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回到幼年
大周,成德二十三年。
皇贵妃万氏薨,同年四月成德帝一病不起,八月驾崩。
新帝登基,尊嫡母为皇太后。
皇太后下懿旨砍除后宫所有桂树,并录用亲信编写《成德实录》,定万氏四大十恶不赦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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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承天二年。
青州。
阳春三月,桃花满枝头,橘色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万朝云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秋千上微荡。
微风乍起,撩起她额前刘海,露出整张精致小脸,粉雕玉琢,甜美可爱。
“姑娘,墙外的四季桂开了。”小丫头柳眉努力维持稳重迈着小短腿进来,“奴婢让小四哥摘几支插在清花高颈瓶里,放姑娘床头,可好呀?”
闻言,万朝云有瞬间的恍惚,那年她九死一生诞下皇长子,也会亲自摘新开的桂花放在床头,那小子跟她一样,喜欢极了桂花的花香,小腿踢得老高,本以为从此母凭子贵,可仅仅半年,她的儿子便被烧死在祁云宫。
害死她儿子的淑妃虽然已得到惩罚,可她伤了元气,再未有过身孕。
都说贵妃宠冠六宫,无人能及,可重头再来,万朝云却是不愿再回到皇宫的。
六岁那年她被带入宫,十二岁成为东宫宫女,伺候年仅九岁的太子林见深,承天帝御驾亲征被俘,太后与大臣拥郕王登基,太子被废,离宫别居,废太子生母周贤妃都唯恐避之不及,唯有她对他不离不弃。
宫外生存不易,林见深时刻有生命危险,她为他中毒差点死掉,为他与人厮打差点破相,她永远记得最艰难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两天共啃一个馒头,冬天冷了没有被子,她便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取暖,那时人都要被冻死了,谁还在乎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
为了活下去,他们吃过馊馒头,扒过潲水,跟狗抢过骨头。
这样饥寒交迫担惊受怕的过了七年,承天帝复辟成功改元正元,他又重新成了太子,正元八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他执意立她为贵妃。
多少人笑话她嫉妒她,曾有一段时间她也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可渐渐的,她发现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都出身名门望族,还年轻貌美。
她开始不自信,开始嫉妒,开始担心,开始胡思乱想,尤其儿子死后,她仿佛疯了,变得疾言厉色,变得刻薄,变得不近人情,成了她讨厌的人。
林见深给她执掌后宫的实权,给她至高无上的荣誉,却对她越来越生疏,看似宠冠六宫,其实早已外强中干,形同陌路。
若不是最后心死如灯灭,她又怎会让皇后成最后的赢家?不过是不想争罢了。
她没有儿子,没有继人,为谁争?别人看她一生极尽传奇,而她却觉得疲累不堪,寂寞得很。
幽幽长叹,万朝云抬头望望天,天上晴空万里一碧如洗,既然老天让她重来一回,那她便好好活这一世,嫁个比她大两三岁的普通男子,生几个可爱的小子,享一享平平淡淡的福。
至于他,便当缘尽了吧,本便不该在一起的人,何必强求?
既然不想再入宫,家族便不能出事,起码她这一房要保全。
虽过去四十多年,当初家变的原因她还记忆尤新。
承天二年春,朝廷的赈灾谷种悉数发放到各州县,承天帝携皇后祭天祈福,盼着今年风调雨顺米粮丰收。
青州知府万全,万朝云的亲伯父,二月下旬高价出售一半赈灾谷种,十月的时候其他州郡已基本步入正轨,而青州依旧饥荒不断,此事上达天听,承天帝龙颜大怒,派钦差到青州彻查,百姓告到钦差跟前,证据确凿,万全无从抵赖。
承天帝亲自审理此案,判决很快下来,青州万家全族抄家,男的冲入矿山挖矿,女眷没为官奴,几经辗转,万朝云成了宫女,从此一生沉浮,并非她所愿。
“桂花长在树上好好的,你摘它做甚?花要留在树上才好。”想起过往种种,她突然不喜欢桂花了,大约是桂花沾了太多回忆,她迫不及待想要丢弃。
柳眉年纪还小,许多事都一知半解懵懵懂懂的,她挠挠头,弯腰充满疑惑问:“那奴婢不摘了,奴婢带姑娘去看?”
“你就知道看花。”万朝云戳了下柳眉额头,并未生气,“母亲呢?”
“夫人一早便去书院了,走前吩咐周妈妈给姑娘做糖蒸酥酪呢。”柳眉馋虫上脑,噎了噎口水。
“那敢情好,你快去厨房看看周妈妈做好没有,我饿了。”万朝云摸摸肚子,这几天汤药不离口,她觉得喘气都是苦的。
“是,奴婢这便去拿。”柳眉迈着小短腿蹦去了厨房。
支开柳眉,万朝云活动了下左手,痛感全无,看来脱臼已然痊愈,瞄了眼不大的旧院子,没有其他人,她从秋千上跳下来直奔书房。
重生后的几日里,她一直在思考要如何保全父母和她,思来想去,徐徐图之已经来不及,时间不等人,为今之计,只能把谷种缺口补上,然后万全自首。
万全既然做了,肯定是不会去自首,那么……
书房里,万朝云提笔写了两封举报信。
看着与林见深有几分相似的字体,万朝云心情复杂,当年他一笔一画教自己写字的情形还记忆犹新,仿佛发生在昨日。
“姑娘,您在哪儿呀。”
找来的柳眉,焦急的叫喊声,让她瞬间回归现实,急忙将举报信藏在袖子里,出了书房,“糖蒸酥酪呢?”
两手空空的柳眉嘟囔着嘴道:“周妈妈在洗衣裳,还没有做。”
一连赶走两个嬷嬷,周妈妈确实要比往日忙些,万朝云也不是真的饿,“你不是说墙外桂花开了吗?带我去看看。”
她说罢迈着比柳眉的小短腿更短的肉肉腿,笨拙的出了房门,柳眉心里苦,刚才您明明不想去的……
002 老夫人
白墙青瓦之外,一支四季桂延伸进来,郁郁葱葱的枝头上挂着黄白小花,微风轻拂,摇曳生姿。
吸吸鼻子,香气已然很浓郁。
墙角几瓣飞落的黄白小花随风打转,万朝云眼眶润了润,强逼着自己不去回忆,“找罐子来,把花瓣捡去酿酒。”她吩咐柳眉。
“姑娘,这么少怎么酿?”柳眉不小心还踩了几瓣,能用的就更少了。
“积少成多,快去,顺便看看糖蒸酥酪做好没有。”再次支开柳眉。
柳眉听了糖蒸酥酪四字,立刻飞奔回去,这么久周妈妈应该做好了吧?
看着她少不知事的样子,万朝云无奈笑笑,年轻真好,活泼,朝气,没有烦恼。
柳眉回来时,手里捧了个点梅白瓷罐,糖蒸酥酪依旧没做好,“姑娘,周妈妈说还要等两个时辰……”
“柳眉,你识字吗?”万朝云从袖口掏出举报信问。
柳眉点点头,“识。”
“那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我只认识万字,其他的都不认识。”万朝云将举报信递给她。
柳眉挠头,柳叶弯弯的眉梢紧紧蹙起,“姑娘,夫人只教奴婢写自己的名字。”
“算了,咱们捡花瓣吧。”她随手又把举报信放进袖口,开始捡为数不多的花瓣。
柳眉很快忘了这个小插曲,两人把地上的完好无损的花瓣全部捡进罐子后,万朝云提议道:“去祖母那里找小四,让小四帮咱们摘几支新鲜的。”
“您不是说花长在树上才好吗……”柳眉心里又苦了,“姑娘,花到底放哪儿好?”
“只观赏,当然是放在树上好,但要酿酒,只能摘下来了。”万朝云边走边说。
柳眉听完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万家一共五房,祖母尚在,并未分家,一大家子几十口人挤在三进的院子里,好在念书的念书,外出为官的为官,真正常年住在宅子里的人不算太多。
不多会,穿过枝繁叶茂的院子,万朝云来到宁安院,还未进门,便听花厅里有孩童嬉闹的笑声。
万家原本人丁兴旺,只是后来家变,大多死在异乡,几乎绝后,人丁凋零得厉害。
进了花厅,入眼的是主位上靠着位精神抖擞的老太太,她头戴银鎏金鬏髻和半副翡翠头面,上穿长寿纹補琵琶袖衣,下系紫缎白裥围裙,肩上披了条薄薄的狐狸毛围领,想来是春里乍暖还寒,老人家畏寒。
主位下,乳母带着长房和二房的三个重孙级奶娃娃,二房的也在,她就放心了,没二房的人,戏怎么唱得下去?
奶娃娃边上站了位妙龄少女,少女上穿新做的织锦月白杜鹃交领衣,下穿红缎白裥长裙,腰束玉带,玉带上挂着配套的杜鹃花银边框镶红宝石流苏吊坠。
她五官精致,眉目间有股娴静的温柔,是大房次女,今年十六岁,名唤朝英。
二房夫人祝氏则坐在老夫人下属的红木椅子上,万朝云进来,视线也没舍得从孙子身上移开。
想较于万朝英的富贵穿着,祝氏则清苦朴素许多,虽并未分家,但每房每月从中馈领月银,然后各过各的,贫富差距一目了然。
万朝云先规矩的请安,“朝云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见过二伯母,见过三姐姐。”
到跟前了,老夫人才想起来有个亲孙女病着,“你母亲呢?”
“母亲去私塾授课去了。”万朝云规矩答话。
“你这都病了,她还去授课,也不知道在家照顾你,如此怎能教好学生?”老夫人满脸嫌弃的道。
母亲被数落,万朝云脸色如罩了层寒霜,她外祖家家道中落,母亲嫁入万家后从未想过靠万家救济娘家,反而去女私塾教书,用微薄的束脩给外祖父买药治病,是自立自强值得尊敬的女子。
“母亲在家衣不解带照顾了几日,今日孙女大好了母亲才去授课的。”她沉声为母亲辩解,可因为年纪太小,听起来奶声奶气的,并无威慑力。
老夫人看不上万朝云母亲娘家,连带着孙女也不喜欢,“你既刚病好,便好好在屋子里养着,出来吹风,回头复发,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是,孙女知道了。”万朝云也不想在这里跟几个奶娃娃争宠,屈膝行礼后准备离开,就在那不经意间的转身,袖子里的举报信掉了出来。
她急忙去捡。
举报信有两封,掉下来散落在脚边,老夫人和祝氏都看见了,信封上写着‘万老夫人亲启’。
“等等。”老夫人叫住已捡起两封信正要离开的万朝云。
万朝云转身,亮亮的眼睛瞅着老夫人,“祖母,还有事?”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老夫人沉声问,万家能称为老夫人的只有她。
装作懵懂的样子,万朝云将手里的信递过去,“孙女也不知是什么。”
老夫人身边的香嬷嬷将信接过递到小几上,这回老夫人看清楚了,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万老夫人亲启’六个大字。
“你哪来的?”老夫人回头盯着万朝云眼睛,一个刚满六岁的奶娃娃若敢撒谎,绝逃不过她的眼睛。
然而万朝云不是只满六岁的奶娃娃,她一派天真道:“方才孙女去墙边捡桂花花瓣,然后这东西就从天上落在了孙女头上,祖母,这是什么?孙女也只认识上头写了个万字。”
“天上掉下来?”老夫人眯了眯眼,她在考量,六岁的小孩不懂得撒谎才对,就算会撒谎,没道理她看不出来。
万朝云重重点头,“嗯,当时孙女低头捡花瓣,突然砸到孙女头上,祖母您看,孙女头上是不是长包了?”她说罢把头伸过去。
“你没看到可疑的人?”老夫人又问。
“祖母,什么是可疑的人?”万朝云蹙眉问。
老夫人见问不出什么来,摆摆手,“去玩吧。”
万朝云像是得不到祖母关心,很伤心的样子,郁郁出了宁安院,老夫人目送她离开,视线落在两封举报信上,不知为何,心不安的砰砰跳起来。
003 辩解
万朝云出了宁安院,直接回她住的长喜院,柳眉跟了一路,实在没忍住,道:“姑娘,不是去找小四哥吗?”
