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这谁受得了
葵嬷嬷趁给角灯添油的空挡探了个头过去,此时厅内异常安静,谁也没说话。
正想多看会,却见周嬷嬷从里边出来了,手里拿着盆,盆里是殷红的血水。
“妹子,爷的伤势如何?”葵嬷嬷闪身拦住周嬷嬷,脸上谄着笑。
“没死,你放心。”周嬷嬷没好气道,“你有空在这里没规没矩的打听,还不如赶紧去把那几盏灯的灯油给添了。”
葵嬷嬷见死活是问不出来了,脸色瞬间垮下来,“以为自己是谁啊,不就是五房没人了,才提你做个管事嬷嬷吗?跟以前死做饭的还不是一样?手底下能管几个人!”
“那也比你好,听说二夫人又卖了两个洗扫婢女,老姐姐以后还干得动吗?”周嬷嬷可不是吃亏的主,说罢嘲讽一笑,倒了盆里血水转身进屋。
只余下葵嬷嬷恨恨的在原地瞪眼。
屋内,被砸了一椅子的万慎脸色苍白的躺在临时挪来的凉床上,粗短的眉皱成一个川字,唐氏在他身边不停抹泪。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呢!”他怒斥道。
唐氏吓得一哆嗦,愣愣的看着他,忘了哭泣,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她的夫君不去怪打他的弟弟,反而当众怒斥她。
“五弟,你给三哥道个歉,三哥也心疼英姐儿,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大哥不在了,咱们万家不能再丢官,那刘郎中已经从户部调到吏部,说不得以后咱们还得找他帮忙。”万通在心里组织了许久的语言,终于鼓起勇气徐徐道来。
他神色哀戚,眉宇间有对侄女悲催命运的怜悯,却又无比冷血无情,似乎那个唤他四叔的姑娘是陌生人,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侄女。
“是啊五弟,三弟和四弟的位置都已经被人顶了,而且都是世家子,咱们哪能斗得过?若能得刘郎中相助,三年后官复原职是有可能的。”万钧也帮腔。
官员丁忧后基本上都能官复原职,但也有从此一直被闲赋在家的,像万家这种情况,就有很大可能被闲赋在家。
“不是你们的亲女儿,你们不心疼,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大哥!这个家没有大哥,你们能有现在的日子!?”万澈怒斥,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对,没有大哥,我们怎么能过上这种日子?!我是货真价实的进士,而你是什么?你只是个举人,没有大哥,你压根不可能有差干,但我不一样,没有大哥,也一样能做官!”
床上躺着的万慎激动得坐起来,指着弟弟鼻子,怒不可遏的回击。
在大兴,举人是可以做官,但只能是七品以下的,进士直接封七品以上官衔。
“三哥,我记得你进京赶考那年,大哥托了十几个同窗照顾你,你一到京城,就有人照顾,什么事都是大哥托人给你打点,你只需安安心心科考,不用像别的考生那样为住处奔波,不用没头苍蝇般在京城到处碰壁,你难道都忘了吗?”
“我没忘!只要一除服,我上任后,立刻给他找个差事做。”他怒气冲冲的,指着万朝戎道。
万朝戎眼睛一亮,三叔说的是真的吗?
“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万澈大吼。
温氏怕他太激动又打人,立刻拉住,但也只是堪堪拉住。
就在此时,王氏以前的心腹嬷嬷钟嬷嬷冲进来,神色慌张的道:“不好啦,不好啦!三姑娘不见了!”
“什么?!”最先出声的是万朝戎,他此前一直坐在角落,因为最先被打一椅子的是他,此时额头上还流着血,他是小辈,不像万慎腰杆硬,明明疼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吱声。
“你们造的孽!”万澈指了指满屋子的人,最终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还不去找?!”
——
万朝云得知三堂姐逃跑的时候,已是翌日,万澈与温氏两人一宿未眠,清晨了,温氏才得以歇会,而万澈却不能,他亲自出去找。
“姑娘,您说三姑娘会逃到哪里去?”柳眉好奇的问,不敢让温氏听见,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万朝云想了想,摇摇头,王家已经没了,就连几个姨母也受到波连,她不可能去找王氏那边的亲戚,这些年又因为她得宠,王氏想多留她两年,并未过早定亲,是以也无夫家投奔。
“可能去姑姑家了吧。”万朝云淡淡道。
很快,这件事便有了眉目,万朝英并不像万朝云想的那样,去姑姑家避难。
她被找回来的时候,万朝云拉着柳眉也去看了,是从一辆精致马车下来的,去时留的少女发,回来时已做妇人头。
“快快快,别让人看见!”唐氏恨不得当场掐死万朝英,整个万家,就数她此刻最恨这个胆大包天不知廉耻的侄女。
万朝英下马车后,立刻被几个婆子连拉带拽的拽进了屋,刚进屋,“啪”一声脆响,五个鲜红的爪印瞬间浮现在秀气白皙的脸上。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唐氏颤抖的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万家!会毁了桑姐儿和琼姐儿!”
万朝英嘲讽的扫了眼所有人,她浑然不在意脸上的疼,似乎被打的不是她般,娇嫩欲滴的唇轻轻一启,“是吗?那太好了。”
“你!”唐氏被她癫狂的神情惊住,“你疯了,疯了!”
“是!疯了,怎么不疯?我爹我娘刚走,你们就要把我卖了,我能不疯吗?大哥,大嫂,这下你们满意了?哈哈哈……”她癫狂大笑,明明只是个十六岁少女,却沧桑得仿若六十老妪。
“我苦命的桑姐儿啊,你怎就摊上这么个不要脸的堂姐!”唐氏看着大笑的万朝英,她崩溃了,抱着女儿便好一阵哭天抢地。
唐氏还有两个女儿没出嫁,其余万家未嫁女年纪都小,可以等到风头过了再议亲,是以并不如她激动,但对万朝英也是恨得咬牙切齿。
就连温和的温氏都冷冷的道了句,“你爹白帮她了。”
就在好一阵哀戚后,送万朝英回来的刘家管事进来了,他扫了眼脸挂砒霜的万家众人,寻了年纪最大的万钧行礼道:“我家老爷说了,原也是替大公子求娶,只是没想到万家误会了,我家老爷还说,待孝期一过,立刻来接英姨娘。”
听半响,万朝云终于听明白了,她神色古怪的看了眼万家众人,他们死也想不到万朝英会直接去把刘家大公子睡了吧?
原本是老子要纳的女人,转眼成了儿子的小妾……这谁受得了?
047 被吓住
大约是应景,原本苍穹一碧如洗,艳阳高照,可须臾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哗啦啦的雨从天空上打下来。
不过万朝云却觉得,这阵雨来得好,原本烦闷的心情随着一阵雨的到来而舒畅清凉。
送走刘家的人,万朝云见大人们准备把小辈疏散,那怎么行?
当即,她故作不懂事的大声对温氏道:“母亲,那日我听五姐姐骂三姐姐。”
“云姐儿,你胡说什么?我以前还觉得你很懂事,没想到也是个喜欢胡诌的。”唐氏瞬间跳起来,她的两个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出万朝英这么个变数已是很难再找好婆家,再来一项与姐不和,那干脆做姑子算了!
温氏虽然也觉得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件事不对,可唐氏如此疾言厉色的教训她的女儿,作为母亲,岂能忍?
她立刻拉长了脸,强硬的道:“三嫂,桑姐儿向来顽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朝云才六岁,她会捏造谎言中伤别人?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便说朝云胡诌,我看桑姐儿的心性是随了你。”
唐氏万万没想到一向软绵的温氏会跟她顶嘴,瞬间气得脸色铁青,然而不等她再说话,万朝云便扬声道:“五姐姐说大伯父连累她,说什么表哥都十六了,肯定不会等她。”
声音不算大,但所有万家人都听进了耳里,就连唐氏都愣住了,她目光投向女儿,只见女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怒,顿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桑姐儿说的是事实。”她气势弱了许多,“桑姐儿,我们走,这万家,烂透了!”
万朝云想附和一句,老夫人过世后,万家就开始烂了。
“三弟妹,你可要看好桑姐儿,莫要让她做出什么私奔的事来,万家还有那么多后生闺女没议亲呢。”祝氏近日得五房帮助多些,自然是要帮五房说话,“你得感谢云姐儿,云姐儿若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万一桑姐儿跟什么表哥私奔,那万家的清誉是完咯。”
祝氏这人吧,虽然难缠,但有时候还挺可爱的,万朝云一家三口如是想。
“你!”唐氏气得说不出话来。
万慎听半响,原本女人之间的事他不打算插嘴,但这个时候再不说话,就太不是男人了。
“不劳二嫂放心,桑姐儿我自会管教!还有云姐儿,你可知晓你这般做,会影响姐姐的清誉?不过也不能怪你,谁让你爹娘只有你一个女儿,没有亲兄妹,自然不知什么是兄友弟恭姊妹和睦!”
“朝云也是为英姐儿抱不平,想当年桑姐儿每次回青州,大哥大嫂都当她亲生女儿疼,没想到大哥大嫂走后,她竟是这般回报,实在让人寒心。”万澈冷冷回击。
“好了好了,别吵了,英姐儿这事该怎么办,还得拿个章程出来。”万钧出来做和事老,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万家从此散了心。
然而这位二哥没甚出息,还极其惧内,原本两位弟弟都不怎么给面子,但继续吵下去确实不像话。
万慎冷哼一声道:“还能怎么办?都是人家的人了,除服就送去刘家!”他说罢甩袖而去,路过唐氏的时候,狠狠刮了眼边上的女儿,“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在房间里呆着!哪也不许去。”
“爹!”万朝桑没想到祸事突然降临在她头上,以后肯定会被看得死死的,怎么办?以后还能和表哥通信吗?
怨毒的目光落在万朝云身上,都是这个讨厌的堂妹,自己不合群,还要连带她被禁足!
万朝云丝毫不惧,懒懒的回了个白眼,她就知道万朝桑不安分,若不看着,早晚要出事,自己作死没关系,连累她就不一样了。
“走吧。”万澈走过来抱住女儿准备回家。
离开老宅的时候,万钧追了出来,难为情的看着弟弟,欲言又止。
“二哥还有事?”
“你二嫂催我来跟你说一声,上次跟你提的事,你记得跟弟妹商量。”他说罢羞愧的低头,手足无措的样子像个不经世事的老孩子。
看着这样的兄长,万澈无奈点点头,“二哥回吧,我会跟兮娘好好商议的。”
“哎。”万钧突然觉得母亲和大哥没了,五弟还可以依靠……
万朝云看他那依赖的眼神,吓得赶紧喊饿,“爹,娘,饿……”
“这就回去。”万澈拍拍兄长的手臂以示安慰,带着妻女往家走。
路上,温氏忍不住问:“什么事要和我商议?”
“还是去京城的事,二嫂想让朝维去,原本我也属意他去,可衍哥儿是铁了心要去京城,你又想让庭筠去,我这不好抉择。”万澈没想到一件小小的事,会让他如此为难,以前大哥当家,是如何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的?
