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生命的美
鸡鸣三遍,天光破晓,然而此时才卯时初,或者是寅时末。
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然,对万朝云而言,一晨之计在于吃什么样的朝食。
陈府的饭厅安静而质朴,没有太多人,老夫人年纪大,怕是还未醒,是以只有万朝云一人吃,陈谦吩咐人给她上朝食后便去处理公务了。
陈府的朝食并不是为万朝云准备的,不过朝食做得很精致,小晶包,煮鸡蛋,豆浆,还有一些薄饼和瘦肉粥。
这些都是极有饱腹感的朝食,抗饿,也是她平日里吃的朝食,这个时代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能每天吃上这般丰盛的朝食,已是家里很殷实了。
给余善分了两个鸡蛋和饼,起初余善不敢吃,万朝云道:“你不吃如何保护我?”
她听了才默默在旁边吃起来,陈谦回来时正见她在吃最后一个鸡蛋,不由得一愣,随即微笑起来,“万姑娘,吃好了?”
“吃好了,多谢大人。”万朝云起身行礼。
陈谦无奈摇头,他已经懒得说些让她无需多礼的话,“本官要上朝了,万姑娘若吃好了,咱们出发?”
“好。”万朝云笑道。
马车停在院子里,是上次在五味居坐过的那辆。
“请。”陈谦让她先上去,他后上,万朝云也没拒绝,提裙上了马车,坐在当初坐过的那个位置。
车帘放下,马车里瞬间便黑了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外头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以及陈修与余善说话的声音,“姑娘,你从后门走。”
马车缓缓驶出陈府的门,安静的街道,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以及陈谦呼吸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许是为缓解尴尬,陈谦捡了个可信度不高的话题道:“本官有个孙女,今年三岁,叫东姝,皮得很,经常到本官的马车上上下下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男子一般十八岁成亲,而女子十六岁若还未议亲要瞧不起了,陈谦如今才四十出头,便有个三岁的孙女也不奇怪,只是此时谈起,气氛总有些不对劲。
“陈姑娘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如大人般。”万朝云恭维道,她记得陈东姝,下场并不好,事实上陈谦死后,陈家所有人的下场都不好。
陈家,因为陈谦而如日中天,也因为他而备受苦难,从另一个角度看,可以说南陈府除了陈谦,其实并无什么人才。
陈老夫人是家中独女,虽然父母有过继继子,可到底与陈老夫人不是一母同胞,人心隔肚皮,总是没有亲兄弟亲,而且老夫人娘家也没什么成器的人。
而陈家,陈谦亦是独子,许是遗传了老夫人那边的基因,一代单传,而其他堂兄弟也均不成才。
有人说两家把所有气运都给了陈谦,其他人才均不成才,无人接替他的衣钵,是为一大憾事。
万朝云却不以为然,一个流传千古的人物,其实早已超越了宗族,继承他衣钵的人早已不能局限于家族,漫漫历史长河,总有人继承他的遗风。
也不知是不是万朝云把天聊死了,还是怎的,陈谦突然沉默了。
就在万朝云想开口化解尴尬时,陈谦突然“嘘”了声,“别出声,不对劲。”
万朝云立刻提高十二分的警惕,竖起耳朵听,只听外头车轱辘依旧在转动,其余别的声响便听不到了。
“过来。”陈谦突然伸手,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到他身边,然而一声清响,马车的车窗和门处升起两块挡板,“待会可能会有颠簸,别怕。”
万朝云正想问是不是有事发生,便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晃动,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往车壁摔去,天旋地转后,痛感没有传来,头触碰到一只有力的手,护住她的头,免于撞到车壁。
“大人,怎么了?”她死死扶着底座,低声问。
“应该是别国细作,别怕,近来他们会时常来这么一次,你放心,一次不成功,他们便会退去。”他声音沉沉,上次在五味居便也是被刺杀,那时万朝云也在,倒没必要瞒着她。
万朝云没有多问,所谓别国细作,肯定是离国,也只有离国有与大兴一战的能力。
大兴是农耕文明,而离国是游牧文明,两种不同文明的碰撞,战争必不可少。
前世,陈谦被追封时,史官给出的评价时,陈公值百万雄兵,别国细作派人刺杀他并不奇怪。
突然,又一阵巨大晃动,万朝云差点整个人栽到对面车壁,陈谦及时扶住了她。
马车在无人的大街上狂奔,街道两旁陈谦的暗卫、明卫分别同数名黑衣人搏斗,也不知他们用的什么兵器,竟听不到什么声响。
“针,大人小心!”突然,车夫的声音传来。
“万姑娘,得罪了。”陈谦的声音在耳边低沉响起,下一刻,万朝云发现自己被抱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淡淡墨香袭来,令得她心跳如狂。
“别怕,本官在这里。”声音犹如天外传来。
噗通,噗通……心脏仿佛要跳出来般,马车之外的声音她都听不见了。
如果,传说中的人物出现在你面前,他飘飘然有仙人之姿,风流倜傥,他身居高位、手握天下实权,却对你细心保护,他不光从人品还是才华都远高当代绝大部分人。
他不冰冷,他如同晨起的太阳光,温暖明亮。
他不高高在上,亲和得令人想要靠近。
这样的人,突然之间,在你面前,与你近在咫尺,亲切的说‘我在这里’。
你会怎样?
会心动吗?
或者是不敢亵渎?
万朝云不知道此刻自己的神情是什么样子,她只知道,干涸得寂寞的心河,仿佛迎来了春雨。
重生四年了,四年足以忘掉一些东西。
当然,四年并不能彻底忘记。
不过,不忘记,并不代表不能走出来,她早已不再过去沉沦。
生命的美,在于向前看。
不知过去多久,陈谦的声音再次传来,“万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万朝云回过神来,此时马车已不再颠簸,门窗的铁板也已撤走,天光从微微飘荡的车帘里传进来,让她看得见他的脸。
他低头俯视,满眼担心。
“没有。”她红着脸离开他的怀抱想要坐到对面,却被陈谦再度拉了回来,猝不及防之下,直接扑进他怀里。
他的怀抱,温厚,坚实,仿佛能给他人能说得出口的所有安全感。
“有针。”他除了担心之外,没有其他什么情绪,在他眼里,万朝云只不过是一个聪明的,会做买卖的,不拘泥于后宅的小姑娘。
与许许多多,有才,有能力,有思想的人一样。
万朝云明确的感觉到他的情绪,她忙收起心中那不可思议的漪想,回头看去,果然见到就在她方才坐的地方,扎了好几根异常锋利的针。
这辆马车应该在车壁里装了网状铁皮,能抵御刀剑,又不妨碍透气,但抵御不了如此小的针。
“大人,你有没有受伤?”万朝云忙问。
“整个马车,只有这个位置最安全,好了,五味居到了,万姑娘下车吧,让你受惊了,实在对不住。”他谦谦有礼道,没有把万朝云当小孩,也没有更多别的。
万朝云点点头,把心思收得丝毫未漏,下马车后微微福身,然后进了五味居,余善在里头等她。
“回府吧。”她淡淡道。
余善牵来马,两人从五味居后门离开。
那些细作似乎真的退走般,一路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晨起的人们也都走上街头,或卖菜,或买菜。
白白软软的包子,更是十里飘香,令人食指大动,一切,仿佛没发生过。
256 还有别的事吗?
一路驰骋,回到万府,揽早已在长喜院等候。
她明显未将事情告诉蔷薇和柳眉两人,当两人见万朝云从门外归来,都吓了一跳,“姑娘,您去哪儿了?”
柳眉打小与万朝云一起长大,又在村里生活过,村里的姑娘别说出门抛头露面了,上山砍柴,下田插秧,样样在行,是以,她对什么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嗤之以鼻,她主要担心万朝云的安危。
而蔷薇则不一样,于她而言,保护姑娘声誉与保护姑娘性命同等重要,虽然近来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这一陋习在她心里得以动摇,但她断断接受不了万朝云夜不归宿!
“待会他们过来,先让冬青来见我。”万朝云并不打算解释,而是直接交代今日的工作顺序。
自从接管万朝衍在五味居的工作,她每天都要听底下人工作汇报。
柳眉与蔷薇对视一眼,两人默默将心里的想法收起来,忧心忡忡的道了声:“是。”
“揽,跟我来。”她一路朝望安楼去。
此时,宋是真在望安楼下练剑,见她进来不由得停下询问:“昨夜去哪儿了?”
“大事!”万朝云抛下两个字,便噔噔噔上楼了。
宋是真好奇,收了剑也跟上来。
初夏的风,都是暖的,天光刚破晓,露水还未褪去,却也不觉得冷,来到望安楼上,往藤椅一趟,顿时疲惫去了三分。
“揽,说说,怎么回事。”
揽瞄了眼宋是真,她听说过宋是真,但并未见过,是以不敢贸然禀报。
“不是外人,你说。”万朝云出言道。
揽闻言才揖礼恭敬禀告道:“姑娘,图已追回,有另外一伙人帮忙,但夏先生小心,并未让属下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通过交手属下猜测,敌方应该是离国细作。”
另一伙人?
应该是林见深。
万朝云点点头,“辛苦了,图已追回即可,你与余善去休息吧,今日我应该不会出门,还有,不许告诉我爹和我舅舅我昨夜未归。”
此话出口,她主要深深看了两眼刚跟上来伺候柳眉和蔷薇,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低下头,柳眉道:“姑娘,您下回可莫要夜不归宿了!”
“是啊姑娘,这不出事还好,若出点什么事,您可是老爷和夫人唯一女儿。”蔷薇也苦着脸道。
万朝云就知道这两人话不少,忙一副知错的样子,“好好好,都听你们的,下回定然不会如此了,二位姐姐,可以去给我打水洗漱了吗?”
“姑娘!您这般嬉皮笑脸的,奴婢如何信您?”蔷薇跺脚,气得快哭了。
万朝云:“……”
女人,都这么麻烦的吗?
也不对啊,她就没这么麻烦。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夜不归宿了!”她再次严肃保证,“二位姐姐可能放过我?”
“姑娘,佐管事来了。”青欢及时出现,她并不知楼上发生了什么,话说完便接收到蔷薇与柳眉两个大丫头警告的眼神,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然而万朝云很开心,和气的吩咐:“请佐管事来,青欢,你与青喜近来辛苦,每人赏一套夏衣。”
“多谢姑娘!”青欢立刻欣喜的道谢,并在心里猜测,肯定是姑娘赏赐她和青喜,而蔷薇、柳眉两位大丫头没有,她们嫉妒了。
这般想时,她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蔷薇:“……”待会就把这小妮子收拾了!
柳眉:“……”还敢飘?
小小的插曲,终究过去,佐冬青来到望安楼,蔷薇上茶,柳眉带人去给万朝云准备洗漱的水,宋是真没有再下楼练剑。
佐冬青已经习惯宋是真的存在,是以一过来便施礼道:“见过东家,宋姑娘。”
“冬青,快坐。”万朝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近来可顺利?”
佐冬青也不客气,在新搬来的椅子上坐定,然后开始禀报事务,“书院已找好地方,在就南城,虽然偏些,但地方宽敞,住的也够,就是目前只有十二个人,小的觉得人少。”
“十二个确实不多,我昨日说过,会培养那些先天聋、哑、盲人,免费培养,这样,再为这些人量身定做一些课程,加以培训,年纪大的便算了,我不是歧视他们,主要是年纪小的容易学,我虽然免费培养,却不是慈善机构,天底下苦人那么多,包括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顾不了那么多。“
佐冬青早已肃然起敬,闻言忙道:“姑娘,您能开设书院培养他们,已是大善,没人会因为您没有收留全部人儿指责您。”
“指责也不怕,我无愧于心,对了,毛线生产得怎样了?”她比较关心这个,毛线可是未来数十年,五味居除酒楼以外来银子最多的作坊。
可以当成种子项目去重视。
说起毛线,佐冬青立刻从袖口掏出一团,“东家,红色的!您看可还满意。”
反正他是很满意,看着手里的毛线,嘴角忍不住上扬,乐得合不拢嘴,“东家,还有绿色、紫色等,甚是好看!”
“可有黄色?”
“有!”他重重点头。
“待会你派人把所有色样的毛线都送过来,我有大用,还有,毛线作坊的伙计们下个月开始,按照糕点铺伙计的作息制度,若活太多做不完,休息日做工的,给加工费。”
佐冬青早已想到万朝云会这般做,万朝衍便从来不会对自己的属下厚此薄彼,万朝云自然秉承。
“哎,小的知晓了。”
“也别小的小的的,好好说话。”万朝云无语道,她要打造的是先进商业集团体系,为了凝聚力,必须得给下属尊严,有了尊严,他们会更加维护五味居,因为去别处没有这里好。
佐冬青忙欢喜应下,“对了东家,这毛线如何定价?昨日陈大人把此事一扬,好些人都来问了,若能有个定价,那订单能排到年后去。”
万朝云见他一副财迷模样忍不住失笑,有陈谦亲自做广告,订单不多才怪,“此事不急,待会苏隐过来,我让他亲自去找你谈,务必商议个合理的价格来,价格贵了,只能卖给达官显贵,若便宜些,便能做更多人的生意,其实都是一样的。”
“是。”佐冬青也知道,现在糕点铺的财务都是苏隐的人在管,从成本到收益以及月钱,管得井井有条,没有丝毫错漏,以前偶尔手脚不干净的伙计,也不敢了。
佐冬青倒不想从中捞好处,他从糕点铺便看得出,万朝云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伙计。
“还有别的事吗?”
“有。”佐冬青忙又抓紧时间禀报的其他事,这才离开。
从望安楼上下来,便见陈跃、苏隐等已等在楼下,都是同事,虽都是点头之交,但在五味居里,他们都是万派,是以,见面时,便觉得格外亲切。
相互见礼后,没有停留,他很快离开万府,去办事去了。
而苏隐与陈跃等人则好等了一会,万朝云沐浴更衣、梳妆后才吩咐人把两人同时叫上去,方才四楼只有一把椅子,多了个人后,柳眉亲自抬了一把上去。
“二位坐。”万朝云和气道,“今日又有什么事?”
陈跃与苏隐对视一眼,苏隐做了个先请的手势,陈跃便不客气的先禀报,“东家,也不知为何,只要小的出面,不管是铺子,还是商铺,价钱都极高!”
“待会我亲自去找我舅舅,让他给我半个院子,反正温府大,又不住什么人,上次让你招募的学徒,招到了?”
陈跃点头,“小的一放出消息去,立刻便有许多人要来,正在甄选。”
“嗯,那刘娘子呢?”
说起刘娘子,陈跃脸色便不太好,“那刘娘子还能怎样?她现在如同过街老鼠,门都不敢出了,小的听您的把银子和药送过去,她照常收,不过小的与付学交流过了,他愿意接受您的培养。”
“那就好,不必跟这种人置气,做好分内事就行。”
刘娘子的格局太小,若不是恰好与陈谦扯上关系,她根本连知道都不用。
陈跃又禀报了些其他事,万朝云一一作出自己的决定,便轮到苏隐了,他拱拱手道:“东家,我等在糕点铺的用武之地实在太少,目前略有人心浮动迹象。”
“正好,毛线作坊也需要定价了,你带人去制定出一套方案来,还有,伙计们的月钱,福利,务必要做到一碗水端平,方才我忘了与冬青说,你此去见他,传达一下我的决定,以后他所管辖的所有项目的财务都将由你接手,先把新项目的财务做好,那些老的,比如酒楼什么的,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新事物往往更容易接收改革,而改革是一件极其考验人耐力的事,欲速则不达。
“是!”苏隐早已不甘于只负责糕点铺了,糕点铺的生意虽然红火,但完全不能跟整个五味居比,他比较喜欢做有挑战性的事。
陈跃在一旁听着暗暗心惊,看来东家要开始行动了,从佐冬青起,要开始慢慢渗透进整个五味居。
不过他也乐得见到这样的局面,五味居表面上看欣欣向荣,其实许多地方已经腐朽,若不出台政策整理,怕是要出大问题,好在他所管理的糕点铺一直不盈利,手脚很干净。
两人回去时,高止和明瞳几人正在楼下候着,苏隐道:“东家叫你们几个一齐去见他。”
“东家心情可好?”高止问。
“不错。”在陈跃心里,不发怒就是不错。
几人闻言松口气,最近落叶山庄办事不利,他们几个有些无颜见万朝云,明瞳甚至有些羡慕苏隐,早知今日,当初她就该接受万朝云的建议……
不过,她也只是这般想一想,心里依旧眷恋落叶山庄。
楼上,万朝云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一宿未眠而精神不济,几人上来时,她心情极好的道:“都坐。”
柳眉早已把椅子搬上来,只是没有茶,几人道谢后落座,还未说话,便听万朝云问:“我三伯父的情况如何?”
“回东家,万慎已去衙门报到,目前住在裴府,不过您三伯母与姐姐正在找院子。”
“记得看好人,可千万莫要再出什么事了,万家其他人何时能到?”
