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抵押
咚咚咚……
“开门开门……”
“妈的,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踹了。”
……
“谁呀谁呀,谁一大清早的要踹门,想把我家门拆了不成。”
曹老婆子从床上爬起来,套上了一件细布罩衣,就滚动胖胖的身躯出屋,嘴里一边骂,一边去开门。
当她看到外面站了十多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时,还将出口的骂声急急憋了回去,弯腰赔笑,“哟,几位大爷,面生啊,是过路的吧,这是要借水喝,还是要借锅,借宿啊?”
曹家宅子大,红瓦白墙,竖在曹家村最边上,正好靠近官路,时不时的就会有路过的人来借水借宿借锅。
不过,这可不是白借,每一次人家借完后,曹婆子都会伸手要银子。
几文钱,几十文钱不等。
要是遇上个贵人,还会赏个一两半两的银子。
这一进项,一年中也有个三五两银子,让曹婆子收入颇丰盛。
“老子不借水,也不借锅,老子是来收房子的。”领头的黑脸大个推了曹婆子一把,就领着人冲进了屋里。
“把里面的人全都赶了出来,别放走了那两位小娘子。”黑脸大个道。
曹婆子心一慌,忙上前拦着,“大爷,你有话好好说,什么收房子,这房子可是我曹家的。”
“死老太婆,曹子安昨晚上把房子输给了我。”黑脸大个拿出了一张白纸,“上面白纸黑纸,清楚写着,还有曹子安的签字画押。”
曹婆子不识字。
一个猥锁男笑呵呵的说,“曹子安昨晚上输了二百两银子,除了这房子外,还有两位小娘子,全被他给抵押了,嘿嘿……”
二百两银子,就是卖了房子,卖了她全家都凑不齐这个数啊?
那剩下的银子……
曹婆子脸色一白,就瘫在了地上,哭天抹泪起来,“哎哟喂,那个死崽子,怎么就不赌死他啊,竟然还是把我的房子卖了啊,老天不长眼啊,我老天拔地的,还要去睡大马路……哎哟……”
想到房子没了,要去睡大街,她老了老了,还要受那份罪,曹婆子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又突然想到儿子,她爬起身,冲上去,一把揪住猥锁男的衣角,哭喊道,“安子呢,我家安子呢,你们这些没天良的,把我家安子怎么了?”
这时,最后进曹家院子的两人手里拖了一个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过来,扔在了曹婆子的面前。
猥锁男甩开曹婆子,笑呵呵道,“房子和两位小娘子值一百两银子,另外一百两,用曹子安一条胳膊抵债。”
曹婆子见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曹子安,啊了一声,就双眼一翻,晕死过去。
猥锁男踢了她一脚,见她没醒,又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呸,作死的老东西。”
屋里,熬了一整夜,直到凌晨四点,才总算是如期绣完了一副四扇屏的夏梓晗主仆三人,才刚躺下睡着不久,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吵醒了。
迷蒙中,夏梓晗似乎听到了婆母的哭声。
她激灵一下,脑袋瓜子就完全醒了。
第2章 被抓
暖玉冲了进来,急急道,“太太,太太,不好了,老爷把房子卖了,还……还卖了我和暖香,现在那些人正要闯进来抓人,太太,你快抱着颖姐儿出去躲一躲吧。”
颖姐儿是暖玉生的庶女,出生后就记在了夏梓晗的名下。
算是曹家嫡女。
暖玉吓得脸色苍白,都快要哭了,声音听着也哽咽着,“太太,我先给颖姐儿穿衣服,您也快点起来。”
“不行,要逃我们就一起逃,你和暖香一定不能落在他们手上。”夏梓急急下床,拿了衣服就套上
那些人,她见过一次。
一次,曹子安把她给玉绣阁绣好的五十条帕子偷着拿出去卖。
她得知后,急急赶过去。
谁知,还是慢了一步,曹子安拿到卖绣帕的半两银子后,就进了赌场。
五十条帕子,一两银子的工钱,是她从玉绣阁接的活,可若没如期交上的话,她就要赔双倍的银子。
现在帕子被曹子安卖了,她交不上货,就要赔玉绣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是家里一家人两个月的嚼用。
当时,她心里急,什么也顾不得,就蒙头蒙脑的闯进赌场去找曹子安。
结果,反被曹子安扇了一巴掌,嫌她这个丑八怪给他丢脸了。
后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出现,把她给扔了出来。
她摔在了地上,一时难过,就伤心低泣,引来了路人围观。
从路人的窃窃私语中,她才得知,这群人是赌场里养的一群打手,专门为赌场做一些血腥之事。
不少人家家破人亡,都是毁之他们之手。
她怎么能让暖玉和暖香二人落到这群人的手上去。
夏梓晗急急收拾了两套衣服,把她刚绣好的四扇屏画也塞进了衣服里,抱起颖姐儿,和暖玉暖香,就急急的想从后门逃走。
刚打开后门,两把大刀就横了过来。
“臭娘儿们,想逃,哼……”
一个大汉一把揪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暖香的头发,把她按在地上,就是两巴掌,外加一脚。
暖香惨叫一声,痛的直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满眼的惊恐。
“暖香,你怎么样?”暖玉惊呼,忙过去搀扶起暖香。
“你们要干什么?”夏梓晗脸色苍白,紧了紧手上抱着的孩子,挡在了要朝暖玉二人走过去的两男人。
那汉子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张脸上布满了疤痕,丑陋不堪,就一脸鄙夷,朝她啐了一口,“呸,丑八怪,滚远一点儿,别挡着大爷抓人。”
一脚朝夏梓晗踢去。
夏梓晗措不及防,摔在了地上,双手却稳稳的护住了孩子。
孩子被吵醒,见到了凶恶的陌生人,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男人一脸不耐烦,就要朝孩子抓去。