“哎,大哥还在就好了。”他哀叹道。
温氏没说话,心里是极看不上万朝维,可这话不好说出口。
“爹,酸梅汤好喝吗?”万朝云突然插话,甜甜问。
“额……甜。”他此刻突然想喝一碗。
“爹爹可喜欢?”又甜甜问。
“喜欢。”想起那味儿,万澈忍不住点头。
“女儿对您好吧。”万朝云继续问。
“好。”宠溺的摸摸女儿脑袋,好像瘦了。
“那爹答应女儿,让四哥去好不好?女儿最喜欢四哥了,四哥也喜欢女儿,定不会昧女儿的银子。”
万澈闻言偏头看了眼在自己背上的女儿,白皙的脸,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色,更可人了。
“说说看,为什么让四哥去。”他难以抉择的心有所松动。
“因为舅舅还会回来的,若他回来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去做买卖了,他得怪爹爹的。”万朝云说罢笃定的点点头。
顿时,万澈与温氏对视一眼,两人都忽略了这个问题,流放的人终究是会回来的,算算时间,也没几年了。
“不如让衍哥儿去吧,你去回了二哥,左右我看二哥也不是很愿意。”不能选温庭筠,温氏立刻便属意万朝衍。
妻女都属意万朝衍,万澈自然没说的。
去京城的事敲定,便只剩下收香料的事了,只是几兄弟刚才打过架,也不知还能不能齐心协力。
048 看你了
秋收还差些时日,村民们虽不至于饿死,却也过得紧巴巴,好些家庭每日只有白米汤,万家突然要用粮食换野地里长的那些什么香料,大家自然都争先恐后去摘了。
连书塾里的孩子都放了假。
让万朝云感到惊讶的是,她多虑了,昨日挨打的万朝戎和万慎也派了管事去,压根没有因为被打而跟银子过不去,在外人面前,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
收香料,是长期的事,无事的人天天盯,有事的人却不得那空闲,万澈决定让万朝衍去京城的事在万家传开,祝氏当即摔了碗,指着万钧的鼻子便骂:“你五弟就是看不起你,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万钧唯唯诺诺不敢辩驳,只在心里嘀咕,“铜臭商贾,有什么好?我等读书人,何用在意那些阿堵物!”
祝氏哪里看不出这死鬼想的什么?当场气得直翻白眼。
而万朝戎得知弟弟要弃文从商,瞬间暴跳如雷,“爹娘对他给予厚望,他竟不知进取,反而自甘堕落!我非打死他不可!”他说罢便到处找趁手的武器。
小王氏恨恨的拉住他,“你傻啊,四弟念书不要银子?去科考不要银子?就算考中了,没银子疏通,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有官做?”
“你什么意思?”万朝戎不解问。
“爹娘可没留什么产业给咱们,那二百亩水田,还是我的嫁妆,若不是我爹发觉事情不妙,给我留了些银子,咱们早饿死了,难道你还想养着你弟弟?”
“毕竟是我弟弟。”万朝戎于心不忍。
“你看,五叔没有儿子,他现在愿意管四弟,就让他管,以后不管四弟娶妻也好,做什么也好,都不用咱们出银子了,我不管啊,我的嫁妆是留给远哥儿和荣姐儿的,半分不能动。”
万朝戎于心不忍的同时,也觉得妻子言之有理,他还有一儿一女要抚养,自然供不起弟弟考功名。
夫妻两一合计,又找来万朝弘夫妻,两对夫妻都不愿供四弟念书,一拍即合,便把家分了。
三兄弟分家时,万朝衍听着两个哥哥诉苦,说什么用妻子的嫁妆,不是男人,等等。
他只是微微一笑,接受了分给他的一间屋子。
大房分家,又在老宅周围盖了两间茅屋做厨房,万朝英跟长兄住,毕竟那二百两万朝戎没吐出来。
吃饭的地儿都没有的万朝衍冷了心,在父母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便要启程进京。
万澈也不好劝,咬牙忍痛卖了珍藏多年的书,筹够三百两给他带着,在路上做盘缠用。
“四哥,上次你答应给我保守秘密,还记得吗?”万朝云送别时问。
“记得。”接连遭受打击,翩翩美少年已不见意气风华,眉宇间郁气很重,不过倒也沉稳了许多。
“四哥,其实是我入股五味居,你去京城,是帮我管理财产的,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我不瞒你。”她拉着四哥的手,语气诚恳。
万朝衍震惊,他只以为五叔家与五味居搭上了关系,五味居看万家可怜,赏个混饭吃的位置,仅此而已。
哪想里头却有这么大文章,还入了股。
“这事你知道就行。”万澈拍拍震惊的侄子,“到了京城,你只管好好学,那些达官显贵少招惹,得空还是要多看书,科考不能落下。”
“知道了五叔。”万朝衍心中感动,被信任的感觉,让他眼眶湿润,摸了摸怀里那沉甸甸的银子,暗暗发誓,一定要做出番事业来,才不辜负五叔一家的栽培和信任。
在万家人眼里,万朝衍已经废了,除了万朝云一家,其余人都没露面,倒是宋提辖得了消息赶过来。
一见面便赛了五十两银子,“路上小心,别忘了老子的女儿。”
万朝衍心中感慨,以前他还看不起武夫,现在却是这个武夫不嫌弃他,把银子还回去时,他真诚道:“宋叔放心,只要宋姑娘不嫌弃,衍定不负她,五叔已给足银子,这些您拿回去吧,还有,衍知道您是个好人。”
“你小子知道什么是好人?”宋提辖也不勉强,他是个粗人,不会存银子,这五十两还是女儿从他酒钱里扣出来的。
万朝衍笑笑,“灾情严重的时候,朝廷优先赈灾,没给提辖司发军粮,提辖司的兵饿了几天,您便纵兵抢了河县一车灾粮,这才与周大人结仇,还受了罚俸处罚。”
“行啊臭小子,竟然知道打听老子了,不过老子那是护短,可不是菩萨行为,行,去吧,别丧着张脸,你是奔着京城那纸醉金迷去的,不是奔坟山去,打起精神来,像个男人一样。”
他粗狂的声音,极为鼓舞人心,万朝衍不由自主的便觉得心头敞亮许多。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温氏亲自将干粮送到万进手中,千叮咛万嘱咐,“照顾好你家公子,天热记得勤换洗,天冷记得勤加衣,到了京城也别委屈自己,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千万别太省吃俭用……”
“四哥,我今后是贫穷,还是富贵,都看你了,我跟你说,我很懒的,我绝对不会干活的,你一定要给我多挣银子。”万朝云也忍不住叮嘱。
众人见她一本正经的少年老成模样,都忍不住笑了,离别的气氛,瞬间没那么沉重了。
——
送走万朝衍,四五天万澈都没缓过劲来,他没想到母亲和大哥不在后,万家竟是如此的人心冷漠。
“你别唉声叹气的了,庭均年纪已是不小,我想让他去白鹿洞念书,你不是有朋友在那边吗?要不你写信去问问,看能不能把他送去白鹿洞。”
往事终将过去,小辈们还得继续存活世间,万澈想了想,提笔便开始写信。
“庭均去白鹿洞念书,岳父一个人在温家我不放心,要不咱们去问问,看他愿不愿意来万家村住几年。”万澈道。
温氏闻言眼眶瞬间便湿润了,她很早便想接父亲过来一起住,可奈何老夫人不喜她,不喜温家,她怕父亲过来会受气。
后来,万家守孝,她便更不好再提。
“瞧你,哭什么,都说女婿是半个儿,我能不孝顺咱爹吗?”万澈轻轻给妻子擦去泪水,满眼爱意。
049 都想过继
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三年丁忧的艰苦生活,已被九岁的万朝云甩在身后,曾经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小女娃,终是长到伶俐机敏这个阶段。
自然,婴儿肥的小脸,还尚有稚气,不过精致五官已可见端庄温婉,以及那眉宇间的英气。
山没少上的同时,书也没少念,尤其是五味居送来红利后,万澈斥资买了名贵瑶琴,她随温氏苦学两年,已勉强能入耳。
“姑娘,今日三姑娘出门子呢,您不去送吗?”柳眉边收拾要带去螭南县的衣裳边问。
万朝云将京城寄来的信叠好放入老夫人给的那个小檀木盒子里,淡淡道:“三姐姐那般骄傲的人,不会喜欢别人看到她落魄的样子,我就不去了。”
“可是三姑娘那五百两嫁妆是您借给四公子的,您不说,三姑娘都不知道。”柳眉替自己家主子不值,自从第一次收香料挣银子后,那几房每年都收,然后死皮赖脸的拿去五味居卖,五味居看在姑娘的面子上照单全收了,可那几房却半分不记好。
“我要她知道我的好做什么?四哥知道就行了,难不成爹娘还允许我跟一个妾论亲戚?”万朝云还记得父亲每每提起万朝英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她若没冲动,往后两年有的是办法解决。
柳眉闻言点点头,理好像是这么个理。
“我外祖父养了两年的十八学士你可得仔细着点,碰掉半片叶子,老爷子非得打你手心不可。”
柳眉闻言不敢多话,吐吐舌去捣鼓那十八学士去了。
捣鼓半天,又跑回来,苦着脸道:“姑娘,奴婢舍不得那坛酸菜,还没吃完呢。”越发秀色可餐的俏丫头满心都是吃。
饥年过后,这两年都是大丰收,五味居的生意特别红火,万朝云也没少挣银子,是以万澈上任前,便在螭南县买了个小院,好些东西都已搬过去,唯独一些坛坛罐罐搬运不便。
“送给翠婶吧,上次翠婶在田里捉到几条黄鳝,给周嬷嬷煮粥了,你把酸菜给她,当回礼。”
万朝云迫不及待想要去螭南县,哪里还在乎那些坛坛罐罐。
螭南县是个难啃的地方,三年过去了,愣是没人顶替万澈的位置,螭南县知县倒是换了一个,可新县令到任后,把门一关,开始懒政。
万家因为万全的事,名声扫地,如果不挑场硬仗打翻不过身来,螭南县刚好能作为垫脚石。
得知万澈要去螭南县走马上任,万慎与万通决定在老宅给他摆一桌,可万朝英偏巧在这个时候去刘家,万澈想起那日两位兄长的嘴脸,一怒之下便拒绝了。
万慎与万通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我又不是稚儿,分得清是非黑白,两位哥哥的行事作风恕弟弟不敢苟同!若两位哥哥日后还这般无底线,恕弟弟我再不敢跟两位哥哥来往!”
万澈硬气的丢下话,拂袖而去。
得知三兄弟又吵架,祝氏开心坏了,午饭的时候美滋滋的斟了二两酒,“这万家呀,将来怕是你五弟更有出息,上次他拒绝咱们维哥儿,我气闷了一阵子,现在也想开了,五弟和五弟妹也没个儿子,咱们康哥儿没比云姐儿大多少,你去找五弟说说,让他跟在五弟身边。”
万钧虽然年年落榜,可人没傻到听不懂话的地步,他蹙眉,“你想让五弟过继康哥儿?”
“怎么?我康哥儿聪明懂事,还委屈他了?”祝氏冷笑,“给他个儿子,是看得起他!没儿子,将来他和温氏,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万钧唯诺点头,好像也有道理,怎么能没有儿子呢?
边上伺候的万朝昇妻子小祝氏好奇问:“母亲,您怎么看出五叔更有出息?”
