到了。
黑袍人拍了拍手,“有一点出乎我的意料,我稍微高看你一点了。”
左恒戒备地盯着他,绷着脸不说话。
“小局之楔。”他说,“你确实可以当得起这样一个关键,看在这个份上,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这是左恒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个词,也明白这个词代指的正是自己。
楔子一半是用来钉固住东西的,但是她想不通自己和楔子有什么关联。
这是指她的位置非常重要吗?
可是在大隋的局里面,怎么看李修宜和其它那些人才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她除了恰巧再次给李修宜送行外并没有干什么事。
事到如今好像只能以进为退了,哪怕对方根底自己全然不知。
“你给我的选择是什么样的选择?”左恒压下思绪呼出一口气,壮着胆子问他,“而且你说要我和你入局,总得拿出什么东西来吧。”
“牙尖嘴利。”黑袍人如此评价,“但是你合格了,我给向我发问的机会。”
“你可以问三个问题,但我只会看心情回答。”
对左恒来说三个问题已经足够,只要弄清足够的线索,其余的事情她自己就可以顺着线索想清楚,不一定保证完全正确,但离事实也不会相去甚远。
“你是谁?弄出这个山神的目的……”左恒盯着他,生怕错过他的反应。
“还有,我究竟牵扯到了多少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 莫测如刀
“我是谁?”他做了个抬眼的动作而后笑出声,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我谁也是谁也不是,但你既然问出口,就以无刀称呼我吧。”
左恒本来第一个问题是想探明他的身份并以此来推断他的立场与目的,却被对方以姓名巧妙地绕了过去。
左恒咬紧了下唇,有些不甘心就被他将这个问题用姓名称呼敷衍过去。
“你心情很好,所以回答这个问题了,是吗?”她问。
自称无刀的男人点点头,“现在是第二个了。”
左恒打断他,固执道:“不对,你一个还没有回答完,我问你是谁,但是你只回答了名字其它没有说,算不上回答。”
“既然你说三个问题,那么我可以重问一个或者你回答完整,这样才算三个。”
左恒很清楚对方伸出一只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捏死她,这也并非是弱者该有的态度。可这也是她得知事情真相的唯一机会。
更直白一点,她在赌,赌无刀所谓的合作究竟有几分诚意,与自己尚不清楚的“小局之楔”的身份到底有多少分量。
无刀挑了挑眉,而后他抛开手中星盘。
星盘并未落地,而是旋转上升,随着它上升,天穹之上的星光垂落汇聚。
左恒被蓝光几乎闪得睁不开眼,在蓝光过后,她依旧视线花了好一会才看清东西。
她脚下踩着星空,更确切一些是化成实质的星空倒影,蒙住无刀脑袋的袍帽被他自己解了下来,露出一头未束的长发。
他的头发一半黑一般白,如同泾渭分明。
只是脸上的面具依旧带着。
“这是天下大局。”他指着左恒脚下的星空,“你站着的地方是南域,南域之外还有西洲北庭东山和中朝祖地。”
星子罗列,星空如棋。
左恒盯着脚下面色古怪,脑中却乍然闪过一道灵光,福至心灵。
“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你是大局的参与者。”她也学无刀的模样指着脚下,“南域只是一部分,这个很久之前有人和我说过”
“但是你是以什么身份参加的?”
左恒不笨,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其中的的关系,“你说的小局,也就是南域,再小一些是大隋,这些其实也和你有所关联是吗。”
“还有?从你脚下你能看出来多少?”无刀双手环胸,绕有兴味,“还是说之前已经有人和你说过这些,所以你不难猜?”
“看来你也不是全都知道我的事情。”左恒冷静以对,心里却摸不着他这话是故意还是真的不清楚,“既然是我来提问你来回答,这样不大好吧。”
她在心里飞速估算着她这个所谓小局之楔的分量,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套到一些东西。
之前所说的不过是她之前便已听闻的东西串联起来的推测罢了,如果无刀没有展现这一方星图,给她时间她也能想到。
可左恒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他想知道的是无刀在大局中所扮演的究竟是怎么样的角色。
是某一方势力的归属?还是和他一样隐隐对此有所预感所以不愿被摆布的人?
“尽情猜测我吧。”无刀冲着她笑得神秘莫测,“你越是猜测,我就越是能获得乐趣。”
左恒深知过多则损的道理,既然对他的猜测已经有所结果,便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转道:“那山神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说是你救了他。”
似乎是左恒提到了什么开心事,无刀显得异常愉悦,“是吧,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要顺眼很多?”
从他这句话,左恒可以断定他是知情人。
山神就是剑灵。
“哪里顺眼?”左恒背脊发冷,忍不住反问,“什么也不知道,呆呆傻傻的还是他吗?”
她印象中剑灵脾气古怪也落拓,虽然她当时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好剑灵心底却还是认同他的。
认同他的固执和坚守。
“你这是什么有趣的反应!”对着左恒的横眉竖目,无刀反而哈哈大笑,“我救的又不是人,人早死了!我只不过保留下来了一点真灵捏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而已,你以为他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吗!”
左恒顾不上思索他话里的信息,关注点只在他说的人已经死了身上。
“你说什么?死了?怎么死的?”她火急火燎地追问,怎么也不敢相信,“谁杀的他?”
无刀却还是那句话。
“尽情地猜测吧。”他说,“不管你要问什么都是如此,你反应实在是让人感到久违的愉快。”
左恒忍住和他鱼死网破的冲动,站在原地抑制了好一会才将心湖上的风浪压平。
不行,我打不过,而且这种方法不明智,一定还有其它的路子。
或许是愤怒过了头,她此刻诡异地冷静下来,“你说你心情好就会回答我的问题,那么第三个,关于我的事情,现在能说了吗?我想知道什么是楔子。”
她的提问又换来一阵怪笑。
“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无刀说,“谁让你这个看似整个小局最不起眼看似多余的一手,偏偏是最为关键的呢!”
他的话如同惊雷在左恒耳边炸开,便宜师父的怒斥,李修宜那日的自责之言也一并涌上心头。
“最关键,你说我是最关键的,是因为我拿到了剑?我本来不应该拿到剑,所以剑是这整个局的关键点!”左恒语速飞快,“你说你是大局,又想找我,也是因为我身上的剑,这把剑的来头比李先生想象的要大对不对?”
无刀的狂笑戛然而止。
“你以为李宜修是什么样能耐?”他说,“他之所以在这样的小局里不过是自甘堕落罢了,楔子的牵扯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不然为什么他会突然选上你,下上这么一手?”
左恒第一反应是不对。
李修宜认识他还在剑灵之前,无刀的话不能全信。
“你原本只是他留下来有备无患的一手,当这手有备无患突然变厉害变重要了,他对待你自然也不同。”无刀好似知道她怀疑似的,语气轻快,“如何?想明白没有?”
“李宜修说让你不负重前行,他自己都不信这种鬼话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而止
比起无刀这番表意不明的话,左恒内心还是更愿意选择相信李修宜。
但他的话确实造成了不少影响,哪怕左恒内心倾向明显,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惑和动摇。
她本来以为眼前境况是尘埃落定,结果又突然有山峦倾塌碎石飞溅,不但没让尘埃平静下来,反而让未来变得更加躁动与混乱。
或许这正是无刀的目的也不说不定。
左恒嘴唇抿得死紧,确认自己完全平静下来之后才再度将视线转向无刀。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左恒说,内心却忍不住怀疑。
并非是怀疑李修宜,而是怀疑无刀。
从头到尾,她都在被无刀牵着鼻子走,在他的刻意诱导下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探知。
仔细想来,剑知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了,简直就是算准了她会去因为剑知的样貌装扮去探知。
而这一切的目的却是让自己对李修宜心有间隙的同时也产生对自身以及将来的怀疑。
可是无刀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在她以为自己抓住头绪并想要抽丝剥茧的时候,却好像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之中。
左恒想起来无刀那句意味深长的尽情猜测,有些拿不准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对是错了。
“读书人的漂亮话啊”无刀咂咂嘴,感慨了一句,意味深长。
左恒没有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而是再三思索之后缓缓开口。
“剑知是你故意安排在歧县的,对吧。”
她眼睛大张着,眼眶瞪圆了些,半点也没有回避地对上无刀的视线。
“你之前说他死了,你救回来的是一点残灵,但是这点残灵一定要用来当山神吗?而且你之前说,我的所有事情你都知道。”
左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是刚刚突然想到,既然你自称了解我的情况,那么我的行踪自然你也了解,更是能够猜测出我在歧县会干什么。”
“就算我没有因为吴寡妇都事情接触到,歧县就这么大,我总能知道关于山神的消息,看见他的模样。”
无刀轻击了两下手掌,绕有兴味,“所以呢?”