大有掐死孩子的架势。
夏梓晗惊恐万分,急急捂住孩子的嘴巴,跪地求饶,“大爷,求你,求你放过孩子,孩子不懂事,我……我不会让她再哭了。”
那男人瞪了孩子一眼,就哼了一声。
到没在跟孩子计较。
夏梓晗哄着孩子不哭了,暖玉和暖香也被人抓了,就连包袱都被人抢了。
第3章 毁容
一家人被赶了出来,曹老婆子醒后,哭的撕心裂肺,想赖着不走,还被人家打了一顿,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倒引来了村里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夏梓晗抱着颖姐儿坐在路旁树墩上,双眸瞪着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曹子安,心中充满了恨意,恨不得他快一点儿死。
当年,要不是他和继母同流合污一起毁她名节,她夏梓晗今日也不会落魄到了今日这一个地步。
那时候,她是夏家嫡次女,是耕读世家里的千金闺秀,又是楚家楚阁老留下的唯一血脉,曹家的人就是给她提鞋都不配。
可她竟然被继母和曹子安一起算计,嫁给了曹子安。
要是曹子安争气些,日子过的清贫平凡一点儿,她也无所谓。
她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就是日子过的穷一些,她也没关系,最主要的是夫妻同心,家庭和睦,才能长长久久,幸幸福福。
可曹子安却是一个好吃懒做,好赌成性,酒铯暴戾的大无赖。
她刚嫁进曹家,曹子安就开始打她陪嫁的主意。
她见曹子安没安好心,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把父亲背着继母给她的二百两压箱底的银子偷偷藏了起来。
曹子安背着她,翻找了几天都没找到银子,见她手里真没银子,他就背着她偷偷拿了她一对陪嫁的双翼金瓶拿去镇子上当。
结果,当铺却说金瓶是镀金的,只值二两银子。
本以为值四十两银子的金瓶,只能当二两银子。
曹子安受了人家的嘲笑,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家就把她的嫁妆全都翻了出来,拿到镇子上去验货。
结果,全都是假的。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继母给她置办的嫁妆,竟然全都是假的,没有一件是真品。
本以为价值一万多两银子的嫁妆,竟然只值二百两银子。
曹子安气不过,抓了她就是一顿毒打。
当时是冬天,屋子里烧了炉子,曹子安一脚把她踢到了炉子里。
她措不及防,脸朝下,扑进了炉子里。
赶过来的暖玉暖香二人见状,大惊失色,急急扑过来,也没能来得及救到她。
她绝美的脸蛋因此被烫伤,面貌全毁。
后来,曹子安嫌弃她貌丑,在她养伤时,就用强硬的手段,把暖玉暖香二人全都收了房。
她伤好后,一想到自己陪嫁里的那些假字画和古玩器具,她就气不过。
拿了那二百两银子,租了一辆马车,行了六天六夜的路,到江宁城,去夏家质问继母许氏。
许氏给她置办的嫁妆是假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许氏在江宁城的名声也算是彻底完了。
一个苛待元配嫡女的臭名声,她是跑不了。
结果,见到许氏后,许氏却冷笑道,“给你二百两银子的陪嫁,我都觉得是浪费,你不要忘了,你是楚家人养大的,你是楚家人,而不是夏家人。”然后,还嘲讽了她容貌被毁,说她是活该。
最后,就派了几个粗使婆子把她押了回去。
第4章 双亡
也不知道继母给了曹子安和婆婆什么好处,后来几年,她就被曹家母子看管起来,再也没离开过宜丰镇的范围之内。
因为容貌被毁,嫁妆又是假的,此后,她在曹家就没少受婆婆的白眼和打骂。
曹子安对她的尊重也消失全无,愿打就打,愿骂就骂。
五年来,要不是她还有一手稀罕的双面蜀绣的手艺,能靠着这手艺养活曹家一家人,她早就被曹家母子给活活打死了。
这一对母子,折磨了她五年,今日,他们总算是得到了报应。
只是可怜了暖玉和暖香,侍候了曹家母子五年,最后竟然落得一个被曹子安给卖了的下场。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了?
夏梓晗担心暖玉和暖香二人。
曹老婆子哭了一顿后,见曹家村的人围在旁边,只是看她笑话,却没人可怜她,更没人要收留她们。
而对于浑身是血快要死的曹子安,大家更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曹家村的村长,更是躲着不露面。
曹老婆子就抄起一根木棍,逼着夏梓晗去借银子,救曹子安。
夏梓晗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就抱着羸弱的颖姐儿,去曹家亲戚家求助。
不为曹子安,她也得为颖姐儿着想。
大人饿着,还能撑几天,可孩子饿不得。
可是,曹老婆子平时人泼皮无赖,耍尖跋扈,曹子安又是一个好吃懒做,好酒好铯的赌徒,平日里,母子二人就早把村子里的人和亲戚们都得罪光了。
现在他们落魄街头,大家看笑话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却没有。
家里亲戚听到风声,见到她来了,就跟见到了瘟神一样,纷纷关门,避而不见。
别说借银子,就是一口吃的也借不到。
夏梓晗走了一上午,又累又饿,什么也没借到。
刚一岁的颖姐儿也饿的无精打采,连哭声都跟小猫一样没力气,夏梓晗看着,心疼的无以复加。
等她返回曹家村时,却意外的得知,曹家母子已经双双去了。
原来,她走后不久,曹子安就因流血过多而死,曹老婆子的天一下子全都塌了下来,伤心的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曹子安一起去了。
曹家母子在曹家村的名声不好,村人不喜跟他们来往,可夏梓晗的遭遇,他们还是同情的。
现在人都死了,村长就出面,安排了几个人,把曹家母子埋进了曹家村坟地。
死后连一个席子都没给他们裹。
更别说棺材板子。
这也算曹家母子的报应吧?
