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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凉风微醉     画锦txt下载     画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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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天慢慢的沉了,一片红霞浸染了天边一角,孤独的,好似在述说着什么,显得那么凄美

    容若收回望向天空的眼光,就看见院子角落里那开得灿烂而热烈的木棉花,鲜红的颜色如同天际晚霞,又如刚出浴的日光,花心如针,密密围在一起,不见叶。是她最爱的花朵,他一直想问木棉代表着什么,可她总是摇了摇头,微笑着轻语:“时机未到,以后自然会知晓。”当他有一天突然明白,却只徒然泪下,心如刀绞。

    她已经离开三年了。

    还记得初次见到她,是在清湖旁,她站在画舫里,一个简单的发髻,又黑又浓密的发丝就那么自由的披散在肩下,微风轻拂,青色的衣裙就那样飘然。他一下看得呆住了,好似下凡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其实说来这还是一个笑话,他压根就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样貌,不过是远处湖泊上一抹美丽的画。

    那一年,他十七岁,而一起长大且原本相恋的那个人十六岁,他一直以为永不分离的两个人,却在那一年,被她进宫选秀打破。

    时隔多年,历经分分合合,容若终于明白,没有谁,是会一直在身边的,不管那是你多么亲近的人,是多么相爱的人,在命运的手里,不过是无足挂齿的。该来的,不会因为你的苦苦期盼,你的苦苦挽留,而有延迟或者不再到来

    他内心苦闷,独自来到湖边,于是见到了那动人心魄的一幕,他一眼看到她,还有一个原因,那清瘦的背影,怎么能那么像记忆深处的人

    想到这里,他好似发疯一样的,开始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会像呢,如果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那么的肤浅,他会遥看她,心里不装任何一个人

    笑的太猛烈,突然咳嗽起来,清风正在房里整理东西,听到动静,立即跑出来,给他端了一杯水,轻轻拍着他的背,眼里满是痛惜

    “大少爷,回房吧。”

    他只是摇了摇头:“不用管我,我只想一个人待着,你去忙吧,我没事”

    清风在他身边,放下水杯,叹了一口气,至从少夫人离世后,她再也没见大爷笑过,他还活着,却似死了,只留下行尸走肉一般的躯体,每天上工,下工,请安,机械一般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是不是,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了呢?清风甩了甩头,怎么可能呢?这没有发生的事,那里是她一个丫鬟能够懂得的呢?

    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少爷那孤寂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怎么就那么瘦了?

第一章 飘零落叶归

    卢蕊坐在梳妆镜前,左右看了看,简单的发髻梳得很整齐,垂下的发丝也安安静静的。今年是康熙十年,她满十五岁了,离父亲去世也已经有四年了,她不知道这四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那一年,她才十一岁,父亲走的前一天晚上,他还很慈祥的抚摸着她的头,让她乖乖听话,跟着哥哥去广源寺赏梅,她嘟着嘴,一脸不愿意的跟父亲争执:“现在才是十一月中旬,梅花要十二月才开的好,现在去,看到的都是骨朵儿,香也没有,好没有意思,我不要去!”

    哥哥却在一边打趣:“不正好?如你一般,你跟我去看看,现在的你是怎么样的!“

    卢蕊一听哥哥拿自己打趣,羞得满脸通红,又气又急,追着就要打,就在快要得逞的时候,反被哥哥捉住,扣着手,一点也动弹不得。父亲在一旁看得发笑,她一边向父亲嘟嘴求救,一边继续挣扎,妄图挣脱掉哥哥的束缚,可是脸都红了,却半点用也没有。

    卢兴祖看着自家女儿像是要快哭了,这才连忙从卢腾龙那里把她接过来:“小蕊啊,哥哥和你开玩笑的呢。还有啊,你知道吗?美丽的东西总是要经历过些苦难才会绽放光芒的啊,哥哥把你比作梅花的骨朵儿,是想告诉你,你长大后会像梅花一样,美丽,坚韧,散发出你独有的气息来“

    偏着头,似懂非懂,看着父亲那亲切的眼神,她笑了,格外灿烂。

    当时的她不会想到,父亲的一句安慰,会一语成谶。如今,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最终像梅花一样,暗香引人,凌寒独开,她只知道,当她和哥哥欢天喜地的回家,却看到门前挂着骇人的白色布帛时,那一阵一阵的恐慌。

    在她还在发愣的时候,哥哥已经顾不上她,率先跑进去了,她站在门前,不敢进去,她好怕,好怕历史会重演,好怕她会像在她六岁那年,突然看到门前的白布,随后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她站在那里,雪下得很大,身上的棉衣明明穿的那么厚,可她还是觉得好冷,从骸骨里发出来,怕就是要僵死在那里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有多久,朗月来拉她进去,她却死死抓住门廊,仆人想要抱她进去,又碍于她的小姐身份,不敢造次。

    朗月见她发抖,便折回房间,想去拿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远远地,她看着朗月拿着那件猩红的狐狸皮急急地向她跑来,一下恍惚,好像看见父亲初次送她这件狐皮时,脸上洋溢着的慈爱。

    随后,看着哥哥踉跄,神色忧伤,她便知道,白色的布帛是不祥之物,总会带走她最亲的人。

    父亲的葬礼上,她没有哭,只是木木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抹着眼泪。她想,自己怎么哭不出来呢,明明那么悲伤,明明那么痛彻心扉。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

    盖棺前看着父亲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那么祥和,好像只是睡着了,只要她轻轻叫一声阿爹,他便会醒来,笑着摸着她的头:“小蕊儿啊,阿爹跟你开玩笑呢?吓着了吧?”然后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去给她买糕点。

    可是那么多声后他都没有醒来,为什么呢?阿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走了?是,阿爹身体大不如前了,每到冬天,就咳嗽不停,咳得面红耳赤,可是,太医说过啊,阿爹身体好好保养,不会伤性命的。

    阿爹死的太过突然,太过蹊跷!

    胃里一阵翻腾,跑到一边使劲呕吐,可一整天不吃不喝,哪里有东西让她吐呢?哥哥过来拍着她的背,一脸担忧,在那一刻,她终于哭了出来。

    在七天里,父亲的弟弟,他们那个总是过年才会见到,甚至连过年都不曾见到的叔父卢杨祖陪着他们,里里外外的忙活着。

    头七过后,叔父便接了他们去了他的府上,袭承了父亲那早已经是个空壳的爵位。

    叔父没有儿女,待他们很好,可是她依然时常想着如果父亲还在的日子

    正愣愣的,突然听到一个软香细语的声音:“姑娘,该用早膳了”。原来是如玉,她点了点头,站在帘子旁的小丫头打了帘子,让她们出去了。

    早膳过后,她一个人静静的散着食,卢腾龙无声无息的慢慢靠近她,然后猛地一下跳到她的面前,突如其来的惊吓让卢蕊一下站立不稳,要向后倒去,眼疾手快的卢腾龙拉住了她,才没有摔着

    “哥!你干什么?”一站好,卢蕊就推了卢腾龙一把,佯装生气

    “怎么胆小的样子还是没有改变?”卢腾龙笑嘻嘻的

    卢蕊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不该去学堂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夫子生病了,就把我们都遣散了”

    “咦,又不是只有一个先生,怎么就散了?”

    “其他几个不太乐意教我们,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卢腾龙一脸不屑

    卢蕊听了,叹了口气,祖父还在的时候,卢家很兴旺,因着建立过功勋,父亲任职两广总督,又是苏克萨哈的属下,很多人都不敢得罪他们,可自从苏克萨哈被鳌拜扳倒,父亲为了顾全她和哥哥,不得已以不能严惩盗贼为由申请离职后,以前的门庭若市变成了现在的门可罗雀,也是在这几年间,卢蕊看尽了人间的世态炎凉,再不复以前的天真单纯。

    书院里达官贵人的子女很多,那些先生也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唯一愿意教这些将门之后或一般官僚家庭的人就只有徐老先生了

    “走走走,哥哥带你出去游湖,你最近都在府里闷着,散散心也是好的”卢腾龙岔开话题

    “你不去看看徐先生吗?”

    “不必去,夫子最讨厌别人打扰他,是个很喜欢独居的人,我们去了,不过是叫他心情不好,病的更严重了”

    “你们夫子也算是清流了”卢蕊感慨一声

    “那里那么多的气要叹?快去收拾了,待会就出门了“

    卢蕊答应了哥哥,回房换了身青色的衣衫,便跟着去了,上了画舫,卢蕊才知道,除了她和哥哥,还有些其他的闺阁小姐和青松少年

    卢蕊拉了哥哥在一旁:“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还有其他的人在”

    “告诉你了,你就不来了”等了一会儿,看卢蕊没有答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卢腾龙无奈道:“自从我们从广东回来后,你就一直没有出来交朋友,你看看你现在,都消沉成什么样子了!今天正好,乘着春意浓,你也出来透透气,否则,闷坏了可怎么好?”

    “我不喜欢”

    “好妹妹,听哥哥的话好吗?再过两三年,你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你还需要几个玩伴送新意,现在不好好认识几个,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那我不嫁!交朋友难道是为了图她们的新意礼物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也不要这样断章取意来刺我。“

    卢蕊扭过头,不想看他

    卢腾龙头痛似的按了按太阳穴,这时,正好听到有人喊他:“卢兄,快过来”

    卢腾龙也不理那个人,只是看着卢蕊。她也知道若不答应,这将是个死局,低头想了想,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便点头应允了,卢腾龙见她答应,唤了声‘好妹妹’,就连忙拉了她去内舱

第二章 飘零落叶归(二)

    一一介绍过了,一个穿着蓝色对襟卦,青色裙裾,头挽低云髻的女子笑嘻嘻的过来拉住卢蕊的手,左右看了看:“真真是个端正人儿”

    卢蕊含笑点了点头:“那也比不过姑娘你的端庄大气”

    那女子笑的越发开心:“小嘴这般甜,我叫沈依,以后你就叫我依依吧”

    “依依!”

    “诶”

    卢腾龙看着自家妹妹有人愿意与之交往,很是开心:“我家妹子不爱说话,以后还得仰仗沈姑娘多多照看些我妹妹”

    沈依一看卢腾龙开口跟她说话,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笑容,抬起头望向他:“卢公子说笑了,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你和我还这么见外吗?”

    卢腾龙一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就拉着其他公子一旁说话去了。

    卢蕊在一旁,听得这话,心想这人难道与哥哥相熟?怎么没听哥哥提起过?心里虽然疑惑,却并不显现在脸上,只是暗想回去私下问问哥哥。

    还在发神的时候,沈依已经拉着她出了船室,到了船尾。沈依靠在船舷上,望着船下流水,呐呐道:“你哥哥很好!”

    卢蕊一时没听清,迷茫的嗯了一声,狐疑的看着沈依。

    沈依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说你哥哥居然一直把你藏着,都不带你出来。“

    “没有,是我自己不想出来“

    “女孩子还是要多多散心的好,这么小,就老气横秋的,要不得”

    卢蕊心下温暖,点了点头。两个人又说了会别的话,讨论着广东广西的习俗,风味抑或者如今京城的局势。

    “风大了,说了这会子话,我们进去吧,他们寻我们不着,该着急了“沈依有点累,其实她是将们之后,身体不该如此孱弱,只是,最近气候交替变化,一时没注意,有些着凉。原本沈夫人不要她出来,让她好好养病,她却偏偏想要见卢公子一眼,闹得没法,沈夫人看她那么执着,也就不强求了,允诺了。

    卢蕊实在不喜人多,何况都是些陌生的,话不投机,聊着怪累人的,便跟沈依说:“不了,我喜欢吹吹风,你先进去吧,待会找你“

    沈依也不强留,只好一个人进去:“那你也快些,别吹太久了,要不头疼“

    “知道了“

    卢蕊目送沈依进去后,便一个人站在那儿吹着风。她不知道,有一个人站在远处看着她,眼神却又透过她,看向了更远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朗月在一边打着络子,如玉替卢蕊抚了抚灰,理了理裙子,漫不经心似的:“姑娘,你觉得那沈姑娘怎么样啊?”

    卢蕊轻轻看了如玉一眼,慢慢说道:“性子爽朗,举止大方,有大家之风“

    “看来沈姑娘甚得姑娘之心“

    卢蕊微微笑了笑,也并不再言语。朗月在一旁听见,放了络子,端了杯水给卢蕊,笑着对如玉说:“交友由心,姑娘必有主张,我们只要服侍好姑娘,其他的,都不是我们该管的“

    如玉瞪了朗月一眼,偏过头去。卢蕊对朗月摇了摇头,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

    朗月心烦,也不打络子了,便收拾着放进了针篮里

    刚进的房内,就听得一个高声:“妹妹可是累了?”

    卢蕊看卢腾龙进来,便赌气似的,偏过了头。卢腾龙笑着在一旁不请自坐:“怎么还这样小气性,今年是你的及笄之年,也该懂事些,今日和那沈家小姐处得怎么样啊?”

