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坑爹的处境
有一个唠叨的奶娘,无疑是穿越人士的一件幸事。通过她的嘴巴,你能够知道许多背景资料,从而免去了自己的许多麻烦和危险。哪怕是个胎穿来的,有这么一个介绍背景资料的人物,也是节省了许多时间,可以及早作出应对。
可是听完这位的唠叨之后,本名谭夕、现名还不知道、也许还没有起的某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这奶娘年纪并不大,目测着不过是二十来岁,高个头儿,略略有些发福,一身干净整洁的褐色布衣,头发挽起作妇人髻,插着两枚银簪子,圆圆的脸儿,眼睛透亮显出颇为能干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尖刻的碎嘴婆子,难为她居然这么能说。
奶娘如是说:“他们颜家一窝子的骗子,没见过偏心成这样的父母,什么样的好事旁的儿女都有,独独闪下你们这一房,果然是根基浅薄没教养的人家,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奶娘又说:“郎君真是荒唐,镇日出去与一群狐朋友狗友鬼混!与那些没规矩不讲究的田舍郎一处厮混,越学越坏!娘子本是他们颜家千求万求来的,他竟然……竟然还出去与那些个贱人一处吃酒!与说亲时说的全不一样,传闻里‘让位与弟’的好名声也是假的。小娘子,你娘不容易,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就指望着你了,你可以好好听你娘的话,要争气,你长大了要有出息,要好好儿地孝敬她啊!”
说这些的时候,奶娘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而小心,显得十分忠心周到。可这嘴里的话,真是句句戳心。
好么,她遇上渣爹了!不对,是她娘遇到了一整个儿的渣婆家了。身为人家闺女,她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谭夕算有点古代常识,知道这“郎君”约摸是说的男主人,代入语境,就是说她这一世的爹。“娘子”自然就是她的生母,“小娘子”估摸就是说的她,她爹姓颜,她自然也姓颜。
通过分析可知,她娘是名媒正娶被“骗”来结婚的大老婆,原本听说丈夫名声很好,拜完天地才发现丈夫不靠谱,想后悔也晚了,现在闺女——也就是她——都生出来了,更没办法反悔了。她有理由相信,这个“鬼混”不止是喝酒赌钱那么简单,搞不好还要上个青楼啥的。她娘还只有她这么一个闺女,连个儿子都木有!这奶娘应该是她娘这边儿的人,不然不会这么说她爹家。并且,她娘这边儿挺瞧不上她爹这一家的。
好了,现在知道了这些情况,她能做啥?纵有千般本事,也得等她能说话、能走路,有点执行力……再说啊。
认命接受了穿越的事实,都努力调心态,决定做个识时务的种田派了,哪知道家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就感受到了生存的不易。谭夕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这奶妈是胡说八道的。不过,在她心里,已经做了出坏的打算了——奶娘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还没过周岁呢,要不要这么早知道这么惨的情况?!再者,光知道了家庭环境,她还不知道现在处在什么朝代!
可一个奶娘,又不是度娘,怎么会事无巨细地介绍呢?想知道,她还有得听呢!
让谭夕最郁闷的是,这位奶娘大约是她娘的忠仆,每天照三餐地给她念叨着“他们颜家没好人”、“你娘不容易,你娘很可怜,你要听话懂事争气孝敬她”、“你爹是个不干正经事的浪荡子,四处拈花惹草,你别理她”,再没多少有用的信息了!总要听她念上几十回上述内容,才能从里面夹杂着听一点有用的信息,比如骂她祖父“你阿公,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就开始摆老太公的谱了,打量人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呢?没规没矩,真是可笑!”
还有说她伯父的“大郎也是,做人阿爹的不理事,做人兄长的,亲兄弟也不管束管束。还说他明白事理呢,他们颜家可真是好笑。”
谭夕想,这位奶娘说这些的时候,大约是选择性失忆,忘了怀里抱着的这个奶娃也姓颜。这位大姐一点也不觉得身为人家佣人,说主人家上上下下的坏话有什么不对。不但是奶娘,连着谭夕能看得到的、常在屋子里的四个梳着双鬟的丫环,也没一个出声劝的,并且都做出了同仇敌忾这个表情来。
这四个丫环她倒都认得,都是七、八岁的年纪,粉嫩嫩的小姑娘,名儿估摸着是后改的,十分配套整齐的梅、竹、兰、菊,让谭夕总是想起天山童姥家的四胞胎来。穿着一模一样的绿色制服,样式却是直裾。
四人正在活泼的年纪,平日里在谭夕眼前,或曰在奶娘跟前,却都是安静沉默,从不乱说话。这让谭夕分外奇怪,看这调-教丫环的手段,可见不是一般人家,一个奶娘却又这般放肆地说主人家的坏话,虽然声音不大,近乎耳语,还颇有些给小主人洗脑的嫌疑——到底她妈跟婆家有多大的冤仇?
好容易听了奶娘念了好多日子的经,知道了一些事,也对另一些事情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一天,她被奶娘抱去给她娘来看。就听她娘说:“阿家今日发话,命我们妯娌自与孩儿取名,她便叫神佑吧。”
取了个小名儿,叫神佑。这下好了,名也有了,姓也有了,齐活儿,从此她就是颜神佑了。颜神佑心说,这名字听起来奇怪了一点,倒也应景,自己确实需要一些好运气。
奶娘却又心细,多问一句:“娘子,那两家的小娘子都叫什么呢?”
颜神佑她娘淡淡一笑:“她阿姊名福慧,三房的那个,还想着呢。”
奶娘跟着嘲笑:“且得想半天呢!啧,三娘子上回还闹笑话儿呢,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得……”
颜神佑竖着耳朵正听这八卦听得入神,难得奶娘这回换了个人来吐槽,她听着颇觉新鲜。就听她娘截口道:“说这些个做什么?名字好与不好的,还须看各人用功。来,把神佑抱来我看看。”
第2章 人造小神童
颜神佑的娘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来看闺女的时候并不多,之前几个月,颜神佑都是跟着奶娘一处呆着。当然,还是婴儿的她,最初的几个月是听不清也看不清的,不记得那会儿见多见少。反正吧,自打她能听能看了,就很少见到她娘,只模糊记得一个剪影而已。
然而自这一天起,每日里却硬抽出时间来教育女儿——孩子快八个月了,得开始教说话了。别看平常放心奶娘带着,可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还跟丈夫不睦,自然是要珍重地教育。先前是因为新嫁娘又有诸多麻烦事务,孩子又小,不须教育,这才放开了手去。眼下却是恨不得时刻带在身边,一眨眼就把知道的都会了。教孩子,不止是教她识几个字便算完,还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处事之道,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颜神佑的娘看起来十分之年轻,以至于颜神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没有发育完全听错了。这么个高中生的模样儿,已经是她娘了?结婚生子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事实就是如此,颜神佑她娘还就是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了她,如今她没满周岁,她娘也仅仅十七而已。可不就是青春粉嫩么?可惜,这脸上总带着一抹淡漠,只有在看向女儿的时候才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来,那笑,也是淡淡的。
颜神佑打一看清她娘的长相,就大气也不敢出。她娘是个美人儿,长得相当大气,白净的面皮瓜子脸,长长的眉毛,一双凤眼,鼻如悬胆,樱桃小口显得略略丰厚。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挽作个低髻,插几枚钗,也是错落有致,并不是黄烘烘堆满了头,亮闪闪恨不得显出自己有钱。长裙曳地、广袖博带,衣服上虽没什么纹绣,色彩也不那么活泼鲜亮,却是做工精致,完全是工笔画里古代仕女的模子,一举一动,仿佛都带着娴静的气息。特别特别地有正室范儿。
颜神佑一看她的打扮,大约能判断出来,这年代,如果是她晓得的历史的话,当在秦汉之后、隋唐之前。如果是架空,那就只好等着科普了,不过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年份。比如这一身衣裳,就是曲裾,那照常理推测,年代就不会太晚。
她娘出身不简单,在扛住了奶娘的废话洗脑之后,颜神佑好不颜易在她的话里找出了她娘的出身——名门姜氏。果然是教养得很好,举止有度,连声音都温柔得恰到好处:“大娘今天有没有淘气?来,我看看。”说着就伸手抱了颜神佑去。
颜神佑被她这把声音钻进耳朵里,只觉浑身舒爽,好像连加了七天班,被拉去泡温泉一般,泡得每一个细胞都会展开了,魂儿都飞到头顶差点没回来,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心说,这长得可真美啊!求长得像娘!
家里有这样的美人,老公怎么能值得出去鬼混呢?真是有眼无珠!颜神佑对她爹的头一个评价就是——没有审美。然后扬起一抹笑来,试图安慰这个在她心里还是未成年人的娘。
乳母在一旁笑道:“娘子看,小娘子笑了。”
姜氏也笑道:“好好。来,你叫娘,叫娘——”
乳母也在一旁撺掇着让她叫,还说:“娘子放心,奴婢每天教小娘子,小娘子这般聪明,必能学会的。”
姜氏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要是不能聪明到极点,我倒宁愿她笨些个,免得不上不下的,看事儿看得明白,却又没有破解之策,不过徒增烦恼。倒不如什么都看不明白。”
颜神佑怔了一下,听这意思,眼下难处还不小?扁扁嘴,挣扎了一下手脚吸引了注意力,努力试着发音,也不过发出些个“咿咿呀呀”,听着完全不像。姜氏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才重新笑了起来,颇觉快慰。
不可否认,是人都有点颜控,颜神佑也不例外,尤其美人是自己亲娘的时候,连同性相斥的手续都免了,只求亲娘的基因霸气一点,能覆盖她那位至今没有印象的爹的基因。每日里见这美人娘在自己面前温言相劝,教她说话,颜神佑也忍不住努力向上。
她想明白了,从奶娘的态度来看,这颜家,就是她家,真不太好混,其他人还没见着,可就冲这十天半个月没见着一回的待遇,就知道各方的立场了。这屋里的这些个人,就是她的盟友了。阿弥陀佛,我党工作一大方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虽然亲娘的理论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只不过处在这么个环境下,她还是想表现得优秀一点,这样话语权才能多一点。要不然到时候落个呆呆笨笨的名声,指不定就叫这家人仨瓜俩枣地给卖了。傻人有傻福这种事情,她是不敢直白地理解的。她一直觉得,这个“傻”才不是真傻,应该是“大智若愚”才对。人的生存空间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扮猪吃老虎神马的,也先得是个“扮”的才行。
这么想着,她就越发的努力,毕竟住进了个没喝孟婆汤的灵魂,不出几日,她已经能够发出像模像样的“娘”了。至于“爹”她是一直没见着,印象里家里还有其他的人,这几日也都没见过。所以这些称呼,她都没有练习,只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回。不敢说出声来,怕与本地的称呼不相匹配而惹出麻烦。
在姜氏又一次逗她的时候,颜神佑也相当不客气地大声说:“娘!”
姜氏十分惊喜,额头抵着额头地道:“你再叫一个,再叫一个。”
颜神佑从善如流:“娘娘娘娘……凉凉……”喊得次数太多,走音儿了。
奶娘开心地道:“我就说,咱们小娘子是最聪明的,这家一辈儿三个小娘子,就咱们小娘子最出挑。”
姜氏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出挑又如何?谁叫她不走运投生到我这里来了呢?再出挑,没个出挑的父亲,以后……也……罢罢,她总还有我为她打算。阿圆,你来……”
奶娘阿圆附耳过去,听姜氏吩咐了几句,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传出去。还要多教小娘子几句话才好。”
姜氏道:“我省得,”一面看向女儿,“你乖,要好好学,明白吗?”
颜神佑当时不明白,一刻钟以后就明白了——这位虎妈在教没满周岁的小朋友背古诗!颜神佑想,学就学吧,公私两便,大家双赢,也练得认真。姜氏嗓子好听,用一种特别的调子念出来,入耳别有一番风味。
颜神佑内心略复杂,姜氏念的这些个诗听起来都很美,就是一句熟悉的都没听过,卧槽!这不会是架空了吧?这不坑爹呢吗?两眼一抹黑,啥剧情都不知道了!一般在她这种情况下,她跟她娘两个明显属于失意群体,想翻身,那得是站队站对了,才能有前途有希望,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这要怎么改变困境?靠磨的吗?你想磨,还得别人给你磨。
颜神佑特别忐忑地背着诗,说来也怪,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她觉得这回的脑子比上回还要好使那么一点,背东西特顺溜特快,几乎是听一遍就能记下来了,剩下来的不过是练习发音而已。登时大喜,穿越一回还能掉落“过目不忘”技能吗?必须善加利用!
姜氏却分外仔细,一日听女儿的声音,忽然说:“阿圆,别总逗她说话,休要累着了嗓子,得不偿失。”
颜神佑一怔,她自己都不太注意这事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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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整个颜家上下都传遍了,二房的小娘子,堂姐妹里排行第二的小二娘,她是个八个月就会说话的“神童”!八个月会说话并不算特别稀奇,颜神佑特别难得的地方不仅在于会说话,她不是只会一两个词,是能说出许多字词,还能说些短句了。仿佛“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神鸟,端的是灵异。
在“会说话”后不久的一天上午,姜氏不在,以颜神佑的经验,她大约是去给婆婆立规矩兼处理自己一房的家务去了,颜神佑就跟着阿圆念书。出乎意料的,阿圆文化水平还不低,一句一句地念诗给颜神佑听。
阿圆念不一会儿,两个穿着深蓝衣裳、十四五岁的丫环过来了:“老夫人听说小娘子会说话了,要看看呢。二娘子使我们来招呼一声儿,阿姐给小娘子包严实些,快些抱过去罢。”
阿圆却是个仔细的人,多问了一句:“都有谁在老夫人跟前呢?”
小丫环答得也爽快,一个圆脸儿的答应道:“三房的三位娘子,还有咱们家出门子的大娘,今日也回来看老夫人呢。”
阿圆也回一个笑:“有劳。”说着,就动手把颜神佑给包了起来,又对颜神佑配的几个小丫环道:“阿兰阿菊随我一道去吧。”她这也是留了个心眼儿,万一有个什么传话跑腿的活计,还是自己的人用起来放心。
收拾妥当,一行数人往正房里走去。
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阿圆却很仔细,不令阳光直照到婴儿的眼睛,一手抱着,一手护着,十分地上心。
正房并不很远,不多时也便到了。还没踏进房门,就听到有人说:“来了来了。”到了屋里,颜神佑一时不能适应光线,闭了闭眼,还觉得眼冒金星。阿圆已经抱着她上去请安了,也不是跪,就是福一福:“小娘子请老夫人安。”
老夫人似乎心情不错,道:“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颜神佑心说,这声音听起来也不很老呐!联系她娘的年龄,再推断一下,这位“老夫人”,确实不会很年老。抬头一看,可不是,头发只在两鬓略有几根银丝,乍一看几乎要忽略了过去,一身深紫的曲裾,又罩一件绛红的外袍。“老夫人”的面相看起来颇为庄严,跟姜氏一样,很有正室的范儿。
就听老夫人说:“都会说什么啦?”说着就把颜神佑给抱了过去。阿圆从一旁道:“会叫阿娘了,也会念几句诗。”
这时候就听到一把清脆的声音笑道:“是啊,快来叫我们听听,也好开开眼。八个月会说话的神童,我们还没见过呢。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家的那个到现在也不会说,大嫂家的福慧也是不开口,独就二嫂的闺女会说话儿。”
第3章 亲爹不及格
颜神佑扭着个头一看,就看到老夫人右手边第二个、姜氏下首一个穿着大红衣裳、发髻高高的年轻女孩子在那儿笑着说话呢。这人长得与在座的都不太一样,不是说不漂亮,也是个美人儿,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可无论怎么看,就觉得气场跟旁人不太一样。说是女孩子,是指年龄,其实也是梳着妇人髻了,颜神佑看她坐的地方,大概就知道,这就是她三婶了。至于姓名,待考。
颜神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姜氏,其他人的衣服,包括老夫人,都挺喜庆的。比如说眼前这个,再比如说老夫人左手头一个一身浅紫、左手第二个一身鹅黄,老夫人都是绛红外袍,独姜氏一身月白。发型也是,旁人都是高髻,姜氏乃是矮髻,一抬眼,老夫人这个头发还戴了个假髻,好显得头发多些。再观察一下,其他人头上的,似乎也有假髻,就姜氏没有。
真是奇也怪哉!
正想着呢,就听那浅紫衣裳的开口了:“我家那个,却是我口拙,教不大好,回去也好加紧教一教才是。”她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显得十分年轻,给颜神佑的感觉跟姜氏颇像。颜神佑一猜,就猜着这是她伯母。同样不知姓名。
那大红衣裳的笑道:“我平素也没少教她,怎地还是不开口呢?她比她二姐不过小十几天,怎地就不能够了呢?要说起来,这八个月会说话的,确实少见,咱们这侄女儿,与旁个人都不一样。”
那鹅黄衣裳的也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话都叫你这做娘的说了,她可不就没得说了么?你要不少说两句试试?总是不至于坏事的。”不用说了,这是颜神佑的姑妈。
颜神佑被老夫人抱着,就听着底下唇枪舌箭的,心说,我娘人缘儿不坏啊!倒是这三婶儿,仿佛不被待见,怎么我那便宜爹倒被阿圆奶娘骂得狗血淋头了呢?
颜神佑一边尖起耳朵偷听,一边走着神儿,越发弄不明白这家里的生存形态了。要说这三婶儿讨人厌受排斥吧,可三婶儿是一点儿也不见避让,哪怕婆婆在上头坐着,还是抢着说话。要说姜氏人缘好,有人为她出头吧,可看姜氏的这身打扮又不像受崇敬的样子。
颜神佑自己知道,姜氏的生活是极精致的,她亲耳听到的,姜氏昨天还说:“将入夏了,要换新香来。”别说是姜氏自己了,就是阿圆,乃至于梅、兰、竹、菊几个,都是识字的人。反观颜神佑她三婶儿,是被阿圆公然嘲笑不识字的。
这一家子,里里外外的,都透着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老夫人发话了,还是对着她说的:“阿囡,叫阿婆。阿——婆——”
颜神佑这货如今说话是毫无压力,张口就来:“阿、阿,波……婆。”稍一调整,她就比较标准地发音了。她一开口,一屋子都安静了下来,浅紫衣裳的大房娘子笑道:“这说得可真好。”老夫人也比较满意,含蓄地对姜氏点一点头:“你做得很好。”
姜氏欠一欠身。
颜神佑这会儿才发现,姑嫂几人都坐着个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方块疙瘩上,独老夫人坐榻,几个女人还不是垂着腿坐,而是把这坐具当成席子样的坐法。再一想,家里的家俱,也是以矮的居多,对自己处的背景便有了更深一点的认识。至于其他方面,待考。
鹅黄衣裳的女孩子长得有些像老夫人,只是眉宇间更活泼一些,下了坐的被称为“秤”的坐具,凑到了老夫人的跟前,拿一根手指头轻轻抵着颜神佑的小下巴,让她叫姑妈。颜神佑保持着从善如流的优良品质,叫得特别欢实。姑妈开心了,连说:“真好真好。”
姜氏心里舒坦,面上却并不很带出来,眼角一看坐在她下手的弟妹,唇角却勾出一抹冷笑来。从头至尾,她都没与这位弟妹搭过一句话。那厢里,大嫂柴氏却与三弟妹赵氏略说了两句:“要换香了,你们准备了没有?”