“都到了宁安院,总不能不去给祖母请安,可是祖母都不喜欢我,柳眉,我心情不好,算了吧,改天再酿桂花酒。”她脚步不停,走得飞快,把心疼不已的柳眉甩在后头。
傍晚,夕阳斜挂西山,给大地铺上了层金黄色,万朝云在秋千上微荡,仰头望着天边的连片火烧云,思绪万千。
糖蒸酥酪已经做好,可她却没什么胃口,随便吃几口便赏给了柳眉,柳眉正吃得欢,温氏回来了。
周妈妈算着时间,五爷和夫人回府洗漱后立刻能吃上热腾腾的晚饭,可今日周妈妈刚摆好饭菜,宁安院的香嬷嬷便来了,“夫人,老夫人请,五爷也在了。”
温氏出身江南水乡,眉宇间有股让人舒心的温柔,她闻言疑惑道:“可是有事?”
“夫人去了便知。”香嬷嬷看了眼万朝云道。
温氏心头一跳,难道是婆婆终于忍不住要让相公休妻了?她嫁入万家十年,只孕育了朝云一个女儿,婆婆早已看不惯她。
她的心突然跳起来,看万朝云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不舍和悲恸。
四目相对,朝云心头一紧,前世六岁便与家人离散,时间又过去太久,对家人的记忆都很模糊,此一眼,让她心酸如潮涌。
“朝云自己先吃饭,母亲去去就回。”温氏强忍着颤抖道,若被休弃,她的女儿怎么办?
“嗯,朝云等母亲回来。”万朝云伸手拉温氏,触摸到母亲冰凉的手,她的心也凉了凉。
温氏仿若赶赴刑场般,咬牙离开。
她到宁安院时,除了为官在外的三房和四房不在,大房的万全和王氏,二房的万钧和祝氏,以及他们夫妻,都齐了。
应该不是休妻,若休妻得叫来耆老,温氏暗暗松口气,不是休妻就好。
“我已经派人去给老三和老四送信。”老夫人见人齐了之后沉声道。
儿子儿媳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万全躬身问:“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老夫人面色冷峻,眼眸仿佛淬了冰,她冷冷盯着大儿子,然后将早已启封看过的举报信甩到万全脸上,“你还有脸问!”
举报信掉在地上,万全忙捡起来看,另外一封则是祝氏捡了起来,她之前就很好奇里面的内容,只可惜老夫人把她支开了。
两人看完信上的内容脸色一惊,不等万全辩解,祝氏先尖叫起来,“母亲,这可是真的?!”
“哼,你们自己看!”老夫人冷哼一声,将小几上的箱子扫落地,里面一垒一垒的账本,泼了满地,“一个四品知府,每月俸禄二十四石,微薄收入,哪来的银子置办大房满身金银玉戴?”
老夫人愤怒到极致,她啪啪的拍打小几,脸色惨白,“老身此前一直不喜温氏,你们可知晓是何故?!”
没人接话,温氏抬眸看老夫人,她也想知道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生不出儿子?
“当年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死伤惨重,温提督有失察之责,他是温氏的堂伯,温提督斩首示众,家产抄没,温家满门罢官丢职,隔房的堂伯犯事而已,世代簪缨如温家,一夕之间,被贬入尘埃,血的历史教训就在身边,你怎就不警醒?!”
老夫人愤怒的指着万全,痛心疾首,“老身还看不起温家,觉得温家的人不配为官,觉得他们活该,老身有错啊,温氏何其无辜,犯事的是她隔房的堂伯而已,你的弟弟们又何其无辜?你可有想过万家满门几十口人!”
她泪流满面,拍打着小几,拍打着胸口,“今上嫉恶如仇,若东窗事发,你以为谁能保得住万氏满门!”
一声声质问,仿佛铁锤狠狠敲打在头上,万全噗通跪下,万家其他人全身冰冷,静若寒蝉。
王氏吓得全身颤抖,她强自镇定道:“母亲,老爷他俸禄是不高,可我姐姐家是做买卖的商户,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姐姐那里给的,老爷为官,姐姐……”
“啪!”老夫人重重拍打小几,王氏吓得弹了起来,“好一个官商勾结!”
“老夫人说话得凭良心啊,儿媳的姐姐……”她还想狡辩。
老夫人冷冽的打断她的话,“当年全哥儿只是举人的时候,门第低微,高门大户皆不会将女儿嫁入万家,老身原本以为王家虽只殷实,却愿意花银子教女儿识文断字,品性该不错,没想到他的官越做越大,你们王家的买卖也越做越大,竟然连朝廷的赈灾谷种都敢卖!”
“母亲……”万全跪在地上,无言以对,他了解母亲,母亲虽然年近七十,可并不昏聩,狡辩是没用的。
然而王氏却还想辩解,“母亲如此说,可有证据?单凭一纸书信,难保不是他人构陷。”
“若真是他人构陷,这件事保证是我这个老婆子最后一个知道!”老夫人怒目,她几十年没动怒了,香嬷嬷吓得不停的轻拍她后背。
“母亲不信自己儿子,反而去信不知什么人随便写的信?”王氏也冷静了下来,这件事不能承认,承认了不光万家完了,王家也会更惨。
她话音落下,边上的祝氏总算是捋明白了,原来大房过得那么奢华,不是高官厚禄,而是万家唯一靠山贪污了!
这怎么行?她儿子刚中举人,还没中进士呢。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素衣,再看看王氏身上的织锦缠枝缎子,差的不是一个两个等次,她想给刚上学堂的两个小儿子置办件新衣,执掌中馈的王氏左一句没银子右一句没银子的搪塞。
她们贪污了,穿金戴银吃珍馐美味,而她们二房过得紧巴巴,一两贪污银没享受到,却要跟着受连累?
祝氏尖叫一声,伸手就把王氏推到在地,“你要害死我们!我打死你,我打死你!”她说罢疯了般骑在王氏身上拳打脚踢。
004 补上
祝氏下手很重,仿佛要把心里的积怨全部发泄出来,啪啪打在王氏脸上,不多会鼻血就出来了。
温氏见状急忙出手拉祝氏,然而她力气小,被愤怒的祝氏反手甩开,尚未发言的万钧和万澈急忙一人拉一个,费老大劲才把撕扯的两人拉开。
老夫人年迈,大怒后身体很快疲累不堪,她不理王氏和祝氏,只放低了声音问:“你说,此事可是真的?”
万全抬头,接触到母亲期盼又伤痛的眼神,他心中一颤,犹记得刚为官时的踌躇满志,可这几年他都干了什么?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甚至给京城的宦官送礼。
看儿子黯然的眼睛,老夫人什么都明白了,“事瞒不住了,已经有人知道,你要如何做?!”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愤怒到了极致,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背着她,竟然做出犯法的事!
万全也知道事情败落了,原以为处理得很好,不会有事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六岁的孩子,所有人都在猜测,最后万澈安抚了妻子温氏才道:“母亲,此人将信送进万家,儿子以为他的目的不是看我们万家倒霉,而是警醒,他在提醒我们,这件事瞒不住,我们为今之计只能先把谷种的缺口补上。”
“对,五弟说得对。”刚反应过来的万钧立刻附和,“把缺口补上,就行。”
补上?上百万两银子的缺口怎么补?王氏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离她而去,立刻心痛不已,“没有证据的事,朝廷也不能让我们掏银子!”
“你闭嘴!”万全回头狠狠盯着她,“那人能送信进万家,就能送进京城!”
王氏被呵斥,委屈的闭嘴,眼泪叭叭的落。
刚安静片刻,祝氏冷笑声起,“掏银子补上?抱歉,我一两银子没享受过,我们二房没银子!”
温氏闻言拉了拉夫君万澈,微微摇头,五房也没银子。
老夫人刚看过账本,岂能不知两个儿子的难处?
二儿子虽然年年科考,却年年落榜,并无一官半职,又不会做买卖,一家子指望着中馈的银子活,肯定是紧巴巴。
而五儿子,虽然有官职,却只是八品掾佐,俸禄更微薄,恰好能养活妻女罢了,温氏倒是比几个儿媳有本事,在女子书院当教书先生,可她的那点月俸要拿去给温老爷子买药治病。
“卖谷种的银子还有多少?”老夫人心里抱着期望,期望银子还在。
然而万全和王氏久久不说话,王氏更是吓得全身颤抖,老夫人心一点点往下沉,“还有多少!”她拍打着小几,整个室内充斥着怒气。
“还,还,还有一,一半。”王氏唯唯诺诺道。
老夫人闻言眼前一黑,血气上涌,差点厥过去,但她生生挺住了,这个时候不能倒,倒了万家就真的完了,许久,她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把卖谷种所得银子全部拿出来,不足的变卖家产田地也要补上,补上银子还不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谷种都必须给我筹够,若青州有一家无种播种,被人举报到京城,依旧是滔天大罪!”老夫人疲累吩咐。
万全哪里敢不依从?他还想升一升官职呢。
万朝云望着干净的天空,繁星灿灿,今夜万家许多人都将如同天上的星星般,整夜不眠了。
“五爷,夫人。”外头周妈妈的声音响起,万朝云立刻从秋千上下来奔向院门。
“兄长单独叫你过去说了什么?”是温氏的声音,她低低问。
万澈叹口气,“让我找谷种。”
“这个时候上哪里去找?”温氏声音拔高了些。
“爹,娘。”万朝云远远的喊了声。
夫妻二人齐齐闭嘴看向女儿,万澈勉强挤出些笑容,“朝云吃饭了吗?”
“还没,女儿等爹娘。”万朝云说着已来到两人身边。
温氏理顺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温柔道:“不是叫你先吃吗?”
“一个人吃饭不香,跟得娘吃才香。”万朝云哪里看不出父母掩饰起来的勉强?她牵着母亲的手,又牵父亲的手,“吃饭咯。”
夫妻二人看着年少的女儿,她才六岁,天真烂漫,连青州都没出过,若真获罪入狱,她如何受得了?
万朝云也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只不停的给万澈和温氏夹菜,脸上高高兴兴的。
女儿吃得香,完全没胃口的夫妻二人也多吃了几口饭。
是夜,万朝云早已安睡,万澈与温氏却辗转难眠,“相公,你说除了卖谷种之外,兄长还有没有别的罪?”
这一点万澈当面问过了,万全的回答是没有,可他不敢信,此时妻子问起,他长叹一声,“不管有没有,都得先把谷种的事解决,不然那人举报到京城去,万家就完了。”
万家其他人也在猜测,只有万朝云和万全以及王氏知道,他们这是第一次犯法,以前都恪守本分,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就连送去京城的好处,也被退回来了,人家王大太监压根看不上他。
翌日醒来,万澈和温氏都不在,周妈妈做好了肉粥,放在雕花四角桌上,散发着热气,满屋食香。
“姑娘,翠罗姑姑回来了呢,待会奴婢去跟她学梳头,以后就再也不给姑娘梳包包头了。”上次摔伤嬷嬷被赶走后,柳眉一连数天给万朝云梳头,由一开始的歪歪斜斜,到如今已能两个包包发髻规规整整。
万朝云给与她一个信任的眼神,“翠罗姑姑回来了?”
“嗯!”柳眉重重点头,有些激动,以前她还小的时候,都是翠罗照顾她,翠罗于她如同母亲般。
看来万家很重视这件事,母亲连有孕在身的翠罗都召回来了,“母亲呢?”
“夫人在大夫人那里,她吩咐了,姑娘自己吃早饭,夫人在大夫人那里吃。”柳眉说罢微微蹙眉,“也不知大夫人得了什么珍馐,竟然关起门来吃。”
“噗。”万朝云没忍住噗呲笑了起来,揶揄道:“你就知道吃。”
此时,大房,祝氏又吵开了,“必须先分家,我们二房一两银子都不能出!”