    卢蕊正待说话,朗月却在一旁对如玉说:“少爷来了这些时候了,你也不去倒些茶来,怎得越发没有规矩了?”

    如玉咬着牙:“同样的人,凭着是姐儿带来的,便得意些,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府邸”

    卢蕊皱了皱眉:“罢了罢了,没茶有口水喝也是好的,如玉你先去歇着吧”

    如玉脸一红一白,行了礼,甩了帘子出去了。朗月倒了两杯茶来,搁在岸上,也不走,只在一边低着头。卢腾龙咦了一声:“怎么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朗月得了机会,便说起来:“夏弦年前回乡了,老爷派了如玉来,本是好心,却不料这人心性极高,小姐又是个宽和的,都不计较,却使她越发狂妄了“

    卢蕊斥责了一声,朗月委委屈屈的,卢腾龙看着卢蕊:“要不我告诉叔父去,换个人儿来使?“

    “别!我们原本孤苦无依,幸得叔父可怜,才有这屋檐避身,哪还有诸多要求让叔父烦心呢?“

    卢腾龙想了想:“也是了,这等小事。。。“

    话还没说完,朗月插嘴进来:“可她连姑娘交友之事也要多嘴“

    “你偌再多嘴,我便罚你了。我们还说着话,你插什么嘴?下去思过去吧,晚上再来我这儿领罚“

    朗月跑了出去。

    “说清楚,怎么干涉了?“

    “不过是实实虚虚的事“

    卢腾龙仔细一想,便明了:“想不到她倒忠心,只是用错了地方”

    卢蕊抚了抚头:“别说这个了,听得头疼“

    卢腾龙看她实在不舒服,便说道:“那你先歇着吧,我也去温书了,再一月,便要乡试了,我得好好准备着“

    “那哥哥明日回了书院,可是要多久回来?”

    “怕有一月半以后了,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你可要好好的,多少再熬一个两年,便也就好了”

    “哥哥不必担心我,只是你别光顾着读书,身子也最要紧,骑射也不可荒废”

    “就你啰嗦,休息会吧,我就先走了”

    “嗯”

    卢蕊坐了会,唤了朗月进来

    “你可知今日你错了”

    “姑娘!”

    卢蕊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朗月知道这是自家姑娘生气的前兆,便不再争辩,只委委屈屈地:“也是为了姑娘好啊”

    卢蕊拉她近前来:“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也要有个分寸,这不比是原先府里,寄人篱下,便要安分些,底下人说话没个轻重,耳根子又软。稍不仔细,我们兄妹俩名誉受损,更没有出头之日了。你打小和我一同长大,情谊自不必说,正是如此,我才对你颇为严厉,避免犯了大错,让人拿了把柄,到时候我可怎么护你“

    朗月听得这窝心的话,一时羞愧难当:“是朗月一时头脑发热,说错了话”

    卢蕊叹了一口气:“府里人不多,事也少,白日里就偷着懒,夜里聚在一起,打牌斗酒,一时失了态,便什么都乱说,只在府里便罢。然而大多数都是家常的,跟了有几辈,错综复杂,在府外也不知都有些什么人,叫你要小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你虽知了错,却不知其中利害,我说与你听,也长些记性。原本你就是个稳重的,又长我几岁,最近关心则乱,被如玉气着了,闹了这半日,今后还是好好相与,时日还长”

    朗月答应了,便陪着用了晚膳,散了会食,服侍着卢蕊睡下。又去东厢房里寻着了如玉,递给了她一个粉色金线络子,笑着说:“好姐姐,今日是我的错,误会了姐姐一片好心,小姐已经骂过我了,你若还不解气,便骂骂我,你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如玉是个气来得快,也消得快的人,听得朗月向自己道歉,也知道自己白日的确有错,也就握手言和,都不再计较了。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翌日,卢蕊刚刚起来,就听得如玉在一旁说老爷下午就会从广州回来。卢蕊便叫人打点好一切,又送卢腾龙出了府。回来后就看着词本,转眼到了午后,迎着卢杨祖进了府,又陪着他说着话,过不了一会儿,卢杨祖连连呵欠,便调侃自己道:“看来是老了,这才是什么时候,我就这般困了“

    “叔父正是盛年,那里就老了?“

    “就你会说,”卢杨祖开怀笑起来

    卢蕊抿嘴一笑:“叔父舟车劳顿,想必累了,侄女就不打扰叔父休息了”

    卢杨祖点了点头,让她退出去了

    刚回到桃蓁园,就立即有人送来锦缎,都是广东好友白穗湘托叔父带来的。好容易打发了,已经是累的不行。又听得如玉说起广源寺最近正在举行大典,去上香祈福最是灵验,便和朗月商量了,第二日一大早去一趟,为哥哥祈福

    轿子上不了山,卢蕊只好带着朗月和如玉步行。好容易爬上了山,卢蕊一时高兴,只顾埋头走路,却不想撞到一个人,似铜墙铁壁一样,弹了回来,所幸被朗月扶住了

    “你怎么走路的,没看见我们姑娘吗?”朗月瞪了一眼眼前的男子,大声斥责道。如玉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了

    “不得无礼”卢蕊呵斥了一声,抱歉的看着男子:“朗月不懂规矩,还望见谅,刚刚也是我不好,没有见着公子,公子可还好?”

    那男子一身宝蓝色的织锦段子,腰间玉佩静静挂着,手里一只玉萧,仔细看他的面容,虽然肤白细腻,五官端正,却也掩盖不了憔悴虚弱之色。眉毛有草原男子特有的浓密整齐,如那绵延的群山,巍峨耸立,微眯的眼睛,似烟雾缭绕,溪水缓缓,清明而疏离。

    “我还好,只是我心思不在路上,才没有看见你,撞着了姑娘,姑娘莫怪”

    那男子刚刚说完,就听得他身后一小厮模样的人说道:“我们家公子和姑娘都没见着对方,也能撞上,倒是好缘分”

    那男子生气到:“好大的胆子,看我平日里是太惯着你了,说话这般没有规矩,以后就别跟着我出来了”

    身后的小厮吓得连连求饶,那男子只作不理,卢蕊看不过去,劝道:“他说话的确轻狂,也不过是为了你能开心些,尽忠罢了,回去好好教导一番,也还可用,用不着这么生气”

    “这般粗俗,那开心不要也罢!”

    卢蕊皱了皱眉头:“那我就是粗陋不堪之人了,我倒觉得他的话有趣,无缘不相逢”

    那男子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还不如一个女子洒脱:“最近烦心事多,惹得姑娘笑话了”又回头对那小厮说道:“回珥,还不快谢过姑娘”

    回珥上前一步,作揖道:“谢姑娘“

    “不用谢,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说了“

    “今日冒犯姑娘,还望姑娘告知芳名,他日登门道歉“

    “不必了,今日之事非你一人过错,若真要追究起来,一天也说不清。至于姓名,若真有缘,还会再见的“说完就往正殿方向去了

    回珥看她走了,才跟他主子说:“少爷,我看那姑娘跟小姐长得倒有几分相像“

    “不许胡说,天下相似之人多了去了,今日暂且饶了你,下次你若再犯,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是是是”回珥连忙低头

    正殿里,卢蕊正跪在佛像前:“信女卢氏,祈求佛主保佑,哥哥能够应试中选,扬卢家门楣,也愿叔父身体康健,平安喜乐”

    上完香后,卢蕊想起那年父亲叫他去广源寺看梅,虽知道如今正是晚夏,没有梅花可看,也忍不住想再重返故地,好似父亲还没有远去。

    后山梅花未开,只有几朵野花,零零落落的开着。卢蕊自己一个人到处走了走,便下山去了

    很快大年过完到了康熙十一年,卢腾龙也从书院回来,开始准备着应试时所需要的笔墨吃食,乱乱地,终归最后也弄好了。一闲下来,就跑去了桃蓁园,一进门,便看到了白穗湘,一时惊喜,以为眼花,惹得卢蕊和穗湘在一旁笑了好一会

    卢腾龙坐下来,笑问道:“穗湘妹妹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妹妹你也瞒我?“

    卢蕊一脸委屈:“哥哥,你怎的这般不讲理!你也不先问问穗湘,她今日一早跑到府门前叫门,守门的小哥还吓了一跳,忙忙的报给我,我这才知道她来京了,我也才没和她说几句话,你一进来,便来骂我?”

    卢腾龙笑着拍手:“看来只有穗湘妹妹才能让你一笑”

    “我哪里笑了?”

    “面上不显,怕是心里早笑开了花”

    三个就这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了半日,便散了

    卢腾龙自去应试,卢蕊不是祷告就是和白穗湘,沈依在一起赏花弄诗,日子过得还算是充实。卢蕊自从在京有了两个可以说话的闺友,笑容也多了起来,性子也慢慢恢复,不再只是安静少言,常常惹得沈依说当初看错了人,以为是个沉稳的,却原来这般机灵古怪,后悔和她说话了。

    每每这时,卢蕊就笑嘻嘻的说是她自己要陷进来的,可没有人逼她

    这一日,天气正好,也恰好是乡试结束的样子,一大早,卢蕊就开始张罗,先是让秋茗和福叔驾了马车去考场接卢腾龙,又吩咐了厨房做了些吃食,最后让朗月去请穗湘。朗月走的时候,一脸的不情愿,卢蕊倪了她一眼,她才快速跑出去了,看着她的背影,卢蕊无可奈何的叹了气

    正发着神,就瞧见穗湘和卢腾龙一起进来了。卢蕊看了,连连说巧。不一会儿,三个坐下,聊了会家常,不知不觉,话头就扯在乡试上了

    “你们可知,这次考试我见着谁了?”卢腾龙说完就扔了一粒花生仁在嘴里

    “不都是一些考生么,还有谁,值得你这般正经?”卢蕊奇道

    “别的自然不值得,可有一位自然是不同的”

    白穗湘被他引得好奇心起:“你倒是把话一块儿说完呀,说一半留一半,真是急死个人了”

    卢腾龙神秘一笑:“明珠府里的”

    卢蕊一听,笑着问:“你莫不是看错了?”

    白穗湘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们打什么哑谜?有话就不能明明白白的讲?“

    卢腾龙把花生壳丢在桌上,正了正身子,才看着穗湘:“你才来,不知道也正常,纳兰明珠,现在是皇帝身边的重臣,夫人是阿济格的女儿,算得上是皇亲,女儿纳兰慧珠前段日子也被选为贵人,名望更盛,朝堂地位也更为显赫。我刚刚说的便就是纳兰明珠唯一的儿子纳兰成德。据说他从小到大就和当今皇上一起长大,关系亲厚”

    白穗湘沉吟了一会儿:“很少有满人会参加科举,加上他那样富贵的身份,只需凭借他父亲与皇上的关系就可以成为国子监的学生,再慢慢图谋,不怕没有前途”

    “正是这个理,想来还有一点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次考试,也只有他一人是满人呢”

    卢蕊满眼困惑,突然又想明白了似的:“他是想要靠自己的能力,不希望活在家族荣辱之下。倒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卢腾龙欣赏的点了点头:“正是呢,虽说他是一介满人,文采却很好,又博学多识,过目不忘,汉文学的并不比任何一个汉人差。据说明珠大人的文采也还可”

    “想来家教甚好,并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

    白穗湘看着卢蕊一脸神往似的,便掩嘴打趣道:“龙哥哥,快瞧瞧你家妹妹,现在只是闻其人,不见其人,已经这般倾心,若见了人,还指不定怎么魂飞天外呢。家留不得了,快快嫁了吧,心已经不在这啦”

    卢蕊一听白穗湘这般口无遮拦,自知说不过她,只好赶上去打。穗湘一边跑一边躲,口里还不闲着:“哎呀呀,还不让人说啦,龙哥哥,快来救命”

    卢腾龙笑着看两个女孩打来打去,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爹爹还在的时候。一想到这里,卢腾龙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纳兰成德也是个风流人物,温尔儒雅,相貌端正,家教甚好,想来人品也可,为人夫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是这门亲事不是那般容易的,若父亲还在,苏克萨哈将军没有冤死,哪里就会难到这样呢。

    卢蕊并不知哥哥那些千回百转的心思,现下只顾着和穗湘打闹。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很久都没有这般开心了,她好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要逝去。

第四章 十二珠初露端倪

    三月榜文就下来了,卢腾龙的名字在红榜里头,全家高兴了好一会儿,等卢腾龙打发了前来恭贺的人,休息了几日,便又去了书院,准备着第二年的会试。

    沈依知道卢蕊只一人在家,便时常撺掇着带了朗月,如玉,又邀了穗湘到清湖旁或者御景楼里去打闹玩耍,还一时兴起,建了个诗社。

    哄哄闹闹的,卢蕊虽然高兴,气色却不大好。

    问了朗月,沈依和白穗湘才知道,自从今年八月,天气开始变幻无常,卢蕊就有些夜不安寝,食欲也不大好,刚开始以为是盛夏炎热的缘故,可这都十月了,天气也淡了下来,也不见好

    “要不要去看看大夫,你瞧你都瘦了好大一圈了,怎么也不跟你哥哥和叔父说一声呢?”白穗湘仔细瞧了,开口问道

    “那里就那么严重了,一点小事,哥哥还需要读书,叔父也是一大堆的事,就我一个人闲着,养养就好了”

    卢蕊是个固执的人,沈依瞧着劝也没有用,便只好吩咐了身边的丫头悄悄的去请福生堂的大夫来

    正说着话,就听到隔厢里的笑声和作诗的朗朗声。白穗湘好奇,便贴着墙壁,细细的听着

    好一会儿,白穗湘抿着嘴回到了原位,沈依拉了拉她的衣袖:“你都听到了什么,笑的这般开心,说出来,我们也开心些”

    白穗湘只顾笑,并拿眼瞧着卢蕊,也不说话。沈依急了:“你倒说话呀,你不说我自己去听”。说着就站起身来

    白穗湘笑着拉她坐下:“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只是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想到了些事”

    “哪个人的名字?”沈依急切问道

    白穗湘又瞧着卢蕊,把卢蕊看得浑身不自在才慢慢的说:“纳兰成德”

    卢蕊正准备喝水的动作停了会,又面无表情的把水杯放下了

    沈依有些不明白:“纳兰成德怎么了,你认识他?”