“只要我接触到剑知,你可以通过给剑知的那个盘子联系他,自然也就可以通过他知道我。”左恒说,越发镇定,“你和我说前面的话也是,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想要扰乱我或者
挑拨我和李先生的关系让我迷惑,但是我现在觉得这和李先生怎么样没有关系。”
直面无刀的压力十分之大,他的目光里似乎蕴含某种奇异的力量。
左恒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手心也是一片涔涔,但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思路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剑,但是我可以肯定你的目的就是我,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情或者是我的存在对你有某种用处。”
其实无刀算是在见面的一开始就说出了他之目的,但后来他话中可以摸捉的地方太多,反而让左恒陷入了迷茫不定越想越乱的状态。
所以当局者迷大概就是如此。
无刀连给她鼓了好几下掌,态度依旧不甚明朗,“继续猜测。”
左恒干脆利落拒绝他,“我不猜,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这么弯弯绕绕的。”
“你找我就把找我的原因说出来,反正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我死的事情,你拖到现在也不动手,我还有事情要干。”想明了之后她直接破罐子破摔。
打又打不过,与他对话被绕进去则会被他当做消遣或者说乐趣,左恒觉得对付无刀这种人只能用这种直接了当的态度。
无刀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笑到直喘气弯不起腰。
“楔子啊,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我确实是需要你去做一些事,但是我凭什么告诉你呢?”无刀甚至笑出了眼泪。
他挑眉道:“我来这一趟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存在,让你知道有无形之手冥冥之意,让你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中罢了。”
左恒恨得牙痒痒,但不知道无刀做了什么,她站在原地半点不能动弹,只能一个劲儿地瞪着对方。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不正常!
“无论你是感到困惑疑虑还是愤怒失望,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无刀脸上有种莫名的笑意,星盘投下的影子还没有散去,蓝光映在他的脸上,生出一种莫名的诡异。
“我只是想看你在棋局下的挣扎而已!”无刀顿了顿,而后狂笑不止。
左恒冷着一张脸,尝试挪动自己的手指头,身不由己,有些艰难,但好歹是动弹了那么一下。
她默默地听,将自己抽离出来,对于无刀的这番作态不做任何反应。
无刀想看她愤怒困惑,她偏要冷静。
冷静才有机会。
无刀已经在说关于剑灵的事情了。
“虽然只是一点残灵!但是要是他某一天想起来自己也曾经蠢到不像样任人摆布过,反应也一定很精彩吧!”
也就是说剑灵还有恢复的可能吗?
左恒默默地想,在一番努力之下终于感知到了自己身上的无形束缚。
可能是对方没将她放在眼里的缘故,那几道无形束缚就像是纸老虎一般一捅就破。
左恒不动声色,有意放轻了呼吸。那边无刀却好似完全忘记她的存在一样,在那儿疯狂地说一些断断续续的关于布局谋策的线索。
他笑至正酣,也给左恒提供了机会。
左恒跃起,飞速拔剑,另一只手并做剑势,正大光明斩向他的脖颈。
天下式亦嗡鸣而出!
无刀太没有把左恒当回事了。
左恒目前的实力也确实伤不了他。
但天下式直接削下了无刀的一缕头发。
就好像是戏弄蝼蚁却被蝼蚁咬了一口,无刀脸上带着疯狂的笑意在瞬间变凝固收敛起来。
偏偏左恒朝他啐了一口,眼睛明亮。
“你不是要我反应!”
小局之楔这个称呼一听起来就很唬人,大局和小局又息息相关。她确信自己目前来说对无刀是有用,赌无刀不会这么贸然杀她。
一击便退,正大光明横在身前做防护状,天下式亦悬在身边戒备。
她看到无刀接住那缕头发,面色乍然阴沉。
第一百二十章 留痕
“你做的确实不错。”无刀说,“所以我哪怕是现在很生气,却依然想留下你的性命。”
左恒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可无刀只是弹了弹手指头,左恒甚至防备的念头都没有升起来,整个人便倒飞出去,一连撞坏好几根木头。
疼,左恒嘶了一声,觉得这一下大概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断得差不多,怎么也得在床上躺个七八天。
左恒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无刀却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此前无刀一直在原地没有动过,所以左恒并未在意,此刻他动起来,每一个脚步都像是一座山岳,一抬一落便是山岳崩塌。
一座座山岳直接崩塌在左恒的心神之上,她脑袋发疼,整个人也头昏眼花昏昏沉沉的。
“不过你也应该认清自己的身份了。”无刀眼底隐隐浮现鄙夷,“蛮地之人果然上不得台面,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吗?”
“对我来说捏死你比捏死蚂蚁简单,难道我会去在意蚂蚁的死活?”他轻呵一声,揪着左恒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
左恒对上他在面具下那双突然锐利起来的,似鹰隼一样的眼睛,被他泄露出的混合着境界修为的气势压的喘不过气来。
无刀揪着着左恒的头发,又将她狠狠地抛在地上。
左恒吐出一口血,挪动手指想要握住散落在身边的剑,无刀摊开了手掌。
他翻手,而后掌心下压,左恒又喷出一口血,觉得可能脊柱上的骨头也裂了。
“我面前岂是你可以放肆的?”他并没有罢休的意思,扬起手掌。
左恒勉力握住剑,心里也憋着一口气。
无刀的手掌往下落,她的剑朝上抵,眼看就要相碰撞的时候,有个身穿蓝色绢衣的男人侧身闪到了他们中间,一手抵掌,一首夹剑。
左恒看见他逆着光的侧脸,一撇小胡子格外引人注目。
无刀显然是认识对方的。不仅认识,似乎还颇为熟悉。
他收回手,啧了一声,“谁让你过来的的?横插一手,也不怕我借此反插回去?”
突然出现的男人只是笑着摇头,“我是因谁而来的不可说,但是你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这不太好吧。”
“我做事从来无需遮掩。”无刀冷哼,神色傲然,“让开,这摊浑水是你掺和不了的。”
男人只是挡在左恒身前耸了耸肩,半点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我只是个跑腿的呀,让不让开不是我说了算。”
“这趟浑水我不想淌,可是欠债的才是大爷,我还等着钱来买酒,可不得是跑一趟吗?”男人语气半真半假,“毕竟有些人就是那个脾气,你说对吧。”
“他?”无刀挑眉,也和男人打起了哑谜,“他怎么会好端端就插手的,不是一直在闭死关,我还以为真的是要死了呢,不然多没趣味。”
“这可就不关我的事情了。”男人不吃他这一套,依旧挡在左恒身前,“刚好我过来,你顺道和我回去吧,有人找不着你可是要急的。”
无刀只是叫他让开,“我就不信每次都是如此巧合,总能在生死一线之时抓住生机。”
“我可以容许被揣测的地方是有底线的。”在面对突然出现的男人时,无刀的言行并不像之前在对左恒那样,反而显得意味深长,更加让人摸捉不透,“蛮地之人不配知道太多,现在让开,我还能给你留一些情面。”
男人非但没有让开,甚至还朝前更进了一步,“没法啊,让了我这辈子都拿不到债款了,你就不能给个面子?”
“而且,她总有人来救的原因,你不是应该比大部分人都要清楚吗?”