祝氏嫁入万家将近三十年,与王氏妯娌也将近三十年,万全作为没有丝毫背景的寒门弟子官运亨通,王氏的后背也日益挺直;而万钧始终白身,祝氏的日子越过越憋屈,妯娌两人积怨已深。
大难当头,祝氏不能亲自去举报好叫王氏倒霉,已是憋屈得内伤,哪里肯出银子?此刻她恨不得万全和万钧二人不是亲兄弟。
“二弟妹,你做人得讲点良心,平日一口一个要大哥帮忙,怎么现在出事了,就想撇清关系?”王氏也不是好惹的,在她看来,万家一大家子依仗大房,是大房养着他们这群米虫!
005 要分家
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
三月的朝阳透过树叶,星星点点的照在池子里,像撒了金子般漂亮。
温氏从大房出来,便见女儿站在池边喂满池锦鲤,她愣愣的看了半响,若她大伯没有做错事,女儿的生活会永远这般安静欢乐。
“这些年你们大房仗着官位,把持田产家业,谁知道你们昧下多少?还我不讲良心,我看你才是黑了心肝!”
激烈的吵闹传来,特意等在此处的万朝云回头,王氏和祝氏剑拔弩张,像是随时都可能打起来,温婉的温氏便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娘。”万朝云奔过去,挽着温氏的手,生怕两人打架波及到温氏。
“祖上传来的几亩薄田能出多少粮食?后来的田产不都是拿我家老爷俸禄置办的?没有我们大房,你们二房那群白眼狼早成饿死鬼了!”王氏丝毫不退让,两人边吵边往老夫人的宁安院去。
母女两离得远远的,不敢劝架,也不敢插嘴,生怕把战火引到身上,“朝云,你先回屋,娘还有事。”
“娘,女儿随您一起去。”万朝云想看看老夫人是怎么处理的。
温氏自己都怕这样的场面,推己及人,她觉得女儿肯定也害怕,“乖,回屋,你看,荣姐儿和远哥儿都乖乖在家。”
“娘,女儿就在门口,不进去。”万朝云死死抱着温氏的手,“女儿回去也害怕。”
眼看着王氏和祝氏已经进了宁安院,温氏无奈只得同意,“好吧。”
“谢谢娘,咱们赶紧走吧。”万朝云一喜,立刻拉着温氏便走。
温氏愕然,她怎么感觉女儿很想参与进去……
老夫人被气得不轻,当晚便病倒了,此时还躺在床上呢,不用香嬷嬷去禀报,王氏和祝氏的争吵像要喊破嗓子般,她老远便听到了。
“我还没死呢,就要分家!你去问问她们两个,是不是在诅咒我死!”老夫人气得面红耳赤,说完激烈的咳嗽起来。
香嬷嬷心疼极了,忙倒水顺背,心中直骂两人不消停,好不容易伺候老夫人喝了口水,她大步出屋,脸色如同罩了层寒霜,厉声道:“二位夫人,老夫人让奴婢问二位夫人吵着要分家,是不是在诅咒她老人家!”
作为老夫人的陪嫁嬷嬷,在万府很是有脸面,王氏和祝氏被呵斥,声音倒是小点了。
祝氏噗通跪下,也不嚷嚷了,只凄凄艾艾的哭,“母亲,不是儿媳不孝顺,是大哥大嫂做得不地道,二房过得本便紧巴巴,如今又要变卖家产田地,大哥好歹还有一官半职,相公他什么都没有,变卖了田地,孩子们怎么办?”
床上躺着的老夫人也泪如雨下,万家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家业,只要后人争气,慢慢的也会跻身世家范畴,可……
“母亲,变卖家产儿媳不反对,可能不能先把家分了,把家分了,儿媳量力而行,不会不帮大哥的。”祝氏泣不成声,头砰砰的磕,很快额头上便起了红印子。
“量力而行?这么多年以来,就你二房人最多,每个月你二房的月银是五弟家的十倍,若真要一针一线算清楚,家里亏五弟多少?你算得清楚吗?二房哪一样不是从中馈出?”
王氏也气得直抹眼泪,越说越委屈,“嫁进万家这么多年,你们只问我要银子,家里总共那点进项,几十口人,老爷那点微薄的俸禄,如何养得起那么大家子人?现在倒好,你们不认账了!”
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祝氏闻言尖叫着道:“问你要银子?那银子本来就是万家的,别总一副你养了万家似的,执掌中馈那么多年,谁知道你昧下多少银子!母亲,您就答应儿媳分家吧!”
温氏想上前去提醒二位莫要吵闹,吵得人尽皆知,对万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然而万朝云拉住了她,只吩咐下人们全部退下,王氏固然自作自受,祝氏也不知体谅长嫂,这件事只能老夫人自己出面。
不多会,老夫人果然出来了,她摘了金钗首饰,披头散发,素面而来,“王氏,我问你,灭族大罪,犯了还是没犯?”
王氏垂首,气势低了下去,“犯了。”
“既是犯了,是不是你没有规劝夫君?”老夫人沉声再问。
王氏的身体彻底跪趴在地上,“是。”她底气已然不足,不但没规劝,甚至曾看不起不敢收受贿赂的万全。
“身为人妻,不知规劝夫君,在家中与妯娌歇斯底里的争吵,不成体统,你又何颜面指责弟妹?”老夫人脸色如冰,句句戳在王氏心坎,她双肩抖动,无声哭泣。
祝氏一喜,母亲站在她这边,看来分家有望!她是不会拿属于二房的财产去给大房填补谷种空缺的!银子大房挥霍,却让她出银子填补,做梦!
老夫人目光转向祝氏,看到她挂满眼泪的脸庞一喜,心口怒气猛然飙升,本便极怒,当看到祝氏脸上那一抹喜色,气得想杀人。
“混账!”她大吼。
“母母母亲……”祝氏被吼得吓一跳。
“你以为分了家,二房就没事?朝云外祖父的例子摆在眼前,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房出事,你们二房也逃不掉。”
祝氏闻言脸呈菜色,心里苦不堪言,“可是,母亲,我们真没用过除了月银以外的银子啊。”
“全哥儿每升一次官,月钱就加一次,你的良心喂狗了?!”老夫人真想一巴掌拍在祝氏脸上。
吼完她不理王氏和祝氏,视线落在温氏身上,脸色也缓和了些,“兮娘,你带着账房把家产理一理,尽早出手,至于王氏,你赶紧回娘家,让他们把银子吐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王家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王氏哪里敢说不字,就算老夫人不提,她也要回娘家去要银子的。
“祝氏今日起呆在自己屋里,敢出来吵吵闹闹不成体统,我就让均哥儿休了你。”老夫人对这个二儿媳是死心了,灭顶之灾下,不知想办法度过,反而处处给人添堵。
006 王家
看着厚厚的账本,温氏还是懵的,她没想到,这件事最后落在她头上。
万朝云倒是挺开心的,账本搬到长喜院,她就可以呆在母亲身边,遇到什么可以提点。
温氏没掌过中馈,里头的许多门道都不懂。
但万朝云懂,她执掌后宫几十年,区区万家,小菜一碟。
“统共要拿出九十三万两银子,可是咱们把现在住的宅子卖了,也不够,难道真的要卖掉所有田产吗?”温氏看着算盘发愁,不到万不得已田产是不能卖的。
万朝云双手托着下巴,闻言抬眸道:“王家不是也参与了吗?把那几家铺子卖了,再让大伯母把大房里的衣服首饰统计出来,也卖掉。”
“只能如此了。”温氏赞同,说罢她惊讶的看着女儿,没想到女儿对掌家挺有天赋。
原先只知晓她聪明,许多事稍微提点就能明白,比如此次,没人跟她详说,只是听了老夫人的话,便能猜测到八九不离十。
“那还是不够,朝云觉得该怎么办?”她试探性问,会掌家实在是重要,她不希望女儿像她般不懂得管家,祝氏的话虽然难听,但也给了她一个警醒。
万朝云装作思考的样子仰头,想了片刻,才道:“王家是商贾人家,不说九十万两,一百九十万两也拿得出,祖母之所以不全部让王家出,不过是不想万家的子孙沾染不干净的银子,母亲适当变卖些家产,其他的让大伯母去找王家。”
温氏虽未掌过家,人却不笨,闻言她立刻便懂了。
王家是商贾人家,在生意场上之所以风生水起,靠的就是青州知府这棵大树,王氏将举报信的事亮出,王家立刻慌了,王家家主亲自带着银子来找老夫人。
而温氏已把一部分产业整理出来,只等出手。
此等大事,万朝云作为小辈,自然是没资格参与,不过她跟着温氏到宁安院,偷偷躲在偏厅偷听。
只听里头王家家主王铎讨好的道:“这些年受老夫人照顾,银子存了些,老夫人放心,银子我们王家出,去外地买谷种的事,王家也可办妥,保证让妹夫清清白白,万家也不会有事。”
“哼。”老夫人冷哼,声音没多余的感情,冰冷得不像在与亲戚说话,“万家子孙,不花一两脏银。”
她看了温氏整理出来的方案,很满意,只留祖产,升任知府后所有置办的产业全部变卖,大房那些奢美衣裳和首饰也只留少数,“你们王家负责销路,想来也拿了不少。”
“是,老夫人放心,卖谷种所得全部在此,如今谷种更难买了,以防市场加价,我又额外多带了一百万两。”王铎道,很有诚意。
“谷种事,也不用你们王家出力了,这事老五去办。”老夫人不相信王家会真的为百姓办事,若精准不到户,有人饿死,此事被翻出来,依旧逃不掉。
王铎讪讪的,“禀忠有需要只管开口,王家的人随你差遣。”
万澈,字禀忠。
“多谢。”万澈礼数的道。
被呵斥过的祝氏,看王铎带来那么多银子,心思又活络了,“母亲,您看大舅哥愿意出银子,又多带了一百万两,那咱们的产业是不是不用卖?”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呢,说罢她刮了眼万钧,心里骂他没本事,若他也有个一官半职,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源源不断的来?
老夫人一眼看穿祝氏心思,怒不可制,“万家的子孙,不用一两脏银,你若想用,就自请下堂,日后如何,也不关万家的事。”
祝氏心中不以为意,面上却不敢表现,低着头在心里骂老夫人虚伪。
王铎见老夫人态度坚决,若因为此时弄僵两家关系,免不得会影响王家日后的买卖,思量片刻,他又道:“这样,万家要变卖的产业,由王家收,按市价,您说如何?”
老夫人哪里不知王铎打的注意,王家这些年借着是知府姻亲的便利,做成了许多大买卖,与青州世家都有生意往来,赚了不少。
不能光让他们占便宜,“行,但这些产业,不得以任何形式再回到万家。”
“是,都听老夫人的。”王铎给了妹妹一个眼色,只要官位还在,产业嘛,还可以置办。
王氏得到提示,也躬身道:“都听母亲的。”
温氏和万澈自然也没有意见,两人齐齐应下,祝氏只不想变卖家产,至于卖给谁无所谓,她不出声,万钧更不敢反对,谁让他年年落榜呢?
“好,此事就这么定下,老五赶紧去买谷种,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务必要让每户都要粮可种。”老夫人无比看重万全的官声,盼着万家一代更比一代好。
万朝云在墙角听了半响,听到这里差不多了,她急忙回院门口站好。
果然,一刻钟后,人陆续出来,其中万全和万澈走在前头,边走边商量着什么,走到近前,只剩下“……是我同窗。”的尾音。
“爹,大伯。”万朝云甜甜叫了声。
万澈弯腰抱起女儿,站在院门口等正在和王氏说话的温氏,万全只嗯了声便大步离去,王铎也抱拳告辞跟在他身后。
“五弟,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万年落榜生万钧忧心问,他一直没中举,在家族中始终抬不起头来,年纪越大,越唯诺。
万澈看着这样的兄长,亦是同情,“东照的知府是大哥同窗,我打算明日启程去东照看看能不能收些种子,二哥帮我去县里收吧。”
“好。”万钧激动,家难当头,他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大哥和母亲也不给他派任务,颜面前所未有的尴尬。
还想说些什么,温氏过来了,伸手摸摸女儿脸颊,心疼道:“冷了吧?”