    “我并不认识,只是听得他作的一首好诗,不愧为满京的才子,觉着有个人该是想要听”穗湘看了卢蕊一眼,便正经道:“一枝春色又藏鸦,白石清溪望不赊。自是多情便多絮,随风直到谢娘家。”

    卢蕊听了,皱了皱眉:“现已是深秋了,他却一枝春色,甚是繁茂,还有那柳絮,真不知,他到底把这多情的柳絮寄到了哪里?那谢娘又是谁?”

    沈依甩了甩手:“都是什么,听不懂”

    白穗湘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这点子都听不懂,这诗社还是你建的呢?”

    沈依捂着额头,一脸不情愿:“不过是一时兴起,听别人说着好玩,就也建了,哪成想被人骗了。我一向不喜诗词,总是病恹恹的,没有半分精神。前几日,被你们洗了脑,竟也读诗去了,倒是助我睡了一个好觉。

    白穗湘和卢蕊撑不住,笑起来:“原来诗还有这么个好处,今日可长了见识了“

    沈依大大咧咧的,也不好意思起来:“还是忘了这个诗社吧,虽说诗词上我不擅长,刺绣骑射我倒还拿得出手来“

    “正是呢,你那帕子上的桃花绣的跟活的似的“

    三个人正笑着,忽然听得楼下一片嘈杂之声,马蹄嘶鸣。三人赶忙到窗口边,正好看见一辆失了控的马车正横冲直撞,眼见得就要撞到一个拿糖葫芦的小女孩,白穗湘胆子小,吓得连忙用帕子遮住了脸,卢蕊心里也是怵得慌,却还镇定,只是想着小女孩大概命要休矣,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宝蓝色的身影一下抱过小女孩,冲到路旁把她交给吓得惊魂未定的母亲,又转身抢过马夫的缰绳,跳上马背,使劲收着绳,那马大概被勒的痛了,凄叫一声,前蹄向上扬起,使劲的甩着,马背上的人一下腾了空,卢蕊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正担心着,那马却慢慢安静下来,像是被驯服了,放下了前蹄,那男子在上面坐了一会,瞧着好像真的没事了,这才下来。围观的群众慢慢回过神来,开始拍掌叫好。

    白穗湘听到叫好声,慢慢放下手帕,只是一脸茫然,转头看卢蕊,只见她两眼发直的看着楼下一个点,顺着看过去,视线正落在一个蓝衣男子身上,他旁边一个小厮模样左右看了看,说道:“少爷,你可把我吓坏了,幸好你没伤着,不然我可要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那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没事,这件事可不许跟阿玛额娘说,让他们担心“

    “这个。。。“小厮有些为难

    “嗯?“

    “好吧,少爷!“

    白穗湘听着这个声音,觉着很是耳熟,想了想,这不正是刚刚作那首《柳枝词》的人吗?

    正想着,又见一个白衣男子走过来:“你的御马技术可越发娴熟了”

    “都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让苏兄见笑了”

    两人正说笑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楼上正有人看着他们

    卢蕊一直看着那个男子,她觉得眼熟,可怎么想,也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看着他们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忽然,那男子转头向她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卢蕊莫名的一时心慌,连忙移了一步,想躲在窗后头。正好把站在她身后发神的沈依踩了一脚,只听得哎哟一声。

    卢蕊唬了一跳,心跳加速,耳朵根子都红了。沈依本来痛的呲牙咧嘴,不经意抬头一看卢蕊那窘迫的神情,便也只好摇了摇头:“你怎么了,平日里你都是小心谨慎的,今日怎的这般心不在焉“

    “那个,沈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你气色不大好,还是叫一个大夫来看看吧“

    “不用的“

    白穗湘拿眼偷瞧了卢蕊一眼,扶着沈依坐下。刚坐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大跨步的进来,后面一个小丫鬟模样的女孩战战兢兢的跟着进来了,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消失了好一会儿,跟在沈依身边的贴身丫头如樱么?

    沈依刚刚被吓了一大跳,后回过神来,指着如樱骂道:“好你个小蹄子,叫你去请张大夫,出去了这么久,张大夫没请来,倒是带回来了一个不知身份的江湖骗子,怕是平日里太宠着你了,便也这般搪塞我”

    如樱本就害怕,被沈依这一骂,更是不知所措,只是跪地求饶:“二姑娘,奴婢知道错了。二姑娘吩咐奴婢办的事,奴婢丝毫不敢怠慢,赶忙小跑着去了,只是半道上碰上个这么个道士,说是知道我是去请张大夫的,也知道要去看谁,甚至还说出了三位姑娘的名讳,我想着他应该是个人物,让他等着,我去请了张大夫一起去看姑娘,他却拦着,说他一人就够了,就朝着御景楼的方向走,我一时鬼迷心窍,便跟着回来了。还望二姑娘明察,真的不是奴婢的错啊!”

    沈依气的发抖:“叫你出去办个事,错了就是错了,还在那里狡辩,平日里教导着怎样看人,都忘到哪里去了?。。。”

    沈依还准备骂着,那道士却突然笑了。沈依剜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我家丫头不识人,上了你的当,可别指望我也是个蠢笨的,让你去骗,赶快趁着我还没有报官,滚得越远越好”

    “这位姑娘莫气,且听贫道一句。我还未开口,你怎么就断定我是一个骗子,就算你告到公堂上去,也还需要个证据吧“

    沈依挑了挑眉,冷笑着说:“好啊,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好好辩白辩白!“

    那道士顺势笑着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便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卢蕊,白穗湘看这道士没有规矩,还这般轻浮,原本打算看闲事的,却一下怒上心头,叱道:“好你个道士,这般轻狂“

    那道士也不理她,只是盯着卢蕊瞧。卢蕊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心里早已是又羞又愧,面上虽不动声色,声音却有些愠色:“敢问这位师傅,你瞧我的病你可医得?“

    那道士哈哈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串翠绿水晶手链递给卢蕊:“这串手链共有十二个水晶穿成,是天上观音身边童子的眼泪化来。姑娘这些日子心神不宁,逐渐消瘦,戴上这个便可驱灾。”

    卢蕊听得一愣一愣的,沈依还算清醒,大声骂道:“臭道士,弄这些个混账话来糊弄我们,骗取钱财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沈依还没有骂完,那道士已经仰天长笑的离去了,沈依回过头来,就发现卢蕊手上正戴着那串水晶,惊疑到:”蕊儿,你怎么带上这么个脏东西了,快快摘了“

    卢蕊回过神来,低头一瞧,那手链正稳稳当当的在手上戴着,一下吓得跳起来:“怎么带上去的,他没碰过我的手,我也没拿呀!“又转头去看朗月和如玉,她们俩也只是摇着头不知道。

    白穗湘细细的想了想,也不知怎的这手链就到了蕊儿的手上,便也不想了:“还是扔了吧,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东西,怪瘆人的“

    卢蕊点了点头把水晶链取下来,放在桌上,便和她们速速离开,回家去了

第五章 十二珠初现端倪(二)

    桃蓁园内,卢蕊一个人坐在榻上,手里的帕子被她搅得皱皱的,可她好似没看见一样,朗月倒了一杯茶给她,看她没有动,又轻轻地推了推她,唤了几声,卢蕊才回过神来

    “姑娘,你怎么了?”

    卢蕊烦乱的甩了甩帕子:“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先歇歇”

    朗月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坐在院子里,打着络子,还偷空跟如玉说了会话

    正玩着,突然听到小丫头钗儿大喊着:“朗月姐姐,如玉姐姐“

    如玉站起来,口里骂道:“这丫头,越发无法无天了,姑娘还在里头休息,她就这般叫起来,扰了姑娘,看我怎么打她“

    朗月拉住她:“一个小丫头,也值得你这般置气?不过教导些便罢了,平日里,她也安分,估摸着是有什么事,我们快出去看看吧“

    到了院外头,如玉戳着钗儿的头:“瞎嚷嚷什么?姑娘在里头休息呢!“

    钗儿一下被骂的镇定下来,小心拿了一条翠绿水晶手链出来,委屈道:“我正守着小姐要用的汤,一转头,看见窗子边放着个闪眼的东西,捡起来一看,上面刻着姑娘的名讳,想着是贵重的东西“

    朗月和如玉仔细一看,不正是放在御景楼桌上的那串手链么!朗月一下着了慌

    如玉接过那串手链,拉着朗月进了院子,踌躇着怎么跟小姐说,正好卢蕊出来,看着两个人在哪里拉拉扯扯,好奇道:“你们做什么呢?“

    如玉摇了摇头,把手往背后一藏:“没什么,姑娘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还是进去待会吧“

    卢蕊伸了伸腰:“在里面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刚刚好像听到钗儿正喊你们,出了什么事?“

    朗月连忙扶了卢蕊在廊上坐下,笑着说:“这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打烂了小姐你最喜爱的琉璃碗,吓得没了主意,便没头没脑的喊了起来,倒扰到小姐了“

    卢蕊看朗月神情躲闪,刚又看到如玉在藏些什么,便知道这两个有什么在欺瞒她,也不做声,淡淡的:“碎了就碎了,钗儿的娘前些日子没了,做事是有些心不在焉,也别罚她,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工钱也别少“

    “诶,我知道了“

    卢蕊又看了如玉一眼:“如玉,你进去拿些银子给钗儿送去“

    如玉背着手快步走到门前,刚要跨步,就被卢蕊叫住了

    如玉转过身:“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过来“

    如玉犹豫了会,便慢慢踱步到她面前

    “把两只手伸出来“

    “小姐!“朗月一下喊了出来,卢蕊觑了她一眼,一下便不作声了

    如玉没了法子,只好把那串手链拿出来,又说明了缘由

    “罢了,看来是躲不掉,不管怎么样,先收着吧“卢蕊看了一眼那串手链,不知怎的,有想哭的冲动

    如玉朗月因为欺瞒了事情,被罚着晚上不许吃饭,这话也就过去了。

    转眼间,就到了十一月中旬

    卢蕊刚起来,就听得朗月说外边下雪了,说着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晚,稀稀落落的,也薄薄的铺了一层。早膳过后,卢蕊就叫朗月去找秋茗,让哥哥明日回家一趟

    朗月答应着去了,如玉便跟钗儿,钏儿慢慢收拾着祭品

    晚间,卢腾龙到了家,和卢蕊说了些话。翌日,跟着卢蕊去了广源寺后山,折了一枝红梅骨朵儿,回了家,放到了卢兴祖的牌位上,再絮絮的聊了会,和叔父谈了谈,便又回书院去了

    大年三十的时候,书院放了假,允许过了元宵节才回去。

    卢腾龙原本就是个闹腾的人,在书院里,有先生在,也不怎么胡闹,这过了年,放了假,一回到家里,便闲闲的呆不住,一会儿出去拜访友人,一会儿又撺掇了卢蕊出去。

    卢杨祖知道了,教训了他,说他自己出去他不管,可蕊儿是已及笄了的姑娘,再随随便便的和那些个公子哥混在一起就不像话,罚了他跪祠堂。

    自此,卢腾龙也安分了些,却还是时不时的带些外边的小玩意,或者家长禁止的词本,送给卢蕊解解乏

    这一天,卢腾龙一阵风似的快步跨过门槛,掀了帘子,进了卢蕊屋内

    “你怎的又来了,不是约了人么?”卢蕊正读着诗经,忽的一阵风刮了进来,抬头一看,正是哥哥

    “今天雪大,梅花都开了,宫里皇上一时心血来潮,设了梅花宴,叫了人去赏梅,那几个就都随着自家父亲进宫了”

    卢蕊放了诗经,倒了一杯热茶给卢腾龙:“记得小时候,父亲也曾经受邀进宫,那年,因我年纪太小,父亲不带我去,我哭得眼睛都肿了,结果父亲才只带了你”

    卢腾龙笑笑:“那年你才三岁,是怎么记得的?”