“约莫在陛下寿辰后。”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可大意。”
“是。”
“还有别的事吗?”万朝云发现,这句话已成近来自己的口头禅。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各自禀报了其他事,万朝云一一给出自己的决定,几人才下去。
见完几个管事,已快到中午,缺二两按照她的喜好,把吃食送来,不过万朝云此刻没心情去欣赏美食,她要织毛衣……
织毛衣得有工具,以她粗糙而浅薄的织毛衣技术,只知道织毛衣有两种工具,一种是两头尖的织毛衣针,这种毛衣针大多是由铁或者竹子削成。
一种是做毛线鞋所用的钩针,鉴于她浅薄的做毛线鞋技术,万朝云决定,还是亲自削几根毛衣针先凑合用用。
此刻,她无比希望,天下绣娘都会举一反三,发明更多织毛衣技术,因为她实在……不会。
拿了把柴刀,亲自去柴房,没找到竹子,于是她到青欢等人住的下人房把晾衣杆给砍了,晾衣杆是经年老楠竹,做成毛衣针正好。
柳眉与蔷薇一路跟着,就连向来忙于万府内务而不常在跟前伺候的元嬷嬷也好奇过来围观,“姑娘,您要做什么?”
万朝云在削第一根毛衣针,削得极认真,奈何不得其法,不管怎么做,都有小刺扎手,不过毕竟是亲手做的第一套毛衣针,她还是精心的打磨,耐心的修到最后。
是以,佐冬青派人把毛线送来时,她才做好四根。
“姑娘,您要做什么?”蔷薇再次问。
“你们找这个样子再做几根。”万朝云指着毛线针道,方才在削竹子的时候,她想了许久,愣是没想起来织毛衣的更多针法,只记得一种长平针。
她现在需要集众人智慧,一起织毛衣。
蔷薇与柳眉两人忙有样学样也一人削了四根,然后窝在望安楼上织毛衣。
257 毛衣
斗转星移,时光如梭,太后的寿辰到了。
吴王妃却还没学会如何在蛋糕上裱个凤凰,于是她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对羊脂玉手镯,一双翡翠耳环,一副红宝石头面。
万朝云看着盒子里的贵重礼品,吓得赶紧让蔷薇还回去,然后放下织成一半的毛衣着急忙慌的跑去大厨房帮忙。
吴王妃也不知万朝云最近在忙什么,竟躲在长喜院不出,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不过,她不是那种喜欢打听别人事情的人,见万朝云出现在大厨房,她立刻像是盼来了救星般松了口气,“万姑娘,你可算来了,我太笨,总是做不好,明日便是太后寿辰了,你想想办法。”
看在那些被退回去的贵重物品,和同为五味居东家的份上,万朝云淡淡笑道:“王妃莫急,明日才是太后寿辰,莫说做一个蛋糕了,就是两个,也来得及。”
“万姑娘,给太后的蛋糕可得比陈夫人的漂亮。”作为太后的儿媳,她清楚的知道,太后不喜欢被人超了风头。
这个道理万朝云也懂,前世伺候过太后几年,身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时常都是和气的,但若有老姐妹盖过她的风头,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是以,她灵机一动,严肃道:“既如此,就做两个蛋糕,王妃给我打下手可行?”
“行行行,必得我亲自动手,才能送去。”她的本意是全部亲手做,奈何裱花实在太难,只能寻求帮助。
在大兴,太后寿辰办得并不铺张,只是宗室、大臣以及宫里的嫔妃、皇子、公主们庆贺。
到了皇帝寿辰,便隆重多了,各地官员都会准备贺礼献上,番邦属国也有使臣前来祝贺,不过均不如大清那几个皇帝那般的铺张,搞什么万寿节,甚至连唐时的千秋节也未曾有人提及过。
太后寿辰当日。
作为小官的女儿,万朝云自然是没有资格像王慧怡般被邀请去参加太后寿辰的宫宴,为此王慧怡还颇为得意。
然而,当坐在末位的她,看到吴王妃与吴王带着吴四娘,亲自推着两个精致大盒子进来,眼里的妒火瞬间便被点燃了,蛋糕!又是万朝云!
近日,万朝云的风头可以说是一时无两,有陈谦维护,又会做蛋糕,挣的盆满钵满!
吴王是最后才献上贺礼,是重头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两个盒子上。
保养得极好,宫装华服的太后早已听闻蛋糕大名,尤其听说陈老夫人过寿辰时那个大蛋糕上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仙鹤,她顿时便心痒痒,直期盼皇室的人有点眼力见,别让她在陈老夫人面前失了颜面。
方才她便一直在等,寿礼中什么玉、宝石、头面、衣裳、对联、手抄经书等等,多不胜数,但愣是没有蛋糕,她有心问,却落不下面子。
承天帝离得近,明显便感受到了来自母后的不悦,但他也没办法,五味居糕点铺订单限订,而且要严格排队,他派人去问了,若抢不到排在前面,就得等。
不过好在吴王妃会做人,以尊贵的身份,亲自去五味居学习,这才能让万朝云为她做。
当两个大蛋糕被抬进来,太后心中的不悦被期待取代,她满脸慈祥的道:“这是?”
“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吴王夫妇齐声道,两人没有在祝词上下功夫,说出花来,也不如那些文臣会做文章,若用词不当,说不得还要闹笑话,是以两人学万朝云捡最常听的说。
太后压根不在意他们说的什么祝词,只想知道她的蛋糕是什么样子,“好好好,有你们在跟前陪着,哀家怎样都好。”
“母后,这是儿子与王妃亲自给您做的蛋糕,做得不好母后可不许怪罪儿子。”吴王虽不是出自太后,但他一心只想与王妃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倒也不惹太后不喜。
他话出口,太后立刻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就你那粗枝大叶的手?哀家看,是王妃亲自做才对,尽抢功劳。”
太后的话引起满堂欢笑,不过吴王并不在意,还颇为不好意思的逗太后开怀。“母后真是明察秋毫,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母后,还请您准许臣妾现在打开盒子。”吴王妃忙插话道,她不喜欢大家笑话自己夫君。
太后心里也极好奇,“好好好,准。”
“多谢母后。”她道谢后,亲自解开捆着的绳子。
绳子解开,盒子便围不住了,吴四娘立刻把盒子移走,露出第一个大蛋糕,这个蛋糕与陈老夫人的差不多大,只是裱花不同。
太后,凤也。
是以,按着图腾的样子,万朝云在蛋糕上裱了个凤于九天的图,上头仙人祝寿也不再是南极仙翁,而是王母祝寿。
偌大的寿桃,亦是格外惹眼,而在王母祝寿旁,立了一行字恭祝太后千秋,千岁千岁千千岁。
顿时,偌大的宫殿,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轻易破坏突然降临的美。
太后也被震撼到了,“这……如此生动?”
她起身,由嬷嬷扶着来到蛋糕面前,嗅了嗅,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紧接着承天帝也过来,他仔细观察,然后赞赏道:“妙。”
殿内的宗室、大臣、命妇、公主等纷纷起身,齐声高喊:“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好好好。”太后过了许多个寿辰,今日这个最为特别,气氛最好,顿时凤心大悦。
众人高呼千岁过后,再次抬起头来时,第二个蛋糕盒已打开,盒子收去,露出里面一个等高大蛋糕,圆状,上头裱一副人像,恰好太后站在旁边,虽看不见脸,但神态气质与太后有九分相似。
“这……”太后第一反应便是那雕像是她自己,顿时激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只见蛋糕端庄严肃的立于殿内,上面人像身穿凤袍,头戴凤冠,背对众生,有种悲悯天下之气势。
托着蛋糕的底盘上竖了一行字敬捧霞觞介眉寿,千秋万载沐恩慈。
朝臣们见了字样,立刻又端起酒杯恭声道:“太后圣寿无极。”
整齐和恭敬的声音过后,吴王妃亲自端来专门用作插蜡烛的寿字小蛋糕到太后跟前,“母后,请您吹蜡烛许愿。”
太后早已听宫人们提起过陈夫人是如何吹蜡烛的,她牙口比陈夫人好得多,整个人也精神抖擞,一吹便灭了,然后扬声道:“愿大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江山万代。”
大臣们闻言又恭敬的复述了一遍,“愿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江山万代。”
“哈哈哈,赏!”承天帝见母亲被哄得开开心心,立刻便大手一挥道,看吴王也没那么不顺眼了,不过看吴王妃更加后悔当年的不坚持,若他坚持,可能吴王妃就是他的妃子……
甩甩头,把那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举起酒杯豪迈,“敬母后。”
“敬太后。”殿内所有人跟着举杯。
欢饮后,本该是切蛋糕,但太后的蛋糕裱的是凤凰和她自己,总不好把太后吃掉吧?
是以,便略过了这个环节,只当蛋糕是摆设。
对这一安排,太后极满意,亲自拉着吴王妃的手,慈爱道:“来,坐到哀家旁边来。”
其他几位王妃闻言顿时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往日里吴王妃也不常入宫,都是她们时常去跟前给太后解闷,然而今日太后明显不想搭理她们……
吴王妃受宠若惊的坐下,勤快的给太后斟酒。
万府,望安楼。
万朝云织了条围脖,倒也没那么丑,就是配她的襦裙总有些奇怪。
这只是试手,围脖织好,便是织毛衣,鉴于会的针法不多,她打算先织几块,然后拼凑出来。
许是皇帝寿辰将近,有朝廷把控,四处戒严,万慎也没来万府找麻烦。
是以,万朝云的耳朵很清净,每天分出半天时间来处理五味居的事,剩下的时间便是织毛衣。
起初她根本不会把一块一块的织品组成衣裳,强行拼凑出来的巨丑无比,后来,渐渐的,摸到了些窍门,便做出了件坎肩。
还有蔷薇比较聪明,用她平日里做女工的经验,摸索出了第一件毛衣,不过是大氅的样子。
万澈和温继佑都分别试了一下,温继佑嘴里嫌弃太粗,但私底下却跟万澈抢着,吵得面红耳赤,还是万朝云告知要进献给承天帝,两人才罢休。
七月二十九,如期来临。
这一日,京城人流量达到一年内的顶峰,边疆属国的使团,各方封疆大吏,藩王,各大雄踞一方的家族,以及社会名流,都来了。
万朝云作为一个小官的女儿,自然还是没有资格被邀请去参加国宴。
不过温继佑官拜四品,还是在吏部那般重要的要职,国宴名单他有位置,万朝云将两件做好的毛衣装好,亲自交到出门前往皇宫参加国宴的温继佑手里。
“二舅舅,一件是这世上第一件毛衣,一件是目前世上最好的一件,记住没?”
“行了行了,罗里吧嗦的。”温继佑心里其实也挺紧张,不过嘴巴就是硬,打死不承认,还嫌弃别人嗦。
万朝云习惯了,只把他那些不好听的话当放屁,只吸取有用信息。
温继佑拿着毛衣上了马车,而万朝云只有等待的份。
温继佑紧张的抱着盒子进宫,经过检查,然后按着品级顺序上前说祝词献礼。
他是四品,排在很后面。
蛋糕,在太后寿辰后,又迎来了一波热潮,远近闻名。
而此时,五味居糕点铺,只有一个门,门匾上高挂恭祝陛下万寿无极彩旗,还推出了凤尾虾和鸡米花免费的活动。
而在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陈跃拿着号牌亲自出来发,他一面发一面道:“各位对不住了,今日我们糕点铺放假,伙计也大部分归家去了,本店今日不外送糕点,且一样一人只能点一份,请见谅。”
号牌发到第二百个时,他便在门口竖起售罄字样。
字样刚竖起,便闺秀手挽手过来,“表姐,这就是五味居的糕点铺,我告诉你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特别好吃,我娘答应我,等我过生辰也来这里订蛋糕。”
“表妹,售罄了。”外来的闺秀指指立牌道。
“咦,怎么就售罄了?以前不会这样啊。”
陈跃刚好听到两位闺秀议论,他解释道:“今日是陛下寿辰,五味居糕点铺给伙计们放假,大部分伙计都归家去了,姑娘们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过几日?”
“对,陛下寿辰我们糕点铺放假七日,在此期间,每日只接待二百位客人。”陈跃颇为骄傲的道,一般蛋糕都是直接下订单,亲自到糕点铺坐着吃东西的,点的都是奶茶、泡芙、鸡米花、薯条、鸡米花等,在此基础上,他还加了一些大师傅们的招牌糕点。
听说糕点铺放假的其他五味居掌柜,也好奇的过来看,发现店内伙果然少了很多,不由得好奇,现在人流如此之大,他们却放假?
不做买卖?
不要银子了?
没拿到号牌的人失望离开,而拿到号牌的庆幸自己来早了一步。
宫里,交泰殿,等了许久,温继佑终于等到自己上前献礼,若换做以前他半点不怯场,不过今日略微紧张。
但他掩藏得好,在其他同僚眼里,温继佑此人依旧狂妄。
承天帝脾气好,对他诸多包容,不过见他恭敬的举着礼盒从人群里走出来跪在中央,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希望这位刺头今日别挑事。
“微臣,恭祝吾皇万寿无疆,龙体康泰,恭祝大兴,国运昌盛,盛世清平。”
“爱卿有心了,平身。”承天帝和气道。
太监上前过来接寿礼,盒子打开张了张嘴要扬声念出来,比如燕阁老进献的玉如意,太监会高声喊:燕阁老,玉如意一对。
然而此时太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是啥玩意儿?
“皇上,这是毛衣,第一件是世上第一件毛衣,第二件是世上目前最好的毛衣,特此进献给陛下。”温继佑扬声高喊,生怕别人听不到般。
承天帝闻言好奇起来,“毛衣?”
“还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承天帝吩咐。
太监将两个盒子都呈上去,两件明黄色大氅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承天帝伸手去拿,毛衣触手不及丝绸丝滑,不过很快便能感觉到暖和。
“这衣?”承天帝第一次见到这种材质的衣裳,忍不住拿出来摸了摸,还把另外一件递给同样好奇的太后。
“是。”温继佑恭敬回答,“陛下,盒子里有此毛线的制作原料。”
承天帝忙看去,果然见到盒子里放了张写有娟秀字迹的宣纸,他拿起来看了几眼,“羊毛,兔毛极其他动物毛。”
“皇帝,哀家觉得极暖和。”太后把毛衣放在双膝之上,不多会便能感觉到极暖和,“温卿家,此衣从何而来?”
“回太后,臣外甥女亲手所织,因臣外甥女第一次织此种衣裳,还不会做成更美观的,不敢贸然进献给太后,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闻言都乐了,“你啊,明明是给外甥女讨功劳,却说得好似她故意把不好的给皇帝似的。”
“臣向来只说实话,太后赞誉了。”他立刻道。
聪明的人觉得他会说话,这般说外甥女的风头便没那般盛,若找来华词堆叠褒扬,难免被人诟病。
“皇帝身边,有你等说真话的臣子,哀家才放心。”太后一派大气姿态。
“此物,应该适合冬日保暖。”承天帝虽然比不得那些圣德明君,却亦是极为聪慧,很快便看到毛衣的前景,“万姑娘可在批量生产?”
“是。”
“楚爱卿。”承天帝得到温继佑肯定的答复,立刻唤工部尚书楚经广。
楚经广起身揖礼道:“臣在。”
“你立刻组织人去学习此种技术,朕觉得此衣物用在军营,应该好用。”
不得不说承天帝是个好皇帝,第一时间想到边疆苦寒之地的将士们。
“臣,遵命。”楚经广余光瞄向温继佑,心想,这小子走运了!真令人羡慕!
温继佑挑了挑眉,一副有本事你让你妹妹也给你生个能干的外甥女样子。
“万姑娘织毛衣有功,赏。”承天帝虽然不喜欢万朝云跟他儿子扯上关系,但他个人对万朝云还是很欣赏的,该赏自然会赏。
同时,他在心里可惜,若她是个本分之人,该多好!
若她本本分分的,就凭发明毛衣,就足以赏赐个县主的虚名。
不过万朝云也不稀罕,更何况毛衣又不是她发明的,受之有愧。
皇宫的赏赐下来,她看都没看,便去照顾那些桃树去了。
皇帝寿辰翌日,万朝云刚起身,正准备吃朝食,青欢便火急火燎来报,“姑娘,不好了,不知谁在外边传老爷不睦兄弟,不敬兄长,让兄长一家客居他府,甚至有人说您从中作梗,让他们一家租不到院子。”
“高先生呢?”万朝云淡淡问。
“在外面。”
“请进来。”
青欢着急忙慌的下去,她现在虽然只是个二等丫头,但可体面了,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的,比一般家族的大丫头还有面子,自然不希望万府出任何事。
不多会,高止进来,“东家,出事了。”
“我知道,此事你不必紧张,只需悄无声息的推波助澜,趁现在外国使团、各封疆大吏还未离京,务必将事态闹大,越大越好。”
高止秒懂万朝云的意思,脸上长痘痘的时候,一定要等它成脓,再挤,才能更彻底。
258 棋
信息时代,一则谣言的传播只需五分钟。
在大兴,需要半天,或者一天。
承天帝寿辰第三天,京城从达官显贵,到平头路人,都在议论万家那点破事。
绝大部分人只当个笑话在茶余饭后闲聊两句,然后笑几声。
王慧怡却把今日当节日过,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处串门,与人谈论这件事。
万慎在衙门也受到了冲击,许多八卦的人会或隐晦,或直接的问两句,有人甚至表现出一种同情和怜悯,看得万慎很不舒服。
万朝桑就不一样了,但凡有人问起,她便卖惨,把万朝云说成一个不敬祖宗,不懂礼数之人,总之怎么难听怎么来。
许多人也想亲自问万朝云具体情况,奈何她不出门,忧心问万澈,万澈躲在市舶司不出来。
胆子大的问一句温继佑,然后被数落得颜面无存。
五味居的伙计们像是说好了般,放任谣言传播,没有制止的意思。
南陈府,陈谦处理完今日政务,卸下一身疲惫坐在书房里看书,听了夏智观的禀报,他微微蹙眉,“如此非议一个女孩子,污蔑当朝探花郎,成何体统?此事,你去处理一下。”
夏智观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大人,万家不像是束手无策的样子,再说了,五味居上面还有王爷顶着,她都没出面,证明事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而且,此事若能由万家发酵开来,会事半功倍。”
“让你去,你就去。”陈谦此刻有些心浮气躁,他知道作为首辅,这是不对的,但方才有刹那的控制不住自己。
很快,他恢复理智,依然吩咐道:“朝廷尊严不容有失,如此污蔑当朝探花郎,是对朝廷的蔑视。”
“是。”夏智观轻叹一声,大人自从认识万朝云后,便好几次没什么理智了,他承认,万朝云是个特别的女子,这个日益亭亭玉立的女孩儿,犹如头顶光环般,走到哪里都惹人注目。
但!万慎明显是王的棋子,大人大可用万家与王下一盘生死棋,何乐而不为?待万家的事发酵开来,然后再把那些证据不足的事传出去,打王一个措手不及。
可惜,大人并不这么想。
承天帝生辰后第四日,高止亲自来报,“东家,出事了。”
“何事?”