草草的葬了曹家母子后,夏梓晗向曹家村人道谢,“家里发生变故,多亏了大家这么帮我,可我却连一口水也没请大家喝,真是……羞愧万分。”
“这个情,我夏梓晗记下了,日后我一定会回报大家。”
一位堂婶见颖姐儿饿的直哭,就不忍心的让夏梓晗去她家里,拿了一些剩饭剩菜出来给她们吃。
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剩饭剩菜,也是很珍贵的。
堂婶见夏梓晗只顾着喂颖姐儿,自己饿的眼神无力,却没吃一口,她哀叹了一息,“哎,妖兽哦,这么好的媳妇,却不知道珍惜。”
第5章 赔偿
“侄媳妇,你也吃,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一些剩菜剩饭。”
“谢谢堂婶!”夏梓晗含泪道谢,默默的吞下一口饭。
虽是剩菜剩饭,却被她吃过的任何饭菜都要美味。
吃完后,夏梓晗抱着颖姐儿向她告辞。
她还要去想办法救暖香和暖玉出来,就算救不出来,至少也要见上她们一面。
谁知,她刚走到村头,玉绣阁的人就找了来,正好遇上。
“玉娘,我们可是签了文书的,你没如期交货,就要双倍赔偿玉绣阁的银子。”
玉娘,是夏梓晗的小名。
“那一副四扇屏是二十两银子的工钱,加上料钱三十两银子,一共是五十两银子,你赔一百两银子吧。”
面对咄咄逼人的玉绣阁管事李妈,夏梓晗略略镇定,赔笑道,“李妈妈,我家婆母和夫君今日过世,你看……”
“那是你家的事,总不能因为你的事,耽误了我们玉绣阁交货吧?我们玉绣阁也是和客人签了文书,人家交了定金的。”
“你交不出货,玉绣阁就没法跟客人交代,我们不但要赔偿银子,还要赔上信誉,这可是用银子也买不到的损失。”
李妈说的是正理,夏梓晗也明白。
可是,她的绣品被人抢了,想要拿回来是不可能了,她身上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一文银子也没有。
夏梓晗咬了咬唇,道,“李妈,我暂时没银子赔,如果你相信我,我有个妹妹,是京城安阳侯府的世子夫人,我想去她那儿借一些银子来。”
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她死也不会去求继妹夏梓滢的。
可宜丰镇到京城来回要将近一个月,带颖姐儿上路,长途跋涉,她又不放心。
她迟疑了一下,就咬了咬牙,求着李妈,“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一个月孩子,再借几两银子的路费给我,我保证,我一定会借到银子连本带利还你,而且,我还会继续跟玉绣阁合作下去。”
她目前处境,只能将颖姐儿托付给李妈照看。
她知道,李妈看着外表冷淡,但实则是个良善心软的人。
“你也知道,我的双面蜀绣的手艺,稀世难见到,别说在宜丰镇,就是在万安城也是独一无二,这几年,玉绣阁因为我的双面蜀绣也没少招揽生意,赚了也有几万两银子吧,何必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合作,而且,这一百两银子,我不是不还,我只是暂时没有,只要我借到银子,我就一定会连本带利还上。”
果然,李妈眼中有了迟疑之色。
她斟酌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得跟东家汇报。”
“要不,你抱着孩子跟我走一趟?”
“好。”夏梓晗道谢,“谢谢李妈。”
玉绣阁的东家也是看出了夏梓晗的手艺给玉绣阁带来的巨大利益,也看出了如果夏梓晗能跟京城里的勋贵搭上线,那绝对是他玉绣阁能打入京城最好的一条线
他不但同意了夏梓晗的要求,还主动借了二十两银子给夏梓晗作为往返路费。
夏梓晗含着泪,谢了又谢。
第二日,夏梓晗就租了一辆马车,启程去了京城。
……
第6章 继妹
半个月后,夏梓晗瘦弱的身躯,站在安阳侯府角门外,任由大雨浇灌,浑身淋漓。
初秋风凉,身着单薄的她,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寒颤,脸色泛白,嘴唇黑紫。
她微微靠近了门檐一些,但豆大的雨水还是跟不要钱似得往她的衣领里灌,把她浇了一个透心凉。
冻的青紫的唇瓣动了动,她脸上的坚毅,有了一丝松动。
一大清早赶过来,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时辰,那门子就算是蚂蚁,也该爬到了,可都这么久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来给她回信。
夏梓滢见不见她,总有一句话吧?
夏梓晗冷的在原地跺了跺脚,搓了搓两条有些僵硬的胳膊。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犹豫着要不要明日再来时,突然,角门被打开。
上午接了她十文钱封红的门子,撑着一把伞走了出来,脸带鄙夷,道,“进去吧。”
又很不客气道,“你要有话就速战速决,别耽误了我家夫人打理家事,这安阳侯府的事情多着呢,全都得我家夫人拿主意。”
等了快三个时辰,总算是让她进门了。
至于门子的无礼,夏梓晗没去计较。
人都是这样,喜欢做狗看人低,喜欢捧高踩低,才觉得能彰显出自己不凡的身份。
安阳侯府的一条看门狗,都比普通人高尚。
至于十分钟时间,夏梓晗没往心里去。
她是来借银子的,她开口了,借不借还不是全凭夏梓滢一句话,一分钟都不要。
穿过前院,影壁,游廊,进入垂花门后,就由一个婆子领着她进入了内院。
穿过一座偌大的花园,游廊,葡萄架,十多分钟后,夏梓晗总算是见到了她久违的继妹。
夏梓滢正歪在贵妃榻上看书,看的认真,眼睛一直未离开过书本。
纵然已过双十年华,但夏梓滢的容貌却似二八牡丹,妩媚妖娆,雍容华贵。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牡丹髻上,鸽子蛋一样大的八颗大红色南珠,镶嵌在发髻间,流光溢彩,灼灼其华。
一袭大红色刻丝牡丹纹蜀锦衣,璀璨瞩目,雍容华贵,腰间一根玉带环绕,上面还镶嵌着一块上好的琉璃美玉,贵气盛华。
夏梓晗跟她站在一起,就是一个中年农妇和一个年轻贵妇的比较。
她只比夏梓滢大了三岁,可是看着,她却比夏梓滢大了二十岁不值。
她明明才二十四岁,可外表却被曹家母子几年之内磋磨的看着像一个四十二岁的老妇。
而夏梓滢,看着比她年轻二十四岁不止。
看着一身贵气高雅的夏梓滢,夏梓晗的眼神晦涩。
当年,她和夏梓滢一起被誉为江宁城一对姐妹花。
她淡雅如一朵玉兰花,纤尘不染,娴雅温柔,文静大方。
而夏梓滢,是和她不一样的气质。
如果说她是一杯水,洁白纯洁,出淤泥而不染,那夏梓滢就是一团火,如火一样热情,妩媚,妖娆,性子也娇纵,火辣,一点就着。
却恰恰是宋淮喜欢的那一种。
第7章 姐妹易嫁
当年,她和她姐妹二人易嫁时,宋淮二话不说,就点头同意了。
对她竟一丝留恋也无。
可是……
看一看安阳侯府的富丽堂皇,荣华富贵,在想想落寞不堪的曹家,夏梓晗心里的怨愤就像是一颗小苗一样,茁壮成长。
安阳侯府,是她外祖母在世时,豁去老脸,才为她定下的一门好亲事。
结果,却被继母算计,在成亲之日,给她吃了绿豆。
她从小就对绿豆过敏,一吃就会全身起红疹,人也跟着昏迷不醒。
那样的情况下,她怎么上花轿?
