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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倚知浅     御剑成凰txt下载     御剑成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枪芒乍惊

    红衣,白马,银枪。

    临近客栈前,女郎一个翻身自马上跃下,松开了手中紧握着的缰绳。

    她抬手抚过带着些灰的浓密马髻,拍了拍马背道:“去吧。”

    白马嘶鸣一声,颇有些不舍地甩了甩尾,又主动用脖颈蹭了蹭她的手掌,这才调头远去。

    女郎迎风走到客栈前,解下了背上的银枪。

    她握着枪走进客栈,几乎是一眼就看到靠大门角落对着半面桌子里的斗篷客。

    柳叶似的眉头在紧皱一瞬之后又松开,她将手上的枪握紧了些,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柜台内没有人,只有一个靠在附近柱子上的青涩小二。

    女郎眯起眼睛,清了清嗓子,“有能管事的人在吗?”

    女郎生的确实标致俊俏,身段也玲珑,可仅剩下的几个客人谁也没有接过话茬,而是选择低下头默不作声。

    手上提着杆枪,哪怕是再漂亮的女郎,那也是山里头的大虫啊。

    只有尚显得青涩的小二,偷偷瞄了这位好看到过分的女郎好几眼,又赶紧低下头支吾道:“掌,掌柜一会儿就来呢,请……客人先,先等。”

    女郎朝他点点头,就这么站在了柜台前等着掌柜来。

    客栈也就两层楼,寡居掌柜的屋子更是在上楼第一间。

    女郎在询问时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屋内掌柜其实隐约听见了动静。

    只是她刚换了衣服,脸上的胭脂也没有抹,一时也没有急着下去。

    等她对着铜镜把一切都收拾好后,才拉开了门。

    她的房间门口站着个低着头的小童。

    难道是刚刚那个客人带着的孩子等不及上来了?她记得在楼下问话的是个女声,带个孩子应该也是正常。

    只是这个孩子有些安静了,只拦在屋子前面不让她出去,什么话也不说。

    “你娘还在下面等着呢,让我下去。”她推搡了一下那个孩子,语中有催促之意。

    孩子晃了晃身子,一步也没有挪动。

    掌柜抱怨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甚至准备高声把这个孩子在下面等候的母亲喊上来,当面责备。

    这个时候,一直低着头的男童抬了脑袋。

    他瞳孔比寻常人大上不少,一片漆黑中有白雾茫茫。

    女人捂住了自己的嘴,想要惊叫,却怎么也喊不出声。

    她一个踉跄直接向后跌去,颤抖着手想要把门合上。

    男童长得粉雕玉琢煞是讨喜,可越是长得好,配上那双眼睛就越是诡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掌柜起了一身冷汗和鸡皮疙瘩,有寒意从她的脚底板一直往上冒,明明门就在跟前,她却怎么也关不上。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笑意吟吟地走前牵起孩子的手,带着他一并下了楼。

    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帮孩子穿衣花了些时间,不知道又来一位贵客,嘿呀,不知道客人是暂时歇脚还是久住?”

    难言的惊恐与悚然控制了女人。

    她不是她了。

    掌柜看见红衣女郎抬头看向倚在楼梯上的自己,然后看向了自己牵在手边的小童。

    “你的孩子?”女郎问。

    她听见自己有些刺耳的小声,“客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当然是我养的了。”

    女郎反倒是若有所思起来,“这样啊,我倒是看着有些眼熟。”

    “客人怕不是想成家了吧。”牵着小童的掌柜一步一步走下楼,木楼梯被她踩的咯噔响,她身边的孩子低着头不说话。

    斗篷客却猛地拍碎了桌子,斗篷一甩,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怒意:“许老二,你干什么吃的?!”

    他的话音刚落,挠着一头短发的邋遢男人就出现在了楼梯口,“你干啥嚷嚷我,我现在还没有替你们家干事呢嚷什么嚷!”

    斗篷客没有说话,因为邋遢男人自己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暗骂了一声见鬼,伸手就朝着正在一步步走下楼梯的掌柜抓去。

    女郎横起了枪,枪尖雪亮,直接捅上了前。

    她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地继续朝下走,只是身边的小童抬起头又低下。

    而掌柜本人却已经要晕过去了,只是神志还是清醒着的。

    下一秒,女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枪劲对上掌劲,女郎与邋遢男人同时赫然。

    只是距离太短已来不及收回,只能错身险险而过。

    斗篷客身后斗篷在风中猎猎响,他堵在门前刚好拦住了掌柜去路。

    “我当是谁。”他说,身前悬着三柄湛蓝小剑。

    “我就是掌柜啊。”女人一脸莹莹笑意。

    三柄剑,一者对准眉心,一者对准前胸,一者对准小腹。

    女人诡秘一笑,随后惊叫声响起,她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两股战战,地上湿了一小摊。

    “我我我……”不久前还与客人谈天说地的寡居掌柜已经双眼溃散,吓得彻底说不出话。

    低着头的小童已经到了另一个客人身旁。

    客人牵起了他的手。

    隐隐猜到来人身份的女郎怒不可遏,当下就呸了一声,张口骂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么个下贱的骚东西!”

    “怎么,在歧县还没吃够亏,把手伸到这边来了?”

    她像是炮仗一样骂出口,连身旁的邋遢男人也有些愕然。

    这……单从样貌来看,飒爽英气,真的看不出来有这么暴脾气啊。

    无名客人掩唇低低笑出声,男儿嗓音配上女性化的动作,异常诡异。

    “黄毛丫头,你还以为这地方是你家大隋不成?”他口中有轻蔑之意。

    “男不男女不女,我倒是为你可悲。”还没等红衣女郎炮仗似地开骂,斗篷客便已经开口了。

    他看都没有看软倒在地上的老板娘一眼,从她身旁迈了过去。

    “在旁门左道上走得更远了,难怪有所长进。”斗篷客开口就是讥讽,一点情面也不留,“三年前说你在洞天内突然遭袭,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他叫出了“男人”的名字,“对吧,云霞仙子。”

    斗篷客身后有一双眼睛亮起,双目无神的掌柜从地上爬了起来。

    滋地一声,数根细如毫毛的撞到了他的剑上。

    剑光在黯淡之后反而锋芒更甚。

    “还是一样愚蠢,甚至更甚啊。”他如此评价,桀桀笑出了声。

第二十四章 一波平

    “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剑仙大前辈,还是个熟人哩。”另一位客人站了起来,语调诡异飘忽,“让我猜猜斗篷下的是谁?剑修就那么几家,你是青城山的呢,还是老莲洞的呢还是哪个有过牵扯的世家子?”

    “他”一点也没有以此为耻的意思,“真不知道奴家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这样的大人物,要不前辈给我赐上两招,让奴家认认人?”

    斗篷客动也未动。

    “身心无垢,以气化剑,厉害得紧呢。”小童缓缓抬头,口中发出妇人软媚的声音,“就算你身后背着个剑匣掩人耳目,把声音换了一换,奴家也能认出来你是谁。”

    一个小童,配上这样的自称和显然是妇人的语气声音,瞳孔也大得不像是常人。哪怕早就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红衣女郎还是下意识就抖了抖胳膊,就是连粗惯了的邋遢男人也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同时,他们也在期待妇人口中呼之欲出的答案。

    “你那柄剑里头的庚金,还是奴家拱手相赠的呢。”小童的一边嘴角朝上扯了扯,更显诡异,“小郎君,念些旧情呀。”

    红衣女郎闻声瞪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神秘斗篷客是三年前歧县的那个徐子虚。

    徐子虚不是典型的锋锐剑修脾气吗?怎么沉稳得像个形如枯木的老人,还套上这么个灰扑扑的斗篷,也不怕脏了他那一身月白法袍?

    斗篷客的低笑渐渐清澈,他掀开斗篷,露出藏在斗篷下那双上挑的眼和飞入鬓角的眉。

    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剑修眼中有清光划过,他挑了挑眉,“收回前言,你的脑子还是好用了不少的。”

    许多事情是斗篷客可以干而徐子虚不能干的,附身于小童的美妇云霞就这么直接说出了他的身份,约莫等于断了他一条退路。

    “不过你这手段,我看着不像是你们阴阳洞天的。”他轻飘飘一句话直接堵住了对方的嘴,“在上面做一做文章,你家老祖可能会有点麻烦啊。”

    附身在小童身上的妇人先是一愣,随即展颜笑道:“这话,小郎君前辈可以亲自和我家老祖说的,毕竟奴家只是来打个头阵。”

    至于这话的真伪,怕是只有美妇一人知道了。

    她还嫌火烧得不够大似地,冲着在场的三人挤了挤眼,“怕奴家通风报信的话,不如现在就动手解决了奴家如何?”

    红衣女郎当下就提枪迎了上去,“就算你不说,你以为你今天走得出这个客栈?”

    有剑横挡,抵住枪尖。

    火花一闪,红衣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一步,剑也斜斜插入地上。

    女郎怒目道:“你拦着我干什么!”

    “楚争没教你?”剑修抬眼,有些诧异,“这女人显然本体不在这,你杀一两个普通人是嫌自己手上因果不够多,到无垢境界的时候还太少?”

    “哦,忘了,你们兵家武修多,不管这个。”他自顾自道,那柄斜斜插入地面的小剑蹭一下飞起,悬在了他的身后。

    站起来的男人眼中一片茫然,看到不远处的女神仙还有些懵。

    “你要杀?”剑修的身子偏了偏,“反正我不拦着。”

    女郎恨得牙痒痒,“这女人......”

    有咯咯笑声四面响起,“你又能把奴家怎么样呢?”

    “有本事堂堂正正出来打,躲在暗处像什么样!”女郎枪杆朝地上一蹬,气势震起一地尘。她像四周环视了一眼,想要将她认定的某个藏在暗处的人揪出。

    倒是对此一直没什么了解只是单纯偿还墨家人情的许让站在楼梯上挠了挠头,看向不知何时狼藉一片的大堂,有些纳闷道:“不都是为了一件事情来的吗?现在打起来,等会让别人得了渔翁利怎么办?”

    女郎心想用你说?她当然清楚,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呀。

    只是没想到女人心思这么歹毒,就派出个傀儡,全找普通人来附身,让她连个出气路子都没有。

    不管是炼气士也好武夫也罢,谁乐意好好杀死一个和自己原来没有半点关系,强扯因果都扯不上的人,担上一份莫名其妙的业债?这里又不是战场,不能用养兵作战之道来定论的。

    “打不起来的。”较之三年前沉稳上许多的剑修缓缓开口,“许老二,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如果你想安安分分干完这票当个自由人,那就回你的房里去。”

    “小兄弟还是厉害啊。”嘴上套着近乎,把称呼也一并改了过来的邋遢男人眼睛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分析着局势。

    目前是他这边的墨家,玩附身女人身后的阴阳洞天,剑修身后的青城山,和他们口中那个叫隋的国家。

    水有点混,局势未明。

    邋遢男人摸了摸鼻子,转身上了楼,“算了,脑袋疼,你们吵你们的。”

    进屋子前他还不忘朝自己的下个东家示好:“小兄弟,打架记得喊我一声啊。”

    剑修应了声好,倒是小童不怕死地朝前走了两步,“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像三年前的歧县那样,把利益都分配好啦?这可不成,我家老祖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再说,剑分成几段之后,还要它干嘛。”

    从方才起就陷入沉默的红衣女郎终于憋不出了,“难道就你一个人有老祖有后台吗?”

    剑修嘴角扬了扬,“云霞仙子,这里都是打头阵的先锋啊,你以为呢?”