“原本大家都在谈论万家的事,但不知为何,今日起大家都在谈论当初马老将军那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紧锁着眉头,“方才也问过李公公,并不是大殿下的人在帮咱们。”
“马老将军?”万朝云放下手中的毛衣针,无比重视的询问起来,“具体怎么回事,说清楚。”
“当初边疆吃了场败仗,便有人说马老将军指挥不当,后来有人在朝廷弹劾燕阁老,说燕阁老为了平息不利于燕家舆论故意派人中伤马老将军,此事被王爷压下,但今日此事又爆出来了。”
万朝云自然记得当初那件事,说来因为曾被人茶余饭后议论过,燕家现在格外低调,燕浩已许久未出现在她面前了。
“外头都在传是王意图不轨,嫁祸燕阁老,还说他在远疆养私兵,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各方封疆大吏以及藩王都还在京城,不知此事被爆出来是要做什么。”高止忧心忡忡道。
万朝云敏锐的嗅到了事情的不寻常,到底是谁在帮她?
林见深?
高止说过,不知他的人。
林见深此人他清楚,若是他做的,他一定会留下什么线索,让她知道。
“王爷那边?”
“离国与阿塔娜城结盟,今年秋天可能会侵犯西边疆域,王爷正在处理此事,此时已远赴西疆。”
阿塔娜城位于离国西边,虽只是一座城,但却拥有当今世上最先进的冶铁技术,由阿塔娜城出来的哪怕是菜刀,都要更加锋利些。
当年林见深也曾派遣使臣出使阿塔娜城,企图与该成来往贸易,却被拒绝了,理由是离国能保护他们,而大兴隔着整个离国,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是林见深,不是恭王。
万朝云想起一个人陈谦。
但又觉得不可能,他能出言维护,已是难得,又怎么可能如此帮她?
“罢了,既与我们有利,便莫要追究了,万家其他人何时能到?”
“您四姐和四姐夫明日便能到。”高止道。
“我明日亲自去迎。”她对万朝琼的印象还不错,虽然不指望她为了自己与亲生父母对抗,但起码要告诉她,自己对她没有恶意。
人,活在这世上不容易,能多个姐妹,谁也不想多个仇人。
高止心中感慨,每个家族都有害群之马,是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府。
一处水榭旁,一身常服的王静静的烹茶,溪水叮咚中,茶香弥漫,雾气升腾,犹如置在仙境之间。
“陈谦还真是沉不住气,本王还以为他多厉害呢。”他轻轻一笑,慢条斯理的洗茶。
“对了,万家那边怎么样了?”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回王爷的话,一切都已安排好,过不了几天,便可断恭王一臂,她现在人去西疆,待归来,五味居定然大乱,没有五味居源源不断的供银子,看她拿什么跟王爷您斗。”
“银子,是个好东西。”王无比可惜道,“五味居能做到如今的规模,不得不说,她很厉害。”
“再厉害也是王爷的手下败将。”
“哈哈哈哈。”王大笑起身,将那与他对话之人露出来,原来是个小矮人,他站立时,只到王腰部,甚至还要更矮些,坐下时,还不及茶海高。
“听说万朝云很不安分?”王负手而立,望着水榭下那一溪清流,正直药芍盛开,大朵大朵的红色花瓣随水飘来,而在溪流的上头,站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儿。
美人浅笑,又抛下几朵药芍,仿佛在邀请,邀亲王一聚。
小矮人没有看美人,他回道:“是,看她的动作,像是意在五味居。”
“正好,顺水推舟一把。”王说罢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容,信步朝美人而去。
259 再见四姐姐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马车在闹市一路而过,有人担着箩筐正在卖新鲜果子,柳眉嘴馋买了几颗,又去附近五味居洗了才拿给万朝云吃。
黄梅酸甜,倒也可口,只是万朝云不喜有酸味的水果,只看柳眉和蔷薇吃得开心,她便也微微一笑。
“姑娘,您不喜欢吃带酸的果子,咱们可以把果子切碎,加牛乳和糖,您肯定就爱吃了。”蔷薇道,“舅老爷说,您这般挑食,定会长得不好。”
万朝云将一枚果子扔她身上,装作生气的道:“你说谁挑食呢?”
“姑娘,奴婢就说您挑食!”蔷薇说罢躲在柳眉身后,柳眉不让,两人便在马车里相互挠痒痒,引得一路欢声笑语。
都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满身朝气蓬勃,万朝云觉得,整日跟她们在一起,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姑娘,来了。”旁边骑马跟着的高止道。
顿时,马车里安静下来,车帘撩开,万朝云探出头来,远远望去,果然见到一辆低调马车正在接受城门守门士兵的盘查。
万朝琼和庄阔下了马车接受盘查,两人带了一个婆子四个丫鬟和六个小厮,其中庄阔贴心的扶着万朝琼。
“四姐姐。”万朝云下马车后迎上去,“可算把你跟四姐夫盼来了。”
万朝琼回头,见妹妹朝她走来,咧嘴一笑,脸色因舟车劳顿略显疲惫,不过笑容比在万家时要从容了许多,“方才你姐夫还说让人去打听一下你现在住哪儿,真真是说不得的,他话还没说完呢,你就来了。”
她说罢庄阔也见礼道:“六姨妹。”
说话间已来到跟前,万朝云福身回礼,“四姐夫。”
“六妹妹,你长高了。”万朝琼拉着万朝云与自己比较,“过不了多久,你怕是要比四姐姐还要高。”
“哪能,咱们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顶多跟你一样高。”万朝云挽着她的手,低头看隆起的肚子,“四姐姐,我又要当小姨母了!”
“不害臊。”万朝琼羞涩一戳他脑袋,满脸了甜蜜,“应该还有三个月就能生,接到你的信,你姐夫就说不如来京城生,京城大夫多,保险,其实,咱们粗糙惯了,哪有那么金贵。”
“哟哟哟,你才粗糙呢,你粗枝大叶,我可是不粗。”万朝云心里也很高兴,看她从容的神态便知婚后生活得极好,女人婚后,如果夫君疼爱,她会变得越来越柔和,只有出嫁后在夫家是外人,在娘家也是外人的人会满身刺。
“咱们一个祖宗,我粗你如何不粗?粗人。”
万朝琼心中也感慨万千,若放在以前,她哪里敢和万朝云这般闹,以前万朝云在她心里,是真正的娇娇女,父母手里的明珠,而她呢,母亲偏心,父亲漠视,整日里过得小心翼翼。
都说女人出嫁后是一次新生,她很庆幸,自己活得了重生,再也不用过往日那种小心翼翼的日子。
不过,这一切还要感谢万朝云,是她指点迷津,才让她明白该如何做。
“奴婢见过四姑娘,四姑娘,我家姑娘可日日都盼着你来,还专门让厨房备了您喜欢的吃食。”柳眉带着蔷薇去见礼。
万朝琼此时才得空看柳眉,乍一看,还有些认不出来,如今的柳眉可不是当初在万家村那个样子,在蔷薇的熏陶下,文静了许多,穿着打扮也是京城时新的样子。
“柳眉都长大了,我快认不出来了。”
柳眉羞涩一笑,“瞧四姑娘说的,才多久没见,您就不认识奴婢了,奴婢可要伤心了。”
“奴婢蔷薇见过四姑娘,四姑爷,姑娘,四姑娘身怀有孕,又舟车劳顿的,咱们还是先回府吧。”蔷薇出言提醒万朝云。
这个问题,顿时让场面陷入尴尬,来前高止派去的人便告知了事情经过,此次万家所有人都会入京,然后万家或分宗,或把哪一房逐出去,但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是万朝琼所想看见的。
万朝云是她在万家最要好的姐妹,而万慎是她父亲。
“六妹妹,我们先住客栈,过几日你姐夫租到院子,我们安顿下来,再去看你,可好?”她与庄阔早已商议好对策,万家四房和三房的事他们不掺和,保持中立,谁也不帮。
她语罢,庄阔也歉意道:“六姨妹,四姐夫站你这边。”
“多谢四姐夫,这样,我派人去给你们找院子,四姐姐大着肚子也不好奔波,我们先去五味居吃饭,吃了饭,差不多就能搬进去了。”
“那敢情好。”万朝琼没有客气,立刻便挽着万朝云的手馋虫般问:“我在路上便听说五味居有种糕点叫蛋糕,买蛋糕还得排队,六妹妹,能给姐姐走个后门不?”
“走走走,我亲自给你做,可还行?”万朝云笑道。
因着万朝琼身怀有孕,也不去远,就在就近的五味居吃饭,高止负责去找院子,这里五味居离城门近,许是为了吸引住刚进城的外地人,好些铺子都做地方名菜,其中五味居便有好几个会做地方名菜的厨子。
“京城果然不一样。”万朝琼道,她第一次进京,看得眼睛都花了。
庄阔很显然不是头回入京,他细心的给妻子讲解,丝毫不在意她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姿态。
夫妻之间,最温馨的便是如此吧。
出门在外,也没在家里那般多规矩,三人一桌,在雅间里吃,下人们在楼下吃,掌柜的得知万朝云过来,亲自伺候,样样都上最好的。
庄阔暗暗惊叹,看来这个六姨妹比想象中的还要有本事。
万慎,因为流言,让他在衙门里备受排挤,上任以来,每日到衙门,都只干看着,同僚和上司对他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给他派活干。
有心帮忙,别人却不给机会。
他气闷的回到裴府,女儿和妻子也刚相看院子回来,唐氏累得腰酸背痛,直让下人给她捶背捏腿。
“又没找到院子?”
“爹,稍微好些的院子都贵得离谱!便宜的又不是人住的。”万朝桑满脸怨色道,“肯定是万朝云搞的鬼,她就不想我们租到院子!”
“你也别太奢侈,京城本就寸土寸金,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万慎清楚女儿的性子,吃不得苦。
“老爷这回便错怪桑姐儿了,比咱们万家村老家还不如的院子,一个月都要二两租金,还得给六两押金,而且,离衙门极远。”唐氏出言帮女儿说话,“不是我对你们万家有意见,咱们都到京城多久了?衍哥儿也不来看一眼,我看哪,他是铁了心站在五房那边,是不会再认你这个叔叔了。”
“四弟眼里只有六妹妹,只有五叔,何时有过我们?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天掉馅饼呢。”万朝桑冷哼道。
一家人在这里埋怨,却不知万朝琼已然入京,且住进了万朝云安排的幽静院子里。
260 开会
安顿好万朝琼后,万朝云接到了明瞳最新送来的五味居情报。
桌上的纸条字不多,信息量却很大。
“易通钱庄大管事带一部分人和大客户去了袁记钱庄?”她怎么有些不信,甚至想起了红楼梦的一句话,满纸荒唐言。
作为易通钱庄的大管事,统管所有易通钱庄掌柜,同时还是易通钱庄股东,竟然跳槽?
他脑袋被驴踢了?
“不止,东家,五味居几乎是所有,没有签订死契的管事、伙计都要走。”明瞳忧心忡忡的指了指另外一张纸条道,然后取出份她统计过的名单,“五味居的产业庞大,人员杂多,有的是签了死契的,而许多不是,他们想走就能走,东家,王爷不在,怎么办?”
万朝云咋舌,这可能是最早的员工跳槽事件……
“迅速去请其他几位东家,我们在总司商议,对了,这是个机会,立刻通知苏隐,带上他的人,暗中做一下财务调查。”
对于做过情报工作的苏隐,这件事于他而言,并不难。
事情发生,一个时辰后,叶圩过来,恭敬的递上对裴开俊的调查结果,“东家,裴开俊为人很小心,在政务上没什么错漏,与同僚之间也和睦,可以说挑不出什么错来,但他在外养了个外室,还有儿子。”
这个时代的男人三妻四妾养外室,并不奇怪,传出去,也不过是被弹劾几下罢了,不痛不痒,尤其是对于裴开俊这种有点背景的人,风头一过,照样顺风顺水。
“想办法让裴夫人知道。”万朝云淡淡道,“让裴家热闹热闹。”
“是。”叶圩答道。
语罢,他犹豫了半响,“东家,这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万朝云明白,他指的是管事带人带客户跳槽的事,这种事,她以前也考虑过,只是不知符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情况,现如今这个时代,大部分产业的管事都是奴籍,签了死契的。
但五味居太大了,名下有酒楼、钱庄、丫鬟、糕点铺、农场等等,可以说各行各业都有所涉略,如此庞大的商业链,仅靠愿意签死契的下人管理,肯定是管不好的。
有头脑的,谁都不想做下人。
“待会你叫上高止几人,我们一同去总司。”她心中有些唏嘘,原本按照她的设想,再下个月,就靠糕点铺的收入进军总司,同时接管,然后再把银子挪去建设落叶山庄。
但没想到中途出现变故。
不过,她也习惯了,最初的设想是总司看到她挣钱能力,主动找她。
然而,总司的人并没有过来。
叶圩见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中狐疑,却没再多问,这些日子以来,他看着万朝云一点点把糕点铺做起来,是相信她能力的。
第一次股东大会,万朝云特地换了湖蓝色男装,但因越发长得软绵可爱,什么英姿飒爽,八面威风,英姿勃发等字眼,跟她压根不搭边,看起来还是那么的软甜可爱。
不过,好在她颇为气势,折扇一展,看上去,便有几分男子气概了。
股东大会,一个长见识的绝佳机会,宋是真自然也要去,她见万朝云着男装,也换了身。
出门时,万朝云默默望了眼逐日上的宋是真,一身白衣,玉带冠巾,腰间挂了把宝剑,眉宇间英姿勃发,一举一动,帅得频频引人注目。
“宋姑娘看起来真好看,她要真是男子,我去给她做妾都愿意!”柳眉很没出息的道。
万朝云:“……”
长得不帅,是原罪。
她默默收回视线,上了马车,正襟危坐。
坐半响,觉得太过于刻板,身体不舒服,便斜躺下来,算了,帅什么的,不重要,舒服才重要。
长得不帅,不是她的错,是基因决定的,谁让她是文官之后呢。
安慰了下自己,五味居总司到了。
“姑娘,陈夫人已经到了。”佐冬青亲自在门口迎,一见面便压低声音道。
许多家族中,一般掌中馈的人会一并管理家族产业,除非特别没能力的,才会把权柄让出来。
第一次见面,万朝云便知晓,陈柏她娘不是那种会把权柄分给他人哪怕丝毫的人。
“其他人呢?”
“都还未到。”
佐冬青话音方落,陈府的下人便到跟前见礼了,“奴见过万姑娘,我家夫人正等着姑娘,还请姑娘移步相见。”
特地派人到此处等,用意很明显,陈夫人有自己的计划。
“前面带路。”西陈府确实不容小觑,万朝云很慎重。
佐冬青为代表的万派管事般差不多都集中一个院子,而陈派管事们在另外一个院子,不过这两个院子万朝云都没去过,倒也没什么概念。
随着陈家下人一路来到管事们平日里办事的地方,环境一般,管事们按照自己的喜好,栽种了盆景和挂些书画,但整体而言,还是太差。
“万姑娘,你可来了。”陈夫人在院子里踱步,见万朝云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处,立刻笑着迎出来,“上次见你,我便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这回你有何主意?”
陈夫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没有寒暄客套,直奔主题,仿佛与万朝云极熟稔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夫人如此态度,可比笑脸人难打多了,不过万朝云也不打算此刻便把她的决定说出来。
“夫人严重了,我年纪小,哪里有什么主意,听了消息便立刻去找大东家了,可大东家不在。”
“我知道王爷不在。”她一语点出大东家身份,堵住了万朝云接下来的话,“万姑娘,整个五味居,只有你、我、王爷,我们三个女人说得上话,如今王爷不在,咱们便是去了主心骨,你若有什么办法,可得提前告知于我,我好配合你。”
她说罢瞅了眼四周,发现没人偷听,又压低声音道:“其他几位,可是很有想法,这回王爷不在,大有要一举夺权的意思。”
万朝云狐疑的看着她,一个内宅妇人,又没有落叶山庄那种机构帮忙,懂得还挺多。
陈夫人见万朝云像是不信,立刻补充道:“自从王爷被爆出是女儿身后,我就什么都知道了,私底下也去拜访过。”
正说着话,佐冬青的声音传来,“东家,其他东家都到了。”
261 不妥
其他几位东家,来的均是男子,大多万朝云在这一世都没见过。
听闻都到了,陈夫人与万朝云对视一眼,她道:“万姑娘,你跟我交个底,你是不是要接受总司?”