    “我也不知道,从小到大的事,我可都记着,我也奇怪呢”

    过了会,卢蕊又慢慢说道:“我记得,那天晚上,父亲在我们离开之前,藏了什么东西”

    卢腾龙看了看屋内,只朗月在,便也放心了,探身问道:“哪个晚上?“

    “赏梅前一天,四年前“

    “果真?“

    卢蕊点了点头:“我想,要不要再查查“

    卢腾龙摆了摆手:“这事,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吧“

    “可是。。。“

    卢腾龙摇了摇头,卢蕊知道,再怎么说,哥哥也不会答应她,也只好放弃了

    过了会,卢腾龙又笑起来:“你猜,今天我在外面听到了些什么?“

    卢蕊没什么心情,只胡乱敷衍着。卢腾龙看她兴致不高,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前些时候,守岁那晚,纳兰家的公子生病了,发好些高烧“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不听么?我想着你无聊,让你听听。”

    “那后来呢”

    卢腾龙听卢蕊问的莫名其妙,一时搞不清要说什么,卢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那纳兰家的公子!“

    “你不是说不听?“

    “你把话说一半,吊着人难受,还说我“

    卢腾龙看自家妹妹又在耍小性子,无奈道:“你这性子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刚说完,卢蕊就瞪了她一眼。

    卢腾龙当做没看见,继续说道:“纳兰成德的病叫了许多太医来,刚刚入宫的慧贵人与他还真是兄妹情深,求了皇上赐了许多药材,都不见好。明珠大人都以为没得救了,这时,有个道士叫门,说是能治他家公子的病。纳兰府上此时都绝望了,想着再差也不会差到那里去,死马当作活马医,叫了那道士。那道士也奇怪,进屋也不看病人,而是在他的床帘上挂了一串青翠的杨柳枝,念了几声,又叫了明珠与他家夫人说话,然后就走了。明珠大人和夫人刚回到他的床畔,公子便醒了。你说这邪不邪乎?“

    卢蕊听到道士两个字时,就有些紧张,故事一说完,她便愣了,想着这道士会不会就是给她手链的那个人。

    又疑惑到:“杨柳枝?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杨柳枝?还是青翠的?那道士又跟明珠大人和夫人说了什么?“

    “我也不清楚“

    “你从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罢了“

    “你既不信,又何苦问我?“

    卢蕊一时找不着话,只好下了逐客令:“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吧“

    朗月进来,看卢蕊神色不好,便问道:“姑娘,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对了,手链的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除了钗儿,就我们三个人知道,那钗儿我已经嘱咐了,她不会说出去的“

    卢蕊想起刚刚哥哥给她讲的事儿,更加头疼,理不清思绪来,于是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把这件事拿去问问那道士,可是又不知道那道士在哪儿,找了两个月,一点消息也没有,前些日子,出现在纳兰家,一点动向都没察觉,若不是哥哥说了,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开春,哥哥参加了会试,又上了榜,可以参加下年的殿试,卢蕊觉得很是高兴,也是在这一年,叔父不再允许她轻易出去,若有必要,都是提前几日跟她申请,批准了才准出去

    卢蕊本也是个心静的人,平日里没事也并不出去,只在七月的时候听得秋水轩唱和的事,想去看看,听听,又知道叔父并不喜她碰这些东西,觉得不是一个女孩该知道的。

    无奈之下,只好骗叔父,说想要去广源寺祈福,也幸好那些词句被刻在了广源寺的墙壁上。

    等出了门,卢蕊才真的感到父亲是真的离她而去了,如果父亲还在,绝对不会反对她,反而会与她一起讨论,评价到底那首词更好。

第六章 纵里寻它千百度

    这一年,哥哥在偶然的机会里,真真正正的认识了纳兰成德,并成为了好友,时常相约出去一起讨论学问或者去马场上跑上一圈,比比骑射。

    每每回来,总会对纳兰成德赞不绝口一番,而此时,卢蕊也只是笑,并不答话。她心里早已经对那日在御景楼下见到的英雄倾心,她想,她与他遇见了两次,虽然不知姓名,但总有缘分的。

    后来,在广源寺里,她遥遥的望见了他,背着身,仔细研读着墙上的词句,侧面看去,总有忧愁,她想,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知道为什么,也一定会帮助他,让他的世界,因为有了她,灿烂生辉。

    转眼间,到了康熙十三年,是殿试,也是最重要的考试,虽然会试通过后就有机会任职,但是如果能在殿试上拔得头筹,以后的仕途才会更加宽广。

    卢腾龙和纳兰成德也开始认真起来,时常去找徐老先生讨教问题。徐老先生是前年乡试的主考官,被纳兰成德的文章所折服,便私下里收了他当学生,虽说是师生关系,其实关系更像朋友,就这样亦师亦友的关系开始了。

    无意间徐老先生聊起卢腾龙,纳兰便有心结识,经徐老先生的引荐,终得偿所愿。两人一见如故,很是珍惜彼此。徐老先生看他们如此要好,也很是欣慰,时常教导他们。

    然而,事事不如人愿,纳兰成德在考试前夕,不知何故生病了,错过了殿试。而卢腾龙顺利参加考试,并获得了皇上的赏识,得到了一个翰林院检讨的官职,虽然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官职,但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也方便多结识一些官场中人。

    卢腾龙刚受封回到家中,卢杨祖就派人来叫他。过了不久,他便来到了桃蓁园,卢蕊正备了些点心蔬果,想要给哥哥庆祝一番,见他来了,掩不住的欣喜,让他坐了。

    卢腾龙却一脸犹豫,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妹妹,叔父替你寻了个人家,说是明年就出去了”

    卢蕊正拈着一块桂花糕,一听这话,手一松,桂花糕便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下,摔得四分五裂。她也顾不得,急忙问道:“是哪家的?叔父怎的没有和我说?什么时候的事?”

    卢腾龙叹了口气:“年前就在寻着了,其实依你的年纪,你早该嫁了,只是你刚出生时,有个和尚路过我们家化缘,瞧了瞧你,说你不宜早嫁,最好十八岁后。

    卢蕊半响开口:“为何他当初不说这辈子我最好不嫁?”

    房内一下沉默了,卢腾龙看了看卢蕊,又开口道:“我打听过了,是督察院左御史的儿子苏恪,为人正直,文武兼备,长你五岁,至今还未娶亲。对了,还是你的好友沈依的表哥”

    什么?沈依的表哥?,这个鸳鸯谱点的真乱!

    和沈依相识不久,但她爱慕自家表哥的事情在她们三人中不算秘密,说来也是好笑,以前她一向以为沈依喜欢的是自家哥哥,有些忧心不知道怎么跟她讲哥哥早已经倾心白穗湘,白穗湘也爱慕自家哥哥,不然就不会软磨硬泡自己父母从家乡搬到京城这件事。

    后来发现,一切是个乌龙。说来好笑,苏恪早先见识过卢腾龙的文武才学,在她面前夸赞了一番,所以傻小姐就把自家情郎的每一句话记在了心里,想要见见卢腾龙,好让自己与表哥更有共同话题,不想,倒认识了另一个好友,就是卢蕊。

    卢蕊当时还说沈依白白害她担心那么久。

    正好白穗湘也不打自招,说她早已经和卢腾龙私定缘亲了,就在回京来拜访卢蕊那一日。

    把个卢蕊气的脸都红了,骂着两个浪蹄子,都不说实话,害的自己瞎操心。沈依心心念念的,发誓非表哥不嫁的人,现下在和她商量着要不要结为亲家。

    真不知如果以她那火爆脾气听见了这个消息,会不会气急攻心,想着就脑袋疼!

    把缘由和哥哥说了,又问:“已经全部定下了么?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还没有,只是叔父觉得尚可,询问我的看法”

    “是我嫁人,怎的不问我?”

    “问了你,会答应么?”

    “我。。。”卢蕊一下涨红了脸,一横心,脱口而出:“哥哥,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卢腾龙一下转过头,惊讶的看着她:“是谁?什么时候的事?你还跟谁说过这话?”

    卢蕊看了看房中的朗月和如玉,摇了摇头:“再没有别人了。至于那人是谁,我也不知“

    随后,卢蕊便把怎么和那蓝袍玉箫男子相遇,又是怎的认定了他,甚至连那翠绿水晶手链的事也说了

    卢腾龙看着刚刚卢蕊给他的手链,叹了口气:“这事今日你给我说了,便忘了吧,以后也休要再提,那苏恪既然不行,就再寻一个,只不能再拖了“

    卢蕊看着自家哥哥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已经没有商量,必须得嫁人了,嫁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就是生在这个时代的悲哀,婚姻大事不由自己做主。心下一阵烦闷,便赌气说:“明日我要去?山,你不许拦我!“

    卢腾龙想了想,便答应了

    翌日,卢蕊细细收拾了,上面穿了翠绿色长襦,下着浅黄的裳,简简单单的梳了个垂髫分肖髻,带了些点心吃食,便向?山出发了

    钏儿拿着些东西和秋茗两个早就侯在山上的凉雨亭。卢蕊在朗月和如玉的帮忙下,爬了好久,终于到了山顶。秋茗远远地见着卢蕊,就出了亭,在另一边等着。

    卢蕊坐在石凳上,用手帕扇着风,钏儿把点心吃食拿出来放在石桌上摆好,就立在一边了。

    看了看远处秋茗露在草丛外的衣角,卢蕊便又放了些东西在食盒里,递给钏儿:“拿去和秋茗吃吧,怪辛苦的“

    钏儿谢了,端了食盒出了亭,向秋茗走去。

    今日阳光正好,出了亭,再爬个几十步,就是山顶了。

    卢蕊歇了歇,就要再上山。朗月如玉要跟着,都被她给赶回去了。

    到了山顶,卢蕊向下一看,整个京城都尽收眼底,变得如此渺小,一下有了山涧河川,不过缥缈,沧海不过一粟之感。正感慨间,只听得身后有声音:“绿衣黄裳,姑娘可是个贤德女子”

    《诗经》里有一篇《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这是一个男子想念自己亡妻时,深刻映像中,妻子做的一手好衣,绿衣黄里,十分贤德,用此来夸赞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打趣意味倒多些,而且,很不吉利!

    卢蕊有些恼,想想自己的确即将嫁人,还是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刚刚有些许舒缓的心情,一下又跌入谷底。

    “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更何况区区绿衣黄里?小女子见今日阳光明媚,便着了这衣裳,想来和这山间景色极配。未料到能得公子赞誉,只是小女子还待字闺中,望公子口下留德,自重才是”

    那着紫衣长袍,并未见过的男子深深的看了卢蕊几眼,只见她娥眉榛首,肤若凝脂,翘尖下巴,微微一笑,右嘴角梨涡甚美,是个弱柳扶风之态的美人,却不想性子倒是刚烈。

    哈,是了,那年七夕,偷溜出宫时,他遇见的那个女孩不正是她么?许久不见,已经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了,只是,这个性子,依然没变。

    他朗声笑道:“在下刚刚一时失言,冒犯了姑娘。不知姑娘是这等要强的人,还望姑娘见谅”

    卢蕊看着眼前这个毫无丝毫诚意的男子,冷笑道:“倘若我不是争理的人,怕就要被公子欺负了,有苦而不能言”

    “姑娘好利的嘴,敢问姑娘芳名?”

    “芳名没有,一无名氏罢了”

    那紫衣男子想着她应该不会说了,倒也不强人所难。

    卢蕊看他不再刁难自己,就向那蓝衣男子行了个拜礼,要向站在他身边的男子时,她才发现这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么?只是,现已经表明了要走,若要寻借口留下,也很是不妥,只得懊悔自己行事莽撞。

    下了山,到了亭子,急忙让人把东西收拾好,回府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那紫衣男子笑着说:“倒是个有趣的人!看她妆容打扮,是个汉军旗里的人,今年五月的选秀,她该来的”。

    他遗失的明珠也该寻回了,心里又添了一句,算了算日子,现四月初,还有不到一月,心情顿时大好,笑着拍了拍站在他旁边人的背:“走,下山,吃饭去。”

第七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刚回到桃蓁园,还没把气喘匀,卢腾龙便来了:“妹妹,今日在山上你可遇见了什么人?“

    卢蕊心里一跳:“哥哥怎的这样问?”