    小童有明显的愕然,“你们......”

    她得到的情报并非如此,不然她也不会就这么急匆匆花了大力气赶来,好抢占先机回去邀功。

    “自作聪明。”女郎当下就嗤笑道,“最后剑落在谁手上,不是看各家本事吗?”

    “确实是看各家的本事。”门外有人忽然道,“但无论如何,你们各家有什么布置,都得等到剑出世再说。”

    “剑出世之前,太行山就是太行山,不是谁家已经发展好的势力。我这么说你们应该懂。”

    除了早有所准备的剑修之外,其余二人皆是一愣,心中都有些不服气。

    直到他们看见手上的那两块令牌。

    “刚好天黑,我就住这儿了。”手持两块令牌的神秘来客走进了客栈,“省得我不在,后面来的人以为你们把鸡毛当令箭使。”

    就在他说完之后,外面天色倏地沉了下来。

第二十五章 梦中听戈

    山脚有仙镇内发生的事情,山上没人知道。

    左恒离开藏书室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

    少女在四合的暮色中行走。

    将近一天下来没练多少剑,倒是擦了好几大柜子的旧书。书是干净了,原本还算整洁的衣服却沾了好几层书灰。

    等左恒回到她哪间零一号房,练了一会剑,把东西全都收拾好,脏衣服泡在水里洗净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天气不太好,夜色似浓墨般,雪不断从空中坠下,松枝上没有月光。

    她看了看房内的烛火,将门拉开一道缝隙,伸手朝外探去。外面风正大,又伸手不见五指,端着烛台,肯定刚出门就会熄灭。

    屋内又有许多杂七杂八的摆设,练剑显然是施展不开。

    左恒爬上了床,索性准备起夜。

    如果半夜还这样,那就只能等再早上了。早上实在练不成,就少清理点书灰早点回来把落下的补上。

    字可以认不全,但剑肯定是要练的。

    她躺在床上,规划好醒来该做的事情之后闭上了眼睛。左恒睡觉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只把自己整个人都放空掉,这样入睡最快,也最省时间。

    她向来浅眠,更是鲜少做梦。

    所以,当自己出现在一片黄沙之中,被风呛了一嘴的沙子之后,左恒还是有些茫然的。

    她先是甩了甩脑袋,然后才打量周围。

    这里除了漠漠风沙之外再也没有其它东西,天幕也被混着沙子的风遮掩成的黄色,浑浊而蒙昧。

    左恒站在沙山与沙海之中,惊叹一瞬之后,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

    恩,不疼,是在做梦。

    既然是在做梦,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果不其然,她摸到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剑还在身上,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在梦里面练剑?左恒眼前一亮,只觉得豁然开朗,入睡之前关于天气的顾虑也全都丢到了一边。

    她解下剑跃跃欲试,挥剑的下一秒就被按住了肩头。

    有声音带着无奈响起:“早知如此就不让谢兰芝过去搅局了......我找你不是给你寻地方练剑的呀,左恒。”

    左恒猛地回过头去,年轻读书人面上带着笑意打招呼道:“好久不见,长高了不少。”

    “李先生!”少女惊呼出声,随即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谢谢李先生让......教我。”她还是说不出谢兰芝的名字。

    “我也是为了搅局顺手为之啊,说不定日后你知道来龙去脉会怨我也说不定。”书生摆了摆手,原地出现两个蒲团,“坐下说话吧,我时间还多,不用显得那么局促。”

    “要喝茶吗?”

    左恒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摇了摇头,直接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还是这么直接啊。”年轻人佯意叹口气,也没有绕弯子,“找你是两件事情,大隋和剑。”

    听到剑的左恒立马竖起耳朵,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大隋。

    她没有那种家国感。

    “说来话长啊......”与三年前告别时没有任何变化的李先生伸手揉了揉两侧额头,“你可能对这些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确定要听?”

    左恒点头,听。

    “牵扯到了道统和香火,我一时也不好具体和你明说。”他沉吟一声,“你现在还太弱了,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好处......还记得给你算命的那个道士吗?”

    左恒想到了道人算卦后那句一辈子穷鬼,面色十分凝重,“记得。”

    “那算是我的师弟,之前带你们出歧县的老人算是我的老师。”提起这桩事情之时,年轻书生面上罕出纠结,“之所以说算......是因为我们在立场,在大势的判断上都算是对立的程度。”

    左恒轻声问道:“你们一个是儒家,一个是道家,对吗?”

    年轻人颔首,“对的。但是这并不算是对立的理由,之所以不同,还是因为身份问题。”

    当初少年人游学志得意满,一心想着参透百家,便拜了个看起来落魄的老道士,和老道士一起收了个师弟,却没想到双方对身份都有所隐瞒。

    少年不是普通的一心只慕圣贤书的少年,老人也不是只会酩酊醉酒的求道老人,坦诚之后,自然分外尴尬,不愿对立,也无法再回到当日的亲近,只能这么尴尬地维持着这段名存实亡的师徒关系。

    只是这些,就不是左恒需要知道的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向左恒,“我和大隋之间有过约定,大隋尊儒,而我则是在大隋朝开疆扩土时代表儒家站在大隋的立场上,并替大隋寻到一件能镇住国运的重器,保大隋从今至往后的八百年根基。”

    难怪以前在歧县的时候,说道李先生时王爷和女郎会有那样的反应,原来是有这么一层的关系在里面。

    可是她又想到许久未见的晏横舟,对着读书人产生了疑惑,“晏横舟拉着我说道理的时候,说什么圣人求和求仁而不求战,为什么李先生你要支持打仗?”

    左恒下意识觉得自己的小伙伴知道这个后会有些伤心。

    “有战才有和,战与和是太极鱼的两面啊。”年轻人哈哈大笑着岔开话题,“或许你以后会明白,或许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总之,你只要知道我曾经是和大隋做了这样的约定,并承诺把剑给他们就是了。”

    左恒颇为机警道:“剑是我的。”

    “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少女如此反应让他不由莞尔,“剑灵找上我之后我就和大隋改了约定,帮他们另寻其它的物件。”

    左恒松了口气,“那不就是不关我的事情了吗?”

    “你真以为世事都和你的剑一样笔直简单?那炼气士都当跑去当剑修,就没那么多曲折了。”李修宜不由打趣。

    在看到她摆放在身侧的剑时,年轻人眼中有怀念稍纵即逝,“这件事情和你的关系很大。”

    他嘘了一声,示意左恒注意听。

    少女凝神,只听见风卷狂沙的声音。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年轻读书人又嘘了一声。

    是马蹄,擂鼓和号角。

    “你们大隋打到豫国边境了。”读书人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你方才听见了一场狼烟烽火啊。”他意味深长道。

第二十六章 剑上说道理

    左恒摇了摇头,试探道:“我们大隋违约了,现在他们是要来拿剑吗?”

    尽管是用我们代称,但她心中并没有多少代入感。

    李修宜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了没有这么简单了。”

    年轻读书人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仅仅关系到一国,更关系到一国之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在托梦给小晏遥之前,我曾特地为此事寻找过大隋的国君。”

    “南域主要是儒道之争,但争了这么多年彼此关系并没那么紧张,算是在敌友之间。”他突然叹了口气,“本来没这么复杂的,大隋不管在战争中是输是赢,对它的国运都不会有任何影响,区别只是大国与较小国而已。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

    “难说啊......”李修宜摇了摇头,“我此前找上随恬斗,目的就是让他养精蓄锐,几年内不要大肆兴兵,留给他人做手脚的机会,从天意的层面找不是。但是现在,他都打到豫国边境来了。”

    他停了下来,而后淡淡道:“隋和豫隔了数十个小国,现在这些小国都是大隋的国土了。”

    左恒似懂非懂,“那你为什么不托梦给他?”

    “我不在南域。”李修宜咳了一声,“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发现大隋违背和我的约定的时候,我已经联系不上随恬斗了。”

    “找其他人也不行?”她问道。

    “有人刻意把我和大隋之间的联系掩盖住了,我谁也联系不到。”

    左恒点点头,哦了一声,其实还是没怎么懂,“那现在要怎么办?”

    她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到底是多大的事情,更不知道这件事情早已超出年轻读书人在歧县所说的“天大”的范畴。

    “有人想要借着大隋对南域下手,借天势以灭隋。”李修宜没有回答她,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并非出自南域,但南域的儒脉与我息息相关,决定是我做的,一旦大隋坐实了暴戾无道的名头,那么南域的儒家至少在百年之内,都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并且南域道家与我交往不少,亦可能受到牵连,借此机会乘机而入就简单了。”

    年轻读书人只简单点名了事件的重点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其中牵扯到的势力曲折都被一笔带过。

    饶是如此,左恒还是一阵发懵,眼前一片茫然:“.......啊。”

    什么南域,什么乘虚而入,听不懂啊。

    李修宜看她这副样子好气又笑:“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说得再细你也听不懂。”

    左恒只当没听见,努力消化他之前说的内容。

    过了半晌,她才认真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不要让大隋把豫国攻打下来吗?但是我没这么厉害,拦不住啊。”

    她想了想大隋的红衣女郎和紫袍王爷,还有密密麻麻的军队,非常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有剑也拦不住。”

    她分明在说很严肃的事情,年轻读书人的脸上却有笑意浮现。

    “这种事情,可能以后会麻烦你吧。”他说,“现在还远不是时候呢。”

    左恒再度茫然,“那是让我保护好剑,不被大隋抢走?”

    “听着,左恒。”年轻读书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将会得到的那把剑是一位很厉害大剑仙的剑,也算是我某种意义上的故人。这把剑可以说很重要,许多势力都想得到它,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柄剑,更可能是一位剑仙的完整传承。”

    “所以有很多人想要抢剑,用各种方式。”她想起了歧县所谓承剑人选带来的一系列风波,“马上也会那样吗?”

    “有人在帮忙约束,所以暂时不会闹出大动静。”李修宜按住她肩头的手一直没有挪开,“但是等到剑出世的时候就未必了,你要做好准备。”

    “剑是我的。”左恒重复道。剑灵承认她了,和她做过约定,所以剑就是她的。

    年轻读书人笑了笑,“只要你想,剑不会有其它主人。”

    他接着道:“隋毁约,也想在剑上掺和一脚,到时势必会与你起到冲突,但我想拜托你的是,在拿到剑之后,立刻赶赴大隋。”

    “大隋此次远征,国内兵力必定空虚,我想请你帮忙守城,以免大隋败亡的命运。”

    左恒抬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大隋毁约,你们现在能撇清关系,然后就没事了。”

    她很认真地在提建议:“现在赶快换一个国家,然后装作没事发生,不要承认就好。”

    李修宜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趋利避害人之本性,但是大隋不义,我却不能不仁呀。”

    “左恒,你愿意吗接受我的请求吗?”读书人目光真诚,“先说好了,这件事本来和你没有太大关系,但是你要是去了大隋,就和你有很大关系了。”

    左恒更糊涂了。

    李修宜没有勉强她,而是转而问道:“你清楚你们大隋国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面带茫然的少女摇了摇头,又想到了歧县偶尔念叨这些的药铺老人。

    征税少,免徭役,参军给钱,应该算是好人吧。

    她有些不确定,于是道:“不清楚,但是孙大夫很赞许他。”

    “你们大隋的国君很矛盾,”李修宜说,“他很年轻,有精力也有野心,懂得如何治国却偏偏不肯让野心沉寂,他想要占据南域的半边疆土,约束道统留名史册,成为世代相传具有丰功伟绩的帝王之一。”

    “他的儿子则是天生的仁厚心肠,如果发展不差,父子两代就能完成开疆和固土齐民心这两件大事,为隋国奠定下未来多少年的基业。这也是我原本所预料到的。”

    所以他才会选择站在隋国身后,甚至通过左恒小小坑了自己的师弟一把。

    “你的答案是什么?”他问。

    “……没有能不能,只是想不想。”左恒沉思片刻后抬头看向这位阔别已久的李先生,声音有点闷。“大隋怎么样,我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你并未受到过大隋给予的多少好处与庇护,更是差点因为大隋的规划丧命,这很正常。”李修宜并未责备她冷情,反而替她开脱。

    “那……还去吗?”她问。

    李修宜笑了笑,将问题又重新抛给她,“这要看你想不想了。”

    说着,年青读书人缩回搭在她箭头的手,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笔。

    丹青妙笔,生花。

    在年轻先生的,左恒不但看见了战场上的一袭红衣军帐内的紫袍,还看到了盼望丈夫归来的新妇,看到了等待军兵归家的老人,看到战争的一隅。

    最后,年轻先生的笔停在了歧县上,分明是故人故景,却被战火气息熏染得面目全非。

    “这就是未来的大势所趋。”先生收回笔,在谈及这件事情时神色淡淡,“不管你们大隋实际上做的怎么样,有没有安抚民众善待兵俘,只要找到由头,把大义两个字扣下来,把有违天理四个帽子给冠上去,说是天要灭隋,那么隋就要灭。”

    “灭随的是周围的宋还是隔着多少小国的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

    “隋灭了,随恬斗就是暴君,我这么说你懂吗?”