万朝云颇有些诧异,不愧是燕阁老选中的宗妇,很聪明。
“陈夫人想说什么?”万朝云站定望着她问。
作为西陈府宗妇,陈夫人出身隐世家族段氏,身份高贵,修养极好,长袖善舞,端庄大方,始终带着两份笑意,三分和气,四分威严,还有一分傲慢。
“陈跃是我的心腹,他对你很推崇,王爷无暇顾及五味居,我愿意支持你,但……”她顿了顿。
“夫人请说。”万朝云眼睛一亮,立刻问,虽然知晓后面就是条件,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毕竟股东大会,能多一票是一票。
陈夫人很满意万朝云如此上道,也不枉费她主动示好,“我听说你要开一家做蛋糕体验店?”
“对,就开在温府。”万朝云点头。
“这样,你把糕点铺交给我管,别的你管,如何?”
万朝云:“……”
“陈夫人为何对糕点铺感兴趣?”
“在家闲来无事,而且在京城,我没得罪什么人,有我接手,糕点铺的买卖肯定更加红火。”
她话倒没错,由她亲自管理糕点铺,京城那些贵妇们肯定更给面子,如此会省心很多。
“可以。”她沉凝片刻后应下,糕点铺只有一家,就算将来还要多开几家,也做不到像酒楼那样遍布全大兴,因为专业养花牛的太少了。
“你放心,我不会搞砸咱们糕点铺的。”她乐得立刻笑道。
糕点铺跟酒楼不一样,酒楼接待的都是形形色色的人,而且男子居多,但糕点铺却大多是贵妇,就算铺子每日都有人光临,来的也大多是女子和小孩,男人鲜少过来。
她出面管理,方便。
“东家,该过去了。”佐冬青再次提醒。
“对对对,走。”陈夫人得偿所愿,亲切的牵着万朝云的手,熟稔得像她闺女般。
其他几位东家,分别是吴王,孙膑之的父亲老国舅爷孙晋,武安侯安健翔,郑家景国公之弟郑乐生。
这几位,吴王和武安侯、孙晋都没有实权,在如今的大兴充当吉祥物,除了吴王,其他两人曾经也辉煌过。
会议地点选在院子前厅,这里一般都是接待各地入京的掌柜,或者当初恭王处理事务的地方。
走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样子,便能清晰听到对话声。
“要我说,都签死契,我看还敢走。”粗狂的声音,想必便是武安侯了。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只是一下子走那么多人,咱们去哪里找有能力的下人顶替?”
“这有何难?培养呗,多教教,就会了。”
“说得轻松。”
“几位久等了。”陈夫人端庄的笑道,说罢轻移莲步进走了进去,然后微微福身行礼,“几位可有什么对策吗?”
五味居以前是女人当家,此次再见两个女子过来,武安侯等倒也不稀奇,只都拿眼睛好奇的打量了几眼万朝云。
“小女子有礼了。”万朝云也跟着福身行礼。
几人拱手还礼,没有接话,吴王身份最高,恭王不在,承天帝又不可能驾临,他此刻便端坐主位,主持大局,只见他眉梢一挑,笑道:“陈夫人,万姑娘,请坐。”
其他几人回礼后也坐了回去,万朝云看了眼最末位的位置,安静坐下。
“我府上几个管事办事机灵,我可以派他们过来补缺。”
粗略扫了一眼,武安侯万朝云前世见过,太后的娘家人国舅爷也见过,而此时说话的男子,他没见过,看样子就是景国公府的郑乐生了。
“我府上几个管事也不错,留在府里屈才,也可以派到五味居来补缺。”孙晋接话道。
万朝云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解决方案都是派家中奴才出来接管五味居那些缺人的岗位。
不是她看不起人,若真派府里那些家生子奴才出门管理五味居,怕是不出三年,便要关门大吉。
“陈夫人觉得呢?”吴王问。
在这里,他们所有人的股份都一样,不存在谁压倒谁之说,每个人都有发言权,陈夫人虽是女子,却代表整个西陈府。
陈夫人微微一笑,看向末位的万朝云,“万姑娘怎么看?”
虽然万朝云闹出了不少动静,但她年纪小,出身又低,武安侯、孙晋、郑乐生三人拉不下脸来问,在他们心中,万朝云只配跟他们儿子对话。
不过他们也承认,五味居的下一代人中,万朝云的确将其他几位继承人远远甩在身后。
是以,此刻,几人面色沉沉,一副不万朝云的样子。
万朝云自然不会在意他们的态度,闻言起身行礼道:“我认为派下人出来接管五味居不妥。”
“怎么是下人接管呢?下人们还是要跟我们汇报的。”孙晋道。
承认万朝云能力是一回事,与她共事又是另外一件事,孙晋此刻的态度可以说相当恶劣。
万朝云依旧不在意,“那国舅爷,谁来做决定?陈家的下人不可能去孙家禀报吧?”
这个问题难住了孙晋,他面色不爽的道:“大家商议着来。”
“没错,商议着来,按您说的办,我们都派下人到五味居当管事,那么现在分配一下,我们谁的人该管哪一部分。”
他们的股份都一样,自然是均分,然而五味居挣银子的不多,许多产业都不盈利。
几人对视一眼,如何分配,这是个难题。
“如此一分,五味居便四分五裂了,不妥。”吴王道。
四分五裂的五味居,很快会被同行碾压,而且那些不盈利的产业,得立刻关门,许多产业,不是为了挣银子,而是方便落叶山庄探查情报。
“以前五味居是王爷一人说了算,现在王爷无暇他顾,不如我们选个总管事,统领五味居,我首推万姑娘”陈夫人有意帮万朝云,在众人一筹莫展时道。
自从恭王暴露女儿身后,许多人对她更加关注了,自然也知晓五味居是她一手创办,由她独裁,他们自然没话说。
但万朝云算什么?
一个后来者。
年纪还小。
“不妥。”郑乐生最先反对,他主要负责管理家族庶务,就算五味居换统领者,那个人也应该是他。
262 谁说僵局?
有人反对,是必然的。
不等陈夫人替万朝云说话,她立刻便扬声质问郑乐生,“郑先生可知前朝如何而亡?”
“自然是前朝施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太祖顺应天命取缔之,万姑娘,这好像不是我们今日要讨论的事吧。”他的态度与孙晋差不多,恶劣。
万朝云并不在意,“前朝早已过去,当年衰帝是如何为帝的,我们不得而知,但前朝盛行卖官鬻爵,腐败遍生,许多商贾,在通过手段得到财富后,买卖官爵,渗透官场,才导致衰帝无能为力,以至灭亡,太祖曾言,重农抑商乃基本国策,先生想做被朝廷打压的出头鸟?”
在大兴,重农抑商的最根本原因,一是为了确保老百姓利益,二是为了打击奴隶主,此策略在当今并无错,大兴走到今日,对商贾的管束已是很宽松,但宽松归宽松,太祖的话依旧摆在那里,想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就拿出来。
“万姑娘,你一女子,妄议国策,你可知罪!”郑乐生‘啪’一声拍案而起,怒目瞪眼。
他的目的是吓唬万朝云,然而万朝云丝毫不惧,迎着他的目光,极其冷静的接话,“商,不能不知政,不能不依附政,朝廷利益高于一切,陛下君威高于一切,我如何不能议论?不懂,如何以君为本?”
“巧舌如簧!”郑乐生甩手坐下,别开眼,不看万朝云。
“大家都知道,五味居是王爷一手创办,能走到今天,离不开陛下的支持,若领头人换成了郑家,各位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能睡得安稳吗?”
众人交换个眼神,这确实是个问题,五味居可以说是大兴最大的商户,除了涉及各行业外,还有自己的情报部门,若换了统领之人,皇帝怕是要睡不安稳了。
皇帝睡不安稳,就要出台政策,到时候一项项政策压下来,五味居举步维艰。
若皇帝不出台政策制裁五味居,就得出台政策制裁景国公府,总之他得睡得安稳。
“王爷终究还会回来,五味居还是她说了算,我们要讨论的事,如何度过当下难关,万姑娘不要混淆视听。”孙晋幽幽道。
万朝云冷笑,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在座的,除了吴王,怕是都盼着通过此次事件而彻底统领五味居,反正恭王要忙军事,没时间管理五味居。
“好,那咱们言归正传,各位有什么高见?”她笑容满面,游刃有余的样子,惹得孙晋面色如霜。
此刻,孙晋和郑乐生一样,心里在想,这莫不是个妖怪?!
“方才不是说了吗,先派管事过来顶一阵子。”孙晋没好气道。
“顶一阵子?我怕到时候就撤不回去了吧。”万朝云语气颇为嘲讽。
顿时,感受到来自她的轻蔑,郑乐生再次拍案而起,“你一个女娃懂什么?大人的事,大人解决,你一个小女子,就该在后宅绣绣花,读读《女则》!”
“郑先生这般说就没意思了,一开始,你便没想过要跟我好好商议,带着有色眼睛看我,那么我们投票决定吧,我不同意派遣下人进驻五味居!”
她语气坚决,说罢也收了笑容,面如冷峻。
陈夫人暗暗吃惊,这小女娃胆子真大,不过她喜欢。
“我附和。”她立刻投赞同票。
“我主张派下人进驻五味居,所有管事伙计必须签死契。”孙晋道。
郑乐生点点头,“同意。”
万朝云闻言冷笑一声,没有说话,所有管事和伙计必须签死契,就成全国第二大奴隶主,承天帝再善良也会好好想一想,这个由几大家族联合组成的组织该不该留在世上。
“两票对两票。”陈夫人说罢看向吴王和武安侯,“二位呢?”
吴王生为皇族,他的思维方式要略微不同,“我不同意派下人入五味居。”
“以前我们也派下人入五味居,我觉得没什么,所以,我同意。”武安侯发表自己的意见。
陈夫人有些为难,“三票对三票,僵局。”
“谁说是僵局?”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众人不由得寻声看去,声音落下,一名少年坐着轮椅被推了进来,推他的是佐冬青,而轮椅上的少年正是许久未见正在养伤的万朝衍。
他手里高举恭王令牌,“王爷有令,五味居的事,全权由万朝云处理。”他说罢已被推到万朝云面前,令牌往前一递,“六妹妹,王爷说,不管你有什么想法,她都支持你,许你三年,此三年内,无论亏损还是盈利,她都不再过问,但三年后,仍旧亏损,她则会再度接手五味居。”
万朝云松口气,终于盼来了,方才她便一直在等,之所以还与他们费唇舌,纯属拖延时间,事态紧急,她没时间一一去改变这三位老古董的观念,然后让他们支持自己。
郑乐生和孙晋以及武安侯觉得恭王肯定是疯了,把偌大一个五味居交给万朝云,万朝云才多大?今年刚满十岁!
然而他们忘了,五味居也是恭王幼年时创办的,当年年幼的恭王,不仅创办了五味居,还立下过赫赫战功,在她心里,年纪不是问题,有没有智慧才是关键。
而万朝云,是她看好的接班人。
恭王手握承天帝的股,独占四股,而其他人一人一股,她支持万朝云,万朝云手里便七股的绝对权。
“五味居是王爷创办的,几位若不愿意听从我的安排,可以退出,但五味居这三个字,你等不得再用。”
陈夫人愕然,这个万朝云,瞧瞧,这是人说的话吗?
没有五味居,自己个做买卖,能挣几个银子?陈家的产业够多了,但所有利润加起来,都不如在五味居这一层股,他们舍得退出才怪。
话音落下许久,孙晋和郑乐生以及武安侯都没有吱声,他们还想靠着五味居的银子好好过日子呢,听说又要开什么毛线作坊,还直接与朝廷合作,那可是大笔银子。
“都不退出对吧?”万朝云声音在安静的前厅响起,“既然没人退出,我就来说一下我的决定。”
少女的声音略有些冷清,但她长得甜美,若无偏见,会觉得此女极和善。
吴王此刻便是这般觉得的,越发理解儿子为何会看上年纪尚小的万朝云了,就在此刻,她身上不见孩童稚气,通体上下,都散着一种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愿闻其详。”他道。
263 戊戌商行
说起恭王,没人不服的,就算不服,也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
此时,场面鸦雀无声,都静静的等待万朝云下话。
他们不是畏惧万朝云,而是畏惧恭王。
身为女子,却封亲王,还摄军政,为当朝第一实权亲王。
万朝云感叹,背靠大树,果真是好乘凉。
“苏隐。”她扬声喊道。
“在。”苏隐从院里进来,手中拿着一叠资料,恭敬的递到万朝云面前,她粗略扫了眼,上面是今年开年以来的收益情况,“大家过目一下。”
她把资料首先递给吴王,吴王接过,仔细查看。
“这是今年的收益情况,从此资料可看出,五味居只有酒楼、钱庄和一些青楼盈利,农场,自给自足,牙行面前维持成本,糕点铺也是我接手后才开始盈利,其他产业与要么是和牙行差不多,要么便是干脆亏本。”
吴王看完,递给就近的孙晋,孙晋看得也仔细,翻了几页,发现万朝云说得都是实情,但纵是如此,五味居给他们带去的财富,也是相当可观。
当他看到糕点铺时,发现糕点铺一个月的盈利,竟超过开业以来的总额,握着资料的双手不禁颤抖,这个女孩,在做买卖方面,怕是比恭王还要厉害。
有天赋的人,真让人嫉妒。
“如此多的产业亏本,是它们本身便不挣银子吗?不是,是管理不当,经营不得其法。”
资料还在传阅,她继续说,“说到经营,便不得不谈到人才这个问题,忠心固然重要,但能力也相当关键。”
“朝廷,有负责管理军队的将军,有负责治世的文臣,还有负责监察的御史,人人各司其职,才有了如今的太平之势。”
她慢慢说着,等待所有人看完资料。
“五味居所涉及的领域太多,需要大量人才,古语有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子选拔人才尚且不拘一格,我们为何不可?这是我反对任用府里下人的原因。”
“朝中大臣,以六廉为基本标准,以律法为治世之刃,我们自然比不得他们能力大,但可效仿,设定一套属于五味居的规章制度。”她说罢对外喊了声,“柳眉。”
柳眉进来,手里捧着当初她写的策划案,她接过策划案递给吴王,“大家看一下,这是我对五味居的改革所做出来的设想,我们都是股东,所能拿到的利润都是一样的。”
吴王这回看得极其仔细,遇到不懂的还问,万朝云一一解答。
策划案再次传阅,待所有人都看完时,沉默了。
“我知道,大家想让伙计们签死契,无非是担心他们的忠诚,但我这套方案,不但可以给伙计尊严,还能保住我们的利益不被侵犯。”
“法子是好,但还是有弊端,你的法子管理底层伙计好管,但高级别管事,如何管?比如你说的财务总监。”
“这就是合同的重要性。”她早已想过这个问题,“蔷薇。”她又喊了声。
蔷薇进来,奉上她早已拟定好的合同样本,这份合同是结合了卖身契,又摒弃卖身契一些条款而拟定的,“大家方才也看到了,我要成立一个人事部,人事部的工作,其中一项就是与伙计们签订合同,然后拿着合同到衙门盖官印,有了朝廷的约束,想必没人敢轻易违约。”
“又不是卖身契,衙门会给咱们盖印吗?”武安侯表示怀疑。
万朝云看向吴王,吴王低头,全身上下写着,不要找我,我是不可能进宫求皇帝的!
“我会以上呈我的改革方案,让朝廷同意合同的法律效力。”
“你放心,回府后,我会如实禀告,我们陈家肯定站你这边。”陈夫人成竹在胸的道。
有陈阁老的支持,再去求一下陈谦,便有两个阁老的支持,想必不会太难。
“就算得到了朝廷的支持,咱们当下也缺少人才,燃眉之急如何解?”郑乐生态度没之前恶劣了,但依旧冷着脸。
万朝云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拉不下脸来很正常,“把上次统计的管事资料拿来。”她吩咐。
不多会,已出去的蔷薇再次回来,手里多了份资料,她恭敬的递给万朝云。
“这是我之前做的调查,五味居大大小小管事,百余人,账房数十,其中各位派来的心腹,数十,在五味居分成几个派系,这样很不好,是以,我奉劝各位,要么收回你们的人,要么放他们的奴籍。”
她说罢不等其他人反对,又道:“当然,如果能力不够出众,一旦改革成功,庸碌之辈,还是会被慢慢挤走,郑先生问如何解燃眉之急,很简单,提拔有能力之人,上司走了,也该是他们出人头地的时候了。”
众人:“……”
“这个办法好。”陈夫人第一时间赞同,“只是咱们被带走的几个大顾客怎么办?”
“五味居如果够强,他们自然还会回来,顾客的事,咱们先暂且不提,先把内部整顿好,对了,如果大家没有意见,请在策划案上签署自己的名字,代表咱们一致同意。”
“没问题。”陈夫人第一个签,然后是吴王。
郑乐生与孙晋对视一眼,两人心有不甘,但也觉得万朝云的解决方案好,想了想,跟着签了自己的名字。
武安侯见这两人都没话说了,他自然也不再反对。
“糕点铺……”
“我放陈跃奴籍。”陈夫人当即便道,很支持万朝云的工作。
陈跃没想到,几大东家开了场会,他便从奴变成了良民,再经营几代,后人就能参加科考,彻底改变家族命运了。
正因为,这一举措,奠定了他未来几十年的忠心耿耿。
“糕点铺小,陈跃的位置便不动,酒楼的总管事也暂时可不动,但钱庄的总管事走了,得提拔一人上来,各位可有推荐之人?”
