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告一段落
左恒还是被那些高了不知道她几个头的热心婢女按在了床上东摸西摸了好久,在除了看戏之外,敖羲还真的说到做到,丢给她一个小袋子。
“随手挫出来的芥子袋,不是很大,就这样用着吧。”他打了个哈欠,无意识又朝左恒炫了一波富,“这玩意我宝库里有是有好的,但是太不起眼,估计得找个十年八年才行。”
这时候那几个侍女已经排好队如流水般利落地离开,左恒猜测可能是争着上报她自己的衣服尺寸去了。她端详着手中的小袋子,袋子上甚至还织了不知道什么花纹,镶了几颗鸽子血一样的小宝石,光从模样上看,不知道要多出楚争给她的那个高级多少。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东西叫做芥子袋。
“已经很好了。”左恒说,然后她拢开芥子袋,差点没吓到没把芥子袋当场丢出去。
里面东西大多了,各种光让她一时有些眼花,也来不及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就赶紧把袋子合拢。
深吸一口气之后,左恒上前,把芥子袋摁进了敖羲的手里,待心情稍微平复之后才开口拒绝道:“不行,我不能收。”
敖羲不明白她突然变卦的缘由,愣了一会才试探性问道:“.......太小了?”
这个储物袋是他记不清什么时候抓了把材料随手搓出来的,那个时候他地位不是很高,所得到的材料也有限,但因为原意是讨某个人欢心,还是下了不少工夫。只是后来几经变故,这个芥子袋也就被他带在身上渐渐遗忘。
时至今日,也是因为左恒提到,他才想起来身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往者不可谏,索性就把这个芥子袋送出去,刚好左恒还是个人类的崽子,也算是全了当年一些心事。
至于袋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他就更不清楚了,只以为左恒是觉得这个芥子袋太小。
“小的话走之前我再给你换一个。”他把芥子袋拢入袖中,语气听不出丝毫遗憾,“你想要多大的?”
左恒这才对敖羲的阔绰程度有了一个大约的认知,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种能装衣服的就好,不用这么大。”
“......大了?”敖羲不敢相信,又把芥子袋从袖中掏了出来自己打开看,这才肯定道,“真的很小,里面也没装什么东西。”
左恒觉得他大概是选择性无视了里面金灿灿的黄金和堆成小山的各种珠宝首饰。
“你把里面东西拿走我可以要。”她想了想,觉得要是真把里面的东西一块儿收下就真的是还不起这个人情了。
“里面有什么东西吗?”敖羲甚至反复把芥子袋打开确认了好几遍,“都是以前我搜罗的一些小玩意,你们人应该喜欢的。”
“恩,是很喜欢。”左恒坦然,她从来没有要掩饰自己对钱财的渴求和喜爱的意思,“但是这些太多了,我和你还算是半个仇人,所以不能要。”
之前那三千两银子是她自己拿树种和楚争换的,树种来源与剑灵。但是剑灵和她有过约定,拿了树种后她并不觉得自己欠了剑灵什么,因此三千两用得很坦荡也很放心,可敖羲不一样。
各种计较起来,她甚至欠了敖羲一堆龙命,可是敖羲偏偏把许多东西都塞过来给她,在这样的关系下,左恒一时也无所适从。
她只能这样解释。
“而且这么多钱我也不需要。”修炼到后面肯定是不用喝水吃饭的,,寻常人家一年也就用上三四两银子,就是她把老屋修缮出花来也用不上这么多。
更何况炼气士之前好像是用有灵气的玉来交易或者是以物易物,挣钱的事情还得以后想办法,总之,无论怎么想她都不需要这些金银财宝。
话说到这个地步,左恒以为敖羲会就此作罢,谁知他反而更理所当然了,直接把芥子袋的系带拉长了一截,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拿着吧,你们人不是不嫌钱多的吗?”他这样说着,顺手戳了戳左恒板得死紧的脸,还捏住她的脸颊朝一旁扯了扯,“实在嫌多就找个地方把里面东西掏出来,送人也行,丢掉也行,反正它现在是你的了。”
左恒抿唇,抱着算是先还了一部分人情的想法任他拿捏,等到对方松手之后才退开。
“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找路?”她问。
“等把小鲛人的事情处理好?”敖羲有些不确定,“那两个鲛人不是我领地里边的,好像是另一条龙的族属,我出手的话,肯定得让人举族都到我的领地里面来给我织绡。”
这是属于政治上的问题了,左恒哦了一声,告诉他:“尔鲤是他们那一族的祭仪,就是找你的那个,然后你要救的尔鳞应该是下任族长。”
她只知道这些,如果能让敖羲行事方便的话,那又可以算是还了一些人情。
心里啪嗒啪嗒打着小算盘的左恒没有注意到敖羲悄悄对着她比划了一下身高还是什么,眼中也有笑意划过,她只是又想了想从鲛人那边得到的信息,认真建议道:“可以从龙血下手,他们好像喝龙血是不被允许的事情,而且尔鲤和尔鳞的关系很奇妙。”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尔鳞那种想要把她留在海里的心思是怎么起的。
敖羲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左恒的脑袋,“不用这么麻烦,鲛人不过是求不得的可怜种族而已。”
“他们永远会被自己所缺少的那一部分吸引,有这样一个缺陷在,实在好拿捏得很,根本不需要废什么心思和工夫。”
左恒若有所思,这么看来,是因为他强,尔鳞弱,这才会有后来的事情?这么一说的话,尔鳞会喝下龙血也并不奇怪。
心底又有一个疑惑迎刃而解,左恒下意识想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外面被明珠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哪怕她现在估摸着已经半夜三更,周围这么亮堂,她还是没有感到丝毫睡意。
“那处理好你告诉我,”她想了想,“我在这边先练剑。”
在水底下拿正大光明练剑招,适应之后,她的力气也能变大一点吧?
第八十五章 风起兮
自夺剑失败之后已是半月行军,有神行符之助,距离唐国也已不远,只是原本计划中以兵力将豫国攻为附属成了无稽之谈,让无论是后脚跟进的大军还是打头阵的百人精锐士气都有些低昂。
楚争坐在帐内,案前摊着一张密密麻麻注满山势地形的行军图,对此状况,饶是在兵道上造诣非凡也有些头疼。
倒不是说是回去怕随恬斗责怪,而是接下来的步伐便会因此次的失败而搁置不少。
三年之前大隋重金聘请农家的炼气士将那粒先天携有禁制的榕树种催发,现在虽然只是一颗小苗,根系却已遍布皇城,假以时日必能成为镇国重器,守卫番邦。
只是榕树为容,虽能以葱郁护国,守者势柔,不符合大隋数十万精兵的猛锐之气,无法带来过多助益——说到底大隋还是要在南域版图上扩张的。除非随恬斗死掉,性格稍弱其父的太子上位。
大隋只缺一把利剑,便能攻守兼备,多少代江山无虞了。
可惜到底是棋差一招,低估了剑出世所带来的震动,也低估了水的浑浊程度。就连取走剑的是不是李修宜所谓的那个师侄,楚争都不敢肯定。
原本是预计夺剑灭国之后,再以豫国为中心据点向周围蚕食,与远方大隋形成呼应包围之势力,也好夹攻周围诸如唐宋一类国力比较强盛的国家,可现在却只能先打道回府再做打算。
楚争并不贪恋随恬斗许诺给他的王爷和封底,只是单纯对兵事战争有执着罢了,错失了这样一个机会,也不知道大隋得同那些国家消耗上多久,尤其是都有炼气士助阵的情况下。
虽说不一定就输与他国,但久战士气必竭是楚争所不愿见到的,他用兵向来都是快与奇诡,对粮草站一类与其说是苦手,倒不如说是打心底厌烦。
他还在思索对策,红缨掀开帐子走了进来。她一只手上缠满了白布,布条在脖子后面饶了一圈,打了个结让手臂维持着半吊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这是那日长剑削平半个山头后留下创伤,或者说红缨是主要目标,那大半个山头只是附带。
哪怕是她及时退开扯出那座山,也被剑气的余波刮到了半条胳膊。狂躁剑气在骨血中肆虐,药石难愈,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吊着,等伤势自己好转。
女郎单手给他递了杯茶,师徒默契,谁也没有提之前在太行山上发生的事情。红缨顺势楚争身边坐下,指着前方一处峡谷咬了咬嘴唇。
“再不远就是这处无名峡,峡谷地势险要,人在其中有如行路盲肠小道,更不乏有被前后围追的可能。”
她顿了顿,随即手指上行军图另一处,那儿标注了河流,一旁有古水两个字。
“不如渡水而行,虽然路绕远了写,也比可能被瓮中捉鳖要强。”
楚争存了考量的心思,静静听她说完后才慢悠悠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无名峡中会有埋伏呢?如果判断失误,我们就要多浪费半日脚程,要是此刻恰恰国都危及,欠的就是这个绕路时间,你又当如何?”
红缨沉默,军帐之内一时静寂,过了约莫片刻,她才哑着嗓子,据理力争道:“但是若有不测——万一——”
楚争打断她,摇头,“你还是缺了一些磨练。”
“行兵用军贵在计而非贵在稳,太过稳妥的将军永远不会是个好将领,不变应万变可以用在任何地方,但独独不能用在兵法上。”
“但是,”她还想辩解,楚争指向行军图,示意她看自己指的地方。
“我们现在在这里,”楚争说,“在你向我建议之前,我便已经遣军探打前方地形,其中就包括无名峡和古水。”
“趋利避害确实是一个好将领对下属的体恤,但行军用兵之道要的不是多余的好心肠,而是对整个大局的了解与掌控。”
红缨低下头去,目光怔然,似在沉思。楚争抿了口茶水,只等她自己领悟。
大隋王爷派出去的探子不是人,而是两只通灵的鹰隼,鹰隼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
有一只鸟儿在古水上方盘旋了许久,河面不兴波澜平静至极,下面却藏着不少善于匿气的水兵;而另一只在无名峡谷中飞掠过枝头凛梢,峡谷内处处肃杀,却只在中途道上站了一个人。
楚争敛眸,前方被堵死,而不用打探他也知道,后方肯定还有伏兵。前狼后虎,此刻说是深陷险境也不为过。
“红缨。”他猝然出声,女郎从沉思之中惊醒,厚重刘海下一双清澈眸子看向他,眉头深拧。
“如果前方真的有伏兵,我想不到要怎么办。”
楚争大笑,拍向她未负伤那支手臂的肩头“多带兵打几次仗就知道了!”
“现在我告诉你,古水和无名峡两个地方都有伏兵,无名峡那边我带兵过去,接下来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是在提前得知的情况下继续渡河,二是……”
他绕有深意道,“从山上走。”
红缨猛地抬头,随即又看向在军案上完全摊开来的行军图,峡与水之间确实隔着好几座山。
但是山路崎岖险要小道更易埋伏,一般来说,无论是运输粮草还是行军打仗都会绕山除非是迫不得已。
“……我分两路。”红缨吸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兵者要掌控全局,她对自己说,将目光放在行军图上,并试图通过行军图来看山川地势。
“我们能想到的,对方未必就想不到,但既然是埋伏,就应该有兵力分布多少的问题,山路崎岖易于埋伏,但并不适合大部人马藏匿,埋伏的主要兵力应该在古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带兵古水,让副将临大部人马行山路。”
楚争面露满意之色,“对,就是要这样,兵者要站在高处看而并非是在局中,但还是有一点没有思考。”
“红缨,你带着百人精锐行山路,让副将领军古水。”他放下手中茶盏,沉声下令,“有人则杀,务必尽快赶回大隋!”