    左恒点头,这才懂了一点。

    她觉得有点像是晏横舟之前提到过的众口铄金,而后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所以呢?”

    “我去。”她说,“等哪天大隋的子民都说暴君的时候,再由我杀。”

    李修宜哈哈大笑,“现在说这个,你还不够分量。”

    “你只要表态就可以了。”

    左恒固执道:“去了还要看,如果不好,我再杀。”

    李修宜再次哈哈大笑。

    “这样挺好的。”年轻读书人笑着笑着就停下了他看向左恒,有别于之前的安慰与其它意思,十分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头,“你的许多遭遇都和我脱不开关系,无心之失也好,刻意谋划也罢,这个后果我都会担起来,也会在你将来的修行路上尽可能给你方便。”

    “我能知道具体吗?”左恒咽了口唾沫,嗓子有些发干。

    李修宜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能说?”

    她这样岔开话题,读书人也不恼,只是好笑地又拍了拍她的肩,继续自己之前未说完的话。

    不古怪固执,就不是左恒了啊。

    “左恒,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他轻声说道,“我太会用剑,但也知道一个真正的剑修应该是什么模样的,以后遇事,如果有实在不明白的地方,就多问自己几遍,也可以写信去问小晏遥,问你觉得可以给出答案的人。”

    “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论旁人说了什么,坚持自己的对错就好。”

    年轻读书人眼中,少女像一把还未完全成型的剑,但已经具备了一点日后无匹的坚韧与锋利。

    “你现在带着的这把剑叫正大光明,是我以前的佩剑。”他从地上拾起剑,抚过在与神秘狐魅接触中有些发黑碎裂的那处地方。

    剑身重新闪起淡淡金光。

    他将剑抛给有些愣住的少女,“分身乏术,先凑合用。”少女慌忙接住剑,然后看着读书人竖起大拇指,给她比了个看不懂的手势,“加油啊,左恒。”

    读书人的身影开始模糊,在消失之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了,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

    他嘴角扬起笑容,声音陡然变大,“不要委屈自己,拿拳头拿剑和他们说道理,该闹就闹,痛痛快快才好!”

    “闹得再大,也有人给你担着!”

    左恒一愣,随即重重点了点头,也对着他大声应道:“好!”

    有老人崖前喝酒,突然打了个饱嗝。

第二十七章 无意

    左恒从梦中醒来。

    她睁开了眼,第一反应是摸住了放在床边的剑,然后起身点亮了蜡烛。

    这把刚得知姓名的剑剑尖朝下六寸原有裂痕。现在,哪怕是在烛火的映衬之下,也寻不出半分曾有过损伤的痕迹。

    看来不止是做梦,确实是修好了。

    少女坐回床上。

    剑修好了,比之前坏掉的时候要厉害上不少,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她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练剑的心思,只盯着烛芯上跳跃的火苗发呆。

    李修宜说的事情有点多,但是除了确定有很多人会来抢剑之外她其余一个也搞不明白。

    什么站队,道统,天意,国与国这些,真的是很难搞懂。好像也并不关她什么事情,怎么被这么一说,就显得这很重要了呢?

    左恒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厉害,相反是差得远。

    李修宜也说了,并不是因为她厉害还是怎么样才找上的她,只是想让她在这场风波之中表明一下态度。

    左恒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好代表的。

    如果是因为剑的话,可李修宜话里的意思又处处显示出其实剑没那么重要最起码对他来说是如此。

    她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结果,反而觉得更乱了。

    原以为山上神仙不用为生计一类操心,逍遥自在,没想到这里面同样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看起来一点也不比当凡人要轻松许多。

    动辄就拿一百年起开始算,普通人一辈子也活不到一百年呢,这么说其实还是炼气士的烦恼要多一点。

    左恒并不想自己也变成李先生那样忧前忧后,一天到晚考虑这个考虑那个,她一开始其实是没有准备答应下来的。

    大隋怎么样,其实严格来说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人情还清了的。可是李修宜却让她看到了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让她看到很多人的父母很多人的子女死在战争里,更是需要藏头露尾躲起来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无论是大隋攻打别人,还是别人来攻打大隋,左恒觉得后果都是一样的。

    没有父母的小孩子是很可怜的,她自己一个人在穷巷这种地方活下来并不是很容易,也吃了不少苦头,如果要打仗,还会有许多像她一样的人出现。

    可是他们遇不到古怪的剑灵也遇不到少年神仙,也遇不到许多人,不是更加可怜吗?

    不管好恶还是错对,左恒只是想干一点她想去做的事情。

    就像她答应李先生拿到剑之后要赶往大隋那样,不是因为李修宜的请求和她自觉受了对方的恩情,也不是因为意识到了家国之大,只是因为她突然想去了,仅此而已。

    不管旁人怎么说,坚持自己就好。左恒觉得李先生这句话听着就很有学问,比晏横舟按着她听的那些要在理很多。

    所以她没有继续想与他对话中涉及到的事情。

    该知道的总归是会知道的,如果到最后实在不知道,那就让它不知道好了。她摸着目前属于自己的那把正大光明,想着要是能和剑一样把凡事直接穿过去,那也就不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了。

    要是能像剑一样就好了。

    左恒把叫做正大光明的剑横在膝前,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剑脊和不大显露出锋芒的剑刃,心中也逐渐安定下来。

    然后她起身推开屋门,后半夜的雪已经停了下来,层云中也探出半圆的月,照得一地积雪清朗,比之前要亮堂上太多。

    她吹灭了蜡烛,抱着剑出了门。

    她来到老松下,正对着崖前的明月,认认真真地练起了剑,夜中静寂积雪空阔,只有剑声与偶尔拂过的松尖的微风。

    左恒脑中一片空明,心与剑合。

    她什么也没有去想了,满心满眼都是被她握在手中的剑,和每一次出剑的弧度。

    在不知不觉之中她挥出一道浅薄剑气,溅起了一地的雪,整个人也从这种玄奥的状态之中惊醒过来,差点没握稳手里的剑。

    等她努力去回想那种感觉的时候,却怎么都没有办法成功。

    剑修入门上说,剑气是要化丹之后才能发出来的,但她刚刚确实是挥出来一道。

    左恒不信这个邪。

    ......

    ......

    因故和师弟一起监督弟子课业修行的玉衡派大师兄来到提前两仪场布置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早早站在那儿,两眼下面泛着乌青的左恒。

    “......这么早?”沉默一瞬后,俊俏道士主动打起了招呼,非常隐蔽地打量了几眼左恒别在腰间的无鞘剑。

    左恒恍若未闻,直到宽大手掌在她眼前晃了两下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恩,师兄也早。”

    她还在回想那一剑,提前来到两仪场也只是因为担心自己想到入神而忘了时间,完全没有注意到空旷的两仪场之上除了她自己外还有其它人。

    “是因为离开家乡而睡不好吗?”不知为何觉得少女腰侧无鞘剑好像要雪亮上那么一点了的俊俏道士干巴巴挤出一句,因为昨日同书翁谈话的缘故还有些芥蒂。

    左恒下意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没法解释,又点了点头。

    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一头雾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让她帮忙在两仪场外围合适的位置上摆上漆黑小石。

    “聚气用的,太行的天地灵气太稀薄了,不聚起来你们感受可能有点难度。”他下意识对左恒解释。

    左恒状态不好,一心只想着剑的事情,反应也格外慢,过了一小会才慢吞吞问他,“现在就要学法术了吗?”

    显真摇头,很耐心的同她解释:“不是,先让你们感受一下,有迹可循,才能慢慢磨出气感,修炼不是一蹴而就的,得要长时间的积累才行。”

    对此方面依旧是一知半解的左恒点点头,觉得这就和剑灵以前在她眼前一抹是同样道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就是照葫芦画瓢也没法啊。

    俊俏道士还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他看着少女似懂非懂的样子,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她腰间的剑,心情再度复杂起来。

    如果这个姑娘真的和书翁前辈所预料的那样有大来头,怎么又会对修行一事显得如此懵懂呢?无知这件事情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而且她也从来就没有掩饰过。

    这是俊俏青年怎么也想不通的。

第二十八章 不群

    左恒不知道他心中疑虑,只是觉得这位师兄今天盯着她看的次数有点多。

    就算俊俏道士大大方方把他认为说不通的地方给提出来,估计左恒也只会以同样的答案回答他。

    她同样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有来历,哪怕是和像李先生,算命道士和老人这样厉害的人有过接触,但她仅限于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自己没有恶意而已。

    对于他们的具体身份和来历地位一类,左恒觉得报出他们的名字来,任何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炼气士都能说得比她详细的多。

    但左恒并不会蠢到傻傻去问别人这些事情。

    她一言不发按照俊俏道士的指示在两仪场的周围摆放黑色小石,等将石子按某个图案全部摆放好后,两仪场上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人。

    黑衣青年是最先到的,接着是庄稼少年宫天傲,然后是左恒依旧不知道姓名的矮瘦二人和贵为一国公主的沈蔷,最后才是一路晃悠姗姗来迟的小少爷白翊。

    白翊是卡着点到的,因此不算是来迟,黑衣青年只是警告性看了他一眼,然后将两仪场上的六个人喊到了他和俊俏道士的身前。

    “今日先不清扫。”他说,“先教你们开气感。”

    宫天傲很老实地问出了声,“什么是气感?”