可花轿已到大门口,若接不回新娘子,夏家和安阳侯府都丢不起这个脸。
最后,夏老太太做主,由继妹代嫁。
宋淮点头同意,父亲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那时候,父亲只是一个五品的通政司参议,怎么拒绝得了一年比一年盛荣的安阳侯府的世子爷?
何况,父亲这个通政司参议,走的还是安阳侯府的路子。
宋淮点了头,父亲也阻止不了,就那样,原本属于她的幸福,就比夏梓滢抢走了。
想到往事,夏梓晗就眼睛湿润。
迷蒙中,她一一打量屋子奢华的装饰和摆设。
本来,这一切的荣华富贵都应该是属于她的,而现在,享受这一切的人却是继妹,而她……却要为了区区几百两救命的银子,求到继妹跟前来,还要对继妹伏小做低,卑躬屈膝。
想想这一切,夏梓晗的心中就痛的厉害。
外祖母过世前,为她计划好的后半生生活,竟然都是给继妹和宋淮做了嫁衣。
她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外祖母啊?
一门好亲事,一个好夫君,就连外祖母和母亲留给她的陪嫁,都是被继妹和宋淮霸占了去。
想一想,她真的怨愤的紧。
可事已至此,她怨,她恨,又能如何?
如果再没有银子,她和颖姐儿就要背着一身债务,露宿街头。
就在夏梓晗恍然之际,夏梓滢像是才看到她似得,忙坐直身,伸手接过丹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笑道,“二姐,你来了。”
然后,瞪向守门的小丫鬟,“曹太太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让人久等?”
这个久等,指的是她自己,还是她?
夏梓晗脸色僵硬,讪笑道,“四妹别怪她们,是我看你看书看的投入,才没让她们没通报。”
“既然曹太太开口为你求情,那我就看在曹太太的面上,饶了你这一次。”
又看向夏梓晗,“呀,二姐,你身上怎么湿漉漉的?外面下这么大雨,你没带雨伞来?”
不等夏梓晗回话,就瞪向小丫鬟,“还不快去准备一套衣服给曹太太换上,曹太太要是生病了,看我怎么处罚你。”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急忙告退,下去准备衣服。
夏梓滢笑道,“二姐,我们姐妹二人可是好久没见,快过来坐下聊。”
夏梓晗一身湿,没好意思坐下。
夏梓滢像是没看到她的尴尬一样,尽自说道,“唉,我这整日忙着打理这偌大一个府邸,又要侍候世子爷,又要侍奉老夫人,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手不停歇,也就这午后有一丁点的时间是闲着的。”
听着像是在抱怨,但何尝不是炫耀。
第8章 借银子
夏梓晗像是没听懂一样,表情丝毫未变。
但她见夏梓滢态度虽亲热,可热茶也没吩咐丫鬟倒一杯,还一口一个忙,没有空闲,拿小眼神睨她,她就不愿再耽搁人家的宝贵时间,直言了当的道明了今日来访的目的。
“你要借银子?还要借五百两银子?”
夏梓滢张大了眼睛,那表情好似夏梓晗借的不是五百两,而是五万两银子似得。
难得开一次口,豁出面子去,夏梓晗当然要多借一些。
她开口借二百两银子,和借五百两银子,这对于夏梓滢来说,是没什么差别的。
五百两银子,还了一百多两银子,剩下的三百多两,她找找人,把暖玉和暖香二人赎出来。
赎她们二人,恐怕也要百八十两银子,剩下的二百多两银子,她再买一栋一进的宅子,再请个粗使婆子帮着干一些重活,请个小丫鬟帮着带颖姐儿,她和暖玉暖香三人就可以一心一意绣东西去卖,养家活口。
此后,她们一家四口人在宜丰镇上,靠着刺绣,就可以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
再也没了曹子安的打骂,没了曹老婆子的刻薄对待,赚了银子,她们也可以自己攒着花,不用交给曹老婆子,也不用供着曹子安去赌。
未来的美好生活,在来的路上,她就计划好了。
但前提是,夏梓滢能借银子给她。
才想到这,她就听到夏梓滢道,“二姐,不满你说,去年夏家出事,夏家一百多口人全都被流放边疆沙县,我是倒卖了不少首饰衣物,才凑了五千两银子,偷偷给了母亲拿去沙县打点,希望父亲母亲和弟弟在沙县能好过一些。”
“这安阳侯府,外面看着风光,其实银钱方面也憋屈的紧。”
“宋家三代同堂,几十个主子等着侍候,就靠公中那一点儿收入养着,我虽然主持着府中中馈,但规矩在那儿摆着,我就是私自挪用一两银子也要记账。”
“我一个世子夫人的月例也不过五十两银子,连买一只头簪都不够,我……”一副很窘迫的样子,“我前几日刚领了这个月的月例,花了一些,只剩下十两银子了,要不……二姐,你先拿去花,等晚上世子爷回来,我让世子爷想想办法?”