    “秋茗说今日看见有几个男子上山顶,而你已经站在上面了”

    “我遇见了那个人”

    卢腾龙看着自家妹妹失神的眼睛,疼惜道:“那你可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卢蕊摇了摇头。

    卢腾龙想了想,只嘱咐她好生休息,便出去了。其实他没有告诉妹妹,秋茗说那几个男子中,有一个是纳兰家的公子,还有一个穿着考究的没见过,但是看那气度,不像是一般人,剩余的都是随从。

    他有点摸不着她妹妹喜欢的是那两人中的哪一个,一半的几率是纳兰就是妹妹的心上人,可是,万一是另一半呢,他不愿意妹妹在新婚之夜抱着的希望破灭,那还不如就不要抱希望,反而会有惊喜。

    想着便又叹了口气:“哎,再过几日,纳兰家要来提亲了。”

    五日后,桃蓁园里就听得纳兰家有意结亲,把卢蕊吓了好大一跳。

    寻了哥哥卢腾龙问,才知道,纳兰成德因为上次生病,被那黄冠救了以后,家里就在四处寻找还未出阁,且命中相生的女子,想要结秦晋之好。

    正好半个月前,叔父叫了媒婆给卢蕊寻找良人,给了她的生辰八字,刚开始,媒婆没多想,只道苏家已经几年了,还没着落,再下去,怕砸了招牌,就牵了苏家和卢家的线。

    结果卢家意思含糊,她也着急,两个都是大龄青年,怎么都不着急呢?觉得自己很是倒霉,碰上这两个烫手山芋,恰好前些日子她在茶坊喝茶和另一个同行道苦,那脸上眉心一颗红痣的同行一听,说你肯定没我苦,纳兰家最近不知何故,很是着急,要找女子相配,本来她一向手里都有好几户好人家的姑娘,偏偏纳兰家刁难人,还订了生辰八字,你说,年,月,日这三样完全一样都已经困难了,手里好不容易就有一个对的上的,结果时辰不对,这可就难住了她,问了好几个同行了,手里都没有对的上的,她都想,要不干脆就在小老百姓里头找得了,机会还大些,但是偏偏这个是明珠府,要做正妻的呀,京城内家世好,未出阁的女子统共就那么十几户,连累的她快跑断了腿也没个着落。

    说到这,那眉心一点红的媒婆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她手里有没有,这媒婆把这生辰八字一念,那媒婆一听,欸,正好,不就是自己手里的大龄女青年卢家姑娘的八字吗。

    两个一下抱作一团,说这是缘分啊,这纳兰家和卢家要是说定了,两个人都丢掉一个包袱,还能赚的不少,明珠府什么地位?清朝大臣!皇亲国戚!卢家虽说不比当年,但好歹也是卢家唯一的一个姑娘,嫁妆肯定丰厚,不是说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吗?

    两个媒婆笑弯了腰,跑着去了明珠府,不几日,卢家就接到了聘礼,连那些个问吉,纳征都免了。

    叔父知道卢腾龙与纳兰成德是好友,找了他去问人性品行,觉得尚好,又听得如玉以前说过卢蕊倾慕他的才学,便也没问卢蕊,直接答应了。

    现已定亲,卢蕊也不好反驳。只能乖乖待嫁,即使心有不甘,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他们又商议着,说年前就嫁过去,未料时间匆忙,一切都还没有备好,又听闻卢蕊必得到了二九年华才能出嫁,就把婚期延后,定在了下一年纳兰成人礼一月之后,殿试一月之前。这一下,卢蕊就还可在家再呆十个月,倒也是一件对于她来说,唯一的欢喜事了。

    按照习俗,新娘要在嫁过去前为婆家人做贴身衣裳和鞋袜穿,还要缝制些荷包手帕,用来打赏。

    纳兰家人丁不多,但也是个名门望族,他们的东西都必是要极好的。而卢蕊一向不勤于女红刺绣,所以那衣裳鞋袜都过去两月了,才只做好一个人的衣裳。朗月如玉也偷偷帮着做了鞋底,绣了花样。而那手帕荷包都是给了钗儿和钏儿两个帮忙分担着。

    朗月又偷空打了些梅花烙,金岭络等好用来打赏下人。自定亲以来,桃蓁园里都忙的人仰马翻,卢蕊心情郁闷,加上近日的辛劳,瘦了好些,使得原本就消瘦的脸越发尖了

    这天,卢蕊正慢慢缝着衣裳,就听得沈依和白穗湘来了,一下喜得扔了衣裳,请了人到屋里坐着

    沈依和穗湘进的屋里,看见卢蕊消瘦的脸,都吓了一跳。穗湘握了她的手:“才多久不见,怎的这般瘦了?“

    卢蕊淡淡笑道:“你们若多来看看我,我也就好了“

    沈依笑着:“就你会说“

    “我们是来恭喜你的,嫁了我们满清第一才子“白穗湘高兴道

    “你们的道贺我收下了,不过新婚前天你们的礼物我可等着呢“

    白穗湘刮了刮卢蕊的鼻子:“就你会讨东西“

    “别人的我还不要呢”

    三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快时间就过去了,她们也到时间,该走了

    寒去春来,这一日,正是二月中旬天气,桃蓁园里的桃花都开了,卢蕊自订了亲,就没有踏出过桃蓁园,甚而连房门都不愿出了。

    朗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下去,小姐怕是还没有过门,就要闷死在房里了。

    巧在桃花都开了,朵朵妖媚,白云蓝天下,煞是好看。朗月便吩咐了厨房,做了桃花宴给卢蕊当早膳。

    卢蕊像往常一样,郁郁的,直到看到桌上的桃花,才猛然惊觉,原来都已经二月了,这一年,她便要十八岁了,也是快要嫁人了。

    用过早膳,卢蕊就吩咐了要赏桃花,写了几张帖子让她们去请白穗湘和沈依。朗月看自家小姐终于高兴了些,心里也是掩不住欣喜,刚刚得了吩咐,便巴巴的跑出去了。

    卢蕊瞧着朗月高兴地样子,也终于笑出了声。

    春寒料峭,如玉给卢蕊披了件雪白披风,护着她。桃花开得娇艳,瞧着那纷飞的花瓣,突然想起诗经里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父亲曾为她栽种过一株桃花,每每陪她浇花,总会念叨着这几句。她便会问父亲,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却只是笑笑,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正发着神,就听得穗湘的声音:“还没嫁出去,怎的就开始偏向夫家了?”

    卢蕊回过头,就看着白穗湘正一脸好笑的看着她。沈依在后头一脸的迷茫,正要开口问是什么,就看见钏儿急急忙忙的进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那钏儿一路小跑,见着卢蕊,礼仪也顾不得,开口就说到:“姑娘,快去前厅,有懿旨到了”

第八章 受赏进宫

    卢蕊一听,尽管心里疑惑,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收拾了仪容,带了朗月和如玉去了前厅。

    前厅里叔父和兄长早已到了,宣旨的太监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眼瞧着卢蕊进来,便忙站起来:“姑娘到了,我也要开始宣旨了”

    卢蕊向那公公做了个揖,就和叔父兄长携一片下人跪下,开始聆听旨意

    “太皇太后,诏曰:素闻卢家之女,拥清水芙蓉之姿,怀柳絮才高,秀外慧中,性温顺娴良,乐之。又闻近喜得良缘,与纳兰性德结为秦晋之好,甚慰。特赐锦缎十匹,绢花十二朵,如玉玉佩两枚,东海明珠两颗。钦此“

    卢蕊听得这旨是赐给她的,一下愣住,心里疑惑不解,竟忘了要谢恩领旨,亏得身后朗月悄悄拉了拉她,这才回过神来,领旨谢恩,又拿了些银钱谢过几位公公。

    卢杨祖和卢腾龙虽然也是疑惑,也不敢再多说几句,连忙打发了人备马车,又着朗月和如玉给卢蕊细细收拾了,让她进宫谢恩

    卢蕊本是要赏花,约了沈依和穗湘,不曾想却来了这一出,心怀愧疚了好一番,又被两人打趣说着以后肯定夫妻和睦等话,便散了,等到都收拾停顿,早已是一个时辰过去,朗月怕卢蕊路上饿,又让人备了些点心吃食放在车上。

    马车行到通惠门,剩下的路就只能自己走了。

    卢蕊和朗月下得车来,理了理衣裳,便向里走去。途径御花园,瞧见一男子正坐在亭上看书,远远看过去,竟像是画上的,卢蕊一时被眼前之景所打动,那飘然之风里所蕴藏的凛然正气让她一下迷惑,这是见到了屈原?她读到的屈原!她所想象的屈原!

    回过神来,卢蕊嘲笑着自己,竟这般荒诞,却又好奇这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上前探问毕竟与理不合,何况这是在宫中,若是被人瞧见了,到说不清楚,便放弃了,和朗月继续向慈宁宫走去。

    到得宫前,漆红的大门,黑檀的匾额,无形中给人以威慑,卢蕊心里一下紧张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朗月更是不敢直视门扉。

    卢蕊瞧见,暗暗握了握朗月的手。两人一下都静下心来,不再惶恐。

    这时,一个穿着不俗,打扮大方的女子上前来,屈膝微微行了个礼,卢蕊还了礼:“小女卢蕊,承蒙太皇太后抬爱,赏赐了许多好东西,心中惶恐,特进宫来谢恩”

    那宫女听了,抿嘴一笑:“姑娘客气了,太皇太后现正和慧贵人唠嗑,不过她吩咐了,若是姑娘来了,便立即让您进去!”说着,就往前面带路。

    卢蕊静静跟在身后,悄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淡淡的蓝色锦缎上是水秀的纹路,头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的栀子花型的簪子,衣饰都与路上见过的宫女不一样,想来,她在太皇太后身边也有些地位。

    正想着,突然又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姑娘请在这稍等片刻,我先进去禀告太皇太后。”

    卢蕊回过神来,笑向她点了点头。那女子便进去了,过不得一会儿,一个寻常宫人打扮,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出来,笑吟吟地看了卢蕊一眼,说道:“太皇太后宣姑娘进去”

    看着眼前满脸笑意的小姑娘,提着的心,一下便放了回去,卢蕊跨过门槛,目不斜视,微微低头,紧紧跟在小宫女后面。

    不一会儿,小宫女便停下了,声音欢快:“太皇太后,卢姑娘觐见”

    话刚落,卢蕊便跪拜了下去:“臣女卢蕊,蒙太皇太后厚爱,特进宫拜谢太皇太后”

    过了好一会,卢蕊都没听见叫起身,自己也不敢乱动,太皇太后正细细看她。卢蕊只觉目光灼灼,却不敢造次,心里七上八下,正不知该怎么办,一阵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纱幔摩擦,珠帘响动,恰又听得头顶传来声音:“起来吧”

    卢蕊心内一喜,连忙起来,恭恭敬敬的站着,也并不抬头。那太皇太后看她知礼,举止大方,心下便又有了好感,外却不现,只淡淡的:“把头抬起来,哀家瞧瞧”

    卢蕊慢慢抬起头来,嘴角噙着笑意,睁着一双大圆眼,那眼珠子竟似玛瑙一般,闪着光亮,流着异彩,凸显的人格外精神。太皇太后除了嫌她太瘦,不太有福一样,其余的,模样,衣饰,举止,精神都挑不出错,便笑着向慧贵人说:“瞧瞧多水灵的可人儿,配你哥哥,绰绰有余了。”

    慧贵人顺着说是。

    卢蕊早听哥哥说过纳兰家有一个做贵人的女儿,是她未来丈夫的妹妹,便偷眼看过去,衣裳,服饰,头饰都不华丽,却雍容,再细看样貌,却像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不提防那太皇太后打量了她几眼,又看了看慧贵人,然后朗声笑着:“你们两个到有些相像,难怪人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看,这都应验了”

    卢蕊正不好意思,想要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刚刚带她进来的那个小丫头跑来说:“启禀太皇太后,纳兰夫人求见”

    瞬间,卢蕊想通了,怪说自父亲过世,家道中落,早已经在圣恩面前不闻,缘何今日太皇太后竟宣了自己进宫,若是因为纳兰性德多少算的上是亲戚,那皇家的亲戚可就多了,难不成每一家亲戚有人结婚就要赏赐么,这不像是凭一己之力扶两位少年登上皇位且紧握重权的太皇太后会做的事。

    必是纳兰夫人有求,想看看这个未来儿媳,央着得宠的慧贵人借着孝顺的道儿在陪伴中‘假意’说顺了嘴,必是还说了其他什么话,才让一个深宫太皇太后出面,这个未来小姑子看来是有些手段,想到这儿,卢蕊又觉得可笑,一入深宫,这繁杂不可预测的地方,若是没有些手段,仅仅凭些家世不足以立足。

    卢蕊一个姑娘能想通的,雷霆手段,善于谋略的太皇太后也能想到,甚是恼怒,居然被一个丫头利用了,可能是老了吧,最近皇帝渐渐都能自己做主,不再依傍她,心也松了,这么些年,这些手段,她也烦了,心思百转,却不动生色,淡淡说着:”宣进来吧。“

第九章 十里红妆

    卢蕊当时正站在殿中间,听的叫进来,便小挪几步,让出路来。

    她其实不太想嫁,若故意出丑会有欺辱皇家之罪,待会只好装作木讷,不善言辞。

    卢蕊心思活动,就暂且暗下决心这么定了。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打扮稳重的中年妇人进的殿来。

    拿眼瞧了瞧,脸皮虽不甚年轻,有些许皱纹,不过看来还是十分精神。一时纳兰夫人请安完毕,太皇太后又赐了座,纳兰夫人谢了恩便就坐了,只卢蕊还说着不能生受。

    慧贵人帮劝了几句,卢蕊才慢慢坐了。

    一坐下,卢蕊便觉芒刺在背,感觉一双眼睛正细瞧着她,那眼光忒毒了些,比刚刚有过之无不及,心下更是不愿嫁过去,下心定决心待会要装聋作哑一番。纳兰夫人一边和太皇太后说着京中近来的趣事,一边偷空看卢蕊,更撂了几个闺阁话题,期望卢蕊答话,好看看她到底敏不敏捷,懂不懂事。

    谁知,卢蕊竟跟个闷葫芦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直到问了,才勉强答几句,再想起刚刚让座的小家子气,本就嫌弃她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姐,如今这般情形,更加厌恶了,可是,那道士又说这女子能帮自己儿子渡劫,想想,其实万一她是害羞呢?