柴氏与姜氏都算是世家出身,妯娌三人里,独这赵氏的父亲却是刚刚有了些军功得以封侯的人家。虽也算有钱有权,然而生活的细节却还是没办法注意得到。赵氏脸上一红,旋即顺竿儿爬:“还要请阿嫂疼我一回。”
老夫人年纪也不很大,四十来岁模样,耳朵却很好使,也发话:“阿柴与阿赵合些香罢。”柴氏答应了。
赵氏也笑着应了,肚里却不甚开怀,她想的却是讨个方子,哪知婆婆与大嫂是宁愿与她香料,也不肯与她方子,她又以不敢开口来要。她自打过门儿,是想与妯娌们一较长短的,哪知道除开自觉得颜色比旁人好,丈夫比二叔争气,余者都不如人,便起了偷师的主意。
这二嫂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她仗着公婆偏疼她这一房,撒着娇儿地管姜氏讨过一回合香的方子。哪知姜氏当面儿说回去找找,叫她不用担心。转天就递话儿回家,第二天姜氏的哥哥就带着人往赵氏娘家去,道是赵氏管姜氏要秘方,这是娘家带来的,她出嫁女不敢自专,回家问娘家人。姜家便要问问,赵家是个什么章程“府上也不是烧不起香的人家,怎地叫出嫁的闺女四处讨要?”
赵氏的父亲与公爹是一道升上来的同僚,关系原就好,同是阿圆口里说的“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的暴发户,相当有土鳖的气息,当时气得要命。回家就派人把闺女接了回来一套骂,转手送了一箱子的香料给闺女烧。当时就成了京城的笑柄,赵氏臊得三个月没敢出门儿。她哪是缺香料呢?
打那之后,赵氏对姜氏就多了几分忌惮提防。心里却又鄙薄姜氏,以其小气,又以其丈夫无能,不如自己丈夫,“也就只有这些旧家的破烂规矩能赢人了”。
老夫人听了这些个,依旧不动声色,却把颜神佑递给女儿抱着:“你仔细些儿抱,”却又问姜氏,“你父亲周年忌,我仿佛记得就在这几日了?”
姜氏原坐回去了,又下地欠身道:“是。”
颜神佑在她姑妈怀里一扭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是带着孝,所以才与旁人不一样呢!
老夫人沉着脸道:“使人唤二郎回来,这几日都不令他出门!到了后日,你们径从这家里过去!”
姜氏低声又应了一声:“是。”
赵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再说什么,思及这大姑子还在眼前,丈夫又叮嘱过大姑子与丈夫不睦,恐说出去的话被她这出嫁了的娇客堵回来,又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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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老夫人一句话所赐,颜神佑才正经八百儿地见了一回她这一世的亲爹。
颜神佑的爹也很年轻,看着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长得却是真心好看,好看到颜神佑觉得如果长得像爹,也不是件坏事儿。颜神佑的爹名叫颜肃之,与妻子姜氏同龄,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眉心正中一颗红痣,仿佛是朱砂点就一般。颀长的身材套在一件大袖宽腰带的曲裾里,腰收得极细,袖子却几要拖到地上,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懵懂的时候见没见过这个少年,可自打她能看清楚东西了,印象里就没有这么个人。现在大家告诉他,这个桃花眼儿是她亲爹,可真是……意料之中啊!
看那桃花眼儿,看那薄嘴唇儿,看那一抹笑,怎么看怎么透着邪性。看起来就像是个三心二意的主儿,再加上几个月都能在闺女醒的时候来看一眼,颜神佑觉得,奶娘是真的没冤枉他!
这一位说话也够有趣的:“时候到了叫我。”
姜氏眉毛都没动一根:“嗯。”
颜肃之浑不在意,正眼都没给老婆一个,倒是给了闺女一个眼神儿:“会说话啦?”说完,也不逗闺女叫她喊声爹,一甩袖儿,他抬脚又走了。留下颜神佑目瞪口呆:这都什么人呐?重男轻女?娶了仇人的闺女当老婆?别有真爱?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颜爹肃之,在闺女这里的第一印象,不及格。
再看姜氏,颜肃之一出门儿,她就气得双手发抖,好险没厥过去!抖了一阵儿,把颜神佑抱到怀里,不多会儿,就把颜神佑那新换的小褂儿哭湿了。往日里阿圆话最多、骂颜肃之骂得最狠,此时却不多言,一句坏话也不说,等姜氏哭了一会儿,才说:“小娘子衣裳湿了,我给换一件去。”
姜氏眼睛红红的,脸上犹带泪痕:“我来。”
一面给颜神佑换了衣裳,阿圆已经与姜氏身边的婢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婢女头儿叫阿方,与阿圆却是同期,两人很有默契。一个眼色下去,阿圆只管引着姜氏说颜神佑:“多懂事儿啊,不哭不闹的。”阿方已悄悄下去使人兑了热水,来给姜氏洗脸。
姜氏本就年轻,又在父孝里,并没有傅粉,擦一把脸,又敷一敷眼睛便可。洗完了脸,又要当成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教闺女数数儿。
颜神佑是打的搏一个“聪慧”的名声的主意,不是她不孝,实在是这个爹一副很靠不住的样子,她恐怕得自己拼,装死是不行的,必须闹腾。她又想令姜氏宽心,是以姜氏一教,她就装成“学会”了。
第4章 周年祭见闻
生了个聪慧的女儿,是姜氏婚后生活的一大慰藉,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身边,听到她软糯糯的声音,姜氏便觉得,这以后的日子也没这么难熬了。哪怕丈夫不靠谱儿,好歹自己也算是有个依靠了。至如再生一个儿子这样的事儿,她一时半会儿,是不肯去想了。
一转眼,姜氏父亲的周年忌便到了。姜氏是出嫁女,不须守三年孝,然这一日,却是必得携着夫、女回娘家的。此时姜氏便不免要庆幸,婆婆虽是偏心,面儿上的礼数还是周到的,硬是压着颜肃之往姜家去了。
姜家与颜家一样,都在京城。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虽不如几个一等的门第那般耀眼,却也是世人羡慕的所在,尤其是在二十余年前那一场“丙寅之乱”之后,姜家的名望日隆。与之相反,颜家却是在颜肃之他爹那一代才发家的,真真正正的土包子。还是土包子里,最让人看不起的行伍出身。
就这么两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家,偏偏就结了亲,看着还是颜肃之这货意见比较大。明明这世道,土包子家是争着娶世家女的。当年“丙寅之乱”,事发在丙寅年,乱军入城,一件顶要紧的事,便是搜罗这些世家女子,用以改良血统、充门面,可见其抢手。如今没有兵乱了,世家女却不能够靠抢得来了。
到得姜家,姜氏自往后面,与母亲、嫂子、姐妹们一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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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在前堂里,几案已设。姜氏的姐姐嫁与太府寺卿蒋融的儿子蒋溪,这一对儿却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娶了世家女。今天这样的日子,蒋溪自然也来了。一看颜肃之衣裳是穿对了,人却没个正形儿,脸上虽不说是嬉笑,却也不那么悲伤肃穆,忍不住便想借着玩笑话来敲打一下这妹夫。连襟之间说话,总比大小舅子挑理儿要好。岳父的周年忌,最好是一顺到底,不要生出什么故事来。
哪知蒋溪将将抬脚,便叫大舅子姜戎一把按住了,蒋溪一回头,正看到姜戎苦笑着摇了摇头。蒋溪只得回了个无奈的笑影儿,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呢?不由更鄙视地看了颜肃之一眼。哪怕你爹算是救过岳父家的命,你一土包子能娶这样的好媳妇儿也是两不相欠了,你这摆脸子给谁看呢?
当年的“丙寅之乱”,也是前朝到了末帝时气数尽了,引得天下逐鹿,不幸叫一班兵痞先入了京,一向养尊处优的世家颇吃了些苦头。姜家亦然。旁人家里,也有武装起家丁来抵抗成功的,也有先期出逃的,然而更多是许多人家由于优雅惯了,武备下降——谁个住在京城里,会时刻想着有人破门而入呢——被叛军勒令交出子女的。
姜家虽然不是当时一等的门第,却也颇为自傲,很有一点节操。乱兵登门之日,姜戎的叔叔带着家丁在正门口儿拦着,没拦住,还被打伤了,不几日便不治而亡。乱兵正门,正堂之上便高悬着三个年轻女子——皆是姜戎之姑母。叛军当时也傻了眼儿了,迷迷瞪瞪去向上峰请命。一来一往,待上头发令,没女儿便要他家拿媳妇儿抵数,家里的女眷都要上吊时,救兵来了。
领兵的便是颜肃之的父亲,颜肃之的父亲随着今上的父亲混,次后跟着今上混。待先帝登基,便做到了右将军。今上即位,他又做到了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开国县公。
就算这样,依旧是大家瞧不上眼的没家教的土包子一只。然而凭着这救援之恩,颜肃之的母亲楚氏夫人为儿子朝姜家提亲的时候,姜家也不得不答应。只是蒋溪十分不解,就算是有恩情在,将个庶出之女嫁与颜肃之也是绰绰有余了,为何将岳母所出的三娘嫁与了?
蒋溪数次与妻子抱怨:“真是奇也怪哉!纵使颜家子少有好学之名,如今又将荫职让与其弟,也不至于……”蒋妻姜氏却是死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反而皱着眉道:“我也觉得奇怪呢。”
夫妻两个都作不明之状,蒋溪是真不知道,只好自己猜,大姜氏却是相当明白的。拦着蒋溪的姜戎,也是相当明白的。蒋溪自己,却也知道一点情报,自己胡乱猜着。比如,开始听着不是姐妹里行三的这个,而行二的那个说给的颜肃之,临了却改了这一位。然而岳父家的事情,他也不好打听得太多,只暗下嘀咕罢了。
姜戎满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虽然“丙寅之乱”为姜家带来了足够的声望,可作为姜家的男人,还没有软到只知道拿女人的“贞洁”说事的男人,他的祖父在死了三个女儿之后,是自觉无颜见人的。便将长孙的名字,便由姜容改为姜戎,偏偏叫他习个武,不去搏什么清名。姜戎借着名声的东风,做到了校尉,又出了妹妹的事情,爹又死了,只得丁忧在家。
虽是走了武官的路子,他却是个细致人,想得也多,并不一味的埋怨旁人,也有点觉得是自家刺激了颜肃之,将好好一个名声极好的上进青年,给弄成眼下这副纨绔样子!天地良心,他们家可没有过于挑剔的意思,否则,也不至于拿个嫡出的来顶了庶出的坑了。
姜家肯将女儿嫁与土包子的颜家,固有救命之恩,也是看在颜氏兄弟上进、名声极好的份儿上。嫁个庶女,正如蒋溪所想,也不算委屈了颜家的——没这份情,颜家想与姜家攀亲,那是妄想,姜家女儿是宁愿烂在家里,也不会随便就这么嫁个暴发户的。
事情就出在姜戎的庶妹身上了。
姜戎的爹也许是叫那一场变乱吓着的,原本便不十分出挑的人,越发沉寂,颜家登门提亲,他一寻思,便也答应了。点的是庶出的次女。这女儿也是养在嫡母跟前的,事后姜家人都说,光养在嫡母跟前还不能觉得是一劳永逸了的,这庶出的有时候还真是血统心性有问题。哪怕所有庶出的孩子,只要家族承认了的,都算在正室名下,只管正室叫娘,生母顶天了被叫一声“阿姨”。
这个结论未免有失偏颇,然而姜家人却是从上到下都信了的。盖因这位二娘生性好强,听说是嫁与个“寒门”便不乐意,待听得说是颜肃之自请将刚刚拿到手的实缺的任命让给了三弟颜平之,益发不喜。将要登车发嫁前一天,她忽然就得了急症。喜宴都摆了出来了,她这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这会儿病了,姜家原本也是有心结这门亲事的,实做不出拿个病人抬到人家家里的事情,这不是结仇么?
不得不拿嫡出的三娘顶缸代嫁,姜家第三女,便是颜神佑的亲娘。
颜神佑她二姨病了几日,等三妹妹回门之后,她又好了,能吃能睡,还能哼唧两声,表示自己体弱。姜戎是个仔细的人,姜戎的母亲便出自蒋家,也不是个无能的主母,便觉出这里面不对来了。尤其是蒋氏,到将近四十岁上,才生出这么个小女儿来,转眼叫庶女给坑了。这二娘,不是有意的,那也是有意的!
姜戎更实干,他本就是个细致人,更兼这妹妹病得日子委实太巧,且知道先前有人办过这样的事儿。唤了大夫来,仔细问了病症,又拿了二娘身旁服侍之人,晓得她竟然连着数日睡觉“蹬了被子”,又将室内降温的冰块拿来一气吞食。便知内里有鬼,登时气了个倒仰!他原想着,只是胡乱疑上一疑,若是冤枉了二妹,便与她赔罪,哪知猜测的竟是真的!
这事儿,若是颜肃之与姜氏过得好了呢,也能勉强熄了姜戎的怒火,问题是颜肃之他不开心。哪怕拿了个正品代替盗版,他也不开心。姜戎十分理解,换了谁,将要过门儿了媳妇儿叫换了,还说原来的“病了”,那心里也不会舒坦。尤其颜肃之正在这气性大的年纪,一点子小事儿,旁人不觉得,他自己便当成了大事。何况娶妻并不是一件小事。
当然,姜戎也觉得颜肃之过于小气,不是赔了你一个更好的了吗?
可说穿了,还是姜家不对。是以姜家固然是要为女儿出头,却少有直接找上颜肃之的,姜戎也只好拿着挤兑他妹子的赵氏出个气儿。便是今日,颜肃之颇有不敬亡人之嫌,姜戎也忍了。只恐不知道何处刺激了颜肃之,让他叫嚷起来,说什么代嫁之事,那姜家的颜面也就别要了。
想到这里,姜戎肚里又把他那平素评价不低,也是疼了十几年的庶妹骂了个底儿朝天!
眼下妹妹这情况,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年祖父的心情,连妹妹都保不住,只能看着干着急。真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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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堆里,也在骂着那个“不识大体”的姑娘。
还是姜氏,看着满堂的亲眷,也不好说与丈夫过得不好,只拿着女儿逗趣儿,叫颜神佑来回来地叫人。颜神佑觉着,这外祖家的女眷们相处,竟比自己家女眷们情真意切。
她祖母跟前,也就姑妈比较随性,其他的人无不是绷着。姜家这里,母女婆媳却是其乐融融的。她舅母范氏看起来比伯母还要大几岁约摸着有近三十岁的样子,外祖母看起来也比祖母年老一些儿。又有大姨母、二舅母、三舅母等都在,一齐围着她,只说她的好话。
姜氏却将眼睛一扫,答完了母亲蒋氏:“过得如何?”的问题之后,反问:“怎地不见二姊?阿爹周年,她不好不出来的。”
蒋氏一声冷笑,范氏代答道:“二娘一向体弱,将养着呢。且出不来呢。”
二舅母尤氏更是直白,偏要温柔地叹气:“自个儿成亲都病得不能出门子,要你代嫁,亲生父亲的葬礼啊、周年啊,不出来,想也没人说了。我真是为她发愁呢,这年纪轻轻的,就三灾六病的,可怎么好呢?”
三舅母周氏也幽幽地道:“也罢,家里也不缺这口吃的,养她到死也养得起。”
颜神佑打了个小喷嚏!蒋氏连忙看了过来:“哎哟,我的囡囡,这是怎么了?凉着了吗?死鬼都死了一年了,还带着凉气儿吓人呐?!老东西!”
她是有理由埋怨的,要不是丈夫生了这么个庶女,何至于坑了她闺女呢?尤氏连忙捂住了嘴巴,蒋氏抱着外孙女儿安抚道:“不干你事,不怪你,都是老东西闹的!”
颜神佑那素未谋面的外公,一日之内躺了无数次枪,皆因老妻的怨怼。也是他性子偏软,不得不拿了三女顶了次女的缸儿之后,想赶紧将次女嫁了,否则妹妹嫁了姐姐还在家里,听起来也不好听。姜氏女自有了贞烈之名,便是不愁嫁的,病弱又怎么了?名声好就行!
蒋氏与姜戎,一个发妻、一个承嗣之子是都不答应,必要将这“病弱”的女孩儿留家里养着,不令出去祸害别人家。姜父从来绵软,老婆儿子跟着翻白眼,次女又娇滴滴地哭泣请罪,弄得他左右为难。后听说三女在夫家与丈夫过得不好,丈夫颇有微词,他又为闺女担心。不出几月,竟活活把自己愁死了!
他这一死,家业自然是嫡长子姜戎擎了去,二娘便一直“病弱”着了。
反正,姜家养得起。
第5章 陈年旧事一
姜氏听了母亲与嫂子们的话,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还是她亲姐姐跟妹妹说话比较直接,一边唇角一撇,对她道:“你就是太好心了,这样生出异心来的人,是留不得、嫁不得的。”
颜神佑又想打喷嚏了,她一定是脑抽了,才觉得这一家子很温馨!
其实这一家还是很温馨的,至少,在坐的都是蒋氏的嫡氏,感情上天然相近。且都是世家之女,想法自然比较贴近。此时的世家,虽然矫情得令人发止,却还没到除了矫情什么都不会的境地。既然大姜氏将话挑开了,其他人也就不打机锋了,个个说得直白了起来。
范氏温言对姜氏解释道:“不然能怎么样呢?生做这家的女儿,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既享了这福,就要担这事儿,岂有什么好事都占了的理儿?你能忍得的事,她偏不能呢?她这是生了外心了,跟家里不一心,要她何用来?便是依了她,将她嫁了出去,她心里也没有娘家。”
范氏的父亲官至司徒,她的母亲姓米,乃是米老丞相的爱女,范氏与米氏同为世家,眼下算得上一等。姜戎能娶到范氏,也是因姜家在“丙寅之乱”里吊死了三个女儿的缘故。风气正得很!世上有不少世家,却是舍不得这么做的,待到平乱之后,有些个是悄没声儿地把女儿接回来,另许人——自然不会嫁得太好,多半悄悄远远送走。有些个干脆是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被抢了去,弄得许多与蒋氏同龄的女子下场凄惨。
范氏嫁后,便时刻以各种礼法规矩约束自己,又以家族为荣,且是宗妇,自然是要全局考虑的。
大姜氏亦是嫁与嗣子的宗妇,接着道:“这是给后人立法呢,要是人人都学她的样儿,这家就要散了。那样的人,用着你的时候,当你是家人,一旦有个什么事儿,她能拿你垫脚,这样的亲人,要来何用?嫁了出去,到了婆家还是这般,处处占着便宜,岂不是坏了家里名声,还要为家里结仇?且她心里生了嫌隙,又存了这不良的心思,日后拿这等心机来对付家里,呵呵……”
颜神佑听到这“网友最讨厌词汇”不由头皮一紧,心说,MD!你们牛!有这么一帮子的亲眷,颜神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图样图森破!这世道,她且有得学了呢。
没想到的是,更牛的是蒋氏,她老人家神补刀了一句:“你们年轻不知道,三娘婆母,娘家不是也病死了一个才议婚便病了的么?”
颜神佑的小耳朵又竖了起来,眼睛也瞪得溜圆,显得有点滑稽有点可爱。蒋氏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给她顺顺头发:“瞧她,跟听得明白似的。”
姜氏硬等着蒋氏逗完她闺女,才说:“明不明白的,我都说与她听,听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拜师授业要择日子,学做人的道理,哪里还等得及择日呢?”