    被打断欲出口话的黑衣青年皱了皱眉,刚想训斥,站在他身旁的俊俏道士就按住了他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师弟,我们当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俊俏道士嗡了嗡唇,聚音成线向他传声。

    而后他看向问出问题后被紫衣少女拉住的,面带茫然的少年,对他宽慰一笑,“气感就是对天地灵气的感应,只有感应到天地灵气,才能引导灵气入体修炼。只有开了气感,才算是踏上作为炼气士修行的第一步。”

    庄稼少年憨然一笑,刚想要开口道谢,一旁由御寒服换回紫衣的姑娘就直接猛掐他的胳膊,让他原本的感谢之言变成一口倒吸的凉气。

    宫天傲刚扭过头询问,就看见了她噤声的手势。

    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出丑了的庄稼少年乖乖闭上嘴,向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俊俏道士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微微一笑,等到少年再度回过头,低着头不好意思再看他之后才再度开口。

    “太行山现今天地灵气稀薄,想要以正常方式开气感不大可能,哪怕我用阵法将周围几里之内的天地灵气都汇聚到两仪场,灵气浓度依旧不太够,所以你们可能要在这一步上多耗几日了。”

    在解释完情况之后,他接着说明关于开气感所要注意的事项:“本门所学虽杂,但根基仍然是道家为主,所以,在你们打坐入定感受天地灵气之前,我会先教你们一段道家清心口诀,好让你们更加容易心神合一。”

    俊俏道士缓缓念出一段四字成句的经文,“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为了让在场六人更容易记住,他念的很慢很慢,并且重复了不止一遍。直到连最后一个小个子都确认自己已经记下后,他才停下。

    “可能有些长,但这只是经文中的一段,并不是什么法诀,就算有地方记错也没有关系。”他抬手理好自己有些散乱的衣襟,又抚平袖口处的褶皱,轻轻咳嗽了一声,“只要静下心来就行了,一次不行就多试几次。”

    这样说着,他摊开掌心,手上有茫茫白雾出现。

    这白雾与左恒三年前所见到的别无一二,只是要更浅淡,仿佛随时都快消散的样子。左恒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白雾,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少爷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这就是天地灵气,等你们能够凭借自己感受到这个,哪怕只有一瞬,那也算是打开了气感。”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将气感彻底打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你们不用聚气凝神也能感应到天地灵气,就可以算是脱凡,迈入修炼的第一步了。到时候我会传授你们修炼的法诀,教导你们把灵气引入身体,直到将丹田汇满......总之顺其自然就好了。”

    说到后面,他也流露出几分散漫闲适的天性,“实在不行就不要太强求,修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不能急于一时,我当年就是......”

    黑衣青年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即兴发言:“你们最好是一起尝试,这样容易有经验。你们显真师兄在这里,有困惑就问。”

    险些说出自己是花了九年才成功引气的俊俏道士摸了摸鼻头,并没有自己当了坏榜样的自觉修炼这种事情,就算是有资质的人,也不能强求呀。

    道在不可见,心中有道,便处处都是修行。

    当然,他也知道这话不应该在这些连门都未入的孩子面前说,万一产生什么误导就是损人修行的罪过了。俊俏道士也就只有在心中和自己那只仙鹤面前念叨这些。

    黑衣青年说出可以一起尝试之后便转身向大殿走去,他还有事情汇报掌门,就像他之前所说的,留下指导的任务很自然就落到了俊俏道士身上。

    六个在不久之前还站成一排的人便形成了鲜明的划分。

    白翊虽然脾气大,到底还是念及了一些情面,站到了沈蔷身边,准备将一些他当年寻出气感的经验分享给她。宫天傲则是因为她释放出来的善意不自觉就亲近这位身份尊贵的公主,也站到了一旁,只是可以离白翊远了些。

    紫衣少女低声朝两人各说了两句软话,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

    左恒不认识的矮瘦二人倒是一直站在一起,显然是在山上这几日已经建立了不浅的交情。

    两组人都各自找到了打坐的地方。

    左恒环视了一眼两仪场,反而觉得原地空旷一些,也就没有另寻地方。

    少女完全无视了站在跟前的俊俏道士,反倒是看似神游却一直关注几人情况的俊俏道士叹了口气。

    他几十年前在见到因太行灵气枯竭而纷纷四散的灵鸟之中捡到过一只在群鸟之中卓然独立,不避不逃的仙鹤。

    在这位玉衡派大师兄眼中,左恒就和他多年前捡到的仙鹤一样。

    接引她出第二关时的预感成了真,果然是个头疼人物。

第二十九章 论意图

    “你站过来些,我帮你入定。”到底是软心肠的玉衡派大师兄揉揉眉心,“你看他们,都是一个帮一个的。”

    方盘腿坐下的左恒便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三人组那边白翊一人独坐,紫衣少女则是站在已经坐好的宫天傲身后,按住他的肩头不知道做什么。

    而她不知名字的矮瘦二人组那边也是异常和谐,两人相对而坐,掌心相抵口中同时念念有词。

    这是看她一个人所以觉得不大好吗?左恒恍然大悟,单手握拳击向手掌。她下意识起了身,对着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摇头道:“没事,我去别的地方,可以不用帮忙。”

    左恒觉得入定不是太艰难的事情,用不着别人帮忙,完全没懂对方话里头的另一层意思。

    显真就这样看着她,好半天没有说话。

    毕竟算是寄人篱下,左恒没有办法在这样的目光之中自顾自走到另一个地方。只是她大大方方被打量了半响之后实在有些不耐烦。

    “......没有事的话,我去入定了。”她很平静地同俊俏道士叙述了这样一个事实,“这样看着入不了定。”

    俊俏道士叹了口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他抖了一下在风中有些飘飘然衣袖,有仙鹤自平地而生的一缕云雾中走出,单脚独立在他的身侧。

    仙鹤约莫是他半人高,俊俏道士很容易就抬手抚仙鹤头顶上的簇丹羽,鹤也十分懂事地报以长喙,与他骨节修长分明的手指做些玩耍纠缠。

    然后左恒被一只坚定有力的手拉住,不由分说地被拉上了不知何时变大的仙鹤,回过神来时已经位于两仪场的上空,几乎包揽整个两仪场由黑白两色石砖垒成的阴阳鱼被无限拉小到巴掌大。

    拉住他手的青年单手捏印,唤来一天流云,将脚下的太行诸山遮得严严实实,只见云雾腾腾而涌,不见足下披雪群岱。

    他松了口气,将微微有些发汗的手掌从左恒胳膊上松开,这才道:“这里不会有人知道的,就在这里谈谈吧。”

    向来都是多少任师弟师妹榜样的玉衡派大师兄其实并没有在长辈们跟前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乖顺,甚至有许多在师长看来是荒诞不经的奇怪念头。

    但是他是大师兄,得做起榜样才行。索性天生脾气软,为道不争,很多在他眼中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情顺从也就顺从了。

    在关于太行山的机缘这件事情上,作为下一任掌门,他原本并没有任何其它想法,甚至不乏听任最大长辈做主的意思。

    只要不损坏到玉衡派根基,任你们来走就是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看到孤零零一个人的左恒,他到底还是犹豫,或者说,像是捡回他的鸟儿一样又烂好心了。

    “你放心,今天的内容我不会告诉掌门他们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俊俏道士主动开口解释。

    至于好奇什么,万不能直接开口说,看你一直一个人的样子有些可怜,是不是在家族里面被排挤才到这里的。

    他换了个比较委婉的方式,“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左恒愕然,难道她被特地拉上来,就是问这个?她几乎是立刻点点头承认道:“恩,没事的话能让我下去入定了吗?”

    她觉得一个人没什么不好,她一个人能干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和其它人一起呢?而且只有一个人,才能一直是自己,而不用顾及到别人。

    得到预料答案相差无几回答的俊俏道士沉吟一声,“我并非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之所里来到这里,也是因为一直一个人吗?”

    左恒心跳漏了一拍,暗自戒备,带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会。显真也任她打量,不闪不避。

    左恒猜测面前之人可能是知道了什么,可细观他的态度与反应又不像是知情人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应对,只能带着点试探答道:“我爹娘去的有点早。”

    爹娘早逝,没有直系亲属扶持,在大家族或者是和门派有所勾连的世家里头确实有点有点难过。俊俏道士回想自己看过的一些算炼气士之间的秘辛,沉吟道:“其它的长辈也没有吗?”

    左恒仍是不知他如此发问的用意,摇了摇头,再次询问道:“能下去了吗?”

    难怪会这么又独又凶的。俊俏道士想,心中天平又不自觉向她倾斜了几分。

    这次玉衡派收进来的六个人之中,宫天傲和汪贤是豫国本地人,很容易就能查到根底,自称失去依靠来投奔,瘦似竹竿的戴升则是有些来历模糊,但也可以肯定是普通人。

    但被判定拜入玉衡派是别有所图,意指机缘的三人之中,只有左恒让他觉得,是不是书翁前辈误判了什么。

    玉衡派和白石洞天不和睦不是一日两日,他见过不少趾高气扬的世家子弟,有的像是白翊表现明显还未褪去稚嫩;有些则是和沈蔷一样,有超越同龄人的心胸城府,只是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傲气。

    左恒哪者都不像。

    她像是宫天傲一样穿着普通甚至是有些破旧的衣服,却又不像少年那样不经风浪,甚至就像掌门所说的那样还带着有些重的杀性。

    在左恒身上,俊俏道士看见自己几十年前捡回来的小鹤,再追溯远一些,则是看见了自己。很久之前,他还不叫显真,没有被捡回玉衡派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的。

    面对少女的疑问,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再提下去入定的话题,而是问道:“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地方好去......你想要留在玉衡派吗?”

    白翊和沈蔷一看就不是能安稳下来的人,也不会屈尊在玉衡派这样的小派太长时间,可是左恒不一样。

    左恒或许是有大背景,或许是只是凑巧得到了那把剑,但都改不了她是孤身一人的事实。

    纵然有怜惜的原因在内,但尽可能将人留下才是他拉左恒上来交谈的真正意图。

    掌门的态度是避之不及,书翁前辈是熟视无睹。

    而他觉得,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能把人留下呢?就算不能留下人,结个善缘,总归是不错的事情他们拜入玉衡派,我玉衡派做到了一个门派对弟子该有的教导和庇护,那么我玉衡派便问心无愧。

    一个问心无愧,对于玉衡派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招牌和庇护了。

第三十章 讲歪理

    左恒在短短的时间内做了很多准备,如果眉心一点红的俊俏道士继续打探下去,她也能有所应对,不至于暴露出自己的具体底细。

    她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什么也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是邀请她留下?但这也说明对方确实是知道了一些内容,对她的来意并非全然不清楚。

    会向她说这些,大概是目前没有什么要动手赶人的意思吧。左恒如此揣测,不自觉绷紧了背脊。

    她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俊俏道士。

    现在也不知道是有多高,如果她诚实说出答案,万一被摔下去,摔倒粉身碎骨怎么办?可是她在这种非去即留的抉择之中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说假话。

    她还没回家,还没完成承诺,更没有见过老人所说的广阔天地,怎么可能会留下来呢?

    只是这么直接说出来确实有点风险,她在权衡过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俊俏道士不知道叹了今天以来的第几口气,道:“我既然把你拉上来了,这件事情最多也就只会有我们两个人知道,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你这么犹豫,我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他说,“只是能告诉我原因吗?”

    原因?什么原因?左恒抬头看向她,面上隐带茫然。

    “就算是孤鸟,也总要有栖枝的时候。”

    长风穆穆,俊俏道士站在并不宽广的鹤背之上,满袖流云。

    他朝左恒解释,目光却看向远方,“当然你不想留在玉衡派的原因。我清楚你大约是为了某个机缘才来到这里的,但是水很浑,更是深不见底,牵扯进去未必就能全身而退。既然你孤身一人,恰巧又有枝可栖,为什么不留在玉衡派呢?”