“除了服,五房立刻就能去螭南县上任,三房四房眼巴巴瞧着,要等到官复原职,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咯。”祝氏抿了口酒,脸上的笑容别提多幸灾乐祸了。
——
村尾小茅屋,由原来的三间扩建成五间,温老爷子来后,又扩了三间,曾经无人问津的村尾,如今是热闹非凡。
万钧在河对岸徘徊了许久,他是很愿意过继自己儿子给五弟,可五弟没开口,他不好先提。
“朝云,你看,那是不是你二叔?”躺在河边躺椅上晒太阳,顺便钓鱼的温老爷子问。
万朝云与柳眉一左一右给他捏腿,闻言双双偏头望去,确实见万钧在那里举足不定。
“柳眉,去请二叔过来。”万朝云道。
虽有些不情愿,但柳眉终还是去了。
万钧被请过来的时候,讪讪的给温老爷子见礼,“见过温老。”
“不必多礼,你找禀忠有事?”温老爷子心里很是看不上万钧,但面上不显,只是神情淡淡的。
万钧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特别怕老爷子,每次在他面前都手足无措,像是老爷子会吃了他般。
“没没没事,就是五弟要走了,我我来送送他。”他磕磕绊绊的讲,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真的没事,可演技太拙劣,连柳眉都瞒不住。
按理来说,人一般老了,都较为从容,而他却永远稳重不起来,有时候万朝云都替祝氏感到难过,嫁了这么个……
“明日就要去螭南县,他今日跟同窗喝酒去了,怕是要晚些才能回来,你若无事,明日再送也可。”
万钧闻言不但没失望,反而松了口气,幸好不在家,否则他在五弟面前难以启齿,回到家中也不好交差。
傍晚,万澈喝醉归来,万朝云与温老爷子对视一眼,万朝云借着父亲醉酒赶紧禀报中午的事,“爹,二叔刚才找您了。”
“来来来,再来一杯,今日不醉不归!”万澈压根没听到,闭着眼睛,手做执杯状,被温氏没好气的推倒在床,片刻功夫,便呼呼大睡了。
翌日,万澈醒来,腰酸背痛,还要直面妻子寒冰般的脸,哪里敢多问?灰溜溜的扶着老丈人上了马车,万钧想再提,却是没机会了。
050 接盘侠上线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万朝云放下车窗竹编卷帘,神色恹恹的靠在温氏肩膀,抱着她的胳膊,合了双眼。
“外面桂花开得正好,你怎反而不开心?”温氏用手探了下女儿的额头,没发现异常。
“太香,闷。”万朝云淡淡道,重生有三年了,却怎么也过不了桂花这一关。
温氏以为女儿是太累了,宠溺的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冲外面道:“周嬷嬷,别太贪心,再摘该把树摘秃了,走吧。”
周嬷嬷可惜的将目光从树上挪下来,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记住这两棵桂树,等三个月后花再开,她再来。
马车再次启动,行驶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万朝云才调整好心绪从温氏怀里爬起来,她再次撩开卷帘,发现并不宽敞的官道两旁均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
“姑娘,这树真高。”柳眉感叹。
“听说螭南县以前是土匪窝,地势易守难攻,连带着树也要比别地高大许多,第一代忠远伯就是这儿的土匪头子。”温氏道。
万朝云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男装,心中明了,“所以母亲让我和柳眉做男孩子打扮?”
“是啊,你跟柳眉渐渐长大,你爹官阶又低,我怕他护不住你们两个,以后你就用你庭均表哥的名字示人,至于柳眉,以后就叫柳大吧。”
跟温氏学了几年字的柳眉,也是听得出好赖的,她闻言瞬间可怜巴巴的看着温氏,“夫人,奴婢请求换个名字。”
“就这个,听听就习惯了,名字太好听,反而容易惹事。”温氏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哈哈哈哈。”万朝云一扫方才郁闷心情,开心的大笑起来。
为了让柳眉习惯,万朝云叫了一路的柳大,马车到螭南县时,柳眉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习惯了这个名字,顿时急得差点哭。
万澈此前亲自来买的院子,离县衙不远,只隔着一条街,是两进的小院,带了两年多孩子的翠罗先过来打扫过,如今已能拎包入住。
“爷,夫人,姑娘,奴婢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翠罗激动的从院里迎出来,行礼后立刻帮周嬷嬷和柳眉搬行李。
温氏见她还背着儿子,无奈道:“也不怕磕着你儿子。”
“夫人放心,磕不着,以前奴婢背着他下地干活,上山砍柴,您看,皮也没掉一块。”翠罗干活利索,弄得柳眉无从下手,觉得自己好生多余。
周嬷嬷则默默观察这个夫人的陪嫁丫头,只见她比自己高一个头,浓眉大眼,肩也比寻常女子宽,不过五官奇迹般的较为精致,倒也能入眼。
“万贵他娘让你上山砍柴?”温氏当即便怒了,她这丫头虽然块头大,在她身边却从来没做过粗活!
“不是,是奴婢自己闲不住。”翠罗忙道,言语之间对婆婆的维护之一显露无语。
边上搬大件儿的万贵先是吓得后背起了层冷汗,听到媳妇维护老娘后,心里顿时美滋滋的,笑得合不拢嘴,干活也更有劲了。
周嬷嬷默默干活,心思活络开了,夫人果然更喜欢她的陪嫁,跟自己说话从来没这般宠过……也不知这位陪嫁丫头会不会做饭,若连饭也会做,自己岂不是要彻底失宠?
万朝云好笑的看周嬷嬷苦着脸纠结,最后忍不住,凑到她耳边道:“周嬷嬷,翠罗做的饭特难吃。”
“真的吗?”周嬷嬷发誓,她不是故意开心的!
“比珍珠还真。”万朝云抿嘴笑起来,“仔细点我外祖父那十八学士。”
说罢,她先一步进了新家。
未来,起码三年都要在这里生活了。
院子不算旧,是上一任县丞翻新过的院子,两个月前他任期满,升迁走了。
一日舟车劳顿,万朝云洗漱后倒头便睡,并不知螭南县知县大人给万澈办了接风宴。
翌日,她醒来时,万澈已从衙门遛了圈回来,回到家便长吁短叹。
“怎么了?昨日我观那知县挺和气的,应该不会特地为难你才对。”温氏给夫君沏了杯茶,柔声问。
万澈抿了口茶,道:“为难倒是不为难,可你知道他今天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说螭南县小,事务少,不打算再设县丞,县丞和主簿的事我一个人干。”说罢将知县大印往桌上一甩,面色不爽的接着道:“然后把所有事务全扔给了我,夫人,你知道螭南县欠朝廷多少税收吗?”
“多少?”
“八十万石!”万澈气得发抖,“陛下刚登基那会又降了税收,一亩地仅缴纳一斗米而已,竟然欠八十万石!”
“这还不算什么,积压的案件三千起之多!还有,我刚到衙门,巡检、典史、医官、僧会司、道会司、闸官、驿臣,甚至是搞阴阳的神棍都来找我要银子。”
万澈唾沫横飞,脸色越说越难看。
“你刚来,别一股脑把同僚都得罪了,找你要银子,你就给。”温氏温柔的给他顺气。
“我倒是不想为难他们!可他们为难我!夫人,你可知螭南县账上有多少银子?”他此时已气得手都抖了。
“多少?”温氏配合的问。
“赤字!”
温氏:“……”原以为是总揽大权,没想到却是接盘烂摊子。
万朝云听到这儿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惹得万澈差点一鞋板拍过来,但看到笑的是自己女儿,忍了又忍,终是把怒气憋回了肚子。
“爹,您别生气,女儿就是好奇,神棍为何也找您要银子?”万朝云赶紧挪到父亲身边,马屁精般捶背、捏肩、端茶送水。
“哎。”万澈长叹一声,“是掌管星象的阴阳术官,都没品级!”
“爹,咱们一个小县城而已,县丞都不设,设什么星象官啊?”万朝云又忍不住要笑了,但看到亲爹菜色的脸,良心发现,没笑出来。
万澈冷哼一声,“我打听清楚了,这星象官的祖先是土匪头子的师爷,说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被招安后,他没跟四位当家的入京,留在螭南县做了星象官,一代接一代,如今都第三代了,历任知县都不敢裁置。”
“不止他,找我要银子的那几个,全都是当年招安小头目的后代!”
“爹,我听说现在螭南县还有土匪,是真的吗?”万朝云眉梢一动,问道。
051 下马威
万澈顿住,女儿的思维太跳,他得缓缓,要知道,他此刻正在气头上,不能被女儿三两句话便带偏了。
要严肃!
“你说话呀,是不是真的?”温氏被勾起好奇心,久久不得到夫君的回答,都急了。
万澈:“……”
“以前也有几个富商告到知府衙门,说螭南县有山匪,而螭南知县不管,可宋提辖来过好几次,都没找到,我猜……无风不起浪。”万澈在妻子‘你不说今晚睡书房’的眼神威胁下,还是选择了‘屈辱’的妥协。
万朝云听罢狡黠一笑,“爹,我知道怎么弄银子补税了。”
“怎么弄?”万澈与温氏齐齐问,八十万石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灾年刚过,普通百姓们的生活也只是稍稍有所气色罢了,他不忍心催促他们补税。
“爹,一般报案的都会留有案底吧?”万朝云正色道,一个计划渐渐在她脑子里成熟,运作得好,可让万澈彻底解决螭南县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
“有。”万澈对女儿是极了解,当她眼冒星光的时候,便是心里头有了主意,且胸有成竹。
不由得,夫妻二人都期待的看着女儿。
“爹,您派人去找一下那几位富商,询问清楚当时情形,然后……”她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然后让宋叔派几个身手好的,假扮螭南县土匪,做几起大案,把那些土匪引出来。”
“让人假扮富商不就行了?”温氏忍不住道。
“娘,这些人农忙时下地种田,不忙时上山当土匪,您忘了,现在正是农忙时节。”万朝云轻轻冷笑,“那群土匪不可能让自己的地盘落在别人手里,一定会出来。”
“不行。”反对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万朝云与母亲对视一眼,两人都不明白万澈为什么要反对,“爹,您觉得这个办法不好?”
“朝廷律例明文规定,禁止执法陷阱。”
额……万朝云愕然,她这些招数在宫里常用,称不上坦荡,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入流,但管用,屡试不爽。
原以为朝廷和后宫差不多,没想到差别还挺大。
“既然不能用,那女儿这儿还有个阳谋,爹要不要听?”
“你说。”万澈心中感叹,若女儿是男儿身该多好,她这般聪明,肯定能应付得了官场的诡谲。
一家人正合计着,门外万贵急匆匆进来了,“爷,夫人,不好啦,不好啦。”
“你慢慢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万澈微微蹙眉。
万贵顾不上喘气,他噎了口口水道:“有人在咱们府周围泼了好多血!”