无刀愣了一下。
左恒在男人身后也没有闲着,她尝试像在洛邑一样用真气修复伤势,毕竟也不知道他的立场能坚定多久。希望不能寄托在别人身上。
当然,左恒也没有忘记留意他们的对话内容。
蛮地之人这个词她听到了两次,其余内容太过隐晦,可以暂时先记下,如果有机会再做探究。
“而且我有事要和你说,你附耳过来就知道了。”男人好像早就料到了无刀的态度,“唔,是你会感兴趣的东西,最起码比这个小娃娃更能引起你的趣味,而且和你也有一定关系。”
男人和他们一家子基本都有些交集,对于无刀这种性格扭曲诡异的人自然有一些了解,堵不如疏逆不如顺,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顺着他的性格来反而更加容易。
所以在来之前他就预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这可是我找了很久的消息,不想知道我们就继续搁这儿耗着咯。”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无刀怀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救人想出来的借口?”
他的态度到底还是有些软化,男人便赶紧乘热打铁,恨不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和你们打交道这么久了,我难道就是那种人?我确实是受人之托,但你这边不让我也办法,只能折个中了。”
无刀盯着他看了许久,这才哼了一声:“你的答案勉强能引起我的兴趣,我答应了。”
神秘男人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整个人也舒了一口气,“那还真是感谢给我这个面子啊。”
无刀的眸子眯了眯,“这才对,你的忧惧担心在我面前显现出来,倒让你整个顺眼了不少。”
“那我们能走了?”男人好似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时不待人,错过了就不一定能见到了。”
“带路。”
男人连忙摆手,“岂敢走于前?我在后面随从指路就好。”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刀显然受用。
在男人到来之后,无刀便再也没有看过一眼不久之前才引得他勃然大怒的左恒,他现行,男人跟在他身后转身离开。
左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撑着身子靠在一旁从中断裂的树上,大口喘着气。
然后她听到了男人算是忠告的传音。
“不要多管,也不要多想,歧县只是你真正要走的道路的开始。时机到了,你自然明白。”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局初显
左恒是带着疑窦回去的,好在她以前经常十几天不去药材铺的事也不算不常见,等她在家中修养好再过去孙大夫也没有起疑心。
就是孙泉有些不解,“阿恒姐你这段时间是不在家吗?我过去找你的时候没有人应声。”
左恒点头,算是承认。
她这段时间虽然在家,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昏昏沉沉,孙泉来敲门的时候她听不见很正常。
无刀下手有点重,如果不是他口中只是透露出“给个教训”的意思,左恒都以为他是真的准备一条命都不给自己留。
不但肋骨断得差不多,身上各处也留了不少暗伤,尤其是脊柱那里,更是有一小块骨头差点整个碎掉。
左恒那晚拖着伤躯下山异常狼狈,如果不是因为有两柄剑在前面稍微拖着她走,她是不是就得在山上养伤了还未可知。
也幸亏她体格强健底子扎实,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体内仍有真气自动流转。在让伤势恢复的速度快了不少的同时,真气也越发凝练。
等左恒反应过来的时候,丹田里的真气已经近乎粘稠的近乎液体了。
这大概算是唯一的好处。
伤好之后左恒选择与山神保持距离,就算是偶尔上山采药也避着山神庙走。
虽然此前几乎可以肯定山神就是剑灵,可是山神的出现代表剑灵已经死去这个事实让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比起李修宜所说的是他贸然插手改变了自己的将来道路,左恒还是更觉得真正给她改变的是剑灵。
是剑灵用剑鞘充当了她的长生根让她得以接住剑鞘的力量修行,现在她的长生根也并没有长出来,剑鞘仍然在她体内发挥着作用。
而且除了充作长生根之外,虽然左恒没有办法确定具体,但她却能肯定剑鞘还别有用处,虽然目前因为她修为不高的原因,只能感到剑鞘在她的体内,正在与她的丹田一同发生些许变化。
好的变化。
剑灵可以说是真正改变她命运的人了,毕竟虽然剑法是谢兰芝教的,但如果她没有那个命去学,剑法再好也是白搭。
山神是剑灵,也可以说是不是剑灵。这种而似而非的牵扯更加让左恒难以决断,也找不到合适的态度去对待。
无刀说山神是剑灵的一点残存意识所化,但是她对此所知甚少,不知道应该将他看成失忆的剑灵还是一个全新独立的存在。
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左恒干脆就破天荒地当了一回缩头乌龟。
先抛开剑灵的事情不谈去想别的,说不定就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空闲的时候,左恒去了一趟歧县卖纸笔的地方,买了几张纸和一只笔。
她不是为了练写字,只是为了记一些东西好捋清楚,自然也没有购置店家推荐的新进墨条。
左恒将纸摊到了木板床上,拿笔蘸着碳水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她对字仅限于识而不会写,一张白纸被她糊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还多了好几不小心留上去的黑漆漆的掌印。
左恒不在意这个,她自己能看懂就行了。
她先是在纸上画了五个大圈,比划了一下自己对着的方向之后在南方的圈里画了一个小点。
那代表她自己。
东南西北中,一共五个地方,她目前知道的人里面好像有不少都不是南边这块的。
首先就是谢兰芝,使木剑的神仙少年在离开报上自己姓名之时便提到过什么中州,似乎在那里拥有很大的名气。
思及此处,她在代表中州的那个圈里面添上了一个代表谢兰芝的小点。
接着是李修宜,左恒印象之中李先生和许多人都有关系,他也说过自己不是南域的人,但是他具体来自什么地方也没有说清楚。
左恒将代表他的那一点点在圈外面。
算是师祖的老人也被她画到了南域的圈子里,便宜师父好像和这件事情没有牵扯,她也就没有算上去。
接下来是剑和无刀,从无刀的说到剑灵的口气来看,他应该认识剑灵。无刀喊她蛮地之人,说西洲北庭东山,最后则是中朝祖地。
不知道是不是她印象出了问题,好像隐隐之中确实同她提到过天上白玉京还是什么,那个白玉京所在的地方,就是中朝祖地,应该也就是谢兰芝出身的中洲。
无刀在说道祖地的时候语气里面是多了骄傲的,左恒猜测他应该和前来救场的男人也是出自那里,于是又在中洲里画了两点。
她将从歧县开始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在脑子里面全都滤了一遍,发现迄今为止见识过的厉害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
不管敲门的木剑少年还是路上遇到的剑仙。带上挥手间有山水的老人,书院出来的书生,大鹏鸟上俯瞰尘世的道士,甚至是神秘莫测的无影,都和李修宜有关系。
甚至是她待过的玉衡派也有书翁知道李修宜这号人的存在。
她和炼气士这个群体的几乎所有牵连都和读书人有关,和大隋也是因为李修宜的缘故才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左恒对着被水渍染后有些皱巴巴的白纸沉思了一小会,在代表她自己的那个点的旁边画上了个代表大隋的小圈。
然后她将李修宜的那个点重重地重描了一遍,让它的颜色看起来格外黑格外显眼。
左恒在纸上连线,所有连上她的线最后都会连上李修宜,墨点在纸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如无刀所言,李修宜是下棋人,那么他所下的棋应该是和大隋,和他在梦境中透露出来的儒家兴盛有关,而他的对立面则应该是南域的其它势力,站在唐国后面,比如城墙上出现的狐魅。
左恒的手指向代表大隋的那个小圈,觉得从结果来看,李先生应该是输了,但是由于这个棋盘上还算是有自己在,所以又没有输得彻底,自己应该是他留下来的后手。
她不清楚下棋规则,但是既然是棋盘,只要自己还在上面,那应该就算李修宜没有彻底输掉,还有重整旗鼓的机会。
那么问题来了,狐魅和其他算是对立的势力,又是属于哪一方的呢?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无刀和狐魅应该有一些关系,但是无刀的态度立场模糊,不一定就站在完全的对立面。
想着想着,左恒觉得自己脑袋都快成了糊窗户纸的浆糊。