那语气,明显就是敷衍。
夏梓滢吩咐丹萝进内室,取十两银子来。
夏梓晗看着十两银子,心都凉透了。
十两银子,都不够她还债的。
不,都不够她从宜丰镇到京城的来回路费。
更别说,给暖玉暖香赎身。
不行,她不能空手而归,不然,她和颖姐儿将面对的就是死路一条。
暖玉暖香二人也会深陷牢笼而不得救。
她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走到多宝架前,拿起上面一个小巧玲珑的香炉,笑着喃喃道,“这是楚家的东西,是我外祖母给我母亲的陪嫁,母亲过世后,就留给了我。”
她目光又射向多宝架上其他几件五品,“这几件也是吧,楚家的东西,底部都刻有一个楚字。”
第9章 打死
然后,她看向夏梓滢,眼神沉了几分,“四妹,你嫁进安阳侯府时,我母亲和我外祖母留给我的陪嫁都被送到了安阳侯府来,你我易嫁,我的陪嫁,你也没还给我。”
“还有,在成亲前,母亲借走我一万两千两银子,给了你做压箱底银子,至今也没有还我,那银子可是四妹夫当初卖了我外家留给我的产业所得。”
“我外祖母和我母亲给我留了几万两银子的陪嫁,如今全在你手里,夏梓滢,我现在只是向你借五百两银子不过分吧,不然,你把我母亲和我外祖母留给我的陪嫁全都还给我?”
知道继妹宁可看她死,也不会帮她,夏梓晗就心恨怨天,突然就狠了心,想要在安阳侯府闹一场。
夏梓滢这儿,已经是她和颖姐儿最后的出路,如果这条路也走不通,那她和颖姐儿只能看着死。
曹子安和恶婆婆死了,她不心疼。
她死,也不会留恋于世。
可颖姐儿是暖玉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暖玉如今下落不明,她说什么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颖姐儿饿死。
何况,易嫁这一口气,她也是在心里足足憋了五年。
这五年来,她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不闹这一场,她死也不甘心。
“你的东西?”夏梓滢冷笑,“二姐,你成亲时,我母亲也没少给你置办嫁妆,那些嫁妆,可都是母亲精心准备给我的陪嫁。”
“我占了你的嫁妆是不错,可你也拿走了我的陪嫁,我们之间早已两清了,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要我把嫁妆还给你?”
姐妹之间,算是撕破了脸。
提到那些假嫁妆,夏梓晗就气急了,怒火万丈,“是,你的嫁妆全都给了我,可你那些嫁妆统共都不值二百两银子。”
“器具首饰都是镀金的,字画是仿的,就连家具都是买来旧的松木家具,重新上的一层漆。”
而那些不值钱的嫁妆,实则是继母早就为她准备好的,而不是为继妹准备的。
继母是早就在计划姐妹易嫁之事,傻傻的她却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就被人算计了进去。
夏梓晗眼睛通红,双目欲裂,“你们母女二人,早就在算计我的陪嫁了,连我的银子也没放过,借口借了去。”
“我的银子母亲给了你,我不指望你全还我,我就向你借区区五百两银子,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本以为她要闹,夏梓滢为了名声着想,也不至于让她闹下去,至少会答应借五百两银子给她。
让她救救急。
谁知……
夏梓滢急眼了,突然站起身,厉喝道,“这是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闯到安阳侯府来撒野,来人啊,还不快把人打出去。”
在夏梓晗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冲进来几个粗使婆子,二话不说,就堵了她嘴巴,把她拖了出去。
一顿拳打脚踢后,她被扔到了一条小巷子里。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耳边只有呼呼北风在咆哮,还无情的钻进夏梓晗的衣襟里。
夏梓晗浑身痛的就跟被车碾碎了一样,浑身一抽一抽的,过了好久,久到她快要冻死在原地时,她想到了颖姐儿。
不行,她是她嫡母,她必须要找到银子去救她。
夏梓晗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忍着痛,咬着牙,扶着墙,艰难的爬起身,慢慢的一步一步移动。
可惜,她只走了十来步,身子就往前一倾,栽倒在了小巷子里,头朝地,血流了一地,再也没爬起来。
有理,总究是敌不过权势。
如果有来生,她纵使没权,也一定要有钱有势……
第10章 重生
睡了长长的一觉,夏梓晗只感觉心神通畅,万物复苏,浑身都有劲。
啊,多久没这么好好睡一觉了呀?
自从嫁进曹家后,她就像是进入了地狱一样,侍候曹家母子,日子过的苦累倒也罢了,还要受着他们的打骂,身子就从没这么轻快过。
颖姐儿……
“啊……”
一想到颖姐儿,刚醒来,意识还在混沌中的夏梓晗,就猛打了一个激灵,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打算去找颖姐儿。
可是……盖在她身上的被子,竟然是软绸面,握在手里软软的,绵绵的,上面还绣着牡丹花和双喜字。
这被面,一个得三十几两银子,从她嫁到曹家后,她就再也盖不起这么贵重的被子了。
而继母给她置办的陪嫁被子,芯子都是旧棉絮翻新,被面也只有放在面上一床是好的,其他都是麻布的。
而那一床唯一好的被子,则在她进曹家的第二天,就被曹老婆子以媳妇要孝敬婆婆为由的借口拿了去。
咦,这被面怎么看着好熟悉?
还有,她的手似乎也变小了一大圈?
夏梓晗瞪着自己小小的白皙的如玉一般的小手,目瞪口呆,膛目结舌,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姑娘,你醒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是她幻听了么?
她怎么听到了乳娘的声音?
可是,乳娘不是在外祖母去世的第三年,就病死了么?
怎么……
真的是她见鬼了?