    “庙小容不下大佛。”说道此处他有些自嘲般笑了笑,“所以我并没有问白翊和沈蔷,直接问找到了你。”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明白,左恒觉得他可能是误会了什么。

    剑的事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至少是现在不能。

    她摇摇头,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真诚:“不是庙小,玉衡派很好。”

    左恒说的是真话,她认为玉衡派的雪景很漂亮,也很喜欢那间孤零零的一号弟子房。

    再进一步说,玉衡派的这些人也挺好的,不管是突然蹦出来解释石中火空中火的桃花眼青年还是提灯的白头书翁,甚至是在第一日就罚她去扫远山径的黑衣青年,态度都称得上友善。

    特别是眼前的俊俏道士,自己来到玉衡派不过是三四日的工夫,便受了他很多的关照,无论是不是别有目的,最起码关照是实打实的。

    所以玉衡派挺好的。

    俊俏道士不解,“你既然不嫌弃玉衡派庙小穷酸配不上你的来历,为什么不留下?”

    “留下没有用。”左恒眼睛也没眨一下。

    在说出答案没有被对方从鹤背上扔下去之后,左恒便不像先前那般戒备,而是稍微放松了些。

    少女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把自己的计划大概告诉了俊俏道士:“我要学剑,得去很多个地方和很多的人比试才能学成,玉衡派没有这么多的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地方。”

    要用天地养剑,要走四方去多见识见识。这是老人说的,左恒也是这么想的。

    “你这不就是庙小......”俊俏道士抿了抿唇,居然有些无力辩驳。

    左恒说的确实是事实。就算是算上在玉溪涧隐居修炼的过往长老掌门,玉衡派的人数也是几只手能数过来。

    可被当着面这么说,还是有点难受。

    “不是,玉衡派很大了。”左恒初步断定对方没有恶意,一本正经和他解释,“我之前进过的庙也就只有弟子房那么大,所以玉衡派不是庙小。我觉得玉衡派很好,但是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它确实很好,但是这个好并不能让我留下,不是嫌弃。”

    俊俏道士回味过来后险些笑出声,“你这是在安慰人吗?”

    左恒摇头否认,“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说出来了。”

    接着,她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是因为门派人手不够,那可以不用把入门设置得那么......”她停下想了想用词,“奇怪。”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俊俏道士赶紧打断她,防止她嘴里再蹦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我不外乎是看你孤身一人想起往事,又不愿玉衡派在这种事情中就这样毫无作为罢了。”

    “那你是个好人。”左恒道,又对他说了句谢谢,“人和人不一样,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这一点她很小就知道了。

    “好吧,说不过你。”俊俏道士扶额,心情比先前在两仪场上还要复杂,“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下去教你入定。”

    说着他扬手就要散去流云,“今天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左恒伸手拦住他的胳膊,“等会,我还有话说。”

    看在玉衡派很好的份上,她想提醒对方一些事情,也算是还人情。

    不算是重要信息,但对玉衡派可能会有用。

    “恩,那个什么东西,你们最好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她含糊把剑略了过去,“有人和我说过这件事情牵扯的挺大,很多人都会来抢,玉衡派没有机会的,最好连牵扯进去都不要有,不然很容易遭殃。”

    光是在歧县的时候就来了不少人,剑出来的时候只会有更多人被吸引。她不知道玉衡派到底是怎么样,但是就她目前所见来看,和李先生所透露出来的一些信息,玉衡派想要留住剑,肯定会被吞到连骨头都不剩下的。

    她想起自己体内剑鞘的一些感应,又补了一句:“到时候还要离得远一些,把值钱的东西带着。”

    俊俏道士先是点头,然后神情逐渐茫然,一头雾水。

    带上值钱的东西这句话怎么听着怎么不对头。

    他还想再探听一些具体的消息,左恒就凶巴巴地瞪了过来,“我就知道这么多,问其它没有,总之离远一点就行,别人告诉我的。”

    俊俏道士心道那你怎么还要巴不得赶上去,转念一想左恒能说出这些,身上还有那把正大光明,一定是有所来头,也就释然了。

    算是有所收获,其余的事情,等到发生再说吧。

    “谢了。”俊俏道士突然说道,“不管有没有用,总算是知道了一点。”

    左恒诧异看了他一眼,“不用谢我,是你自己。”

    他一愣,随即展颜道:“歪理,但是我很喜欢。”

第三十一章 天赋

    “现在下去不会太突然了吗?”左恒问他,觉得按照他们脚下这只仙鹤的体型,直接飞下去动静可能会有点大。

    俊俏道士眨了眨眼,朝他嘘了一声,“有障眼法。”

    左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中有些小小的懊恼现在已经都不是在炼气士所谓的山下了,怎么还是没把想事情的方式完全改过来呢。

    她有些不甘示弱,继续发问:“你这样,欺上瞒下就不怕被逐下山吗?”

    门规里面有一条就是不得藏私隐瞒危害门派。

    “门规是对外门弟子的。”他咳嗽一声,偏偏神情坦荡,“至于这件事情,和书翁前辈掌门不同,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考虑,你就不要烦那么多了。”

    左恒哦了一声,又想起来夜游的事情。

    门规是针对外门弟子的,那么像显真他们肯定就是可以夜游,如此看来玉衡派晚上真的有秘密。

    “那......”她想着自己说出去不少事情不从对方嘴里套点东西出来吃亏,白鹤便已经载着她落了地。

    “入定要我帮忙吗?”

    左恒面无表情抱着剑走到了一边。

    俊俏道士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将目光放在了另一边的三人组身上。白翊和沈蔷自然轮不到他来担心,他关注的是宫天傲的情况。

    上山不过几天,庄稼少年的气色就比先前明显要好了些,他此刻正端坐在一旁,先前按住他肩头的沈蔷此刻却和他站得有点远,和白翊低声交谈着什么。

    他们之间的交谈应该是有法器遮蔽住了,所以他只能看见二人嘴唇张张合合而不知他们具体的谈论内容。

    不过俊俏道士关注的重点也不是他们,而是一旁闭目而坐,神色安定的宫天傲。

    通常来说,对炼气修炼一道毫无接触的凡人在第一次入定时,因为不懂何为定,不但往往无法做到摒弃心中杂念,而且可能会心中念头愈加杂乱。

    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像汪贤和戴升二人组中戴升一样眉头紧皱,面露焦灼才对。

    俊俏道士稍稍眯起了眼。

    他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寻常人需要修行才能打开的气感,他不但生来具备,更是能敏锐觉察出气的动向与不同。也就是说,在他眼中,山川万物皆有气。

    只是自从踏上修行,能够自主掌控这项能力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干过了。

    俊俏道士眼中有神芒划过,他又把眼睛眯小了些。

    宫天傲身旁有丝丝缕缕的白雾在汇聚,那些白雾在他身旁久聚不散,钻入他身体之中的速度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他看见这些灵气在少年的经脉百骸中脉脉流淌,无声似水,竟然有主动汇聚到少年丹田中的趋势。

    天赋可怖,后生可畏啊。他无声嘟囔一句,有些好奇地又转向了不远处交谈的白翊和沈蔷二人。

    既然都开眼了,那就索性看个够好了。

    白翊身旁的天地灵气还要比沈蔷浓厚一些,气海也要更加宽阔凝实,别说是他们这种小门小派,就是放到最顶尖的那些个洞天里头也是要备受追捧的,家世好,资质高,也难怪有骄傲的底气。

    对比之下,汪贤和戴升两个人就有些普通了,但也并非不能入眼的地步。只是戴升不知为何,总让他感觉有些古怪。

    这种古怪之感只是一闪即逝,俊俏道士只把原因归结到自己太久未曾看见的缘故。

    没有炼气士能够一直看见天地灵气的,最多只是在开出气感之后能见到一小会,记住那是什么样的感觉,然后再依循这种感觉修炼。

    毕竟正常情况下,炼气士看见天地灵气流淌,要么是灵气浓郁到一定地步,要么是内视自己的身体状况。

    天地这种东西是没有这么容易窥探的,可是他偏偏就能,并且是福是祸尚且未可知。

    俊俏道士无声叹息后将目光转向了左恒左恒跑得实在是远,他视线转了两仪场半圈之后才在快出专门设置来凝聚天地灵气的阵法边缘看见对方。

    少女正抱剑倚在一棵老松上,身后几步之外就是用来充当阵基的黑色小石。

    她奇怪的入定姿势且不说,作为目睹了三关全程的人,左恒资质差,比旁人多行了好几百步阶梯却提早到了第二关许久这件事情是他是知道的。

    俊俏道士也只是想看看左恒情况如何,如果入定实在困难的话,他会过去帮忙拉一把。

    在目光落到松下少女身上的那一瞬,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又把眼睛睁开。

    这次他没有刻意遮掩双瞳之中的璀璨神芒,只是依然看不清少女周围的气。

    他甚至感觉不到左恒这个人的存在。

    少女周围,包括少女本身,在他眼中都是漆黑一片,窥探不到半点。

    那些流动的天地灵气在接触她周身不远便整个都消失在那片漆黑之中,只有她手上抱着的那把剑有些奇异,如涟漪般的灿金波纹不断流动扩散,是漆黑之中的唯一杂色。

    他还想再看,双瞳却有些隐隐作痛,阻止他继续将目光放在左恒身上。

    他已经是足以遨游一方的炼气士了,左恒却是刚踏上修炼。这其中多少的实力差距自不必说,可就在这样实力差距的情况下,他的天赋本能却阻止他继续窥探对方。

    这意味着什么呢。俊俏道士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书翁前辈所料想,左恒才是这些人中最有来历的那个。他彻彻底底地想错了,左恒并非他此前所料一样是被排挤无依而不群,而是因为不需要合群。

    曾经救回的年幼仙鹤尚且不与普通禽类为伍,更何况是左恒这样并非池中物的家伙呢。

    池子太浅,未必能够大鱼翻身,也难怪对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栖枝。

    他站在两仪场上愣了许久,抬头望向广阔天际。

    确实是玉衡派不够格啊,他想。

    “你眼睛里面在流血。”不知何时走过来的少女声音平淡,向他陈述一个事实。

    “有点丑。”她说,“不擦就要干了。”

    心绪复杂的俊俏道士这才意识到视线确实有些模糊,面对左恒好心递过来的帕子,他只摇了摇头道:“没事。”

    “入定这么快?”他问。

    “想着剑就好了。”左恒回答他,“我去书翁前辈那边扫灰,你记得擦干净。”

    俊俏道士手中被塞进一块还算素净的手帕,一个愣神的工夫,他再想归还,人却已经抄起拂尘和抹布,哒哒哒跑远了。

第三十二章 幻境

    书翁和上次左恒来时一样并不在藏书屋内,甚至这次他都没有拦在岔路口前询问她来意。

    左恒想了想上次看见对方脚不沾地,觉得这个前辈未必就是个活人,也就没有太将事情放在心上。

    毕竟她只要按照对方说的那样把这一屋子书架连带书擦干净,等着对方教她怎么认那些异文就行了,这位前辈是不是人会不会一直看着她,和她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关系。

    她接着上次除尽灰尘的地方开始清扫,照样是先把能搬下来的书全部搬到了地上。

    比起昨天来说,左恒这次的动作明显就快了许多,甚至在被书架久积的灰尘弄到鼻子痒痒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的闲隙还有心思想别的。

    左恒在想显真的眼睛为什么会流血,或者说流血的原因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她的感觉向来敏锐,尤其是在抱着剑什么也不想的时候,更是能觉察到平时无法发现的东西,在树下抱剑凝神的时候,她分明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身上停了一会。

    然后她顺着那种感觉找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眼睛在流血的显真了,说是和自己一点也没有关系,左恒是万万不相信的。

    只是看了自己一会就眼睛流血听起来也挺荒诞,毕竟之前打量自己的时候俊俏道士明明什么事情也没有。

    这是左恒最想不通的地方,在确认好前因后果后她便将这件事情压在了心底,只等有机会再做探究。

    要么是她自己,要么是显真,总有一方身上有点问题。这是目前可以确定的。

    一心二用之下,左恒的动作有些慢,但还是轻松就擦干净了一整排的书架,她呼了口气,拿还算干净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准备继续清理下一排。

    她进来的时候因为屋内光线过暗,也就没有关上藏书室的大门,所以桃花眼青年找过来的时候,在门外就看见了她异常粗暴抡着拂尘的样子。

    玉衡派从来不管事的执事长老咳嗽了一声以昭显自己的存在,但在他进屋的时候左恒就已经发现了他。

    周围太安静了,所以她听见桃花眼青年又轻又快的脚步的时候就回过了头,刚巧听见一声咳嗽。

    “左恒是吧,”他说,语速飞快,“这样的,我觉得你资质不错想要教你个东西,你要不要跟我过来看看。”

    左恒抬眼,将手上的拂尘举起来朝他示意,又指了指搭在书架子上的布,“要帮书翁前辈清理藏书室。”

    言下之意是没空。

    桃花眼青年误会了左恒的意思,冲她摆了摆手,伸手就要去拉她,“你放心吧,书翁前辈很少在藏书室看着的,就算你没有清扫干净他也不会说什么。”

    左恒后退一步闪开,直接把拂尘挡在了自己的身前表明立场,这才开口道:“长老我还要把书架全都清扫干净。”

    她这次拒绝得很明确,桃花眼青年却是一脸不信:“我是要教你法术诶,你居然不跟我走?”