那什么,自己想不到,就问问别人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年关将至
既然将李修宜看作是关键点,那接下来有必要调查的就是和他对立的势力。
虽然现在已经是炼气士了,但左恒觉得自己依旧和炼气士这个群体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系,唯一算得上待过的玉衡派也是个小地方,更谈不上什么帮忙。
不过她目前在的地方是大隋,算是她推测出来的这个所谓小局的另一个关键点,虽然不认识什么炼气士,但她好歹也为了守城帮过忙。
左恒又跑去敲开了县衙的门,运气不错,她签回来的那匹马还在那里,没有被路过的驿使捎走。
胡县令跟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她,左恒问他县衙里头有没有纸笔,说是要写点东西送到洛邑去,他便慌不迭将东西取来了。
左恒本人不知道,但是胡县令这个芝麻官好歹也是朝廷中人,李修宜说事情不要宣扬出去,但既然都知道左恒是大隋人士,随恬斗作为一个算是明智的帝王自然会将事情调查清楚。
而且左恒根本不用调查,问一问楚争或者红缨就行。
哪怕是左恒本人不知道,但歧县,包括是管辖歧县的江临郡的官员都接到过隐秘通知,左恒的样貌特征被描述地一清二楚,甚至还有被勒令见完就烧的画像。
其他原来不知道这号人物的还好,突然多出个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祖宗,这可苦了歧县本地的胡县令。
左恒说要纸笔,他还特地拿了自己最好的洒金笺和最好的墨上来,不求别的,就求这位突然多出来的祖宗不要说他怠慢,他还想着升迁带老婆孩子享福。
以至于左恒半个身子贴在梁柱上写字的时候,他还在偷偷拿眼神瞄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左恒没有刻意遮掩,而是在纸上问了一些关于李修宜和唐国的事情,指名道姓要楚争来回答,因为她觉得楚争是红缨的师父,看起来也是最厉害的那个,应该知道的情况要多一些。
她字歪歪扭扭十分难懂,胡县令伸长了脖子瞄了好半天也没看懂她写的是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跑上去试探。
结果左恒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只让他遇到来人帮忙捎过去,不要弄丢。
“这是给王爷的,里面内容很重要。”她板着一张脸糊人,“你刚刚不是说最近外面要来驿使,到时候和马一起让他帮忙捎走吧。”
胡县令一边腹诽她心大机密文件还大大咧咧托人送,一边又诚惶诚恐接过信毕竟是上面说要依着的小祖宗,管他信里是什么呢,他帮忙送到不要失职就行。
“你一定要送到啊。”左恒有些不放心,叮嘱他,“要是没有送到我要来找你的。”
胡县令慌不迭应下,说是保证送到。
左恒没有担心回信的问题,因为告诉她这些对楚争也没有什么坏处,看在人情的份上他应该会说。
嘱托完胡县令之后左恒就把这件事甩在了脑后。
并非不对此关注忧心,而是她觉得一直关注又没有头绪反而浪费时间,倒不如好好练剑,踏踏实实把修为弄上去。
养伤的日子里她觉得自己手脚都生锈了,怎么都觉得自己练剑的时候生疏不少。
她现在摆脱了没钱的困扰,日子也就在练剑和偶尔出门去拜访孙大夫之间一天天过去,托老爷子的福,她在歧县似乎认识的人也多了起来。
老人也会带她上街买菜,和左恒以前自己一个人过交钱拿货一言不发不同,老人尤喜欢拉扯一些家长。他和所有小贩之间都是和和气气的,总能找到聊不完的共同话题,有时候也会把左恒也一起拉上。
托他的福,左恒开始渐渐地学着一点人与人之间的人情交际,也会偶尔主动和人打上一两声招呼。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年底。
年底的大事就是准备过年,屯办年货。
此前孙大夫心疼左恒一个人住在破旧的老屋里,不止一次让她搬过去,都被左恒拒绝了。直到街上热闹的声音变多,家家户户都往屋子里搬东西,左恒站在自家的屋子前才觉得这事不能再拖。
好像确实应该把屋子修一修,好好过一个年了。
在算了算价钱之后,左恒还是没舍得请工匠过来帮忙,而是自己东跑西买地把砖石沙土都拉了回来,一股脑堆在了新围好的院子里面,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孙泉跑过来凑热闹。小姑娘瞧着秀气,直接一只手扛起了和她差不多粗的房梁,蹭蹭蹭爬到梯子上想要递给左恒。
左恒把手里的活停下赶紧把房梁接过来,生怕她不小心摔着。即使她知道孙泉现在很厉害,下意识还是会把她当成保护的对象。
而且孙泉好心的帮忙其实是在添乱,不过左恒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说她,看见小姑娘拉着王端一起吆喝的热火朝天,嘴上不说,她心里其实还是挺开心的。
几乎整个年底,左恒都是在修缮屋子中过去的。
按照老屋的情况,其实拆掉重建反而会比一点点把坏掉的部分换出来更省事一些,但左恒到底还是有些不舍得。
说不定很久之后她再回来这里就住了新的人家了,但至少她还在歧县的时候,让老屋就是老屋吧。
在她的努力下,几乎是翻了个新的老屋和她印象中那个住着一家三口的屋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是还多圈出来一个她私心的,以前一直很想要的院子。
日子又一眨眼到了过年。
过年是要贴春联的,于是左恒又去买了红纸和墨条。县上专门有人代写这个,小本生意价钱也不高,但是左恒比较想自己写怎么说也算是搬了新家了,自己写,不管是写什么,都是喜庆的事情吧。
写好之后就是烧面糊把春联贴上去,左恒瞅了瞅自己的字,又跑去院子外面张望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好意思贴了。
就这么贴上去,会不会给家里面丢人啊?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因为她同时见到了两只鸽子,一前一后落到了她家院子里。
一只鸽子腿上帮着一小卷纸,另一只鸽子背上驮着卷好的春联。
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外来信
两只鸽子前后落在她的院子里,模样乖驯,红豆一样眼睛好似有灵性一般,盯着左恒咕咕叫。
左恒冲着这两只鸽子招了招手,鸟儿便蹦跳着飞到了她的身前,左恒先是拆下了信,信是来自楚争,上面回答了她之前的一些疑惑,并嘱明欲知详情直接让这只信鸟传递消息就好,不必特地托人。
左恒将信来回看了两遍,确认信上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之后将信撕得粉碎。而后她招呼另一只鸽子过来。
另一只鸽子带来的东西由于过大,而是直接拿丝带系在了背上,看着样子有些滑稽,左恒将丝带解下,红纸黑字工工整整,字迹清秀,瘦而有力,比她自己歪歪扭扭做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就是瞧着有些眼熟。
有一张纸片晃悠悠从春联中落下来,左恒眼尖,在它落地之前就伸手接住。
纸片不过巴掌大,上面被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占据,因此相较要大上不少的朱红小印就格外惹眼,小印上的字她看不懂,旁边那个落款的晏字倒是明明白白。
春联是晏横舟送的。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左恒有些惊讶。毕竟自从三年前她就和晏横舟没有什么接触了,只知道他和他的学兄去了什么地方念书,而现在他居然能掐着点寄来一份春联,简直就像未卜先知一样。
不过想到她这位朋友一贯的好运气,左恒也就释然了。说不定是他傻乎乎每年都寄这些东西过来,今年刚好她回来就遇见了。左恒丝毫不怀疑晏横舟是会干出这样事情的人。
可能是想说的话太多,而那些字看起来太小,左恒看得有些吃力。
哪怕不是正式的信件,晏横舟在开头还是礼貌又客气地祝她一切平安,之后才谈论起了正经事。
第一件事情就是说李修宜的事情他已经知道,影响存在,但是还没有到干扰的地步。同时他也稍微透露出一些李修宜的近况,让左恒不要过于担心。
第二件事情则是关于左恒自己,但也是和李修宜有关。
或许是师徒之间的关系亲密,晏横舟代替李修宜同她解释为什么让她参合大隋这个残局的原因和这次大隋事件的后果。
“老师棋力甚高,在他的预计之中,尽管事有偏差,但最终只是一次儒与佛之间的教统之争,就算是输了也未必会有多大影响。南域偏僻,在一些人眼中甚至不如鸡肋,所以他也没有担心会有其他人贸然插手。”晏横舟在信中如是说,“老师过于自信了,或者说是太过自矜读书人的身份,因此只想将这一小局面办到最好而忽略了外界的一些东西,比如儒家内部的分歧,比如外域对南方的窥视,再比如权利的站位......这些我无法明说,日后只要你探究,就一定能明白。”
后面则是一堆里嗦带有歉意的话,这对师徒在这方面倒是几乎完全相同的秉性,只不过有些话听在耳朵里还好,写下来就变了味。
偏偏这些道歉里面还断断续续夹杂着不少线索,左恒只得忍着身上快冒起来的鸡皮疙瘩看了下去。