“什么?”万澈猛的站起来,拔腿便往外走。
万朝云与母亲对视一眼,两人也忙跟出去,待他们三人出了门,便见从大门两侧墙角开始,血将整个万宅圈在里面。
那血也不知是鸡血还是猪血,亦或是人血,诡异渗人。
头顶金乌高悬,阳光甚是明媚,那些血在太阳底下成了暗红色,还时不时有苍蝇飞来落在上面。
万朝云与万澈两人还好,万朝云见多了血腥,万澈是男子,两人都不怕,只是苦了温氏,她一见到那些血便呕了,翠罗和周嬷嬷一左一右赶忙将她扶回去。
“大白天的,什么人干的?”万澈怒问。
万贵的脸色也如寒冰般冷,拳头紧握,“小的方才在喂马,周嬷嬷在厨房,翠罗在浣衣,柳眉跟着姑娘,小的也不知道,只闻了味儿出来一看,便成这样了。”
“爹?咱们有仇家在螭南县?”万朝云蹙眉问。
万澈摇摇头,“咱们家哪来什么仇人?以前你大伯父在的时候,和睦友邻,交好同僚,虽然他犯了错,可都过去三年了,且没闹出人命,没人会这么恨咱们。”
这般说来万朝云便明白了,既然不是仇家,那么……
“爹,那些人找您要银子,其实是给您下马威。”她冷声道,“在咱家家泼血,就是第二个下马威,是提醒您别多管闲事。”
“我说马志远怎么连知县的官印都给了我呢,原来如此。”万澈满脸怒意,眸子似燃了熊熊烈火,“也算是明白前几任知县为什么都不做事以至于积压了如此多的政务,不是他们懒惰,实在是这些人故意为难,来时雄心壮志,到任后,只想着三年任期满赶紧走人,心中那雄心壮志换个地方使。”
“那些人道行不够,自然降不住这些地头蛇,但我爹是谁呀,乃螭南县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主簿,对付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万朝云敛去眸中冷意,露出甜甜笑容给父亲打气,螭南县这一仗必须打,不打万家永无翻身之日。
“是得好好盘算。”万澈不是怕事的人,他看了好些积压的案件,都关于穷苦老百姓,既接了官印,就该担起责任。
见父亲没有因此失去信心,万朝云暗自松了口气。
“贵叔,赶紧把这些血清理掉。”她吩咐完转头看向父亲,“爹,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别人都连给了两个下马威,咱们不能任人欺负,女儿有个想法,咱们进去说。”
“好。”万澈语气沉沉。
温氏进屋后喝了杯茶总算平了心头那股翻江倒海,正靠在椅子上休息,万朝云见母亲不过是片刻功夫便已是脸色苍白,细汗俘满面颊,漆黑的眸子闪过杀意。
“柳眉,扶夫人去休息。”她轻轻道。
温氏微微摇头拒绝了,她强压住不适,努力克服心中恐惧,女儿都不怕,她怎么能怕?为娘的要保护女儿,若轻易便被吓破了胆,又如何保护女儿?
“相公,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为了克服恐惧,她主动提起,甚至拼命想对策。
万澈见妻子如此勉强自己,顿时愧疚万分,作为夫君,不能保护妻女,他实在无能。
“我修书一封……”
他话才刚开了个头,本该在外面收拾那些血的万贵又急匆匆进来了,“爷,邵柏康和包飞达来了,他两一人是巡检一人是税使。”
一家三口闻言相视一眼纷纷皱眉,县巡检、县税使和县星象官一样,都是末流官,并无品级,巡检管一县之关隘、渡口、缉捕盗贼,而税使则负责税的征收。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来浇水的,请进来。”万澈将情绪从脸上敛尽,“柳眉,送夫人和姑娘回屋。”
“爹,我不回去,娘回去吧,您刚才出了一身汗,先沐浴更衣,别着凉了。”万朝云打定主意,就算赖,也要赖在这里,她怕万澈没经验降不住这些小鬼,而她有的是办法。
052 要做第一纨绔
万澈拗不过女儿,那邵柏康和包飞达也不给他时间劝说。
温氏的身影刚消失在花厅,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便传来了,“万大人,属下听闻你家出了事,急匆匆便带人前来,你和夫人没事吧?”
声音落下,一高一矮两名三十多岁男子进入花厅,两人均是一身大兴统一末流官员灰色衣袍,其中个子略高些的那个腰间还挂了佩刀,很明显,他就是邵柏康,螭南县的巡检。
而略矮的那位,长相与邵柏康般,丝毫不出众。
若非要说哪里不一样,那便是倨傲的态度,并不把万澈放在眼里,两人进入花厅后,只是口头打招呼,并未行礼。
目光扫向桌上的县官印,两人对视一眼,邵柏康道:“万大人,看到你没事就好,夫人呢?”他那双阴戾的三角眼极不礼貌的往花厅侧门探去。
刹那间,万朝云闪身挡在侧门方向,神色冰冷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邵柏康一愣,暗暗心惊,气势好强的小少年,生得这般漂亮,五官也属于那种没攻击性的,竟能有如此强烈的凌然之意。
“多谢关心。”万澈淡漠道,若不是想到初来乍到势单力薄,他定要当场撸了这厮的职位,然后将他轰出去。
邵柏康也看出了万澈的怒意,但他不在意,甚至在心里还有很轻蔑。
“万大人,这是上个季度的税收,你看一下,若没什么问题,还请用印。”包飞达将一本册子递过来。
万澈想起方才见面的时候,就是这位税使推脱说收成不好,征税多难云云。
狐疑的接过册子翻了翻,翻完后他深深看去,“包税使,你很会办事嘛。”
“多谢大人夸奖,毕竟属下也干十年了。”他笑着接话,丝毫没将万澈脸上的怒意当回事。
“哼,两位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万澈将册子放在桌上,手臂一压,“本官初来乍到,许多事务不熟悉,这税收记簿就先搁这儿吧,本官仔细看过再用印,包税使不急于这一时吧?”
包飞达笑眯眯的,万澈压下册子好像在他意料之中,“大人请便。”
“万大人,真不用属下给你把那恶作剧的人找出来?”邵柏康再扫了眼万朝云道,这个小少年让他心慌。
万澈神色已是极冷,那本记簿成功让他将敛去的情绪全部表露于脸上,“不必了,请回吧!”
看父亲神色的变换,万朝云在心中微叹,终究是没经验,以前在青州办差,同僚看在万全的面子上,自然是事事让着他,便也是那温室般的环境,才让他失去了许多历练的机会。
两人对视一眼,前任知府的亲弟弟?也没比前头几个知县厉害,一次交锋,两人心中对万澈又轻视了几分。
送走两尊小鬼,万朝云拿起册子翻了翻,“爹,这银子是不是只够上交朝廷的?”
“不够,能完成税收任务的也没几个地方,这些税只够上头不下来严查,但想做其他的就不行了。”这正是万澈生气的地方。
万朝云皱眉,“他们这是在提醒您,让您少管闲事,只要您不多管闲事,他们能保证您安安稳稳的坐这螭南县主簿。”
“是啊。”万澈长叹一声,他想起兄长,以前兄长也曾说螭南县有问题,派来的官员却都无功而返。
“爹,咱们得请些护院了。”万朝云想起那邵柏康的眼神,他肯定见过母亲,不然不会直勾勾往侧门探,母亲气质温婉娴静,五官也精致秀丽,那种出身世家才有的书香气息,在螭南县这种小地方是极吸引人的。
万澈赞同的点点头,“只是在螭南县肯定是找不到忠心的护院了,得去青州找。”
“爹,您注意到了吗?来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密林。”
“你是说那些人不会让咱们的人轻易离开?”万澈心头一跳。
“起初女儿听说曾经的土匪头子竟然封了世袭伯爵,便觉得有些可笑,可当女儿看到道路两旁的山林便明白了。”及时雨宋江够厉害了吧?不也没获个世袭爵位吗?
“当初朝廷怎么就没下令让这些人一起去京城?”万澈无语。
“这么大一个县呢,不可能团结得跟铁通般,不是还有几千起没结的案件吗?去筛选,然后组建一个护卫队,咱们有一战之力后,才能谈别的。”万朝云将将毛爷爷那句‘枪杆子出政权’奉为真理,时刻谨记在心。
万澈愤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赞赏的看向女儿,“你啊,真应该是男儿身。”
“才不要呢,万一长得不好看,连媳妇都娶不到。”万朝云眨巴了下眼睑,嘟嘟嘴,故意逗父亲开心。
女儿逗他笑的痕迹掩得很好,但万澈还是看出来了,他心中暖暖的,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他的小心肝,温老爷子没有儿子在身边时,还不是女儿看顾?若大舅哥永远回不来,他也会养着老爷子,给他送终,是以他从来不信只有儿子才能照顾他晚年这种屁话。
“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娶媳妇?”万澈拍拍女儿后脑勺,“行了,去看看你母亲,爹爹要准备去看那些案件了。”
“爹,您不能去。”万朝云立刻将堪堪起身的父亲按坐回椅子,“那些人盯着您呢,您去了,他们不就能猜到您要做什么了吗?”
“我不去,谁去?下人可没有资格查看案宗。”
“我啊。”万朝云指着自己,“您的聪明可爱美丽大方活泼开朗的宝贝女儿。”
万澈:“……”
“爹,您放心,女儿从今日起,就是螭南县第一纨绔,你且等上十天,十天内,女儿保管给您组建一支利刃般的队伍。”她自信的拍胸脯保证。
万澈心都跳出来了,急忙拉住她的手,“你什么习惯?女孩子说话文静点,这拍胸脯的毛病下次不许再犯了!”
“您答应让女儿去,女儿就不拍胸脯。”万朝云咧嘴一笑,嘿嘿两声。
万澈:“……”
“您沉默了,沉默就是默认,女儿多谢爹,女儿去准备了。”生怕父亲不同意,万朝云飞似的跑回自己屋,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装备。
万澈:“……”
女儿越来越皮,怎么整?在线等,挺急的。
上架感言
要上架了!
头回上架,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忐忑。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前几天就开始焦虑了,睡不着吃不香,一想到马上要上架了便坐立难安。
朋友说怕什么,不就是上架吗?
可我还是很害怕,我不是大神,仅此一本书,怕自己写得不好,怕没有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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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祝福大家,祝大家事事顺利,诸事大吉。
053 第一天
十天之内的第一天。
万朝云一把折扇,一席白衣,头戴玉冠,皓齿明眸,姿态招摇的上街了。
“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刻意装得深沉的脸色突然一动,嘴角上扬,勾起灿烂笑容,逆着光,那笑容迷了眼前小女孩的眼,“姑娘,请问陈记茶楼如何走?”
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从未见过如此温润的小公子,她愣愣的看着万朝云,好温柔的公子,好俊俏的公子,他来了,他从光芒万丈中走来了。
跟在旁边的柳眉也是一脸懵逼,最最最风流倜傥的四公子也不如她家姑娘令人怦然心动啊,难怪老爷让姑娘出门,若不是打小伺候她,她压根看不出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其实是女儿身。
“姑娘,小生冒昧了。”万朝云见小姑娘愣神,她稍稍提了音量。
“没没没事,公子要去陈记茶楼?”小姑娘脸色蹭的涨得通红,说话都结巴了,不过也终于从公子帅破天际的花痴中回过神来。
“对,不知姑娘可知如何走?”她笑着问,那笑容不多也不少,刚刚合适,既温润,又不失礼,眼神也恰好好处的审视,并有些欣赏,仿佛看到了美好的事物般。
小姑娘觉得自己再看就太丢人了,虽然好看,但不能一直盯着看,她娇羞的低头,用柔细的声音道:“公子请随我来。”
“多谢姑娘。”万朝云温雅道谢,端方,如玉。
不多会,陈记茶楼屹立眼前,万朝云又笑着揖礼道谢,“多谢姑娘,还不知姑娘芳名。”
小姑娘抬头看她,满脸羞涩。
“姑娘莫要误会,小生唐突了,若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再下姓温。”她态度诚恳,语气沉着,美目含情。
小姑娘痴痴的看着她,“原来是温公子,我姓陈,我我祖父是这茶楼的东家。”
“原来是陈姑娘,真是茶一般的女子。”万朝云像个爱慕者般,眼睛都不眨一下。
柳眉震惊,第一次觉得姑娘也太能扯了吧?不就是用两块烧饼打听到医监的孙子喜欢陈记茶楼东家的孙女吗?至于说这么违心的话?