夏梓晗的脸色骤然苍白,睁大了眼睛,直直瞪着推门进来的乳娘于家的,脑海中一根弦被轰的一下炸断。
风中凌乱,瑟瑟发抖。
乳娘见她脸色不对,还以为她是承受不了老太爷的去世,受了打击,还没缓过神来,就亲昵的拉着她的小手,担忧的劝慰道,“姑娘,老太爷去的急,乳娘知道你心里难过,可逝者已矣,你要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老夫人现在可只剩下你了。”
这声音……
好像是真的?
还有这手上触感,好像也是真的,还有体温……
这是什么情况?
夏梓晗整个人呆若木鸡。
许久之后,她终于回神,目光仔细的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
雕红漆戏婴博古架,紫玉珊瑚屏榻,紫檀雕螭龙纹多宝阁,黄花梨连三柜橱,珊瑚迎门柜……
这些黄花梨家具,好熟悉,好遥远,全都是她当年住在楚家时房间里的摆设。
而眼前的情景,又是那么熟悉,好像……好久以前曾发生过一次。
那是外祖父刚过世的时候。
外祖父在世时,非常疼爱她,把她视若珍宝,可她八岁的那年,外祖父因朝事劳碌太过而染上了风寒,病症来势汹汹,太医束手无策,一个多月后,外祖父就去了。
她伤心欲绝,当时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痛不欲生,是乳娘进来安慰她。
那么……
现在的情景?
可能是真的吗?
夏梓晗一阵激动,然后……她又想到了前世,死前的记忆也开始慢慢回笼。
第11章 委屈
继妹阴狠冷漠的眼神,一群婆子狰狞扭曲的表情,和雨点一样落下来的拳头和双脚。
她浑身颤抖,紧紧捏着拳,咬着唇,唇瓣都咬出了血,一双眼眸也变的通红。
夏梓滢,她竟敢……
好,很好,她只是想要跟她借五百两银子而已。
夏梓滢竟二话不说就发难,把她当成一个疯婆子,让一群婆子把她给活活打死。
活活打死啊。
那种痛,她死也不会忘记。
夏梓晗闭上了眼睛,死死压抑心中快要溢出来的满腔恨意。
所以说,她是真的死了?
那现在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夏梓晗睁开眼,偷偷的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痛,好痛。
痛的夏梓晗眼泪都流出来了,
乳娘以为她是伤心的,继续劝着,“老太爷走的急,老夫人也没缓过神来,亲戚们也还没送信去,这些事,都在等着老夫人拿主意。”
“老夫人心里正难受着,可丧事还得她出面操办,姑娘,你要多安慰安慰老夫人才是。”
姑娘是老夫人唯一的亲人了。
夏梓晗终于真正缓过神来。
她死了,又活了。
外祖父过世的这一年,她八岁,是到楚家的第五年。
想到多年未见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想到二老对她的疼爱,又想到二老去世后,这些年来自己受的委屈,夏梓晗悲从中来,伤心欲绝,委屈的大哭特哭起来。
嚎啕大哭,滔天骇地,哭她前世几年来受尽的委屈和悲苦。
那日子,太委屈,太痛苦,太生不如死了。
……
楚家院里院外,一夜之间全都挂上了白绫,满堂洁白,前院中央跪了一地的人,全都是楚府的下人。
人人都伤心落泪,哭泣哀嚎,让人闻之心悲。
夏梓晗穿了一身雪白的丧服,在祭师的引导下,到了前院的一座水井旁。
她从邓嬷嬷手中接过几个铜钱,扔进了水井。
祭师大喊,“买水咯,买水咯。”
夏梓晗泪水刹那间落下。
民间风俗,家有老人过世,都得由家里小辈男嗣到平日用水的水井里去买水,给老人洗身。
她外祖父名下无男嗣,后继无人,就有管事提议,去安阳侯府请宋淮来买水,宋淮是夏梓晗的未婚夫,也算是半个楚家人,由他来买水,也说得过去。
外祖母却不同意,坚决要她来买水。
外祖母说,“你外祖父在世最疼你,由你亲自买水给你外祖父洗身,你外祖父一定会走的很安息。”
外祖母这么一说,有其他提议的管事们就不敢在开口。
等请了祭师,夏梓晗就被当成了楚家男嗣,给外祖父买水。
这件事,是前世没有的。
前世这时候,她哭哭啼啼,颓废不振,后又昏昏迷迷的病了几天。
外祖母没办法,就派了管事去了安阳侯府,请了宋淮来帮外祖父买水。
夏梓晗吸了吸鼻子,按照邓嬷嬷指导,亲手从水井里打了水,拎着去了外祖父的房间。
外祖父还跟睡着了一样,安详的躺在床上。
第12章 入殓
夏梓晗一见到久别了几十年的外祖父的脸,她一下子没控制住,就哭了起来。
“玉娘,你别哭,你外祖父见你伤心,他走的也不会安息。”曾氏劝道。
可她自己也落下了大颗大颗眼泪。
“你先去歇歇,外祖母想一个人静静的陪陪你外祖父。”她抹了一把眼泪,接过夏梓晗手上的水道。
夏梓晗哽咽的嗯了一声,和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曾氏对祭师道,“你们也都出去吧,我想跟老头子好好告别一番。”
祭师闻言,忙安排人出去。
鼓吹手就在屋前卖力的吹着,哀戚的调调让夏梓晗忍不住在哭了一顿。
对于她来说,外祖父已经过世了几十年,平时到了外祖父的祭日时,她虽然很怀念外祖父,但也不会太伤心。
可刚才见到如睡着了一样的外祖父,当年外祖父对她的疼爱的画面一下子就进了她的脑海中,她一下子就依依不舍的哭了。
又一次,外祖父要永远的离开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早重生几天?