晏横舟的这封信相当于马后炮,但是左恒不得不承认这个马后炮补得很及时。不仅解决她之前的疑惑,也为不甚明朗的局面驱开了一丝疑云。
从信中左恒了解到,按照李修宜原本的计划,无论大隋与唐国的争斗谁输谁赢,哪怕有其他势力横插一手,但只要是左恒到场他就有办法让左恒周全,在这场几方博弈中得到好处,加重她自身筹码,为将来之路垫上一块踏脚石。
晏横舟解释说,李修宜原本是想在这场局面之中让左恒扬名,并为她夺取一些战后机缘当做贸然插手的补偿,但局面却混乱到远远超出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不得已之下才另寻下册,让左恒继续这么默默隐藏下去,防止木秀于林。
不但如此,在信中,晏横舟还特别提及让她在修为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前不要参与任何可能联系到中州的事情,可真到了该说明具体情况怎么样的时候,小少年却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再多。
可是他的信似乎来迟了一步。
左恒觉得不管她愿不愿意,既然人家都已经找上了门,更是特地挖了坑等她跳下去,要她要完全避开没有牵连不太现实。
现在最好的情况不外乎走着看。
楚争的信里提到的势力有唐佛与宋墨,由于他是后来赶到,所以具体情况也不是太清楚,只能确定那个老者出自阴阳洞天,而狐魅则是立场不明。
和无刀有所接触后,左恒觉得狐魅可能就是中州势力。
此外,楚争还在信中提到了一些零零散散因为利益被煽动的小势力,更是断言其中可能有儒家令外几脉,包括道家主张尊道灭儒那一派的暗手,只不过因为上头博弈来得太快,如同神仙打架一般发生的草率而急促,让人眼花缭乱才没有生出更多事端。
左恒参照他与晏横舟的说辞,发现这件事情远比她想象中复杂不少,要是论起根源追溯,甚至能追溯到许多年前大隋发现国土之内有天下式这样一件宝贝的事情。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自诩挺好使的脑子有些不够用起来。
她费力想了很久,越发觉得不知道哪儿听来的一句话很有道理能用剑解决的事情就都不是事,如果解决不了,那就等够强了再去解决。
虽然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脑子里的,总之,左恒没有比现在更加深以为然了。
她原本是想留到清明祭拜完父母再走,现在却想要提早改变行程,准备过完年便动身。
该怎么走晏横舟在信中剩下的内容里也提到了,他建议左恒朝东。不似大隋封闭,远东尚武,修行之气蔚然成风,是再好不过的历练去处。
他衷心祝愿左恒剑道长远。
左恒收好信,本来是应该和楚争那封一样就地销毁的,想了想后,她将巴掌大的纸认真卷好,拿丝带系上,收进了芥子袋中。
连晏横舟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样都有这么大变化了,她可得更努力才行。
她不知道晏横舟在这短短时间内的经历甚至比她更加曲折惊险。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青山不必见我
因为李修宜的缘故,闵回书院近来萧条,凡是与修炼一途有些关联牵扯的学生都主动请辞,不少特地聘请来的先生也是纷纷借口辞行。跟别提与李修宜牵扯甚多入主书院的一脉了,人人自危自顾不暇,别说是在危难关头挑起大梁,就是连最基本的稳定人心都十分困难。
凡是清楚李修宜这位大先生犯下多大事情的人心里都多少清楚,他这一脉,再加上闵回书院多少年来的招牌,算是彻底凉了。
儒家确实不信鬼神敬鬼神而远之,可是身为炼气士,炼气士遵大道而上顺天意而行,就不可能不与这些打交道,那位毁誉参半的三圣人更是直言过天行有常,不为人改,理应顺天命而行之。
隋国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知道内情,恰恰是因为知道内情,算出肆无忌惮行事的隋在己方博弈下最终会沦为牺牲品,引来天谴导致亡民亡国,所以才半点不愿意掺和进里头,反而是想要越早脱身越早撇清关系越好。
逆天而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儒家内部更是如此,原本与李修宜亲近的一些支系在事态至不可挽回之前便能脱身就脱身,早就和大隋没有什么联系。便是李修宜本人也不乏能够完全脱离泥沼,继续清清白白无限风光的机会。
可是他偏偏不改,偏偏选择袒护大隋直面天意并违逆天意,知而不改错上加错,不知道幕后多少人等着他在雷云之下化为飞灰,可他除了根基折损半数之外偏偏一点意外没出。
不但没出,还真的袒护住了隋国。
放在整个南域来说,隋是个中等偏大的国家,平常情况下像李修宜这个等级的炼气士能够护住很正常,但是这样一个国家要是招来天谴,那就不是一个李修宜能解决的事情了。
天威难测天意难违,你强一分天便强上三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可是李修宜不但直面雷云活了下来,还做到了令天网开一面,足以说明他这个人的能耐。就算他确实因此落得不好的名声,他身后的一脉也会想着办法去保他的。
有人保,更多的人却想除,儒家内部都是这样,更何况是外界。
具体是怎么样的轩然大波闵回书院的学生们多数不清楚,但光是这些日子里走漏出来的风声便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就是不少与之毫无关联的俗人子弟听闻后也不免担忧。
好在闵回书院向来自由开放,旨精学深,关于外界对于李修宜本人言行的诋毁言论倒是没有冒出多少头来。
书院冷清是有,但不至于到了人情冷暖各自飞的地步,只是山长和副山长和一些平日授课的老师因故不在,所以显得有些颓败杂乱而已。
毕竟是位于近风暴中心的位置,覆巢之下无完卵,闵回书院依然能有半数子弟留住其实已经算是很好了,也有人心底存着一分干劲。
只要青山不死,总不用担心末路穷途。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晏横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坦言身份,主持大局。
少年人身姿不过是刚抽条的新竹尚显稚嫩,可偏偏越是在这样的重压下显得挺拔。
他是李修宜弟子的事情当初并未被刻意隐瞒,因此这段日子陆续来过不少人与他接触,有友来安慰,但更不乏敌者抛来的橄榄枝。
这些书院内的师兄都知道,也会有意无意替他裆下一些拜访,可是这段日子他确实是迅速地瘦了下来,原本长开还带着些肥的脸颊也凹陷不少,露出有些尖的下巴。
天地亲君师,儒家向来注重师承。受身份所扰,晏横舟承受的压力可以说是仅次于李修宜。
此前李修宜有意让他以赤子心读赤忱之书,行高远之道,因此在收徒后并未与他说多少与炼气士相关的内容。
晏横舟也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三年里面在书院里规规矩矩读书老老实实做学问,偶尔见到他先生那一脉的学兄也是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就走,半点不套近乎。虽然他是处在一个周围有许多炼气士的环境里,可这些算得上大好的资源却可以说得上完全浪费。
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晏横舟的眼底有些泛着青黑,他在这段时间里几乎像是被逼到了极点一样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完了所有能了解的东西,并在一些大概是友方来人的援助下对整个棋局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大概除了他现在境况不太明了的老师,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如何想法。但压力能让人成长却是事实,在学兄学弟们印象中那个脾气很好软乎乎的少年几乎是须臾间便有了其师的一些风采,无论是采办还是处理弟子事宜都打理的有条不紊。
甚至他在了解完一个大概之后,主动继承了李修宜未完的残局,将一些可能存在的后手布置了下去。
他依旧没有任何修为,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让人信服的能力。
所以,当山长与路远处理完事情便急急忙忙赶回准备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见到百废俱兴的闵回书院还是有些百感交集,尤其是见到带着弟子前来迎接的晏横舟之后。
在迎接完之后,晏横舟客客气气地邀请他们进屋详谈。
少年揉了揉脑门,神色隐隐有些疲倦,他对着两人行礼奉茶之后才开口,开口便是问左恒和歧县相关的事情,这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在他的了解之中,歧县虽然不是成局之始,确实能够使局成局的重要一环。
他给左恒写了一封信,想了想又送了一副寓意新气象的春联,委托灵鸽送了出去。那时山长和路远就站在他的身旁,问他如此做法是不是太过孤注一掷。