蒋氏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她亦梳着矮髻,显得分外慈祥:“当年先帝受禅,为合诸将、世家,与各家说亲来的。也是咱们家的运道,不知是好还是坏,你的姑母们都……亲事是结不成了的,旁人家里却是不同的。楚家名门,女婿的外祖也是能臣,自然是要表示一二的。他家里运道倒好,去了的楚太尉便是你婆母的父亲,家中仆从部曲甚众,护着一家人逃出京里,并未遭劫。
只是颜氏子委实粗陋,便议将一庶女嫁与他。颜车骑彼时虽是粗鄙些,却也少年得志,官在高位。并不算是十分辱没于她,想来哪家祖上不是从一介白丁熬起来的?哪知,呵呵,这人呐,最怕自作聪明,将旁人当成了傻子。她便做了与二娘一样的事,她的亲父亲也没什么,先帝在上头看着呢,只得将你婆母许与女婿的爹了。回来不出三个月,楚家就病死了个姑娘。这还是亲爹的处置呢!”要不是有这么个先例,蒋氏与姜戎处置起二娘来,也不至于这么干脆果断,总要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如今有了成例,照做便是。
三舅母周氏这时候也添了一句:“她若有事,家里自然护持,家中有事,自然要她效力。只想着从家里占着好处,金尊玉贵地供着,又一丝委屈也不想受,什么受罪的活计都是旁人的,活该旁人受累供奉她,”说着一声嗤笑,“便是天子,也是不能够的!”
她与范氏的表妹是同族。米老丞相有两女,一嫁与范家、一嫁与周家,范司徒的女儿与姜戎年纪相仿,嫁着了。周司空的女儿不幸早早嫁了,便抢着把侄女儿嫁到了姜家来。这一位周氏的堂姐得管范氏的亲姨妈叫一声伯母,算来大家都是亲戚。便是姜氏的姐姐,嫁的也是母亲蒋氏的同族亲戚家里,只是辈份儿略有些错,从蒋氏这里算,大姜氏还要矮上丈夫蒋溪一辈儿。可在这讲求血统的年代里,血统比辈份儿要重要。
二舅母尤氏也说:“正是这个道理。”
姜氏默然,颜神佑也默。颜神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发愁,可是细想一想,又居然觉得……这几位说的似乎还有一点点道理的样子。反抗不起来吗?真的要接受吗?照她爹那不靠谱的样儿,怕是护不了妻儿的。现在要肿么破?
这时候的颜神佑一点也没注意到,她外婆在说她祖父的坏话,对于素未谋面、也没听人说过他好话的祖父,她还真是没多少在意的。
姜氏也只说:“原来如此。”
蒋氏叹道:“我原不与你说,是想着你婆母在那家里苦熬这些年,竟是渐入佳境,是很有些门道手段的,你若知道了她的许多阴私事,露出来了反而不好。不如尊敬公婆,少犯口舌,只消女婿与你好生过活,咱们只推不知便是。哪知……便是不说,你也……总是苦了我儿了。”
姜氏便再也忍不住,扑入了蒋氏怀里,母女两个抱着颜神佑一通哭,哭得颜神佑心神不宁。底下范氏与尤氏、大姜等人抱做一团,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真像是在做周年、怀念先人的模样了。
好容易,彼此收了泪,蒋氏又叮嘱女儿:“看你婆母,比你那时还艰难呢,庶子也认了,对你那三小叔子比对她亲儿子都好,这也没耽误了你大伯子上进,京中谁人不夸她贤惠、有福报来?咱家虽不怕事,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与女婿过好,还是过罢。女婿自幼年起,便是有名的好脾气、肯用功,如今不过是转不过弯儿来罢了。”
蒋氏此言,也是有依据的,颜肃之自幼爹不疼娘不爱的,都偏护着庶弟颜平之。有个亲哥哥,却又肩负着许多责任,也是板着脸儿训他。他好容易读了书,倒是肯听先生的话,颇为用功。学得好了,不见父亲夸他,他也不恼,只当自己不够好,命他将实职让与庶弟,他也上表让了。哪知临门一脚,亲事上出了故事,戳了他的雷点,把他点爆了,从此在堕落的大道上一道狂奔不回头。
这些,是姜氏大约不太了解的内情,里面又涉及到了颜家一些被压到角落里、并不能提的旧事。
蒋氏暗下决心,往日里觉得不好与女儿说其婆家阴私不好,原本便是低嫁,若是因此而骄人,只怕与婆家更难平易相处。一个处不好,纵使能离婚,到底是女儿吃亏。如今却是必得趁着女儿回家的机会,多留她一留,说上一说,使女儿手里有些底牌,也好从容斡旋。
姜氏哽咽道:“您说的我都明白……”
一旁伺候着的阿圆却听不得了,扑通一跪:“老夫人,您帮帮娘子罢,那家里,乱呐!那位老夫人,亲生的不疼,却偏向那小妇养的,要挣贤名儿。”
姜氏待要呵斥,蒋氏已问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阿圆道:“娘子不让说,怕家里担心,可如今将有两年了……”
有些时候,身为人家仆妇佣人,想做到一个合格的、贴心的、受重用的、难被替代又与主人感情很好的地步,就得代主人说出她/他不方便说的话。阿圆便是这样一位忠仆,否则姜氏也不至于把眼珠子一般的女儿交她来照顾了。阿圆自姜氏在娘家起,便是她的贴身仆人,配了人,做为陪嫁跟过去的。蒋氏当初择人,便是为了这个,到了婆家,生的儿女都有自己有伏侍,端的是放心。
姜氏自嫁后,日子委实不好,丈夫原本好好的,不知道被戳了哪个雷点,一下子走了形,完全不是传说里温良恭俭让的好少年的模样儿。没嫁几个月,爹又死了!挺了个肚子哭完了爹,抹抹眼泪,想着如果是个儿子,一切大吉,顶多是当这丈夫死了。她又有许多陪嫁,自己也养得起儿子,把儿子教好了,照样过日子。哪知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偏偏丈夫就再也没踏进房门儿。由此看来,圆房也不是他乐意的事儿。姜氏一肚子苦水,还不敢跟家里说,怕母亲担心。至多让哥哥出个头,击退了赵氏挑衅而已。
这样日子一过便是近二年,再忍下去,不知何时到头了。阿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是不想自作主张的。今日却是忍不住了,好歹得叫娘家人知道,那家里真是个外头看着净亮,内里乱七八糟!
第6章 陈年旧事二
世上什么地方都有穷人,京城自然也有,然而这不能说京城就不好。不论是质还是量,京城的权贵都是拔尖儿的。所谓权贵,评价的标准也不外这么几条:权、势、名、利。然而有时候这四条都占齐了,也不一定能叫人敬佩,还要看这名是个什么名。
名,也有个讲究。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时节,令名有二:一、家世名望,二、个人风评。前者比后者重要得多,它关系到你能不能做官,起步价是多少,前途又怎么样。这个年头儿,没什么科举,想出头就两条路,一、有人推荐,二、参军打出来。
推荐也不能胡乱推荐,要么是名声好到逆天、本事大得惊人、又会炒作又会见机行事,要不就只好拼爹!所谓拼爹,拼的不止是爹,还有爹的爹,反正就是比来历比后台。顶好是世家出身,这样的人家的孩子,出来就是优等。哪怕行止有失,也是优等!哪怕不是优等,也有荫官可以做。
然而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为世家的。没个二、三百年开外的显赫家世,那是不能被称为世家的——有家谱也没用,还得家谱上面的名字至少每代都有那么十个八个能入得了史传才成。这么做也有一个好处:祖传的做官治国手艺,耳濡目染,虽然不至于全家都是精英,至少不会捅什么大篓子。
参军可不是什么好差使,不打仗吧,没出头的机会,打仗吧,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出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时节的大头兵,很多都是“部曲”,“部曲”原本是部队的编制名称,眼下已经发现成私兵的代名词了,算是贱口,入贱籍,地位比家养奴婢高不了多少。平民出身的兵丁,十分之稀少,哪怕原是平民,入了伍,就身不由己了。
还又讲究个世袭,不止是爵位袭,身份也袭,世代相因,当爹的入了贱籍,子子孙孙,就一齐成了贱口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可真没人当去当兵。就算肯下得了狠心,也得有那个运气——没仗打,怎么升职呢?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颜肃之的爹颜启就是这么个幸运儿,参军还能在一个极年轻的岁数儿爬到高位,那是相当的不容易。因为跟对了老板,趁着世家对他老板感激的时候,娶了当时名门楚家的女儿楚氏。
楚氏生了三子一女,长子自然是世子颜孝之,字伯安,长女已嫁,次子便是颜肃之,字仲泰。颜孝之娶妻的时候,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娶到了门第与姜氏相差仿佛的柴氏女。因颜孝之乃是世子,柴家也下了本钱,许了个嫡出的女儿与他。
到了颜肃之这里,情况又是一变——他又不能袭爵,姓氏又不显,不值得世家去折节相交。哪怕他自幼时便有好学之名,文武兼备,也是枉然了。谁叫他有一对偏心的爹娘呢?
颜启,本名颜二狗,表笑,草根就是这么简洁!跟了先帝之后,也接触了几个文化人,觉得颜二狗这名儿不好听,便找了个文书,给他改了个名儿叫做颜启。粗人一个,自然是礼法不通,只觉得自己是拿命换好的荣华富贵,只管随心所欲。他娶个世家女,也是走了狗屎运,巧了,世家需要先帝一系来平乱,先帝一系也要世家的助力,他是先帝手下大将,就讨到了楚氏做妻子。
楚氏自然是规矩贤良的人儿,对颜启宠妾所出的老三颜平之,比对自己生的颜肃之还要好。打小了,长子颜孝之是嫡出,又要承嗣,旁人不能比。老四颜渊之是小儿子,比他们都小,冲突也不大。颜肃之命不好,跟宠妾的儿子同龄、又偏偏略大了那么俩月,有什么事儿,楚氏都要压着他让着颜平之。
颜启职位不低,荫几子不是难事,挂虚职领工资容易,难的是有实职,干出成绩来晋升就快。颜肃之嫡出,落到朝廷掌铨选的世家手里,那必须将他放到颜平之前面。颜启面上便不乐,楚氏与颜启、颜孝之联手,逼着颜肃之将这实职让与了颜平之。那让表,还是颜孝之亲自代写的。
自那之后,颜肃之就从默默耕耘的小奋斗,变成个斗鸡走狗的纨绔了!照阿圆的想法,这是积年累月积下来的,在父母哥哥那里受了的气,在经历了“亲妈给说的亲,临了姐妹代嫁”这件事情之后,终于爆发了!对老婆也阴阳怪气的,结婚是不得不跟老婆睡了三天,回门之后就出去鬼混了!
然后就是不着家,自然也不会跟姜氏提醒什么婆家注意事项,全是阿圆阿方等旧仆陪着姜氏,里里外外地打听。楚氏倒是没很压着姜氏,然而一个家里,丈夫不争气,妻子出身再好,受到的尊敬都会变味儿。分到二房的用项,永远不会是最及时、最好的,都是踩着线的,不至于受虐,却是没有优待的——连一次优待也没有,这就让人不满了。
赵氏还仗着丈夫有官身又得颜启偏疼,压不过大嫂便想压一压二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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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阿圆念叨的功力,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真是见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颜神佑已经不知道是同情她爹好,还是同情她娘好了。有这种极品的爹妈,还真是……她怀疑她阿婆的脑袋被驴踢了!要贤惠也别拿儿子前程开玩笑好吗?
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她爹比较蠢:你好好的大男人,书读得好了,不会考科举吗?跟家里人置的什么气呢?外面天宽地广的!虽然这爹妈兄弟,在这么个大环境下,是一辈子都甩不掉的噩梦,可出去了总比窝家里受气强。这个出去,可不是出去鬼混,是走出家门自己闯!
没出息!
——这是大逆不道的逆女颜神佑对她爹的第二个评价,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本地根本没科举!
嗯,阿圆的哭诉里头,没涉及到制度问题,只说什么荫职实职的,这些都是常识,在坐的成年人都懂,不用特别说明。这个时候的颜神佑,就觉得她爹虽然不算渣到家,也是个中二病,一想年纪,也对,可不就在这中二病多发期里么?
中二病,是颜神佑对她爹的第三个评价。
总之,这爹在闺女眼里,真没啥出挑的,只能算是——不太渣。
阿圆说完了姜氏的不容易,把姜氏羞得满面通红,几乎又要哭出来。婆家不好,她在娘家哭诉,难道就有脸了么?蒋氏听了,将脸一沉,道:“你起来!我自有分寸!”
阿圆立时收声,哽咽着退到一旁,却听蒋氏对姜氏道:“你今日多留一刻,我有话与你说来。”范氏等妯娌三人见机,各指一事退了,总之今日是周年忌,本就有许多事务要忙。于是要看茶饭的、看幔家什的、乃至于看孩子的……都走了。
蒋氏这才对姜氏道:“这也是有缘故的,多与你阿家学学罢。这事情,须怪不得你阿家。她才是个真正的能人呢!”摒退了左右,连阿圆也命退下了。阿圆因方才哭诉已是有些逾矩,又想姜氏的策略才是叫孩子从小受熏陶,便与侍婢们一同退出,并不曾把颜神佑抱走。
颜神佑也得以听闻了一段相当奇葩的故事——
蒋氏道:“你道你婆婆疼你三叔,是真个喜欢他?她也是被逼无奈,想当初……”
颜启夫妻两个,那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楚氏出身不凡,奈何遇上了丙寅之乱,世家走了一步不得已的臭棋,不得不与先帝系的草根们联手。颜启是个没根基没规矩的二货,寡母养他不易,很是纵容,养成了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与楚氏自是不能心意相通的,却偏宠爱上了一个妾吴氏,两人勾搭上了,庶出的三子颜平之比嫡出的次子颜肃之就小了俩月。
一个高门贵女,虽嫁了个前程不错的人,却毕竟是粗人。真个规矩道理不懂,只会带兵打仗,偏又有些急智,会站队,却又节操全无,吴氏之前,他睡过的女人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九个。遇到了吴氏,他竟似找着真爱了,睡旁人的也少了,连老婆也少见了。
盖因楚氏每见他,总是想辖制他,劝他吃饭时休要咂嘴、睡觉前洗脚、说话不要总是高声……林林总总,他觉着这老婆真个烦!楚氏这里,见他不但没节操,还没教养,也不过是硬忍而已。世家公子里,也有几个是坐拥婢妾的,可人家做得好看,安排得周到不令作反。
到了颜启这里,也许是所有翻身X丝的共性,一头想着弄个出身高贵的女人来,一头又想着压人,还想着宠个出身不高的女人,显得自己能处置女人……总之,心理还真个有些扭曲。突然暴发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怎么舒坦怎么来。坑爹的是他娘也是个只疼儿子的老太太,还带了娘家侄女儿过来,不消说,原想着给儿子当老婆的,到了一看,世家女,这个争不过,可又不甘心。
总之是闹得鸡飞狗跳,老太太自觉生了个好儿子,牛气得厉害,拿着当初她婆婆管她这“克夫星”的态度来对楚氏,乃至于将楚氏禁足。然后她就自己带着侄女儿出去,然后踢到了铁板,被今上的亲姐姐越国长公主给踹回老家去了。楚氏这才出来了。
然而不幸今上又在这里搀了一脚,说来今上也是朵大奇葩,他跟颜启关系不错,知道颜启宠吴氏,特么特地从宫里巴巴地赐了二十匹天水碧的绸子到了颜家。高、潮来了:指名道姓儿地说,这是给“阿吴”的。卧槽!这是要逆天啊!楚氏再忍不得了,果断杖毙了吴氏,夫妻翻脸。
也是颜启没规矩,也是吴氏托大,被宠得昏了头,见楚氏闷不吭声,还道主母绵软。说来从来是没有妾能“斗”得到妻的,再得宠,不过是个妾,正室只消真的下定了决心,纵是打死了,又能如何?所谓“斗”,也得是撺掇着男主人出面儿,单凭一妾,在正室面前,那是让趴着就连立足的地儿都没有的。
弄完了吴氏,楚氏也果断,火速打包了两儿一女,一路弄去老家,扬言:“侍奉婆母。”将庶子颜平之与没有吴氏专宠之后解放了的数十与颜启有染的侍婢留在家里。好么,整日里鸡吵鹅斗,交际也做不好,家里门禁也难严。最坑爹的是,有颜启这等人做榜样,家中有楚氏约束还没,没有了她,侍婢们岂不要作乱?
连吴氏的“丧仪”,都办得乱七八糟。颜启原还要点兵捉楚氏回来,被略懂些道理的幕僚劝住了,以先把吴氏发丧为借口,阻了他的命令。这一阻不要紧,颜启的车骑将军府彻底热闹了。三个月里花了两张美人脸、淹死了三个俏佳人、摔瘸了一个舞伎,连他的心肝宝贝三儿子,都被掐了好几把。
这时候先帝也被米丞相等人狠谏了一回,好歹收敛了一下。又有越国长公主挑唆,不得不命颜启亲自把楚氏给迎了回来。越国长公主原与楚氏关系也不大好,然而颜启的娘把她得罪了个死,被她当面啐了一脸浓痰,颜启不干了,闯宫要请今上收拾她。不幸今上心里,越国长公主份量更重,她什么事没有,倒是颜启母子多了这么个仇人。
行了,楚氏也回来了,狐狸精也收了。可夫妻二人,却回不到过去了。连带的,孩子们也跟着遭殃。颜孝之是老大,承嗣子,再怎么着忽视不了的。颜肃之就苦逼了,自幼不管如何用功,都要被他爹挑剔,他娘也不管他,两人却都对庶出的老三颜平之很不错。
楚氏也是满肚子的苦处呢,那时候她把今上噎了个半死,兼之父亲老太尉已死,亲哥哥远在京外,且与今上有些不睦,娘家想帮也帮不上她,她不得不看顾这个丈夫命根子一般的庶子,跟颜启继续过日子。
坑爹的是她又怀孕了,行动不便,只得忍了。然而到后来,两人却再也没有子女生出来,颜家也没再添什么侍婢。楚氏一番整顿,颜启也没说什么,倒是慢慢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了。
吴氏的事情当时闹得很大,所以人都知道,都说颜家不讲究、皇帝太混蛋。是以蒋氏也知道不少细节,然而十几年过去了,提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到了姜氏等年轻一辈儿,竟是渐渐不知道这些故事了。
第7章 外婆神解说
蒋氏说完,又对姜氏道:“你阿家才是个有数儿的人呢。便是对女婿,也不是没有交代,也是女婿年轻,否则有这等顺从父亲、让职与弟的名声在,纵他父亲糊涂,亲戚们一使力,还不是大好的前程吗?真是太年轻!他亲哥哥还是中书舍人呢!”
姜氏默。
蒋氏道:“好啦,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往后该怎么做,自己有个数儿,还有,回去后他们道你过你阿爹周年,模样儿不对是应该的。可过个几日,你还要当成什么都不知道!”
姜氏问道:“三房那个,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个事情,是以……总在阿家面前掐尖好强,阿家也不狠管她?”
蒋氏冷笑道:“那个蠢货,惹到了你阿家,自有她好日子过!什么叫好强?什么叫厉害?天天汪汪的那是狗!”
颜神佑正沉默在家族好大一盆狗血里,还在吐槽着皇帝和吴氏:听到蒋氏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是真没想到,高大上的蒋氏会说出这样贴切人民群众生活的话来。
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将蒋氏的面色也带得柔和了起来,戏笑一句:“你笑什么呀?你听得懂么?”才对女儿道,“天天挤兑来挤兑去,东啄一口西啄一口的,那是斗鸡!人又不是牲畜,哪有这么浅薄?今天要个香、明天显摆个衣裳、后天炫耀丈夫?你阿家当年才叫厉害,要便不动,要便做绝,一击毙命。哪有那么多精神陪着猪狗玩呢?且等着吧!我不与你说阴私事,就是怕你露出来,无意里叫你阿家难受了,到时候你也要难过。”
姜氏受教,颜神佑……受教得厉害!
MD!这才是斗神啊!