虽然在螭南县街头找不到比她更好看的,但哪能比作茶?欺负她没读过什么书么?
远处,正例行每日必来看心中未来媳妇的医监李和泽的孙子李开泰,眉头一皱,眼睛一瞪,不可置信的搓搓眼睛,再看,他认定的未来媳妇确实在与一白衣崽子相谈盛欢,尤其是他未来媳妇还满脸娇羞!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即吐掉嘴里叼着的草,呸了一口,拿出捉奸的气势,大步朝未来媳妇走去,大声道:“珠儿,他是谁!”
小小的姑娘,其实并不知什么是爱情之类的东西,很懵懂,只本能的喜爱好看的人或者物,“开泰哥,这是温公子,你说话别那么大声,太粗鲁了。”
万朝云微笑,果然不愧是土匪之后,就算得了医监的职位,后人也半分医者的气质也没有。
李开泰瞪直了双眼,满脸的震惊,他听到了什么?珠儿说他粗鲁?为了个小白脸说他粗鲁?!
“小子,你死定了!”他怒指万朝云,不大于十一岁的少年,略显黝黑的脸,写满令人忍俊不禁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陈姑娘,你真是慧眼如炬,这位哥哥果真好粗俗。”她说完又冲陈珠儿灿烂一笑,不理李开泰转身进了茶楼,“掌柜,来壶你们螭南县特有的山茶。”
茶楼生意并不红火,只有三两书生正在吟诗作对,六十多年纪的老掌柜此时正在柜台后打瞌睡,闻言精神一震,擦了擦嘴角口水望过来。
顿时,眼睛一亮,好俊俏的公子,螭南县何时来了这么号人物?
“好嘞,客官还要点什么?小店有点心,若客官还未用饭,小老儿的儿子就在对面开饭馆,北面南菜,都有些一些。”老掌柜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万朝云是大客户。
万朝云失笑,这老掌柜倒是会做买卖,难怪是螭南县的富户。
“多谢。”她礼貌揖礼。
李开泰双拳握得咯咯响,不就一个小白脸吗?竟敢无视他!
“嘭”一声闷响。
茶水没到,他的拳头先到了,“滚,这是小爷的位置!”
万朝云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自从当上贵妃后,就再也没人敢让她滚了,敢这样跟她说话的,都死了。
春日的风,和煦温柔,带着能抚平人心的暖意。
万朝云敛去目中平和,锐利抬眸,盯着她看的李开泰猛然接触到那仿若寒冰般冷的目光,吓得后退两三步。
可少年嘛,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在这小县城,“没听见吗,这是我的位置,赶紧滚!”
“我若不呢?”万朝云淡淡道。
两个半大少年的争吵并未引起那几个书生的注意,他们依旧高谈阔论。
掌柜原本在柜台内装作打算盘,其实目光一直在万朝云身上,他在心里将螭南县所有有排面的人家都排了一遍,发现这位头回到他这小茶楼喝茶的漂亮贵公子肯定是新主簿的公子。
可是他和几个同行打听过,主簿万大人只有个独女,难道是过继了儿子?或是温家那小公子?
此时眼看两位公子要打起来,他忙收了好奇的心迎出去,“李公子,李公子,您来了,今日喝点什么?”
李开泰并未理他,依旧不悦的盯着万朝云,“再问你一遍,让不让!”他冲万朝云不善的道,语气中有了些狠意。
掌柜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李开泰跟他外祖父一个性情,家里又管螭南县大夫,大家多少顾忌些,是以养成了他跋扈的性子,是螭南县的孩子王,若真打起来,这位万宅的文弱小公子不得被打残?
虽然主簿大人管不住螭南县的事,可眼睁睁看着这般文雅俊俏的公子在他面前出事,终究良心不安。
“公子,要不您挪个地方?”他端来已满的茶壶,一番好心的对万朝云道。
撩了眼掌柜,倒是个不错的商人,但今日她就是来挑事的。
“我就不让,你能奈我何?”万朝云原本正襟危坐,话说完,还往椅子靠,示意柳眉倒了杯茶,做出副悠闲模样。
李开泰没想到在螭南县,竟还有人敢忤逆他,顿时,拳头便“砰砰”捶桌面,“你让不让!”
“你不能坐那边吗?那边也靠窗。”万朝云丝毫不惧,还努努嘴示意边上的桌椅。
柳眉在李开泰身上扫了两眼,这李公子一看就是个能打的,看看那他麦子色的肌肤,再看看那憨实的一身肉……顿时,她警惕起来。
“我就要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是我的!”李开泰“嘭”的又一拳头捶在桌上。
万朝云慢慢起身,掌柜在心中祈祷,希望主簿大人家的公子是个明事理的,赶紧逃离这里,别被打残才好。
李开泰见万朝云起身,脸上露出得意神色,正打算入坐,万朝云便朝他靠近,那洞察一切的眸子,流光转动,低低的声音响起,“毫无礼数。”
054 服不服(第二更求订阅)
“你!”李开泰眼睛圆瞪,怒从心来,伸手便大力一推,把万朝云推坐回椅子上,掌柜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眼疾手快,忙扶住椅子,万朝云这才堪堪稳住身形没倒。
柳眉立刻便炸了,她顾不得对方比他高,端起桌上还有余温的茶水便泼了过去,李开泰正得意,哪想冷不丁一杯茶水迎面而来,泼了他满脸。
“竟敢推我家公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在这螭南县,谁才是老大!”柳眉说完,已撸好袖子,伸脚踢开挡路的椅子,抄起茶壶便砸过去。
李开泰只身一人,方才全部注意力都在万朝云身上,哪想却被一个小厮给泼了,顿时怒火中烧,挥拳便要揍柳眉。
三年万家村生活,万朝云和柳眉两人,上山打过鸟,下河摸过鱼,闲暇时还跟村里的孩子去放牛,漫山遍野的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小女孩。
别看两人静时娴静温婉,动时可能惊天动地,在茶楼这种地方,没特地学过功夫,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尤其是两人为了出门不被欺负,在家里演练了无数次与人过招,招数和套路都熟记于心。
“啊!”李开泰尖叫一声,“打架就打架,你怎么像个娘们儿似的砸我!”
柳眉冷笑,“不服打我呀。”
万朝云拾起桌上折扇,潇洒的摇了摇,被拉回柜台后的陈珠儿满眼痴迷,真的好风流倜傥啊。
李开泰心想,一定要打爆这对小白脸主仆,让珠儿看到自己的英武不凡,这般想时,他抽空看了眼柜台,却见陈珠儿那双星星眼盯着万朝云。
顺着陈珠儿目光看去,对面万朝云施施然再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的饮着。
“有种单挑,让下人帮忙,算什么英雄好汉!”他怒吼。
“好呀。”万朝云起身,折扇轻轻摇着,面对比自己高一丝丝的‘强’敌丝毫不惧。
“哼!”李开泰撇开柳眉,吼道:“你不许跟她一样砸东西!”
柳眉打不过,只能逃,但又不能只逃,便只能用扔茶杯茶壶来回击了,片刻功夫而已,地上摔满了瓷片。
“我让你先出手。”万朝云镇定从容,折扇一合道。
“看我不打爆你!”
话出口,拳头已经挥过来,万朝云出门前在家演练了好几遍,时刻防着,脚步一移,折扇敲在李开泰手腕上,成功让他打偏。
然后手一松,折扇落在另一只手里,“啪”一声清响,李开泰感觉到头一疼,折扇的第二记又落了下来。
那折扇是用竹条做的,打人极疼,他本能的用手护住脑袋,哪想脑袋没被打,对方声东击西,屁股被踢了一脚。
那力道还很大,地面狼藉一片,全是茶水和瓷片,他站立不稳,直接趴在茶桌上,先前便在的那几个读书人观了全过程,此时忍不住爆笑起来。
“不堪一击。”万朝云淡淡道。
被嘲笑,被轻视,李开泰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满脸通红,爬起便朝万朝云扑去。
万朝云眼疾手快,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挡住他的路,他扑得急,看到椅子时没刹住,硬生生被椅子绊住,万朝云突然蹲下,扯住他的一条腿,猛的一拉,李开泰被迫劈了个叉,可他没练过,愣是摔在地上,吃了满嘴茶水。
“哈哈哈。”几个看热闹的又笑了。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李开泰好不容易爬起来,发现满手血,手心被瓷片刺得辣疼。
不过这点小伤奈何不了他,满手血往衣裳上一擦,便阴狠狠的再次扑来。
万朝云突然微微一笑,然后当着他的面,扯断手腕上缠了好几圈的木珠手串,木珠落地,他落脚不慎,“哐啷”再次摔倒在地,连带着倒了好几把椅子。
“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柳眉也不示弱,赶紧跑过去从怀里拿出以前上山套野味的套子,直接套住李开泰手脚。
这种套子越挣扎捆得越紧,很快李开泰便动弹不得了。
“我祖父是医监!”李开泰高呼。
顿时,看热闹的几个读书人对视一眼,都收了笑容,其中有一个摸出银子递给掌柜,忐忑的溜了。
柳眉也不示弱,“连医监家的公子都敢假扮,你怎么不说自己是皇子呢?”
万朝云眼眸一动,微微轻笑,柳眉真是越长大越机灵。
“你!”李开泰要哭了,打架吧,没对方机敏,吵架吧,对方嘴巴更利索。
“啪”一声,折扇打开,万朝云蹲下与李开泰对视,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有盈盈笑意,却又仿若毫无笑意,似只有寒冷彻骨的冷光。
李开泰心底里刚升起的反抗,瞬间湮灭。
他心中突突,螭南县什么时候有这么号人物了?小小的人儿,有着大大的气势,简直比他祖父还要可怕。
万朝云见火候差不多,脚下慢慢退开,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老神在在的饮了杯茶,“说,以后谁是老大?”
似曾相识的场面,李开泰想起一年前,他也是这般问当时的小霸王大牛,为了打败大牛,他在家演练了三天,三天后,他把牛大打趴在水沟里,然后得意的问出这句话。
突然,他想起一句话,打人者,恒被打之。
可是他只是摔倒在地,没有被打服,他还有一战之力!
“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再打!”他愤愤道。
“就知道打架,粗俗。”万朝云摇着折扇,微微蹙眉,满目不屑。
“不行!继续打!我李开泰,今日不把你打趴下,我就不姓李!”他以己推人,以为眼前这人为了打败他,肯定早做准备,他不服!