“留得青山,小晏你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山长面色凝重,“有些事情我们来就好,按照你先生的意思你应该好好读书。”
晏横舟只是背着他摇摇头,将目光投出庭院之外。
那儿原本开着桃花,因为这段时间疏于照料没人维持,花已经谢了。
花谢之后会是结果。
“青山不必见我,是青山见我。”他说,转过身微微揖了一礼,“二位学兄如果能够抽身,就替我给她送样东西吧。”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卷得齐整的山水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守岁
晚间未到门外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管穷巷是怎么样的地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年还是要过的。
对左恒来说过年几乎是已经成为一个久远的记忆,现在乍然自己也置身于这种欢快热闹的气氛之中,一时之间还难以转换角色。
她握着剑在院子里难得发了会儿呆,等到孙泉来喊人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想起答应了要去吃年夜饭的事情。
药材铺里的小饭桌上难得热闹,不仅是爷孙二人加上左恒,就连王端也在,想起他一早就说和家中不睦的事情,怕是早就做好了过来蹭饭的打算。
年夜饭自然丰盛,桌子虽然不大,可上面鸡鸭鱼肉一样都不缺,期间孙大夫还一直不停朝三个小辈的碗里面笑眯眯夹菜,样子看着有多开怀就有多开怀。
左恒平日里都是适可而止算得上饱就好,在此刻也难得多用了一碗饭吃得有些撑。
桌子是她和王端一起收拾的,鬼机灵孙泉则是按着她爷爷不让动,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捏肩捶背说吉利话。
饭后老人从兜里面摸出了三个用红纸包好的小包,往年她收到这个一般是过了年好几天过来交药材的时候被硬塞收下,今年却主动接了过来,朝着老人说了声谢,又学着孙泉那样说了两句喜庆话。
她是真心希望老人好,但是漂亮讨喜的却说不出来,只能照葫芦画瓢。
而且左恒估计老人是把王端当做孙泉的青梅竹马看了,所以才特地多准备一份,算是长辈对于小辈的一点祝愿。
她难得在药材铺待到了大晚上,期间听老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没有多少感同身受,但也没有觉得厌烦,甚至想要再多听一会。
好像因为过年的缘故,左恒觉得自己没有平常那么说做就做特别果断了。
不过虽说如此,她还是没有留下来住,而是在告别之后回了穷巷。吃饭归吃饭,不管怎么说,年还是要在家里面过的。
回去后左恒没有练剑,算是过年给自己的一个放松,她躺在床上闭着眼也不睡觉,只想静静等到过了子时,子时准的时候会有人出来放鞭炮,听鞭炮声就可以了。
过了子时她就又多活了一岁,又长大了一岁,向来泉下的爹娘也会高兴。
说来奇怪,她在外面过了三年,虽然地方不同但习俗类似,可听人家放炮过年的时候却完全没有类似愁思一样的东西,别人的事情就是别人的事情,和自己一点都无关。
想来想去,左恒决定把这归结于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而自己现在恰巧在歧县,在家中。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经历,在家里总归是安心的。她有些模模糊糊地想,准备就给自己这么一天的时间浪费,第二天起来依旧要早起练剑,依旧要走在变强的道路上。
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左恒听见了敲门声,她惺忪着眼跑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人之后浑身抖了个机灵,整个人瞬间又精神了起来。
门外好月如水,月下站着个眉清目秀气矜淡的少年,少年手上拄着拂尘,一副无悲无喜的方外模样。
是王泽。
左恒瞬间警觉,下意识就想抬手把天下式召出来那日和无刀一战之后用来隐藏天下式的布条就不知遗失在何处,为了不那么惹眼,天下式被她放在家中,平时只在腰间系上正大光明。
王泽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言简意赅,“我不想来。”
左恒看着他,默默道:“我也不想看见你。”
她对这个便宜师兄没什么好感,甚至由于对方态度使然下意识有些讨厌,所以想也不想就呛了回去。
“你来干什么?难不成回来过年吗”
王泽摇头,态度冷淡得可怕,“生养之恩已还,其余和我没有关系。”
左恒又有些说不出话了,不知道该不该指责他冷淡无情,又觉得要是指责了自己也站不住脚,毕竟在许多事情上自己也没有正常人那样的热情。
“......你来找我有事?”左恒问他。
王泽点头,伸手朝空中一探,摸出个东西抛到左恒手上,“他让我来送的。”
这个他是谁,即使王泽不说左恒也心知肚明。
赶在这个时候送,是准备当压岁钱吗?左恒盯着手上如同卵石大小的青褐色蛋神色莫名,一时也摸不清自己的便宜师父脑壳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能师父过年给徒弟压岁钱很正常,可是此前明明都没有什么联系,见面的时候也是唇枪口剑,怎么好端端就送了个......蛋?
“放水里,我走了。”王泽转身,似乎连一秒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留。
左恒叫住他,“等等,你先别走。”
少年脚步一顿,硬生生扭过头,给了她一声轻哼。
“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李修宜或者是我的事情吗?”左恒开门见山,“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王泽原本扭过来的脖子又扭了回去,丢下一句无可奉告后留给她一个高冷的背影。
左恒嗤了一声,不过她也没抱多大希望,算不上又落差。她捧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准备回屋,一个转身,原以为已经走出老远的王泽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站在了她面前。
“有人要来,我一会走。”他丢下这八个字之后,像是门神一样站在了左恒的屋子前,弄得左恒进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只好回屋套上外衣把蛋放好,提着天下式和他一起在门外站着,像是两个门神。
就这干站着什么也不做,身旁还站着个态度一点也不好的冷面神,左恒想想都觉得尴尬。她咳嗽一声,试探道:“哪一边的人要来?”
她下意识觉得王泽留下肯定是因为要来的人和所谓大局有什么牵扯。
王泽没有回答她,左恒也不会忝着脸凑上去问。两个人又像门神一样在门口伫了一会儿,依旧没有见到王泽口中说的什么人。
在左恒都怀疑王泽是在故意耍她的时候,对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水里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匣藏三尺
左恒心头一跳,随即便听到清亮龙吟响起,声音不大,很快便淹没在轰天的爆竹声响中。
爆竹声中一岁除,原来已经子时。左恒不自觉抬头望天,天上却没有白龙的影子。
可是依旧有龙吟声断续响起,混合在爆竹声中听不真切。
王泽说水里的,又有龙吟,除了敖羲她实在想不到是谁,可如果是敖羲,那么早就应该出现了。
左恒将目光投向王泽,“不是说有人要来?”
王泽淡淡瞥了她一眼,“认识?”
左恒点头,“算是有关系,应该不是恶客。”虽然敖羲和天下式的关系错综复杂,但就先前他莫名其妙的举动来看,这条龙目前并没有要杀了自己了结恩怨的意思。
“跟上。”话音未落王泽便到了数丈开外,左恒惊异他的速度,将心底冒起的疑问压下,也运气于身灌力于足跟在了他后面。
普通的跑步肯定是跟不上王泽的,就是提起真气左恒跟着他也有些勉强,中途也因为速度不够被他甩下过,让王泽在原地等了他好几次。
王泽在几里开外停下脚步,左恒认得那是歧县无名河流注入的地方,属于附近一带比较大的河。
左恒停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刚要开口,河面四溅的水花就泼了她一身。
先是轿顶,然后水花里冒出四个怪模怪样的抬轿鱼头,轿子里一头小龙以爪掀帘,看见左恒又是嗷了一声。
小龙不过三尺多长,左恒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敖羲。
这当然不是敖羲,因为其中一个鱼头兵已经开了口,声音粗粝嘶哑,“这是龙君的鳞片所化,见鳞如见君。”
它看向左恒,“你是龙君眷顾的人,可以不拜,但是你旁边那位!见到龙君!还不速速行礼!”