见微知著,既然埋伏在这里想要堵他,就说明有人准备朝大隋下手了。
可是他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拦下来的。
第八十六章 参禅不语,论道有声
与西方世界满目黄沙不同,佛域某处净土内有平地开莲花的奇景,满地莲花中有一棵菩提老木,枝上仅有金叶数片,无风自摆,隐隐发出经纶转动之声。
树下有两人静坐,一个是青衫书生,一个是穿藏蓝僧袍手持珠串的和尚。
和尚不但没有戒疤,反而满头青丝端和若水,倒像个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贵公子。
老驴被系在树上,安静低头啃着地上莲花,书生睁开眼,看着老驴摇摇头,唇边露出了笑意。
世上牵驴的书生有很多,但敢纵容驴子啃佛子所种莲花,估计也就只有李修宜一个。
他笑,于是佛子也睁眼跟着他笑,笑而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默契之后,李修宜朝着他拱了拱手,道:“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佛子清修了,我先行一步。”
佛子笑着摇头,“李先生等菩提结子再走不迟。”
二人又是默契一笑,谁也没有说破。
“那我便再与佛子论一局,”李修宜莞尔,“凭论局结果定去留如何?”
佛子没有急着回答,他拈起一朵地上莲花递给李修宜。莲花从黄沙之中冒出却不染丝毫纤尘,在书生接过的刹那又迅速凋谢枯萎,在他手中变成了莲实。
“净土之莲不染尘,李先生来时也接过此莲花,那时莲花常盛不败,也说明李先生心有净土。”他解释。
李修宜将莲实拢在袖中,这才抬眼否认道:“按佛理来说,我此时心中依旧有净土,读书人的净土。”
“唔……”佛子沉思,在将他所知道的儒家学说稍作回忆后才不确定道,“是指你们所追求的天下大同?”
“可是李先生这样不是有违大同吗?”他有些不赞同。
“我无意冒犯,但红尘事自然有该涉足红尘的人去做,先生分明是那种应该著书立说,一肩担清风一肩担明月的人,哪怕是在佛土之内,我也听闻过你的不少传言。”
佛子眼眸漆黑,清澈无暇好似赤子,他认真看着李修宜的眼睛问道:“你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李修宜反问他,“佛子觉得什么是大不韪?”
“我听说那边之前就是个连年征伐国家,国君也并不体贴,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被冠上暴名。”佛子没有正面回答他,“暴君应该被讨伐,罗汉尊他们也会借此传道,告诉那边的国民何为超脱。”
“李先生应该坐镇南域,同罗汉尊他们以论道立传承才对,或者与我在这里等菩提结果也可以。”佛子不管怎么想,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李修宜如此匆匆的原因。
“难道你不要大同天下了吗?”
佛子理解中读书人的理念就是大同天下。
李修宜一直在认真聆听他的发言,唇边的笑意也从来没有消去过。
哪怕继承了历代的知识,但从年龄来说,西方佛土的这一任佛子的确还不满百岁,在有些事情的看法上不得不说稚气。
可是李修宜并不觉得这份稚气是什么坏事,因此他的回答也比应付寻常佛教之人多了不少耐心。
“理想和现实之前是有距离的呀。”读书人喟叹一声,“天下大同是近乎道的事情,道者远不可求只能追寻,只要还有人,只要人生还有欲求,那么纷争就不可能停止。”
佛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这样,为什么先生对我佛南传还竭力阻止呢?学说有互容的说法,我佛南传,不是有助于你们实现所谓的大同吗?”
李修宜还是笑,“人心存善和无欲空无还是有区别的,时间有限,我不想与佛子谈论这个。”
“先圣曾在战乱之时与诸国周旋,想要以礼来规范约束人心欲念,想要凭一己之力弥凭战争,他或许并非完人,可确实是几乎所有后世儒生想要达到的目标。”
佛子听过儒家圣人的事迹,赞同道:“所以圣人才是圣人,和释迦佛一样值得敬仰。”
“可是佛者想过没有,但是无论是你们的释迦佛,还是我的圣人先师,他们的道都是独特的,学他者生而似他者死。”
李修宜顿了顿,随即又笑着摇摇头,不知道自己认真个什么劲。
佛子年幼,他想要脱身的话大可直接动手或是强行敷衍过去,不必如此费心解释。
可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我想要实现我的大同,那就得清楚为了这个大同该付出什么。”李修宜缓缓开口,“无论是在哪里,南域也好西方也罢,都有许多国家,这些国家之间治国理念都不同,也不会因为同一种信奉就甘愿放弃权柄,成为统一国其中的一员。”
“人都是有**的,**和人心善恶一样难辨,也没法控制。”
亚圣言善,而荀圣言恶,而李修宜却觉得人心无所谓善恶,只是不定。
佛子不明白李修宜为什么要说这个,正欲开口,却听读书人在神色一肃后淡淡开口。
“唯战止战,我是这样想的。”李修宜抬首,透过菩提一叶远目望向天际,“只有战才会有和的可能,按照你的说法,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过是因为看到了一统的可能,看到了不必担忧边境战争,人民安定的可能。”
佛子也好似被他所感染,也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向蔚蓝无云的天际,跟着凝视那片无风自动的金色菩提。
“……那要是你做错了呢?”他喃喃,神色罕见困惑。
李修宜坦然一笑:“从来都只有成功失败一说,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将后续一肩担之,而错对是留给后人去评判的,现在谈论还为时尚早。”
可能是李修宜太过坦荡,佛子诡异地被他说服了,半点提不起用佛理来同他辩论的意思。
“那你要怎么办?”他试图挽留。
隋国要灭是天势所趋,如果李修宜执意的话,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出来,哪怕他身份地位特殊也是一样。
李修宜摇头,没有回答佛子的担忧,只是起身撑了个懒腰,松开了系着老驴的绳索,牵好了驴。
迈入漠漠黄沙之前,读书人蓦然回过头,对着佛子眨了眨眼。
“我们儒家也有句话叫‘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可以的话,佛子来南域看看吧。我的徒弟和师侄也小不了你多少,你们或许能谈得来也说不定。”
第八十七章 非战
无名峡内仅有一人,楚争在一日前便已经挥遣了身后大军,让他们随着副将前往古水渡河。
古水有兵力埋伏,但在提前得知的状况下未必可不可转劣势为优势。而无名峡内却是不同,无名峡内一人能抵千军万马,真打出火气来他也顾不上保护身后那支大军。
最好的结果不外乎就是此刻的将对将兵对兵。
楚争不疾不徐地迈入无名峡,脚步刚刚迈出,平地便突然生出一阵风,他丝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了下去,直到与在峡谷内等待许久的人只隔数丈才停下步子。
他在观察峡谷内埋伏得光明正大的人,而那人也在观察他,两人仅仅打了个照面,便不约而同地同时退开数尺,将距离拉远了些。
楚争迎风而立,率先报出自己的名号,“兵家楚争。”他用的是兵家,而非是大隋。
他对面的人短衫在身,瑟瑟秋风中也坦然自若。从样貌上来看极为年轻,面白无须,只头发上有星星点点的霜色,倒是和楚争有些像。
他听见了楚争的话,微笑回道:“刑名,复姓公孙,人无名。”
楚争哦了一声,显然是对他的名头早有耳闻,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公孙先生,我也不问你是为哪一方卖命了,就问你肯不肯卖我个人情,给我让路。”
他印象之中刑名家就是靠着嘴皮子利索,先是从一国法律开始发源,到后来无论什么都要用他们那套歪理诡辩一番,甚至比纵横家那些政客的嘴皮子还要尖刻不少,向来没有什么名声。
而眼前这位只有姓的公孙,便是那堆没名声人里面的翘楚,并且修为在普遍偏低的名家里面出奇高。有好事者称他为公孙九,那个九字,就是指得九境归一。
棘手就棘手在修为,若非是必要,楚争实在不想与他争斗,平白耗费时间。
公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伸手拦住去路,摇了摇头,“此战非彼战,想要过去,还请楚先生打过我再说吧。”
楚争挑了挑眉,并没有被他看似温和无奈的态度打动,而是如一道闪电般跃了出去,拳风罡劲,角度刁钻,袭向对方小腹。
公孙一吓,斜斜侧开身子,同时两手成爪,抓气下压,轰隆过后谷内地势便倏地隆起,让他站的地方高出楚争不少。
楚争一拳轰在了隆起的巨石上,碎石飞溅,整块巨石本他一拳轰裂开来,吓得躲在隆起柱子上的公孙赶紧伸手拍了拍胸膛。
接着他跳下,几乎是与此同时,楚争一拳直接轰向他立身的那根石柱。
石柱碎裂,公孙一路踩着碎石逃脱,险之又险地呼出一口气道:“楚先生有话好说,我愿泛爱一同而非争斗,不如坐下谈论歇息如何?”
楚争直接啐了一口,心中那股预感却更强烈。
公孙之意不在战,而在拖。可问题是拖住他大隋也不会算得上是无能人异士。
这些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看向一旁拍去身上尘灰的公孙,神情多了几分凝重。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红缨那边了。
......
......