    太皇太后看卢蕊行事与刚才不同,便知她心中所想,心里倒好笑着,有点像自己年轻时,想着这门亲事黄了,也不怕,自己到时候在选几个好的,若挑不着,还有个皇帝,也保管她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慧贵人自然也察觉了,心头一半高兴一半不高兴。

    高兴的是她自己愿意弄黄了亲事,她倒省了一桩心事,不高兴的是凭她一个落魄小姐也敢嫌弃纳兰性德。

    屋里头几个人各揣着心事,忽听的外面高声:“皇上驾到”

    众人都唬了一跳,独太皇太后还坐着。

    卢蕊回到桃臻园的时候,心里已经不再惊讶,恢复平静了。

    坐在榻上,卢蕊一直在想,如果那个紫衣袍的男子是皇帝,那么他呢?他是谁,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是皇上的好友?抑或是皇上的某个心腹?再或者。。。他就是自己即将要嫁过去的纳兰家的公子——纳兰成德?

    回想起初次见他时,他的随从叫他公子,不是大人。再遇见是在御景楼下,那场英勇行为。再次看见是在广源寺里,那场轰动京城的轩水唱和。联系起来想想关于纳兰成德的传闻。

    卢蕊有些心惊,更多的是欣喜,如若真如自己想象一般,那真真的是合了她的心意了。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在慈宁宫的作为,悔的肠子都青了。

    转眼,迎亲那一天来到,直到现在,说起京中迎亲的架势,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这一场世纪婚礼。

    十里红妆,绕城一周,百花灿烂,鼓乐轰鸣,高头大马,喜轿一座。

    卢蕊就这么嫁了,在满城百姓羡慕赞叹的眼光中,都道卢家应该否极泰来,步步高升了。

    窗外人声鼎沸,窗内却寂静无声,红盖头下的卢蕊被凤冠压得有些撑不起头,直不起身,一天未进食得肚子也有些疼,她从来没想到嫁人是这么累的事,婚前累,婚时累,只是企盼婚后不累,可惜,终将是夙愿了。

    卢蕊觉得自己有些撑不住了,头昏昏沉沉的想要睡觉,旁边的朗月好像从那摇摇晃晃的盖头看了出来,找了个借口,把人都支使了出去。

    卢蕊等人一走,连忙揭起了红盖头,把头靠在床柱上。如若可以重来,卢蕊会选择支撑到底也不做出如此不吉利的事来。

    朗月给她扇着扇子,喂了她些水,又拿了些点心喂她吃着,这才好些。

    过了一会儿,听着门外闹哄哄的,朗月吓得赶忙把卢蕊扶正,盖了盖头,收拾好了点心壶水,尽量让它看不出被动过的痕迹。

    又听门外有人问着:“你们怎么都在外头,不在里面服侍?”

    朗月连忙开了门,眼前的男子一身红袍,面若冠玉,正静静的问着话,心中一喜,姑娘真真的好运气。

    “回姑爷,是朗月让她们在门外呆着的。”

    那男子看了看眼前的女子,一身天空蓝色衣裙,面若银盘,一双桃花眼,里面满是冷静,又听刚刚回话,也是有条不紊,想来是里面那位小姐的贴身侍女,只是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他点了点头,驱散了在门外傻站着的一干丫鬟婆子,进了房内。

    大大的喜字贴在房屋着正中间,一对红烛微微摇曳,身后的红娘上前几步,捧着如意杆,笑嘻嘻的看着他。

    他有些恍惚,眼前坐在床沿边正中的女子身形怎么那么像那个记忆里的人,或许,前一段时间都是梦,一切都是梦,他有些颤巍巍,慢慢走过去,在喜娘一声声的喜词里,恍恍惚惚,又听的最后一句:“请喜郎把盖头挑,从此幸福满堂。”

    他迟疑的接过如意杆,慢慢伸过手去,也许,真的是她!

    盖头终于挑开,眼前的女子的确熟悉,却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是啊,怎么可能呢,现在的她应该在深宫里,遥遥期盼着另外一个人的降临。

    他撂下如意杆,转头就走,留下错愕的一纵人等。

    当人都退下,只留下卢蕊的时候,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盖头被挑开的那一刹那,她有些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不是自己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当盖头落地,他就那么站在她的面前,身上大红的喜袍告诉她,她的心愿没有落空。她那么喜悦,想要伸出手去,告诉他:“原来真的是你,夫君,余生请多多指教。”

    他却突然转身离开,不说一句话,那么决绝,不容一丝商量,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眼里蕴藏的愤怒与失望,那一刻,她的心如坠入冰冷的雪地里,那么冷,那么寒。

    旁边的喜娘一时手足无措,可能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吧,是啊,这种看清了新娘面容就转身离开的场面,估计古往今来,只她一人经历,这么难堪。

    “喜郎喝醉了,都下去吧,去照看他,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她希望真的只是他喝醉了。

    得了命令的人如得了大赦一般,争先恐后的出去了。

    朗月看着卢蕊疲惫的面容,迟疑的叫了一声:“姑娘?”

    “朗月。”

    “嗯?”

    “我长得很丑吗?”

    朗月眼里藏了半天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想告诉自家姑娘,你长得一点都不丑,不但不丑,而且很漂亮,是在这个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喜郎不懂得欣赏罢了,或者是他喝醉了,正如姑娘你说得一般,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就听得卢蕊一句:“你也下去吧,我要睡了。”

第十章 我容你心系他人

    朗月憋了半天,还是听话的出去,不过她也没走远,就静静的坐在台阶上,过了一会,如玉端着一碗粥,慢慢走过来,看见朗月坐在台阶上,有些奇怪:“朗月,怎么了?”

    朗月抬头,看是她,呵斥到:“你跑哪里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如玉撇了撇嘴,把托盘往她手上一放,坐在她旁边:“这个纳兰府太大了,我迷了半天的路。“

    “我明明吩咐了叫其他丫鬟,你不听,而且不是有那个丫头给你带路吗?“

    如玉有些不自在,撩开了这个话题:“你怎么坐在外面,姑娘呢?还是姑爷在里面?”

    朗月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门,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说起。

    第二天一早,朗月在台阶上打瞌睡倒在地板上,醒了过来,看了看天,不见了如玉,慢慢站起来,揉了揉酸胀的腿,走到门外轻敲房门:“姑娘?”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朗月推门进去,只见自家小姐依然穿着喜服,端坐在床沿上,那双眼可能因为一夜没有合眼而显得万分疲惫,黑瞳周围细细的红丝让朗月有些哽咽。

    “朗月,帮我换衣吧,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向阿玛额娘请安了。”

    “是”

    如玉帮着梳了一个简单的挽髻,朗月挑了一件淡青衣裙,卢蕊一看便摇了摇头:“昨日才大喜,今日还是穿喜庆点吧,把那件太皇太后赏赐绸缎做的红梅金钩的拿出来吧。”

    洗漱完毕后,卢蕊便在小丫头清风的带领下向主院走去,身后的朗月和如玉捧着还未出阁时在家制作的鞋子,那是给公婆的。

    去主院的路上,绕过一个小花园,里面假山林立,中间一个小池塘,对面一个小亭子,立在湖中。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牌匾上的名字。清风很是伶俐,看她专注着看那小亭,便笑着说:“那是少爷命人修建的,叫做‘饮水亭’。奴婢不懂为何叫这个名字,不过听着好玩。”

    卢蕊笑了笑:“的确好玩。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清风。“

    “好名字,这是你父母给你取得?“

    清风摇了摇头,半响,才回答道:“不是,奴婢自小便失去双亲,幸得少爷心善带我回府,给了奴婢一条活路,才有福在这府里当差,伺候少爷和少夫人。“

    朗月在一旁听着,感同身受,抬头就看见看了一眼自家姑娘。

    卢蕊有些意外,她以为像这种高门府邸,底下的人都是知根知底,即便不知道身份来历,也只能做些粗活,倒没想过一个还有清风这一个列外。

    而且这个名字取得,想来品行不错,至少她那夫君是这么认为的。

    穿过小花园,迎面正走着,忽听得清风唤了一声‘少爷’。

    她定睛一看,果然是昨晚愤然离开的男子,他依然如她第一次见他时穿着一身宝蓝色,缎面上简单的纹路勾勒出他欣长的身躯,腰间一枚半月玉佩和一管玉箫。

    他昂首向他走来,面容没有一丝表情,眼底的青乌暴露了他的一夜无眠,身后跟着那个被他唤作回珥的小厮。

    这一幕如昨日般重现,只是身份不一样了,以前,她只是卢家不闻的一名女子,如今她已是嫁做纳兰妇,而他,却像不曾改变似的,以前是京人所称道的纳兰公子,举世无双,现在是娶了妻,立了家的纳兰公子,依然璀璨夺目,世家小姐依然心系他身。

    只是他的心又在哪一个女子的身上。

    他慢慢的走近走近,再走近。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嫁的人啊!

    “我能和你单独说些话么?“头顶想起他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可以。

    长长的游廊只有她和他,一面是雕花窗棂,透过缝隙,能看见刚刚走过的小花园。一面栏杆,可以休憩。朱红的漆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想来是前不久又补刷过,这个大婚原来不是作秀,是真心对待的,只是不知这真心对待的人到底是谁?眼前人肯定不是了。

    她缓缓开口:“姑爷你要和我说什么?“

    纳兰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愣,才有些愧疚的向她作了一个揖:“性德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是我多喝了几杯混酒,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不敢祈求姑娘的原谅,但是我想以后会对姑娘你好,不再发生昨日之事。“

    卢蕊有些想笑,但是她咧了咧嘴,发现都是徒劳,她笑不出来,这句话真是说的诚恳,但是昨晚的眼神,她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

    半响,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那好,你若能保我作为纳兰少夫人的颜面,我便容你的心飘荡浪迹的自由。“

    纳兰看着眼前的女子,红梅纹样衬得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血色,桃花眼眸里,黑白分明,映照着他的身影。

    ‘还是有些不一样,她是丹凤双眼皮,眼珠一转,顾盼神飞,文彩精华。’他如是想到

    不过这个女子比她聪慧,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却又如此洒脱,突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在广源寺,她也是这般不争却自有一种洒脱,第二次见面,在山顶,她的不卑不吭,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心下顿时起了佩服敬重之意。

    两个人在这边商讨,那边小厮丫头互相认识,通晓姓名,毕竟都是一对夫妻的贴身人,以后可能会常常打交道。朗月如玉一溜圈认识下来,觉得纳兰家果真不愧为皇亲国戚,说话滴水不漏,恰到好处的亲近,不让你觉得生分,也不叫你觉得奉承。特别是清风,说话那叫一个通透,难怪在少爷房里做丫头。那个第一次见面觉得说话有些欠的小厮回珥也聪慧了许多,想来是被骂的多了,长了教训。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都是纳兰少爷的贴身人,不免觉得奇怪,却又并不觉得突兀,真是怪事。

    卢蕊和纳兰性德踏进正厅,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紫檀雕螭案,上设一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两旁各摆着一个小托盘。案边两张交椅。地上还有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两个交椅间一个茶几,摆着琉璃蟾。

    一男一女正端坐在案边交椅上。男的穿一件暗红缎面金丝勾勒麒麟的袍子,腰间束白玉带,脚踩一双黑缎燕纹皂靴。面容干净庄严,不怒自威,若不是后来纳兰拉她跪拜叫了声阿玛,她不会想到这个男子竟已经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岁月很善待他。

    女的穿着缕金白蝶穿花大红洋缎衣,外罩五彩刻丝牡丹褂,项上带着盘螭璎珞圈,头梳大拉翅,白玉旗头,装饰着各个金银花朵,令人目不暇接,正是当时在宫中见着的那个请安妇人。

    两人妆容都如此华贵,使得卢蕊暗暗舒了一口气,亏得自己小心,若是照着在家的穿着,必定要让高堂暗下耻笑小家子气,低瞧了自己与卢家。

第十一章 我唤你蕊儿可行

    两人奉了茶,接了红包,站起身来,卢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旁的‘夫君’也不吭声,心下踌躇,就听得刚刚一直不苟言笑的明珠开了口:“都坐着吧。“

    卢蕊和纳兰性德便一边往两旁的椅子上坐了,明珠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展颜向卢蕊说道:“你如今嫁入我们纳兰家,就大可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不顺心的,想要的,都不要拘泥,说出来。若是那混小子“

    说到这里,明珠指了指性德:“他要待你不好,也不要怕,你是我们府里的当家少夫人,不能委屈。”

    卢蕊没有想到传闻中雷厉风行,不徇私情的纳兰大人竟是这般和蔼,想起那游廊的红漆,原来真心人是他,昨晚的事怕是也传入了他的耳朵。

    当即,卢蕊便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多谢阿玛关爱,夫君待我很好,只是可能酒量甚浅,今日已经向我致歉。府里的人都很守本分,儿媳并未受到任何委屈。”

    纳兰明珠先前听夫人说卢家小姐呆若木鸡,不甚聪慧。看刚才表现并不是这样,想来是第一次进宫,摄于太皇太后威严,所以不敢乱说话,便显得笨了。其实,他不在乎女子是否聪慧,只在乎是否贤德,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娶身旁的夫人了。

    纳兰性德笑嘻嘻的站起来,向父亲鞠了一个躬:“阿玛,儿子今已成家,保证不负蕊儿,望阿玛宽心。”

    “这样甚好”

    一直没说话的纳兰夫人早已按捺不住,插着空儿,笑着说:“今后这府里多了一个人,就热闹了,以后可以再多添几个人儿。”

    卢蕊一下红了脸,低下头去。纳兰性德愣在原地,不知怎么接话。明珠察觉气氛不对,咳了一声:“孩子还小,过些时候再说吧,昨日大典刚过,想必很累,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吧。晚上记得一起用膳。”

    两人答应了,行了礼,便快步走了出去,像是后头有财狼虎豹追着似的。

    出了正厅,两个人慢慢走着,身后一丈外跟着仆役,好让新婚夫妻说话,结果两人只是看着眼前的路,不发一言,好一会儿,纳兰性德才找到话题:“我叫你蕊儿,还行吗?”