姜氏还说:“阿家与我,也是一样的。”
蒋氏忙道:“你少摆出这种脸子来,哪里一样了?你哥哥还在京城呢,但有事,回来说!你婆婆也未必喜欢你同情她可怜她。”
姜氏默默点头。
颜神佑:……她觉得外婆也很可怕!艾玛,真是打破了她对“世家女子总是刻板无趣、一被算计就只能当个摆设”的认知了。卧槽!原来真正的名门淑媛是这个样子的!给跪!妈妈,我再也不调皮了。
颜神佑眼前豁然开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
正在说话的母女两个并不曾注意到,这个小不点儿正在全神贯注地吸取着黑墨水儿,被她们熏陶成了个伪腹黑。蒋氏又问女儿:“你休要瞒我,你婆家人可还好?”
姜氏有些羞赧,她将将嫁人之时,家中又出了那些事情,出嫁女儿,回家见了亲娘,生怕家人担心,只说一切均安。不幸遇上赵氏这个宅斗中的战斗鸡,战斗鸡又有偏心的一家之主保驾护航,婆母面前尚且要出头露脸抢个话儿,逼得姜氏不得不劳动亲哥哥带着孝登了赵家的门儿。此后姜氏再说“很好”,蒋氏就不肯信了。何况阿圆刚刚代主告完状呢?
姜氏最大的难题就是跟丈夫相处,丈夫不靠谱,萎靡不振,不关心妻女、不讨父母喜欢……可姜家能做其他的,这一件却是无论姜氏还是蒋氏、抑或姜戎都没有办法的——不占理。哪怕阿圆嘀咕无数次“气量狭窄”、“不务正业”、“冷落妻女”,也不能说姜家临阵换人是对的,颜肃之不能生气。姜家人一面觉着能娶着姜家女是颜家的福气,一面也是对那自作主张病了的二娘气得不行——颜家说不定已经猜出内情了呢。
除非闹到不可开交,离婚了,一了百了,否则姜氏就得在颜家熬下去。哪怕离婚了,也谈不上谁的损失更大些。姜家二娘的事情一旦被有心人猜出,或者干脆就是胡言乱说,对姜家的名声也是个打击。
姜氏,就只能忍着、熬着。
姜氏倒也实在:“三房那个倒是老实了些儿,依旧是炫耀,我也不在意。阿家倒是一碗水端平……”
蒋氏冷笑道:“只是你那公爹心都偏到身子外罢了。”
姜氏低头:“我尚能应付得过来。阿嫂倒是不多事,小姑也与我相得。”
蒋氏道:“那便罢了,那家,终归是嫡长子的。呵呵。”
颜神佑被这一声神呵呵瞬间拉回神智,悄悄啃着手指头:此时把自己外婆往高大上方向去想的颜神佑已经神脑补出了一堆的台词:男女平均寿命、道义压制、孝字大如天……真是忍不住给三房点个蜡。
姜氏听了,并不觉得开心多少,她的难题是丈夫,然而眼下不但是她,娘家、婆家两头的人,便是他亲生父母,能压着他让了实职,也不能压着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不是?是以姜氏不动如山,依旧小声说:“我也不指望那家里供奉了,便动了自己嫁妆,阿家与阿嫂面上不好看,倒是一般待了。”
蒋氏这一天尽冷笑了:“她们就等着你这么办呢。”
姜氏轻舒一口气,伸手把颜神佑的手指头从嘴里拉了出来,还轻轻拍了沾了口水的小肉爪子一下,拿出手绢儿来给她慢慢地擦了。要说颜神佑生得还真不赖,父母双方基因都不错,祖上也没什么丑人,就是祖父颜启,做事蠢了点儿,长相也是上佳。这么肉乎乎的一个小丫头,粉妆玉琢的小模样儿,一双桃花眼像极了她爹,看起来要笑不笑的。这双眼睛落颜肃之脸上,就是油滑,落颜神佑脸上,那就是灵动——至少,在姜氏心里是这么想的。
蒋氏也不忍喝斥她,只慢慢地说:“可不能吃手啊,不雅相,”又对姜氏道,“往她手上涂些咸盐又或者有怪味的东西,啃不两回,她就老实了,”转脸儿又轻声细语地对颜神佑温柔地笑道,“囡囡记住了,外婆与你阿娘说的话,你听到了,也不要告诉旁人,自己记下就成了,谁都不能说。啊~”
颜神佑看着手指头,满头黑线地抬起头,抽抽嘴角,菱形的小嘴抖一抖:“哎~”
蒋氏反而有些怀疑,心说不满周岁的孩子,能听得懂吗?又想她学话快,想来比寻常孩童聪明,万一真听懂了呢?又重复了一回:“什么都不能说,连外婆告诉你不许跟旁人说的话,也不能说啊。”
“啊。”
这祖孙俩一说一应的,姜氏背上反起了些汗,真是大意了,只想着要熏陶熏陶女儿,却忘了小孩子会学话。万一不幸叫小孩子说漏了嘴,叫旁人听去了,委实不妙。所以说,但凡有个什么秘密的事情,说的时候旁边儿就不能有两样生物:一、鹦鹉,二、小孩子。
蒋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急的什么?她再聪明,这会儿也说不成溜一句长句子!你先前就没想过这事么?自己小心着些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什么能叫她知道,什么不能叫她知道。她喜欢什么?”
姜氏郁闷地道:“这小的孩子,就是活泼好动些,近来喜欢扒着案几想走路。”
蒋氏道:“那以后就告诉她,说漏了嘴,她喜欢的东西就全没了,喜欢的人也要跟着遭殃!”
姜氏松了一口气:“是。”
颜神佑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对着这一对母女了,只得无语地抬起手,又想啃手指头了,毫无疑问地,又被姜氏拉住了手:“是得拿咸盐齁她几回了。”
颜神佑:“……”
蒋氏道:“行了,就这样罢,做人家的儿媳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你比你阿家当年,已好了太多了。什么都是假的,自己不要灰心才是真的。好了,叫孩子睡一阵儿罢,这时候的孩儿,该多睡。叫阿圆看好孩子,咱们往前头去。”
姜氏还想看看侄儿侄女,蒋氏道:“事毕再看罢。”蒋氏育有三子二女,长子姜戎,次子姜师,三子姜伍,女儿便是大姜氏与姜氏两个。其余的子女比姜氏大上数岁,姜戎的长子如今都好有十岁了,与颜神佑这奶娃也是玩不到一处,又是周年祭,容不得孩童一处吵闹,故而各有专人看管,没有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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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处时,女人们尚无事,男人里姜师险些想把妹夫给揍了。亏得兄弟姐夫拦住了,心里都对颜肃之些不满。再有偏见,何至于此时作出一副无赖状呢?先前丧礼上便有些不妥,只是颜启夫妇彼时亲至,压制了他。既然那个时候都老实了,此时又何必呢?且不说人死为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消气了罢?怎地现在看来,倒像是气性更大了?
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呢?
第8章 中二初显威
此邪名曰中二。
大概齐这年头不流行什么中二病童心理学,许多事情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是相当地理所当然。小孩子闹别扭了怎么办?先讲道理,讲不通的话,就只好诉诸强权。一言以蔽之,揍!揍到老实了为止。也没见着什么跳河上吊的,什么情绪都被揍飞了,也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度过了中二期,那是相当地简单粗暴。等长大了,回头一看,自己都觉得羞愧。所以大家不知道,颜肃之这货究竟是发的哪门子疯。
正如岳母蒋氏所说,你闹的什么别扭呢?你爹偏心大家都知道,都看在眼里呢,是非曲折自有公论。可你娘是个明白人儿啊,你哥也不糊涂,这么安排,纯是为你好,你这货小时候明明很乖很可爱,怎么到现在反而发起神经来了?你这不是中邪了又是什么?
所以说你们都不懂一个被压抑的中二少年的心!中二少年也是有尊严的!哪怕已经当了人家的爹,颜肃之还没满二十好吗?高中都没毕业的年纪好吗?又不用高考,官儿也没得做,闲极无聊,又没个心理医生,可不就钻上牛角尖儿了么。
老岳父一场周年祭,因为他这张脸上的表情,弄得大小舅子加姐夫都极不痛快。中二病却不管别人的感受,待姜家事情一了,他又骑上马,带着老婆孩子走人了。姜家弟兄三个无言以对,虽则蒋氏对亡夫是有怨怼,弟兄三个对亡父还是保持着敬意的,只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为了周年祭的和谐与妹妹的将来,捏着鼻子认了。
蒋溪走得迟,因他的儿子与姜戎的儿子玩在一处斗棋,尚未分出胜负,便说:“随他们罢,稍等片刻也无妨。”他原是想借这个机会与大舅子说些什么、帮一帮颜肃之的,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揽这个事情了,颜肃之看起来真不怎么靠谱,还是再看看吧,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颜肃之在前面做了什么姜氏并没有看到,然而从送别是哥哥们的表情上还上能猜出一二来的,不由羞得满面通红,大庭广众之下,却不能拿颜肃之如何。反恐激怒了他,闹得更不好收场,只得暂且忍下。她却不知道,颜肃之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这人真要放肆起来,只有更叫人难堪的。
颜神佑却没注意到这些个事儿,她被自己的交通工具惊呆了——牛车!卧槽!只有在传说里才能听到的牛车耶!真是高配置了!狐疑地看了看她娘,还想看她爹,没看到,被阿圆挡住了!刚出门儿的时候,她还没全醒,这一路只觉得平稳,竟没想到能坐这样豪华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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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年纪小,颜神佑的思想今天又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之间感慨万千,感慨得多了,就又睡过去了==!
所以她错过了回到家之后好一场的鸡飞狗跳。
话说姜氏忍着气,带着闺女回到了婆家去跟婆母汇报参加完祭礼回来了。颜肃之百般不情愿也过来跟楚氏打一照面,一看他那张无赖脸,楚氏就憋了一肚子气。要说颜肃之也不是真蠢,一看楚氏这样儿,他更乐了!加倍无赖地笑了一下,楚氏恨恨地拍了一下身前矮案,连凭几也不靠着了。
姜氏一阵难堪,话也不肯说了。很快,她就知道了,颜肃之已经给了长辈足够的脸面,对她也算是客气了。颜大厨的正菜还没上来呢!
要说也是赵氏自己上赶着找死,什么时候生事不好,偏偏要在二伯子不痛快的时候上赶着炫耀来呢?
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赵氏的来历,赵氏乃是颜启的老战友家的闺女。这位老战友呢做到了卫将军,比颜启序列低一级,也是跟着今上混的,没有开府,却也恩遇甚隆。只是他不但比颜启没节操,脑子也比颜启少一大块。比如颜启开始差点跟老婆翻脸一旦老婆甩手走了,家里乱成一团糟,他又忍了,把老婆迎了回来。
赵氏的爹赵忠不一样——不用说,这名儿也是后来改的,原本的名字叫赵猪儿,没错,就是这么个名字,后来跟了今上,被今上给改的名——他是比颜启还要一条道走到黑、从不知反省的奇葩。人是生得雄伟丈夫样,身高八尺、腰带十围,脑子却不太好使。当初也是响应号召与世家联姻的,娶的妻子虽不是什么一等门第,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门。结果,不过仨月,他把老婆的侍婢睡了个遍,他也有个老娘,那是比颜启他娘更不讲理的存在,坑爹的是他爹和他妹子也不比他娘讲理多少。不出二年,一家人活把老婆气死了,俩人一个孩子也没有,跟岳父家成了仇人。
当然,这个仇人是岳父家记在本本上的,他自己还不知道呢。这蠢劲儿,实怨不得他跟着今上比颜启早,官儿却做得比颜启小。
然后吧,好人家的闺女,怎么能再嫁给他?再娶妻时,就只好胡乱对付了,他爹娘又瞧不起人家出身。这继室也够凶残,不幸遇着个丈夫是脑残,打死了三个宠姬也不能止住这脑残的势头。这头生孩子那头他在抱着新抢来的美人饮酒取乐。家里父母也不在意——赵忠姬妾成群,早生了一群儿女了,老赵家不缺娃。
一闪二闪,把个继室弄得一尸两命,赵忠彻底没人敢嫁了。他也不在乎,就满家小老婆地睡了过来,哪怕时有折损,还是生了一屋子的孩子,特么全是小老婆养的。到了孩子要结婚的时候,可就坏大了!卧槽!儿女成群,家风不正,特么没人肯做亲家!
赵氏的生母是他比较宠的一个妾,这个妾也够伶俐奉承着赵忠、赵忠妹子、赵忠父母……端的是八面玲珑,可恨只生了一个闺女,不然她能翻了天去。她倒是想把闺女嫁入名门,可连颜启这样大老婆还在掌家的人都不乐意联姻、亏得楚氏左右调和才给两个儿子娶了好妻,何况赵忠这个乱窝?此事任是赵忠如何努力,一听到他要给儿女说亲,大家全都退了。谁做媒都没人肯应声。
巧了,颜启要给爱子找对象。原本他看着长子次子婚姻极顺,便想三子也找那么一个世家女,他总是不肯叫三子不如人的。哪知颜孝之、颜肃之兄弟两个的婚事,与颜平之是不一样的,嫡庶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你口上说说就能平等了的。颜孝之袭爵承家,柴氏方肯妻之以女。颜肃之有令名,且是楚氏亲生,姜氏方肯与之联姻,嫁的还是庶女,最后虽然换成了嫡出,那也不是初衷。
颜平之的生母,名声实在是太响!虽则颜启口口声声说颜平之是他爱子,最疼爱看重的那一个。可有儿女要说亲的人,与他年纪都差不多,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往事?宠妾宠得要逼走老婆,连皇帝都拉来给妾站街……这妾也不是什么识大体的,这颜启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仅止比赵忠好那么一点罢了。不不不,只能说,楚氏比赵忠的原配水平更高,生生把颜启给掰了回来。
世家没一个应声的,颜启想让楚氏出面,楚氏也不推辞,只管放出风声,要给庶子说亲,言明了是庶出,但孩子不错,有他二哥让出来的实职,他也领了。于是原有些心动的就都息了心,米丞相说得好:“颜家三郎真是个实在人。”米丞相这绝不是在夸人,那是在损颜平之呢。翻译一下潜台词:见利就上,吃相难看。
颜启还没听出来呢,可有人能听得懂,听得懂的人愈发不肯叫颜平之做女婿了。
就这样,颜平之做了官儿,依旧没有好女孩儿肯嫁。一拖二拖,姜氏都进门儿了,赵忠来喝喜酒,一想,嘿,这里不是有个好女婿吗?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可是颜家知根知底儿,颜老哥疼这个三郎,怎么看怎么不吃亏。就他们家了!还有那个吴氏,当年赵忠这货不讲究,上赶着管个小老婆叫“阿嫂”,吴氏与他们这帮人处得都不错,赵忠越想越满意。
赵忠闺女也多,哪怕由着颜平之挑也行啊,好歹得嫁出去一个!
颜启也不好推辞,实在是庶子要结婚,没人肯应声,他骑墙头上下不来了,有个人搭梯子,还是闺女随便拣,也就答应了。要说这么荒唐的事儿,楚氏是劝过的:“委实过了,婚姻是父母定的,往卫将军家中选女为妻,是天子做了都要被说轻狂的!请卫将军家里定一好女,咱们再往下聘才好。”
颜启想要发作,到底不像赵忠那样脑残得彻底,一想,好像也对。就跟赵忠说了,赵忠还说颜启厚道,不能叫他家吃亏。把闺女们拎出来宣布了消息。颜启宠庶子是出了名儿的,更兼颜肃之“被”让官,更是京中皆知。赵家的女孩儿们拿出她们母亲争宠的势头来竞争,手足相残,一圈下来,赵氏脱颖而出。
在这么个家庭环境下长大,没有出身正派的嫡母教导,不但生母是婢妾,周围全特么是争宠的婢妾,赵氏打小就知道,谦逊有礼是个P,不争不能得利,凡事都要出个头儿,有好事儿的时候上头才能想着你。要抱紧了说话算数的人的大腿,其他的人,哪怕是手足兄弟,也特么是竞争者。合作什么的都是暂时的,合伙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什么都是虚的,包括名声,唯有权与利是实的。反正吧,哪儿哪儿在她眼里都是丛林,这世界就没有光明的地方儿。“把蛋糕做大”的理念她是没有的,倒是对“如何抢到更多的蛋糕”深有体会。
无怪乎楚氏面上对颜平之是仁至义尽,对这个三儿媳妇却是真喜欢不起来。
赵氏也不在乎,这家里的大BOSS又不是婆婆!眼看两个嫂子给闺女都起了名字,独她,全家都是失学儿童,想不出名儿来。她素来好强,自己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好,干脆开动脑筋作弊,等丈夫回来,让颜平之给姑娘起名字。颜平之一听了两个侄女儿的名字,不用多想,就给女儿起名“圣爱”。
赵氏也是一个做事踩点儿的人,看着姜氏父亲周年祭,楚氏给面子地押着颜肃之过去,虽则不曾亲至,也送了许多祭礼。赵氏的斗争精神又催促着她,必须在这时候显摆一下。
于是,在颜肃之、姜氏夫妇参加祭礼回来,而颜启等要往衙里去的人也回来的时候,跑到楚氏面前宣布闺女的名字。这也是经验,比如,她姐要是做了双袜子给她爹,她必须就做一双鞋,还要饶上条腰带……
这一回,她碰上了神经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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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个被压抑、但是价值取向与主流社会相符、虽然爹娘都不偏疼但是依然对父母长辈保持敬意的好孩子,直到第十五年上,他有了工作的机会,试图证明自己、让父母的眼睛多看一看他的时候,一道巨雷劈下!一惯偏疼的父母压着他把好不容易可以证明自己的工作机会,硬是以一个道貌岸然的名义给“让”了出来,他分明不是这么想的,还得装成很快活。
颜肃之爆了!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晓得要如何反抗,只是生闷气、喝闷酒而已。直到楚氏给他说亲,说的是难得的世家女,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抚——尤其是颜平之的想娶妻,世家完全不搭理,对比之下,颜肃之心里好过了很多。然而姜家又临时生了变故,颜肃之终于就找到了突破口。跟老婆相敬如冰是一条,跟父母对着干,他更起劲儿。要不是他相当有“冤有头债有主”的精神把火力都集中在这父母兄弟身上,姜氏的日子会更难过,而绝不是仅仅被漠视。
今天这事他本来就不情不愿的,赵氏这娘们儿还一脸贱笑来显摆她闺女的名字:“郎君给起的,叫圣爱。”
说来也巧,颜启平素不到楚氏这里来,今天是遇着了件不顺心的事儿,要跟楚氏说一说,听楚氏是怎么分析的。顺便就带着其他三个儿子一道过来了,儿子们给母亲请安,媳妇们自避至屏风后,姜氏让阿圆把女儿抱去房里睡觉。楚氏也不藏着掖着,直跟颜启说了三孙女儿的名字。
颜启顺口就说:“好好,三郎起的好名字。”
颜肃之听了,“嘿嘿”一笑,冲坐在对面儿的颜平之挤眉弄眼地直乐:“你还真晓得事,你生母圣上就喜欢,你闺女也要叫圣上喜欢?可不是,不知道你闺女什么时候能再得二十匹天水碧?”
如果颜神佑还醒着,一准儿在心里“卧槽”一声:中二病,你直说你爹戴了皇帝给的绿帽子、你娘还不如个小妾,这样真的不是在作死?
不错“圣爱”二字本意是没那么猥琐,可架不住颜肃之的神表情,那上面分明写满了暧昧的潜台词。那挤眉弄眼的样儿,要不是长得好看,都能被当流氓给抓起来揍。反正吧,仁者见仁,在场的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像是在说桃色绯闻。哪怕不是嘲讽颜启帽子的颜色,也有可能是嘲讽颜圣爱将来要当小妾——总之,不会是好事儿。
一时间众人脑补纷纷。
颜启气得要死,他虽然一时想不到颜神佑想的那么多,也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跳起来要打人,可颜肃之这货吧,头十几年那真是个好孩子,文武兼修的那一款,就想着他爹是武人,如果武艺练好了,是不是能讨爹欢心?结果爹不开心,可他也练出来了,颜启哪里打得到他?