左恒还没有怎么适应在水压下挥剑,敖羲便已经找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条鲛人。尔鲤还好,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差错,清醒过来的尔鳞确始终不敢正眼看她。
左恒注意到尔鲤原先那只变成金色眼睛的颜色好像是蒙了灰,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湛蓝,整个眸子也是失神的。
大概可能看不见了?她如此猜测却没有开口询问。
水晶殿内的气氛一时陷入迷之沉默,敖羲看不下眼,主动开口催促道:“这两个鲛人有事找你解决,你说上两句什么,我们赶快动身。”
左恒对他点点头,没有继续看尔鳞,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尔鲤。
她保证道:“我现在还在水里,鲛珠一时半会还不能还给你,等敖羲带我到了岸上,我把鲛珠给他,让他帮忙归还,不会贪掉你的东西。”
“然后是阿大那边,如果你以后还要上岸的话,帮我谢谢他。”左恒想了想,觉得鲛人还是欠自己人情,又补充了一句,提了个她看来一点也不过分的要求。
“你们哭的珍珠可以给他一些,我之前捡的丢在水里了,而且也没空去找他给。”
尔鲤应下,甚至破天荒谢过了左恒。
在一番起落后鲛人心中也没什么可抱怨,甚至想借着左恒的话茬多给心上人一些援助,也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光明正大的挡箭盘她亲近阿大,是龙君朋友的示意。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了。左恒再三确认后朝敖羲那边挪了挪,问道:“可以走了吗?我讲完了。”
敖羲抓过她,正要回应,一直目光游移的尔鳞却有些急眼。
“我,我还有话要说!”他甚至忘了规矩朝前走了几步,越过敖羲拉住了左恒,“我我我......”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在拉住左恒后原本就混乱的脑子更乱了,也接收不了尔鲤疯狂让他趁机道歉的眼色。
左恒被他突兀的举动弄得一愣,还没有说什么就看见他被震退出好几尺,而一旁敖羲只是冷哼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甩了甩袖子,连个眼神都吝于施舍。
她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转了身面向鲛人。
“你可能没干错什么,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敖羲,你可能已经被我杀了,也不需要和我道歉。”左恒说,想到敖羲之前说的鲛人求不得的事情,“无论人还是什么,想要变强都很正常,你只是对于变强有点误会。”
“变强是自己的事情,首先自己就要有变强的准备,不是说喝了什么血就能过去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是强的,你才能变强。”
就好像有正大光明和天下式的左恒很厉害,但是没有剑的话,她自己也可以靠着拳头和其它什么有剑很厉害,但是没有剑的左恒也不差。
但有龙血和没有龙血的尔鳞却是两个人。
她是这样想的。
“说完了?”敖羲问她,眸子半弯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左恒再度点头,然后眼前便飞速闪过许多模糊事物。银龙带着她一路破水跃出海面,整个南海都被甩在他们身后,不停变小。
待左恒勉强能看清东西时,已是长风呼啸,人也从被龙爪抓着改为直接被丢上了龙头。
她手扶犄角勉强站稳又被劈头盖脸糊了一嘴的风,敖羲却吩咐她再抓稳些。
“我加速咯。”银龙语气轻松。
第八十八章 大雪封城
洛邑一场大雪来得突然,甚至一刻前还是朗意秋高的蔚蓝天色,转眼便被灰霭云层堆得人心中生出一股堵气,离入冬还有些时日,天上纷纷如鹅毛的雪片就飘了下来,让人不禁担忧入冬之后又该如何。
关键新粮还在地中未收等着太阳晒熟,一场大雪配上倏冷下来的气温,怕是要直接冻死。
大雪好丰年,可这场大雪带来的却可能是饥冬。
好在到底是王城脚下,很快就有人将此事上报,赈灾扫雪开仓救济,一套有条不紊的流程下来倒是让民心安定不少。赖官兵的帮助,地里面庄稼也救回了些,只等着天气转晴再拿出来晾晒,多少能挽回些损失。
雪断断续续下,却始终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在下令处理好王城的事宜之后,大隋皇帝随恬斗要面对的则是各地的飞马快报送来的急情。案上书信与奏折如小山堆积,除却日常琐碎的六部拨款与税务外,大半都是关于灾险的汇报。
大隋最重要的粮仓是江平一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所要消耗的粮草是巨大的,作为兴兵好战的帝王,随恬斗对江平一带也下过特殊征税政策,江平的农户不但可以以粮抵税,甚至多缴粮食还会获得来自官府的扶持。
大隋的近六十万精兵,有大半以上是靠江平一地养活。可今年粮税还未征收,向来富饶安宁的江平一带便已遭了蝗灾。
其它不少地方也皆是如此,洪水旱涝轮番上场,简直让随恬斗忍不住怀疑是否是天有意作弄大隋。
他把疆域图摊开,凡是有受灾情的地方都以红批标出,一路下来,竟是密密麻麻,红圈几乎随处可见。
只是到底是久经世局的帝王,随恬斗也并未太过惊慌,事情纵然可疑,但赈灾与安抚民意却是最为主要的。
他招来内侍,让内侍将纵横家的谋士与其它几人请来,自己则是在等待之余一封封批改起了折子。
一者兵,一者纵横,哪怕因兴战的缘故儒家这几年声名不显,说到底也是站在他这一边。帝王之道在深稳,有这样的好牌在手,他没什么需要忧惧,只要干好本分之事便可。
......
......
与大人需要烦恼处理的事情不同,这场大雪之中收获最多的,大约是那些从未见过如此积白的巷角孩童。
他们大多数人家境尚可,不似纯粹农民一般需要为粮发忧,自然也没有从父母脸上传来的烦恼,一见着雪便和小狗撒欢似地跑出了屋去,在街头呼朋引伴,拿着搓好的雪球砸来砸去,将素白的雪地踩出一串串杂乱无比的脚印,留下一连串无忧的笑声。
随安便是在这个时候悄悄溜出宫的。
过了年才十岁的小皇子披好了斗篷,乘着看管的下人不注意,用了个去给父亲请安的借口,就这么偷偷从侧门溜了出来,没教任何侍卫发现。
事实上从大雪封城那刻起,随着四散的留言,洛邑便已全面戒严了,皇宫内的兵卫都被派去守着皇帝陛下的安危和几个重要大臣,甚至还从洛邑周围的兵营里抽调了不少人手。
随安因为还小,除了跟专门的师父学习外几乎是与皇后形影不离,便将保护他的人专门安排在了皇后那一拨,也因此产生了疏漏。
毕竟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有胆子偷偷溜出宫。
随安出宫是因为寂寞,往常会贴心安慰他,给他做些点心和特地出宫给他弄些小玩意的侍女阿姐被调到了别处,他的姐姐妹妹又从来和他不亲近,功课做完之后,偌大的宫里面就孤单得很。
鬼使神差地,随安就出了宫。好在他向来低调,随恬斗更不是讲究奢华的人,他的顶多看起来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公子,算不上有多起眼。
随安到底没有出过宫,自然也搞不懂洛邑条条框框的街道,东拐西拐就迷了路。
他在巷口打着转,自然而然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嬉笑声,一抬头被突飞而来的雪球砸了个满面。
随安:“......”
脾气好的现任太子殿下当然不会因此就勃然大怒,他只是呆愣了一会,然后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雪,这才再度朝巷子里面探去。
巷内有一群瞧着与他差不多大的孩童闹得正欢,那个雪球就是他们砸过来的。
随安有些向往,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也发现了他。
“这不是被我砸到的那个呆头鹅吗!”有人大叫,又满是热情地邀请他,“要来一起耍子吗,人多玩起来才有意思!”
随安略带迟疑地点点头,学着他们的样子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砸了过去。
他的雪没有揉实,力道也小,飞出没多远就散成一团,引来一阵快活的笑声。那个先前邀请他入伙的孩子小跑了几步把他拉了过来,迎接他们的则是数团乱飞的雪球。
“你是不是没有出来玩过啊。”他一边拉着随安躲避一边问随安。
“恩......第一次出来。”随安还有些放不开,但很快就随他们笑成了一团,原本为了防雪的斗篷也被他脱下丢一边,直到这户巷子里的人家陆续来寻。
“别闹腾了,女孩子这样像什么话,把东西收拾收拾准备好,我们去乡下避一避去。”有个挽着妇人髻的女人捏着其中一个姑娘的耳朵,提着人就走了。
随安还有些迷惑,悄悄戳了戳同样被妇人粗暴行为震到的小伙伴,压低了声音问道:“避什么?”
说悄悄话要做手势,这也是他新学到的。
被他问道的男童以同样的姿势,压低了嗓子回他:“现在都说,因为我们的皇帝是个暴君,所以上天才会降下指示,接下来还会有更加大的灾祸在等着哩......她家管得严,估计是准备先搬走,免得乱起来波及到就不好了。”
随安瞪大了眼,愣在当场,好半晌才艰难问道:“什,什么?”
只是他的小伙伴没有回答他,而是在大人的拉扯下慌忙与他告别,巷子里很快就剩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有些落寞地捡起袍子,掸了掸上面的雪,将它重新披在了身上,然后透过并不算的巷墙望着宫闱的方向,又是一阵出神。
而偏殿内,随恬斗没有等来纵横家修士的觐见,却得到了被他与使臣被围困宋国的消息。
这是天降大雪的第三日,周围诸国都出现了隋无道,诛暴随的声音,以大唐为甚。
第八十九章 打道不回府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发现不对的侍卫长才组织人手去寻无比金贵的太子殿下。
随安被寻到的时候暮色已深,他一个人站在巷子里,御寒的袍子湿漉漉的,手指和脸带被冻得通红。他站在巷子口,暖色的灯笼下面不住朝手心呵着气,却没有丝毫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侍卫长在宫里头待了近十年,可以说是看着随安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这么大的,当下就上前把之前便准备好的斗篷披了上去,这才退下请随安和他一同回宫,并隐言宫外不安全。
随安摇了摇头,反而主动上前牵住了侍卫长的手,在雪地里冻久了手脚冰凉,侍卫长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之后才觉得不妥。
“阿叔能陪我在城里头转转吗?”随安抿着嘴,稚气中带着点严肃,“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随安没什么架子,平时喊宫里头的侍卫都是大哥阿叔的喊,宫里头不少侍卫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有相当的好感。
如果是平时,侍卫长还是算有权利答应这个并不算过分的请求,最多是回去被罚上一些月俸毕竟随安心肠软且老实,就算是真的偷溜出宫强拉着侍卫陪,也会自己对着宫里头的母后和随恬斗坦言是自己的过分要求。
侍卫长畏惧随恬斗的威严,对于随安却是发自内心喜爱,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拒绝了随安的请求,直言道:“殿下,外面流民暴徒甚多,万事以安全为要。”
随安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子,执拗道:“我是殿下,你应该听我的,我想转一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说。”
他的固执和架子来得毫无理由,侍卫长原本想强硬把他带走,却败在了他的眼神上。
这是储君,是大隋未来的皇帝。他还能怎么样呢?
大不了官职不保回家娶妻生子呗......他摸摸鼻子,朝着身后跟来的侍卫吩咐了两句,让他们隐在暗处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然后才走到随安跟前柔声问道:“殿下想去哪?”
随安偏着头想了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去哪。他只是无端不想回去,怕自己会忍不住一回去就和父亲吵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
原本随恬斗最近已经够忙的了,最近的事务更像是小山一样压下来,压得他连睡觉都无法安稳。
随安想要省心一点。
“回去的时候,你就和母亲说我是躲猫猫在偏殿的柜子里睡着了,没有出宫就好。”同理,随安也不想让皇后为他担心。
他完全忽视了自己随便出宫本来就站不住脚,还拖着侍卫一起受累,一本正经地嘱咐,“今天的事情也不要透露出去,不然你们也要被罚的。”
侍卫长无奈地笑笑,问道:“好好好,都听殿下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看看种的树吧。”随安想了想,“就是三年前我生辰的时候种在路中央的那棵,我前不久听宫里头的阿姊说已经长了老高了。”
说道后面,他的语气也有些雀跃,因为随恬斗曾经对他说过,那棵树是专门为他种下的。
不开心的时候去干一些开心的事情,回宫之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就好啦。如果他们继续再传那些流言,那等到他自己上位的时候,就吸取他父皇的教训,当一个更好的皇帝就行了。
“决定了,就去看看那棵树长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雪压坏!”
随安主动拉起侍卫长的手,让他朝前带路。侍卫长想了想整个洛邑的布局图,主动在他身前半护着他,领着他出了巷子。
入夜了,雪下得也越发大,路方走了一半多,望着漆黑的天色,随安便有些后悔了。
“晚上血大,要不回去吧......”他看了看披在自己身上的御寒斗篷,又看了看侍卫长身上的寒甲,想着后面可能还跟着不少这样的侍卫,当下便有些懊恼。
好像给这些侍卫添麻烦了,如果自己之前跟他们回去的话,巡逻有换班,他们在宫偏殿里头还是什么其它地方候着,总比在外面吃雪要暖和些。
侍卫长还是笑,中年汉子在随恬斗面前当值,什么样的大臣没有见过,随安的悔意又太过明显,很容易便能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殿下还是不要这么容易就反悔的好,以后容易被戳着脊梁骨说优柔寡断的。”他克制自己想要像对待后辈那样揉储君脑袋的想法,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圣上是个好皇帝,国土安宁百姓富足,我和兄弟们都是为你们随家卖命的,现在干的这些都是本分事,殿下不必太过为我们忧心。”
言毕,他扯着嗓子朝后面喊了一句:“是不是啊,兄弟们!”