    卢蕊苦涩一笑,这个称呼既不承认她是他的妻,又不让人觉得他们感情不好。

    “很好“

    “那便好。“

    自此两人再次相顾无言,一路回了寝院,他坐在屋里榻上看书,她坐在屋外栏杆上拿着个小绷子绣着帕子。底下的人屏声静气,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深觉得两个人的气氛不对啊。

    过了几日,原本他们俩挂着画堂苑的屋子牌匾换成了桃蓁园,卢蕊吓了一跳,一打听才知道是纳兰性德招了朗月和如玉去问过,难怪说他的小厨房做出的东西怎么都是她爱吃的那几样,当时还惊喜原来两个人口味相似,原来是有缘故的。

    心下一阵怅然,按说他对她上心,做这么许多事她该开心才是,但是她知道,这些都是因为他愧疚给不了她他的心,只能尽量让她过得如未出嫁时的舒适。整天也不着家,除了大婚第二日,还有要回门的第三日,她简直见不到他,有时候,真的要错觉自己还没有嫁人,可是丫头婆子都叫她少夫人。

    又过了几日,一日早晨,她像往常一般去给额娘请安陪膳,等饭菜上桌的间隙,夫人拉着她的手,关切问着:“这几日,是不是不舒服?“

    “儿媳很好,多谢额娘关心“卢蕊心头却嘀咕着缘由

    “既是这样,为何你们两个还不行夫妻之礼。“

    卢蕊一时噎住,两个人虽然睡在一张榻上,也不过是他睡他的,她睡她的,被子都是两人各一床,中间茶兀子隔着。

    夫人看她半天不说话,以为她害躁,拍了拍她的手:“你们年岁也不小了,虽然新婚,也不要贪玩,早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要紧。“

    她点了点头,夹了菜往她盘里放着,转移话题:“额娘吃菜。“

    夫人叹了口气,皱了皱眉,不再说话,低头吃饭。卢蕊在一旁也是食之无味,心烦意乱。

    晚上已到了就寝时间,她的‘夫君’还未回来,朗月一直劝着她,让她去睡了,别再等了。

    卢蕊只是不听,固执的坐着,手里拿着诗经就着暗黄摇曳的烛光读着。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听得院外脚步蟋蟀的声音,果不其然,门被推开了,清凉的夜风抓着机会呼噜的往屋里灌着,卢蕊打了哆嗦。

    “你怎得还不睡?大可不必等我?”

    卢蕊让朗月和一众小丫头去打水,这才下了塌,坐在桌凳上,倒了一杯水,递给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没料到她会倒水给自己,先愣了会,才接过水来:“有什么事吗?”

    “今天额娘问起了孩子的事”

    “孩子?”纳兰性德一时有些懵,半天才反应过来:“哦,孩子!”

    一时两人再一次相顾无言,这个话题是有些尴尬,好一会儿,卢蕊才掏出一张白净手帕,扔给坐在她对面兀自发神的‘夫君’。

    “借你几滴血吧,怕疼吗?”

    纳兰性德笑笑,从腰间拔出匕首,轻轻在左手食指上一划拉,然后使拇指挤按着食指,鲜血滴在白白的手帕上,霎时间像是千里白雪上徐徐绽开的红梅,妖艳绚丽。

    纳兰看了看,觉得差不多了,便松开了手。这时,不提防又一张青色手帕扔了过来。

    “血该够了吧,还要吗?”

    卢蕊忍住笑:“给你止血的。”

    “哦”纳兰性德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有些不太好意思,拿手帕包住了手指,向门边看了看,腹诽清风她们怎得打水也要这么久。

    “谢谢你的心思。”卢蕊看着隔门旁边的屏风,上面绣着连绵山峰,忽远忽近,忽实忽虚,忽明忽暗,顶上丝丝缕缕,漂泊着些微白云。

    这是她父亲去广州上任,途径黄山,登山而画的,父亲曾说黄山乃奇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一句,庐山当此言,黄山更不负。

    父亲去世后,她和朗月两个花费了四年,才绣得此屏风,一向不善女红的她,为了这个屏风不知在手指头上扎了多少个洞才完成,出嫁的时候,她原本把它留下给了哥哥,换牌匾那天,这副屏风被一起送了来。

第十二章 一瞬间的温柔

    “除了情,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知道,但依然谢谢你,这屏风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这是你哥哥托我带给你的,用不着谢我。”

    两个人正说着,朗月她们终于回来,服侍着两个人歇下,一夜并无他话。

    帕子才刚刚让清风送去福满堂,也就是阿玛额娘的寝院,额娘身边的大丫头锦绣便送来了两碗汤药,说是补身子,一碗给她,还有一碗给性德,只是他早早的出去了,见不着他人。

    锦绣看着卢蕊皱着眉头把汤药喝完,才笑嘻嘻的和她开始说了些话,清风送锦绣出门,塞了几颗金锞子给她。

    “这是做什么?”

    “少夫人赏给你的。”

    锦绣跺了跺脚,嗔道:“少夫人新来的,她不了解我,你也不了解我么?“

    清风也不理她说的话,只顾着把东西往她衣服里塞:“知道你是夫人面前的红人儿,瞧不上这几个玩意儿,但是你还是都得拿着,这是少夫人给你的,我若以懂你的名头私下不给你,岂不是落得个眼皮子浅,贪得无厌的名声?。“

    锦绣捏着她的脸,笑骂到:“你这嘴!”静默了一会,才又慢慢说着:“少夫人性子看着沉稳,又瘦弱,一个人嫁来这里,怕也是不好过,我们府里少爷,你我一起陪着长大的,还能不了解么?这么些个牌匾,膳食,衣裳,屏风什么的,不懂得以为多么疼惜少夫人,实情怎么着,你我都是明白人。夫人让我过来除了送汤药,还有几句话说给你,让你们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们都好好听着,和朗月,如玉两个说话的时候,注意些,别一个口无遮拦,乱说,伤着人。夫人原本不喜少夫人,但看她单薄无依,又有些伶俐孝顺,心软了半边,吩咐着别亏待了她。少爷和。。。和那位的事,今后就是过去了的,谁也不要提起多舌。“

    清风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事情轻重,这些个,我在府里待了这么久,也都明白,你让夫人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知道。“

    “那便好,我先回去了,要不夫人该着急了。哎,也是孽缘“

    两个人这边躲着交谈,却不想如玉这个丫头喜欢乱走,在假山后头听见了。她看着两个人各自走远了,才从山后头出来,跑回了桃蓁园,正要拉着朗月商量这事要不要告诉姑娘,就听得朗月骂骂咧咧的走到她面前

    “你跑哪去了?找你做点事半天找不见人?“

    如玉看势头不对,忙把心头要说的话压了下去,瞪着眼看着朗月:“做什么?“

    “过几日便是殿试了,姑娘让你和禾香帮姑爷收拾些东西带去书院,怕是这几日都不回府了“

    “我这就去“说着就准备往房内走,朗月一把拉住她

    “还等你?我和她们早收拾好了,东西都拿出去交给回珥了。”

    朗月说罢便也不再理她,回屋里去了,如玉在后天头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几个鬼脸。

    殿试之后,纳兰性德果然拔得头筹,中了状元,被安排在宫内廷当差,二等侍卫做起。

    卢蕊听后,思忖皇帝果然看重纳兰性德,她的公公纳兰明珠也是从二等侍卫升为一等侍卫,再然后从后庭走向前朝,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如今的地位。

    看来子承父业,以后将是一样的路。

    当差之前,纳兰性德有一月的假期,他也在没有借口往外跑,偶尔有朋友相邀,也是去一会儿就回。

    卢蕊笑言不必在乎她的感受,可以在外多呆一会儿。纳兰刚开始还听她的话,在外面能多待一会是一会,后来就慢慢的不出去了。

    问他怎么了,回答说倦了,每日应酬都是那么些个花样,烦也烦死了,在府里看看书,养养花,练练箭术更好些。

    卢蕊听后也不劝他,他能和她多呆一会儿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但她向来骄傲,她愿意在每日的陪伴里渐渐打开他的心房,让他的心渐渐安定,容许她进去,也不愿让他看出她是爱他的,把心思暴露在一段不平等的关系上。

    至于人,若没有心,强留也是白搭,还不如顺其自然,细水长流,来日方长。她想,一辈子的时间也该够了,可惜,她没有一辈子的时间。

    纳兰性德在府里每日早起吃过早饭,便和卢蕊一起去父母房里请安,回来后便读书练字,午饭后歇个午觉,就在府里专门开辟的教练场练习射箭,有时卢蕊忙完手头上的事,清点好东西,吩咐好事情也去场地上看他练箭,刚开始她只是看,后来她忍不住问他能不能教她。

    纳兰性德原本有些犹豫,觉得她太瘦弱了,怕她拉不起弓,又不忍拒绝她,也只好先教她蹲马步,说等到她马步有一天能坚持一炷香不动时再教她练习投壶,等投壶也能精准了再练习射箭。

    卢蕊也不是诚意要学,只是找个借口要让两个人相处起来能容易些,便都听他安排,每天他射箭,她就在旁边扎马步,刚开始,过不了一会儿,她就腰酸腿疼,坚持不住,后来慢慢久了,也不再东倒西歪,坚持的时间从一点点香到半柱香。

    在他要去宫中报道准备任职的前一天,卢蕊和纳兰性德如往常一样各练习各得。

    卢蕊慢慢扎着马步,看着纳兰性德的背影,不知不觉,竟然坚持到了一炷香的时间。

    纳兰性德听着朗月欢快的祝贺声,转过头来,笑着说:“没想到你如此有毅力,而且如此努力,这么快就能扎一柱香了。“

    卢蕊只是看着纳兰性德笑,没有说话。其实没告诉他,自从父亲死后,她和哥哥遭遇了几次暗杀,在逃跑和躲避中,慢慢的有了腿脚上的力量,后来鳌拜入狱疯癫死亡,她和哥哥的亡命生涯结束,渐渐的有些懒了,但好在功夫在身上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纳兰性德看她脸上细汗淋漓,几缕发丝紧贴着脸颊,不禁又笑出声来。

    手自然而然地帮她挑出脸上发丝。这个动作刚刚做完,纳兰性德便觉得有些不对,脸变得煞白,停下手,再一次拂袖而去。

    卢蕊原本沉寂在他意外温柔的动作里,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早已经离开,只剩的她在原地不知所措,满心失望。

    后来又自我安慰,至少他们的关系比原先好多了,不再生疏,也能聊些话题了,既然有进步,那还怕什么呢?