颜肃之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做鬼脸儿,对颜启道:“为不使父有杀子不慈之名,我先走了,父子之间,不用谢。”说完,跑得不见了踪影。
第9章 名字的后续
颜肃之一病中二深似海,端的是高深莫测,连亲爹亲妈都猜不透他会跑到哪里去,更不要说是姜氏了。楚氏也不是一般乡下婆娘,儿子一变坏,就埋怨儿媳妇没本事。何况她心知肚明,颜肃之这事儿,根子是在父母这里。颜肃之一跑,楚氏越发觉得没滋没味的,问颜孝之:“今日可还顺利?”
颜孝之脸上有些不好,看一眼屏风,觉得后面影影绰绰的,今天的事情,说与妻子无妨,令姜氏知道亦可,颜孝之心里却是委实不喜赵氏的,便含糊道:“没甚大事。”
楚氏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抑抑之意?叹一声:“忙了一日,也该累了。”便吩咐三个儿媳妇自回去备饭,又命使女伏侍颜启更衣去,眼睛看一下余下的三个儿子:“四郎也去更衣。”
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楚氏面容一肃:“说吧,怎么了?”
颜平之看一眼颜孝之,果断请大哥先说。颜孝之不得不含糊一句:“今日朝议,米丞相议立大将军……”
楚氏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将手一摆:“行了,知道了。”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颜启等几个随今上拼杀至今的人,当初组团的号称是“六骏”,内里就有颜启、赵忠等人,另有其他四个,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却是各各带着将名号,然则无一是做到了大将军的。地位最高的当数郁陶,也止步于骠骑将军,其次便是颜启,做到了车骑将军。
这六个人里,除去死了的,如今还余下四个,个个都想做这“大将军”,只是初时是都没想起来,那时候各人地位并不如现在这般高,没想能一口吃个胖子做到大将军。如今官儿也做大了,眼界也高了些儿,就想做这大将军了。颜启自认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自然是想做大将军的。
前些年,他空有这个心,肚里一轮,按资历呢,他是比不得赵忠的,赵忠是一打头就跟着今上的,他先是跟着先帝,次后才投了今上的。及至赵忠自己发昏,弄得旁人眼里皆看不上他,颜启便觉得,除开赵忠,便数他与今上之关系最好。便是郁陶,也还差着些儿。郁陶是一直忠于先帝,直到今上登基,方才下马伏拜的。不比颜启,半道儿就站队成功。
先前亦有请设大将军之议,或被今上、或被米丞相等人连消带打胡乱带过了。眼看着颜启这一代的人都四十好几了,其时平均年龄还低,再不上进,特么就只有“追赠大将军”了,追赠的有个P用?!颜启等人也着急了起来,颜启是有些脑子的,他的幕府里又养了几个好幕僚,帮他出主意,又收买人心,撺掇着几个小官上书。
好容易这一回,今上是勉强同意了。米老头又横插一扛子,把现议的人选统统打了回去。比如赵忠,虽然是个卫将军又有战功,但是“太有特色”。到了颜忠这里,就特么变成“太没特色”了,照米丞相的说法,颜启这人呢,论资历不如赵忠,论战功不如骠骑将军郁陶,论忠烈不如已经殉国了的追谥骠骑将军的李苗……
颜启热炭团儿似的心思,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当时不能把米老头怎么样,下朝了,他倒是想偷偷带人揍这老货一顿,米老头人老成精,早溜了。且米老头也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出行那是一堆人围着,颜启不好下手。偷偷揍一顿仇人,跟带队攻击丞相卫队,那是两个概念。颜启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嘴,气咻咻地回来了。
颜启想当大将军的心思,阖家上下都知道,是以颜孝之只说一个开头,楚氏只听一个开头,剩下的便都不用多提。从头到尾颜平之一句话都没说,他如今在家里倒是表现得颇为低调,听着楚氏与颜孝之说完话,再问他:“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方才答道:“并无。”
楚氏便说:“去看你媳妇去,我看她心里有事。”颜平之一口气憋在心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有事的是他!打小了,在父母跟前,他就是事事能压颜肃之一头,颜启是没口子的说他孝顺懂事能成大器,对其余三子只是淡淡,长子还好些,余下两个,能分一个眼角已是万幸。楚氏也不说什么抗议的话,颜平之每每想起那些传言,再看一看楚氏的酸脸,就能生出一阵快意来。
至如颜肃之“让”了实职与他,他也坦然受了,总以是楚氏母子欠了他的。哪知小可怜颜肃之突然发了臆症,疯狗一样在家里乱咬!今天又吃他一记,颜平之快要气疯了,却还得老实忍了。否则翻起脸来,他在楚氏面前闹了,就是他失礼了。更可恨的是,今日这话,颜肃之说得,旁人却传不得,否则就是拉着已经死了的吴氏来躺一回枪!别说什么碍着今上的话了,这事原便是今上做得不地道,当初被御史台拿来大炒特炒的,劝他要行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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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平之带着一腔恶心之情回房了,自打他成了亲,楚氏就命他也回自己房里吃饭去了。公开的理由是男男女女的一屋子吃饭不好,颜平之知道,不是这样的,楚氏就是不想见着自己罢了。哪怕楚氏给全家都立了这样的规矩,有了媳妇成了家,都回自己屋里吃,颜平之还是觉得这是针对他。
到了房里,赵氏正在哭,哭得是梨花带雨,颜平之心中正烦乱,没心情看。赵氏便从啜泣变成呜咽,哭声丝丝缕缕地飘进颜平之的耳朵,缠进他的脑子里,哭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了。捏了捏拳头,抿紧了嘴角,颜平之微微挑高了下巴,凉凉地斜了赵氏一眼。
赵氏觉着他视线过来,加大了一点声音,哭不两声,觉着不对,一挑眼角儿,发现是真的不对,顿时收声。急趋到了颜平之跟前,顺手试了下眼角,轻声问道:“郎君累了一天,饿了罢?”
颜平之的眼珠子随着她的步子在动,她走到了跟前,颜平之的眼睛也不是斜着看她了,正正地盯着她看,眼神却依旧很冷很压抑,看得赵氏心头一颤儿,再不敢说话。赵氏天然对上位者的情绪有一种别样的敏感,觉出丈夫不喜她如此,瞬间改了颜色,低眉顺眼,上来要伏待颜平之更衣洗手。
颜平之抬高了胳膊,把袖角儿从她手里拉了出来,自去屏风后除了外袍。赵氏面上便过不去,狠狠扫了一眼屋里,四下婢女皆低头摒息,只当自己不存在。颜平之更衣就是真更衣,换完衣裳,婢女端了水盆儿来,在他面前跪下,将铜盆举过头顶,颜平之洗了手,赵氏拿着个手巾,怯生生上前来递给他。颜平之接了,擦了擦手,依旧什么话也没说,赵氏便渐安静了下来。
不一时,摆饭出来,默默吃了一餐饭。赵氏待颜平之漱了口、洗了手,也跟着做了,才说:“郎君要不要看看咱们孩子去?今天可乖了呢。”
颜平之看了她一言,才说:“会说话了?”
赵氏手上一紧:“正教着呢。”
颜平之道:“多将心放到正事上才好。”
赵氏唯唯,原想着撺掇着颜平之鸣不平的话儿便都咽了下去。她虽是好强,却是晓得何人能惹、何人不能惹,比如颜平之,就是她在颜家安生立命的根本,自是不能使他生气的。
颜平之问完了女儿,并不如何去看,自去书房看书,将赵氏闪在房内暗恨。恨一回,又去看女儿,圣爱已经睡了,赵氏将手指在她额角上一戳,恨恨地道:“冤家!除了吃就知道睡,你倒是开个口呀!”戳一回,见女儿动了一下儿,她又心疼,摩了两下,将女儿安抚好,自回房里等丈夫不题。
却说颜平之自觉受了一回窝囊气,第二日便禀了他父亲颜启,想给女儿随便取个大名儿。颜启才要说“不必将老二的话放到心上”,一看爱子的面色,也觉得听了三孙女儿这名字跟吃了死苍蝇似的,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你看着办罢。”
过不两日,颜平之便给女儿起了个正经的大名儿——静姝。
赵氏也是个伶俐人儿,听了丈夫这么说,便也要去给婆母回一声,此时却是不敢挑着什么全家人都在场,要抢风头了,只安安静静挑了个请安的时候说一声:“郎君给孩子起了个正经的大名儿,唤做静姝,已禀了阿翁了。”
楚氏一点头:“知道了。大娘、二娘亦给孩儿取名去。”说完,又看了赵氏一眼,将个赵氏看得心中不自在,暗想,这是嘲笑我不曾读书识字、取不出名儿么?赵氏是真个不明白,何以丈夫必要押着自己来给这不得公爹心的婆母来日日请安侍奉立规矩?赵氏自嫁过来将有两年,将这家里的事情打探得真真儿的,这公爹足有十好几年没怎么进婆母的房了。怎么丈夫还要这般做?这岂不是没事找事么?
一想她就想多了,发散思维了她收不住,转眼就想到楚氏亲生的儿子颜肃之那里去了,暗想,这该杀千刀的好几日没听说回家了,早晚死在外头才叫好呢!
那头柴氏扫了一眼这三弟妹,收回眼来,恭敬地对楚氏道:“郎君与大郎取名希贤,女孩儿便随她哥哥,叫希真罢。”
姜氏却对楚氏道:“得此一女,珍之爱之,且唤她两年乳名,图个好养活,待大了再与她取罢。”
楚氏面上淡淡地,微微一点头:“也罢。”
柴氏微看姜氏一眼,却见姜氏面上仿如古井,一无波澜。赵氏只觉得不对味儿,又不晓得哪里不对,她只知道这三个女人都与她作对,她将报了女儿名字,这婆婆就命两嫂取名,大嫂拿儿女名字顺下来,显得她女儿另类。二嫂更妙,虽不顺着大嫂,却干脆不取名了,显得瞧不起她!
有心说点什么,又有些怵了这气氛,总觉得如果此时说了,要吃点子小亏,转而思量如何借着丈夫的份量好叫这家里旁的女人不好过才好。最佳的突破口便是那个不务正业的二伯子!
此时的赵氏还不知道,她那不务正业的二伯子是一点也不好惹,更想不到的是,二伯子同志正在做的与她正在想的,实有一些相似。颜肃之这货此时正跟他的好友一道吃酒,吃得开心,琢磨着怎么坑一坑人呢。
第10章 中二好病友
俗话说得好,秦桧还有三个朋友。
颜肃之的人品,现在看来不太好,连亲闺女都瞧他不顺眼,可离秦桧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是以他的朋友比秦桧还要多一些,许多都是他以前读书时的好朋友,颜家人口少、历史短、家风也不怎么正派,请不得许多好老师,他读的自然不是家学——颜家就没有家学,而是荫读了的国子监。那里有许多肯上进的同学,固有些个世家子弟,却也有一些草根。他刻苦,与好学生自然是一拨。
只可惜他后来受到了震荡打击,弄得与许多同学疏远了,好友们无不惋惜,纷纷相劝,他入戏太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叹息。
颜肃之现在最好的朋友叫唐仪,比他略长两岁,生得风流俊秀,单论姿色,不不,是单论相貌,与颜肃之也是不相伯仲。却是还没娶妻,整日里四处闲逛来。
能跟中二病混一块儿还如鱼得水的,如果不是为了哄这中二病来骗钱骗色曲意奉承,那就必须是另一个中二病!唐仪也是出身世家的,要说一个世家子,是不至于跟颜肃之这土包子泡一块儿的,如果是认真上进的那个颜肃之,倒还罢了,结交便结交,换了中二病版的颜肃之,一般世家是不屑于跟他这样亲密的。
唐仪偏偏就是个例外:一、他也是个中二病,而且病龄比颜肃之还长;二、他是半拉土包子,颜肃之是爹土、他是娘土,他娘有个官方称呼——越国长公主。
没错,就是大脚一开,送颜肃之的祖母到千里之外的那位女士。这两位家中长辈有如此“旧交”还能混到一块儿,可见这俩真是病得不轻。
在这里,必须把这两位女士的过往交代个清楚、说得再仔细一点,才能知道这两个中二到底有多神经。
说起来这两位的长辈,怨仇结得真不是一般的深。想当年,颜启他娘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刚嫁没多久,丈夫死了。好在还有个儿子,娘家人呢关键时候还能给她撑一回腰,使她在婆家不至被欺负得太惨。好容易儿子长大了,生得一表人材,“六骏”里数他生得最好。又聪明、又明理、又懂事儿,还挺孝顺。
一旦做了官儿娶了媳妇儿,就把老娘接到京里享福来了。颜老娘不但自己来了,思及自己娘家的好处,把侄女儿也带来了,本是想给儿子当媳妇儿的——这且按下,她还把婆家欺负过她的人也带来了!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总之,大嫂子小姑子一哭一跪一忏悔,她看着昔日欺负她的人跪了她,不知道是长年被欺负弄得智商欠费停机了还是怎么的,她自己先绷不住了,七大姑八大姨给颜启都带了过来。
这一下闹得大了,楚氏原虽看不大上颜启的出身,却是想着总是结两姓这好,忍一忍,调.教一调.教,把他调.教得像个样子,日子也就凑合过下去了。到了跟前一看,好么,婆母先是这等人,还带了个传说中的表妹来。婆家一窝子的蠢货,见天儿地闹,想要跟婆母略说一句,请她约束一下,别给颜启丢人,颜老娘先发话了:“我儿有出息了,拉扯一下自家人,又怎地了?孝敬长辈享福,又怎地了?你做人媳妇,怎地这么不贤良?”
楚氏哪里听得这话?颜启那堂兄,眼睛只往美婢胸上盯,好些有头脸的婢女都来告状。特么一个外男,能四处逛看美婢吗?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知凡几,又有女眷们,与楚氏也是很不对付。一头觉得世家女高她们一等,一头觉得高又怎地?还不是做了颜家媳妇?两种心态交织之下,越发地作腾楚氏,这其中,又以颜老娘为最。
楚氏实在受不了,婆婆如果只是不懂礼节,这个她有信心来掰一掰,可教她有一点礼数,她就能身子往地上一溜,伸着粗糙的的大手,拍着身下的地面,一面拍,一面哭,还要骂,哭骂得颇有韵律:“可怜我一个寡妇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好儿子哟~好容易做了官儿哟~娶了个识礼数的媳妇儿哟~她管到婆婆头上来了哟~她瞧不起婆婆哟~”
楚氏那会儿怀着长子,简直要被气死!真是没法儿管了!等生完儿子坐完月子,颜家人的混闹又上了一个台阶,那表妹趁她生孩子,死命往颜启跟前了凑,好在颜启倒是正义凛然地拒绝了。楚氏心说,这样也凑合了。只将颜启表妹与堂妹放做一处,两下吵将起来,颜启果断将伯父姑父这一拨人送回老家去了。
哪知到怀了长女的时候,麻烦又来了,今上与哀太子不睦,又有临川王的事儿搅和在一起,楚氏的哥哥不得不领兵远走,说是朝廷派出镇守,实则是失了今上之心,不得不远行避祸。颜老娘越发抖了起来,楚氏索性装病了,颜启虽嫌这老婆多事,看儿子面上,楚氏又怀孕,便没做计较。
楚氏也忍了。她总不能问丈夫,我跟你娘谁更重要,对吧?这事儿不是这个闹法的,婆婆嘛,再看不过眼,楚氏还是有点基本素质的,那是丈夫的妈,不能弄。可颜老娘没这自觉,多年媳妇熬成婆,她越发抖了起来。一直闹到颜启独宠爱妾吴氏,颜老娘居然支持!
楚氏再忍不得了!才要动作,巧了她又怀了第三胎,就是颜肃之,不得不养胎,恰吴氏也怀了孩子。楚氏受够了这一家子,带着一儿一女,她就窝在边角里过日子,把自己嫁妆一锁,家务都交给颜老娘。她自己刚好休息一下,不用操心,顺顺当当生完孩子,再坐月子调理好身体,好跟这一家子极品死磕。她还有儿女呢,且不能被这些人治死了,她得保重身体。
颜老娘自以得意,四处抖威风,楚氏再也不会管了,这一日,因又劝了颜老娘一回,惹得颜老娘火起,仿着她自己婆婆的例,一把大铜锁头,把楚氏给锁房里了,自己带着侄女儿等人出门儿应酬。
这一应酬,就踢到铁板上了。越国长公主,皇帝他亲姐姐,这位姐姐来历不凡,她是先帝元配生的,正经八百的嫡长女。出生没多久就死了亲娘,当时先帝也是刚混出头的草根,也没啥家业,就这么泼辣着带大了。先帝也是朵奇葩,克妻克出了风格、克出了水平,元配生完长女死了,续娶,生了个儿子,就是哀太子,第二天老婆死了。只有一个儿子不太保险,再娶,又生一儿子,就是今上,第二天三娶的老婆又死了。
这时候,先帝大小也混了个校尉来做,有了些应酬,老娘又老了,家里不能没人呐!又娶,这回娶了个泼辣货,自己生了儿子,就是临川王,对前头仨孩子不好,哀太子和今上还小,越国长公主可长大了,长到七岁上,这继母已经奈何不得她了。先帝一心忙事业,哀太子和今上全靠这么个泼辣姐姐跟继母硬扛,才能全须全尾活下来,所以对她那是真心感激敬重。
直熬到了临川王三岁,先帝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回不克妻了,继妻以为自己福气大,前头几个死鬼全是没福气做夫人,不想一场风寒,她也死了。先帝只得再娶,这一位也不是什么良善人儿,越国长公主继续护着三个弟弟了这回。
这一位也惨,生完一个闺女,第二天也死了……
先帝不得不熬到做了皇帝,才再选妃——这是后话了。
就这么个人,大家想想吧,她能温柔善良么?
本来呢,越国长公主随着父亲官越做越大,也略学会了一点装斯文,又结了婚,也有点贤妻良母的样子了。架不住她爹造反的时候她丈夫给岳父出力太猛,冲得太靠前,特么中了流矢,死了。皇帝登基,觉得不能亏待了这闺女,加上一帮子的儿子都说,姐姐真好,姐姐真不容易,得给她奖励!废话!敢不奖励她能把她爹的禁宫给掀了!
一封就是公主,食封了五千户,还奖了唐仪他爹做老公。后来兄弟们争皇位,人头打成狗脑袋,越国长公主还是没事儿,听说哀太子没了,她把今上臭骂一顿,今上还得给她进位长公主,添了食封,凑作万户。
不知道这命是不是也会遗传,反正唐仪他爹在唐仪周岁的时候,为了保今上又死了。今上又忙着给姐姐张罗新姐夫。
颜老娘遇到越国长公主,就是在这个时候。
也不知道颜老娘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觉得儿子给皇帝出了大力,她也有脸面,又或者是觉得长公主这样太不好,再可能是她觉得她的经验是对的,需要指点一下越国长公主。这货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当时赵忠他爹在做寿——她就说长公主这样不是正经妇道人家所为,应该守着儿子好好过寡妇日子,都克死俩了,显然是老天不让她再跟男人混了……诸如此类。
越国长公主连死了两个丈夫,相中了第三个,结果那货装疯,跑山里当野人,哦不,是当隐士去了,正在气头上呢。正在发火中的泼辣货,对着个倚老卖老的傻货,还有啥说的?