众人闻言重默了,这个人选太重要,他们一时半刻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
“既然大家没有人选可推荐,那咱们做一个综合考核,胜者为之。”
“我看行。”陈夫人积极道。
“冬青,你立刻去通知,易通钱庄的大管事走了,我们要选拔一名大管事,易通钱庄的所有掌柜有意者可报名,通过考核,便会被任命为易通钱庄总掌柜。”
佐冬青心里其实挺眼红这个位置,但他手底下的毛线作坊刚跟工部的人接头,正是欣欣向荣的时候,放弃也舍不得,闻言立刻领命下去。
“把名单拿上来。”万朝云又吩咐。
不多会,离开的管事名单呈上,万朝云将两份名单做对比,划掉已走的,“这些是咱们五味居现存的管事,经过我的调查,有的吃回扣,有的苛待伙计,他们有种种或大,或小的毛病,我都可以不追究,依旧用他们,但新合同下去后,还敢做小动作,就别怪我不客气。”
几人不啃声,但心里默默记下,让自己的人手脚放干净点。
“有个叫吴达的人,大家想必也知道,此人以前负责给京里的达官显贵,以及咱们五味居内部人员送礼,既熟悉内部人员,又了解达官显贵,可暂为人事主管。”
“我没意见。”郑乐生道,他知道吴达是恭王的人,用恭王的人,自然是较为可靠的,而且吴达做事圆滑,总能在一派刁难中把事情般得漂亮妥帖。
郑乐生没有意见,其他几人自然都点头。
总司里,听说万朝云要总领五味居后,吴达正忐忑,以前他给万朝云送礼并不走心,担心她掌权后对付他。
前厅,万朝云吩咐人去请他时,他正忐忑得直祈祷,祈求神灵看到他知错就改的心。
“吴管事。”蔷薇的声音响起。
吴达自然知晓蔷薇是万朝云的心腹侍女,乍听到她的声音,吓得脸色惨白,“蔷蔷蔷薇姑娘,有何事?”他暗暗抹了把汗,难道是万东家要让他滚蛋?
蔷薇见他一脸惊慌,莫名非常,“吴管事,东家们请您过去一趟。”
“何事?”他努力挤出丝笑容,企图从蔷薇那里打听点消息。
蔷薇也咧嘴一笑,然后摇摇头,“不知。”
吴达:“……”
“吴管事,东家们等着呢,还请您随奴婢过去。”蔷薇催促道。
吴达心中哀嚎,希望不是真让他滚蛋,五味居待遇好,又体面,最最最主要的是,他在这里经营了许多年,早已把五味居当家……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还是跟在蔷薇后头到了前厅。
蔷薇没有跟进来,他独自一人进来,紧张得手心满是冷汗,“见过各位东家。”他恭敬行礼。
“吴达,好些管事走了,你可有想过解决之法?”万朝云率先问话,不给吴达考虑的时间。
原本吴达还想瞄一下吴王,此刻,吴王看起来最好说话。
“这……小的听东家们的。”他哪敢在几位东家面前拿主意。
面对他忐忑不安的神情,以及小心翼翼的做事方式,万朝云很失望,他需要的是不卑不亢,敢于说出真心话的人。
“罢了,你下去吧。”
吴达也聪慧,敏锐的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立刻当机立断鼓起勇气补救,“小的以为,可破格提拔其他人以补缺。”
话说完,他暗暗松口气,后背也冒了身冷汗,并用眼神偷偷瞄万朝云,生怕她不满意。
万朝云心中虽还是不甚满意,但现在缺少人才,他能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想法和她的不谋而合,也是难得。
“那么,你有什么人可推荐?”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此刻的吴达半点不敢藏私,也不敢做小动作,那些任人唯亲的想法更是冒都不敢冒出来。
“差不多每个掌柜都会培养一个学徒,小的认为,把年限长的学徒提拔上来,也可。”
“好,此事交给你去办,我这里有份资料,你拿去先看看,有什么疑问再来问我。”她把关于人事以及合同的策划案单独抽出来递过去,“这是我新拟定的合同,你照着这个,派人用楷书写上几百份,到时候在整个五味居推广开来。”
吴达:“……”
他是不是被委以重任了?
是不是被提拔了?
是不是要开始走上人间巅峰了?
好像……是!
顿时,激动如潮水般袭来,乐得合不拢嘴,“东家放心,小的保证办得妥妥的!”
“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万朝云看向其他几位东家。
“没有。”陈夫人第一个开口。
其他人跟着摇头,万朝云的一系列措施,都是他们所没见过的,哪里插得上手。
“既然没意见,那我们制定以下会议制度,以后每个季度开股东大会,希望各位能参加。”
郑乐生觉得,什么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开什么会?
不过,他没把话说出来,起身道了句:“好。”便要走。
“先生请留步。”万朝云喊住他,“五味居要改革,那么便不能再称之为五味居,我们是集酒楼、钱庄、牙行得产业的集团,我们需要商议出一个新的名字。”
郑乐生重新坐下,“今年是戊戌年,就叫戊戌商行,如何?”
“不好吧,太敷衍了。”陈夫人反对。
“宝地生意年年盛,福门财源日日增。我看可以叫宝福商行”孙晋开口道。
“宝福好。”陈夫人点头赞同。
吴王也露出满意神色,“可以。”
“我觉得戊戌商行比较好,宝福商行和其他什么富余商行,宝玉商行差不多,没什么辨识度。”武安侯有自己的看法。
“万姑娘,你觉得呢?”陈夫人看向万朝云。
“戊戌,前一位是丁酉,后一位是己亥。论阴阳五行,天干之戊属阳之土,地支之戌属阳之土,好。”
“那就叫戊戌商行吧。”陈夫人毫无原则道。
其他几人:“……”
郑乐生瞄了眼万朝云,傲娇的想,别以为你同意叫这个名字,我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别忘了王爷还没回来呢,到时候王爷不同意,看你怎么办!
“大家都没意见了吧?”
“我没有,叫什么无所谓,只是王爷能同意吗?”孙晋表示忧心。
“国舅爷放心,王爷说了,我六妹妹做任何决定,她都支持。”万朝衍接话道。
孙晋心中冷哼,你们兄妹把王爷哄得言听计从,他能说什么?
“没别的事了吧?”他冷峻道。
“你们没有,我便没有。”万朝云心情极好,今日起,五味居就在她的掌控之下了!
“没事我先走了。”孙晋起身,率先离开。
郑乐生见他离开,立刻起身跟上,随后是武安侯。
陈夫人见他们三人离去,冷哼一声,“本事不大,脾气倒挺大。”
吴王:“……”
“万姑娘,我方才想了一下,咱们的农场可以养些花牛,你觉得呢?”她的想法很简单,做不了整个五味居的主,就经营好糕点铺,起码不能在万朝云做出来的基础上更差。
万朝云点点头,“正有此意,夫人这个想法好,到时候咱们糕点铺培养出更多烘焙师,所需牛乳会更多,花牛必得多养。”
“对对对,以后咱们精诚合作,亮瞎他们的狗眼。”她意有所指道。
万朝云失笑,她并不在意郑乐生几人的看法,到时候利润上去了,他自认无话可说。
“天色不早,我先走了。”她客气道。
“夫人慢走。”
“不送。”她知晓万朝云接下来还要收服总司其他人,便没再多留。
吴王只是来当布景板的,全程没什么主意,而且此刻极其想离开,他从主位上站起来,“万姑娘,本王也先走了,你忙你的。”
“王爷慢走。”万朝云福身相送。
吴王走得潇洒,不多会便离开了总司。
把命令颁发下去的佐冬青刚好赶回来,“东家,掌柜们报名需要些时间,约莫明日下午结果就能出来。”
“好,你先去把其他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她颇为威严道。
264 任命
方才,在其他几个东家面前,万朝云是和善的。
但此刻,在总司所有人面前,她神情专注而冰冷,令得有心多瞧她几眼的人,赶忙收回了眼神。
而心中觉得她年纪小,能多大本事的,亦是不敢再过多揣测。
她坐在吴王方才坐的位置,边上茶几上放着恭王的令牌,这块令牌在五味居就是定海神针,让浮动的人心慢慢归拢沉静。
扫了眼得令过来的管事和伙计们,这些管事有些是早年便跟着恭王一起打天下,而有的是恭王费心挖来的。
他们没有走,一是看在恭王的面上,二是看到五味居越来越好的前景。
“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想必你们都认识我。”她幽幽开口,语气带着些慵懒,但没有人敢轻视,她身上那股子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不是装出来的。
“大家也都看到了,王爷把令牌给了我,从今往后,五味居一切事宜均由我做主,今日起,五味居总司改为戊戌商行总司。”
“新的制度很快会颁发下来,月钱也会给你们加。”
伙计们闻言顿时欢呼,他们对糕点铺的伙计们羡慕得不行,月钱高,还不用天天干活,这回终于轮到他们了!
普通伙计想的不多,只要有月钱,体面,换谁领导都无所谓。
但管事们却不一样,他们已经学会了站队。
一个女娃而已,管事们心里想,然而当抬眸看到站在万朝云身后的一群人,心中不由得一凛,这些人身上都有着凌冽的杀气,以前鲜少见过,且见过也不知她们是做什么的,后来终于知晓,原来是落叶山庄的人。
“管事的留下,其他人都先去忙。”
伙计们陆续离开,便只剩下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管事,这些管事中,有各大家族插进来的心腹,有靠本事拼上来的能人。
“大家也都知道落叶山庄是干什么的。”她手轻轻放在厚厚的资料上,一下一下的叩动手指,昭示着她的慢条斯理,“你们在座的,有人吃回扣,有的苛待伙计,有的以赖充好,我都知道,五味居家大业大,现在自然不在乎你们那些小动作。”
“但是!”她声音突然拔高,双眸如刀,“若以后还敢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落下,诸人一颗心提起,她的语气又缓了下来,“以前你们是什么样子,我不管,也不去追究你们犯的那些错,但谁若敢再犯,新账旧账一起算。”
众人沉默,前厅鸦雀无声。
“谁是贾南。”万朝云问。
人群中走出名男子,四十多将近五十岁的样子,长了副精明模样,他拱手揖礼道:“小的是贾南。”
贾南,有真本事之人,奴籍,系恭王派系之人,颇得恭王信任,许多时候五味居都是由他管理。
万朝云点点头,然后看向吴达,声音清冷的道:“今日起贾南为我戊戌商行最高执行长,去奴籍,这事你去办。”
“东家,此事需得王府的人出面……”
“待会我带上王府管家陪你去。”万朝衍适时开口道。
吴达忙点头,同时心里暗暗惊讶,这对兄妹,到底给王爷施了什么惑心术,怎么什么都让他两决定?
贾南心中已惊起惊涛骇浪,佩服万朝云的胆识,别人都想方设法让伙计签卖身契,死契,只有她反其道行之,难道她就不怕五味居从此散了吗?
“多谢万东家。”他深深行礼,方才若还有些许不想配合的心,此刻也歇了,就冲为他去掉奴籍这一点,他理应对她忠心耿耿。
“谁是刑寺。”万朝云又道。
人群中走出个干瘦男子,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比贾南要矮些,“见过万东家,小的刑寺。”
“米铺开业到现在,六年时光,你年年亏本,告诉我,你卖个米是如何做到亏本的?”
刑寺面色一燥,难堪的低下头,“东家教训得是。”
“东家,刑管事从未哄抬米价,也不做那些在米里掺沙的事……”吴达自认为与万朝云关系近些,毕竟万朝云第一个提拔的就是他,便出言帮刑寺说话。
然而话音未落,万朝云便不善道:“这就是做买卖亏本的理由?罢了,米铺关了吧。”
刑寺此刻已难堪得无地自容,但听闻万朝云要关米铺,立刻噗通跪在万朝云面前,“东家,请您再给小的一个机会,方才您也说了,以前我们是什么样子您不管……”
“你质检处做管事吧。”
“啊?”刑寺都快哭了,然而万朝云的话硬生生给他把眼泪制住了,“质检处?做什么的?”
“这是质检处的策划书,你拿去看看,人员你自己配备,还有花时间去熟悉商行里所有产业,若商行出现因为质量问题被顾客投诉之类的事,我为你是问。”
“是,小的一定尽心尽力。”他抹了把汗,好险,幸好没被裁掉,只要不被裁掉,哪怕还是奴籍也没关系,家里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还得养呢。
“一年为期,做好了,我给你去奴籍。”
刑寺立刻眼睛一亮,激动得要再给万朝云磕头,被她制止了,“行了,别来那套虚礼。”
“是是是是,听东家的,东家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干。”他连连保证。
“路清池是谁?”万朝云接着问。
前面两人都被重新安排,牙行总管事路清池已做好心理准备,只是他颇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被安排在何处,米铺年年亏本都能有个质检处管事当,他应该不会太差。
“即日起,牙行停止对外售卖下人。”万朝云道,落叶山庄要走到明面,牙行便不能再开,而且这个路清池是郑乐生的人。
路清池同样露出惊讶目光,他没想到能保本的牙行竟然要关门?
“为何?”情急之下他问了出来。
万朝云没有解释,扫了眼还正在等待安排的管事,对贾南和吴达道:“这是我针对商行写的策划,你们好好研究研究,贾南,路清池以后就是你的人,你看着给他安排个位置,吴达协助。”
以后五味居还是要他们来经营,她不好事事亲自安排。
“除了牙行和米铺,其他照旧,不过制度需要改一改,若实在不能盈利,再考虑裁撤,苏隐。”她吩咐道。
苏隐从身后站出来,“属下在。”
“你带人对商行财务进行清查,米铺关了,但铺子别盘出去,冬青,以后米铺给你用。”
“是。”佐冬青正想说铺子问题呢,毛线已生产了不少,从万府里流传出来的毛衣针也正在生产,冬天之前一定能拿出来卖。
刑寺怀疑万朝云关掉米铺的目的,只是为了给佐冬青腾地方!
他怀疑得没错,其实米铺整顿整顿还是能盈利的,但米商不少,她不想去争夺市场了,刚好把铺子让给佐冬青,省事又不浪费钱。
“你们几个先商议一下,我去一趟南陈府。”她要尽快找陈谦帮忙,五味居现在等不得。
265 黄桃
酷暑天,葵榴发,喷鼻香十里荷花。
“姑娘,好几日不下雨了,怕是又要旱一段时间。”柳眉抹着汗道。
人来人往的街道,几乎是所有人都频频擦汗,卖扇子的小伙忙得顾不过来。
马车里,万朝云一面用团山扇热,一面琢磨见到陈谦时该说些什么。
正想得入神,车夫的声音传来,“姑娘,到了。”
蔷薇撩开车帘出去,给万朝云放好脚踏,又打了把油纸伞遮阳,“姑娘,可以下来了。”
万朝云从马车里探出去,身体暴露在阳光之下,犹如从一个蒸笼到另一个蒸笼,灼人的光线从一碧如洗的天空直接投下来,将街上的青石板烤的发烫。
万朝云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只见几十人围着陈府正门,这些人都是从地方上过来的百姓、官员,甚至还有外国人。
“姑娘,奴婢去叩门?”柳眉问。
天实在太热了,还没有风,炙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姑娘,你们认识陈大人?”突然有人上前询问,眼里满是希冀,他摸了摸身上的包裹,“姑娘,我是从西疆来,求见陈大人,有要事禀告,姑娘,还请您行个方便。”
万朝云身上没有行礼,穿着又是京城时新的花样,很容易便能看出不是远道而来。
“陈大人有专门的幕僚收你们的举报信或者陈情书,不好意思,我不能帮你。”万朝云赶紧避开,往侧门去。
柳眉很有眼力见的立刻去叩门,不多会门房探出头来,见是万朝云立刻便放了进去,“万姑娘,我家大人还在宫里,您怕是还要等等。”
“没关系,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万朝云心中焦急,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门房闻言,瞄了眼柳眉和蔷薇,见两人两手空空,不由得暗暗嘀咕,这个万姑娘,上门给老夫人请安不带礼物?虽然他们南陈府不缺她那点礼物,但上门作客空手来,好不知礼……
万朝云不知自己在门房心中已经划伤了不知礼数的等号,也不是她故意这般失礼,实在是她是来找陈谦办事的,若送礼,会被人诟病。
循着记忆一路往老夫人的院子去。
天太热,老夫人也没能睡着,正在水榭处自己与自己下棋,听说万朝云来了,忙笑呵呵的吩咐人上茶。
此处水榭万朝云第一次来,若不是知晓这是西陈府,她还以为此处是荒郊野地呢,只见水榭周围长满了各种野花野草,没有丝毫人工雕琢的痕迹。
这种天然去雕琢,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金安。”万朝云福身恭敬道。
“别那么多虚礼,来来来,我正好无聊,你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老夫人招招手,笑容满面的样子和蔼极了。
万朝云想起自己亲祖母,祖母没有老夫人睿智,一叶障目多年,但她是万家为数不多的明智之人,若当年温家没有被降罪,她可能也会这般和蔼慈祥的对自己笑。
依言坐下,看了眼棋局,波云诡谲,难以捉摸,正是以前看过的残局,“老夫人在研究此局?”