后面藏匿在暗处的侍卫们也扯着嗓子大声回是,让原本听闻传言有些惴惴的随安心中安定不少。
“......恩,你们不觉得他办事有点不近人情吗?”他壮着胆子问道,“我之前看见有小国派来使者想要递交臣属,可是他还是坚持灭了那个国家,是不是有点......?”
这话在宫里面他就不敢问,不敢向教他的先生问也不敢向他的母亲问,更不敢去摸随恬斗的老虎胡须。
不过现在是宫外面,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其它人听到。
随安的问题让侍卫长有些尴尬,手不知道往哪儿放,走路也有些同手同脚。
“这个......等陛下老了,殿下继位就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了。”他将话题含糊带过,“前面不远就是当初种树的地方了,当初特地开了好大一块空地给那棵树长着呢,也不知道能长多久。”
“这天冷,树可能有些不太好。”为了防止随安见到被大雪摧折的树苗之后伤心,侍卫长提前打了一手预防。
“不,不打紧的!父皇说这不是普通的树!”随安甩甩脑袋,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那棵树是要庇佑子孙后代的神木,不会被大雪压垮的。”
侍卫长不与他争辩,只领着他继续朝前走。
雪夜本应无人,可不远之处有鼎沸人声,密密麻麻将路挤得水泄不通,正是当初植树的地方。
“这是暴君养的树精!”有声音如此叫嚷,“哪里有小树不会被雪压垮的!”
第九十章 连根拔木
随安一个踉跄,慌忙挣脱开侍卫长的手,冲进了人群里头。他个子小,很容易就从外面挤了进去。
碍于身份,侍卫长不敢将他手握得太紧,此刻见他挣脱不由有些懊恼,给身后紧随而来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之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到底是身上穿着兵甲,注意到他的人顿时都安分了不少,也没有方才那样喧闹。
侍卫长咳嗽一声,沉着脸问道:“何事喧哗?”
大隋民风较为开放,没有宵禁,他没有什么由头阻止洛邑的城名聚集在一起,只能摆出官兵的威严让他们稍微有序一些,不要太过喧闹。
人挤人,伤着正在朝里面挤的储君就不好了。
只是他的询问似乎起了反效果,人群在静寂片刻后再次喧闹起来。
“这棵树!叶子上面还会发光!别的树都被压垮了,独独这棵树上面连雪都没有落下,不是树精是什么!”
有人出声便有人附和,“对对对,皇城里面都有妖怪,显然是因为我们皇帝是个昏君,不然怎么可能会有妖怪!我们得把这棵树铲掉!防止妖怪来害我们!”
先前天色过暗没有看清,侍卫长这才注意到不少人手里拿着砍木刀和木锯,不由更加担忧起挤在人群中的随安来。
“这树是宫中所种,不满大可集结告官!大隋律法严明,难道这树阻挡了你们,官府还会继续将它种在这里不成!”侍卫长心中有火暗灼,面上也多了几分厉色,他两手撑开人群,直接一路挤到了正中间。
“这树是圣上所种,你们如此,就不怕被告上官府吃牢饭吗?”
挤到正中之后,侍卫长才勉强寻到站在比较靠内围并且不断朝前挤的随安。随安瞧着没事,只是头发在人群里蹭得乱糟糟。
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一步跨过去想要将随安拉远些。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砍柴刀直接就朝侍卫长抡了过来。
“口口声声说着律法,你看狗暴君有管过我们死活吗!”袭击的人是个面色狰狞的中年汉子,在大雪天里头穿着短衫破衣,身上青青紫紫还有不少冻伤。
侍卫长怕他收不住误伤人群,尤其是人群中的随安,躲也未躲,腰部实打实被他砍了一下索性是钝刀,加上有铠甲护着,并没有受到伤害。
与此同时,他收回了想要去拉随安的手。这种情况下暴露随安的储君身份只会给他带来危险。
侍卫长反手擒住了人,质问道:“天降大雪是谁也没法预料到的事情!难道陛下没有给你们拨粮赈灾吗!城里每日都有官兵发放粮食和御寒物具,这样是狗皇帝,那你是想要什么样的主子!”
他的质问让不少人都陷入沉默,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为了让我们给他卖命的假惺惺!”
“好端端雪下这么大,听说外地也是各种旱涝,不是因为暴君是什么!要是好皇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灾害!”
此话一出,人群便纷纷附和,“对对对,我也听不知道是谁说了,说是外面比我们这边还要严重,你说其它地方没什么事情,怎么就我们大隋这么多怪事?”
“我还知道,东城的钱二还梦到神仙托梦给自己了!说是暴君无道,放着城里的妖怪不治理,单单想着去打别的国家!然后钱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就多了把砍木刀,那刀还会发光!”
“钱二来了没?”侍卫长提高了声调,把人群中的纷纷议论之声压了下去。
没人回答他,不少人依旧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随安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面挤到前面,也急了眼,清了清嗓子就大喊道:“可是,可是你们怎么就知道这棵树是妖怪,不是神仙送的神树,可以保护百姓安康呢?”
他挤到人群的最前面才看到在他生辰那日种下的树种,不过三年,小树便已经长得有手掌粗,苍翠挺拔,在风雪之中傲然独立,枝叶摇曳生光,神异非常。
他喘了两口气,指着树道:“这树没有被大雪压垮,不就是吉兆吗?怎么就成了树精妖怪?”
“旱涝大雪是天降灾害,皇帝一直都是这个皇帝,如果你们觉得他不是个好皇帝,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难道以前那些御史那些大臣提的建议没有被采纳吗?”随安想不明白,“天灾在前,这个时候不相互救助,非要闹得人心惶惶才要满足吗?”
有人嗤笑,“你是哪家来的公子哥儿吧,我们行商的每年辛辛苦苦求生计做点生意,赚不了多少银子还要交上去大半,也没见着什么好处,凭什么要给暴君卖命?”
“别的国家风调雨顺,怎么就我们这边旱涝成灾?我家就指着几亩地过活,他能把我的粮食全都赔来吗!”
明明是很冷的天,随安却急出了一身热汗,他一张嘴远说不过群舌,更别提有事实辅佐的流言在,这些人都对随恬斗是个暴君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民心易得更易失,无端灾险面前更是如此。
侍卫长深知他们今日敢聚在一起凭空生事明日就敢掀起大旗造访,也不准备再与他们多费口舌,朝人群中比了个手势,准备先将这群人拿下再做处理。
“谁都不许靠近这棵树!再靠近的人,一律以叛国罪论处!”他一声厉喝,直接招来了藏匿其后的一小队侍卫。
人群大乱,但好歹是没有人再敢上前,随安舒了口气,又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自处。
难道是他的父皇真的做错了?可是书上说,剥削人民不理朝政才是暴君。他的父皇每天都兢兢业业处理政务,也没有大兴土木制造宫殿,怎么就成了暴君?
他张了张口,想要同这些人,同大隋的子民说上两句,却被突来的大力直接推到了一旁。
“小屁孩别碍着老子事!”
“是钱二来了!他拿着神仙赐下的刀来杀这个树妖了!”
“钱二快上!”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随安被推到地上,砸得脑袋有些晕,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凝神一看,正有人拿着一把发着幽幽绿光的长刀一步步走向那棵小树。
对方还带来了许多人。
“我钱二今日,就要遵从神仙指示!把盘踞在洛邑的这只树妖诛杀!”天庭深陷鼠目无光的年轻汉子举起了刀,人群之中传来欢呼之声。
情势急转直下,侍卫长再也拦不住向前蜂涌的人群,只能拉着随安护在他身前,防止他被暴动的民众误伤。
“树!”随安快急出了眼泪,侍卫长拉住他,带着他朝外围挤去。
“殿下快回去禀报!”侍卫长说。
随安挣不开他的手,只能不住回头看。
那边叫钱二的人已经举起了刀。
他的刀没有砍向树,而是深深扎进了土中。
地层一阵翻动,隔着老远和人群的哗躁,随安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看!不是妖怪,怎么可能有这么粗壮的树根!神仙说得对,指不定就是这些树根吸走了我们的精气!”
第九十一章 压城欲催
钱二得意洋洋地劈开将土层掀了个底的粗壮树根,那柄神仙赐下的砍柴刀上幽幽绿光更加亮了几分。
“神仙说是吸人精气的树精,那这树就是树精,假不了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在树根露出时便迅速退至一旁指指点点的民众显摆,“哪里有正常的树根在被砍了之后还会动的!”
他这一说,才有人注意到树根被他拿刀砍断的地方在迅速蠕动,一点一点朝外冒着新根,而原本断掉的那截树根,已经有大半都沉入了地下。
“这这这,杀也杀不掉,要如何是好。”站在那个方向的人都下意识退开了不少距离,生怕这棵树妖突然发疯攻击自己。
“它的根沉下去了!会不会等会突然冒出来!”此言一出人人自危,恨不得自己能退多远就是多远。
包括钱二后来带来的那些人,看到这种堪称诡异的画面也不由心里发怵,不少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毕竟他们不是钱二,有神仙赐下的杀妖防身的宝贝。
有了想法的人想着法子朝外面挤,偏偏这样的人还不少,在片刻的哄闹结束之后,原本挤得密密麻麻的小圈顿时成了个大圈子,只有钱二举着刀站在最中央无声嗤笑。
“你们怕什么!我在这里,我还有神仙赐下来的宝贝,难道这个树妖还能伤人不成!”他扬刀横劈,直接斩断了半棵树。
他大声招呼着原本畏缩不前的群众上来帮忙,狂态尽显,“神仙说了,只要有他赐下的刀在这边镇着,妖怪就不敢伤人,你们还愣着什么,快上来一起杀妖啊!杀妖的是英雄!都是英雄了还受什么破皇帝的鸟气!”
“不要忘了,就是破皇帝养的这个妖怪一直在吸我们的精气!看看这个大雪!要不是皇帝,这天能好端端下这么大雪吗!”
民心本就不稳,能聚在这里的人心中多少也有些怨气,钱二将类似的话又重复了几遍,很容易就鼓动起了躁乱的人心,人们也从原本畏葸不前变得干劲满满,有武器的就抄武器,没武器的则是帮忙吆喝助威,从那棵小树露出的外围树根开始一点点地朝内砍。
钱二则是谨记了梦中仙人的教诲,一个劲儿地将树上不断生长出来的枝叶砍掉。
仙人说过叶子是树精的命,等叶子黯淡了,就能直接把树刨除来,这样树精没了精气恢复,又失了土地,自然就会被神刀彻底镇压,灰飞烟灭。
渐渐地,原本葱郁的树开始有了萎意,那些似乎永远也砍不干净的树根生长也慢下来。发现这个变化之后的钱二大喜过望,连忙吆喝四周帮忙的人再卖力一些。
“看好了!我接下来就要用神仙赐的这把刀,将树的主根全部刨除来!”他大吼一声,手背上青筋直冒,刀芒在他手中长了数寸,又变宽变粗幻化作一个铲子模样直朝树的根部铲下。
有很清脆的断裂声,小树应声而倒,地上却突兀凹下去一大块,露出一个大坑,坑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树根的切口。
“这个妖怪已经被我杀死根本了,剩下的咱们慢慢挖!一定要把这个妖怪尸体挖出来!刚好木头给我们回去烧柴火!”钱二吆喝,率先士卒在坑的边缘处拿着他那柄刀开始刨土,“这么多木头,不留着烧柴还留给那个什么破皇帝吗!”