越国长公主当场翻脸,先啐一口浓痰到这老太婆脸上,继而把颜老娘臭骂一顿,别看颜老娘在楚氏面前有本事,满口粗话能骂得楚氏目瞪口呆,她那点嘴上功夫在越国长公主面前根本不够看。在越国长公主嘴里,颜老娘就是个内心闷骚,想改嫁没男人要,就见不得别的女人有男人的老变态。她结婚是她家的事,她爹她兄弟都没说什么,没人要的老货趁早闭嘴滚蛋!
骂完了,她还不解恨,把一盆大肘子给糊到颜老娘脸上去了。越国长公主当时年轻啊,体力好,不论是骂是打,她战斗力都稳压颜老娘八级。
糊完了大肘子,她饭也不吃了,驾上车,直奔宫里跟她兄弟哭诉去了。
那头颜启知道了,冲后头看她老娘,把许多女眷还吓了一跳。一看老娘顶着一头汤水一头油,正地上打滚儿呢,哭得都快断气了。揪过人来一问,听说是给越国长公主弄的,他也顾不上别的了,带着老娘,就要找越国长公主算账,差点兵围长公主府,弄得长公主躲宫里不敢回来。
还是皇帝下旨训斥了他,问他“白日京师纵兵,意欲何为”,颜启还想辩驳,说错在长公主,哪知皇帝瞬间就要翻脸。对上皇帝冰冷的眼珠子,颜启的脑袋才冷静了下来,大哭他娘不容易。
皇帝也没说话,倒是越国长公主一看兄弟在,又长本事了,屏风后头就骂了起来:“谁TM又容易了?!啊?!谁TM没当过寡妇啊?卧槽颜二狗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先挑的头儿?!管事儿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都是草根起家,谁还不知道谁底细呐?颜启最恨人家叫他小名,眼睛都气红了!越国长公主还那儿不住口:“皇帝,圣上,我的好兄弟,人家不把你可怜的老姐姐看在眼里呢,今天是我,明天就是你了!”
这话说得太重,颜启再生气,他也接不下去了。他有兵不假,皇帝父子自己也是靠兵起家的,还真不怎么怕这么个带得了兵的大臣。连忙请罪。
皇帝要和稀泥,让颜老娘给长公主道歉,颜启说他娘年纪大了,他代为道歉。长公主死活不答应,不但不答应,还说了:“这不是道歉的事儿!得叫她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什么人不能惹!有我没她,有她没我!滚她老家去,爱说谁说谁,在我面前胡放狗.屁,就TM不行!”
颜启脖子都气粗了。
皇帝……皇帝当然向着他姐!
不过皇帝也没有不安抚颜启,把他姐往皇后那一送,他跟颜启来了一番长谈,中心思想,你娘这样不行,你要供着她,我没说什么吧?可你别让她这么闹场啊?我家女人都不敢这么闹不是?你看我姐,泼妇是吧?可她当众这么闹过吗?跑人家寿宴上满地打滚儿,我看老太太在这里是有些不适应,这么着,我不是已经封她做太夫人了吗?我再赐她田地、奴婢,你把她送到封地上荣养吧,你娘是人,我姐也是人呐!
颜启算是叫越国长公主给制着了。
气咻咻回家要问楚氏为什么不拦着颜老娘,这是有怨气,所以故意让婆婆出丑吗?一问夫人在屋里,冲过去一看,好么,门上好大一锁头,老夫人锁的,没人敢开。
颜启快要疯了,终于觉得,把老娘送回家,也许是对的。对皇帝倒没什么怨气了,乖乖把老娘送回了老家。只是依旧气长公主,派了几十个流氓,围着长公主府丢了好几天破鞋。因为他有小聪明,没让人抓着把柄,没有证据显示是他做的。可是他跟长公主的恩怨,全京城都知道了好吗?不是他,还能有谁呢?
这事儿吧,两家都不地道,可毕竟是自己的长辈,闹成这样,唐仪颜肃之两个还能在最近两年里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也是够不孝的了。
这俩不孝子还凑一块儿喝酒,一人搂着一个花娘,颜肃之将家里的事情一说,唐仪右手端着个酒盏,左胳膊揽着个花娘,听到开怀处,左手往身前案上连拍:“妙妙妙!”花娘随着他的动作被带伏到他胸前,正要嗔他,脸上一凉。得,拍得太大力了,右手联动,酒洒了。
唐仪这货绝对是脑缺了,压根忘了皇帝是他亲舅,就由着颜肃之当面乱嚼舌头,这俩货,短期内是放弃治疗了。
笑完了,唐仪凑近颜肃之:“兄弟,有个乐子,要不要一起?”
“什么事儿?”
“劫新妇。”
颜肃之很开心:“好啊,”想了一想,“谁家的?”
“还有谁啊?赵猪家的!”
第11章 喜事变闹剧
与颜启一样,赵忠也极讨厌有人提他以前的名字,所以讨厌他的人就偏要提他的土名。能当面提的,要么是真的猛士,要么是真的中二。唐仪就是这么个猛士兼中二,唐仪的妈就是这么一个女壮士。当年赵忠出于朴素的情感,那是站在颜启这一边,认为越国长公主对颜老娘不礼貌来的。越国长公主自己对颜启观感不佳,唐仪耳濡目染,在跟颜肃之做朋友之前,那是直称颜二狗的。颜肃之也是因为“颜二狗”三个字,才想跟唐仪做朋友的。
赵忠的儿女多,他身体好、小妾多,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惩罚大概就是生出这么多儿女,也没出个小概率事件,让他生个有用的孩子来。为了孩子们的婚事,那简直是操碎了心。不是他多么地有人性、有慈父心肠,实在是……这多孩子没几个结成好婚事的,他脸上也无光。
要说赵忠的孩子里,也颇有两三个男孩子在小时候显现出聪明来的,可惜了从小没个正确引导,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长歪了。读书吧,没有好先生肯教,后来请来的先生,都被这窝熊孩子气走了。习武吧,当个莽夫容易,要想做到将军,还真是需要天份的。不得不说,赵忠在这方面,就颇有天份,而他的儿子们,无一继承了这种天份。
也不得不说,男人的成就,有时候跟人品、节操,它是没有正相关关系的。
但是,男人的晚景如何,还真就跟人品、节操,有着不小的关系。
赵忠前半辈子过得乱七八糟,颇为痛快,胡做非为还当了将军,世人只当老天无眼。痛快了半辈子临到儿女婚姻上,真是要一总还债来了,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赵氏嫁了颜平之,赵忠真是谢天谢地了,无怪乎他让颜家随便挑。他倒是想挑别人家,别人家又不是傻的,谁肯要他家的娃呢?只好厚着脸皮,请老兄弟帮忙。
赵忠原是求到了另一个人那里的,可人家家里说:“此事是夫人在管,早已放定了,实在帮不上这个忙。”这个人便是骠骑将军郁陶。
郁陶本名也不叫陶,叫个歪,郁歪,反正是取个贱名好养活。他自然也是做大头兵出身的,随着先帝,既不像赵忠一打头就跟着今上,也不像颜启,站队成功。他是一直忠于先帝,直到今上登了基,他才表示顺从。他长得也不好,颜启除了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不大符合时人观念,却是生得剑眉星目,堂堂正正一美男子。赵忠粗俗,却也生得十分魁梧,腰带十围、赳赳丈夫。
郁陶呢?又瘦又小,如果说颜启长得像是《水浒》里的卢俊义,仪表堂堂,貌如天神,好一只玉麒麟,赵忠好歹也是个鲁智深没出家前的造型,看得出的膀大腰圆,好一条壮汉。郁陶就寒碜了,他那样儿也就只好演一个“鼓上蚤”时迁。
有与他们不对付的,骂颜、赵,是不须另起绰号的,就是狗、猪,到了郁陶这里,得,不用费脑子了,把他们仨一对比——郁陶就是“猪狗不如”!当然,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家提起他来,评价要比颜、赵二人高得多,人称郁骠骑。
就这么个人,长的不如人、资历也不如人,站队还不如人,竟然混得比他们都好,真是让人气闷。
赵忠在他这里碰了壁,在颜启那里推销出去一个闺女,又动脑筋忙其他儿女的婚事了。参差不齐地,也叫他娶了几个儿媳妇、嫁了几个女儿——只恨没一家有名望的人家肯与他当亲家,一听一个“赵”字,什么借口都来了。不得已,只好降档,可他孩子多啊,一个两个的好安排,三个五个也好办,哪怕家里内斗不已,这货还是足足养大了十八个儿子二十个闺女,真是京城婚嫁市场的一大祸害。
这一天是他好不容易又逮着一个冤大头,男方父亲虽然只是个县令,可好歹人家有个没成亲的儿子不是?赶紧的,把闺女嫁了吧。他不是没想过结几门威风的亲家,可好模好样的人家,不是不凑巧吗?
对世家来说,赵家真是不受欢迎,你说要是尚主吧,虽然有越国长公主的例子在,可好歹是驸马不是?赵忠那个乱窝子里出来的,能比公主脾气好吗?还要受泼妇的气,真不值回票价。看赵氏,出嫁不到一年,就敢逼着嫂子要人家娘家的秘方!赵家的闺女,谁家敢要啊?
县令儿子就县令儿子吧~
这不,要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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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婚俗,各地或有小异,大致却是相同的,其中少不了一个闹新郎新娘的环节。这年时的婚俗,不但新郎迎亲是傍晚,到了岳父家还要被女眷们打一顿,半道上还有地痞流氓们拦个路讨个钱,不然就作势拦路不让走,甚至要假装抢新娘。
唐仪打的就是抢新娘的主意,不管怎么说吧,他跟颜肃之做了朋友,不好弄得颜启太难看,可这赵忠……这个老东西差点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妄图当他岳父的人,他是必须要报复的!想嫁闺女想疯了吧?老子成全你!
一想到赵忠还是颜平之的岳父,他就拉上了颜肃之。
颜肃之一听,就来劲了,他正在这个年纪上,精力多得无处释放,三下两下,把四周伺候的都赶走了:“兄弟,要干,就干点有意思的!”
颜肃之与赵忠的冤仇也是由来已久的,赵忠是个粗人,说得好听得叫爱憎分明,说得准确一点叫听风就是雨、凡事不过脑子不讲理。赵忠跟颜平之的生母吴氏是熟人,嫂子都叫了,能不熟么?看颜平之就高看一眼,尤其吴氏惨死,赵忠对楚氏就有意见,后来颜启都不说什么了,赵忠也只好装看不见。颜肃之就惨了,谁叫他跟颜平之同龄呢?他还比颜平之大那么一点点。总被拎出来比,赵忠一照面儿,那区别对待得不要太明显!
以往颜肃之是好孩子,赵忠是长辈,挤兑就挤兑了,借着指点的名义摔打他就摔打了。现在时代变了,颜肃之中二了,他要给赵忠一个难看。中二少年思维广,尤其颜肃之还不是个笨人,一招手,坏点子就一套一套地来了:“我这位赵伯父,也是可怜,生这么多的讨债鬼来,个个都要他愁,嫁了一个还这么费劲,我就帮帮他……还还他先前指点我武艺的恩情。”
唐仪眼睛瞪得老大:“快说说,怎么办?嘿,有意思了,我跟你说,帮手我都找好了!”
颜肃之一脸狞笑:“就要你找好了人!”
颜肃之是个有天份的人,在发病前还是个刻苦用心的人,特别有目标,特别有干劲,现在突然发病转了性子,以前学的底子还在,他当初的目标,乃是要文武双全,让父母眼睛里能看得见自己的。走武职的路子,可不是要练个绝世高手,还要涉及练兵、谋略一类。
颜肃之真是张口就来,听得唐仪欢喜无限,真·抓耳挠,连声叫好。被颜肃之一把拽住:“一定要保密,不然就没得玩了。”
唐仪一听这个“玩”字,马上回了正形,一脸的严肃,这货就这样,只有遇到不正经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显得正经一点,这毛病也不知道是打哪落下的。说来他也苦,小时候吧,有那么个妈,爹还死得早,唐家人是想把他接过去教,可越国长公主死活不松手,唐家人闹不过长公主,只好哀声叹气。长公主这里不久又再婚,又生了孩子,对唐仪就只有溺爱。生生把个好苗子弄成个常年中二病患,病得比颜肃之还厉害。
一个强横中二病,遇上一个高智商中二病,二二联手,一场闹剧就这么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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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颜肃之难得表现得比较正常地去他三弟的老丈人家喝喜酒,姜氏却托辞女儿有些发热,要在家里照顾,死活不肯踩进赵家那脏窝里。在姜氏看来,虽然嫁到了颜家,不再是世家了,但是做人的底线还是要的,这种脏窝,她是死活看不惯的!不去,就是不去!她去过郁陶家参加郁陶嫁女的婚宴,但是对赵家,那是看不上眼的。
柴氏原也想不去的,无奈颜孝之命她必要去,她不得不跟着去,却把儿女留在家里,托给姜氏代为照看。姜氏一看柴氏那满脸无奈的样子,倒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颜神佑此时什么都还不知道,正在那儿还没睡醒呢。
等颜神佑醒了,家里也空了,她旁边躺着已经有了大名的堂姐颜希真,这一天,她就跟着颜希真一处混了。大堂哥颜希贤倒是长得挺大的了,这个挺大,是针对两个女娃的年龄说的,实际上颜希贤自己,也是个奶娃。颜希贤已经会说话了,姜氏就把他们仨放一块儿,让乳母们看着他们玩。
有了外人,颜神佑的耳根终于清静了下来,否则照阿圆一天八百回地念叨着颜家如何不好,她怕她做梦都是批斗会。姜氏也是尽职尽责,不特让颜神佑识些字,还捎带着教颜希贤兄妹两个。
一天过得很快,到得天黑透了,还等不到吃酒的人回来,姜氏觉得有些不对,纵使吃酒吃得晚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否则到了宵禁的时候,哪怕是颜启再牛气,也不好弄这许多人一起犯禁的。又过一阵,门上一阵喧哗。阿方一直在关注着外头,时刻准备着楚氏回来了好汇报,姜氏得去迎接婆母。此时听着声音,却觉得不对,这声儿,像是闹了什么事儿似的?
还真就出了事儿了。
话得从头说。
颜肃之倒是人模狗样地去喝喜酒了,就是在酒宴上又下死力拿手肘捣了一下颜平之的胃:“哎~这新娘子就是你当年挑剩下的?”
面对各色目光,颜平之快要恨死了!
那一边儿赵氏却是被她姐弄得下不来台,这位姐姐也倒霉,自己虽然也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但是运气实在是差。投胎到个富贵人家,却遇上了赵忠这样的糊涂爹,好容易要结婚了,竟然让她们竞争上岗!接着就被赵氏给推水里差点没淹死,特么病一好,发现赵氏已经嫁到颜家去了,活活把个好丈夫给抢了!
赵氏她姐也凶残,嫁得虽然也不太好,亏得有爹的面子,嫁了个偏远郡守的儿子,她却不去婆家,硬把丈夫给留京里,她就靠着亲爹了,好歹得磨得她爹把她丈夫的官职给往上搓一搓。
姐妹见面,分外眼红,这位姐姐吃这一亏,张口就是:“你闺女怎么不带来呢?我带了儿子来,还想叫他见一见这……呵呵,阿姊呢。”
这绝不是关心,赵氏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这样风格的讲话她们在娘家的时候都互相说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是当面儿嘲讽妹子生不出儿子来。一面说着:“我与郎君并不着急,郎君说,待他再升上一升,儿子办起酒来才好看。”
她姐一听,这不是嘲笑我嫁得不好吗?卧槽!你还敢说?!当时就回嘴:“是哩,等到妹夫的哥哥们拿到了好位置再让他一让。”
这俩人一斗起嘴来就没完了,弄得新郎官儿都没有挨打——周围人全听她们吵架去了,胡乱打了新郎几下就算完。
一出门,坏大了,唐仪他带着他堵着不让新郎新娘去夫家!死活不让!他是有备而来,点了两百多号人马呢。新郎虽然也是个官二代,但是跟唐仪显然不在一个档次上。求饶不得,正在僵持,旁边蹿出一人来:“跟我走,给我十匹帛,保你们平安到家,但是绕远,须弃了后队。”
蠢新郎信了,跟着走了,不然怎么办呢?跟这儿死磕?他磕不过唐中二啊!然后老婆的婚车被卡在个小院儿里,老婆被揪了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12章 闹剧乱收场
当完拦路虎,唐仪一看从赵府里出来一队人,赶紧带人就撤了。这两个神经病是只管挖坑不管填土,随便你们怎么收场吧。
新娘子虽是将门之女,可惜战斗力表现在赵家宅斗上,本人的武力值并不太高,被仨无赖一抓,她就懵了。不懵也不行,新娘子的行头,真是太凶残了!她为了装淑女、在婚礼上与姐妹们争锋,硬是穿得到了十二分的隆重,穿上了把人就裹得行动不便,想反抗,能干得了一个、打得翻两个,到了第三个,她就歇菜了。
真正接着她的,却是个乡下土财主的儿子,不用说,唐仪的小弟跟班,也是个中二纨绔。逃家到京城里来玩耍,遇到了唐仪,认了个大哥。跟着大哥有肉吃,这回还白饶一个卫将军的闺女,虽说是赵忠家的庶出,也算是意外之喜。这位中二比较悲惨,有了后娘有后爹,后娘想把娘家丑侄女嫁给他,作为一个从来都不是好少年的叛逆期份子,他比颜肃之有个性,他没娶,流蹿来请大哥给出头,白捡了个媳妇儿。
一听“唐仪的计划”,叛逆少年就点头答应了,叛逆少年想得好:赵家闺女听说都不讲理,岳父还是高官,后妈你有种跟这种女人对上啊!你来啊!眼下一看,赵家闺女这么凶残,光他手下就打伤了俩,对上他后妈,嘿嘿……
叛逆少年当场就把自己家的事儿摊开了给她,又说:“我家全交给你!只要你有本事,什么都听你的。”中二,就是这么痛快!
赵家闺女也爽快,一看眼前这样,原来的丈夫是嫁不得了,再嫁旁人估计更难,得,就他了!她爹已经动了念头,再嫁不出去的闺女,就要往手下那里嫁了,赵忠的手下,都是武夫,她是受够了武夫赵家这么乱的。乡下好啊,直接碾压,再给丈夫求个官儿,齐活了。
可赵家还欠人家一个媳妇儿呢!
赵忠也果断,准备女婿来求援,他直接把女婿扣家里了,赵忠的老娘更果断,当场拍板:“我还有好几个孙女儿呢!”当下也不急着找唐仪的麻烦了,先把这个新郎再跟一个新新的新娘子拜一回堂,这回赵忠派了亲兵把他们送走,那头唐仪也撤了,马后炮去接应的人到了一看,抢亲的毛脚女婿已经自动带着前新娘子回来了。
赵忠一问,得,也是良民,行,就你了,一块儿来喝酒吧!你家里爹娘我派人去通知!
瞧这都是什么事儿!