“你也看过?”老夫人当即便来了兴致。
“看是看过,但不知该如何解,老夫人可看出什么门道了?”她虚心询问。
“老身哪能看出什么门道?还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老说什么多动脑能延年益寿,非要给我。”老夫人满脸的嫌弃,然而眼中开怀和骄傲是藏不住的。
万朝云咋舌,若她能有陈谦这般出众的儿子,做梦都笑醒……不过真有这般出众的儿子,她也会对外人说‘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怎么怎么样!’
“来吃桃,这是黄桃。”老夫人把边上的果篮推过来,“就是有些硬,老身这牙口不好,你年轻,多吃些。”
“老夫人,其实黄桃腌制一下更好吃。”她说的是黄桃罐头,但怕老夫人不知罐头是何物,她又得解释半天,便用腌制二字代替。
老夫人明显不打算跟万朝云这半大孩子讨论棋艺,顿时便问:“如何做?”
“不如,借厨房一用?”
“用,万姑娘随便用。”她说罢要起身,万朝云忙上前去扶。
边上的嬷嬷无比欣慰,在京城老夫人向来不敢跟其他闺秀走这般近,生怕她们钻空子,但万姑娘是特别的,不过今日的万姑娘可比当初的老夫人要容易得多。
想当年,老夫人没有贵人,没有做买卖的本事,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苦日子。
一老一少慢慢来到厨房,柳眉机灵的把那筐黄桃也带上。
此时,厨房里已有厨子在淘米做饭了,见万朝云扶着老夫人过去,忙前来行礼,“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可是有吩咐?”
“你忙你的。”老夫人和气摆摆手,说罢向万朝云道,“以前啊,我也爱下厨做些吃食,现在老咯,只能看着你们做,万姑娘可莫要嫌弃老身只吃不做。”
“老夫人哪里话,能给老夫人做吃食,是我福气。”把老夫人扶到石桌前坐定,万朝云便挽袖进了厨房。
厨房依旧朴素,跟万府比,乍一看,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过仔细打量,却发现处处透着精致。
“柳眉,烧火。”她吩咐。
厨房里有好几个灶眼,倒也不妨碍厨子们给陈谦做饭。
柳眉动作麻利的开始生火,这一点蔷薇自叹不如,便自觉的去刷锅,而万朝云则清洗黄桃,洗好后把桃核取出来,桃肉切块,“可有冰糖?”她问陈府厨子。
“有。”厨子忙把冰糖拿过来。
正好锅也刷好了,火很旺,架锅,放水,又放了把冰糖。
老夫人坐不住,来到窗前伸头望去,见万朝云在白水煮冰糖,不由得好奇,不过她没问。
万朝云寻了一圈,没看到瓶子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些陶瓷罐,不过都不符合她的需求。
不多会,冰糖化了,她忙放入黄桃。
煮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样子,起锅,把黄桃以及水到入洗净的两耳簋中,盖上盖子,“有冰吗?”她问陈府厨子。
“没有。”厨子摇摇头,南陈府可不比西陈府奢侈,府上从来不备冰。
“那水井在何处?”她又问。
“就在院里。”厨子指了指窗外。
万朝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院里有口深井,井口还放了打水的桶。
“柳眉,你去。”她道。
柳眉秒懂,以前在万家村,家里没有冰,夏天做消暑的吃食时,便会把做好的吃食放入井里凉一凉,这种事,她熟悉得很。
似乎陈府的厨子也这般干过,倒也不阻止,只好奇的等着。
老夫人也同样好奇,如同孩童般,愣是等到傍晚时分也没打算走。
两耳簋取出来时,已是日薄西山。盖子打开,黄灿灿的黄桃罐头呈现在眼前,万朝云用勺子小心的挖了一勺递给老夫人,老夫人吃了口,立刻眼睛便眯了起来,“好吃,软,甜,可真有你的,一个桃子也能吃出花来。”
“老夫人喜欢便好,不过不能多食。”万朝云叮嘱。
“可学到了?”老夫人开心的问陈府厨子。
厨子忙点头,“老夫人放心,小的学到了,以后常给您煮。”
正说着话,处理完今日政务的陈谦过来,扬声问道:“学到了什么?说给我听听。”
“我牙口不好,万姑娘便想了个法子,把黄桃煮了给我吃,这煮过的黄桃,又软又甜,你来尝尝。”老夫人见儿子回来,立刻招手让他来尝尝。
万朝云亦是面带笑容的行礼,“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陈谦的注意力在黄桃上,远远的,便闻到香气了,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万朝云觉得陈谦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前不同了,有些可以的疏离。
不过她脸上依旧表着良好修养的微笑,亲自给陈谦新盛了两勺递过去,“大人尝尝。”
“好。”陈谦接过尝了一口,尝完点点头,“不错。”
“万姑娘玲珑心思,普普通通的桃子,便能做得这般可口,难怪能做出蛋糕那种讨喜的吃食。”他吃罢赞扬道。
万朝云敏锐的发现他并不是很喜欢吃,不过他既开口赞扬,她便当做他也喜欢,“大人过誉了。”
“五味居庶务繁多,万姑娘到府上来,想必是有事,是何事?”他吃光两勺黄桃,便直截了当问。
万朝云看了眼老夫人和厨子,陈谦意会,道:“书房说,母亲,儿子待会再来陪您说话。”
“去吧去吧,老身今日也累了,想歇歇。”老夫人摆摆手,心情依旧极好,陈谦像不太吃蛋糕般不太喜欢吃煮过的黄桃,但她喜欢。
从厨房到书房,有很长一段距离,万朝云走在陈谦身后,踌蹴了片刻道:“大人,五味居出事了。”
“本官知道。”他不光知道五味居出事了,还知道是谁干的,只可惜没有证据,而且之前放出去的舆论,也被平息了,王毫发无损,这招棋算是废了。
不过他也不是怪万朝云,只怪自己不够冷静。
“我想了个法子。”万朝云又道。
“说来听听。”陈谦负手而行,且放慢了脚步,让万朝云能跟上他,又不至于太累。
“我想改个五味居,招募更多人才,大人,我需要您的帮助。”万朝云快步走到陈谦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仰头期待的望着他。
陈谦低头,俯视眼前软甜可爱的少女,她满脸期盼,眼中还有丝丝对他的依赖。
“你希望本官如何帮你。”他不知不觉便心软了。
“大人,这是我写的合同,还请您过目。”万朝云从蔷薇手里拿过合同,这份合同内容很多,几十页纸。
陈谦接过合同,扫了几眼,少女的字娟秀有力,是一手漂亮的楷书,从字里行间可看出她成熟的智慧和冷静的思维,不由得心中震荡。
“书房说。”他沉声道。
“是。”万朝云心中突然雀跃,方才感觉到的疏离好像不见了。
一路来到书房,此处无婢女伺候,夏智观亲自奉茶,烹茶的技艺很是粗糙,不过万朝云也不是来饮茶的。
陈谦看得入迷,看过后又反复琢磨,心里有数时,已过去半个时辰,“万姑娘,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与皇上商议,你得等等。”
“大人,等多久?”她急切问。
“你很着急?”
“五味居着急,若不尽快解决,五味居将损失惨重。”一天能损失数万两银子,无数人的心血啊。
陈谦沉凝片刻,“按理来说,本官得把你这份合同上报内阁,内阁商议后,再与陛下商议,然后颁发律法,通晓全国,你既如此着急,这样,本官带你去见陛下,你把你的想法全部阐述给陛下听,若陛下同意,相关政策自然便很快能下来。”
“现在?”万朝云惊喜问。
陈谦:“……”
本想摇头,但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现在。”
“多谢大人!”她雀跃的笑起来,整个人都焕发着光芒。
陈谦看她笑得如此开心,轻叹了声,罢了,累便累些吧,想必陛下现在还未歇下,不过得抓紧时间,“去备车。”他吩咐夏智观。
夏智观张张嘴想说您还没吃饭……
但接触到陈谦坚定的目光,他闭嘴了,大人永远这般为民着想。
马车很快准备好,原本万朝云是要坐自己的马车,但陈谦道:“刺杀本官的刺客,一般都在夜间活动,你还是坐本官的马车吧。”
万朝云看了眼蔷薇和柳眉,坐陈谦的马车,便不能带这两人,“蔷薇,柳眉,你两先回府,然后让揽和余善到宫门口接我。”
“是。”蔷薇也知晓自己保护不了万朝云,忙应下。
陈谦耐心的等万朝云吩咐侍女,待万朝云上马车时,夏智观熟练的把包子和卷饼递给已在车上的陈谦,并递给万朝云一份。
万朝云:“……”
“这卷饼还不错,里边有牛肉,若渴了,本官这里还有茶。”他晃了晃手里的竹筒,一派坦然。
万朝云突然便有些负疚感,他忙碌了一天刚从宫里出来,饭还没吃上一口……
266 弹劾
皇宫,灯火通明。
还在宣政殿处理政务的承天揉了揉眉心,挑灯看了一个多时辰奏折,眼睛有些受不了。
陆信心疼的为他把灯又挑亮了些。
门外,等候多时的宫女不停的催促守门太监,“这都亥时了,你们是怎么当差的?陛下龙体不重要吗?”
“我说夕秀姑姑,这陛下不出来,奴婢能怎么办?奴婢也没办法,陛下可是说了,他处理奏章的时候,谁也不许打扰。”太监苦着脸道。
“我们昭仪娘娘等陛下用膳,都等两个多时辰了,娘娘等得,小皇子如何等得?”夕秀气得跺脚。
殿内,听到动静,陆信立刻蹑手蹑脚出来,门外夕秀立刻迎上去,“陆公公……”
“嘘。”陆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了声音道:“夕秀姑娘,陛下正在处理奏章,你还是莫要大声说话为好,惊扰了陛下,陛下还得怪罪昭仪娘娘,你说是不?”
陆信是承天帝目前最信任的太监,夕秀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可是我们娘娘等陛下三个多时辰了……”
“哎哟,那可使不得,陛下知晓了必是要心疼的,饿着谁也不能饿了小皇子呀。”陆信意有所指。
夕秀也是人精,立刻便听出来了,但李昭仪哪能什么都不吃?岂能真饿着自己?她今日是来请陛下去看李昭仪的,别的妃子不能从宣政殿把陛下请你,李昭仪就要做给其他妃子看,别人请不动,她却能请!
是以,她闻言装作听不出来,“谁说不是呢,可昭仪说了,小皇子也想父皇了,陛下不去,它便闹着,昭仪一阵一阵的疼,奴婢看着都替娘娘难受。”
陆信无语,这个李昭仪,也忒不懂事了,不过他也没贸然得罪,相对于其他妃子而言,李昭仪可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
“那杂家去禀报,可不敢保证陛下会听。”陆信无奈道。
“多谢李公公,我们昭仪不会忘记公公的。”夕秀立刻露出笑颜。
陆信面上不显,心里却颇为不屑,不连累他就好了,记不记得不强求,后宫多的是因为妃子犯错而被连累的太监,他可不想被连累,好不容易坐稳太监首领的位置,得坐长久些才行。
这般想,他转身进了宣政殿,还未出来,陈谦便领着万朝云到了。
皇宫早已下锁,但陈谦身份不同,能星夜入宫禀报事情。
夕秀恭敬的退到一旁福身行礼,“参见陈大人。”
“嗯。”陈谦淡淡回应,没有给与太多的心神,他此刻正在思考待会该如何与承天帝说起这件事,才能让他立刻便答应万朝云的事。
夕秀身为李昭仪的大宫女,心气也是高的,一般小官吏压根看不上,能看上的却太老,陈谦刚刚好,虽四十出头的年纪,却不显老,且身上那股子成熟稳重是小年轻拍马也赶不上的。
一双美目频频瞄向陈谦,希望得到他的关注,若能得到陈谦的关注,再求一下李昭仪,她定然也乐意帮自己去拉拢陈谦,再在陛下跟前说上两句话,自己肯定能进陈府,听说陈府至今无女主人……
正想入非非,万朝云挪了个位置,正好映入她眼帘,顿时,美目一瞪,这是谁?
“陛下,臣求见。”陈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探究。
殿内听到声音的承天帝立刻扬声道:“进。”
得承天帝同意,陈谦低头温和对万朝云道:“跟本官进去。”
夕秀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陈大人星夜带个女孩儿入宫做什么?
万朝云跟在陈谦后头,踏入曾经来过的宫殿,不自觉的便想起曾经种种,矫情得她都觉得可怕。
炙烈的目光,让她猛然惊醒,立刻敛去铺天盖地而来的矫情,脑子恢复冷静,并回头淡淡看了眼夕秀。
夕秀接触到她投去的目光,瞬间一凛,低下头颅,心中暗暗震惊,这女孩到底是谁?好可怕的眼神。
收回视线,万朝云紧跟上陈谦的步子,不多会便来到承天帝面前。
承天帝见到万朝云先是一愣,然后才对行礼的两人道:“免礼,赐座。”
这赐座二字,对象自然是陈谦,陆信也只搬来一张椅子。
陈谦道谢后落座,万朝云乖巧的站在他身后。
“爱卿星夜而来,有何事?”承天帝问,手上反复看了好几遍的折子合上,疲惫的双眸看向陈谦。
陈谦将手里合同递给承天帝,“陛下,请看。”
承天帝示意陆信取给他看,陆信忙呈上,他安静的看起来。
宣政殿,远远没有林见深当政时富丽,整个殿宇看起来空旷而庄严,略微扫了几眼,万朝云便低眸看自己脚尖,鞋被裙摆遮盖在里头看不见,只看到裙摆上栩栩如生的白色小兔子。
这是温氏给她做的新衣,许是觉得兔子可爱,但养在身边不方便,便绣了这对小兔儿在裙摆上,看起来俏皮可爱极了。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承天帝终于放下合同与陈谦道:“爱卿,你先看看这份折子。”他说罢把一本奏折递给陆信,陆信转交给陈谦。
陈谦坐着,万朝云在他身后,折子打开,正好能看到里面的内容。
这是一封御史台弹劾陈谦的折子,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字,但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陈谦纵容商女哄抬物价,致使京城攀比、奢靡之风盛行。
折子很快看完,陈谦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询问般问承天帝,“陛下以为呢?”
敢这般与皇帝说话的不多,陈谦算是一个。
承天帝轻叹一声,与陈谦老朋友般道:“物以稀为贵,蛋糕的价格确实贵了些,也确实引起了一股奢靡攀比之风,朕正头疼,爱卿可有良策?”
万朝云:“……”
当着我的面说我的蛋糕贵,合适吗?
“陛下正好可借此机会扶持农户多养牛,也是进项。”陈谦说罢回头看向万朝云,“想必万姑娘也很乐意与他们签订合作契约。”
万朝云嘴角抽抽,她还想在自己的农场养牛呢,看来承天帝和陈谦都不赞同她一人独占市场,也罢,和气生财嘛。
闻言立刻点点头,“价格保证公道。”
承天帝当即露出满意的笑容,五味居能挣银子,他是最大的收益者,百姓能做挣银子,他也是最大的收益者,何乐而不为?
267 降价
夜风徐来,灯火摇曳。
夕秀在门外又等了许久,可始终没等到承天帝要回后宫的旨意,她再三催促,陆信被惊动再次出去。
“陆公公,陛下何时回宫?”她脸色已极其难看。
陆信心里也苦,他方才正在禀报,话还未说话陈谦便到了,皇帝自然是优先召见首辅大人,“夕秀姑娘,要不你回去让昭仪先歇下?陛下怕是还有一阵子。”
夕秀一方手帕搅得变形,她心想,这陈谦也太不知轻重了,都夜半三更了,还来找陛下商议国事!一点不为龙体着想。
心虽做如此想法,却没表露出来,只道:“陆公公,方才进去那女孩儿是谁啊?”
“夕秀姑娘,后宫不得干政,你啊还是少问为好,免得给昭仪招祸。”陆信脸色冷下来,宣政殿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夕秀见陆信拉脸,心中不痛快极了,但想到他是皇帝身边的人,便把心中不快压下,福了福身道:“还请公公告知陛下,我们昭仪娘娘等着他。”
“一定一定。”陆信恨不得她赶紧走,答得飞快。
而此时,殿内,陈谦正与承天帝讨论关于蛋糕的定价问题,“价格太贵,普通老百姓根本吃不起。”这是陈谦的话。
承天帝点点头,他跟陈谦一样,并不怎么喜欢吃蛋糕,但后宫里的女人们喜欢,上次太后过生辰的蛋糕被她恩裳下来,女人们吃了,纷纷派宫人出去订。
“万姑娘,你看能不能降降价。”陈谦问万朝云。
万朝云心里是不想降的,本就是物以稀为贵,才刚问世没多久就降价,那她还有什么赚头?
“大人,牛乳金贵,而且做蛋糕也不容易……”
“北疆诸部每年都会上贡数万斤牛乳,朕还嫌弃牛乳无用,不过是做些酥饼,你若嫌少,朝廷可以卖给你。”承天帝立马接话,看看,银子也不是那么难挣嘛,不明白户部为何整日哭穷。
万朝云:“……”
“陛下,这不合适吧?毕竟是北疆诸部的贡品,您直接卖于臣女,会不会惹他们不快?”
“无妨。”承天帝摆摆手,“莫非万姑娘不肯降价?”
“陛下,臣女这不是为咱们的利益考虑吗?哪能不肯。”
“那便好。”他点头。
万朝云无语,闻言又小心道:“陛下,北疆离京城万里之遥,牛乳运到京城,还能用吗?”