万朝云摇头,“不冷。”
“走吧,回去说。”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都没有讨论。
回到长喜院,万澈把女儿放下,“回去吧,爹和娘还有事。”
“娘~~~”万朝云挽着温氏胳膊撒娇,“女儿也要听。”
007 黄豆
有此前经验,温氏很惊喜女儿对庶务感兴趣,这是好事,“让她听听吧,什么都不懂,也不好。”
按万澈的想法是把女儿保护好,一切风雨他替她扛,可接触到妻子的眼神,慕然间,他想起这几日祝氏和王氏吵得不可开交,若女儿将来像王氏和祝氏般无知浅薄……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深想。
“好吧,但不可外传。”
“谢谢爹爹,爹爹放心,女儿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万朝云开心的抱着温氏跳起来。
两人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女儿甜美笑颜时不约而同的放松不少。
来到书房,门关上,万朝云立刻懂事的给温氏把椅子搬到书桌旁,然后磨墨,一副打下手姿态。
万澈摇头失笑,家中出那么大的事,女儿却不慌不忙,从容不惧,他这个当爹的汗颜呐。
“你明天真的要去东照?”温氏低低问。
回归正题,万澈收了所有其他心思,长叹一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现在种子都基本已下地,我刚才去查了下,城外许多村庄都无种可种,在青州本地根本收不到什么种子。”
“之前王家卖出去的那些呢?”王氏的语气依旧不变,低低的,有着能安抚人心的温柔。
万澈摇摇头,“为了不被查出来,王家都卖给了行商。”
“这……”温氏愕然。
“爹,能种的那么多,大米和麦子没有种子,可以种黄豆呀,到时候咱们用王家百万两银子收购,百姓有银子了,就可以买米粮。”万朝云语调奶声奶气的。
万澈知道自己女儿比其他侄子侄女都聪明,但到底是没出过青州的,他笑着耐心道:“黄豆虽好,可不能作为主食,万一黄豆滞销呢?岂不是白忙活还饿肚子?”
“爹,您真笨,黄豆可以做成豆腐,豆干,总能卖得出去的。”若还是卖不出去,可以做成臭豆腐,豆腐乳,豆芽,豆腐脑,豆浆。
万澈失笑,脑子突然被点醒,女儿的话也有道理,就算黄豆太多在青州滞销,也可以拉去别的地方卖。
想通这一点,他霍然起身,“兮娘,你带朝云先去休息,我找大哥商量一下。”
话音落下,他人已消失在书房。
万澈走后,温氏含笑问女儿,“这些你哪里学来的?”
“还用学?女儿吃过豆腐,想想就知道了呀。”万朝云睁着漆黑大眼无辜的瞅母亲。
温氏戳了下女儿脑门,佯装生气道:“小皮猴,竟敢嘲笑娘笨。”
“女儿没有。”万朝云笑着逃开,“母亲,变卖了那么多家产,这中馈您怕是还不回去了。”
温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收去,神色凝重的叹气,“方才我跟你祖母提了,想把账本还给大房,可大房的不收,你二伯母倒是想管,你祖母不让。”
果然如此,万朝云心思电转,王氏也不是个蠢的,祝氏那样的吵闹,她是寒了心,干脆放手,把烫手山芋扔出去。
接下来万府几十口人的日常开销就压在温氏头上,大房过不下去还可以找王家,温氏总不好去王家要银子吧?
缩水的万家,家不好当,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罢了。
“母亲,发月银的时候快到了。”万朝云此前翻过账本,二房每个月的月钱确实都是最多的,他们人头多,这个月怕是发不出那么多银子,祝氏能愿意?不得天天来五房吵?
“你祖母说了,按祖产的出产发。”温氏脸色不好看,祖产能出的银子实在太少,她已经预见未来万家的鸡犬不宁。
万朝云也看过祖产账本,确实没什么进项,不过能保证万家人饿不死,但也只是饿不死,想置办衣裳首饰是不行了。
温氏沉凝良久,才接着道:“我看你二伯母想分家,不如把家分了?”
父母在不分家,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哪家高堂尚在就分家的,则代表了家族不睦,不孝,是会被看不起的,温氏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了去。
“女儿觉得可以,只是……您不能提,让二伯母去闹,祖母烦了,就同意了。”万朝云眨巴了下眼睑,让温氏知晓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人。
当某些危险的想法,有第二个也拥有的时候,心里压力就会小很多。
“不过。”万朝云拉长了尾音。
“不过什么?”温氏发现女儿是个小恶魔,喜欢吊人胃口。
看母亲着急,万朝云笑道:“不过,若真分家了,咱们家可分不到什么,大头祖母会给二房。”
温氏闻言松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呢,二房的人无官职,若不多给些产业,怕是要饿死街头。
“你爹每个月的俸禄足够养活我们娘两,等娘把中馈的事撩开,接着去书院教书,月俸除了给你外祖父买药,还能余下些给你置办衣裳,咱们不指望祖产过日子。”
万朝云给了温氏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就喜欢这样大方、通透、自立自强的母亲,只要不被连累,她的一生,将从容豁达。
此时,万澈已到大房书房。
书房内,万全黑着脸,眉宇间有怒气,“查不到?”
王铎亦是忧心忡忡的,“那日路过的人全部查了一遍,都是不知情的。”
“不应该啊,难道那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万全心头压着的压力更重了,同时也无比庆幸送去京城的银子被退了回来,谷种的事还可以补上,送去的好处是不可能拿回来的。
“有关的人我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也都愿意出银子和帮忙寻找那人。”王铎道,当他看到那两封举报信时,吓得腿都软了,立刻派人去查,企图灭口。
然而,那举报之人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他就更害怕了,别说把银子吐出来了,就算是出家族一半财产都愿意。
当今皇帝虽然宠信宦官,看似昏庸,其实人家只是能力有限识人不清,心里确确实实是个有理想抱负的皇帝,最恨动赈灾银的,一旦发现,至少抄家入狱。
他舍不得王家这些年来的辛苦打拼,舍不得知府妹夫。
“老爷,五爷来了。”常随万福禀道。
008 大米布丁
夜深了。
万朝云坐在窗前,双手垫在窗厩上,托着下巴仰望天空,夜色如布,万府灯火通明。
她时刻注意院门的动静,万澈还未回来。
“姑娘,该歇息了。”柳眉困意连连,豆大的灯火在她眼前跳,像是催眠般,眼皮一抬一合的,一下比一下重。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虽然祝氏和王氏吵翻天,但五房依旧是整个万府最安静的地方,她丝毫没有危机感。
万朝云轻轻嗯了声,依言上床躺着,帐帘垂下,熄灯,柳眉打着哈欠去了偏房,她今天累坏了,翠罗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她忙前忙后打下手,原来做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那么累,得赶紧睡,明天才有精神帮忙。
也不知睁着眼睛等了多久,万朝云终于听到父亲回来的动静,她立刻翻身下床,披了间薄薄的上衣,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路过偏房时,柳眉打呼的声音震天响,她莞尔一笑,难怪府里那几个丫头不同意柳眉跟她们住一屋,这谁受得了?
猫着身子,很快来到长喜院正房,贴着墙,里面很快传来温氏温柔的声音,“怎么样?大哥同意了吗?”
“嗯,但这件事大哥让我亲自去办,东照那边他自己去,若是大量种黄豆销路也不愁,可以找三哥和四哥牵牵线,只是这件事终究是大哥不对,他正犹豫要不要上书请罪。”
“当然要请罪!”温氏的声音稍微拔高了些,“不主动承认错误,将来被人发现,不比现在严重,上书请罪,起码能从轻发落,咱们受连累也小些。”
“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大哥不敢。”
万全一生小心翼翼,头一次犯案就被发现,胆子更小了,哪里敢主动上书,他只求老天看在他诚心认错的份上,放过他。
“啪。”一声清响,万朝云感觉脑门凉凉的,她伸手摸一把,竟是下雨了,还是大雨。
猫着身子急忙回房,当关上门的那一刻,外面漂泊大雨倾泄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屋顶的泥瓦上,院子里的树叶上,哗啦啦的,她拍拍胸脯,幸好回来得及时。
知晓大概情况,她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打了个哈欠,困意真正来袭。
一夜无梦,翌日醒来,天已大亮,太阳仿佛不知昨夜下过雨般,照常悬挂高空,发出温暖耀眼的光。
叫来柳眉给她梳洗后,周妈妈端上热腾腾的早饭,压低了声音在万朝云耳边说悄悄话,“姑娘,夫人说要削减用度,不过奴婢偷偷给您藏了蜜,和一只牛火腿,您要吃的时候悄悄告诉奴婢,奴婢偷偷给您做,姑娘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万朝云闻言露出甜甜笑容,自从她摔伤,先后两个嬷嬷被赶走后,周妈妈就担起五房所有活儿,洗衣做饭打扫,很是尽心。
“周妈妈有心了,我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和周妈妈的秘密。”万朝云笑道,语气奶奶的,甜甜的,周妈妈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吃过早饭,万朝云直奔五房书房。
此时书房无人,温氏和万澈都不在,万朝云关了门放心翻找,精雕细刻的红木书架子摆满了一排排书籍,竹简,纸书,新版的,绝版的,都陈列整齐,用心收纳。
翻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她轻轻呢喃,“难道我是想错了?”
她不信,又重新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吐了口浊气,看来是她想多了,万澈不是陈谦的粉丝,哎,怎么能不是呢?!她摇摇头准备离开。
从书架处往门口走,路过书案,她眼睛一亮,这不是陈国老的诗集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诗集安静的放在随手可触的地方,有些旧,却一尘不染,看得出书的主人日日阅读,翻开诗集,里面万澈的注解充满了对陈国老的崇敬。
打开书房门,她坐在椅子上开始静静的看书。
“姑娘,奴婢给您泡壶茶?”柳眉问,并伸头看了眼诗集,只认识零星几个字,奇怪,姑娘认识的字比她的也不多呀,为什么感觉姑娘都看得懂?
万朝云撩眼看去,见她一脸懵逼,失笑问:“我爹我娘呢?”
柳眉立刻站直,禀道:“夫人在盘点仓库,爷去衙门了。”
“许久未给祖母请安了,走,去宁安院。”她将书往怀里一塞,起身便直奔厨房。
走着走着柳眉发现她家主子不见了,一转头,小小的身影走在隔壁那条鹅卵石道上,“姑娘,您走错啦,那是去厨房的路。”
万朝云头也不回,只扬声道:“去看祖母空手去呀?”
额……好像很有道理,柳眉折身赶忙小跑追。
到了厨房,周妈妈不在,该是在哪里忙,万朝云翻了翻厨房里的食材,发现竟然还剩有牛奶。
“柳眉,你去把周妈妈叫来。”万朝云心里立刻有了思路,不过她现在空有满腹食谱,却不能施展,谁让她还是个小朋友呢?只能另辟蹊径了。
柳眉年纪虽小,却很听话,她迈着小短腿又出了门。
当正在洗衣裳的周妈妈被柳眉叫来,她第一眼便看到最后一罐,夫人特意吩咐用来给姑娘做糖蒸酥酪的牛乳被祸祸进了剩饭里!那养牛的明天可不会再送来了!
瞬间,她那个心疼啊,若不是看到是小主子拿着筷子在那搅,她肯定是要破口大骂,也太暴殄天物了……
“周妈妈,这个好吃。”万朝云开心的指着牛奶米饭,“就是有点冷,周妈妈快生火热一热,我要吃。”
“姑娘……这……”周妈妈为难,把剩饭捞出来,牛乳还是可以做糖蒸酥酪,只是姑娘要拿牛乳拌饭吃,可如何是好?