树根深深扎入地下,所露出来的仅是表面。与钱二一同行动的人越挖越是惊骇,别说是特地给这棵树开辟出来的那大块土地,就是挖到那些贴得严严实实的青石砖下面,一条树根还没有完全到尽头。
越是挖,人们心中越是惊骇,对于树妖接着根吸取家家户户精气的事情也信了七八分。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陆续有人被动静惊出来询问事态如何,有确凿的关于树妖的证据在,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疯传,仅一夜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全城哗然。
挖树不留根的呼声越来越大,钱二甚至被推举出来,一家一户地敲门说明原因,拿着刀在人家的院子里挥舞两下,说是镇压妖气和辟邪。
这番煞有介事的作态让原本不怎么相信的人也信了三分。
只是正当他们闹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时候,雪又下大了些,空气也比之前更冷,漆灰的天幕快要凝结成实质,黑压压一团就这样迫近了洛邑。
......
......
回宫的第一时间侍卫长便将所见所闻上报给了随恬斗,不过他隐去了随安要求的事情,而是改口说在附近寻到了他,因此目睹事态全貌。
随安在一旁默不吱声,默认了侍卫长的说法,乖乖等着来自随恬斗的斥责。
但是出乎意料的,随恬斗并没有管他,而是让侍卫长将他看好,不要再踏出宫门一步。
没有再说什么大隋帝王便让他们退下,反而是发了一道秘诏让驻扎在洛邑附近的军队回来。
大隋的几十万兵力共分为两只支,一支常年在外征战,占了兵力的大头,现在应该是分出了一小部分由楚争带着去了豫国。留在洛邑的,新兵老兵加起来应该仅有万余人。
从听闻树被砍开始,随恬斗便已经确定是有人想要朝着大隋下手了。
那棵榕树被特地以国运加持过,又是邀请一个懂得风水地势的农家炼气士挑了一个黄道吉日种下,某种意义上与大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对外的说法则是这棵树是从海外移植来的异种,特地在太子生辰之时种下,希望人与树一样葱郁挺拔,可以称为支撑一国的栋梁。
可是侍卫长的汇报之中,先是将大雪与树联系到一起显出树的不同,又是仙人托梦说树精吸**气,不是有意为之是什么?
至少这件事情和那个声称被神仙托梦的钱二逃不开关系。
随恬斗的第一反应是将人捉拿,冷静下来后又迅速平息了这样的念头先不说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集结兵力以应对突发状况,就是从安抚民众的角度来看,他也不能够将钱二怎么样。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天下悠悠众口,不说能不能全部堵住的问题,就是被堵住之后的怨气也够现在的大隋喝上一壶。
堵不如疏。
随恬斗在偏殿之内沉吟许久,下了两道命令。
一是让附近军队迅速集结装配上由楚争带来的弓弩兵器在城墙内外守卫,二是让人将另一则迥然不同的传言散播下去。
天将降大任,正是因为大隋强盛,当今皇上有人王之命,所以上天才会突然有如此之多的考验。
第九十二章 天上仙人撒豆
随恬斗做了目前情势之下他所能做到的最正确选择。
被他授意传下去的流言被变成童谣谣传与巷口,兼之他并未采取对钱二这种寻衅滋事之徒的过分压迫,而是不着痕迹引导洛邑城民想起自己过往开疆扩土的作为,居然也起了不菲的效果。
至少城中关于暴君的呼声不再那么大了。
到底是高位坐久了的人,如果在心术上连市井流民的斗不过,那就得真的挥剑自刎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了。
与人王传言一并进展的是赈灾力度,在细算好国库余量之后随恬斗便命人将每日一次的放粮改为全日,尤其是在城中受灾较为严重的地方与贫民巷中,更是时时不断热粥供应。
“这是因为考验而起的国难,当然要举国一心,让神仙见识见识我大隋的风骨才行。”负责放粮的军兵大抵都是类似说法,也安定了不少被流言所动的人。
不满的人是有,但比起不满滋事,觉得能混着日子过一日是一日,饿不死冻不着的人更多。
民众的怨气大多就是这么回事。
而随恬斗急召的驻兵也都陆续抵达了皇城洛邑,有条不紊地在城外驻营搭帐,安排人手每天在城墙上巡逻,无形之中又给躁动的民心带来不少威慑。
民心不齐,但兵心毕竟有别于民心,更别提军中不少将领都是兵家门生,对于神仙之说向来嗤之以鼻。
城墙上都架起了弩械,也填好特制的火炮,装上了箭矢。那些火铳被分到了臂力较好的兵士手上,其余的人也都领上了特地淬炼过几遭的武器。
武器防具皆来自兵家,为的就是有一天在攻城之中与炼气士对上后毫无还手之力,此刻用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是正好。安排好之后,哪怕是炼气士过来
不管怎么样,就算真的造反还是别国讨伐,对他们这些安稳过日子的百姓影响都不是太大,做哪个国家的国民不是国民,不管天子是谁都是一样要交租上税,怎么过也差不了多少。
再说天子脚下别的没有,就是这么点好,战火要是烧起来一般最后被破的就是国都,形势不对直接带着全家老小搬走就是了,又何必吵嚷着暴君一类,恨不得自己多长几个脑袋给砍?
眼见演得轰轰烈烈的“天降灾祸,隋君无道;神仙赐刀,诛精镇妖”这出戏越发有雷声大雨点小的趋势,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这一日雪前所未有的大,整块天幕都似乎要坍倒下来一般,从清晨起洛邑的人们就感到并不寻常的气氛。
长须老者衣带飘飘宽袂临风,翩翩然自黑沉云间走下,一副仙风道骨的得道模样。
他悬空的位置约莫高出城墙丈余,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洛邑城。他的眼神是如同雪天一样晦暗且冰冷的,面上却露出悲悯之色。
城墙上当值的士兵纷纷戒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安填好的弩炮前,长须老者还未说什么,便已经迎来数十只冷箭与一枚朝着他炸裂开来的炮火。
老者只是甩了甩袖,那些箭簇就好似突然失去力道一般齐齐坠落,而炮火也被停滞在他的身前,被他伸手接住,轻松甩去了不知何处。
“暴君无道引来天谴,你们休要执迷不悟!”老者一番话端得是正气凛然声音洪亮,更是用扩音咒直接放大到了整个洛邑与周边地区。“再追随这样的暴君,不仅会有天降大雪,还会有地涌赤火这样的谴惩!现在迷途知返还不算为时太晚!”
老者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一般在洛邑城门的耳边震响,不少人当下就跑出了屋,仰头看着天。
凡人视力模糊,只能看到天上一个小点,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驻扎在洛邑城外的兵士纷纷反应,使尽浑身解数,箭矢火雨,齐上想要将老者轰下再做打算。
也正是托了这一波攻击的福,那些被声音惊扰的民众也窥见了一点事情的全貌。
看不清人,总能看得请密密麻麻的东西朝那个黑点过去,又好端端突然落下或者是消失不见吧。
“真的神仙啊!”有人咽了口唾沫,惊叫出声,“这是不是钱二说的那个托梦的神仙!”
与此同时,天上老者再度开口,和人群中发出疑问的人恰巧同步。
“钱二何在?”他问道。
举着刀的钱二从人群之中挤出,挥刀朝着天上大喊,几乎是出于一种手足乱舞的兴奋状态。“老神仙!我在!小的在这儿!你要我杀的要我已经杀了!什么时候你来把这个暴君推翻下位!你说过的!要给我们选出一个顶好的皇帝!”
短短一天多的时间里反复的落差让他受到的刺激有点大。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的靠山,老神仙已经按照他在梦中说的那样来了。
老者并没有对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论有过多反应,而是轻飘飘问道:“让你带着的东西带了吗?”
钱二慌不迭点头,又朝人群里面钻,众人纷纷退让,给他开出了一条路。
他拖着一大袋豆子走了过来,把豆子一股脑倒在了雪地上,喊道:“神仙!我已经按照吩咐做好了!”
老者虚虚一指,那些倒落在地上的豆子纷纷飘了起来,像在水面飘飞的小石一样干脆利落浮到了半空中。
这些豆子在空中不断变大,逐渐变成了“人”的形状,这些“人”除去浑身黄澄澄赤身**外,几乎和寻常青壮无异。
他们在城外纷纷落地,接着便传来整天的厮杀之声。
目睹此景的大隋子民无不震惊,在震惊的同时也不乏产生自危之感。
有人不着痕迹地朝狂喜的钱二靠了靠,打探道:“这是怎么样的神仙?”钱二双目之中隐有赤色,死死盯着天上的状况,恍若未闻。
那些由黄豆化成的士兵不算太多,但个个刀枪不入天生神力,哪怕是被特制的兵器伤着,伤口也能很快愈合。大隋的精兵良将在这样的“人”面前还真有些不够看。
杀声震天,但士气却是锐减,哪怕是一里外的驻地不断派来兵士支援,也抵不过在无知无觉黄豆人手下的消耗。
“这就是执迷不悟的下场!”老者语气冷肃,“顺天意者昌,逆天意者亡。”
“大隋无道,暴政当亡。”
第九十三章 棋差一招
洛邑的居民能听见所谓的仙人传音,宫内自然也能听见。
所幸随恬斗之前便已经将宫女太监一类清理了一波,留下的基本都是忠心耿耿的老人和自士兵中选拔出来的侍卫,宫闱之中并未爆发骚乱。
随恬斗此刻还在朝上,后宫不乱前朝乱,除却几个他一手提拔出来的依仗,多数大臣面上都不免带上了惶惶之色,并小心翼翼地建议他下罪已诏或是退位让贤,由年幼的储君继位自己在旁辅佐。
也有人说储君年幼,不如先从宗室之中找人替代,待到储君成年再将皇位交还。
大臣在地下吵得不可开交,仅有几个亲信的声音是在认真考虑大隋的将来而并非想着法避过这次灾祸,随恬斗冷着眼一言不发,直到他们吵了许久,外面再度传来洪亮的劝降之声。
“诸卿讨论完了?”在沉默的间隙,随恬斗沉声发问,“外面的兵士尚在奋战,你们这些怎么也拿供奉比寻常兵士多的大臣就想要先招降了?”
如果是纵横子或者楚争在这儿,怕是这些大臣已经被威慑住了。
明明是危及时刻,随恬斗却有些漫不经心“还是说诸卿觉得,大隋灭国,别国也会给你们许上高官厚禄?”