    左恒摇头,“我资质不好,长老有事情可以直说。”

    对方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原来是这里出了漏子,难怪你不信。”

    “我找你确实是有事,之前说过的。”桃花眼青年挑眉,神色也恢复如常。

    这位桃花眼青年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左恒随即想起来对方那日说过的话。

    关于那个叫做青山境的东西吗?她如此猜测,又联想到对方非但没有责怪,甚至还赞许过自己做得不错,心中又多了几分肯定。

    桃花眼青年见她不答,感到了些许无趣,“啊,真是一点小孩子的样子都没啊,我找你是想让你进青山境,也就是入门考验的第二关去看一看。”

    左恒心道果然,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她再进去一趟,问道:“进去看什么?”

    “我想让你帮我看破绽。”对方直接将自己的要求说出了口,“在青山境里面,你会看到很多人和物,有什么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直接大声喊出来,到时候我就会知道了。”

    “当然,”他顿了顿,“我不会让你白干,在我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给你一些小报酬,比如一些丹药和法术口诀。”

    “你想要什么?”

    左恒没什么想要的,她沉思片刻,对着桃花眼青年摇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找我去做这些。”

    她之前有一些猜测,但是她不大确定。

    “这......”少女的不按套路让桃花眼青年有些为难,“这让我有些难办啊。”

    他主要修行的术法偏向制造,并非具有多大的攻击能力,玉衡派考核的第二关,便是他的得意作品青山境。

    他的攻击手段很匮乏,如果和同阶的炼气士发生打斗无法胜出,那唯一剩下的手段就是将人拉入自身法术制造出来的幻境。

    幻境为虚,但假作真时真亦假,就算能够一力降十会,只要对方无法识出幻境的破绽,他新套上另一重,无缝衔接上去,幻境就是牢不可破的。

    因此,幻境之内的一景一物,越是贴近现实与常理,就越是难以分出虚与实,也越成功。

    只是这种算得上个人攻击手段和底牌这样隐秘的事情不好直接说出来。

    “总之很重要就是了,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下次招人考核的时候不会那么容易被你给弄坏掉?”桃花眼青年挠了挠头,十分苦恼。

    好在他原本头发就没有很规矩的束起来,而是有些散的披下来,因此这么一挠,也没有显得太乱。

    他想了想,继续道:“这个东西修起来挺麻烦的,我不想让意外第二次发生了,你懂吧。”

    左恒没有全信他的说辞,相反,她更加肯定了自己先前的一些推测。

    应该是她之前找出了巨狼与少女的破绽,才想让她再度进入其中的。

    也就是说这些破绽很重要。

    人在里面,不发现那些破绽的话,就像她之前因为见到的太过真实,反而不确定自己到底在哪了,如果在战斗中也这样,肯定会落入下风。

    她觉得这对自己应该也有好处,说不定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有过经验的话,肯定能够速战速决。

    “现在过去吗?”她问。

    在问出口后,她眼前一白,随即就出现在了并不陌生的辽阔平原之上。

    “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桃花眼青年的声音在空旷大地上回荡。

    左恒有一瞬无言,“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我见到的是假的了,就算再找出来,应该也对你没什么用吧。”

    “......也对。”

第三十三章 猝不及防

    “有道理,这样太过刻意,未必能起到效果。”左恒眼前又是一闪,直接被桃花眼青年拉回了熟悉的藏书室之中。

    桃花眼青年冲她摆了摆手,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笑容后转身离去,“那下次再来找你,这样确实挺没意思的。”

    左恒就这么看着对方离开,被他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的样子弄得一头雾水。

    真是个怪人,这样的想法在她脑内转瞬即逝后,少女继续拿起拂尘和抹布清楚藏书室内的灰尘。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左恒和上次一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后便带上了藏书室的大门,甚至比昨日离开的还要早一些。

    她走在远山径的道上,雪只是昨夜的事情,现在天边是层层染上赤色的云霞,隐约能见到云中一轮落日的影,四周不见黑,只是光线带了些许暖色。

    左恒估摸着现在也最多也就是刚进酉时不久,时间还早,正好能回去把昨天因为风雪落下的剑招补回来,然后再想想半夜练剑所挥出的那道剑气究竟是怎么来的。

    她完全忘了自己那后半夜的练剑已经等同弥补了空缺这回事,毕竟勤奋不嫌多。

    她走过了一间间弟子房,神色如常,倒是身后跟着的人有些着急。

    桃花眼青年的离开其实并未离开,在将左恒从青山境拉入现实的刹那,他又再次将左恒拉入了青山境之中。

    幻境是可以随主人心意变化的,只要他想,幻境之中可以呈现出任何景致,左恒先前所见到的辽阔荒原,不过是青山境的一种显现形式而已。

    但幻境毕竟是现实的隐射,他用青山境模拟出了整个玉衡派的外门不假,可是那些关于弟子房的他细节与安排位置却并非与现实中完全相同。

    而且,这些也并未全然是他自己的印象,也包括左恒的在内。

    他在等左恒发现破绽,却没有料想到左恒完全没有注意这些。

    奇怪,难道她以为我说走了就这么真的走了,就没有怀疑过是我故作疑阵?桃花眼青年无法想通,觉得这并不符合左恒此前所表现出来的机警敏锐。

    左恒关上了零一号弟子房的院门,依然对自己身处幻境这件事情毫无所觉。

    难道真的是我看走眼了?还是真的太突然?桃花眼青年甚至思考起自己是否需要卖个破绽,引起小姑娘的警觉。

    在他犹豫是否要降低难度的时候,左恒已经重新拉开了院门,提着剑站到朝松树下走。

    在经过那口枯井时,少女停下了脚步。

    井边有个连着半截绳子的破旧木桶,和她几日前扔下去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愣住了。

    暗处围观的桃花眼青年一边在心底给她叫好,一边埋怨自己太过疏忽,没有注意到零一号房的变化。

    他在等待左恒接下来的动作。

    如果不是确定木桶是被自己丢下去确认井水是否干涸,左恒甚至以为自己先前不过是幻觉。

    她再次将木桶丢了下去,依旧是很久之后才听见落地声回响。

    她几乎回了院子,被她清扫干净的院角和墙壁周围是累积了不少灰尘,和她刚见到这间屋子的时候一样。

    但是屋内的布置,比如被褥一类,又确实是她来之后才有的。

    左恒是立刻联想到了某种可能,连屋门也未关就朝藏书室的方向急急赶去。

    她想起来桃花眼青年离开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暗骂一句奸诈,竟然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好了,她现在知道自己在的地方是假的了,可是也她没有任何出去的头绪。

    她一路小跑,最终停在了靠远山径最外面的那间弟子房前。

    然后她敲响了门,过了许久也没人来开门。

    左恒将身子贴到了门上,眼睛透过门缝朝里面看,屋子里面已经亮起了蜡烛,显然是有人在。

    她想也不想直接踹开了门,看得暗处的青年心中一惊,想到之前她在青山境中毫不犹豫宰了那头巨狼的事情。

    纵然那头巨狼只是意念化出,并没有实际上的一半实力,那也十分惊人了。

    左恒踹门的动静并不小,很快就引来了屋子里面的人。

    白袍小少爷满脸不耐烦出了屋子,看见左恒之后却是一惊,开口就要骂人:“你......”

    左恒直接打断了他:“我问你,你叫什么?”

    这回对方看她的目光就带了点不敢置信,开口就嘲道:“你是不是入定出了偏差把脑子丢掉了?”

    这确实像是白翊的语气,左恒没计较他的嘲讽,而是催促道:“快说。”

    “白翊,我说你是不是......”

    “好,那你还能想起来你出身哪里吗?”左恒继续打断他,手心有些微微发汗。

    白翊瞥了她一眼,“原来是反悔想要巴结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出身自......”

    他卡壳了。

    左恒垂眸,心道果然。

    她不知道白翊的来历,但或许桃花眼青年也未必知道,所以眼前的白翊被问到出身跟脚之时才会卡壳。

    只是这一点还不够,不足以去证明她心中的猜测,不足让她辨认出这个幻境是存在于自己的念头里的,还是存在于桃花眼青年的念头里的。

    白翊还想再说些什么,左恒已经直接跑开,这次她的目标是她不知道名字的矮瘦两人。

    还好她是最后一个选的弟子房,其它人的方向都隐约清楚。

    她首先敲开了那个瘦子的门,在敲门之前,她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自己对于瘦子的印象。

    瘦似竹竿的阴沉少年拉开门,看到来人有些讶异。

    “我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左恒不知道他的名字,如果这个幻境是按照她映像之中来的,那么他应该报不出自己的名字才对。

    “戴升,你是?”

    左恒关上了对方的院门,继续去找另一间的矮子。

    矮子叫汪贤。

    最终她站在岔路口,不知道接下来是该去两仪场还是该去藏书室。

    左恒猜测这个幻境应该是有桃花眼青年的认识,也有她自己的认识在里面的。

    但是她摸不准哪个才是重要的那个,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如果这么容易就出去,那么她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被桃花眼青年拉到这里。

    天色暗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歪打正着

    自己捅自己这个感觉还有点新奇,左恒痛嘶一声,双手颤抖地拔出了剑。她下意识捂住小腹止血,却没有传来湿润和粘稠之感。

    没有流血,她的手是干的。但是此前她以正大光明趁青年不备之时突袭,却分明是看到了血的。

    猜错了吗?还是哪里不对?