她要早重生几天,至少她还能再听一听外祖父的声音。
屋里,很快传出了外祖母的哭声,因哭声不大,都被鼓乐掩盖住了。
夏梓晗站在门前,还是听见了。
那悲伤的气息,引来了她更多的眼泪。
……
入殓后,灵堂布置妥当,夏梓晗身为楚阁老唯一血脉传承,第一个祭奠,烧香磕头。
完后,她规规矩矩的跪在了灵堂前,一张一张的给外祖父烧纸钱。
一切都准备妥当,曾氏这才把楚阁老病逝的消息发布了出去,不久,就有骆驿不绝的人上门祭拜。
夏梓晗跪了一上午后,双腿都麻木了,但她却没吭一声。
外祖母曾氏心疼她年级小,怕她吃不消,就道,“玉娘,你回房歇会儿去,这里有外祖母呢。”
“我还不累。”夏梓晗动了动双腿,“外祖父生前那么疼爱我,他最后这段日子,我想多陪陪外祖父。”
前世,外祖父去世,她晕倒醒来后,就伤心的病了一场,也没能好好陪外祖父最后一程。
这是她的遗憾。
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再遗憾一次。
“哎,这孩子可真孝顺,也不枉楚阁老再生时疼她一回。”
“谁说不是,楚阁老再生时,把这个外孙女看的跟眼珠子似得,真正是含在嘴里怕花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要月亮,绝不给星星。”
“楚阁老名下子嗣凋零,也就剩下她这一根苗了,不疼她,还能疼谁去?”
“是啊是啊,不过,她到底是夏家的根,以后总归是要落叶归根的。”
“这楚阁老一去,连扶灵柩的子嗣都没有,哎……”
“怎么,你没听说么?”
楚阁老为官几十年,清正廉明,囊空如洗,两袖清风,那是一心为民,一心为国。
自从他坐上户部尚书这位置后,那国库里的银子是一年比一年充实,粮库里的存粮也是一年一比一年满,皇上很是高兴,对楚阁老也万分信任和重用。
第13章 表哥
还有那将士们的军饷,户部从不拖欠一天,特别是军粮,冬衣,武器,更是由楚阁老亲自调遣人,每年如期送到关边。
不克扣一丝一毫。
因为物质送的及时,物资充盈,将士们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这几年来,边关的战报是胜多败少,而死亡率也没了以前多。
而这一切,全都是拜楚阁老在一旁监督所赐。
近几年,将士们一提楚阁老,个个都竖起大拇指,把他当成自个儿的亲爹一样敬重。
还有,前年江北那边大旱,庄稼绝收,是楚阁老得到消息,率先向皇上提议赈灾,早早的就给百姓们开仓放粮施银,因为得救及时,百姓们这才没有饿死。
“说到楚阁老,不但百姓将士们敬重他,就连皇上对楚阁老也是另眼相待,非常敬重。楚阁老这一走,京城里都哀嚎一大片,他名下的那些个门生一得知消息,就上门来争着抢着要给楚阁老扶灵柩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楚阁老后继无人,由门生扶灵柩,倒也说的过去。”
……
夏梓晗耳边,传来一群人的窃窃私语。
她垂眸,咬着唇不作声。
前世,她懂事晚,什么事都懵懵懂懂。
那时候,暖玉听到这件事,就当成大好事说给她听时,她还以为外祖父名下的那些门生是在对楚家示好,是在可怜外祖父无后,才会想要给外祖父扶灵柩。
现在,她可不会想的那么单纯肤浅。
扶灵柩,那是儿子孙子才能做的事。
外祖父名声好,受人爱戴,在朝堂上留下一大片余荫,谁能给外祖父扶灵柩,谁往后就能在那余荫之下乘荫纳凉。
日后在朝堂上,仕途也是一路绿灯。
这么大一块馅饼摆在那儿,谁傻子才会不来抢吃。
“姨祖母,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你去暖阁歇一歇吧,我娘吩咐丫鬟煮了两碗鸡丝香菇面端过去。”
就在夏梓晗沉思的时候,一个让她恨的牙痒痒的稚嫩的声音传来。
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恨意随着她的视线,就射了过去。
在接触到一双怜悯的清澈眸子时,夏梓晗下意识的低头。
前世之事,今生还未发生。
现在的宋淮才十岁,还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孩子。
而且,外祖父过世,楚家后继无人,外祖父的丧事也都是由宋淮的父亲宋柏清出面操办。
宋柏清是外祖母妹妹的儿子,是安阳侯府的世子爷,叫她外祖父一声姨夫,也是楚家在京城唯一一家嫡嫡亲的亲戚。
由他为楚家出面操办丧事,天经地义。
楚家和安阳侯府之间有了这一层亲戚关系,在她还无能力扭转自己的人生时,她不能得罪安阳侯府,不能得罪宋淮。
前世的仇,在她羽翼未丰之前,她一定要压在心底。
夏梓晗捏了捏拳,再次抬头时,她的脸上除了一丝悲伤外,已无恨意。
她看着宋淮,轻轻的喊了一声,“淮表哥。”
夏梓晗的恨意,虽一闪而逝,但宋淮还是察觉到了。
第14章 亲事
夏梓晗的恨意,虽一闪而逝,但宋淮还是察觉到了。
不过,他这时候年纪还小,也没想那么多,他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毕竟,他从未得罪过这位表妹。
且她和他之间还有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在,比别人家都亲,他们之间就更不能有恨意存在了。
他一定是看错了。
“姨祖母,我娘在西跨院小厅接待客人,没时间过来,娘吩咐我,让姨祖母去暖阁歇息,她都准备好了。”宋淮对曾氏道。
又吩咐他的丫鬟搀扶起夏梓晗,“晗表妹,你已经跪了大半天了,肯定累了,你陪姨祖母一起去暖阁歇歇,这里还有我跟我父亲母亲在。”
说着,他见夏梓晗的腿僵硬,还蹲下小身子,轻轻的揉了揉夏梓晗麻木的膝盖。
从小,宋淮一张嘴就特别会哄人,还很会照顾人,看他外表,也是一个温柔细心体贴的谦谦君子。
就因为这表象,夏梓晗才会毫无防心的信任他,爱慕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
结果,却被他狠狠坑了好几次。
“好些了没?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话,就让艾菊背你过去。”
艾菊是他的大丫鬟,已经十三岁。
“不用了。”夏梓晗冷脸拒绝。
这一世,她不会在傻兮兮的被他骗。
他道貌岸然,假惺惺的照顾她,她也不会记这份情。
夏梓晗没理会尴尬呆愣的宋淮,她唤了乳娘过来,搀着她,和曾氏一起去了隔壁的暖阁。
暖阁无人,安安静静,明显是被人提前清理过。
曾氏和夏梓晗刚坐下,就有丫鬟端了两碗鸡丝香菇面进来。
“姨祖母,晗表妹,你们歇着,我还要出去帮我父亲母亲一起招待客人。”
宋淮对曾氏行礼告退。
曾氏见他小小年纪,就彬彬有礼,进退有度,非常满意。
宋淮出去后,曾氏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等夏梓晗吃完后,她就遣了屋里的丫鬟婆子,慈爱的看着夏梓晗,轻声问,“玉娘,你是不是不喜欢你淮表哥?”