楚氏对这二十来年发生的怪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跟这群神经病混在一起时间久了,真是大开眼界!想来皇帝都能给手下重臣的小妾送重礼,还指名道姓地给,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群脑残身上发生呢?如果明天告诉她颜平之是皇帝的种,她也不会觉得太惊讶。
柴氏毕竟年轻,见了这等奇事,差点没气昏过去,这蠢事怎么也不可能发生啊!可它偏偏就发生了!哪怕闺女给抢了,也不能就这么认了吧?可一看赵忠,他就这么认了,柴氏突然就觉得,姜氏真是个聪明人——只是可惜了嫁给颜肃之这么个混账。
混账还在那儿大笑:“恭喜伯父,又赚了一个女婿!一场婚宴嫁两女,少了一场花费,照此办理,可省一半儿的心了。”说完又拿一又桃花眼儿去挑颜平之。
颜启当场就要抽他!颜肃之早跑了!要说颜肃之中二,还真不能全怪他,大约还有遗传的原因,颜启就是个间歇性精神病,生完气,他的智商又回来了。不为什么,只为这抢亲抢得过于蹊跷。
且不说作势抢亲是什么时候都有,再混账的地痞也不至于真抢了,即使真抢,也是抢那等无权无势不敢报复的,怎么敢抢卫将军的闺女呢?听说新娘子被抢了,赵忠是家主,得看住这好容易骗来的女婿,颜启作为铁哥们儿,是带队帮着赵家儿子们去把赵家闺女抢回来的。
当时还不觉得,现在越想越不对劲儿。唐仪是个纨绔,他哪怕精英了,也不是走武职路子的。但是他带的这两百来号人,真是调配有度、布置得当,怎么说呢,同是两百来号人,散兵游勇与百战之师,那是不一样的。这一伙人,虽然是临时召集起来的混子,但是从站位到远攻近攻的搭配,在颜启看来都是相当合适的,哪怕今天京城大乱,乱兵入城,这两百来号人的布阵,都够组织一场小规模战斗的。连逃跑,都组织得井井有条。
这绝逼不是唐仪能做得出来的!一想到颜肃之这个逆子跟唐仪是好朋友,颜启瞬间真相了!真相了也不能说啊!说出来了,就得绑着这逆子给赵家赔罪,赵忠是个下手不知轻重的,万一打坏了,姜家必须不乐意!人家把闺女嫁过来已经委屈了,你再把人家女婿打残了,这不结仇呢吗?颜启这些年也经了些事,于某些事情上头,倒是肯多想了。
一想明白,他就想捆了颜肃之回家教训,结果没逮着人,这脸色就很不好。
那一头,赵家事情以闹剧结束,大家看了一场热闹的好戏,不多时,已经传出“新娘子婚前与人私订终身,婚宴上奸夫抢亲”之类的话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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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颜启一股怒气,一骑当先,往家里奔。楚氏却把颜孝之叫到自己的车上来,问他:“你怎么看?”
颜孝之精明机敏,一看他爹的脸色,一听唐仪的名字,也是疑上了他这二弟,心里直呼胡闹。听楚氏问他,恨声道:“二郎真是混账!先时看他还好,怎地如今如此荒唐?!”赵家乱窝子,他也看不下去,甚而至于颜平之娶赵氏,他都是投反对票的,无他,姻亲之家,是会相互影响的。且颜孝之很怀疑赵家女的素质,这不,嫁过来没多久,脸都被姜家扇肿了。可娶了就是娶了,弄出这等事来,显得赵家荒唐,作为姻亲的颜家,脸上就好看了吗?
楚氏一听长子这么一说,脸更耷拉了下来:“哼。你盯着些儿,猜便猜着了,不要声张出去。”
颜孝之道:“儿晓得利害。”
楚氏一点头。
颜孝之又说:“阿爹有了酒,又骑快马,上了年纪的人了,恐有不妥。我去劝他一劝。”
楚氏道:“不忙,他有气,叫他纾解一下罢。他跑疯了的时候,你追得上?”
颜孝之这才停下了。
这一回去,人人都带着气,柴氏是被这荒唐事气的,颜启与楚氏、颜孝之是被颜肃之气的。颜平之夫妇更好,是被这丢脸事弄得脸上抹不开。颜平之的脑补功能很强大,却也没有想到这会是颜肃之的手笔,他只是觉得,这唐仪或许是颜肃之支使来添堵的,只是这小姨子被临阵换新郎,只能说是间接受害,实是想不到颜肃之能一卦算得这么远。赵氏也是与他一般想法。
回来颜启就大声吆喝:“老二呢?!”
老二没回家。
颜启快要被气死了,楚氏掀掀眼皮子:“闹了一天了,该歇了,明日五鼓,还要早朝呢。不能为了旁人家的事,自家的事都不顾了,明早你们都告假,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们今天做了什么么?”
今时不同往日,颜启倒是听了老婆的话,气咻咻地要准备休息,他今天想歇在楚氏这里,与楚氏好好说道说道,拿个主意,不能让颜肃之再这么闹了。哪知楚氏却是被气坏了,发完话就开始气得打哆嗦,指一指颜启,就有侍女上前把颜启架走了。
颜平之是呆不下去了,冷着脸跟楚氏告退,赵氏心中忐忑,拿不定个主意。她姐妹不好是一回事儿,看着别人过得不好她也就开心了。她以为婆家生气,是因为颜肃之跟唐仪是好友,本还想再添上几句的,但是,眼下明显婆家也被气坏了,看着丈夫的冷脸,想起那一天他眼神冰冷的样子,赵氏又闭上了嘴。
他们一走,柴氏、姜氏还要留下来侍奉婆婆,楚氏却突然不哆嗦了,对柴氏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与大郎歇息去罢。”又说姜氏这一天看孩子也是辛苦了,也去休息,还说姜氏“可怜”。
至如颜渊之,一直当着壁花,一看没他事儿,也撤了。
柴氏要去姜氏那里接孩子,姜氏顺便就问:“究竟出了何事?”
柴氏本是郑重打扮了去吃喜酒的,现下妆都气花了,恨声道:“真是没规矩人家!原以为这家里……”已经够矬的了,哪知矬中更有矬中手,“今天可好一场热闹呢。”一五一十地说了。
姜氏听到唐仪的名字,也是心头一跳,与柴氏对望了一眼,都尴尬地别过了头去。
柴氏接了孩子,回来看颜孝之,又问了乳母今日姜氏如何照看孩子,叹一句:“二娘真是不易。”
颜孝之也长叹一声:“好在神佑幼而聪慧,也有个寄托,以后……你可多照看一下神佑,总是颜家女孩儿。”
柴氏道:“这还用说?”
如赵氏所愿,这家里婆媳四个,有三个都因为颜肃之不开心了。可她自己,也乐不起来,颜平之脸上的霜刮下来都够全家人一夏天消暑的了。赵氏不敢在他生气的时候嘤嘤嘤了,只敢小声问:“郎君,安歇罢?”
颜平之冷着脸洗漱,赵氏给他洗脚,他突然说了一句:“以后没事少回你那娘家。”
赵氏手上一顿,脸上挂上委屈的表情,刚要说话,颜平之的脸更冷了,赵氏只得又咽了回去。
这一天,一个颜肃之竟是闹得颜家上下不得安宁,他自己,却跑去与唐仪饮酒去了,一同欢乐的还有另外几个病友并一些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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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病人吃喝玩乐得正欢快,那头赵忠把这两门婚事一结,后知后觉地来找唐仪的麻烦了。
唐仪也够义气,一口咬定了,拦路的他就自己一个人,是要去给赵忠添点堵的,谁叫这老东西前两天说他不好来的?至于赵家女儿被抢,对不起,不干他的事儿。越国长公主大为开怀,还说他干得好,把赵忠给臭骂了一顿。这位女壮士其实长得还是五官端正的,年轻时受了点亏,后来也是养尊处优,现在看起来形象是真不坏的。
——只要她不开口。
越国长公主的嘴巴,是被几任继母锻炼出来的,颜老娘这样的老妇人积数十年干仗经验都被她骂跑了,一开口就是:“谁不知道他们家比娼窝好不到哪里去?跟颜二狗家结亲,摆出了闺女叫人挑!姐妹争嫁把人都推水里去了,跟粉头争客似的!弄不好是小贱-人早有私情,我儿不过一闹,哪家娶新妇没个拦路凑热闹的呢?偏他们出事儿了,顺水推舟,这就赖到我儿头上了,你这做人舅舅的,居然也要说你亲外甥不好!”
没错,这位一有事儿就闹她皇帝弟弟,皇帝就吃她这一套,转头给告御状的赵忠和稀泥去了。其实皇帝心里也嘀咕,赵忠家……实在是太乱了啊!保不齐他姐说的还就是真相呢!
就这样,有越国长公主母子拉着仇恨,颜肃之身上的仇恨值被降到了最小,在外面躲了俩月,他又回来了。
姜氏舒了一口气——颜希真的周岁到了,要抓周,虽说颜肃之不是必到的,可他不到,毕竟不好。尤其是颜神佑也快周岁了,到时候抓周,亲爹不到,那是真的不行。
第13章 两姐妹抓周
颜希真要抓周,颜家亲朋好友都来的,女眷尤多。到了周岁,颜希真也能说些词语了,只是不如颜神佑那般流利而已。柴氏有些遗憾,却也不是不能接受,看家女儿看着也是聪明可爱,至于颜神佑,虽然不知道她是穿的,柴氏心里还是觉得:二娘如今这样,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聪明一点,也好有个安慰。
这么想着,柴氏心里舒服了许多。让柴氏更舒服的是,这一回的客人里有姜氏的娘家人来凑个热闹,而赵氏家里,只来了赵忠的老娘。上一回长子抓周,颜启那些狐朋狗友来了一群,赵忠的老娘把赵氏的生母给带了来,那老货还要凑上前来抱孩子,把柴氏气了个倒仰!当时就喝令乳母把儿子抱走,弄得赵家人十分没脸。
自打嫁入颜家门儿,虽然丈夫争气靠谱、婆母规矩,柴氏还真没少生气。全都是因为赵氏,再深一想,全是因为颜平之!柴氏心里也不得不埋怨公爹颜启是个脑筋不清不楚的蠢货!当然,这些个只能放在心里,可不能说给颜孝之听。
从赵家吃完喜酒回来,柴氏气得不行,回来哭着跟颜孝之说:“往后我是再也不会去那家里的!”
颜孝之还要板着脸说她:“胡说八道!你不跟着伏侍了去,叫谁个伏侍阿娘去?二郎自己不顶事,他娘子要看家,三郎家的上不得台面,你不去,难道要叫阿娘一个人独力支撑着?”
说得柴氏又嘤嘤多哭了一刻钟,颜孝之也觉得赵家这门亲家结得太亏,不得不安慰妻子:“且忍一时,你道三郎很开心么?你只管去,赵家越丢脸,三郎越是坐立难安,他必要想办法的。”
柴氏一抹眼泪:“但愿如此罢。”
颜孝之这一卦算得极准,颜平之果然觉得十分丢脸,回去先削了赵氏一回,往后便分外小心,及事涉赵家的,他都要先想一想,对赵氏下一指示。譬如这一次,颜希真抓周,赵氏还颇为欢喜,不为旁的,就为赵、颜两家关系好,算是世交——虽然这“世”,算到颜平之这里,也只有两代——赵家女眷一准儿过来。赵氏想见亲妈了。
哪知颜平之就一句话:“捎话回家,明日赵家来的女眷,只许是正室!”
赵氏一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郎君怎么这般说来?这是瞧不起我是庶出的么?”
看着丈夫面无表情的样子,赵氏不禁悲从中来,哭哭啼啼地道:“郎君好狠的心!既看不上我,何必娶我?阿姨总是生了我一回,吃了这许多苦处,再亲近不过的人,郎君难道又是夫人所出的?就这般忘了……”
下半句还没说出来,颜平之板着个脸,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赵氏脸都歪了,哭声,自然也停了。颜平之看赵氏停了声音,点点头,擦擦手:“你不去说,我去。”
赵氏一个哆嗦,家里人都说颜肃之混,赵氏一看颜平之眼中的狠意,竟是比颜肃之还要混。连忙捂着脸,低应一声。颜平之这才放缓了调子:“去敷脸。”
赵氏真想拿半边肿脸给婆婆看去,又怕被人笑话,只得忍下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跟家里人说的,反正,这一天赵家就真只有赵老娘带着几个侍女来了。
姜氏是个仔细的人,又思今日是侄女周岁,显然这侄女不如她闺女聪明,小孩子不懂藏拙,何必抱出来抢人风头?虽是把女儿带了来,却是放到一旁屋里,并不拿出来显摆。
蒋氏带着儿媳妇们亦来,并非与这亲家有多么好,却是为女儿撑场面来的。到了与柴氏的母亲范氏一见面,这范氏与姜氏的大嫂,还是同族。一番认亲,又说许多亲戚,并楚氏、尤氏等都是远不远、近不近,有些个联系的。郁陶的妻子姓蔡,亦是世家女,几人凑作一处。又有楚氏的女儿颜氏亦来,自然是与母亲一处。
赵氏满眼的凄凉,看着楚氏与蒋氏、范氏一处说笑,自己的生母不知在何方,真是恨意难消。因是小女孩儿,请的客便不多,也便是最亲近几处人来,不多时人齐,便开始试儿。
颜真希抓的也挺规矩,纸笔、针线、胭脂三样,看的人都说好。赵氏是委实受不得这个气,眼珠子一转,听着蒋氏说:“女郎聪明好学。”便笑道:“这家里她们姐妹三个,最聪明还是二娘。”这个二娘说的便是颜神佑。
姜氏耳听得赵氏把她闺女夸得花朵一般,真是要被气死,一看柴氏,差点被噎死,妯娌两个把赵氏记恨个半死。却听蒋氏笑眯眯地听了,又淡淡一点头:“神佑早慧我知,福慧好学我也看到了,你家的呢?”
轮到赵氏被噎了,说好,说不好?
赵老娘总是不肯失了外气的,忙说:“自然是好的。”
蒋氏一点头:“哦。”
哦什么呢?没下文了,赵氏一颗心吊在半空中,叫蒋氏一个字弄得堵了半天。
柴氏这才笑道:“不说这些小东西了,还请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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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自己挑衅,被人堵了回来,这回学乖了,不敢跟丈夫诉苦。心里却是难过得紧,暗道,你们千万别落我手里。又在心里把颜平之埋怨了个死,好好一个男人,居然不知道为女人出头!竟比颜肃之强不到哪里去,颜肃之是甩手不管,可也不至于开倒车!
骂了一回,又想到女儿,赵氏眼里自然是自己的女儿最好的,只是这学说话、识字这事儿,真是没办法掩,颜神佑开口早,学得快,要赵氏硬说自己那只会“咿咿呀呀”的闺女才是真神童,她也知道是谎话。想到颜神佑要先抓周,其次才是她女儿,赵氏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要是颜神佑再有什么出人意表的表现……
赵氏坐不住了,当时就命侍女:“去,备下试儿使的家什来!”
侍女知她心意,问都不问一声,悄悄去凑了一盘子物事来。自这一天起,赵氏便开始训练女儿抓周。她指定了几样自己觉得好的,使女儿来抓,一旦颜静姝抓了糕点一类,她便一巴掌拍过去,抓得对了,便与她奶吃。直训练到自己觉得满意了,颜静姝一看到这些个东西,就抓起针线、纸笔等物才满意。
训练完成,赵氏颇为自得地朝颜平之显摆,且说:“不定阿嫂是不是亦是如此呢。”
颜平之这回倒给了她一个好脸:“至多不过如此。”
赵氏见颜平之笑了,也开心:“就不知那位神童是不是也这样儿了。”
颜平之冷笑一声:“管她!”
赵氏便有了一些个夫妻同心的感觉来,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摸着颜平之的脉了,轻声道:“也是,女孩儿家家,有没有出息……还是要看将来的,唉,我们也不过白为她叹息一回罢了。”
说得颜平之由冷笑改为微笑。
赵氏趁热打铁,便来伏侍颜平之歇下。赵氏的生母,一辈子好强,除了身份上吃了点亏,最大的亏就是没生一个儿子,赵氏绝不让叫自己也这么惨,什么都是假的,儿子才是真的!等她生出个儿子来,看她不拿捏住了颜平之!
颜平之的心里,也是要早早生个儿子出来的,这老婆眼见一时半会儿是换不了更好的了,那就早点生吧。夫妻两个真个合力同心,被翻红浪去了。
欢娱间,赵氏暗想,那下了她的脸的二嫂,这会子怕正衾冷枕单罢?她与姜氏的冤仇,还真是那次要合香配方的时候结下的,颜平之得知姜戎敲锣打鼓找上赵家,回来就给了她两脚。赵氏不敢记恨丈夫,却把姜氏恨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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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确实一个人睡,对于她来说,与其与颜肃之共处一室,还不如自己睡呢。对女儿抓周的事儿,她却是不怎么愁的,抓得好不好……最坏又能怎么样呢?且女儿好学,这么点儿年纪便好看个书,还想写字儿,到时候有这么一样儿,也能对付过去了。
姜氏没想到,她闺女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颜神佑很久没有出场了,年纪小,没办法,活动空间就这么大。这些日子她一面学习一面思索,听说有抓周之后,她就想了许多。明摆着的,她爹不给力,外婆家倒是好,却不是一个姓儿,到时候还是颜家说话份量更重。想混得好,她得给自己加份量。
充实自己是一方面,在合适的时候作秀也是必须的。说实话,她心理年龄都多大了?再抓周,她怀疑这件事能有什么预测性!如果抓周就能预示未来的话,她倒宁愿抓些个吉利的物件儿,讨个好彩头!
颜希真生日在六月初一,好险没到五月里,时俗五月生的孩子,生日不吉利,要扔的。颜神佑生日在七月十五,放到穿越之前,再正经不过的鬼节,可到了这里,七月反而没什么说道,蒋氏看着月圆,还说是好兆头。
七月十五这一天,颜神佑被打扮一新,长了一年的头发被扎了两个细细的小辫儿,脖子上一个赤金镶宝的项圈儿,手镯脚镯都缀着一圈小铃铛。
这一天依旧是许多女眷到来,姜氏也是一袭绛色曲裾,眉眼里带着些期盼带着些紧张。把颜神佑往案上一放,姜氏说一句:“你想要什么,自己去取。”
颜神佑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就抓了枚印章来!姜氏一喜,颜氏笑道:“好好,将来要做夫人的。”夫人可不是随意说的,却是有品级的,非嫁得争气的丈夫而不可得。
赵氏听了暗恨,不知道现在训练女儿还来不来得及?她光想着官儿是男人做的,竟没想到此节!又怪柴氏教的好女儿,抓了针线什么的,给了她误导。
楚氏也有了兴趣,对颜神佑道:“再来。”
颜神佑想了想,抓了把尺子,大舅母范氏喜道:“执此衡量人心。”
蒋氏也凑热闹:“再来一个。”
颜神佑又抓了一把算筹。楚氏笑道:“是该心中有数儿。”
小女孩儿抓周,就是女人的事儿,男人们顶多是凑巧有事,借这由头凑一起吃个酒联络一下感情。不过姜戎等人疼妹子,都过来给妹子撑场面。碰上个颜中二一看他们都来了,不喜反怒,心道,你们给我示威来了吗?还没来得及抽风,后面传来了这结果。颜孝之倒是开心:“这是好事。”
颜肃之再中二,也挑不出这三样东西的毛病来,一看屋里这些人,他爹、他哥、他亲弟、他庶弟、他大舅子——可惜唐仪进不了他家门儿。算一算,还是他爹、他庶弟身上的仇恨值比较大。于是这个中二病开始发病了,往凭几上一靠,斜一双桃花眼儿看着颜平之:“拿印子又有什么好呢?做官有什么好呢?没意思,是吧?”
颜平之脸都憋青了,目睹兄弟阋墙,姜戎就算对颜启不满,也觉得颜肃之这一闹,颜家要没脸。不过……真TMD爽!虽然婚事上姜戎觉得是自家有点问题,可是看颜启不重视颜肃之反而捧颜平之,他是看不过眼的。
凭心而论,颜平之生得真不错,他长得像妈,眉清目秀的,让人看了生不出恶感来。然而米丞相一番话,姜戎也得承认这有理——你哥给了你就接了啊?你有多着急啊?你爹统共四个儿子,他又疼你,前面俩都有实职了,轮也轮到你了,你就等不得了?毛病!