能在王位上稳坐这么久,随恬斗并非没有个人魅力,至少能爬到这一步的大臣不会盲听传言,给他乱扣上暴君的帽子。
当下就有大臣忍不住站出一部,朝他行了个礼后出口辩护,“我等没有二心,只是到底是仙人在前,大隋势不如人,国难当头,还请陛下谨慎考虑,勿要刚愎自用,以兴兵之道对敌。”
他是个拎得清的,当下便有大臣附和说是权益之策,随恬斗斜斜扫了他一眼,想起来他是三年前的新科状元,儒家门生。
只是他们到底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诸卿可有想过,为什么在大隋先前四处征战被诟病因一己私欲造成生灵涂炭的时候没有仙人出面?为什么多年前也是同样天降大灾的时候仙人没有出面?”
随恬斗一番话直接将下面问得哑口无言,他顿了顿,风轻云淡地挑眉道:“这件事情本身就是针对大隋的,哪怕皇帝不是朕,是任何一个人,都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此你们可明白?”
率先站出的儒家门生变了脸色,“这……这……。”
“大隋没有国师也没有供奉,除去兴办了几所学院之外并没有与神仙们有任何勾连。大隋就是大隋,有大隋的规矩,也不兴什么尊卑一套给仙人让路,诸卿可懂?”
“我大隋是凡人的大隋。”随恬斗起身,挥退了一旁想要随行的侍卫,撑了个懒腰,“但是大隋的规矩并不能让所谓的神仙满意,神仙也是人嘛……其中也牵扯到了连我也不清楚的更深层次的算盘……你们更是不可能清楚。”
当初他选择与儒家合作,不过是因为相比道学和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来说,儒学本就是贴近凡人民众,也不倡导信仰一说,经过加工改造后更容易为帝王所用,带来裨益。
并且李修宜所代表的那一支儒家更为温和,承诺除去兴学之外对大隋没有任何要求,更完全不会插手大隋国务的治理。
以兵立国,以儒法之道治理的道路是随恬斗一开始就规划好的。由他来开疆扩土,而随安则是稳固疆域。
随安本来就是个好脾气的性子,上位之后必定会采用宽宏的政策,减轻税法,原本征伐下来的小国也不愁民心不会归顺。
民心顺则国顺,便是有旧国余孽也难以掀起什么波澜。
可以说如果事情没有差错的话,一切真的会按照随恬斗的规划这么走下去。
只可惜他棋差一招,落子过急,不知不觉吃下了别人的全套。
随恬斗很清楚他应该听李修宜的劝解晚些动手。但是在他看来,那位儒家的大先生纵然观好了全局也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凡人的生命经不起几年等待。
如果没有在青壮之年完成他所规划的大隋版图,随恬斗并不能保证他在老眼昏聩的时候还能如同现在一般杀伐果断,理智果决。
还好虽然儒家不太赞成,兵家纵横却乐意陪着他狂赌一场。
现下场面虽然艰难,他却认为还远远没到绝路的时候纵横子和楚争肯定会赶回来的,而且他还留了好几手措施,现在刚好可以提前用上。
正殿之上,随恬斗语气倏地一转,杀气凛冽。
“但我大隋也不是这么容易就随他们心意打发!”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吩咐侍卫下去递给兵部大臣,“还记得朕数年前所招揽的那位自称罪人的墨家门徒吗?安排在兵部也有些年头了,你将这个给他,他自然会明白。”
墨家非攻,随恬斗无意结识的那位却主张有战才和,与他自己所思所想不谋而同。
自打被招揽过后,自己便一直吩咐他制造能够让凡人拥有对抗炼气士能力的战争器械。
现在也是该让这些东西现世的时候了。
“这段时日还要劳烦诸卿安抚民心。”随恬斗说,目光悠悠透过宫墙看向城外,“不会太久的。”
“……肆无忌惮了这么些年,我大隋也该让这些人吃吃瘪了!”
临威不惧,甚至可以说是斗志昂扬。随恬斗的气度很快就传染给了殿下群臣,但之前惶惶如鼠的神态却从他们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没有来的自信与振奋。
毕竟君臣多年,虽然脾气有些难以摸捉,但随恬斗确实是那种从不乱夸海口的务实皇帝。
他说能办到的事情,无论是从以小国征伐大国,以一万兵对十万兵取胜,最后都办到了。大隋能从小国到算得上雄踞一方,和他的魄力决断脱不开关系。
随恬斗深深吸了一口气,疾声问道:“你们是想顶着执迷不悟的名头和暴君一起亡国,还是愿意随朕一起,教教这些神仙什么叫大隋律法!”
人声哗然,无比激动。
殿外恰时传来掌声。
青衫书生面有倦色,牵着老驴一路风尘而来。
正是李修宜。
他从容地拍尽衣上土,这才在殿外躬身道:“大隋只需安心与其它诸国交战便好,炼气士之间的事情本就该交由炼气士解决。”
第九十四章 落子无悔
饶是以随恬斗的定力也不由面露几分讶色,惊道:“李,李先生?”
李修宜微微一笑,“刚巧赶到,陛下不必忧心,放心备战便可。”
“存亡在此一役,唐国毕竟有备而来,无论何时都不可掉以轻心。”他嘱咐道,整个人化作点点华光消散,只余下一头身后甩着尾巴的老驴。
随恬斗抚须大笑,也没有计较为什么李修宜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问题,心中更添几分底气。
“把佩剑呈上来!我要登墙亲自指挥!”
……
……
在李修宜消失的瞬间,城外也出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青山读书人,只是模样要更加狼狈些,头发没有梳得那么规整,袖边也染了几朵红梅。
方才现身的只是幻象,现在出现的才是本尊。
李修宜自西方而来,纵使西方佛子天生慈悲,被他忽悠至轻松放行,佛教内的其它人却不会如此简单便任他离开。
读书人因急着脱身故而显得狼狈,身上气度却一直是如往昔和煦,半分未改。
他抬头看天,悬在空中的长须老者也低头,目光相会,一者坦荡一者骇然,哪怕没有境界之差也是高下立现。
李修宜从容拢袖,“单凭云老一人怕是没有这样的底气,也远不够将原本过去几年该发生在各地的天灾强行收住投放入大隋的能耐,有什么帮手就都喊出来吧。”
“小子不才,但护住一座城的应该还是有的。”尽管是用的谦称,李修宜的态度却不似对长辈恭敬。
他对被他称为云老的老者不尊也不卑,仿佛他的存在不过是清风过耳不值一提。
这是比藐视更高上一层的东西,李修宜的态度无意让对方心中添了不少火气。
“李修宜,李大先生,李山长。”老者一连叫出他好几个称呼,恶声恶气中夹着嘲讽,“你要搞清楚,辅佐暴君的流言已经传开,你们这一脉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你来头再大也一样。”
老者眯起眼睛,“你站在这里至多是让你下面的那些学子名声更加难听而已,现在抽身事外,说不定还能负荆请罪稍微补救。”
他这番话一半是奚落一半是为了拖延时间。
不管怎么样李修宜的修为毕竟还是在那里,他在旁人眼中厉害无比的九境修为,在李修宜这样的人眼中其实还真有些不够看。
但是他并非一人,他身后有着更加厉害的仰仗。
有机会戳这样的人痛脚,甚至能亲眼见证他被人从云端上打落下来,云姓老者心中始终隐秘的快感挥之不去。
李修宜只是抬眼看他,先前他撒下的那些黄豆兵早就被读书人一袖子甩回原型,大隋正在奋战的士卒已经休整完毕。
老者在等人,他也在等人。
只不过李修宜在等的是个小姑娘。
“落子无悔,从天下大势这盘棋看来,目前确实是大隋一败涂地。”李修宜开口,与其说是说与老者,还不如说是告诉这座洛邑称中的所有人听。
在他出现起便被老者撤销的扩音咒又被他用了起来。
“但是单从本身,隋之过最多在于急功近利大肆兴兵。”
“随恬斗会折损寿数,而楚争注定与大道无缘困守武路……这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因果报应是早就应该定好的,而不是被你们插手成这个样子。”
李修宜脸上有微微的愠色,“凡人之命也是命,别尊贵明贵贱是为了维持礼序用的,但说到底同为人族并没区别,诸位因一己之私强行扭转势局插手香火更替,就不怕来日道心破碎五灾之下魂飞魄散?!”
仿佛是为了应和读书人的怒气一般,天上刹时便有惊雷落下。
“隋之过有部分原因是我放任,所以那些战争中枉死之人的性命由我来担。”他轻轻松松就将这个决定说出了口,丝毫不在意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或者说李修宜早就有此觉悟和准备。
不管对错如何,读书人做事情只求磊落无悔。
落子无悔。
天上雷云汇聚,轰隆之声不断响起。
老者想起传闻,不由面露仓惶,骇然道:“你,你……你疯了吗!”
传闻中李修宜早就到了儒家不朽三境中所说的立言阶段,只是一直压抑着修为才迟迟不受雷劫,现在他难道要当场渡劫?
立言境界的雷池又有几个人能受得住!
老者咬牙,捏碎了先前一直藏在掌心之中的一小块兽骨,将消息传了出去。
“唐灭隋是定式,但远远不是现在,天数定下的事情就交由天数本身,你与我与其它人都借一步说话,如何?”
李修宜如此提议,一点都不担心老者会拒绝,甚至笃定老者会答应。
雷劫没有那么好脱身,更何况是按照他这个层次所要历经的劫难标准?
比起凡人来说,炼气士某些方面要要更加贪生怕死是事实。
他的话音未落,猝然间便有飞沙裂石,巨尾轰隆一声钻破地层冲天而出,直接袭向他的背后。
半遮着脸,带一副狐狸面具的男人呵呵笑了两声我,站到了老者的身边。
他手上拿着卷轴。
“仆代表天,隋国的罪名我来宣布再好不过。”他眼珠子咕噜转,清了清嗓子就要扯开卷轴。
李修宜不退不避受了巨尾一击,抬手制止了他,“这套把戏就不必玩了,天弈是什么样的存在我清楚。”
“我只有一句话”读书人掷地有声,“李修宜落子无悔!”