“没有啊,只是……”她小脸红了红,磕磕巴巴道,“外祖母不是教导过‘男女授受不亲’么,我已经八岁了,已经过了男女不同席的年纪。”
呼……
外祖母不愧是人老精,她已经极力隐藏对宋淮的讨厌,但还是让外祖母瞧出了一二。
她和宋淮的亲事,是外祖母从宋家求来的,是外祖母对她的未来的一种托付。
所以,就算是为了让外祖母放心,哪怕她再讨厌宋淮,也不能在外祖母面前表现出什么。
曾氏闻言,就叹了一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是怪她教导的太好?
还是怪玉娘太听话?
她心疼的拉着夏梓晗的手,慈爱柔和道,“这门亲事,是你外祖父走之前帮你定下的,他帮你相看过宋淮,说宋淮是一颗珠玉,只要雕刻得当,定会大放光彩。”
“玉娘,外祖母老了,照顾不了你几年了,你要记住,等你以后嫁入宋家,你一定要和你淮表哥好好过日子。”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外祖母可能做梦也想不到她和外祖父费尽心思为她定下的这门亲事,会被她继母算计给了她继妹,替人做了嫁衣。
第15章 叛主
夏梓晗和宋淮的亲事,是去年定下的。
定亲前,楚阁老曾亲自去宋淮的老师石翰林那里见过宋淮。
宋淮年纪虽小,但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见他在老师面前懂事乖巧,谦虚知礼,又肯上进,品性相貌都非常良好,且一点儿没染上世家子弟的恶习。
楚阁老很满意,这才肯让曾氏带着夏梓晗去拜访安阳侯府老夫人,求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曾氏过世时,夏梓晗才知道。
她虽是在楚家长大,但总归是夏家的女儿。
江宁夏家虽是耕读世家,但从祖上开始就没出过什么大官,最大的一个官也只是一个州府的知州,从五品。
而她父亲,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布政司经历,
她这样小门小户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嫁进宋家。
而安阳侯府的老夫人之所以会同意这门亲事,完全是因为她在年轻时,欠着曾氏一个情。
安阳侯府的老夫人小曾氏,是曾氏的亲妹妹。
当年,曾氏还是姑娘家时,她母亲要给她定亲,就把那男子叫进了家里来相看。
曾氏红着脸,躲在屏风后相看。
她妹妹小曾氏也偷偷摸摸的跟了过来,瞄了几眼那男子,结果,小曾氏对那男子一见钟情。
小曾氏性子急,又敢爱敢当,她辗转反侧的想了那男子一夜后,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曾氏的房间,哭着闹着求曾氏把男子让给她。
为了一个陌生男人,曾氏自不会和亲妹妹起了嫌隙。
何况,曾氏那么骄傲一个人,她不会去嫁给一个妹妹喜欢上了的男子。
就这样,曾氏把本来要给她定亲的男子,让给了小曾氏。
而那男子,就是现在的老安阳侯。
老安阳侯和小曾氏二人成亲后,相亲相爱了一辈子,两人之间连一个小妾姨娘也没有,小曾氏也幸福快乐了几十年。
而她姐姐曾氏这个情,小曾氏心里一直记着,可她多年来也没找到机会还。
这一次曾氏豁出老脸开口求亲,要把夏梓晗定给宋淮,小曾氏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前世,夏梓晗和夏梓滢姐妹易嫁,成亲当日,小曾氏并不知情。
第二日新娘认亲,小曾氏知道后已经晚了。
宋淮和夏梓滢已经洞了房,宋家也没了反悔的余地。
为此,小曾氏一直觉得对不起亲姐姐,气的她大病了一场,此后,身体就再也没好过。
夏梓晗也再没见过小曾氏。
“玉娘,你在这儿睡一会儿,于家的和暖香在这里陪你,外祖母出去看看。”
曾氏的声音,打断了夏梓晗的回忆。
不知什么时候,暖香和乳娘已经进来了,她已经躺在了暖阁里的榻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被。
曾氏帮她掖了掖被,细心叮嘱她,温柔慈爱。
望着外祖母眉眼间散发着悲痛之色,却仍不忘关心她,夏梓晗泪眼汪汪一把握着曾氏的手,道,“外祖母……”
“听话,外祖母过一会儿再派人来叫你。”曾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
家里都是来祭拜的客人,她哪儿有空在这里歇息。
可玉娘年纪小,已经跪了一上午,再不歇息,她的双腿就要废了不可。
望着曾氏离去的背影,夏梓晗咬紧了唇,任泪水横流。
“姑娘,快睡吧,下午客人还会更多呢。”暖香拍拍她,哄着她睡觉。
暖玉暖香暖夏三人,是她刚到楚家的那年,外祖母买来侍候她的丫鬟。
她们年纪并不大,暖香九岁,暖玉暖夏十岁,
暖玉暖香二人年纪虽小,但做事稳重细心,对她也忠心耿耿,是她身边最得力的两大丫鬟。
而暖夏……
想到爱偷奸耍滑,又好吃懒做的暖夏,夏梓晗眼中闪过一丝阴历。
前世,她能嫁给曹子安,暖夏功不可没。
这个人,等外祖父的葬礼完后,她再来处置。
一个叛主之人,不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