颜启想抽颜肃之,但是一看姜戎还在,得,他不得不忍了。
中二病大获全胜。
第14章 叛逆中二病
颜神佑实在没想到,她抓个周,她爹就又犯了一回病,事实上,自打回外婆家那一回,她就没再见过她亲爹长的啥样儿。然而,拜她抓周所赐,她这一回倒是把家里的男性长辈们见了个遍。
因为抓的东西太坑爹,连颜启也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兴趣,巧了,来的都是自家人,于是颜启就派人去后面商量,要把颜神佑抱过来看看。楚氏问:“前面都有谁?”听回说都是自家亲戚之后,才命自己的心腹侍婢陪着阿圆,抱颜神佑往前面去。
阿圆是开心的,背地里把颜启骂个臭死,可颜启毕竟是一家之主,得他青眼,对于爹不靠谱的颜神佑来说,那是相当划算的一件事情。到了前厅,抱着颜神佑行过礼,阿圆便把颜神佑给放到了地上。
颜神佑已经能够站立了,对颜启胡乱抱一抱拳,颜启是不怎么喜欢颜肃之的,但他是个颜控,颜神佑长得真心好看,一双眼睛像极了颜肃之,却比他讨喜许多。颜启看她一双桃花眼,不笑也是笑,听颜神佑在阿圆的指点下叫他:“阿公。”
真个是开怀大笑,声音十分宏亮,颜神佑也没被他吓到,接着听阿圆介绍,叫完了爹叫舅舅,然后是伯父,一圈儿叫下来,颜启已经回过神儿来给了她几匹帛了。心说,到底是颜家的种,好!很好!自动忽略了孩子爹。
颜神佑心中暗暗叫苦,这不坑爹呢吗?没看她爹脸已经抽抽了吗?
阿圆也是机灵,一看颜肃之像是要犯病,连忙说:“夫人还在后头等着小娘子过去呢,今日小娘子做生日哩。”
姜戎有些不舍地道:“你抱着她,路上小心。”
阿圆果断抱起颜神佑,以光速撤退。
到了后面,赵氏倒昂起了斗志,公孔雀眼里,穿花衣裳的都是劲敌,赵氏亦然。哪知人家根本没把她看在眼里,又说闲话儿去了,她白挺直了腰坐在那里,就是没人搭理她。
姜氏看女儿平安归来,轻舒一口气,被蒋氏瞪了一眼,连忙摆正了脸。赵氏强忍着没说风凉话,跟着入席,吃了一碗面,全噎在胸口,回去让侍婢顺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
楚氏倒是通情达理,许蒋氏与姜氏母女一处说话,蒋氏却笑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还是交与亲家管教的好,我总是放心的。”虽想念,却并不多留,只说有些稀罕颜神佑,要多看看。
楚氏笑允了姜氏过几日回娘家——巧得很,蒋氏生日在九月,并不远。大家族就这个特点,人多,一年到头做不完的生日,想聚一聚很容易。
姜氏与蒋氏眼里都是欢喜之意,没想到颜神佑能有这么神勇的发挥,两人都知道,这孩子想嫁得好,必要比旁人多努力的,眼下这样,正好。蒋氏只嘱咐:“要教好她,不可令骄奢。”蒋氏怎么看这赵氏怎么不像个好人,又附耳悄声对姜氏道:“不要叫孩子落了单,你婆家三娘眼神不正!”
姜氏称是,蒋氏这才登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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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抓周抓得好,姜氏开心,颜肃之本来不够开心的,但是一看颜平之言不由衷的样儿,也觉得开心了。颜肃之人生的前十四年里,看这个庶弟是羡慕的,觉得他样样好,否则何以父母都疼他呢?这几年却不这么看了,那是怎么看颜平之怎么阴险,只恨当初小时候俩人落单,没趁早把他推沟里淹死。
这么关注颜平之,他自然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心得,先是惹了颜启不开心,再一看颜平之,咦?这小眼神儿不对啊!哦,他闺女不聪明!颜肃之破天荒地给闺女买了文房四宝,回去往摇篮边儿上一堆,再看他闺女:“再聪明一点儿,气死你三叔那个杂-种!”
姜氏听着不对,顾虑到他还在摇篮边儿上,只得忍着气:“这些先收起来罢,她还小,别糟蹋了好东西。”
颜肃之一咧嘴:“怕什么?”十足十的纨绔样儿,从颜神佑这角度来看,活脱脱一个琏二爷。
姜氏就等着他走,他偏不走,一屁股坐到摇篮边儿上,扒着沿儿跟他闺女大眼瞪小眼儿:“我可告诉你,人心隔肚皮,谁都不能信~”说着还弹了弹他闺女的小鼻尖儿。
颜神佑被弹出了眼泪,崩溃了,挥爪打开他的手。姜氏吓了一跳,怕颜肃之生气,哪知颜肃之却是大喜:“就是这样!你老子要是早点跟你这么通透,也不能憋屈这大半辈子。必不能吃亏了,听好了,凡是遇到杂-种家的人,就这么打,打得好了,你爹我有赏。”
颜神佑这回是真的崩溃了!蹬腿儿想把这中二病给踹走,心说,你这智商欠费都欠停机了吧?真是二缺,换了我,绝逼不这么干!那啥啥的三叔想要官儿,给他就是,你再接着考啊,考来的官儿才不能让呢。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做官不是靠考的呢。
颜肃之挨了两记飞毛腿,姜氏顾不得恶心,凑上来抱起颜神佑:“怎么能对你爹动手?为人要孝顺才是。”
颜肃之最恨这个孝字,“呸”地一声,冷笑道:“孝顺有屁用,有些老货就是欠揍。”
颜神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吧,她如今是相信,有些父母确实是欠揍的,比如眼前这一朵男子。可给她八个胆子,不不,是糊掉她八个心眼儿,她也不会这么说出口来。她爹这朵奇葩就说出来了!
夭寿哦!颜神佑根本不敢看姜氏的眼睛,只好含糊地道:“脚,不是手。”
姜氏:“……”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这父女俩见面儿还不到一刻钟,闺女就学坏了!
颜肃之却好像受到了启发,摸着下巴,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晚饭自己吃罢,我去找阿唐。”
姜氏一听这中二病要去找那中二病,已经没力气生气了,答应一声,低头来给颜神佑上政治课:“百行孝为先,岂可胡来?再怎么着,他也是你爹,他做得,你说不得。”
颜神佑装死!
姜氏一看她这样儿,也想不到她这周岁孩儿是在装死,只得叹一口气:“你又懂什么呢?”叹得颜神佑心尖儿一颤,又睁开眼睛,对姜氏笑道:“走了。”
姜氏板起了脸:“那是你爹!你听得懂?罢罢,记着了,喜怒当不形于色。嗐,你也听不懂啊……”
颜神佑被她爹雷崩溃之后,又被她娘念得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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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晚饭果然没有回来吃,阿方都忍不住嘀咕一声:“也不知道在哪里鬼混。”
姜氏不悦地看了她一眼:“不要说了。”
阿方到底心意难平:“今天……可是小娘子周岁。”
姜氏叹道:“罢了。”
阿方小心地道:“娘子,郎君再如何,娘子也对他上上心,别一心扑在小娘子身上。再不喜欢郎君,也……好歹生个儿子再把他往外推,不然到时候,这家里……谁个能靠得住?小娘子一朝出门子,没个娘家兄弟撑腰,以后要怎么办呢?”
说得姜氏眼圈儿一红,咬着后槽牙:“我实在……”
颜神佑在心里默默地补充,真是的,但凡有点气性的,老公天天往外跑,还不着调儿,还没个进取心,那老婆也不想跟他睡啊!
阿方闭嘴了,是够恶心的,不是说颜肃之长得丑,就他那态度。成亲当天就是喝得不分东南西北地回来圆的房!得亏当时以为是他高兴,姜氏也忍了,哪里知道他是不高兴呢?接下来就越来越不着调儿,看姜氏那眼神儿都是……特别不正经的那种!
姜氏擦擦眼睛:“传饭吧,吃完了饭,再给神佑温习功课。”她对闺女上心,又对丈夫离了心,那就只有这一件工作了。
姜氏吃饭,颜神佑吃奶,吃饱了,姜氏中庭里散一会儿步,回来点上灯,架起了架子,开始教颜神佑识字。
灯是枝形灯,铜铸树杈样,托出十几个圆形的小盘子,里面盛着灯油,一一点上。颜神佑终于相信,这会儿一切物品都是比较古老的,比如这灯,又比如这书和架子。
这里的书就没有装订的,全特么是踞,甚至有些个还是竹木简。读的时候呢,一般就放桌上摊开,讲究一点的,就放架子上。架子有点像是诵经架,底座上伸出个杆儿,杆儿上支着块板子,板子是长方形的,倾斜对着读书的人,板子的左右两边各用金属丝一上一下圈两个用以固定踞的金属环。这就是传说中的书几了。
读书的时候,把踞展开,要读的部分冲外,踞的两头往那两边的圈子上一卡,看完这一段,再一头放、一头卷。相当地高大上!颜神佑惊呆了。
姜氏见她呆头呆脑的,把她抱过来,抱着这一段文字,一点一点地读给她听。字很大,灯也很亮,颜神佑一句一句读完,统共也就十来句,听了一遍,念了一遍,记住了。又怕记得不牢,两手慢慢地在袖子里比划,就想默写一下,加深印象。但是姜氏不教她写字,她只有忍了。
母女两个一个教、一个学,把颜肃之忘到了脑后。可是借一句词儿,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要夺人眼球的,人生的前十四年,颜肃之不是这种人,现在,是了。
没过两天,颜氏回娘家哭诉来了:颜肃之把她搞得差点在婆家呆不下去了。
第15章 中二好弟弟
姜氏初嫁的时候,是想做一贤妻的。哪怕丈夫当时让出了实职,在她看来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即使议婚的时候,觉得给一庶女都是颜家占便宜,然而彼时世家,还真不是那么不知变通的,至少,如果女婿给力,能够担起责任来,谁说不是又一新世家诞生的开端呢?
可颜肃之让她失望了,越劝他越作,还不如不劝呢。这样的丈夫,让她不想与之共处一室。罢罢,那就不管他了吧,何必多生事,再让他更厌恶、再生事端呢?两不相扰,在姜氏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姜氏越发不管这个男人了,随他作吧,反正现在也没作出什么大事来。可事实证明,她真是太天真了。
婚姻原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可如今小舅子干翻了姐夫,这显然是结仇的节奏!
这事儿且要从头说起,颜氏是颜家唯一的女孩儿,自幼得母亲宠爱,她却是看着颜平之相当不顺眼!凡有父母偏心的时候,她总要护一护她这兄弟,颜肃之白天吃了亏,到了晚上她能偷偷给她弟送饭。
所以颜肃之中二病发,满世界都没个好人,就他姐是好人。
好人姐姐嫁了个混账姐夫。其实颜姐夫家境也不差,嫁的虽不是世家,也是个侯府,清远侯家的世子,算是门当户对。此时又没个降等而袭,她就是嫁的未来的清远侯,过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这日子是再顺当不过了。
不幸丈夫清远侯世子徐杨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这货一看嫡长子也有了,闺女也生了,眼下老婆又怀了一个,他超额完成了任务,出去玩一玩,也不是不务正业了,对吧?一玩,就遇上个可心人儿。这可心人儿来历也不简单,据说是个专出美女的地方出来的,地名儿还好听,叫香泉,传说那地方早年有一汪清水,水带香气,因而得名。
颜氏一听这个,简直要疯,没别的原因,就是吴氏也是香泉人。她爹当初宠吴氏宠得楚氏脸皮都要被皇帝揭下来了,还要忍气养着颜平之这么多年,还要夺了亲生儿子的好东西给颜平之。一个吴氏,遗祸颜家二十余年,颜氏也是颜启偏心的受害者,绝不能忍这个!这万一要再把这么个祸害带回家里来,这不是坑爹呢吗?!
可她还不能回家哭,她儿子都生了,哪怕徐杨要纳了这个女人,婆家人也不会不答应。往娘家去,娘家也顶多往婆家施压,可这也不占理儿,估摸着亲妈都不一定会帮她。想一想,招呼上人,直奔“那个小贱人”的地方去了。
半道上遇到了颜肃之,颜肃之一看他姐脸色不对,拉着唐仪:“站一下,那是我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唐仪常听颜肃之说他姐对他好,也保持了基本的礼貌,俩人上前问颜氏:“阿姊将去何方?”
颜氏可算是见着亲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徐杨这个杀千刀的!”
颜肃之惊悚了,颜氏是楚氏亲传,平素端的是规行矩步、斯文有礼,怎地嫁了这几年,嘴巴这么……凶残了?还在催问间,唐仪已经猜着了,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尤其这一带……乃是大家公认的方便出入包养外室的地方。
颜氏小声一说,果然与唐仪猜的不差,颜肃之一听什么香泉、什么贱-人,真个是火冒三丈。他原就是一肚子的邪火儿,现见姐姐受欺负,又听颜氏说:“揪那对奸-夫-淫-妇出来收拾了。”二话不说,拉上唐仪、带上小弟,奔到了徐杨的外宅里。
颜肃之还临时布置了一下,回忆了一下京城平面图,指派了几路人,把宅子四下道路出口都堵上了。把徐杨堵宅子里一通暴打,美人也没讨得好,被颜氏抓了个满脸花不说,颜肃之更狠,飞起一脚就踹上了美人儿的肚子,颜肃之的武艺,是相当能看的,美人儿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徐杨眼睛都红了,要冲上来,颜肃之二话没说,抄什么扔什么,把徐杨脑袋开了瓢!
这时候,令唐仪惊奇的一幕出现了——颜氏号啕着扑到徐杨的身上,冲颜肃之吼道:“你怎么打人呐?!”
唐仪看颜肃之已经傻了,连忙给他好友辩白:“这不是为阿姊出气呢吗?”
“那也不能打人呐!”
“那刚才你还说打得好的呢!”
“我才没说!二郎好狠的手啊!你这心性,怨不得阿娘不喜欢你。”
好友与姐姐吵架吵得正热闹,颜肃之……颜肃之……石化了……裂了……风一吹……彻底中二了!
中二少年的战斗力,你永远别想猜着,这货就干了一件事儿,对他姐夫说:“对不住,今天早起没醒酒,弄坏了你一个,明儿陪你十个绝色美人儿。”
颜氏:“……”
徐姐夫:“=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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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是瞒不下的,徐杨虽然在外面鬼混,可也是定时回家的。偶尔在外面过夜,哪怕临时编个理由,也要告诉父母。现在这样儿,怎么办呢?回婆家,徐杨固然要被说,可已经受了这般伤,估计会被放过,颜氏这弄了人去把丈夫揍了,也讨不了好。她倒是有急智,急忙派人送信给楚氏:亲妈,救命!
楚氏接到信的时候,家里一个男丁没有,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鬼混的鬼混。她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柴氏,婆媳两个准备去徐家。还去什么呀?徐家来人了!颜肃之这货被他姐一骂,自己跑去徐家“自首”了。
清远侯夫人一听儿子被儿媳妇带的人揍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可就这么一个亲生的儿子。哆哆嗦嗦地问:“我儿究竟如何?”
颜肃之一脸中二病人样:“死不了,养好了伤,我送他十个美人儿,他照样能提枪上马,儿女成群……”
清远侯夫人生啃了他的心都有了!当时就派人去了颜家送信儿:你们看着办吧。自己亲自去接徐杨,她到现在还不儿子在外面又置了个外宅。要不是徐杨被打了,她能先揍这货一顿。可现在,她只有心疼的。
颜氏一看婆婆来了,一张脸儿原是气白的,现在被吓黄了。她已请了大夫来,正在给徐杨包扎,清远侯夫人一看儿媳妇这个样子,再一看外宅,叹了一口气,冷冷地道:“你便是有不满,在家里说便是,何苦闹到外头,叫人看了笑话?”
颜氏先是伤了丈夫,后又跟弟弟翻脸,援兵没到、婆婆先来,一时头脑有些发懵。主要是她一直过得颇为幸福美满,与丈夫也是互相敬爱,婆婆待她也宽容,又生了儿子,还怀着身子,突然告诉她,你老公外遇了。她是真受不了。要是在家里睡个婢女也就罢了,这外头弄了心头好,这是防着她呢。
清远侯夫人是真怕丢人,一辆车,连儿子带儿媳妇,连同那地下那个被颜肃之踹得昏死过去的,一块儿拉回了家。将到家,楚氏已经把颜孝之叫了回来,让他陪着,亲往清远侯府上来。原本应该捆着颜肃之一块儿来道歉的,可恨颜肃之大概上辈子是个打游击战出身的,又跑得没了影儿。
楚氏深觉颜肃之是来讨债的,又觉得颜氏真不像是她教出来的,恨不得把颜氏领回家去回炉重造。可面对清远侯夫人,她还得笑脸相迎,那笑,也是淡淡的。
清远侯夫人自己还有气呢,她并非世家出身,也被人嘲笑过粗俗,可是一看楚氏这世家女教出来的儿女弄得她儿子开了瓢,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也笑:“亲家母何必跑这一趟来?我们儿女贱皮贱料的,打一打,无所谓呢。”
楚氏脸上依然挂着淡着:“要真无所谓,那便打罢,父母尊长在,子孙置私产,按律也是该打上一打的。我们两姓旁人,自不好管府上的事情。”
清远侯夫人呆住了……是,没错,就是这条律法,子孙置私产,被发现了,真认真算起来,官府是要捉来打板子的!楚氏这才敛容:“我原道女婿是个好孩子,才放心把女儿相嫁,怎料……亲家要真铁面无私,押我女婿去公堂坏了名声,且要给我一个说法儿!我的女儿可不能变作个藏私财的不孝子的娘子!”
清远侯夫人傻眼了,她原是占理的,现在反被楚氏拿住了好大一个把柄。儿子养外妇,只能说是风流罪过,特么藏私财这可是……大大的名声不好!男人风流一点,于名声的损害并不很大,只要别闹得跟赵忠似的就行。可这不重视家族、对父母隐瞒财产……这以后就只好顶着个侯爵,想要实职就难了。哪怕楚氏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女婿有如此下场,却也是个把柄。
清远侯夫人只盼旁人都比楚氏蠢,千万不要想到这一节,不得不陪了好话,请楚氏再三保密。徐杨的心头好这时候谁也顾不上她了,为了掩盖事情,弄个失踪也是应有之义。自些,清远侯夫人看着儿媳妇就有些来气,颜氏也只能自己咽下苦水,宽慰自己:总归有个儿子傍身。
徐杨吃了一回打,倒是老实了,也不出门儿,就在家里养伤。清远侯夫人将他骂了个半死:“你看上了,就纳回来,非要出去偷嘴!”徐杨如今是一摸脑袋,连家里的也不敢碰了,居然又跟老婆好上了。
只可恨颜肃之这个神经病,他说到做到,花一个月时间,在唐仪的帮助之下,真个搜罗了十个美人儿,给他亲亲姐夫送了过去。人到之日,清远侯家上下的脸色十分之精彩。
颜氏一个绷不住,哭着跑回娘家跟楚氏哭诉去了。她到的时候,楚氏正看着三个孙女儿一处认字。颜氏气得眼睛都看不清楚了,顾不得嫂子弟妹都在,兜头就一套哭,然后就是告状。
颜神佑这才知道,她爹又办了这么一件蠢事。真是五雷轰顶!她原是不知道前事的,楚氏也将这事瞒得紧,除开当时的当事人,能压的她都压了,连姜氏,也是不知道的。此时姜氏与颜神佑母女两个,真是百感交集。
一旁的赵氏听着,也是百感交集,一是快意,二是受到了某种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