“周妈妈~~~”万朝云小手扯周妈妈衣袖,嘟嘟嘴,双眼委屈期盼的眨巴。
她长得本便精致,又软软的卖萌,这谁受得了?周妈妈立刻想缴械投降,瞄了眼装牛乳的罐子,还好,剩半罐,拼了,反正夫人买牛乳也是为了姑娘,既然姑娘想吃牛奶拌米饭,她就做!
更何况,她跟姑娘可是有秘密的。
生了火,不多会,牛奶便沸了,周妈妈想端下来,万朝云立道:“妈妈,米饭太硬,你捣捣。”
周妈妈闻言眼睛一亮,对呀,既然牛乳已经浪费,何不做成奶糊糊?这样夫人知道了,也不会太苛责她,奶糊糊比拌饭好听多了。
打定主意,周妈妈立刻去找工具洗干净,等她回来的时候,米饭已成稠状,“周妈妈,朝云想吃甜的~~~”
既然决定做奶糊糊,加点甜的也合适,周妈妈立刻开罐取蜂蜜,把蜂蜜倒在米饭上一通捣,用了两刻钟,牛奶拌饭成了浆,她觉得已差不多,便找来乳白青花小瓷碗装好。
“真好看,周妈妈你好厉害。”装小孩这种事,她前世刚穿越到大周时也干过,现在捡起依旧信手拈来。
被夸,谁都会开心,周妈妈脸上堆着笑,“姑娘快尝尝。”
万朝云尝了口,两只漆黑大眼笑成弯月,“好吃,周妈妈也吃一口。”她说着舀了一勺递过去。
周妈妈第一次做这种东西,也不知道味道如何,既然小主子如此热情,她也不好拒绝,接过勺子吃了口,大米布丁入口,她惊喜的眼睛又一亮,“好吃,奴婢一会再做两份,给五爷和夫人。”
“辛苦周妈妈了。”万朝云甜甜道。
“不辛苦不辛苦,奴婢还要感谢姑娘,让奴婢又学会了一样吃食的做法。”周妈妈眉开眼笑,做糖蒸酥酪要麻烦些,直接这么做,简单又效率。
万朝云不想在厨房浪费太多时间,装作羞涩的笑笑,“我一会要去给祖母请安,周妈妈也给祖母装一份。”
“好。”周妈妈装了份放在食盒里,她看了眼柳眉,年纪太小,拿不动食盒,不过柳眉有专门装吃食的小背篓。
把大米布丁放进小背篓里,给柳眉背好,两人出了厨房,朝老夫人的宁安苑走去。
009 就想做个鸡蛋羹而已
老夫人已近七十高寿,身体还算硬朗,最喜欢儿孙们在她跟前嬉闹,但最近几日心塞得厉害,已病倒在床。
此时的宁安院不同于以往,安静得可怕,包括香嬷嬷在内,所有人走路都是轻抬轻放,就连院里香樟上的虫鸟都显得比以前安静。
穿过树影婆娑的庭院,香嬷嬷对万朝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嬷嬷,新得了个配方,叫大米酥酪,我特意做好了带来给祖母尝尝。”万朝云压低了声音道。
香嬷嬷露出个欣慰的笑容,都说五房的六姑娘聪慧,她以前接触得少,现下算是信了,都是六岁的孩子,大房的远哥和荣姐儿刚才还好生哭恼了翻,六姑娘却知晓放低声音。
“六姑娘有心,老太太还在睡着,您放下,老太太醒了奴婢给她端去。”香嬷嬷说罢要接走柳眉身上的小背篓。
万朝云也不阻止,只叮嘱道:“嬷嬷,祖母年纪大了,不能吃凉的,到时候您给温一温,不能吃多,尝尝即可。”
“是,都听六姑娘的。”香嬷嬷心中感叹,以前六姑娘懒散,不常来宁安院,若是常来,凭她这份早熟心智,定能得老太太欢心。
若没有大难临头,老太太恐怕永远不知五夫人的剔透,不知六姑娘的沉稳,她算是看白了大房和二房那两位,平日里嘴巴甜如蜜,祸事临头,半点用都没有,只知道争那点蝇头小利。
“那我走了。”万朝云脸上不表,心里难免遗憾,可惜了,看来只能等爹爹回府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奴婢送六姑娘。”
万朝云任凭她送,到了院门口,香嬷嬷驻足了,“六姑娘您慢点,老太太这里离不得人,奴婢便不远送了。”
“嬷嬷回去吧。”万朝云回身摆手。
“姑娘,咱们去哪?”柳眉明显有心事,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模样。
万朝云回头弹了下她额头,“我知道你想去找翠罗姑姑,去吧,我去厨房找周妈妈。”
“姑娘,奴婢不在您身边,您能行吗?”柳眉一百个不放心,忧心忡忡的蹙眉。
万朝云失笑,“你是看不起你家姑娘?”
“不是,奴婢是想说,要不咱们一起去仓库找夫人和翠罗姑姑吧。”柳眉露出个大大笑容,期待的望着万朝云。
“不去,我还是要去厨房,你去找翠罗姑姑吧,翠罗姑姑大着肚子,我过去了她还要照顾我,多累?你赶紧去帮帮忙,待会回来你姑娘我,给你做好吃的。”
柳眉立刻吞了吞口水,刚才那大米酥酪她也吃了几口,非常好吃!
眉眼弯弯,她咧嘴一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快去吧。”万朝云挥挥手转身先走。
原路返回厨房,周妈妈正在洗方才用过的锅,见万朝云去而复返,她奇问:“姑娘,可是还要吃?”
“把剩下的牛乳给爹和娘做一份,嬷嬷给我生火,我自己做。”她边说边撸袖,大有大干一场的气势。
只剩下半罐了,周妈妈可不敢让她胡来,立刻将罐子宝贝起来,“姑娘,没米饭了,奴婢得先煮饭。”
“我等着,没事。”她露出个大大的甜美笑容。
周妈妈:“……”
看着小身影在厨房里翻来翻去,周妈妈觉得小主子肯定是心血来潮,一定是这样,先顺着她,等她腻了,自己会走。
“姑娘,您要吃什么,奴婢给您做?”她笑问,“奴婢给您切火腿如何?”
万朝云耸拉着肩膀,厨房里的东西可真少,除了半罐牛奶,就只有只老母鸡和一些青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周妈妈,没有鸡蛋吗?”万朝云无奈问。
“有。”周妈妈立刻点头,“在米缸里,姑娘要吃鸡蛋?奴婢给您煮两个。”
“你给我拿六个。”小手一伸,周妈妈心头颤了颤,难道姑娘从刚才歪打误撞中认定自己有天赋?从此日日要来厨房祸祸?
他的心颤了颤,接着疼了疼,“姑娘,那么多鸡蛋,您吃不完。”
“谁说我要吃了?我给娘亲和翠罗姑姑的。”万朝云瞄了眼,发现米缸在角落,被一方厚厚的木盖子盖子,看盖子的厚度,她提不起来,“周妈妈,你给我嘛,咱们可是有秘密的!”
又撒娇?周妈妈闭眼,不行,鸡蛋只有八个了,一下子拿走六个……
“周妈妈~~~~”万朝云扯着周妈妈衣角继续撒娇,眨巴着眼睛卖萌。
周妈妈:“……”
“四个!”周妈妈最终还是投降了,但必须得留四个给明日做菜。
万朝云立刻咧嘴一笑,她其实也只想要四个,但她怕说少了,周妈妈打折。
周妈妈不知被套路了,她土着脸把鸡蛋拿出来,“姑娘要怎么吃?”
“不煮饭了吗?”万朝云拿到鸡蛋后冷不丁道。
周妈妈愣在当场,她是不是被过河拆桥了?
拿了个干净的钵,万朝云‘啪’一声将鸡蛋打在钵里,周妈妈眼睛都直了,又要开始祸祸……
打鸡蛋是个技术活,万朝云抱着钵打得手都酸了,边上周妈妈知晓她肯定不让她插手了,小孩子做饭呐,就像玩泥巴,大人插手了,是要闹的。
不过,周妈妈还是默默出门,去大房借了把韭菜,待会姑娘玩累了,炒个韭菜鸡蛋也好。
借来韭菜,洗好,带回厨房,万朝云还在打鸡蛋,身上浸了汗水,额头上也密密麻麻布了水珠,手已经酸得没什么力气了。
“姑娘,谁惹您生气了?”周妈妈只想到这个理由,否则谁没事跟鸡蛋过不去?
万朝云深吸一口气,动作不停,“周妈妈,能给我烧点热水吧。”
“能。”周妈妈立刻生火烧水。
半个时辰后,万朝云觉得鸡蛋打得差不多了,她停下手中动作,准备舀热水加进去。
只是……
“周妈妈,干嘛烧那么多水?”她指着一大锅水问。
周妈妈脸上堆着笑,姑娘总算玩累了,“姑娘您沐浴,可不得要多些水?姑娘放心,待会奴婢再烧一锅,保证您洗得舒舒服服。”
万朝云满头黑线,她就想做个鸡蛋羹而已。
010 神童
锅太大,水还未沸,小手摸了摸,水是温的,也干净,刚好。
用干净碗舀了些水倒入钵中,又摸了把盐放入,看了看罐子里的动物油,她犹豫了。
思考两个呼吸,她一咬牙放了少许,又开始搅拌,周妈妈都看呆了,姑娘还没玩够?
刚才姑娘放了多少盐来着?一定记下,待会炒韭菜鸡蛋的时候就不用放盐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中,万朝云搅拌好了,只可惜没有网筛,无法过滤蛋清结块,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口味,口感差些没关系。
搅拌好后,静放消除泡泡,万朝云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活动活动五指,余光不小心瞄到周妈妈惊呆的表情。
“周妈妈,饭煮好了吗?”她露出个大大的甜美笑容。
周妈妈闻言立刻想起方才答应做大米酥酪……“奴婢马上煮!”
此时,大锅中的水开始沸腾,周妈妈为难了,“姑娘,要不您先沐浴?”
“等会吧。”
没有保鲜膜,但钵有盖子,盖子洗干净盖上,万朝云钵放在锅里的水上,又找来两根柴夹住钵体,固定住。
“姑娘,您要干嘛?”周妈妈此刻觉得姑娘不是胡闹了,哪个孩子胡闹得这般有条不絮?
万朝云抬眸,脸上出现迷茫之色,“不知道,随便做做。”
周妈妈又不懂了,六岁的孩子正是皮的时候,姑娘今年刚满六岁,皮一下也不奇怪。
煮了差不多十三分钟,万朝云又冲周妈妈甜甜的笑,“周妈妈,给我取下来。”
周妈妈好像闻到了香气,心中好奇又狐疑,两块锅布一包,飞快的将钵提了出来。
太烫,盖子暂时取不下来,不过也不急,两人不约而同的谁也没说话,都盯着散发出香气的钵钵,大约二分钟左右,万朝云搓手道:“周妈妈,帮我把盖子取下来。”
周妈妈早就想取下来了,闻言立刻用布抱住盖柄,揭开。
顿时,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周妈妈震惊的在蛋羹和万朝云脸上来回扫,六岁的姑娘会做吃食?这一届的小孩都这么能吗?想想她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哦,对了,她六岁的时候在帮母亲带孩子,下地插秧上山打猪菜。
“谢谢周妈妈,还是你教我的呢。”万朝云笑得眼睛都眯了。
周妈妈懵逼,“奴婢教的?”
“可不是,刚才看到周妈妈那样搅大米酥酪,我便想,鸡蛋跟牛乳差不多,应该好吃……谢谢周妈妈。”万朝云一本正经,说得跟真的似的。
周妈妈立刻想起来,孩子嘛,模仿能力强,聪明的孩子还会举一反三,她们五房的姑娘是万家所有姑娘中最聪明的,举一反三肯定是会的。
瞬间,周妈妈与有荣焉的笑起来,“姑娘尝尝看?”