“你想打就打?本公子岂是你能左右的?”
“啪”折扇重重落在李开泰头上,“服不服?”
“你有本事被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李开泰不服的道。
“不服啊?”话音落下,折扇“啪”又一声打在他屁股上,“服不服?”
“我不服!”李开泰觉得自己都还没开始打,就被对方耍手段制住了,不是打不过,只是没机会。
“啪”第三扇又落下,“服不服?”
“不服!”他恶狠狠的瞪直双眼,坚定喊着。
“不服是吧。”万朝云视线往他身下瞄,坏坏的笑容浮现在她精致的脸上,“听说宫里太监都不长胡子,皮肤跟女人一样滑嫩……”
“服!我服!”李开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痛苦叫到,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发根里流出来,吓得脸色惨白。
055 怎么是他?(第三更求订阅)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万朝云颇有些惊讶,土匪窝演变而来的小城该是画风粗狂硬朗才对,却不想小城内见得最多的却是栀子花,如今正是花期,雪白娇嫩的花朵儿缀在绿枝上,芳香弥漫,令人心旷神怡。
柳眉虽觉得香,却并不在意,她时不时瞪一眼委委屈屈跟在后头的李开泰,“你现在知道谁才是老大了?”
“知道了。”李开泰瘪着嘴道,他还要娶珠儿呢,不想当太监,祖父说过,太监可娘们儿了。
“有种回家后别告状,我家公子以前打架,输了也从不告状!”柳眉尽责尽职的洗脑。
李开泰虽然输了,但很是有骨气,只见他脑袋一昂,傲气道:“没种的才会告状!”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在不大的小县城里逛了一圈,宣示老大主权后,便打道回府。
在外面打了一架,衣角被茶水打湿了一小片,回到屋里换了身,万朝云与柳眉又出门了。
依旧是一袭白衣,一把折扇,头戴玉冠,皓齿明眸。
而柳眉则多扛了一把椅子。
两人来到县衙门口,因为县衙长期不管事,早已失去民心,老百姓有事也不会来县衙门口跪,是以,老旧的县衙冷冷清清。
柳眉将椅子往衙门口一放,万朝云潇洒落座,然后折扇一展,轻轻摇起来。
“里面的缩头乌龟马公子听着,我家公子听闻尊下乃书香世家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家公子认为,马公子你毫无书香之气,完全丧失读书人的风骨,要是尊下尚存读书人的气度,还珍惜家族荣誉,就走出县衙,我家公子愿意与你来一场琴棋书画的对决,我家公子用男人的尊严担保,若败于尊下之手,从此唯你马首是瞻。”
县衙终究是建于闹市中,在小县城的中心,门口街道时常有人路过,柳眉拉开了嗓子一直在喊,清脆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不少人。
“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人忍不住问。
柳眉喊完一段,抽空答道:“我家公子刚打败李医监家的李开泰,他都拜我家公子为老大了,但这马公子他爹的身份是螭南县最高的,我家公子觉得,只有让马公子认我家公子做老大,我家公子才是螭南县真正的老大。”
路人听罢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争孩子王,长得这般好看的公子,奈何不学好……路人纷纷摇头叹息。
万朝云镇定自若,老神在在的继续摇着扇子,而柳眉再次拉开嗓子喊,“里面的缩头乌龟马公子听着,我家公子听闻尊下书香世家出身……”
新知县带了幼子和夫人到任上,那马小公子今年不过也才十一二岁,平日里被父母拘着,早待腻了,此时又被骂得狗血淋头,哪里还忍得住?他推倒两个看住他的小厮,冲出了县衙。
当摇着折扇装逼的万朝云看到县衙内冲出来的小少年时,顿住了,怎么是他?
记忆不算久远,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却已隔着一世。
熟悉的少年越走越近,他紧锁眉头,抿着唇,拉长了脸,“你让她停下!”怒气冲冲的语气。
万朝云起身,扬手让柳眉停下,含笑看向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
少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小小年已是气度超凡。
逆着光,他衣袂随风飞扬,由远及近,一步步走来,明明长着双令人心神荡漾的桃花眼,那气势却偏偏犹如一把绝世好剑,凛然的由天而降。
年纪虽小,已能隐约看到往后他在朝中叱咤风云的意气风发,纵是被关在县衙内一年多,他身上那股勃勃生机也未曾消退半分,反而更添几许叛逆的张扬。
以前她只以为是马齐睿走运,恰好救了被流放的陈谦,然后陈谦为了报恩,收他为弟子,日日教导,这才教出了成德时期的首辅大人。
却没想到,马齐睿年少时便这般出众了。
她心中很震惊,在如今的承天五年,本该身在黔州的马齐睿怎么会出现在螭南县?
而且马齐睿的父亲是一位非常有手段的人,竟害怕螭南县那群地头蛇而龟缩不出?
“你爹是知县,我姑父是主簿,你年纪比我大,按理我该叫你一声大哥,但本公子觉得,老大名分不能按父亲的官职和年纪来评断,怎么样?比一局?”万朝云孤傲道。
原本满脸怒容的马齐睿闻言突然便神色缓下来,“你是主簿家的?”
“对啊,有问题吗?”万朝云已敏锐发现不对劲,方才马齐睿还怒气冲冲,可听到她与主簿有关,神色立马缓下来,怎么回事?没听说万家和马家有什么亲厚关系呀。
得到确定答案,马齐睿上上下下打量了下万朝云,脸上浮现疑惑神色,不是说温庭钧去白鹿洞念书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
“马公子,你不敢?”万朝云逼近。
马齐睿收了心中好奇,恢复冰冷神色,就算眼前这讨厌的少年与主簿有关,他也不能手软,谁让他说自己是缩头乌龟?
“比就比,怕你不成?你年纪小,比什么你来挑,别到时候输了,说我以大欺小!”他自信的昂首道。
万朝云咧嘴一笑,“你我都是读书人,作诗就不必了,不如比些我们不擅长的?”
马齐睿好笑的看了眼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猖狂小孩,擅长作诗?哄鬼呢吧?
“你说来听听。”马齐睿心想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揭穿你。
“我们五局三胜,先比下棋,如何?”
柳眉闻言眼睛瞬间瞪直,她没听错吧?她家摇着扇子风度翩翩的姑娘,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为何要比棋艺?
温老爷子批她家姑娘棋艺的话犹言在耳,别人是棋艺精湛,她家姑娘是棋艺惊湛。
马齐睿好看的剑眉一挑,唇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偏偏那桃花眼天生含情,令人看一眼便要沉沦。
不少路过的少女、少妇、阿姨都忍不住停下来,开心的看美少年对决。
“阿谭,取我的棋盘来。”马齐睿吩咐跟出来的小厮。
阿谭对万朝云是恨得咬牙切齿,竟敢说他家公子是缩头乌龟,比,必须比!把她比到尘埃里!
飞快的从县衙后衙取来棋盘,两位半大公子对立坐下,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万朝云轻启朱唇道:“我已定比试内容,自然不好再占你便宜,你先走。”
马齐睿:“……”他瞬间无语。
056 好听(第四更求订阅)
白皙如玉的脸,在阳光下,更显光泽耀眼,他抬眸看了眼万朝云,对面也抬眸看向他,气势丝毫不落,慕然间他想起温家,想当年温家也是排得上号的大世家,看来这位温公子没有因为家族的没落而窄了眼界。
修长好看的手伸出,黑子先落,他唇角再次勾起,那淡淡却能勾魂夺魄的笑容引起围观妇女们捧心惊叹。
两大好看半大公子在县衙门口对决,这则消息很快传遍不大的小县城,万澈和温氏也都知道了,两人知道女儿的棋艺,心下一咯噔,不约而同的便都奔出了万宅。
其实万朝云的棋艺也没那么差,她只是不想太过表现,毕竟往后余生还很长,她对下棋本就没什么天赋,若年幼时便表现出天才资质,那长大后没什么进益,岂不是惹人笑话?
是以,万澈夫妻两人来到县衙门口时,万朝云已显颓势,眼看便要输了。
不过……
温氏频频打量马齐睿,低声道:“相公,你看那小公子与咱们朝云是不是很配?一个面如冠玉,气质卓绝,一个貌美如花,端庄温婉。”
万澈带着评价的语调嗯了声,丝毫没觉得自家夫人那句‘端庄温婉’有什么问题,“不错,棋艺也尚可,若得名师指点,造诣不可限量。”
“我输了。”万朝云起身大大方方承认,“马公子不愧是书香之后,棋艺高超,在下佩服。”
马齐睿那双勾魂夺魄的眼,无限魅惑的看过来,对手落落大方,坦然从容,瞬间便对万朝云多了两份赞赏,是个输得起的人。
万朝云白了他一眼,别拿那双桃花眼乱看!
“第二局,比什么?”温润的声音,已无怒气,听入耳里,令人想亲近这声音的主人。
“比琴吧,去取我的瑶琴来。”万朝云偏头吩咐柳眉。
风和日丽,天气正好。
李开泰作为孩子王,是时常在外打架的,他如同上次般鬼鬼祟祟从后门摸进家门。
哪想刚猫着身子跨过后门门槛,便被祖父揪住了。
“又去打架了!?”
李和泽苍老威严的声音,瞬间让李开泰想起以前出门打架回来被打屁股的痛,他双手捂住两瓣屁股,哀嚎:“没有!”
“没有?人家早宣扬开了,说打败了你李开泰,要做这螭南县的小霸王。”李和泽没好气的将孙子放下,视线扫过那双还没来得及清洗的小手,“手怎么了?”
“没事!”李开泰急忙面对祖父,抿着嘴,满脸委屈,好你个温庭钧,说好的不告状,骗子!
“说说看,为什么打架?”李开泰吩咐下人去拿药,他则背着手慢悠悠询问。
李开泰想起陈珠儿看万朝云那眼神,顿时又酸又气,“他跟我抢珠儿!”
李和泽:“……”
他恨铁不成钢的狠狠瞪了眼孙子,“今天起,你给我好好面壁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不行,我要看着珠儿!”李开泰也是有脾气的,捂着屁股反抗。
“瞧你那点出息……”
话还没说完,管家便来禀报了,“老爷,包爷来了。”
李宅,不同于青州建筑的精致,螭南县的建筑更为粗狂些,书房里也没摆几本书。
包飞达没等多久,便见李和泽慢悠悠走来,他忙焦急的迎上去,“叔,您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了?”李和泽与包飞达的职位等级虽然都同为末流,但他今年六十多了,在螭南县颇有威信,大家什么事都喜欢找他拿主意。
包飞达亲自扶他坐下,然后道:“我派人盯着那万宅,万澈倒是安分,没有出门,可他那妻侄却嚣张得紧。”
“他那妻侄多大了?”李和泽问。
“顶多十岁。”包飞达说罢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一个十岁的奶娃娃就算再嚣张,又能怎样?
李和泽撩眼看去,“开泰以前也很嚣张。”
包飞达:“……”
“你的人有发现什么吗?”李和泽不想太打击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子,毕竟他也老了,位置还是要传给儿子的,儿子可没这位包税使精明。
包飞达一愣,随机摇摇头,“我的人跟到茶楼,看到开泰他两打架,本想去帮忙,可怕泄露行踪,就先回来禀报,可赶过去的时候,那温庭钧已在县衙门口单挑马公子了。”
“那你有发现什么问题吗?”李和泽已经没什么耐心,两个奶娃娃打架也值得大惊小怪?