“能,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的,保存得挺久。”
万朝云:“……”后路被堵死,难受。
“那陛下,牛乳能便宜卖给臣女吗?”既必得接受朝廷那些曾经多到给妃子们洗澡也用不完的牛奶,那价格便要好好说道说道了,毕竟不管怎样处理,承天帝都是受益者,而她不是。
承天帝心中好笑,这个财迷,五味居交给她亏不了。
“市价。”
万朝云无语,“能再便宜些么?”
“再便宜,朕如何跟北疆诸部交代?”他耍起赖来。
万朝云:“……”她真想提醒一下,糕点铺也是你的!
“陛下,万姑娘,不如这样,万姑娘亲手做的,乃是原价,其他烘焙师做的便宜些,如何?”陈谦接话道,他自认为如此安排是给万朝云台阶下。
“可以。”承天帝立刻点头,毕竟那些轰动一时的蛋糕都是万朝云做的,精致得如同艺术品,贵些也在常理之中,而且她是戊戌商行的东家,那些烘焙师的身份则低很多,技艺也不够精湛。
“万姑娘以为呢?”陈谦还是想得到万朝云的同意。
万朝云心中无奈,两位大佬逼她降价,她还能怎样?
“臣女没意见,明日便通知下去。”她应道。
“蛋糕既降价了,这份折子的事便算了,咱们现在来谈谈合同的事,万姑娘,这份合同可比不得卖身契,你就不怕底下的人不够忠诚?”承天帝无比好奇的问。
万朝云咧嘴一笑,成竹在胸的反问:“陛下担心陈大人不够忠诚吗?”
这是个敏感问题,但陈谦一副坦然模样,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被承天帝猜忌。
确实,承天帝现在极其信任陈谦,不像当年那般非要杀了他,两人相处得极其融洽。
“自然不担心。”他无比肯定的道。
“那臣女为何要担心属下不够忠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且,臣女的还会设定许多规章制度约束属下,设立监察部门,不怕他们不好好干活。”
“陛下,万姑娘的意思是,以后去戊戌商行做工不用签卖身契,每一个伙计,都按本事吃饭,这样一来,许多人便有了劳作的机会。”
承天帝闻言陷入深思,他确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庞大的商行,需要无数人才,许多人自然也眼红商行开出的丰厚月钱,但碍于身份,而错过施展才华的机会。
这份合同一旦得到朝廷的承认,便会有许多社会人才加入,比如中榜但一直无缺可补的进士、举人等,再比如家中有人读书,没有什么进项,只能靠缝补补贴家用的妇人,又或者那些有经商天赋但没有启动资金的人。
想了许久,承天帝道:“爱卿明日让内阁拟一份对应法案,朕过目后正式颁布全国。”
“臣女多谢陛下!”万朝云真诚道谢,合同一旦得到朝廷承认,她就能开展接下来的部署。
“天色不早,陛下,您早些歇息,臣先告退。”三更了,再不走,天要亮了。
承天帝闻言顿感疲惫袭来,坐太久,腰部一阵酸痛,“你也早些歇息,朕记得,你不比朕年轻多少。”
“是。”陈谦拱手回道。
万朝云也福身行礼告退,“陛下,保重龙体。”
前世,承天帝没有对不起她,对于这个兢兢业业的皇帝,她还是尊重的。
“出宫去吧。”承天帝扶了扶腰道。
“是。”万朝云深深看了眼疲惫的他,然后与陈谦转身出了宣政殿。
殿内,陆信扶承天帝起来,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昭仪娘娘方才派夕秀来找您,奴婢见陈大人在,便没打搅您,还请陛下恕罪。”
“她怎么了?”承天帝颇为关心的问。
“说昭仪等您用膳。”陆信心中暗暗为自己捏把汗,看来陛下对李昭仪还是颇为特别的。
“摆驾玉明宫。“承天帝道。”
268 命令
夏日的夜晚,总是繁星璀璨,房前屋后,虫鸣蛙声,极其的热闹。
走在长而深的宫道上,谁也没说话,只听得见脚轻轻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出了宫门,揽和余善带了两个镖师等在门口,见她出现忙迎上来,“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万朝云说罢看向左边正好上马车的陈谦,他也回头看了万朝云一眼,然后吩咐道:“送万姑娘回府。”
“多谢大人。”万朝云福身道谢。
“可会生本官的气?”他突然问。
万朝云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忙笑着摇摇头,“管事们也觉得卖太贵,我何气之有?连累大人被弹劾,大人可生我的气?”
“北疆诸部都是在陛下生辰的时候献上牛乳,万姑娘若不知该如何把那些牛乳保存下来,我安排人教。”他摇摇头表示一点儿也不气,并贴心的道,这件事本不该他管,但他怜惜万朝云小小年纪撑起偌大商行,便忍不住想要帮她一把。
万朝云眼睛一亮立刻便笑得更甜了,“多谢大人。”
“说了不必如此多礼,罢了,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府吧。”他说完上了马车。
万朝云福身行礼后才上揽几人给她带来的马车,上了马车后,过去差不多两刻钟的样子,她做了个决定,“揽,去总司,把贾南、陈跃、苏隐、明瞳他们都叫过去,我有事吩咐。”
“姑娘,天快亮了,何不等天亮?”揽心疼道,她来伺候万朝云到现在,便没见她好好歇息过,一直在忙碌着。
“天亮就来不及了。”
已经有人开始弹劾陈谦,而陈谦是护着她的人,那些人肯定不只拿陈谦开刀,说不定有更阴险的招儿等着她,所以她必须争分夺秒。
“是。”揽不敢违逆,应下后,便吩咐车夫改道。
马车在夜色中疾行,速度比往日里快了两倍,到总司的时候,万朝云都愣了一下。
总司的门是关着的,揽叩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守门的是名老兵,是恭王从军队里带来的人,大兴军队士兵的年纪从二十二岁到五十岁之间,许多士兵五十岁后无事可做,又没能被提拔,恭王便给他们安排去处。
“东家?”老兵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辛苦了,还请把管事们叫醒来,我有事要吩咐。”万朝云点点头吩咐道。
她说罢往里走,而揽则去了温府通知苏隐等人。
大部分管事住在总司后院,倒也不用等太久,主要是苏隐几人比较麻烦,而陈跃则住在了糕点铺,他担心有人来偷配方,也是操碎了心。
贾南被叫醒时,距离他睡下其实才一个时辰,万朝云把策划书交给他,让他安排,他为难许久,是以,直到此刻,他都没有完成万朝云交给他的事。
穿衣时心是忐忑的,原本他根本不用怵万朝云,但万朝云拿出杀手锏,他没法不多想。
是以,他特别积极,第一个来到前厅。
“见过东家。”他拱手行礼。
“你来了,坐,我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同意让内阁商议出台相关政策,但陛下也是有条件的,就是让我们按市价买北疆诸部上贡来的牛乳,放了有一段时间了,我担心不能再用。”
贾南先是一愣,他没想到万朝云能如此毫无芥蒂的与他谈论,他还以为起码要试探一下他的忠心。
不过好歹见过世面,他很快恢复正常,接话道:“陛下有心挣咱们的银子,咱们肯定得接着,小的知晓北疆诸部上贡的量,八万斤,总司能拿得出银子,亏了可以从别处补。”
这些年商行都是这么干的,拆东墙补西墙,不过没关系,酒楼盈利,补得起。
万朝云无语,这都是谁给他灌输的思想?
“你知道因为蛋糕,牛乳现在很贵。”万朝云抬眸看他。
少女眸子深幽,意味不明,贾南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下,很快想出对策,“知道,外面都在传蛋糕是牛乳做的,许多人跟风,企图做出来,目前没人成功,而且有您之前与钟家、岳家签订的契约,价格还控制在可接受范围。”
说到此,贾南便不得不佩服万朝云的先见之明,只不过可气的是庄新才没合作,他的牛乳最多,又把价格抬得很高,狠狠赚了一大笔。
“配方肯定是不能瞒太久,我原想挣够了就降价,哪想有人借此弹劾陈大人,说他包庇纵容我哄抬物价,掀起奢靡、攀比的不良风气,陛下责令我降价。”
贾南一愣,无比重视起来,“东家,若降不到一个满意的价格,御史可能还要弹劾,这对我们很不利。”
“谁说不是呢,而且要抢在消息压不住前降价,这样,你立刻起草一份通告,大意是陛下爱民如子,要把北疆上贡的牛乳与民同享,为感沐皇恩,糕点铺的蛋糕等包括泡芙和奶茶在内的所有吃食全部永久降价,那些交过订金的也降,并立刻通晓所有下订单的顾客。”
贾南微愣,他脑子里还在想对策,没想到万朝云已有了打算。
“是。”他恭敬道。
“待会陈跃会过来,我怕我忘了,你且先记下,让他组织几个烘焙师天亮到我府上学习做饼干。”原本她想做酸奶,但自制酸奶的保质期也不长,想想还是饼干放得久些。
贾南看宝藏般看着她,还有什么是小东家不会的?
若万朝云知晓她这么想,肯定要笑死,她不会的多了,比如干燥剂是怎么做的她就不会,玻璃瓶是怎么做的更不会,若会这些,买卖更好做……
“苏隐什么时候到?价格该降多少才合理?”她犯起愁来。
贾南没管过糕点铺,并不知具体操作流程,此时也说不上话。
苏隐还没到,万朝云便想起今日吩咐贾南的事,便问:“路清池你是如何安排的?”
“小的还未安排……”
“你要尽快适应新制度,将来你可是要拍板大事的人。”万朝云宽容道,他习惯了以往的做事风格,急不来,“路清池虽然是郑家的人,但个人能力还是有的,经他手培养出来的下人个个出类拔萃,原本我打算把他放在人事,可以做伙计的培训,但我们为商行培养人才而不是下人,所以他并不适合。”
此时,路清池穿戴整齐正过来,到门口恰好听到这番话,立刻便停住了脚步,躲在门外迟迟不进,他今日揣测了一天,心想万朝云是不是因为自己是郑家的人而故意整自己。
“那东家,他去哪里当差合适?”贾南虚心问。
“他看人准,会调教,但没有给商行挣到银子,这是最大的问题,落叶山庄调查过,他不挣银子的原因是调教成本太高,就拿我身边的蔷薇来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这还不算,女工、厨艺以及做小妾的那套狐媚子功夫,我很多时候都自叹不如。”
贾南:“……”后面一句让他有些尴尬。
路清池:“……”他在心中辩解,如此调教,还不是为了让商行有口碑?从他管理的牙行出去的丫头、小厮,主家没有不夸的,有的做了妾,还掌起中馈,哪一点不是他的成功?
“其实,每个家族都可以自己调教下人,何必费那心思?只需挑选清白之人待卖即可,他这是本末倒置。”
路清池:“……”这般嫌弃,你可还记得蔷薇你用得很开心?
“我不可否认,蔷薇用得很顺手,但他没给商行挣到银子是事实,这样,把他安排在后勤处做个管事的,不能挣银子我也没办法。”万朝云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路清池可是看了策划书的,知晓后勤是干什么的,顿时便有些不忿,冲了进来,“东家,小的不想去后勤!”
他突然冲进来,吓了万朝云一跳,贾南立刻呵斥道:“路清池,你住口,简直毫无礼数,冲撞到东家了,还不快请罪?”
万朝云闻言忙摆摆手,“无事无事。”
说罢和气的看向一脸不情愿的路清池,“那你想去哪里?”
“小的不明白,为何要关掉牙行,我又没亏本!”过去数年,恭王都没想过要关掉牙行,他真的不明白,为何万朝云一上来就要关。
万朝云面对他的质问,没有生气,依旧和煦,“不挣银子就该关。”
“那我降低调教成本,可行?”他做出退步。
万朝云摇摇头,敛去和煦神情,眸子也冷下来,“不行,你若不想去后勤做管事,可以回郑家。”
贾南闻言心一惊,没想到万朝云决心如此坚定,立刻便劝路清池,“后勤有什么不好?管着作坊、酒楼的维修、维护,还有安保,总司食堂……”
他话还未说完,路清池立刻便冲他怒气冲冲的嚷道:“你觉得不错你去当,把首席执行长让给我!”
“你放肆。”万朝云纤细白嫩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当商行是儿戏?说让便让?你若不想去后勤就回郑家去。”
后一步到的吴达听到前厅里头的吵闹,立刻着急忙慌的奔进来,拉住愤怒的路清池劝道:“哎哟,我说路管事,你在商行还有个后勤部长的名头,你回郑家有什么?郑家管家可是做了几十年的,能让给你?”
路清池瞬间清醒,不过心有不甘,而且下不来台。
万朝云适时给他台阶,“后勤对商行很重要,若你做不好,我照样换人,别给我挑肥拣瘦的,天亮了立刻给我去招募人才,三天之内班子组不起来,为你是问,听明白没有。”
路清池委屈,这哪里是台阶?这分明是死命令,不过面子好看了些,低下头不情不愿的道了声:“是。”
“这就对了嘛,我正好认识一个老木匠,一手木匠活儿无人能敌,织机有什么毛病,他一修准能再用几十年。”吴达调节气氛道。
路清池怀疑的看向他,是不是哦?
陆陆续续赶来的管事们听了里头的声音,心中都不免为自己担忧,万朝云看着软甜软甜的,其实不好说话,还是小心点为好!
“见过东家。”相约而来的其他管事们纷纷行礼。
“都坐,贾南,你来说。”万朝云把话语权让给贾南。
贾南明白,这是万朝云让他树立威信,机会不可错过,他立刻整理了下思路,然后沉声道:“陛下已经同意让内阁出台政策,咱们的合同很快就能得到朝廷认可,届时人人都能脱去奴籍,不在奴籍的,也不是全无好处,想必大家也都清楚,所以我希望大家配合东家,配合苏总监尽快让商行走上正轨。”
在座的,没有一个比贾南更会挣银子,他们自然无话可说,尤其是钱庄的总管事陈洞走后,更无人能与他媲美了。
万朝云选择他做首席执行长算是选对人了,只要他不飘,商行应该能走得更远。
“全听东家和执行长吩咐。”众人齐声道。
万朝云轻笑,适应得挺快,执行长都叫上了,“药行管事是哪个?”
人群中,一微胖男子站出来,“小的邱项泽拜见东家。”
“你的药行做得不错,但我们不是专业的,这样,以后药行转为内用,只为商行服务,但凡在商行做事的,任职期间,无论职位大小,医疗费用一律免费,但若有人谎报,滥用,立刻开除。”
邱项泽震惊,看诊用药不要银子?这是菩萨下凡吧!如此乱搞,能挣到银子?
“东家……”
万朝云扬手制止,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药行所在的铺子给冬青用,你带着大夫和伙计搬到总司来,原掌柜若愿意继续留在铺子里卖毛线也可以,若不愿意,再另行安排。”
邱项泽:“……”他有一种与刑寺相同的感觉,东家是为了省银子,所以让他把地方让给冬青?
也对,毕竟冬青才是她的心腹!
“元运是谁?”万朝云继续点名,本来可以等贾南自己安排,但不知他何时才能适应,索性全安排了。
邱项泽坐下,原总司账房元运站起来揖礼道:“小的元运,见过东家。”
“你带着原人马组成财务部,你做财务总,对账由原来的一月一对改成七天一对,每月用完的账册和凭证交于审计统一管理。”
元运看起来快六十了,做事颇有原则,几十年从业生涯,从未有过挪用事件,万朝云的安排让他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被质疑,被侮辱了。
不等他发怒,万朝云又道:“总司要做好带头作用,审计的人还会到各地去查账,希望您老配合。”
这般恭敬的语气,稍稍安抚了下他脆弱的玻璃心,但心中那股子不舒服依旧在,万朝云又接着道:“以后但凡支银子,必得过了云总才行,预算过大,元总可以驳回。”
元运微愣,以前他可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权柄,心中那点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一项项命令下去,苏隐等人也过来了。
269 分宗
鸡鸣嘹亮,犹如命令,一声令下,天光冲破层层云层来到人间,瞬间黑暗褪去,朗朗乾坤再现。
耀眼的朝阳均匀的洒下,洁白的茉莉更加晶莹了,芳香袭袭,笼罩在总司大院里。
苏隐对糕点铺的成本、利润都很熟悉,重新拟定价格并不需要太久,很快定好的蛋糕新价格便被赶来的陈跃火速送往各处,每家五味居酒楼都张贴了告示。
奉天殿,皇帝每日早朝的地方。
天已大亮,原本天擦亮便会出现在奉天殿的皇帝没有看到人影,蠢蠢欲动的臣子们左等右等,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旧没等到人。
“大人,陛下这是?”有人询问陈谦。
陈谦抱着玉笏站在最前方,闻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详情。
“陛下自登基以来从未缺朝过,这到底出了什么事?”臣工们忧心忡忡。
“我听说毕竟最近颇为宠爱李昭仪,莫不是后宫出了妖妃?”