“好。”万朝云拿起勺子要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蹙眉道:“刚才周妈妈做大米酥酪时放了蜜,蜜和盐不能一起吧?”
“不能。”周妈妈立刻摇头。
“那放酱油吧。”万朝云惊喜的指着酱油,可惜没有葱花,不过无伤大雅。
鸡蛋羹有很多种,目前她只能做这种,希望父亲母亲喜欢吧,放了酱油后,万朝云祈祷的想。
小心的舀了勺吃,入口即化,细腻滑嫩,不算失败,又舀了一勺给周妈妈。
跟上次一样,周妈妈眼睛又亮了,“姑娘,太好吃了,原来鸡蛋还可以这么做,奴婢以为韭菜炒鸡蛋已经是最好吃的了。”
万朝云笑笑不语,只要有材料,还能做更好吃的,毕竟在现代跟米其林三星老爸耳闻目染了二十多年,后来穿到大周,独自照顾林见深,狠狠磨炼了好些年,虽然当上贵妃后,厨艺再没碰过,有些生疏,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能那么容易忘?
周妈妈还想多尝两口,万朝云已从怀里抽出诗集,往钵钵上一盖,取了两个干净勺子,便直接出了厨房门。
从厨房出来,没有去仓库,而是去了书房,她打算在书房等万澈。
书房,依旧无人,放下钵钵,万朝云坐下趴在书案上,不多会哈欠连连,开始昏昏欲睡。
年纪太小,容易困。
她是个懒人,能睡绝不醒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多会便睡着了。
万澈在衙门交接完公务,回到万府准备找几本书带去乡下,无聊时也好看看打发时间。
当他来到书房,第一眼便看到女儿竟然趴着睡着了,俊俏的脸色一痛,忙了这么些天,都忘了给女儿找嬷嬷,如今府上所有人都在忙,却无人照顾女儿,让她在书房睡着。
走到近前,那本诗集突兀的出现在眼前,似乎边角有些湿,他立刻拿起来,盖着钵钵的那一面,果然湿了!
俊俏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女儿识字不多,她也不知这本诗集的珍贵,罢了。
放好诗集,目光落在蛋羹上,奶白色的东西,上头撒了些浅色酱油,一股香气随风徐来,令他有吃一口的冲动。
这般想,他拿起边上的勺子舀了勺放进嘴里,嫩滑的口感夹带着淡香,他如同周妈妈般,眼睛一亮,然后是第二勺,第三勺,第四勺,第五勺……
见底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东西或许是厨房做给女儿解闷的,坏了,他怎么能吃女儿的东西……
偏偏此时,趴久了不舒服的万朝云醒来,她抬头,正好看到父亲脸色无比精彩,享受、懊悔、羞愧,种种情绪在他脸上呈现,“爹。”她糯糯的唤了声。
万澈吓了个激灵,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般心虚,急忙将钵钵和勺子放下,板着脸道:“你怎么在这里睡?柳眉呢?”
“母亲在盘点仓库,翠罗姑姑大着肚子不方便,女儿让柳眉去帮忙了,爹,好吃吗?”她期待的问。
万澈脸色轰的红了,他吃了女儿的东西!
“好吃。”实话还是要说的。
“嘻嘻。”万朝云开心的笑起来,“那女儿就算累断手也值得,可惜娘没口福了。”
什么意思?女儿亲自特地给她们夫妻二人做的?瞬间,万澈的心情晴空万里,那点愧疚也烟消云散,心里满满的幸福感,“你做的?”
“嗯!”万朝云也不怕被人当做妖怪,神童多了,三岁识字五岁作诗的岂不是更妖怪?
“好吃,爹的朝云就是聪明。”万澈抱起女儿,捏了捏她嘟嘟的脸,神色一派骄傲自满。
万朝云特意等在这里,是有目的的,假装余光不经意瞄到诗集,她立刻愧疚的嘟嘟嘴道:“爹,书好像坏了。”
011 陈大人
视线再次落在诗集上,万澈脸上的可惜更明显,他放下万朝云细心的擦拭上面的水,打开诗集,里面的文字有些已经模糊。
“爹,对不起。”万朝云诚恳道歉,心里是真的内疚,毕竟陈国老的诗集,她也很喜欢。
万澈收了脸上的可惜神色,摸摸她脑袋,“没事,晒晒就好。”
“爹,这是谁写的书啊?”她歪头问。
“兵部尚书陈大人。”
书虽然是女儿弄湿的,但她还小,不知者无罪,小孩子犯错,是父母没教好,是以万澈决定借此机会好好教教女儿。
然而他下话还未出口,万朝云的第二个问题便出来了,“爹,您也想去打仗吗?”
“爹什么时候说想去打仗?”万澈一愣。
万朝云指指诗集,“爹不去打仗,收着兵部尚书大人写的书做什么?”
“这是诗集,陈大人虽然是兵部尚书,可他是儒将,诗词歌赋兵法韬略样样精通,还是值得敬仰的好官……”
突然,他说不下去了,兄长可以先上书给陈大人,陈大人是唯一能与宫里那位大太监抗衡的大臣,他忠心义烈,肯定会给大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算最终难逃法网,也会举荐干实事的官员接替大哥的位置。
“朝云,爹送你回屋,别在书房睡,会着凉。”他神色凝重的道。
万朝云岂能看不出他心中已有定论,目的达到,她也不想在书房呆,“嗯!”奶声奶气的回答。
库房离得比较远,温氏还未回来,柳眉自然也不在,整个长喜院静悄悄的,只有厨房偶尔发出些切切剁剁的声响。
“贵子,你把柳眉叫来。”万澈吩咐他的常随。
万朝云双手圈着父亲脖子,“爹,女儿想跟您一起,女儿不要一个人在这里等柳眉。”
“乖,爹要和你大伯父谈大事。”事关万家大事,万澈觉得还是不要让女儿知道的好,毕竟不是中馈小事。
万朝云依旧不放手,赖皮的挂在万澈身上,“爹,是不是大伯父犯事了?”
“胡说。”万澈心头一惊,难道消息传出去了?
他立刻想到前几日吵闹的祝氏和王氏,眉头紧紧皱起,得快速解决了,被有心人察觉,万家就完了。
“上次祖母问大伯母没有规劝好夫君,有何颜面指责二伯母,女儿听得清楚,是灭族的祸事呢。”万朝云无辜大眼望着父亲,小脸写着担忧,“爹,女儿要跟您在一起!”
万澈无奈,年幼的女儿都猜到了,别人呢?他没有时间了,刻不容缓。
“你在门口等爹,不许乱闯。”他最后还是心疼的不忍拒绝。
万朝云闻言开心的吧唧一口亲在万澈脸颊,“谢谢爹。”
“你啊。”万澈无奈摇头。
父女两人来到大房,这几日万全都是去衙门逛了圈立刻回府,送举报信的人没找到,他如芒在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
“大哥。”万澈把女儿放下后喊了声。
三房和四房的人还没回来,如今府上万全也只能和年轻的弟弟商量,闻言亲自打开门,“进来说。”
视线在万全脸上晃了晃,万朝云发现他脸色苍白,眼眶赤红,憔悴得厉害。
书房的门关上,万朝云光明正大的坐在门口,靠着门偷听,万全的常随万福想提醒,但六姑娘是五爷亲自带过来的,而且,在门口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万朝云听半天,半点声音都没有,死心了,这个地方果然什么都听不到,算了,到时候问爹爹也行。
比万澈那一亩三分地大上三倍的书房,藏书更多,按分类整齐陈列,整个书房充满纸墨香气,显眼的位置摆了雀梅盆景,绿叶繁茂,与壁上挂着的飞鸟画相得益彰。
书案旁的茶海以及茶几布满水泽,显露出主人焦急而不耐但又想要静下心来的急迫心态。
“如何?”万全沉声问。
“大哥,我突然想起来,咱们可以先向兵部尚书陈大人去信,由他出面,把奏折给皇上。”万澈颇有些激动的道。
万全惊惧的看着亲弟弟,“你还想让我自罪?”
“大哥!”万澈拉长尾音,“这件事不只是咱们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们不知是谁的人知晓,你若不赶紧上书自罪,到时候事情传到陛下耳朵里,他能饶了你?”
“不行!”万全把自己关在书房想了几天,他觉得此前万澈有句话说得很对,那人提醒万家,就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他上书自罪,不是白费了人家的苦心?
“陛下嫉恶如仇,尤其不能碰赈灾的东西,若让陛下知道,定会龙颜大怒,万家就完啦。”万全不敢看弟弟的眼睛,他急躁的辩驳。
万澈看着变得不再从容的兄长,那个伟岸的身影在心口崩塌,“当你走那一步时,万家已万劫不复,若不自救,那才是真的完了!”
“让陛下知道我的过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圆回来,对朝廷好,对百姓好,对我们也好!”万全极力的找理由,他自欺欺人的觉得,举报的人是在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大哥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之前二嫂和大嫂大吵大闹,朝云都知道你犯了事,你觉得这件事能满多久?若不赶紧上书报备,恳求陛下从宽处罚,等着我们的,就是抄家入狱,为奴为婢!”
万澈厉声道,他扶住兄长双肩,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言语像是锤子般,一下一下的敲打万全的灵魂。
“当你越隐藏,越容易出事,不如直接摊开来,向陛下承认错误,并附上解决的办法,只要咱们把青州治理好了,使青州再无饿殍,陛下不会赶尽杀绝的,大哥!你想想,这几日,你的心,是不是焦急不安,是不是担惊害怕,是不是每一刻未得安宁?!”
声声质问落在耳里,钻进脑海,落在心头,如雷灌顶。
对,他很不安,很害怕,外面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使他跳起来,生怕那是降罪的圣旨。
012 懒虫
见兄长沉默,万澈趁热打铁,“大哥,只要咱们万家人没事,哪怕舍去所有家产,也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但若人出了事,远哥怎么办?荣姐儿怎么办?她们还小,他们都是你的亲孙子啊!”
万全闻言一口气吐出,老泪纵横,他今年五十五,长子长媳给他生了对龙凤胎孙子,远哥儿憨态健壮,荣姐漂亮可爱,名字都是他亲自取的。
“大哥。”万澈放缓语调,“只要有陈大人在,咱们把该舍弃的都舍弃,把该承担的罪责都承担,想好解决办法,陛下不会赶尽杀绝的。”
“是我连累了你啊。”万全嗡嗡的哭,“你的考绩年年第一,本该升迁的年纪,是大哥害了你。”
“大哥,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就算弟弟被连累丢了官,只要陛下不让咱们为奴为婢,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咱们万家人丁兴旺,远哥儿好好教导,肯定也能中举。”
万澈虽大度的安慰兄长,可心中也难免遗憾,他还有远大的抱负,哎。
“大哥对不住你们。”万全想起还有两个为官的弟弟,一个是县令,一个县丞,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去打赈灾谷种的主意?
万澈拍拍兄长肩膀,“大哥,不说这些,咱们兄弟一起把事情解决了,若陛下开恩,我们好好做人,若陛下从严发落,弟弟也不怪大哥,咱们万家若没有大哥,哪里能有今日的势头?”