包飞达尴尬的挠挠头,笑道:“除了发现那温庭钧长得挺好看之外,就没别的了。”
“马大人的儿子你也见过吧?那龙章凤姿的,后来不是也龟缩着不出门?”李和泽冷哼,“行了,一个主簿而已,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现在的万家可不是当初的万家了。”
“那您老的意思是?”包飞达小心翼翼问。
“盯住万澈就行,别太浪费人力,你有那心,还不如帮柏康守好关隘。”
关隘,县与县,县与州之间的关卡,老百姓若要去青州告状,必得经过。
瑶琴取来,万朝云目光流转,面带浅笑,嫩嫩的手往上一抚,悦耳悠扬的声音瞬间让场面安静下来。
“方才你赢了,你先请。”万朝云大方将瑶琴递过去。
马齐睿也不推迟,接下盘腿席地而坐,瑶琴放在双腿之上,他神情淡淡,眉目却含情,嘴角自带两分笑意,琴声未启,已令人沉醉。
万朝云暗暗吐槽,这长大了还得了?以后谁嫁给他要有苦头吃了,心里明明无情,却仿佛看谁都有情……
少年白皙修长的手轻一拨,顿时缕缕琴声,随风而动,悠悠扬扬,似小溪,潺潺二流,似甘泉,叮咚悦耳。
围观的人中,鲜少有懂琴的,就连万澈,若不是受温氏的影响,也只是一知半解。
“虽稚嫩了些,在这个年纪,能抚成这般,已难得。”温氏点评。
马齐睿一曲毕,他起身揖礼,“献丑了。”
“很好听。”万朝云笑道。
057 大哥带你看地盘(第五更求订阅)
往日里并不算热闹的大街,甚至最为冷清的衙门口,此时已聚集了许多老百姓,有真看热闹的,有一探究竟的。
轮到万朝云时,她亦是席地而坐,琴置于腿上,双手轻轻抚动,瞬间,琴声点点,犹如急雨自天空打落,又似战鼓铮鸣,听得人心头一震,一股热血油然而生。
马齐睿震惊,同样粗糙的琴艺,他的琴音太过于柔和,失了气势,而对方犹如雄兵,激战势均力敌的对手,振奋激扬。
很快,一曲毕,饶是不懂琴的老百姓们,也都发出来自内心的叫好。
“我输了。”马齐睿同样大大方方道。
“平局,那么接下来,你要选一下比试内容吗?”万朝云问。
马齐睿还是摇摇头,“不了,我比你年长,不占你便宜。”
“你说的,不许反悔哦。”万朝云坏坏一笑,顺便低声吩咐柳眉去拿香炉燃香。
马齐睿愕然,这人有两张面孔?
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坚持点头。
“好,那我出一道题,你若一炷香内答不出来,你就输了。”
“若我答得出来呢?”
“算我输。”万朝云豪迈道。
边上的万澈看得心惊胆战,女儿这什么毛病?不行,待会一定要好好教导!女孩子要温柔!
“好。”马齐睿还不信眼前这个小豆丁能难得倒他。
万朝云嘿嘿笑了两声,上钩了吧。
柳眉取来香炉后,她偏头想了想,像猫兔同笼那种题是不能出了,不新鲜……
美目流转,淡淡一笑,道:“一棵竹子,高一丈,折断后末梢着地,末梢距根部三尺,请问,竹子还有多高?”
马齐睿闻言紧锁眉头,“是折断后多高?”
“对,不是原来的一丈,是折断后多高。”万朝云老神在在的往椅子上一坐,折扇“啪”的打开,摇啊摇,边上柳眉很懂事的开始燃香。
“这……”万澈与妻子对视一眼,两人不由得失笑,庭均那小子怕女儿,在于怕她出题,每次出题都比较刁钻,可算出来后,却发现极其简单。
围观的百姓们听了也交头接耳谈论起来,“原来高一丈,折断后……”
“距根部三尺……”
“你自己知道吗?哪有这样的题?”有人算不出来开始怀疑题是胡诌的。
万朝云笑盈盈的也不生气,她漆黑的眸子盯着马齐睿,马齐睿在心里算了半响,神色有些黯然。
一炷香很快过去,而马齐睿还没有算出,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反而坦然的看向万朝云,“还请赐教。”
“四尺半。”她笃定道,虽然答案有偏差。
她说得笃定,神情坦荡,虽有人怀疑她胡诌,却也不好意思直接质疑,阿谭便不服气的替自家公子问:“你怎么知道四尺半的?”
“很简单啊,《周髀算经》看过没有?里面有方法可以快速算出。”万朝云摇着折扇道,自然不会告诉他是用勾股定理轻而易举算出。
万澈闻言点点头,“确实是,我怎么没想到?不过终究是年纪小,没算准。”
温氏也看过《周髀算经》,她在心中算了半响,得出四点五六的结果,此时听夫君说女儿算得不准,便接话道:“她还小,算得如此接近,已是不易。”
马齐睿神色突然肃穆起来,他诚恳一揖,“在下输了。”
“公子!”阿谭就不信了,一半大孩子还能赢得了他家公子?
然而马齐睿却并未怀疑,依旧正色道:“能知晓《周髀算经》,便算赢我。”因为他还没开始学这本书。
“果然有气度,不愧是书香之后,马公子,第二道题,你可要听好了。”万朝云心中暗暗吃惊,马齐睿果然有气度,不愧是未来的首辅大人。
马齐睿拱手一礼,“愿闻其详。”
“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丁?”
阿谭觉得自己被绕晕了,他挠挠头道:“够吃吗?”
大多数人的想法和他一样,但马齐睿不一样,他迅速思考,然后得出自己不会的无奈答案,再次拱手揖礼道:“还请赐教。”
“大和尚七十五,小和尚二十五。”
“你是怎么知道的?”阿谭眼看自家公子又输了,立刻质问。
万朝云两手一摊,做出独孤求败的姿态,道:“《算法统宗》里教你怎么算。”
马齐睿心中暗暗佩服,他还在学四书,别人比他小,已经开始学算学了,他得再努力!否则谈何光复家族荣耀?
在国子监,算学可是要学十三年才能学完的。
“在下输了。”他收拾好心情,认真一礼。
“嘿嘿,马公子,以后你要跟我混哦。”万朝云上前去拍拍他手臂,“你也别气馁,我特地看了书才来找你的。”
“你家有《算法统宗》?”他激动问。
“那当然啦。”万朝云点头,骄傲的看向母亲,她爹虽然卖了许多书,可温老爷子还有更多书,这就是家族底蕴对子孙后代的好处。
“好!”他重重点头。
万朝云心中莫名闪过愧疚,是不是自己重生了,然后影响了未来首辅大人的命运?他这个时候明明应该在黔州,然后救下陈谦,一年后,陈谦官复原职,得陈谦倾囊相授,从此平步青云……
解决螭南县的事后,得问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过,她扫了一眼渐渐散去的人们,又回头望一眼像是许久未修葺过的县衙,立在门口的鸣冤鼓已破损,“鸣冤鼓都破了为什么不修?”她蹙眉问。
马齐睿的视线投去,看了片刻,又回头看刚刚赢了自己的小豆丁,挺聪明的,万澈应该也不差吧?
希望能担负得起那个人的照拂,只要万澈能立起来,也不枉他们父子两千里迢迢来到螭南县。
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螭南县堪舆图,到螭南县一年多,他们父子其实也没闲着,绘了堪舆图,父亲的意思是把堪舆图给万澈,好方便他肃清螭南县,可此刻他犹豫了。
说实在的,就算那位承诺只要帮万澈过了螭南县一关,他父亲便能调回京城,他也不甘心把功劳拱手送人,毕竟,马家真的很需要政绩。
万朝云不知眼前这位未来的首辅大人正在天人交战,她伸手一勾,勾住马齐睿脖子,豪迈道:“走,大哥带你去眼熟一下地盘。”
顶点
058 美食攻略
十天内的第二天。
深山中的小县城,最近有些不平静。
从拐杖的老人家,到牙牙学语的小孩童,都知晓螭南县主簿家有个小公子,武能打败街头小霸主李开泰,文能比知县儿子马齐睿。
小姑娘们最为关注的则是,新的街头小霸主温公子,长得还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俊俏出尘。
十天内的第五天。
万朝云每日早起用过早饭后便带上柳眉,招呼了马齐睿,然后叫来李开泰,能打李开泰站在左边,能文马齐睿站在右边,开始横行螭南县街头,遇到漂亮小姐姐抛个媚眼,碰到俊俏少妇吹个口哨……
起初李开泰还挺排斥,想着再打一架,一定能找回场子,可新大哥出手太阔气,出门吃的用的全包,最主要的是,新老大家里的点心比市面上卖的还要好吃!
偶尔,他还能带些回家讨好老娘,免被打屁股。
五天而已,仅仅五天,李开泰已主动将自己那帮小弟介绍给她,并带头做一个称职的小弟。
邵柏康、包飞达这些人前两天还提心吊胆的,可后几天没发现什么异常,万澈也龟缩在府里,不理政事,螭南县的所有事物还是他们做主,便懈怠了。
毕竟,一个主簿还能有前面那几位知县厉害?
十天内的第六天。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万朝云趴在窗厩上,看了一上午。
“姑娘,李公子、包公子、焦姑娘、牛姑娘、陈姑娘都来了,正在花厅等您。”柳眉冲进来禀报道。
万朝云慵懒的直起身,打了个哈欠,“把昨夜放进井里的奶冻取出来。”
“啊?”柳眉顿时便苦大仇深的皱起眉头,“姑娘,那么多人,不够吃!”
万朝云岂能不知她心中那点小九九?失笑敲了敲她脑门,“再馋,你就要变大胖子了。”
“胖子有什么不好?像小勇诚,圆嘟嘟的,多可爱。”
万勇诚,万贵和翠罗的儿子,那小子,胖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许是因为温氏没儿子缘故,对他宠爱得紧,一得空便逗着玩,有什么好吃的也舍得给。
“张掌柜也胖嘟嘟的,他可爱吗?”万朝云轻笑,说着间已出了房门,“赶紧的,少取了唯你是问。”
柳眉脑海里浮现张山计那张油腻的脸,和那仿佛十月怀胎般的大肚子,后背突然凉飕飕的,她甩了甩头,不敢深想,拔腿便往水井去。
不大的花厅,此时已热闹非凡,五个十岁上下的小朋友们正在激烈的讨论,“大哥家布置得好看吧?这画可是名家手笔。”李开泰热情的给第一次来的陈珠儿介绍。
陈珠儿出身商贾,身份要矮一截,是以不在万朝云的邀请名单内,她是被李开泰带过来的。
边上包飞达的儿子包俊揶揄道:“开泰,你把珠儿带来,不怕珠儿跟老大跑了?”