    尽管她现在可能是虚拟的,但痛觉残留却真实存在,她此刻很不好受,行动力也大打折扣。左恒仅凭直觉在乍然暗下来的藏书室中摸索,跌跌撞撞找到了青年离开之前,她原本所在的位置。

    她靠着书架瘫倒下来,单手撑着剑,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她之前在两仪场已经搜寻过一圈,一切如常,并没有看见什么拂尘和抹布,就是提出去藏书室找她丢下的东西也不过是她为了拖延时间,找出“玄思”不对头的借口。

    玄思的话应该是真的,他说幻境存在核心,左恒便猜测这个核心是他本身或者是自己。

    直到她进入藏书室,想起来下意识被她忽略掉的拂尘和抹布,可是它们并不存在,也没有办法作为核心,选项只剩下了两个。

    左恒猜测这个玄思应该是和之前第二关少女一样的记忆或者是其它什么存在,毕竟他本人连为什么要自己进入青山境的原因都遮遮掩掩,不可能这么大方地告诉自己这么多消息。

    所以她先断定核心是“玄思”,因为只有他最可疑。

    所以她出手了,对方也如她所料确实是个冒牌货。

    可是她依旧在幻境里,在火光熄灭前她匆匆看了一眼,理论上应该在原地的拂尘和扫帚依旧不存在。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自己。

    左恒觉得自己也很可疑,因为在寻常状态下她是绝对不会将有过接触的东西像这样忽略个彻底的。

    如果她自己是假的,那么她是否能够通过伤害将自己破坏掉,从而回到真正的自己那里,得以清醒呢?

    左恒是行动派,在有足够的把握之下她选择捅向自己腹部,如果她和“玄思”一样消失,那就证明猜测确实正确。就算没有,捅伤自己的小腹也不会失去过多的行动力。

    但是现在她没有消失,也没有实质上的受伤。

    难道要要将这间藏书室或者能见到的东西都砍一遍吗?左恒沉思,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一定是遗漏了。

    室内漆黑一片,左恒努力回想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年离开之后,她确实是有给书架除尘的,然后她直接离开藏书室回到弟子房,并且完全忘记了拂尘和抹布的存在。

    这其中一定有时间的差距。

    她摸索向身后的书架,书架上并没有积灰感,但是她也无法确定书架是真是幻。

    难道真要困在这里?左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到现在依旧没有见到桃花眼青年的踪影,说明他并没有要出手救援的意思,反而是想尽可能借自己寻找出更多的所谓破绽。

    其实在她出手捅伤那个假的“玄思长老”之后,桃花眼青年就已经准备见好就收。

    他本来就是个玩心较重的人,左恒和他境界相差太远,就算真的找出了什么破绽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

    纵然有没有用心设计的原因在内,入门考试的第二关被左恒轻松找出破绽也确实让青年警醒了一会。

    他觉得左恒很有趣,所以这个幻境的逗弄意义远大于现实,虽然有存心卖破绽的意思,但他也没有觉得左恒能发现多少不对头的地方。

    左恒能向“他”套话,并在“他”给出一些错误信息的前提下摸索到一些真实,已经很出乎他本人的意料了。

    看着自己被一剑捅穿身体的感觉有点奇怪,青年甚至有种自己丹田处也隐隐作痛的感觉。

    下手真狠,好歹他也是师长,就算知道对面是假的,未免也太不留情了吧。

    等他注意到左恒紧接着就一剑捅向自己的时候,惊到差点丢了自己手上的镜子。

    青山境,境音镜,是玉衡派为数不多的上三品法器之一,形似铜镜,以水为面,因背后有纹路形似小山,便名之青山。

    在青年将它作幻境的用途扩展出来前,这面镜子一直在库房内闲置。

    他看了看身边神色隐隐透露出痛苦的左恒,觉得自己玩得有点大了,准备将意识再度投入镜中准备将人捞出来。

    左恒哪也没去,她依旧在藏书室之中,只是她的意识却被青年整个拉到了镜子里,所以她会感觉到痛,但是不会流血或者受伤。

    上丹田养识,下丹田纳气,意识是个很重要的东西,普通人被伤到大脑尚且会变得痴傻,更何况是炼气士。

    他有点担心左恒在这么胡乱折腾会把自己意识弄伤,对以后的修炼造成影响。

    但是话说回来,他也没有想到左恒会下手这么狠这么倔,这是他的幻境,实在出不去的话,在幻境里多喊上几句,服个软,他难道还会刻意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吗?

    “赶紧的,别自己乱来到时候怪到我头上吧。”青年嘀咕着把手谈到镜子里捞人。

    白发少年站在藏书室门口,面容冷淡,“乱来什么?你干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吗,玄思。”

    青年下意识把镜子往身后藏,打哈哈道:“哪能啊,我就是不想修炼出来透透风。”

    对方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他身边,伸出手,“交出来。”

    “哪有什么东西啊,书翁前辈......”青年缩在身后的手正朝幻境里面探,他还想争取点时间把左恒捞出来,省得被这位前辈抓住把柄训斥一顿。

    白头少年人没有理会,绕到他身后直接夺过镜子。

    随后他开始探明镜中情况。

    青年内心叫苦不迭,只觉得背运。

    这位玉衡派最无所事事的长老咳嗽一声,立刻开口认错,希望自己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能换来一个从轻发落。

    “前辈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已经准备将人放出来了,她这样真的不关我的事,等她出来我肯定会检查她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不急,把镜子放大,我们再看一会。”书翁垂眸,神色莫测。

    桃花眼青年被他这句话吓得瞪大眼,差点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

    这是......不打算追究他?

第三十六章 简单粗暴

    不追究他胡来是好事,但欢喜只是一瞬。

    在欢喜过后,桃花眼青年心中即刻生出一股担忧来,他舔了舔嘴唇,语气中带着点犹豫,“前辈,我是直接将她意识拉入青山境......你来之前,她刚刚拿剑捅了自己一下。”

    “我现在就把她捞上来,这样瞎搞容易出问题。”青年神色罕见认真。

    说着他伸手想要拿过镜子,准备将人的意识带回来,“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考验刚入门小辈的办法有很多种嘛,再让她在里头带着太冒险了。”

    书翁摇头,将镜子朝他身旁递了递,道:“无妨,看着就是。”

    左恒在一片漆黑的藏书室里思索对策,外面的人却能将她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书翁指了指她握在手上的剑,示意青年朝剑上看。

    “剑挺丑的,哪个铁匠铺打的吧。”他想了想,如此答道。

    书翁沉默,“玄思,你要清楚你在谁面前。”

    “咳,前辈,我真的觉得这是一把普通的剑,要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早就发现了。”青年摊手,“而且确实不怎么好看。”

    左恒手上的那把剑没什么好看的剑纹不说,甚至连个剑穗都没绑,也没有剑鞘,严格来说,真的挺丑。

    “看就行。”书翁白了他一眼。

    青年不说话了,集中精神往镜内看,只等着一有不对就把人拉出。

    ......

    ......

    左恒还在藏书室内摸索,按照印象将书架附近摸了个遍。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可能会有问题,但是如果她真的有清扫了藏书室,进度应该不会骗人。

    直到摸到了一手积尘,她才放弃先前的想法。按照进度,她离开藏书室之前,应该就是清扫到了这个附近。

    这次左恒真的没法了,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知道要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

    其实还有个冒险的选项,那就是自己杀死自己,左恒不至于说怕死,只是她觉得这样赌不值得。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在脑中搜寻她之前遗漏的细节。

    但是没有,她直觉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始终无法想起来到底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就算她之前杀死的“玄思”没有全部说真话,左恒觉得她也不应该会在幻境之中走到现在的境地。

    整个玉衡派,她似乎只有大殿附近没有去过了。

    难道要去大殿吗?左恒不确定,她抱着剑在黑暗之中沉思,迟迟没有下决断。

    少女从来都是想到就做,最多是沉思一会就下决断,罕有这样游移不决的时候。

    要么去大殿,要么继续在这里困着毫无头绪。

    可是左恒并不了解玉衡派的大殿,她没有上去过,印象最多就截止在那两个葫芦状的相连的门拱处,就算真的去那里找了,线索就摆在她面前,她也毫无办法。

    不,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紧要关头左恒反而越发冷静,她想到了之前套出来的那句一力降十会,有个称得上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之中如熊熊烈火般蔓延开来。

    假如这个幻境的范围是整个玉衡派,她把这整个假的玉衡派都拿剑斩开的话,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左恒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那里现在已经不疼了,只是先前的疼痛有些损耗精神,她并没有先前那样充沛的精力。

    死马当成活马医,左恒暂时是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她扎了个弓步,小腿的肌肉紧紧绷起,像是树根一样牢牢扎根在地。

    一半重心在足下,一半重心在剑上。

    她迅猛地挥剑,剑身闪起淡淡金芒,化作一道弧光斩向书架。

    书架纹丝不动,甚至是没有发出一点相撞的声音,她之前贯入十足力道的一剑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毫无踪影。

    左恒伸手探向她剑刃落下的方向,只摸到一道浅近似无的痕迹。

    左恒笑了。

    她之前在藏书室清扫灰尘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书架只是普通的书架,一剑下去肯定会被利落斩断的那种。

    可是现在她近乎全力的一击只留下半道浅痕,这件事情本来就能说明问题。

    一力降十会,或许可行,尽管这很困难,但她愿意一试。

    不然要手上的剑做什么!

    左恒缓缓吐出一口气,稍作调息之后,直接对着原先的地方挥出了第二下!

    如果说第一下她脑子里面还存留一些用剑技巧和发力规则,那么第二下就是完全的蛮力。

    左恒的虎口遍被回震的力道震得有些发麻,她再度吐出一口气,胸膛之中好似有火苗在燃烧。

    一下打不断,那就十下,一百下,总有打断书架横木的时候。

    从书架到整间屋子,再到这个玉衡派,慢慢来就是了,就算她找不到破绽,也能把破绽毁掉。

    左恒手臂发麻,每提起一次,肌肉上的酸痛就再多一分,但她毫不在意。

    有金石迸击声伴着火花响起,每挥出一下剑,她便能感觉到木架上的痕迹加深些许。

    少女的眼中只有她挥出的剑,和剑所留下的刻痕。

    剑上金芒愈盛,甚至照亮了小半间屋子。

    她看不见金芒,也看不见书架上的横木,只是挥剑。

    寒光金芒同时闪过,嘎吱一声,整个书架被剑光切成两半,架上书海应声而倾。

    左恒整个人都沉浸在方才挥出的那一剑之中,她甚至忘了闪避,被淹没在四散的书籍与烟尘之中。

    就在方才,她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气的存在,从她剑上挥出去的。

    “......正大光明?”愣了半响之后,她喊出了剑的名字。

    长剑回以嗡鸣,剑上金芒明灭,隐隐现出被隐于剑下,形似高山临渊的纹路。

    左恒再一次叫出了剑的名字,这次,她语气之中多了几分肯定。

    “正大光明!”

    然后她再度出剑。

    青山境之外,桃花眼青年瞠目结舌,握镜的手有些发抖,原本平静如水的镜面也荡起阵阵波澜:“这......”

    白发书翁当机立断,抓住他的手腕朝镜中探去,“快,把人拉出来!”

    再不把人拉出来,就真的没法收场了。

第三十七章 疑阵

    左恒眼前一黑,剑势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中,再度恢复视觉之时,已是身在一间完好无损的藏书室之中。

    出来了?她一愣,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不是剑,而是浮沉。

    正大光明好好地挂在她的腰间,剑光一闪一闪。

    不仅如此,书翁和玄思正站在她身旁不远处。

    糟了。左恒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想要握去握剑,喉头却涌上一股腥甜。

    只想着怎么出去,忘了幻境有人看着。

    现在要怎么解释?

    一口血咳出来后,整个人都力气也好似被抽空,她侧了个身,撑住书架才没倒下,连动弹手指都费劲。

    反应过来的桃花眼青年挑挑眉,上前一步按着她的肩头,探向她的手腕。

    “咦。”他惊呼出声,“只是脱力了?”