兴许是海里作风作浪惯了,他对左恒的态度不见得多好,一见到王泽也是呵斥。
左恒悄悄瞄了一眼王泽,她以为按照王泽的性格不会对此有所反应,没想到他的眉头却紧皱着,眉间也多了几分厌恶。
哪怕是之前王泽对她说不喜欢她这个师妹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淡,左恒觉得这可能是她见到过王泽最激烈的反应。
他只说了两个字,“畜生。”
左恒眼睛未眨,就是看不清他如何动作。
可能他动了,也可能他没动。鱼头四人自水花中冒出,却被突然掀起的浪头打到了岸上,直直栽倒在一旁的土里,轿辇也散了架,里面那头小龙也吃了一嘴的泥。
事态有些严重,可是他们的模样瞧着太过滑稽,左恒的嘴角还是压不住地翘起来些。
“谁给你的胆子放肆。”王泽冷着脸,抬手便准备取眼前无礼畜生的性命。
左恒拦住他,解释道:“来找我的,应该是有事。”
王泽盯着她,左恒毫不示弱地盯回去,“客随主便。”
王泽的眉头又皱了皱,有那么一瞬的欲言又止。他略微垂眸不再看着左恒,缓缓开口道:“问吧。”
左恒跑了几步,将其中一只鱼头妖怪和拔萝卜似的从土里拔出来,毫不客气问道:“敖羲找我有什么事?”
本来还想呵斥她不知礼数直呼龙君名讳的鱼兵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稍微借着左恒的身子挡住一些投向自己的冰冷目光,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
“我乃龙君座下……”
左恒抬手打断他,“说正事。”
鱼兵畏畏缩缩,又瞄了一眼王泽,这才开口:“是龙君让小的们给大人带样东西,小的们借水道而行,实在找不到路,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似乎是王泽的存在让他忌惮,他连带着对左恒的称呼也变得谨慎恭敬。
左恒一愣,怎么也没有想到敖羲会因这样的事情专程派人来找她。
“按照大人这边的习俗,过年是要由长辈送礼的,龙君便令我等将他特地寻来的物件送上。”
先不提这些水族对压岁钱有什么误会,就是由长辈送礼也一点也让左恒异常费解。
敖羲不是和自己有瓜葛似仇非仇的冤家吗?怎么这会子又好端端成了长辈?
还派来这四个鱼头妖怪和一头软趴趴的龙鳞小龙过来,也不知道是又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鱼头扑哧扑哧扶起栽倒在地上的小龙,又将自己的同伴从土里面拔出来,恭敬对左恒行了一礼。
他们四人不知道摆出了什么古怪阵法,那头迷你小龙慢悠悠晃到了中间位置,而后张嘴。
他嘴巴里蹦出一团光落到地上,化成了一个模模糊糊淹没在光芒中的古怪物体。
在光芒散尽之后,左恒才看清他们所说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礼物是个古怪的巨匣,通体玄黑,首宽尾窄,只有在镶着鹅蛋大小宝石的周边才浮现出颜色稍浅的花纹。匣身匣面皆有凹痕,瞧着很是精致。
为首的鱼头恭敬将古怪匣子递上,“这是龙君特地寻来的剑匣,说是在养剑的同时也可以防止剑暴露于人前。”
光是防止天下式暴露人前这一点左恒就有些心动,同时也惊讶于敖羲的心细。
只是这样一来又算是什么冤家关系?她看着剑匣不知该不该收,正当犹豫,一只手横到了她的身前。
王泽主动接过了剑匣,神色自若。
鱼头虽有怨言却不敢插嘴,只能低下头让自己不去看他。
“专程给你的?”王泽伸手在剑匣抹了抹,这才抬眼问左恒。
左恒沉默,总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她迟疑一瞬,这才回道:“应该。”
从态度来看王泽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些妖怪,左恒觉得龙应该也算在妖怪里面,也做好了他开口自己就呛回去的准备。
谁知王泽惜字如金,只说了句“不错。”
他将剑匣递给左恒,对着她点点头,“带你回去。”
左恒下意识就跟上他,行至半途才想起来完全被她落在一旁的鱼头和娇小白龙。
不告而别似乎不太好。她折身准备回去,还未扭过头,便听王泽道:“不要来往过多。”
他的语气淡淡,似有劝诫。左恒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语气中的劝诫也没有了。
“剑匣叫三尺藏,名字记住,其余不要问。”
左恒心想你让我不问我就不问,原本站在她身前的人却好端端消失在了原地,和来的时候一样,半点征兆没有。
短时间内收到两份特殊压岁钱的左恒抚上剑匣,神色古怪。
应该没了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行意迟迟
过年也就是几天的事情,左恒只在除夕那夜稍微放松了些,很快又将精力投入到了练剑中去。
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被她搁在了心置办的小水缸里养着,左恒折腾的大多是关于剑匣。
剑匣古怪,无论她怎么折腾,哪怕是是拿天下式在上面使劲去划也没弄出半点痕迹。
左恒觉得背着这样材质坚固的剑匣,日后与人打斗的时候,来自后方的压力要小上很多。
剑匣这么牢固,肯定有剑匣先扛着啊。
就凭借这一点,她日后肯定是要背着剑匣行动的。
只是叫三尺藏的古怪剑匣左恒没弄懂要如何使用才方便。
剑匣肯定是用来保管剑,这样也能省得她的衣服一次次遭殃。可要是把剑放在里面,临阵对敌的时候万一剑匣没有及时打开,那不是要失去先手的有利地位陷入被动吗?
打不过别人不要紧,可是因为没有及时拔出来剑打输了……左恒甩了甩头,觉得这已经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而是以后还要不要顶着剑仙名头的问题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剑仙拔不出剑,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剑匣不算沉重,但真的很难打开,这也是左恒会有如此担忧的原因。
如果不用剑匣,那么就势必得去山上把据说五叔的人送的布条给找回来,可是由于布条本身质地的原因,山又那么大,她朝哪儿找去。
所谓的山神或许能够帮上忙,但左恒决计是不想再见到他,和无刀再有任何主动的牵扯了。
那些神神叨叨大局里面的东西她领悟不了,只能自己走一步看一步,这好歹是她自己选择的。
但左恒不去自讨没趣,不代表没趣不会主动上门找她。
剑知找过来的时候,左恒依旧在折腾漆黑剑匣,还是没弄懂要怎么用真气去让它开合自如。
剑匣内部藏有机关暗括,只有输入的真气适量且符合暗括的构造,剑匣上方才会弹出一个小口子让剑飞出。
这是左恒在近日的不断摸索中发现的,也正因为如此,她现在不敢随随便便就将剑放在剑匣里面。
看到剑知之后,左恒将原本膝上的剑匣放好,原本是想当做没有看见一样将他忽略过去,自个儿到院子里练剑。
可是那道委屈巴巴的视线太过明显,她想无视也无视不了。
在和剑知搭话之前,左恒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和剑灵实际上没有什么关系的山神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也不知道剑知的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能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做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么坦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东西丢在山上,又一直不过来,我给给你送来了。”剑知神情恳切,“说起来那天晚上你看到自己的命了吗?怎么样?不好的话我可以试试找他帮你改的。”
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左恒盯着他不说话,盯得人眼睛不自觉移开这才作罢。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摸了摸鼻子,眼神依旧纯然。
你和一个傻子白计较什么呢?心底有个声音说。
左恒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泄气。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左恒又问了一遍。
剑知茫然,“想起来什么?”
“不,没什么。”左恒敛眸,转而道,“你说我什么掉在山上?”
剑知从怀里面掏出来什么,他的手就像是凭空断掉了半截一样,有一个部分消失得无影无踪。
左恒当下了然,有些复杂地接过可以隐匿物件的神奇布条,小声道:“特地跑来把东西给我,有心了。”
“是你的丢的就好。”剑知微笑,又接着问她,“怎么你最近都没有上过山?”