    晚上卢蕊把纳兰性德第二天要上工的衣服熨烫好,挂在木桩上,左等右等,却不见他回房,让清风去找找,也是去了半天都没回来,卢蕊有些着急,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在房内来回打着圈。

第十三章 此相思再不复

    清风得了卢蕊命令,在小花园和教练场找了一圈,都不见人,便跑到了福满堂,又不敢惊动老爷夫人,就只拉住一个满福堂的小丫头问少爷在不在。

    那丫头摇了摇头,说不曾看见少爷来过。清风皱着眉,突然想起一个地方,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子给那小丫头:“别告诉任何人我来过。”

    那小丫头茫茫然然似的,接过了银子,点了点头。

    清风微笑着拍着她的肩膀,便又像来时一样,悄悄的离开了福满堂。

    铺着细碎小石子的甬道,月光铺洒,光洁的鹅卵石闪着些微光芒,清风大气也不敢出,提着灯笼慢慢前行,终于走进一个门前,借着月光和烛光,看到门上有一个牌匾,上书荷槛苑。

    这是以前那位姑娘的住处,她喜爱荷花,少爷便给这个地方取了这个名字,只是不知道第二个为什么是‘槛’字。此时也不容许她想太多,看着虚掩的门,她确信,少爷真的在这里。

    清风绕了大半个院子,终于在荷塘边看见迎风站立的少爷。

    风席卷着他的衣服,发出唰唰响声,她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打破这宁静,告诉他,房里他的夫人正等着他?想了半天,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决定回去,让自家少爷慢慢理清思绪。

    刚出苑门,就听得玉箫声响起,是他常常吹给那位姑娘听的《长相思》,她记得,那个时候,少爷还说她与他以后会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必定不会像这曲子一样忧愁哀婉,而那时,少爷吹奏的《长相思》里,她听到都是少爷欢快的心声。而今夜,熟悉的曲子响起,却是不同语调,不同的心境,物是人非,徒话凄凉。

    卢蕊看清风回来,赶忙问道:“少爷呢?”

    清风笑着扶卢蕊坐下,宽慰到:“少爷说他明日要第一次上工,有些紧张,想要再背背宫廷法规,避免犯错,好生当差,怕扰着夫人休息,就在书房睡下了,并让夫人好些休息。“

    卢蕊仔细看了看清风,想看出什么端倪,然而清风只是笑着,看不出什么,就只好作罢,熄灯就寝,耳边那首《长相思》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传入耳朵,她听出这是玉箫的声音,是他常常佩戴在身边那只么?

    她突然记起成婚那日他那失望愤怒的眼神,还有今天无意的善意后,那痛苦自责的眼神,这都提醒着她最不想要去猜想的事实,那便是她的‘夫君’是有心上人的,而那个人,清风无疑是知道的,也许,整个纳兰府也都知道,只是有人吩咐了这件事一定要缄默不语。

    而那个人又到底是谁?她一定会想办法知道的。

    脑袋里颠来倒去想着事情,身体也翻来覆去,恰逢今天是朗月值夜,听到房内细细簌簌的声音,提了夜灯来到里屋:“姑娘,怎么还不睡。”

    卢蕊拉着朗月,轻轻说了心头的顾虑,朗月听后沉吟一刻,才慢慢宽慰着:“姑娘,这事不着急,以后我会细细去套底下人的话,自有眉目。”

    这话商议定,第二日纳兰也没吃早饭,便穿了衣服往宫里跑,到了宫门前觉得有些饿,正有些无奈,就见回珥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食盒:“少夫人怕少爷饿,早上起来命人做的,拿棉被捂着,现在还温着,少爷吃点?”

    纳兰性德一愣,接过回珥递上来的小盅,揭开盖,一阵清香热气扑来,使得晚秋寒冷的早晨有了些许温度,他慢慢喝了一口,红豆入口即化,饭粒也粘稠甘甜,回珥看自家少爷喝的香,笑嘻嘻的拿出两个馒头,给了少爷一个,自己也往嘴里塞着一个。

    纳兰性德看他傻笑,觉得喜庆,也笑着,一顿在寒风中的早餐吃得格外温馨,这个感觉真好。

    卢蕊却一天都心不在焉,朗月不在跟前,就清风,如玉,禾香她们守着,她向来怕冷,屋子里已经慢慢烧着碳,以前觉得幽香的碳气,今天闻着只觉得熏鼻,头昏脑胀,怎得朗月还不回来?手里的算盘也慢慢拨不动了,索性也不算了,撂了手里头的活,说要出去转转,屋里头闷着慌。

    禾香帮着卢蕊加了件狐毛围脖,拿了梅花纹样的红斗篷给清风准备着,便说想在屋里守着,卢蕊笑她是个懒猫,禾香也不反驳,笑嘻嘻的整理好她的妆容就又坐下绣帕子了,清风,如玉给自己加了厚衣裳,打开了房门。

    卢蕊漫不经心的走着,出了桃蓁园,绕过饮水亭,慢慢向对岸过去,那里有个小桥,桥下是几丈来宽的水流。

    卢蕊在桥上看了会,水清澈见底,却很浅,想来也是,这个时节,源头怕是已经干涸了,如此寒冷倒没有上冻,也是奇事。

    见没什么看头,就又向前走,清风却有些不安,卢蕊装作没看见,一向沉稳的清风都如此颜色,怕是前头有些什么名堂,不方便她知道。

    按照她的性子,若不是因为有她‘夫君’那位心尖上人消息的可能性,她铁定转身就走了。

    她脚步有些迟疑,一步一步慢慢踱着,终于下了小桥,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院门前。

    这里倒是幽静,卢蕊如是想到,正要推门,清风终于忍不住,提醒到:“少夫人,这是慧贵人以前居住的院子。”

    卢蕊这才想起那日她进宫谢恩见到的那位贵人,以前是纳兰府里的小姐。

    卢蕊暗自摇头,果然还是自己太疑神疑鬼,纳兰府不至于那么龌龊,她的‘夫君’也不见得是个不守礼法的人,他的心上人自然是在外面遇见的,怎么可能在府里?卢蕊边走边想,也许就像是戏文里唱的那样,翩翩公子爱上一个娇俏女子,怎奈门第悬殊,不为人所看好,受到了纳兰家的百般阻扰,终是分离,迫于鬼神,家庭之力,娶了她这个家道中落,但好歹是书香门第,将门之后的女儿。

    她正想着投入,就听得朗月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找。。了你好久,却。。不想你在这儿。”

    “怎么了?”

    朗月扬了扬手里的庚帖:“少爷说他有要事相商,如若方便,就回府一趟。”

    卢蕊接过庚帖,打开来看,不一会儿,抬起头,刮着朗月的鼻子,掩不住的欣喜:“哥哥要和穗湘成亲了,叫我去帮忙呢!”

    清风连忙道着恭喜,如玉看了朗月一眼,有些辛灾乐祸,也凑着热闹。

    独留朗月在寒风中瞠目结舌,目瞪口呆,不知是该喜该忧。

    卢蕊却仿佛忘记了朗月这个人,拿着庚帖去福满堂向额娘请示。

第十四章 不喜红梅映雪

    夫人听明白来意,笑呵呵的说快过年了,年前娶个媳妇是个大喜事,准了卢蕊一个月的假期,让她冬至之前一定要回来。

    卢蕊欢喜,锤着夫人的背,说了好些吉利话,逗得满室笑语。纳兰性德下了工,想着在额娘阿玛面前报备,还没有踏进屋子,就听得里面欢声笑语。

    “什么事情那么好笑,说来我也听听。”纳兰性德跨步进来,朗声问着

    卢蕊却一下止了笑意和说话声。

    纳兰夫人觑了她一眼,招呼着性德。

    过了些时候,等到两人出福满堂的时候,一个风袭来,冷不丁的,卢蕊便打了个哆嗦,清风连忙把斗篷给她披上。

    纳兰性德看这件披风,想起了大婚第二日见她的那件衣裳,笑问:“你喜欢梅花?”

    卢蕊低头拴着带子,听见他问,也不抬头:“王安石赞梅‘凌寒独自开,为有暗香来。’,陆放翁敬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卢梅坡颂白梅‘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王冕意得墨梅‘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苏东坡也描梅‘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既如此,梅自然是好的。”

    一番话说的把纳兰性德逗笑了,就问她一个喜好来着,结果,说出这么些话,说梅花自然是好的,他自然知道梅花是好的,那她到底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那你呢?“

    卢蕊抬头看着他,烟雨朦胧般的眸子,淡淡哀愁:“不喜欢红梅罢了”

    纳兰性德有些错愕,怔忪,忽而又笑着:“不喜欢便不喜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不过我却最爱红梅,映开在万里白雪中,其间姿色动人心魄。”

    卢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敷衍着,向前走去,他最爱的景象却是她最不爱的,那晚她无意中给错了帕子,又不好拿回来,看着他手指血滴在雪白绢帕中氤氲,便觉肃杀一片,好不吉利。

    纳兰性德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明明她已经告诉了他,她不喜红梅,他却还在一旁赞颂,只好另找话题缓解尴尬,便招了招手,回珥立马捧着一个大锦盒从后面一个跨步走来。

    纳兰性德打开盒子,取出一把弓递给卢蕊:“你拿着试试?”

    卢蕊看那弓身,银光闪闪,雕刻着鹰翅,中间把手处缠绕红色棉线,煞是清冷孤傲又不失秀气,很是讨人喜欢。

    她用尽气力,竟然拉开了,满心欢喜:“这你哪里来的?世上居然还有我能拉开的弓!”

    “皇上赏的。”

    “皇上?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赠人。”说着,卢蕊摇了摇头,就把弓放回了锦盒里。

    纳兰性德连忙阻止:“不用担心,皇上赐我此物时,我曾向他禀告这弓过轻,适用于女子。结果皇上不耐烦,说赐给我就赐给我了,若是自己不用,随便赠给别人也好。我想起你说要学射箭,便也不再推辞,受了赏,把它带来给你,你也不必学投壶了,既然马步已经扎实,又有了弓,可以学射箭了。”

    卢蕊听后,点了点头,原本只是别有目的的学箭,见着这弓,也突然真心升起学箭的意思来,这赏赐来得真是时候!

    不过,这皇帝也是有意思,送一个侍卫女子用的弓。

    卢蕊回到卢府,就忙进忙出的,时而带着穗湘去买绸缎首饰,时而带她去挑胭脂水粉,惹得穗湘常常调侃她嫁了人就是不一样。

    卢蕊笑着回应,也不说话,她希望哥哥和穗湘能够好好的,当初在广州,他们两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原本父亲和白伯伯也都默许,可是好景不长,家中突逢父亲去世,鳌拜掌握清朝大权,极力打压苏克萨哈属下,他和哥哥在叔父的庇佑下竟也时常遭到暗算,整天提心掉胆,夜不能寐。

    白伯伯为了女儿安全,断了哥哥和穗湘的联系,虽然哥哥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很是想念穗湘,所以才会在和穗湘再次重逢之时,便迫不及待的私相定情,好在他们熬了过来,如今杀手不在,哥哥也已经在仕途上有了一席之地,相信后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白穗湘看了看卢蕊身后,跟着清风和如玉,却不见了朗月,她与朗月也算得上自小相识,也明白对于卢蕊来说,朗月更像是姐姐

    “咦,奇怪,怎么一直不见朗月?”

    “她最近有些不舒服,我就把留在了纳兰府,没有带回来。”

    白穗湘不疑有他,就撩开这个话题,继续选着东西。

    卢蕊故意把朗月留在了纳兰府,她很明白这个日夜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子,心里装着什么,她爱慕着自己哥哥,可惜,他们俩身份悬殊,若是哥哥也喜欢朗月,她定会想法子凑合他们俩,可是哥哥不喜欢她,只是把她当作自己身边最要好的丫头,即是如此,便不能强求,何况穗湘与她的情谊,也不能不顾。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她与纳兰之间,也不知是否能否再进一步?而朗月和哥哥是再不可能了。

    哥哥和穗湘大婚后,卢蕊和来参加喜宴的纳兰一家人回了纳兰府,朗月在自己房里卧着,卢蕊让身后的人都下去,她一个人进去,脱了披风,躺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腰

    “还生气么?”

    “没有”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不要怪我,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见为好。”

    “我知道小姐是为我好。”

    “你知道就好了。原本哥哥若喜欢你,我便想法子说服叔父,让你们在一起,可是。。。“

    “我明白“

    “世间不能在一起的人太多了,在一起而不相爱的也太多了,这个世界可能擅长产生悲剧。性德不爱我,你知道,可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不爱他,日日和他在一起,他的心却不在我身上,咫尺却是天涯。你和哥哥虽然心不在一块,至少距离也不再一块,时间久了,自然你会忘了他的,朗月,你那么好,早些年我就该让你嫁出去了,可是你一门心思都在哥哥身上,我只好由着你,如今想来,我是错了,当时该狠心一点的。”

    朗月终于转过头,握着卢蕊的手:“那就继续错下去吧,今后,我再不嫁人,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

    “朗月!“

    朗月恳求的看着她,眼里雾气朦胧,卢蕊沉吟一会儿,只得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两人相拥,不再说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事也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正是十二月中旬,一次去请安,卢蕊才知道冬至是纳兰性德生辰,今年更是他的弱冠之年,难怪不得婆婆一直要自己冬至之前回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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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乃大清第一才子。她,却家道中落。原本以为形同陌路,却只因过路道士一句话定了姻缘。洞房花烛夜,盖头挑开,她欣喜,原来是你。他却决然转身离去。一步一步,骄傲如她,卑微而不动声色的恋着,终于换的他回首,却为时已晚。画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画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画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