    他方才以真气在左恒周身脉络中游走一圈,发现她除了脱力和心力损耗过巨之外并没有其它问题。

    只是看着比较严重而已。

    在幻境里头瞎折腾,出来之后居然还能和个没事人一样。再加上那把突然绽出光芒的剑,青年明白了书翁让他暂且按兵不动的缘由。

    看走眼了,没想到瞧着只是会一些粗浅武术的左恒也是大有来头。

    左恒任由他按着手腕,脑中迅速闪过数条对策。

    只想着怎么出去,忘了自己手上这把剑被李先生修过,是她的失策。

    左恒装作不经意间瞄了一眼。

    剑上已经不闪金光了,那形似流水状如山岳的纹路也从剑身上消隐。

    现在这把正大光明与普通的剑一般无二。

    左恒决定装傻充愣,无论问什么,就说不知道是了。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桃花眼青年问道,“比如脑袋疼一类的?”

    左恒艰难摇头,“没有。”

    可能是血还没有吐干净,左恒感觉喉咙里面还是有血腥味,一开口,那股味道冲上鼻腔,让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好受。

    “没有就好。”青年摆手,“这次确实是我疏忽,你回去休养几天,入门弟子的课业我帮你打个招呼就行。”

    他对青山境内发生的事情只字未提,反而让左恒无法安心。

    可是她现在正装傻充愣,主动开口的话等于把什么都暴露了。

    她不清楚玄思是否和大师兄显真持相同态度,而且旁边还有一个她摸不准的书翁。

    桃花眼青年扶住她,“走吧,我带你回去休息。”

    “谢谢长老。”左恒不清楚情况,只能等待。

    白发书翁从方才起并未发过一言,这让左恒心中有些发慌。这算是就这样揭过了还是准备留着秋后算账?

    桃花眼青年半搀着她走过白头少年的身旁,左恒心跳也不自觉加速。

    白发书翁淡淡问道:“你怎么叫出剑名字的?”

    果然,在这儿等着呢。

    左恒心跳反而平稳下来,她疑惑道:“什么名字?”

    倒是桃花眼有些不解地看向这位前辈此前在大殿上,说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的是他,现在反而主动开口刁难起别人的也是他。

    青年无奈,只能停下脚步,等待着他将话问完。

    “正大光明,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书翁继续道,“这把剑你又是怎么来的?”

    从书翁的语气来看他显然知道这把剑。

    如果这时候直接说剑就叫正大光明,就等于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带着目的来这里,到时候等待她的是什么还未可知。

    思及此处,左恒抬眸,眸中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脑子里好像闪过什么,突然就叫出来了,这把剑是在破庙里过夜的时候一个老爷爷给的。”

    “前辈知道这是什么剑吗?”左恒主开口,试图转守为攻,“刚刚我看见它发光,感觉很厉害。”

    实际上她现在连说话都有些吃力,更别提打起精神应付书翁这样的老狐狸。

    不过确实是她脑子划过了什么,她才会主动喊出剑这个格外古怪的名字。

    说话三分假一分实才让人难琢磨。

    “只是好奇为什么剑会有这样的名字罢了,此剑看着不凡,既然是你的机缘,那就好好珍惜吧。”书翁回答的滴水不漏。

    左恒原以为可以借此套出一些什么,没想到却被对方软绵绵将问题又重新推了回来。

    白发书翁对着桃花眼青年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将人领走了。

    左恒被桃花眼青年带出藏书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仍是有些芥蒂。

    她总觉得由于这事情过去的太简单,玉衡派这边的态度反而复杂。

    最起码,关于她手上的这把剑,书翁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诶,我说,不尊师长就算了,毕竟是个假人,但是你自个儿捅自个儿,就不疼啊?”她正想事,桃花眼青年的问题就到了跟前。

    他的声线偏向柔和,偏偏大部分语调极不正经,不管几次,左恒听着都觉得有些怪异。

    “……我想出去。”左恒解释,“找不到其它方法了。”

    “你对我多喊几声,让我放你出来不就成了?”青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我还能把你困到天荒地老的?”

    说不准,左恒心中腹诽,面上却老实道:“长老之前没说喊你就可以放我出来。”

    “你自己脑子转不过来,反而埋怨我啦。”大呼冤枉后,青年语气一转,整个人也正经起来,“不过确实是我莽撞了些没和你说清,这几日你且好生修养,有什么感觉不对的地方托显真来寻我就行。”

    左恒点头,再次谢过。

    送她回到弟子房,扶着她躺下之后,青年便转身离开。

    左恒躺在床上,除却浑身无力之外,亦是感到了些许困乏。

    现在没有人在周围,她终于可以稍微放下心去想幻境中的事情,去想关于正大光明和她挥出的那一剑。

    这是她第二次感觉到剑气,在幻境之中,她猜测可能因为整个人都是虚假的缘故,直觉也格外敏锐,所以要比第一次感觉要明显得多。

    左恒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的剑气。

    但是纵然意志十分抗拒,她的眼皮子却一直在打着架,最终缠斗到了一起。

    她睡了过去,身侧长剑有剑纹再度浮出。

    剑纹上有金光流转。

第三十八章 长剑有声

    左恒觉得自己在做梦,可又不像是做梦。

    她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置身无边的火海之中,又被自火海之中捞出被巨力捶打,仿佛将她全身的骨头敲碎之后,再次被丢入了火中。

    如此反复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后一次的捶打过后,左恒整个人被淹在了水里。

    水不似寻常水,左恒感觉到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垫在她身下。

    接着,她被一双手给捞了出来。

    “剑成了。”那个声音说。

    左恒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模模糊糊看到了许多人的影子。

    “锋芒内敛,是把好剑啊。”有人赞许。

    “剑带金光,纹如高山临渊,意气浩然,确实好剑。”接着有声音附和。

    “也多亏是淬冰而出才有这番效果,此番要辛苦玉衡派的书灵先生了。”将她捧在手上的人如此说道。

    左恒精神一振,勉力睁开眼,看到了人群中站得很后的白发少年。

    “举手之劳而已,是大师技艺精湛。”他的头有些低垂着,教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接着又是一堆吹捧的言语,方才被提起名字的白发少年再度淹没在人群之中。

    “你想要这把剑叫什么名字?”有醇厚嗓音问道,“这是你的配剑,应当由你来做主。”

    议论之声顿止。

    少年人声音脆如青竹,“就叫正大光明吧。”

    方明白自己在梦中变成剑的左恒心中一惊。

    “哪个正大光明?”醇厚嗓音如此问他。

    “炼气士为人为道的正大光明。”少年答道,“也是君子行事磊落的正大光明。”

    那人笑道:“善。”

    接着又有吹捧赞扬之声响起,在这片声响之中,左恒感到自己被别在了少年人的腰间。

    “以后正大光明就是你的名字了。”少年人压低嗓子道,“名剑有灵,要听话啊。”

    “剑也有了,总得去游学了吧,宜修。”

    宜修?哪个宜修?李先生不是叫李修宜吗?

    “都听颜先生的!”少年欢快答道,随即左恒意识一片昏沉,陷入混沌。

    再度睁眼,眼前不是熟悉的弟子房,而是熙攘的酒楼。

    比起上次来说,这次她眼前的景物要清晰了很多。

    “老道长,你对道经见解这么独特,还缺不缺徒弟?”熟悉的少年嗓音如此问道。

    “毛头小子诵什么黄庭,做你的学问去。”老人如此答道,声音中气十足。

    接着,左恒听到了咕咚咕咚的酒声。

    这是老人?她有些疑惑。

    “学观百家才有意思。”少年人笑眯眯,“老前辈,我这里还有几坛别人送的好酒,你要是不要?”

    “去去去,别拿这个来套老头我。你来历不清不楚的,我哪里敢收。”

    “我是普通书生,老前辈也是普通道士,我缺个老师,老前辈也缺个服侍的徒弟,我听闻西边的佛家讲求缘分,这不是刚好就遇着了吗。”

    少年人舌绽莲花。

    左恒听他们谈话,在迷糊的同时,联想到剑的来历,心中也多了几分肯定。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老头我,不怕你家长辈怪罪?”老人又问,伴随着空酒坛放到桌上的杂声。

    “身无长物,也就只有这个好做束。”左恒同样被丢在了桌子上。

    “那我先收着,以后散伙了再还你。”老人也不推脱。

    然后她被枯瘦却有力的手拿起,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后,再度陷入了黑暗中。

    第三次睁眼,她甚至还没有适应刺目的白光,整个人便被狠狠地撞到了什么上。

    与之前在剑胚阶段被锤炼不同,她这次感到的是一股由内向外的力量,接着便是足够将心脏撕裂的绞痛。

    ……这是什么时候?左恒疑惑。

    直到她感应到剑上的裂纹,被紫色雷电游走全身才恍然大悟。

    这是他们在林子里遇到狐怪的时候。

    只是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左恒被疼醒了过来,身上衣衫几乎被汗浸到全湿。

    她倒嘶一口气,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心口部位仍存有被撕裂的疼痛。

    雪上加霜,真的是动一下都费力。她只能狠狠瞪了身旁的长剑一眼。

    长剑回以嗡鸣。

    左恒一愣,居然从剑鸣之中感受到了雀跃。

    ……剑在高兴?

    她脑子里有些乱轰轰的,索性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她慢慢梳理。

    是在从幻境里出来之后,她才梦到这些的,剑的变化应该和她在幻境之中喊出它的名字有关。

    左恒基本可以确定她梦见的是身旁这把正大光明的经历,按照这段经历来看,她之前的一些疑惑也能解开不少。

    她猜对了,书翁确实是认识这把剑的,在最开始没有认出来,应该和她之前挥剑向狐怪将剑弄坏有关。

    想到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左恒心有余悸,更是对狐怪和老人的厉害有了清醒的认知。

    至于书灵这个称呼……左恒想了想,觉得那位白发前辈应该是从书里面出来的,或者是和书有关的妖怪,这也刚好能解释他为什么脚不沾地。

    玉衡派的应该是参与了这把剑的铸成……看在剑的份上,她目前应该是不会被下黑手吧?

    左恒有些不确定,还是在心中记下了提防这点。

    伴随着先前疑惑的开解,她非但没有感到任何开心,反而觉得自己被卷进了是更多的疑惑里。

    比如铸剑的是谁,颜先生又是谁,再比如李修宜的身份问题,老人的身份问题,还有他们之间的纠葛……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在这一系列的事件里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正大光明又嗡了一声,似在安慰。

    左恒叹了口气,将目前的一些发现全都记下,偏头看向剑。

    现在这把剑,完全显露出来的高山临渊纹上有金色流转,剑身更是散发出淡淡光华,古朴又大气。

    “……能听懂我说话吗?”左恒张了张嘴。

    长剑回以嗡鸣,整个剑她身旁挪了挪。

    “……”看来是能听懂?左恒有些不确定。

    “不要这么张扬,变回去。”她十分认真地对着剑说道,“不要有光,有纹路。”

    目前局势未明,玉衡派这边的态度也不清不楚。

    如果她想把幻境之中的事情掩饰成一场意外,剑势必不能对外展现出它原本的模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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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剑成凰介绍:
南域修士左恒,论资质远不及同代人物,论运气也比不上天之骄子。
从修为远远落后到一代女子剑仙,左恒成就传奇靠的从来就不是侥幸和虚无缥缈的气运二字。
她只是扣门认死理,凡事都敢拼上性命。
求长生,证大道,剑道无涯我为涯。
【最后画个重点。】
【沉迷学习填坑巨慢,更新浮云蹲坑随缘。】御剑成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剑成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剑成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