我为什么不上山你心里没点数吗?左恒一句话梗在喉咙里骂不出来,是能搪塞道:“不准备待多久,要走了,上山也没意思。”
虽然有敷衍成分在内,话里面的内容却是事实。
老屋换了新的锁,自己一把,另一把在孙大夫那儿。爹娘的墓也清扫过了,虽然在大过年去上坟祭拜的估计也只有她这么一个,但清静也有清静的好处,可以多说一会子话不怕被人听去打扰。
左恒现在只等着身上那些暗伤完完全全养好,弄清楚剑匣到底怎么用之后就动身了。
歧县是家乡,可是家乡值得她留下来的也就这么些东西,她会时时挂念,但不会因此绊住脚步。
前面还有更大的疑惑在等着她,她也没有办法到随心所欲的那个程度,最起码现在没有。
有点类似晏横舟说过的任重而道远,可左恒只是想活。
想活就要变厉害,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
雪还没化的时候,左恒收到了楚征新寄过来的一份舆图,不仅是大隋,连大隋以外的国家地名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应当是原来进军攻城用的。
大隋的具体情况怎么样左恒没有多问,但是从一些信中草草带过的内容开看,虽然不容乐观,但也没有坏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在临行的夜里,左恒又去了一趟药材铺。孙泉在熟睡,老人则是憩在木板临时隔出来的单间。
左恒动作很轻。也可能是孙泉没有睡觉也防备的习惯,明明修为比他高出一截,左恒这么一个大活人从她跟前走过居然一点也没有发觉。
敖羲给她芥子袋中的财物,诸如金块一类被左恒用剑切成了一个个小块拿包裹包了起来放在孙大夫床前。
经过孙泉的时候左恒停了停,将手掏进了芥子袋,在里面摸索出一支格外漂亮的白玉珊瑚簪。
防止惊动她,左恒只将簪子放在了她枕旁偏远的位置,确保她醒来能够看见。
当着面告别的话,左恒感觉还是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到那时应该说什么,还不如将心意传递到,静悄悄地走。
她是在清晨动的身,腰间挂着两柄剑,背上背着个古怪的剑匣,就这么敲开了香店的门。
交给了睡眼惺忪香店老板一两银子,嘱托它帮忙送香到山神庙之后,左恒才放心踏出了歧县。
清晨有雾,行意迟迟。
第一百二十八章 高山拦路
舆图此前剑灵曾给过左恒一份,但上面标注的地名一类都已老旧并不准确,而且早就在南海之时便已遗失。
新的舆图是大隋给的,标注清楚,左恒出了歧县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一条向东走的小路。
不是从歧县外面的那几个大镇子走官道,而是直接从林子里插小道,倒是有点像三年前突来歧县的老人领着她走的那一条。
只不过以前一路同行时候没有发现的许多事情,现在她一个人走倒是觉察出不少。
刚出歧县还好,左恒一深入林中便发现不少异样。
林子里并不安全,小到野兽,大到一些气息诡异类似妖怪的东西都蛰伏暗处,似乎下一秒就可能从藏身的地方冲出。
择弱而食。
可能是以前一路上都是有人带着,那时也没有正式迈上修行,所以对此一无所觉。
就是现在知道了有危机潜伏暗处,左恒也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巴不得什么妖怪猛兽出来拦路。
无刀那种单方面的碾压不算,左恒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活动了,不管是剑还是她自己都有些跃跃欲试。
然而左恒走了一路也没见有哪个妖怪主动蹦出来。她没山不来就我我就去找山的刻意心思,既然没有东西打扰,也就加快步伐朝林子外走。
按照舆图,这片深林外是座山,翻过了山是个普通的小镇,叫做太平。
左恒在野外待了三四天,她把时间掐得很准,翻过山应该是傍晚左右,可以找个人家歇一晚在继续赶路,也能补充点干粮好带着路上方便。
左恒原以为山不过就是类似歧县后那座无名山的普通小山,等她一头钻出林子,胡乱把身上枝叶全都拍下来之后才发觉有些不对。
她仰头,山确实是山,只是一眼望不到有多高,费力也只能看到藏在云雾中的半山腰。
难道是走错了?左恒从芥子袋里取出舆图一点点对照,肯定自己并没有走错路。
可是舆图上标注的确实是小山,而不是什么山脉的形状。
难道说外面所谓的小山都是这样的高?左恒有些狐疑,在山脚站了一会儿后蹬足力气准备先爬上去再说。
山石间有很多缝隙,石面也并不光滑规则,除了高度让人摸捉不透外,怎么看都是不难攀爬的样子。
歧县的山也并非全是泥土路,也有全是山石的另一面,左恒经验半点不少,踏上拦路高山的时候也感到异常轻松。
她没登山几步便被一股无名之力推了下来。
那股力量异常柔和,以至于左恒在开始并没有觉察,只以为是自己求快,一步没有站稳导致。
她又试了几次,发现无论自己在山上爬了多高,只要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被莫名其妙赶下来,像是刻意不让她过去。
左恒第一反应是这座山上是不是也有山神一类在作怪,可静心凝神之后又没有感到任何异常气息。
她挠挠头,怎么也想不出登不上山的其它原因,干脆就把正大光明握在手上直接朝一块山石劈了过去。
如果有山神,看她这么毁山应该是有动静的吧。
左恒有些不确定。
轰隆一声,比她人高出不少的凸出山石崩碎,左恒迅速朝后退了几步,仍然有不少石屑钻到了头发和衣服上。
她的一剑下手不轻,可碎石过后,那块被她斩碎的岩石却好似完全没有破坏过一样,依旧在那儿好端端的。
可是山脚下的石块却能证明她方才到底用了多大力。
见鬼了?左恒瞪着山瞪了好一会儿,瞪到眼睛发酸都没发现半点异常。
这才是最让她没法接受的。
都已经这么诡异了,怎么可能一丁点异常都发现不了呢?
左恒抿唇,将裹着天下式的布条扯下来收好,左右手各持一剑,足下借力蹬出,两剑没入山体,她自己也借着剑挂在了山上。
不多时,那股斥力再度传来。
左恒拔剑,身形一荡,反借斥力踏在了山石上。她眼疾手快再度将剑插入石中,没到只余剑柄,算是挨过了这一波。
还没等她松口气,连剑带人就被弹飞出去,实打实在地上摔了一下。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左恒心里头那股子犟劲反而上了头。
她咬着牙准备再度冲上去,结果连山脚都没到,整个人又被击退回来。
“此路不通!”带着威慑的声音一连将她震退数步,左恒呲牙咧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来源。
声音不是从山上发出来的,更像是从四面八方一样铺天盖地压向她。
谈不拢就打,可是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让左恒有些挫败。
“我偏要从这边过去!”她大声说,不但是告诉自己,也是为了给那个声音听。
左恒心里面大概已经有点数了。
拦路的肯定是和李修宜站在对立面的人,不然她实在想不通会有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占着山不让她过去。
不让她过去,这也恰恰说明她应该过去,她游历四方学剑的目标是对的。
“有本事拦着,有本事出来!”她环视四周,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会有攻击朝自己冲过来的准备。
然而没有,在那道声音过后,就和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无动静,只是左恒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没能再度上山。
难道真的要往回走?
在这里茫然空耗了这么久没个头绪,饶是左恒也有些心烦,躁得慌。
干脆鱼死网破拼一把算了。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不是她操之过急,而是眼下的局面确实让人火大,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左恒握好剑准备冲上去一搏,在听见轻笑声后,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左恒扭过头,发出笑声的人她有些眼熟。
书生腋下夹着油纸伞,笑得温文尔雅,只是眼底有深深的倦怠。
左恒想起来他是晏横舟所谓的学兄,顿了顿,这才问道:“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怀疑拦路的人是对方。
“受人之托,给你送样东西。”书生笑着说,“我叫路远,路漫漫兮修远兮的路远。”
“不巧,刚好能顺手帮你解决麻烦,还上一点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