“呵呵,那仆等便借一步说话。”狐魅只是轻笑,卖了他这个面子,“就当是给李先生身后那位一个人情吧。”
“只有二位吗?”李修宜问。
“那要等到时候才知道了。”狐魅不做解答,“李先生还是先想把仆等对付好再谈其它吧。”
李修宜点头,轻声应道:“好,但是我还得等一会。”
不等空中二人开口,他便改口道,“不用等了,人来了。”
话落刹那,一尾银龙乘云而至,有人自龙上跃下,身边两柄小剑环绕。
她站在城头,李修宜也随之来到城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
银龙嘶吼一声,李修宜便也同它打了个招呼,道上一句辛苦。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的。”李修宜莞尔,轻声道,“谢谢你,左恒。”
来不及捋顺被吹得如同鸡毛炸起头发的左恒冲他咧嘴一笑,硬生生将手放到背后,重重点了点头。
“不用谢,这是我答应好的。”
还有一句话左恒没说。
其实她自己也想回来看看。
第九十五章 嘱托
“走了,你记得来南海啊。”在到了大隋之后,敖羲的神色反而有些匆匆。银龙在天上甩了个尾巴,同左恒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在清澈的龙吟声中乘云而去。
左恒遥遥冲着他点点头,又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敖羲虽然神经了一些,不知为何左恒却觉得他并不是有那种真切想杀自己的念头。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她也就没有向一旁的李修宜询问关于龙的事情。
“我有没有来迟?”左恒问。
李修宜笑着摇头,“你来得刚刚好,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这才放心似地舒一口气,李修宜却反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别动,我看看你这些日子进展如何。”
左恒依言没有乱动。
“唔,底子不错,丹田里面的真气也很凝实,应该是可以准备积液化丹了。”李修宜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打量她,“大唐军中肯定少不了一些能人异士,你刚好可以去对付对付那些人。”
然后他小小地咦了一声,似在惊讶,“你是不是吃过什么东西?”这么说的同时,读书人挥袖,一方赤红小印从他袖中飞出,直接飞向狐魅与老者。
在他与左恒谈话的间隙,那两人已经弄出了不少的小动作,更是变本加厉准备趁机将他身边的左恒一起解决。
李修宜脾气好,但当年游学的时候遇上不平事,打架也是一等一地凶。
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左恒的手腕上,很方便腾身的时候将她整个人也顺道带起。就在他们离开城墙的瞬间,有巨尾从土中冲天射出,整面的城墙都炸裂开来,不少未来得及奔逃的士卒直接葬身石下。
接着,血红小印便在风中暴涨数前倍不止,直接成了一座红色的方形小山,那小山携劲风拍向狐怪与老者,无论二人闪躲到何处,它总能在人消失的下一秒紧追而至。
倒不是说威力多大,就是烦人得紧。不得已之下狐魅只能与老者分开,避免二人一起被那方红印追击。
这正合了李修宜的意。年轻读书人拽着左恒从容不迫踩在碎石上,一步步离开受到牵连的城墙范围,在踩尽最后一颗石子时候,足下一蹬,那颗碎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拉着左恒也站在了天上,左恒对于这种感觉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脚下空荡荡的随时可能会掉下去,但她同时也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存在。
那个用尾巴袭击,又被李修宜印章追的四处逃窜的人,正是她先前在林中见过的不知名狐魅。
“......天弈?”她眨了眨眼,有些乱,好像终于明白李修宜之前说的危险是怎么回事了。
连老人家提起来都有些忌惮不愿意多少说的存在都掺和进来,看来大隋真的是扯进了不得了的事情里面。不过也不关她什么事,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承诺帮李修宜的忙就好。
“啊,原来有人和你说过,事情确实有点乱,擅自将你牵扯进来,我确实是应该道歉。”李修宜神色坦然,半点都没有把左恒当成一个不经事少女的意思,反而是将两人置身于一个平等的地位之中,“还有之前的事情也是一样,我欠你两次道歉了。”
左恒觉得李修宜说之前应该就是指得他和自己便宜师父勾心斗角的事情。
她并没有很在意李修宜认真有严肃的这番话,毕竟认真算起来她自己也没有吃亏或者因此受到过什么伤害。
左恒将话题转到了先前,简明扼要地和李修宜说明,“那个谁给我塞了一堆味道奇怪的药说是疗伤,然后是在海里喝了龙血。”
她想了想,又怕李修宜不明白,认真道:“那种死龙的血,很难闻,不过敖羲,就是送我来的那头龙说并没有什么事情。”
“这样啊。”李修宜了然,随即道了一声恭喜。
左恒不明所以,“啊?”
李修宜笑着反问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那些本来你要消耗很久的药力全都激发出来了,现在你伤势全好暗伤不留,还直接跳过了积液的阶段,准备准备就可以结丹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左恒差点没掐着指头算了算境界,眼睛发亮,“是不是结了丹之后就能够御剑了?是比以前要厉害很多了,对吧。”
李修宜但笑不语,好一会才道:“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也不需要太急,越是积累,你丹田里面最后生成的金丹品相也就越高。”
“越厉害?”左恒问,“那我记住了。”
李修宜又笑,除了出手对付那二人之外,左恒赶来之后的读书人脸上笑意简直是从来没有断下来过。
“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再度拍了拍左恒的肩,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是也不要逞强,有什么不对就乘早抽身,懂吗?”
“打普通人和那些不那么厉害的人,我还是能打过的。”左恒神色认真,生怕他不信一般直接唤起了两柄剑。
天下式和正大光明环绕在她身前,一者凛冽一者宽厚,却又分外和谐。
“那加油,如果事情顺利,我刚好可以给你寻一下剑鞘。”李修宜这样说着,拉着左恒去了另一边城墙,“这边的事情你现在还没有那个本事干预,守好这面墙,守不好也没关系,一切以安全为重,懂吗?”
左恒点头表示记住,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
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出来的正是左恒有些眼熟的桅帆大船,三年前她就是坐着这样的船抵达的太行。
不过这艘船,要比她当时乘坐的大了很多很多很多。
“这里面是唐军。”李修宜同她解释,“这样的话最没有防备,因为没有所谓的行兵征兆,如果我没有来,隋军又损失惨重,那唐军就可以直接破城。”
“国都一破,其余地方也就无需畏惧,实在是好棋。”李修宜说。
左恒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只是沉吟道:“我要挡住他们?”她估摸了一下船的大小,觉得不行。
“兵对兵将对将,你只要拦着唐军的将领就行。”
“就这样?”
“就这样。”
左恒迟疑了瞬,对着抽身离去的李修宜也大喊了一句加油。
第九十六章 城前
且不提李修宜可以扩散至城中的话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至少当有兵士直接冲入大殿禀报东侧城墙下有大军压境的时候,随恬斗和殿上已经停止议论的大臣都是神情一滞。
方才李修宜李修宜说有会有唐军前来不可掉以轻心,可这才过了多久?怕是半刻时辰也没到。
随恬斗定了定神,问道:“东侧城墙可有驻扎?”
前来上报消息的士兵只有跑得快这么一个长处,他喘了口气,又将方才发生在城外的情况告知,说是仙人传言西侧城墙不用守了,现在驻军都已经兵分二路,一者直接从城中横穿,一者则是绕到后方包围。
“有楚总将赐下的行军符在,陛下不必担心兄弟们赶不及。”前来汇报的士兵如此说道,“刀剑无眼,我特地报信是想让陛下和诸位先行寻个安全的地方退避。”
随恬斗大袖一挥,问道:“你身上也有什么行军符?”
他如此命令:“带朕去城头!”
……
……
左恒蹲在城墙上,下面的唐军还在一**从云船上下来,远远地集结成阵,目前没有过来的意思。
从她的角度来看,就是许多个黑压压的方块累在一起,中间最多,两翼稍次,并且人数还在增多。
怎么也得几万人。她如此估摸,又不住拿着剑朝那个方阵比划。
这得是多大的剑气才能一下子把这些人都得扫干净啊!
城头陆陆续续有穿着铠甲的士兵上来搭弓,还有左恒说不出来名字的黑乎乎的大东西,据说是大型火铳。
她站在城墙上,不时有好奇和带着敬畏的目光停在她身上,更多时候那些士兵则是在看悬在她身前一粗一细的两柄剑。
“你也是神仙吗?”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
左恒哪怕这三年长了不少个子,在这些士兵面前还是不够看的,哪怕是刚入伍还在长的新兵都要比她高出两个头。
他们估摸着左恒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如果不是那两柄实打实的飞剑,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的小姑娘。
左恒闻言摇头,“不,不是神仙。”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在话末补了一句,“现在不是,以后才是。”
她估摸着被叫做剑仙怎么也得像是自己那个便宜师兄那么厉害才成。
目前来说有点远,但是李修宜说她很快就能积液化丹,就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远了。
她在心底给自己握拳打气,眼睛也完全抬了起来,神采奕奕,居然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些期待起来。
唐国那边来的会是怎么样的人呢?
敌军未动,将领便已经先行,左恒估摸着城墙高度刚准备直接跳下去迎战,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动作。
她回头,有个玄衣华冠的小胡子中年人被许多士兵拥簇着朝这边走过来,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人神色恭敬。
她刚想拉住个人问这是谁,旁边就有人惊呼出口:“是陛下!”
左恒眼神一肃,随即毫不遮掩地打量起他。
中年人很有气势,长相没有什么特色眼神很锐利总之左恒横竖都看不出来李修宜之前说过的什么暴君不暴君。
她很直接,开口便问道:“你是外面说的暴君吗?”
空气中有尴尬蔓延开来,被行军符一路带过来还有些脑袋发沉的随恬斗嗡了嗡唇,脸色有些发青。
有人小声告诉他这是那位大神仙带来的小神仙,让他暂且息怒。
随恬斗深吸一口气。
大隋帝王想看在李修宜和对方看起来年幼的份上告诉她这是无稽之谈时,余光一直关注城外动静的左恒却主动摆了摆手,道:“到时候再说!”
说着她朝后猛退一步,借了个力朝前跳去,干脆利落地跃下城墙。
随恬斗慌忙朝下看,那两柄剑也随着出言不逊的姑娘一同坠落,一前一后被她轮流踩在脚下化去阻力后又复绕在了她的身边。
直到她整个人踏踏实实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两把剑也被她分别握在了手上。
从城墙上看,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小人,姿势还有些奇怪。
她提着剑朝前小跑一路,然后停了下来,对方军中派出的人也刚好停下。
左恒抬头,看见对方的时候神情一愣,对方看清她的时候也是同样。
“是你啊。”左恒主动同他打招呼,一点也没有未战先怯的意思,“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厉害了?”
她正对着的青年冷着脸,神色隐隐透出傲倨,只淡淡同她点了点头。
正是周远。
“是唐国人,遇见也很正常啊。”左恒小声嘀咕了一句,觉得虽然出乎意料,但却没有什么不合理。
直到看到她手上的剑,周远的脸色才变了变,想起来被议论得沸沸扬扬的传闻。
半余月前那柄神剑出世便引争夺,剑主却跌破所有人眼球,是个不知根底,可能有巨大来头的小姑娘。
诡异地,周远把传闻中的人与左恒对上了号。
他此前与左恒同行的时候已经确认过左恒资质,可是现在左恒的具体实力居然有他隐隐看不透的趋势,若说是其中没有什么古怪,周远是决不会信的。
不过也正是有先前同行的经验,他心中底气十分之足。
周远很快便做了考量,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左恒。”
左恒嗯了一声,神采奕奕应道:“痛痛快快打一场,输了我可以放你走不杀你。”
三年前她被周远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她觉得情况说不定能反过来。
她现在甚至比之前还要兴奋,天底下没有什么是比打败之前看来有些难以匹敌的人更加能证明进步的事情了。
她清楚她在变强,可是变强是需要有参照的。
周远就是一个参照。
谁知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左恒,我不和你打。”
“先前同行之时你受我许多照拂。”周远依旧是那副清淡之中带着点傲气的模样,与左恒印象之中分毫不差。
裹挟的话被他说得理直气壮,“你欠我人情,现在应该是还的时候了,从这里退开,事成之后我可以与你约战。”
左恒呆立当场,呆若木鸡。
第九十七章 人情是债
“听不懂吗?”周远语气相当果决,“那我再说一遍好了,无论你是谁,你曾经受到我的指点照拂是事实,现在应该是你还人情的时候了。”
左恒回过神,板着一张脸语气硬邦邦,怎么也想不到周远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的人情我已经还过了。”她嘴唇抿得死紧,居然有一种自己看错人的愤怒情绪,“之前在道别的时候我就已经还过了。”
周远和她皆心知肚明是玉钱的事情。
哪怕是对炼气士所知甚少的左恒也知道那枚玉钱远比它的个头要值钱许多。
从古泉郡到太行山隔了不知道是几万里,左恒当初上传缴纳了玉钱后,负责行驶云船的人变恭恭敬敬把她迎接到了最好的船舱里,她在云船上待了快有三日,那三日中虽然不知道船上侍女给她送的是些什么食物,但无论是从精致程度还是食物味道来看,应该都是价值不菲。
云船不小,甲板上也挤着很多人,她不着痕迹朝被专门派来服侍的侍女打听,结果那个侍女却蹦出了一串她闻所未闻的地名。
上云船的路费不便宜,但她交上去的那两枚玉钱显然更值。
左恒没有任何单纯想要通过钱来偿还人情的意思,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丢给周远的玉钱更像是一种心意。
知恩必还的心意。
现在这样的心意却被她觉得是个有些别扭好人的周远用来威胁她。
“人情归人情,不能算在这里面。”左恒说,“我站在这里,不仅如此,你还会被我打败。”
这个时候左恒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愤怒无济于事。
她扫了一眼身后,大隋的兵士已经开始集结,也是黑压压的军阵,只是人要比唐军少上一些。
她握紧了剑,“多说无用,你是要和我在这里打还是换个地方?”