想起立业不易,想起这些年来的心酸,想起在上司面前的艰难,他哭得更厉害了。
万朝云在门口,偶尔听得几声,但完全连续不起来,等得都饿了,万澈才开门出来。
“爹。”她立刻迎上去。
万澈低头把女儿抱起,脸上的神色松了些,兄长答应上书自罪就好。
看父亲神色,万朝云知晓大伯父是同意上书自罪了。
其实承天帝是个极好的皇帝,人心善,有做明君的抱负,只是能力有限识人不清,导致了后面的一些列悲剧。
而兵部尚书陈谦,则是个忠于大周的贤臣,只要态度诚恳,该付出的付出了,对百姓没造成什么伤害,求个比为奴为婢好些的下场,在他那里还是容易过的。
如今,万全已同意上书,那么他们唯一该做的就是弥补过失,让青州在今年秋收的时候大丰收,事情就算过去了。
最后就算承天帝再降罪,也不会是为奴为婢,罢官可能是要了。
但,只要不为奴为婢,做平头老百姓也很好。
父女两回长喜院的路上,万贵恰好把柳眉找来,柳眉有些怕万澈,见了人立刻惶恐不安的请罪,“五爷恕罪,奴婢知错了。”
“照顾好六姑娘。”万澈淡淡道,他现在没心思去管其他。
万贵替柳眉松了口气,好在爷没空,若得空,就凭着丢下姑娘一人,便足以打二十大板了。
“爷,三爷和四爷回来了,在老夫人那呢。”万贵感念柳眉是去帮自家娘子,赶紧禀报要事,好让主子更忙,柳眉更安全。
万澈闻言神色一松,三哥和四哥回来了就好,他也能轻松些,“柳眉,照顾好姑娘。”他把万朝云放在长喜院门口,转身大步离去。
事态往理想的方向发展,万朝云心情松快,哼着小曲进了院门,“刚才我做了蛋羹,可惜被爹爹吃光了,现在周妈妈应该也在做,你要是想吃,去厨房找她要。”
方才魂都吓没了的柳眉,听到吃的,立马精神百倍,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盼问:“可有大米酥酪?”
“牛乳本来就不多,爹和母亲还没吃呢,等下次有牛乳了,再给你做,不过周妈妈做的蛋羹,你可以找她要,她保证愿意给你。”万朝云脑海里出现周妈妈不停的试,然后不停失败的样子,就想笑。
柳眉也不贪心,好吃的当然先紧着夫人和五爷,不过那什么蛋羹……应该很好吃,连五爷都能吃光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五爷那么挑。
“我想睡会,你先去跟周妈妈要蛋羹吃。”万朝云打了个哈欠,刚才在书房睡得不舒服。
睡眠质量差时,得再补补。
柳眉伺候万朝云睡下后,撒丫子就往厨房跑,仿若饿死鬼投胎来的般。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万朝云伸了个懒腰,糯糯喊道:“柳眉。”
“还知道醒?”麋鹿戏蝶屏风外传来温氏宠溺的声音。
万朝云翻身下床,鞋还未穿好,温氏便到了眼前,弯下腰给她穿好鞋,“怎么能在书房睡了?会着凉的,下次记得再困也得回屋睡,听清楚没?”
“知道了娘,下回再也不会在书房睡了。”万朝云抱着温氏,甜甜的保证。
说话间,已穿戴整齐,温氏又拧了脸帕给她洗脸,“你三伯和四伯也回来了,今晚家里有大事商量,你别乱走,吃了饭就乖乖呆在屋里。”
“娘,今晚二伯母会提分家的事吗?”万朝云仰头问。
温氏拧帕子的手顿了顿,“我如何知道?你二伯母的事,谁说得准。”
“娘,女儿有办法让二伯母今晚就再提分家。”
温氏愣愣的看女儿,平时懒散的女儿这几天给她太多惊喜,女儿还是那个女儿,没有错,可是,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想了良久,她突然想起来,女儿没以前懒了,变勤快了很多!
若万朝云会读心术,得无语死,她刚穿来时,发现家族殷实,父母疼爱,便打定主意做个懒虫,反正她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从来没想过要去宁安院跟堂兄弟姐妹们争宠,也不想像其他穿越女那样执掌中馈,称霸后宅,更不想引天下风云变幻,只想做个快乐的懒虫,过着有人伺候,有人疼有人爱的幸福生活。
哪想一朝家变,她被迫奋斗终生!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如今重生到命运转折点,她对林见深冷了心,又想做回那个幸福的懒虫,若不是要改变一下家族命运,她才懒得动,别说出青州了,长喜院的院门都不想出。
013 办法
房间的气氛,由温馨渐渐变成凝重。
墙外那株桂花花香随风而来,淡淡香气,抚平主人的心绪。
但温氏仍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这几日她执掌中馈,知晓个中艰难,万家富庶的时候她没赶上,赶上了饥荒,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一刻也不想沾。
“跟娘说说,你有什么办法让二伯母再去闹分家?她现在还被关在自己房间思过呢。”温氏声音微微颤抖。
分家,对于现在的万家子孙来说是大逆不道,可她烦透了每日家长里短的扯皮,想起祝氏那难缠劲就头皮发麻。
“咕噜咕噜。”不适时宜的咕噜声,打破凝重气氛,万朝云摸摸肚子,不好意思的道:“娘,我饿了。”刚才在大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饿了呢。
肚子这般一叫,她瞬间觉得饿得发昏,若不进食,怕是当场要去世。
女儿憨态的撒娇模样,温氏暗骂自己,女儿才六岁,再聪明也不能左右二嫂的事情,是她病急乱投医了。
“周妈妈做好了饭菜,先去吃点垫垫肚子,待会是要去你祖母那里一起吃的,这次不光你三伯父和四伯父回来,你三伯母和四伯母也都回来了。”
说罢温氏又苦着脸,以前上头两个哥哥嫂子回来,都是王氏住持接风,这回王氏说什么都不肯插手,只一个劲说自己是罪人无颜面再执掌中馈,非让她一个人面对。
也不知此次的安排会不会闹笑话,哎,她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娘,女儿刚才说能让二伯母提分家,是真的有办法。”吐了漱口水道。
温氏闻言,在心中又不免升起期望,“什么办法?”
“娘怕不怕被人说只顾着自己女儿?”万朝云仰头问。
温氏一愣,不是很明白,“顾着自己女儿还有错?”
“娘不怕就好,娘今日是怎么安排给两个伯父伯母接风的?”万朝云又问。
“家里这个样子,也不能铺张,我让周妈妈把咱们厨房那只老母鸡炖了,又从其他几房拿了些猪肉和青菜,几个掌勺的,凑合着做。”她手里倒是掌着王家送来的百万两银子,可一两不能动。
确实不算铺张,万朝云点点头,“娘,您去叫二伯母身边的葵嬷嬷来厨房帮忙,然后当着她的面,把两只鸡腿掰下来装碗里,就说我正在长身体,给我留的。”
“这……”温氏从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他们一家三口吃,她还好意思给女儿留着鸡腿,可一大家子一起,大房和二房还有两个重孙级别的呢。
“娘不敢?”万朝云心里打鼓,温氏作为教书先生,确实在无形中给自己加了许多条条框框。
温氏是聪明的,她咬咬牙,“没什么不敢的,柳眉。”她随即向外吩咐。
“夫人,奴婢在。”柳眉奔进来,满头大汗,像是刚干完活回来,“请夫人吩咐。”
“你去二房叫葵嬷嬷到咱们厨房来,就说给二嫂拿今晚的晚饭。”豁出去了,只要分了家,一切就都轻松了,大不了他们一房独自赡养老夫人,反正她自己也有月俸。
柳眉刚小跑回来,气还没喘上两口,又马不停蹄的往外跑。
春时的傍晚,天意渐凉,漫天霞光也慢慢收去,温氏去了厨房,并吩咐周妈妈给女儿送吃食。
万朝云睨了眼周妈妈所谓给她垫垫肚子的韭菜炒鸡蛋,嫩黄色的鸡蛋,葱绿葱绿的韭菜,卖相上很家常。
但……吃起来,鸡蛋很老,没什么味道。
周妈妈忐忑的注视着小主子,那鸡蛋羹怎么做都不成功,要么是水水的不成型,要么口感很老,完全丧失那种细滑鲜嫩,眼前这口感很老的韭菜鸡蛋就是失败的成果。
不是她要苛待小主子,实在是所有鸡蛋都试完了,盘子里唯一成型的韭菜鸡蛋还是她自掏腰包从隔壁府买来的鸡蛋……
万朝云吃两口,有点想笑,她第一次做鸡蛋羹也蒸老了,这鸡蛋羹看似简单,初次做的人却很难成功,要么不成型,要么老了。
“周妈妈,大米酥酪做好没有?”万朝云是个挑剔的人,难吃的东西绝对不为难自己。
如同等待审判般的周妈妈闻言打了个哆嗦,那大米酥酪口感也没第一次好!她发誓,都是按照上次的步骤做的,可为什么口感相差那么多?
“姑娘……做,做了。”她结巴道。
“那我亲自去给爹娘端来。”她起身便直奔厨房。
周妈妈想阻止,万朝云跑得快,她话还没出口,人便没影了。
五房的厨房很小,平时周妈妈一个人活动,还算富余,可一下子挤了好些人,便容下不了,
万朝云到时,二房的葵嬷嬷先到,葵嬷嬷是祝氏的陪嫁丫鬟,熬到现在,也成了嬷嬷,以前凭着祝氏凶悍的名头,表面上她有几分脸面。
但现在不同了,王氏没了中馈权,可这中馈权也没落在祝氏头上,反而闷葫芦般不爱往宁安院凑的温氏得了便宜,是以,葵嬷嬷心里是憋着气的。
她臃肿的身体,一脚踏入厨房,顿时眼睛就亮了,灶台上单独用小瓷碗装了两个鸡腿,难道是给两个小主子的?
正伸手去拿时,小瓷碗落在了温氏的手里,“葵嬷嬷,二嫂的饭菜在那里,这是给朝云留的,她正长身体,吃不得苦,苦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你说是不是?”
葵嬷嬷一生都在羡慕大房的钟嬷嬷,她不止一次的幻想,二夫人执掌中馈,她就可以让那些背地里看不起她的人好看,就能扬眉吐气,可机会却落在五房,她代表她家夫人不服!
凭什么,老幺凭什么执掌中馈?二嫂还没死呢!
心里不服气,脸上便没什么恭敬之色,鸡腿拿不到,温氏还当着她的面单独给女儿留鸡腿,这不是藏私吗?!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怒气冲冲的,完全忘了自己只是个嬷嬷,就算祝氏再强势,也并未执掌中馈。
看着要吃人般脸色的葵嬷嬷,温氏终于知道老夫人为何不让祝氏染指中馈了。
偏偏此时,万朝云挤了进去,“娘,看到酥酪了没有?这是给爹和您的,千万别都送去宁安院,女儿之前给祖母送去了一碗,她吃过了。”
轰,葵嬷嬷只觉得脑袋被什么锤了一下,所有人都在节衣缩食,刚执掌中馈的温氏竟然还敢做酥酪那种金贵东西?!
014 三房四房
“葵嬷嬷,这是二嫂的晚饭,母亲让她在屋里思过,我也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思,今晚她就不必去宁安院了,想来两个哥哥嫂嫂也不会违背母亲。”
温氏将食盒塞进脸挂砒霜的葵嬷嬷手里,鸡腿则放回已经洗干净的锅中,并温柔的摸摸女儿脑袋,“娘给你放着,等从祖母那里回来再吃。”
“知道了娘,娘,女儿想吃酥酪。”万朝云抱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那酥酪又香又软,可好吃了。”
“好,等娘忙完了就叫那养牛的给你送牛乳来做,保证让你吃饱。”温氏也不全是做戏,夫君有俸禄,她自己也有月俸,天天吃酥酪吃不起,一个月吃几次还是能够的。
葵嬷嬷双手死死抓着食盒,手都用力得冒了青筋,果然执掌中馈的都是一路货色,以公谋利!
周妈妈第一次准备接风宴,虽然并不铺张,做的也都是家常菜,但还是有些紧张,一紧张就觉得厨房太拥挤,她撩了眼杵在那里,像别人欠她银子不还般的葵嬷嬷,不客气的道:“葵姐姐,拿了食盒就走吧,我这里地方挪不开了。”
嫌我占地方?葵嬷嬷两道愤怒的视线打在周妈妈身上,好你个周氏,平时一口一个葵姐姐,嘴巴甜如蜜,一得势,立刻翻脸不认人,好,好得很!