“休要胡说,此话可莫让李大人听到,他女儿颇为贤德的。”
“如何不能说?我等作为臣子,就要时刻警醒劝谏陛下,此乃我等的分内事。”
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像是要吵起来,陈谦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悠然的听着。
突然,陆信从侧门进来,抱着拂尘走到台阶上扬声道:“陛下有旨,今日龙体不适,罢朝一日。”
“陆公公,太医怎么说?陛下到底怎么了?”燕阁老率先问,其他臣子亦是满脸关心的等待陆信的回答。
陆信瞄了眼陈谦,然后笑道:“偶感风寒而已,大人们莫要太过关切,陛下说了,前朝之事还得仰仗各位大人,切勿因过分关心他,而耽误了国事。”
“应该的应该的。”燕阁老立刻抱拳冲着甘泉宫方向揖礼道。
其他人立刻跟上,表示自己关心皇帝又不会耽误政务,只有陈谦微微蹙眉,昨日承天帝明明好好的,看不出第二日会病得不能早朝的程度,想必是给戊戌商行时间。
他轻轻一叹,看来陛下还是很缺银子,宗室的人越来越多,养起来越来越费银子,得想个法子让这些人自力更生才好。
甘泉宫,早起的承天帝阴沉着脸看账簿,陈谦的忧虑没有多余,他正愁下个月要发给宗室的恩银,宗室差不多七十万人,人人靠他养,根本快养不起了。
有承天帝配合,糕点铺所有吃食降价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又因为万朝云拍得一手好马屁,给皇帝圈了一波民心,下午时分,他老人家便病愈召见了内阁大臣。
而这个时候,万朝云在总司面试竞争钱庄老总的掌柜们,这是个棘手的事情,她不太懂,便没有独自面试,请了贾南、苏隐、元运、吴达四人陪同面试。
易通钱庄主要经营银钱兑换、存放业务,属于中小型钱庄,比不得那些能放贷款的大钱庄,不过因为背靠戊戌商行,与所有钱庄均有合作,收入倒也可观。
贾南是个生意人,主要问那些面试的掌柜们如何让钱庄盈利,每个人的回到均不一样。
而苏隐是审计,主要询问一些关于财会的管理制度问题,每个人的回答也颇有差异。
元运的问题其实与苏隐差不多,回答各有差异,但也有相通之处。
吴达则不同,他会问一些若统管易通钱庄后会如何管理下属,如何做才能比已走的陈冬管得好。
万朝云的问题就更不一样了,她只有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梦想?”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用精彩纷呈来形容,有人泪声俱下的说:“以前,家里穷,亲戚都看不起,爹娘抬不起头来,从小,爹爹就告诉我,要争气,要做给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看!所以,我的梦想是让爹娘在亲戚面前能昂首挺胸做人!”
万朝云点点头,并赞扬道:“是个孝顺孩子,你会做到的。”
下一个的回答,又出了新高度,“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像东家您一样有深度的人。”
“不错,你一定能成功的。”
下下一个回答,答者上来先哭了会,然后道:“从小,我娘便告诉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万朝云一脸冷漠脸,听着一个一个的卖惨,一个又一个凄苦的故事,心中触动很深,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就算在万家村,日子过得很难的时候,温氏和万澈也没跟她说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哪怕受人非议,被人诟病的时候,万澈也没跟她说过‘女儿啊你一定要为父母争口气。’
看看,这都是什么教育理念?把自己的无能强加给孩子,算什么父母?
只能说,做这种人的孩子,是不幸。
有人明显感觉到万朝云的不悦,便狂妄道:“我的梦想是,让易通钱庄成为大兴第一钱庄!”
除了这些卖惨、狂妄、阿谀奉承的,倒也有真才干的,“小的见过东家,执行长和苏总、元总、吴总。”
听着称呼万朝云便点点头,是做个调查的,这么短时间内就适应了商行的改革,很机灵。
又观看他落落大方一派镇定模样,便知是个镇得住场子的人。
“小的姓范,单名一个樵字,还小的时候,我的梦想是吃饱饭,后来吃饱了,我的梦想变成能识字,我识字了,识字后我的梦想是有银子,后来我遇到了王爷,每年都有数十两银子的收入,比一般官吏高很多。”
“银子有了,成了家,我就想给儿子做个好榜样,把钱庄经营好,我没有很大的梦想,但会有很多小梦想,并且会一一实现。”
万朝云闻言微微点头,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而且在针对贾南等人的问题时,回答得也很好。
交换了个眼神,四人纷纷点头,万朝云笑道:“行,以后你就顶陈洞的位置。”
“多谢东家,小的一定好好干,不让您失望。”他真诚道谢,并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得比陈洞好!
三天后,在陈阁老、陈谦和承天帝的支持下,内阁不得不全票通过出台政策,同时戊戌商行也正式更名,总司门匾上的字换成戊戌商行,旗下所有酒楼、钱庄都有戊戌字样。
做好这一切,万朝云以为可以歇会,没想到万家其他人都到了,同时万慎也得了消息,不过他们依然住在裴府,没有找到合适的院子,京城好一点的院子都很贵,而便宜的万朝桑又住不下,只能赖在裴府,闹得万慎颜面无存。
再次见到万家其他人,万朝云的心情是复杂的,因着他们舟车劳顿,她没有给脸色,让蔷薇安排厢房给他们住下。
只不过大房的万朝戎夫妻、万朝弘夫妻依旧讨厌,一进万府便到处观看,贪婪的目光都要溢出来了。
至于二房,万钧依旧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跟在祝氏身后跟个小媳妇似的,大气不敢出,不过看到万府的富贵,依旧是艳羡的。
祝氏对万朝云的态度更好了,拉着她的手侄女长侄女短的。
虽然讨厌,但万朝云还是礼貌的给他们准备了接风宴,温继佑嫌弃他们便没有同桌。
万澈是探花郎,又是京官,顺理成章的坐在主位,万钧半个不字都不敢说,万通则透明人般,至始至终没说过话。
“把各位请来京城,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原因。”酒过三巡万朝云开口道。
虽然他们今日才到,但万朝云不想拖,便撤了男女不同席中间的屏风,让所有人彼此能看见。
她扫了眼万家众人,男丁,女眷,外嫁女和女婿,除了万慎一房,所有人都在。
听了万朝云的话,几人点头,“三叔也太过分了。”万朝愤愤道,他倒没长残,品性不错,在路上听说时便愤怒了,方才一进门也慰问了万朝云。
万朝云很庆幸,万家还有救,不然她真的要放弃。
“多谢二哥。”她福身道谢道,“三伯父如此污蔑于我,污蔑于我爹,扬言要清理门户,既然三伯父不想与我做一家人,我也不勉强,今日把大家都接来,便是讨论一下分宗的事,把三伯逐出家门的话我说不出口,便只能分宗了。”
万澈闻言吓了一跳,面露震惊,此事女儿没跟他商量!
不过,话说出口,他也不能拂女儿面子,他若不站在女儿这边,不知别人要如何非议她,而且他也气万慎说的那些话,便立刻接话道:“没错,分宗,我们万家也不是什么名望大族,统共就我们几房,愿意跟着三哥的,我们不强留,愿意与我一宗的,双手欢迎。”
万钧有意说兄弟之间何必如此,话还没出口,祝氏便抢先接话了,“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三叔倒好,到处宣扬,莫说云姐儿没做错了,就算做错了他又有什么资格如此说?太不把你二哥放在眼里了。”
祝氏这么痛快,在万朝云的意料之中,如今万澈什么身份?当朝探花郎,还未上任呢,便升了一阶,任凭谁看了都是皇恩浩荡。
祝氏话音落下,万朝戎便道:“五叔,何必呢?亲兄弟哪有不吵两句的?何必做得如此绝?”他的本意是想威胁万澈,如果不给好处,他就不同意分宗,奈何说话的技巧没学到。
“五叔,大哥不是这个意思,大哥是想说如此大事,我们还是把三叔请来,一起商议,若实在谈不妥,再分宗也不迟。”
身为大姐,万朝冉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她毕竟是大房出去的姑娘,若万朝戎得罪了万澈,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万家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可以带领万家走得更远的人,岂能得罪?
万朝戎想反驳,却被她瞪了回去。
万朝云深深看了眼这位在万家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姐微微一笑,转向万朝英,并关切问:“三姐姐,近来可好?”
“多谢六妹妹关心,自从五叔高中的消息传到青州,我的日子便好过了,刘家还想让我掌中馈,被我拒绝了,如今只想脱离那个地方,六妹妹,五叔。”她说罢站起来走到万澈面前,噗通一跪,哭着道:“还请五叔救侄女,侄女知错了。”
万澈一听刘家竟这般不要脸,万家微弱时动辄殴打,万家一出了个探花,立刻便变脸,甚至不惜牺牲原配以讨好万朝英,如此家族,真的太让他失望了。
又想起万全,当年他最宠爱万朝英,若他还在世,又如何能看女儿受苦?
“哎。”叹了口气,他亲自拉起万朝英,“好,既然你有此意,也知错,五叔帮你。”
万朝英忐忑的心彻底放下,喜极而泣,砰砰砰又磕了三个响头,“五叔大恩,侄女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起来。”时过境迁,万澈对万朝英的气,早已没当初那么强烈。
“侄女多谢五叔。”万朝冉携同夫君起身给万澈行礼,并瞪了眼坐着不动的万朝戎和万朝弘两夫妻。
万朝戎和万朝弘夫妻无奈,只好跟着道谢,“多谢五叔。”
“坐吧。”对万朝戎两兄弟万澈可没消气,态度淡淡的,惹得他们夫妻四人好没面子,尴尬的坐下后不再发一言。
祝氏见此情景,心中美翻了,万澈心软,好说话,又是探花郎,以后他儿子得了功名,肯定不愁补缺的事,温家还有个在吏部的四品官呢。
“他五叔,还要多谢你对哥儿的照顾,若不是你和云姐儿,他在京城怕是都找不到住的地方。”祝氏用眼神示意万钧与她一起端起酒杯敬酒,“以后哥儿中了进士,还得你多多提携,这一杯你二哥和我敬你。”
万澈一愣,“哥儿来了京城?”
万钧和祝氏一愣,然后点点头。
跟着父母起身的万朝不好意思道:“当时五叔和六妹妹住在温府,我便不好意思打扰,若让别人晓得五叔和六妹妹住外家,还带了本家族人,面上不好看,不过我也没受苦。”
“哥儿也来参加春闱?”万澈立刻问。
万朝羞愧的低下头,“落榜了。”
“哎呀,没事,一次不中,再多考几次,儿啊,你可要好好的用功,多向你五叔学习。”祝氏这回没骂儿子死心眼,反而很开心儿子能如此懂事,不像大房那两个。
想起大房,没看到万朝衍她便关切问:“衍哥儿呢?”
“四哥受伤,在王府养伤呢。”万朝云淡淡道,“王府高门大户,我和爹爹都不得常去,便莫要打搅他了,当初也说过,四哥的事与大房无关,大房也管不着四哥。”
她意有所指道,万朝戎两兄弟一听弟弟竟然攀上了王府,立刻心思便活络开了,哪里听得进去万朝云的言外之意。
“严重吗?”祝氏一副关切模样。
万朝云淡笑,以前也没见你如此关心,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严重,双腿废了。”
万朝戎兄弟闻言顿时失望,都成废人了,还顶什么用?
“如此严重,更要去看看了,也不好一直住在王府啊,五叔,不如把四弟接出来,让他与我们一同回青州?”万朝冉还是关心这个弟弟的,觉得父母不在了,弟弟受伤还要在别人的府里养伤,难免会受委屈。
不等万澈回答,万朝云便抢了先,“怕是要让大姐失望了,四哥得罪了权贵,没有王府庇护,出来怕是要尸骨无存。”
顿时,所有人噤声了,谁也没说话,过了许久,最关心万朝衍的万朝英怯怯问:“怎会如此严重?”
“需要王爷才能庇护,仇家不是咱们万家能得罪的,还是莫要多问为好,具体我也不知。”万朝云扫了眼脸色惨白的几人,继续道:“你们能安全来到京城,是因为不知真相,若不小心知道些什么,怕是要比四哥更惨,四哥有王爷庇护,那些人都能把四哥双腿废了,势力之大,可想而知。”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顿时吓得静若寒蝉,后背直起冷汗。
“吃饭吧,明日把你三叔请来,商议分宗之事,分宗后二哥二嫂仍旧回青州,老宅不能没有人,下回哥儿入京春闱,也无需住客栈了,直接到府上来,莫要学那外人行径。”
“对对对,吃饭吃饭。”祝氏反应过来,心有余悸道。
桌上的饭菜是万朝云特地吩咐缺二两做的,好看而味道一般。
一顿饭下来,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想法,这好看的饭菜还不如在老家随便糊的弄来得可口,看来富贵也只是表面富贵。
是夜,所有人住进蔷薇亲自安排的厢房,看着精致的家具,上等的被料,大部分人又睡不着了。
首先是祝氏,不当着万朝云和万澈的面,便忍不住了,横眉竖眼瞪了万钧几眼,“你看看,你看看!”她抓着绣着腊梅盛开的锦缎,“以前在青州,一匹锦缎都要抢破头,还要得母亲喜欢才能有,现在呢?厢房的被子都是锦缎做的,你怎就如此无能?泼天富贵,让你弟弟挣了去!”
“挣了泼天富贵也还是我弟弟。”万钧嘴硬,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既为弟弟感到高兴,又嫉妒他比自己有能力。
祝氏闻言嘲讽冷哼道:“你弟弟?你刚才没听明白?人家不打算让我们住在京城,让我们回青州!若真把你当哥哥,怎不留咱们一起在京城享富贵?”
“来的时候你不知道吗?接我们的人说这宅子是陛下赐给云姐儿的,又不是五弟的,住侄女的宅子,我住不下!没那脸。”万钧鼓起勇气硬气道。
祝氏嘲讽得更厉害了,“啧啧啧,五弟有儿子吗?没有,不还是要从我们几房过继?你明日就去说,让他过继咱们一个儿子去。”
“你怎又提此事?五弟如此护着衍哥儿,不是想过继他是什么?”
“你是不是傻?衍哥儿都废了,他会过继个废人?”祝氏想敲破万钧的脑袋,看看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竟然敢跟自己顶嘴。
同样对万澈继子这个位置感兴趣的还有万朝戎和万朝弘,两人关起门来,同样先羡慕嫉妒了一番万府的富贵,然后窃窃私语的谈论起继子之事。
“四弟废了,五叔肯定不会过继他,我年纪又大,他说过,不想要那么大的儿子,不如跟他说说,把咱儿子过继过去?”万朝戎道。
小王氏表示担忧,“这样能行吗?哪有过继孙辈的道理?”
“怎么没有?只要不是出了五服,都可以。”万朝戎想起满府的富便心痒难耐,“看看这万府,就连丫鬟穿的都比咱们好,五叔只有个女儿,将来难不成要便宜外人?”
“也是,好歹咱们是自己人。”小王氏点点头。
巧的是万朝弘的想法与万朝戎夫妻的一致,觉得自己年纪大,肯定不被万澈喜欢,便打算把自己儿子过继给万澈,然后接受万府。
而接风宴上一直没说话的万通和杨氏在厢房里也谈及了自己的看法,“娘子,三哥和五弟闹起来,我们怎么办?我看五弟是铁了心要分宗。”
“自从英姐儿那事后,五弟对你便有了成见,你没见吗?今日他都没看你一眼。”杨氏忧心忡忡道,“当初谁又能想到五弟会高中探花?现如今更是留京任职,温家也起来了,以后万家怕是要仰五弟鼻息了。”
“哎,悔不当初。”万通捶着床沿道。
“不过我觉得五弟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杨氏说了句公道话。
“虽如此,但他到底对我有成见,届时分宗,我们若跟他一宗,怕是要得罪三哥,三哥现在也是京官,女婿和女儿都得力……”万通有些难以抉择。
杨氏闻言冷哼一声,“五弟虽然是探花郎,但他只有一个女儿,哪里比得过三房?三房女婿四平管,杨家三郎又懂钻营,我看不出几年,三房未必比五房差,既有成见,咱们便索性得罪到底。”
万通看了眼坚定的妻子,心中不由得萋萋,若当初没有万朝英那事,兄弟齐心,万家是何等的风光?比大哥在世时更加繁荣。
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和心思,这一夜,没人睡得安稳。
万朝冉了解自己的兄弟,忧心忡忡了一夜,翌日起来,整个人憔悴得脸色惨白,万朝云立刻吩咐人请大夫,照顾得直让她不好意思。
而万澈那边与温继佑商议了翻,天未亮便派人去裴府蹲守,万慎一出门便把人堵住了,“三老爷,万家所有人都到万府了,请你过府一趟,商议分宗之事。”万顺面无表情道。
万慎一愣,他压根不知万家人都入京的,“你说什么?”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三老爷,还请你带上三夫人到万府商议分宗事宜,若你不去,万家只好把三房逐出万家家谱,大老爷不在了,二老爷还在,想必三老爷清楚,二老爷做得出来。”
万慎闻言脸色一变,便麻利转身进了裴府,万顺说得对,万钧压根没有话语权,二房一切都听祝氏的,而祝氏为了巴结五房,真的能做得出来。
他一进府,不顾唐氏还未睡饱,把她拉起来,着急忙慌的道:“万家其他人都入京了,都在五弟哪里,五弟的人说,若今日不过府,就要把我们三房逐出万家家谱,此事非同小可,你得随我去一趟万府。”
唐氏闻言一个机灵,吓得睡意全无,“真做得出来!”
分宗和逐出家谱性质完全不同,她自然不希望三房被逐出家谱,一面穿衣,一面不解问:“二房和大房是什么时候入京的?”
“万朝云势大如天,她想把人接进京还不容易?”万慎冷哼一声,“迎来送往,抛头露面!万家的脸都被她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