两军交战打起来肯定是要乱起来的,城头还架好了箭矢和火炮,左恒有些担心会出现误伤的情况。
万一打得好好的城墙上箭射偏了正好射到自己怎么办?她有些乱七八糟地想,脸绷得更紧了。
但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时时关注着周远的动向,怕他不打招呼突然就开始进攻。
这种事情又不是她左恒一个人干得熟练。
周远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做了个起手的姿势。左恒浑身抖了个机灵,全身戒备,准备与他一较高下验证自己的实力到底是如何。
可那个起手的姿势并不是朝着左恒的。
青年指向了天,神色凝重。有晦涩词句从他口中吐露。
远方战场上,被李修宜拉入书中小天地的狐魅男人诡秘一笑,不闪不避挨了读书人结结实实的一掌。
而后,他身后一条狐尾脱体而出,直接没入虚空之中。
李修宜面色铁青,却没有出手阻拦。
“不是所有人都会屈从在你们订的所谓因果下面的。”他缓缓开口,“你就算全力在身也不一定能走出这里,这样不智的行为真的不像是妖类。”
狐魅换了种语气,巧笑嫣然道:“可是奴死了就死了,照样能活过来,大先生这边可就未必了吧。”
洞天之内雷云汇积。
“那就看着吧。”李修宜说,头上万顷雷霆,阴沉天色被电光撕裂开来,云层之中轰隆作响。
长须老者早就无法维持泰然,便是狐魅也变了脸色。
“以直报怨,我觉得我也不需要留情了。”读书人眼中印着漫天电芒,他摊开手,掌心赫然一道紫色雷霆。
他们这才想起李修宜是曾经拜过陶然为师的事实,虽然后来这段关系不了了之,但李修宜究竟从道家大能那里学了多少雷法真髓,怕是也只有他们师徒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
由雷法引来的雷劫,威力会到何种程度?
长须老者和狐魅脑中不约而同闪过了逃命的念头。
然而晚了。
“书已经合上,凭借二位怕是翻不开。”读书人微笑道,在一片电光中别有一番气度,“你们以大欺小,我自然也能借势杀人。”
……
……
左恒心生戒备,却迟迟不见预料中的攻击,半晌之后,她还未来得及略微放松活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手脚,天上便有黑色雷电直直劈下。
她瞳光一缩,随着雷电而来的是心中如同翻山倒海的巨大危机之感,想也不想便掷出手上天下式阻拦,而自己则以正大光明护着飞速滑开。
雷光过后左恒原本站立的地方化作正在冒烟的巨坑,不待她喘息,随即一股无形压力便如山岳倾倒般压来。
左恒五脏俱震,整个人被生生压入土中,冻土没过小腿三寸。
这还不够,那股无名意志还想逼迫她弯腰。
周远目露悲悯,“感受到了吗?这是你欠下的人情,这是你违逆天意的下场。”
“天要灭隋,我大唐注定要代天行道。”
到底算是相识一场,他最后再劝了左恒一次,“两军尚未开战,现在抽身为时不晚。”
如果是在除了现在的任何状况下遇见左恒,周远都会不吝和左恒打上一场,武人好战的天性到底在那里,痛痛快快战上一局是个很不错的打招呼方式。
只是大局面前容不下私情,更可况左恒甚至算不上朋友,顶多只是比较有意思的萍水之交还是他有意设计来的那种。
再三提醒,周远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
“天不可逆,撒手吧。”
左恒低着头对抗那股据说是来自天意的无形山岳,久不做声。
周远也没有趁机给她补上一拳,让她的境况雪上加霜。除了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件事情,他大抵是坦荡而磊落的。
“去他娘的人情。”左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蓦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嘴里开始冒脏话。
她直起身子,对上一张带着错愕的脸,抬手召来了被雷劈在坑底的天下式。
她握紧剑柄,冲着周远一字一顿道:“我不愿意的事情,就是老天爷也不能让我做。”
“你说我欠你的人情我就欠,你又算是哪门子东西?”
第九十八章 来战
左恒自己没有觉察,但周远确实看见她眸中像是火焰一样腾起的金色雾气。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瞳孔依旧是圆状,周远可能当场就断定左恒具有某种妖类的血统。
炼气士与妖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有到了见面就打杀的程度,更重要的是许多世家为了保持子孙后代的一定资质,是会选择性和一些大妖怪联姻的,而由于血脉因素,那些妖怪的特征也会体现在那些子孙后代的身上。
其中最容易显现的特征就是眼睛颜色。
但是左恒眼中的金色雾气似乎只出现了一瞬,快到周远甚至觉得是自己疑心眼花。
但她确实是站起来了,在那位大人物施加的重压下站起来了。
虽然有些勉强,但是左恒还是靠着天下式和正大光明的拉力从陷入冻土之中的窘境脱了身,她撑着剑脚步一深一浅,再度站到了周远的身前。
剑锋直指。
“现在能打了吗?”左恒的语气里面带了询问,但动作却是直接得多,她几乎是在用剑指着周远的下一秒便将天下式挥出。
在剑光出现的刹那她曲身向前,小腿弓起以防周远三年前的故技重施。
她早就已经琢磨会如何在打斗之只护好弱点,不给对方留下破绽。
周远没有选择硬接她的剑锋,而是借势后退出数尺,不疾不徐挥出一拳。
拳风与剑光交织,左恒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让她吃瘪的无形劲气,眼神一凝。她依旧是看不见那些劲气到底是从何袭来,但凝神之后却能通过通过劲气中的战意和杀心大概判断出它的方位。
她凝神而后挥剑,无形劲气与剑锋交战片刻,在一声细微的咯吱声响后直接破碎。
周远挥拳的动作从未停下过,但是左恒的速度也不慢,手上更是有两柄剑可供差使,见招拆招,气势丝毫不逊于周远。
她在逼近,周远却不似三年前那样肯与她近身正面作战,而是不停朝后退。
这场景似曾相识,也可能是天底下打架拖延时间拉长战线的方法都十分类似。
不过这里不是水中,天下式也没有避水的威能,周远更不是有弱点的鲛人,想要限制对方的行动有些困难。
与其说是战斗,倒不如说是进攻与防护一方的相互追逐。从这方面来看,周远要占了不少个子的优势。
个高腿长,哪怕左恒这三年里面长了不少个子,在身形健硕的成年人面前依旧是个小矮子。
左恒追着追着就没有继续下去,而是一路直接朝后退到了她原先站着的城门前撇了撇嘴。
她才不傻,要是她去追周远了,唐国这边再来个人怎么办?
似乎是在登他们分出胜负,两军迟迟没有开战。
左恒干脆就维持着戒备的状态站在那里,不懂声色地调理有些紊乱的内息——虽然从她与炼气士开始就被各种奇奇怪怪的气势压惯了,但乍然来这么一下还是有些气血震荡真气不稳。
对炼气士来说极为寻常的调理真气在左恒看来是很新奇的体验,毕竟她从纳气现在能够积液成丹的地步也就这么十几日的工夫,而在这十几日里面,出去有限的修养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奔波和打架。
她感受自己在丹田处的真气,感觉像针一样有些扎手,而她本人却没有感受到疼痛,现在这些真气像是波澜乍兴的大海一样在丹田里面晃动,而她则是让这些海水平静下来。
让这些真气变得乖顺要比左恒想的轻松了很多,几乎是她多想了两遍停下它便停下了。
左恒尝试让它流动起来,那些真气便听话地涌出丹田,像是溪泉一样缓缓脉脉地流淌在经脉之中。
真气给她那种像是针一样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她在尝试调动它的同时也加深了对它的感受。
很尖锐也很弱小。
有风倏忽在她的脚下汇聚成小漩,而左恒本人对此却一无所觉,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分心外界的话,那么现在她则是完全沉浸在这些真气之中了。
然后是福至心灵。
左恒轻呵出一个气音,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些真气全都关注到了手心。
她的手中正握着剑。以气御剑。
先前她能够御使正大光明与天下式,全赖剑本身便有一定灵智,知晓如何护主,所运用的完全是剑的力量,而非左恒本身便具有。
现在,则是左恒在给剑力量。
首先亮起来的是左恒较熟的正大光明,剑纹如高山临渊的无锋大剑忽地亮起,在她手中不停发出欢快而短促的轻吟;接着才是天下式,天下式的反应要平淡许多,但剑刃处的那一线白却越发地雪亮。
左恒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并未如愿使左恒上钩的周远也再度折回。
左恒将天下式灌满真气,然后将剑掷了出去。
“要是他朝后跑你就拦着,能戳死就戳死。”少女面无表情杀气腾腾地嘱咐,一双像是剑一样凛冽的眸子紧盯着折返的青年。
周远的面色也凝重三分,起手便是攻守皆宜的一个拳式。
忽略时间地点人物变化,倒是和三年前左恒上前挑战的时候十分类似。
城墙上恰好有擂鼓响起,擦拭干净的牛皮大鼓被抬了上来,城头君王解开大袍将袖子捋到了胳膊上。
轰咚鼓声响如春雷,一声大过一声。
这是开战的信号,隋军阵已结好,手持枪盾直朝前冲。
唐军也以守势迎战,持盾前行。
就在两方人马即将交接之际,左恒咧嘴,前冲直接一个飞腿,在周远避开之时又迅速调整好力道挥出一剑。
周远以拳风挡之,在无形劲气破碎之前扫退踢向左恒下盘。
左恒一个后翻避开,呵声中先前离手的天下式稳当落在了她的手上,封锁战线的成了正大光明。
打架还是用比较凶的剑好。她这样想着,任战场上两军对冲厮杀震天,只盯着一个周远。
然后,步步紧逼,完全放弃了防守的打法。
因为左恒意识到一个事实。
只要你的攻击足够快,只要对方来不及应付,应接不暇,那么他也就没有其余心思再寻找你的弱点了。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她眼底有金色氤氲,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霸道猛烈,毫无章法。
周远挥拳的速度则是慢了。
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悄然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