她气冲冲的拽着食盒,脚下生风,奔出了长喜院。
周妈妈莫名其妙的愣了会,葵姐姐怎么了?她也没得罪她呀,算了,哪里有空管她,今日研究鸡蛋羹费了太多时间,再不赶紧,夫人该责骂了。
万朝云与温氏微不可查的对视一眼,温氏默默拿出鸡腿,切成几段重新放入装老母鸡的青花白瓷方形汤锅里。
至于那大米酥酪,她尝了几口,味道一般,便不拿出去献丑了。
磬园,二房住的院落,此处原是做花园用,后来万家人口越来越多,左邻右舍又无人变卖宅子,住不下了,老夫人才做主把花园改成了院子给二房居住。
葵嬷嬷怒气冲冲的,一路回来,一路扯着枝繁叶茂的海棠,掉落满地绿叶,“夫人!”她愤愤不平的推开祝氏的房门,“夫人,五房也太欺负咱们了!”
祝氏满头青丝倾泄在身后,脸色憔悴,穿着白色里衣,闻言转头,露出那对横眉,那双怒目,“又怎么了!”
“夫人,您看这都是什么?奴婢原先以为五夫人温柔娴静,是个好的,没想到也只是表面功夫!”
葵嬷嬷越说越替自己主子不服,也替自己难过,明明下一个在万家横着走的嬷嬷是她才对,那周氏算个什么东西!都不是五夫人的陪嫁,一个外面买来做菜的,凭什么!
祝氏伸头看去,食盒里一碟青菜,一小罐鸡汤,一碟焖笋炒肉丝,满满一碗白米饭,对于万家而已,这是正常的吃食,“挺正常呀,怎么了?”
葵嬷嬷自觉义愤填膺的心,突然像是被拦腰截断,气得吐血,“夫人!您是不知道,原有两个鸡腿,奴婢想着夫人您这几日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想拿给您补补,五夫人直接收了,说是给六姑娘留的。”
祝氏喝了口汤,还不错,没接话。
葵嬷嬷见自家主子像个傻子似的认命了,她可不能不管她,立刻又道:“夫人,您想想,府里比六姑娘小的,还有好几个呢,大房的那对,咱们晖哥儿,彩姐儿,哪一个不比六姑娘小?凭什么五夫人一掌中馈,六姑娘立刻金贵?”
祝氏蹙了蹙眉,她的宝贝孙子孙女可不能被苛待,顿时,鸡汤也尝不出味道来了,心里戾气越来越重,母亲就是看不起万钧那个杀千刀的,看不起他没有官职,才这般作践二房,五房不过出了个掾佐,就这般宝贝,温氏还生不出儿子呢!
葵嬷嬷见主子动容,立刻再接再厉,“夫人,六姑娘不光有鸡腿,还有酥酪,奴婢听五夫人那意思,还要给六姑娘买牛乳,牛乳多金贵啊。”
她说罢冷笑,“六姑娘人精似的,得了酥酪晓得送去宁安院讨好老夫人,以前她多木讷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去宁安院请安都不敢,现在倒好,五夫人一掌中馈,她也晓得讨好老夫人了。”
葵嬷嬷一把抓住祝氏双臂,老泪纵横,“夫人,奴婢替您不值,您可是万家的二媳妇啊,为万家生了五个哥儿,那五夫人拿什么跟您比?她就只有个姐儿,老夫人却让她踩在您头上,夫人啊,我苦命的夫人。”
祝氏拳头慢慢收紧,葵嬷嬷说得对,老夫人就是在作践她,万钧那个挨千刀的本来就没本事,中馈落在最小的温氏手里,将来她还有脸呆在万府吗?
温氏现在就敢明目张胆的给她女儿藏私,将来呢?将来老夫人去了,二房还剩什么?
不行,该她的谁也别想抢走,分家!只有分家了她才能自己做二房的主。
打定主意,祝氏胡乱吃了几口焖笋肉,味道也忘了品,含着泪道:“给我梳妆,两个弟妹回来,我这个做二嫂的不出面,怎么行?”
“是。”葵嬷嬷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
万朝云今日穿了件杜鹃色绣缠枝桂花月白交领袄子,下穿月白色同绣桂花缠枝裙,梳了两个包包头,小脸白皙粉嫩,双眸漆黑明亮,鼻梁高挺,小嘴自带几分甜笑,面带菜色的万家诸人见了也不免露出微微笑意。
“朝云见过三伯父三伯母,见过四伯父四伯母。”她屈膝行礼,甜甜的声音,惹得两位夫人忍不住出手,一人捏了她一边脸,“三伯母,四伯母,要捏丑了。”她含糊不清的说。
两人微微莞尔同时放手,“小朝云又长大了,你五姐想你想得紧。”
“朝云也想五姐。”她揉揉脸颊,说完又说:“朝云还想五哥,想五姐,想四哥,想七哥。”
三房和四房的所有人都不在青州,随三伯父万慎和四伯父万通在任上,几乎过年时才回来一家团聚。
比起王氏和祝氏,三房的唐氏和四房的杨氏,更喜欢低调不争不抢的温氏,是以对万朝云也和颜悦色得多。
唐氏摸摸万朝云后脑勺,“嘴巴真甜,你哥哥姐姐们听了,肯定恨不得把所有好玩好吃的给咱们小朝云。”
“嘿嘿。”万朝云装作羞涩的笑起来。
老夫人尚未露面,男人们在大房书房商量大事还未过来,温氏忙前忙后的准备着接下来决定万家命运的一顿晚餐。
至于其他小辈,都被拘在屋里,只有万朝云比较自由。
不过有她在,气氛还算融洽,只是,万朝云笑音方落,祝氏阴阳怪气的声音便响起了,“云姐儿怎不给你三伯母四伯母拿两碗酥酪?她们那么喜欢你!”
015 闹
气氛,仿佛冷气流遇热气流,这两种气流相撞,不会合二为一,反而往往会形成锋面雨或者龙卷风。
万朝云抱着唐氏的胳膊躲在她身后,脸上表现出惊惧神色,两个不经常在家,回家似客人般的万家媳妇面面相觑,看来二嫂的臭脾气还是没改,以前对温氏没两句好话便罢了,怎么对小孩也这般疾言厉色?
“二嫂,云姐儿还小,您何必吓她?”唐氏护着侄女,不赞同的看向祝氏。
祝氏闻言心头怒气更盛,果然如她所料,温氏一掌中馈,便个个巴结,温氏有什么呀?娘家不过是落魄世家,老爹还病恹恹的,大哥大哥也流放在外,尤其是嫁入万家十年,就生了朝云一个笨丫头。
“哼,三弟妹不过离家两个多月,风向就变了,以前回府整日腻在大房,怎么这回不腻了?倒关心起云姐儿来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逗大房那对龙凤胎吗?”
祝氏夹枪带棒,一顿乱喷。
唐氏心里憋着气,夫君好好的前程,眼看便要断送,不过是见侄女可爱,微微笑了下,那笑也很是勉强,怎么就惹了这位二嫂?
难道她的损失不比二房大?
“二嫂这话什么意思?我夸一句侄女都不行?”唐氏脸色冷下来,温氏让着这位二嫂,她可不会,若不厉害点,哪里能与夫君到任上,并交好乡贵夫人?
祝氏仿佛点燃的炮仗,闻言火气窜到顶点,以前还想着儿子将来入仕途,少不得伯父叔叔帮忙,可如今看来,他们富贵的拧成一团,独独把她撇在外,既如此,便还留什么情面?
“什么意思?五弟妹刚掌中馈,你立刻讨好巴结,还县夫人呢。”她说完讽刺的白了眼唐氏,转身便要直接去找老夫人。
杨氏气得脸色铁青。
香嬷嬷时刻注意着,见到祝氏,她立刻问温氏,“五夫人,二夫人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刚才明明给二嫂送饭了,怎么……”温氏第一次耍手段,心虚得手心直冒汗,也不敢看香嬷嬷眼睛。
香嬷嬷叹口气,只道是温氏第一次执掌中馈经验不足,没有深想。
又见祝氏朝老夫人安寝的地方去,她忙吩咐人拦住,转身便去找老夫人禀报了。
温氏怕自己控制不住场面,赶紧吩咐柳眉去大房叫男人们,柳眉走后,她搓着手,紧张的走到祝氏面前,“二嫂,母亲不是说……”
“你闭嘴!”祝氏突然大声呵斥,“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说教?!”
祝氏想通了,说什么一家人相互扶持,说什么弟兄会帮衬,都是屁话,帮了一辈子,万钧那窝囊废还不是白身一个?说白了,这世上谁帮得了谁?除了自己,谁靠得住?
她也不要这些所谓的兄弟帮衬了,她只要属于她二房的东西,有了那些东西,她儿子才能有好前途,这些所谓的兄弟,是指望不上的。
“我嫁入万家的时候,你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祝氏看着温氏委屈欲哭的神情,刺眼得厉害,又是这幅柔弱模样,像是她欺负她似的。
温氏哽咽了下,“二嫂,我虽然年轻,可母亲让我管中馈,您又是母亲亲自吩咐要在屋里思过的,我……”
“闭嘴!”祝氏大吼,吓得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看她。
万朝云看着不知所措的母亲轻轻叹气,母亲在书院教瑶筝,不是武功韬略,性格又温顺,哪里见过这场面。
她走过去扯了扯周妈妈,“周妈妈,你带大家下去吧。”
女孩儿清甜的声音提醒了唐氏和杨氏,两人立刻驱散下人,关上门,然后站在温氏身后。
万朝云拉住母亲的手,给她力量。
温氏狠狠咽了咽口水,女儿在,三嫂和四嫂在,她掌中馈是母亲的意思,没必要怕。
思及此,她挺起胸膛,“二嫂,母亲让你在屋里呆着,你却违背母亲的意思来在这闹,你是嫌这个家不够乱吗?”
“乱?家是我闹乱的吗?”祝氏怒目而视,“是大房!我一两银子没享受过,凭什么要拿我二房的银子去填补那滔天祸事?”
“二嫂,家难当头,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第一句话出口,再多说一句时,温氏发现自己也有气势了。
祝氏冷冷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笔银子王家会出,王家多富有啊,青州首富都不为过,出不起吗?拿脏银的时候怎么不想到有今天?他们富贵的时候,想过我们二房吗?”
温氏语塞。
不过就停顿瞬息而已,祝氏立刻机关枪似的又突突,“既然没想过,凭什么让我们二房掏银子?这个亏,我不能吃!”
“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温氏的话还未说完,祝氏便不理她了,扯着嗓子高喊,“母亲,今日不把家分了,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分不分家,对于唐氏和杨氏而言都一样,反正她们也不回万家住,年节回来也似客人般,住几天便走。
不过眼看着祝氏闹下去,谁都不舒服,还是唐氏先说话,“二嫂,母亲健在,这个家如何能分?此时分家,是不孝啊!”
“你闭嘴!”祝氏怒道,“你常年在外,你知道什么?你衣不解带照顾过母亲吗?母亲病痛时你在哪里?还不是我这个恶人照顾?平日里,还不是我在她跟前哄她解闷?你们这些没亲自照顾过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孝!”
唐氏被她一阵抢白,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非常精彩,她想说我是没有亲自照顾过,可经常往家里捎带银子,但这话她说不出口,毕竟没有豁出脸面。
杨氏就更沉默了,她比温氏还闷呢。
喷完唐氏,祝氏继续哭喊,“母亲,您就可怜可怜晖哥儿可怜可怜彩姐儿吧,他们可是您的重孙啊,他们的姑姑有鸡腿吃,他们没有,他们的姑姑有酥酪吃,他们没有啊,母亲~~~~”
她嘶吼着,声音极大,仿佛在老夫人耳朵边吼般,烦得她脑袋都要炸了。
得知情况的男人们急匆匆赶来,万钧是个怕老婆的,不敢吱声,万全做了错事,心虚,万慎和万通二人对视一眼,万慎冷声道:“二嫂,母亲还病着,你就不能消停点?非要闹得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