“我只希望珠儿幸福,只要老大对珠儿好,我没什么好说的!”他一拍胸脯,特别男人的昂首道。
万朝云刚拐过侧门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忍着笑她进了花厅,“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陈珠儿飞快的瞄了眼万朝云,然后娇羞的低下头,双手扯着那方雪白手绢,都快扯烂了。
李开泰倒是没多想,他立刻迎上来,亲自给万朝云拉椅子坐,“老大,咱们一会去哪里消遣?”
“不急,给你们吃一样好东西。”她神秘道。
顿时,除了陈珠儿,来过的其他几位也都吞了吞口水,两眼放光的望着万朝云,“老大,是酱牛肉吗?”
“今天没有牛肉卖。”万朝云摇头,在大兴无故杀牛是要判刑的,在小地方除非牛受了伤治不好,或者老死了,才会卖肉。
不过大一些的城市,就会有特地养牛卖肉或者卖牛奶的。
听到没有酱牛肉吃,典史的女儿焦芳儿有些失望,她最喜欢吃那酱牛肉了,老大家的酱牛肉,酥嫩爽口,不硬不柴,不像家里做的,硬得咬不动。
“是蜂蜜烤兔?”包俊想起前天吃的蜂蜜烤兔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万朝云依旧摇头。
顿时,几人面面相觑,“难道是卤三鸡?”
万朝云没有点头,李开泰又道:“糖蒸酥酪?”
“各位公子姑娘们,别猜啦。”柳眉收了心中不快,端着刚从井里提出来的桑葚奶冻进来。
“这白白的,是什么?里面还有桑葚。”白嫩可爱的东西最容易得到女孩子喜欢,同为女孩的牛晓月第一个惊呼起来,她是闸官牛正的女儿。
牛正管着螭南县的水库云烟池,万朝云抽空了解了一下,螭南县卖鱼的只有一家,那就是牛家,别人连家里的田鱼都不准卖。
“原本我家嬷嬷想做黄桃奶冻,可惜果子还没熟,就去摘了桑葚。”柳眉将奶冻放在桌上,然后用空碗一人装了一小碗。
若说水果布丁,万朝云自然是最爱芒果的,可芒果螭南县和青州都没有,不过好在桑葚也好吃。
一人一小碗,奶冻入口即化,滑嫩香甜,很快便吃完了。
吃完后和柳眉第一次吃的表情是一样的,震惊,后悔。
震惊世间竟有如此美味,后悔自己没好好品尝,竟狼吞虎咽吃完了!
“老大,还有吗?”李开泰意犹未尽问。
“李公子,我家嬷嬷找了好几天才找到城外有家农户养了六头水牛,这才用糯米甜酒换了两罐牛乳,只有这么多了。”柳眉摸了摸自己肚子,还是在万家村好,胖胖的张掌柜时不时会送牛乳来……
“一定要水牛的牛乳才可以吗?黄牛行不行?”包俊弱弱问,他爹经常去村里征税,村里有刚生牛犊的母牛!
柳眉顿时被问住了,她看向万朝云,“公子,可以吗?”
“应该不可以。”万朝云两手一摊道,可以她岂不是要白费功夫?
“哎,要是还在青州该多好,那卖牛乳的天天能送新鲜的上门。”柳眉哀叹起来。
李开泰几人闻言眼睛一亮,“天天有牛乳?岂不是能天天吃奶冻?”
“那当然啦,还有酱牛肉,蜂蜜烤兔,糖蒸酥酪,等等,可多了。”柳眉数得直流口水。
“青州离咱们螭南县也不远,能不能让那卖牛乳的也给咱们送?”李开泰道,他看到陈珠儿像是极喜欢奶冻,是以问得极为迫切。
万朝云轻轻一笑,终于谈到这一步了,也不枉她好吃好喝待着,“可以是可以,可那养牛的也没多少牛,只供给青州那几户达官显贵,怕是不会搭理咱们。”
“一个养牛的也这么嚣张?”李开泰拳头‘嘭’的砸在茶桌上。
“以前我大伯父还在的时候,那养牛的还搭理我们万家,后来我大伯父不在了,就再也没给我们送牛乳,想要牛乳只能去五味居匀,我四表哥可是五味居京城总司的管事。”万朝云装作特别骄傲的样子道。
“老大,我二叔明天要去青州送鱼,我让他去五味居匀牛奶!”牛晓月激动道。
059 精髓不可丢
冷月如钩,春风将夜幕下的树木吹得沙沙作响。
在万宅玩了一天的几个小孩吃了晚饭才回家,牛晓月记着牛乳的事,她回到牛家第一件事便是去牛家二房。
牛家垄断螭南县鱼业几十年,置下不少家产,五进的大院子,呼奴唤婢,穿金戴银,“二叔,二叔。”她大声喊道。
在牛家她向来底气最足,父亲继承家业,母亲是嫡妻,是以才跟李开泰到处惹是生非。
小地方嘛,规矩也不多,牛正自然便也随着女儿了。
“又哪里野去了?”牛正刚从正院出来打算去小妾屋里温存温存,恰好遇到刚野回来的女儿,不过也只是询问,并未生气。
牛晓月平日里颇得父亲宠爱,是以胆子要比其他庶弟庶妹大,“爹。”她仰头道,“二叔明天不是要去青州吗?温大哥想让二叔帮忙去五味居匀些牛乳回来,哦,对了,还有牛肉。”
牛肉是焦芳儿离开万家后找她提的,匀些牛乳是匀,多匀些牛肉也是匀。
“牛乳?为何一定要去五味居?”牛正蹲下与女儿对视,女儿整日去万家,他真担心那长相妖孽的温庭钧把他女儿骗走。
“万家四公子在五味居京城总司当管事,去五味居提万朝衍三个字,能便宜。”牛晓月学着柳眉的语气道。
稚童无心,牛正却已听出些意味,他眉梢一挑,飞快抓住重点,“你说万家有人在五味居做管事?”
“对啊,柳大说还是大管事呢,青州五味居那张掌柜可巴结了。”牛晓月想得并不多,这一点令万朝云无限感慨,前世她在宫里,十岁的孩子已是宫斗小能手了。
牛正思量片刻,摸摸女儿的头道:“行了,去找你娘吧,这事爹帮你找你二叔说,保证给你温大哥买来牛乳和牛肉。”
“谢谢爹。”牛晓月开心得蹦了起来。
牛正见女儿笑容灿烂,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
目送女儿消失在小径,他沉凝片刻,终是抬脚往二房去。
牛家现如今只有他们两兄弟,牛正接掌父亲的位置,而弟弟牛越负责鱼的销售,可谓是兄弟齐心,把牛家经营得极好。
“大哥,你怎么来了?”牛越有些惊讶,头上冷月如钩,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牛正往石凳上一坐,招呼弟弟落坐,“刚才晓月说万家大房的老四在五味居京城总司做管事,而且职权还不小。”
“对啊,怎么了?”牛群负责销售,对五味居的了解更甚,商贾上的事也比兄长了解的多,“五味居总司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进去后能成为管事,那必是有些手段。”
“你不是说这几年的鱼销路都不太好,而五味居有固定供鱼的,不收咱们的鱼吗?我寻思着不如借万家的名头,约谈一下五味居掌柜。”牛正低低说出自己的打算。
牛越闻言失笑,“大哥,以前你说这话倒没什么,可现在五味居的掌柜岂是那么好见的?”
“晓月说万宅那温公子有事找五味居,你明日去青州,他正好有事托你。”牛正不管销售,并不知弟弟的辛苦,心中甚是看不起商贾,不过到底是亲兄弟,他没表现出来。
牛越闻言激动得跳起来,他双手一拍,“真的?如果能跟五味居合作,那咱们的鱼就不用愁了!”
“你明天去青州前亲自去一趟万家,打个招呼。”牛正拍拍弟弟的肩膀,不理解他的激动,说完起身便回屋了。
翌日,螭南县又淅淅沥沥下起雨,烟雨朦胧的,仿佛永远下不完。
万朝云躺在床上懒懒的不肯动弹,柳眉喊四次放弃了,她干脆拿出许久未动的女工在窗边绣起来。
“姑娘,牛家的牛二来了。”周嬷嬷打了把伞过来,鞋上全是水,她也不进屋,只在窗外喊。
死狗般躺在床上的万朝云闻言眼睛立刻一睁,瞬间精神百倍,翻身下床一气呵成,垂落在肩上的秀发一拢,“柳眉,快帮我梳头。”
周嬷嬷无奈摇头,来螭南县后姑娘越发懒散了,不过姑娘何时不懒散?听夫人说,这九年光景里,姑娘也只是六岁那年勤快了几日。
就在周嬷嬷胡思乱想的空挡,万朝云头梳好,衣裳也穿整齐,她顺手拿起桌上折扇道:“走。”
“姑娘,下着雨拿扇子做什么?”周嬷嬷好奇问。
“嬷嬷就不懂了吧,表公子可是五岁就开始拿扇子了,下雪天都拿呢,咱们姑娘假扮表公子,这拿扇子的精髓断不可丢。”柳眉打了把伞罩住万朝云,手没闲,嘴巴也不得空。
万朝云听着两人比比叨听了一路,终于来到花厅,此时万澈已出面接待牛越,两人正在商业互吹。
“姑父。”万朝云跑进去站在万澈身边。
万澈忍着要笑的冲动,强行微微点头,“你怎么来了?”
“周嬷嬷听说牛二叔来了,便央着侄儿来寻牛二叔帮忙。”万朝云一本正经道。
这种配合不是一两次,周嬷嬷很熟练的屈膝行礼道:“还请爷恕罪,奴婢也是没办法,集市里的鱼都不合奴婢的意,奴婢听闻牛家管着云烟池,奴婢想请牛二爷帮帮忙。”
“好说,不知嬷嬷想要什么鱼?”牛越有事求万家,是以态度格外诚恳。
周嬷嬷在脑子里过了遍在螭南县见过的鱼,鲤鱼有,鲫鱼、桂鱼也有,黄鳝、泥鳅这些更不缺。
“角角鱼,不知烟云池可有?”她终于想起一种万朝云最爱吃的鱼,这种鱼还是万朝衍千里迢迢从京城水运来的,据说是偏远的黔州特产。
牛越也在脑子里过了遍云烟池的鱼,确实没有一种鱼唤做角角的鱼,“让嬷嬷失望了,云烟池没有这种鱼。”
周嬷嬷闻言立刻露出失望神色,还是万澈见场面陷入尴尬,出言打破尴尬道:“休要为难牛二爷,还不下去?”
“是,奴婢告退。”周嬷嬷默默退下。
“角角鱼是没有,不过温公子想要什么,我倒是可以从青州给你捎来。”牛越想着已经让人家万家失望一次了,得弥补一下。
“还不谢谢牛二叔?”万澈对万朝云道,那牛越的来意他方才听了,想借万家攀上五味居,既然如此,那他万家也不必客气。
万朝云早便算准了牛家要来人,说辞都想好了,她立刻开心的拱手揖礼,“多谢牛二叔,只是东西比较多,不好意思劳烦您。”
“哪里的话?我有马车牛车,你放心,累不着我,你有什么需要的,列个单子来,我保证给你办齐咯。”方才万澈没有拒绝他,作为生意人,他自认知晓礼尚往来的道理,便更大方了。
“多谢牛二叔,还请牛二叔等我一刻钟。”万朝云再次揖礼,装出一副开心得飞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