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从京城到昂州这一路,走得比哪一次都累。以往行走,只是自家人,这一回却是带了亲友的。三郎、五郎还好,有亲生母亲郁氏跟着,阿萱姐弟几个与颜希仁的父母却是不在的。这都要颜肃之夫妇两个操心,颜肃之这辈子还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家的孩子。徐昭和姜云都是成年人了,是去打下手的,那个不算。
又有八郎,才病愈,姜氏还怕他复发,更要照看。颜肃之还担心走到一半被追回,想早点回去。
是以这一路都累得要命。
颜神佑还要与阿萱等一处作伴,好在阿萱离京之后脸上常有的嘲讽表情渐渐消失,想是与嘲讽对象离得远了的关系。却又时常担心:“不晓得二娘如何了。”
她口中这个二娘,是突然发病的妹子阿菁了。
念叨不几日,唐仪的信追了上来。颜肃之展信一看,脸色就变了,命人唤来颜神佑,将信递给她看。颜神佑还以为是京城或者昂州出了什么事情,也换上凝重的表情,接过来一看,却是阿菁夭折了。
颜肃之道:“慢慢说与阿萱她们听,一母同胞的妹子去了,也是要穿孝的。”
颜神佑道:“速发信回京,这回不用瞒着了,便说因阿菁染病,唐伯父将儿女们送出城躲避时疫。”在烽烟四起的时候,身为虎贲却这么悄悄地道几乎所有的子女送出城,本来就是一件不好解释的事儿。原就是瞒着人的,施了好些个障眼法。
现在阿菁一去,什么障眼法都不用了。
姜氏又命开箱笼,翻拣麻布等物,命人给阿萱姐弟三个做孝服穿。阿萱与阿菁都是在室女,互相之间穿孝就重,需要互穿一年孝的。这与是不是未婚而亡并无关系了。
颜肃之又忙遣人急往京中送信。因拖家带口,走得其实并不快,大队人马几日的脚程,快马也就一日夜急驰的功夫。颜肃之的信送到之后,唐家的丧事才刚办。因是未嫁之女,又未成年,赶上还有造反的,唐仪趁势便削减了丧事的规模,对外也照着颜肃之信里写的,道是送了其余子女出城躲避时疫了。
这个理由很合理。很多人家遇到什么病得太凶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出。
让出主意的颜神佑没想到的是,唐仪这么做,是为了掩饰他把子女送出去的事实。街坊邻居听说了,却有不少人觉得这个理由很不错,竟也有人似乎是吸取了一点“丙寅之乱”的教训,虽然不觉得京城会出问题,还是为防万一,纷纷送几个孩子出去,保留一点革命火种。
这也是与唐仪殊途同归了。
弄到最后,送出去的孩子多了,搞得整个京城都开始慌乱了起来,好像真的是有什么时疫了一样。不特是唐家这样的权贵人家,连普通百姓人家,觉得孩子宝贝的,也往城外亲戚家里送去避一避。
姜家也趁机命姜戎之长子姜玘携妻儿往自家坞堡去“避时疫”,实则是整训部曲,以防有变。
京中的变化经由舆部传到颜神佑手上的时候,她看到这纸条,不由愕然:“真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这么容易被惊动,可见人心是不稳的了。不知道赵忠那里,又是怎么一番境况了。这个时候,不是做将军的想太平就能太平的了的,前头扑灭了,后头朝廷不给力,又能再造出再多的乱党来。
不过,那些暂时与颜神佑是没有关系的。纵使她想心怀天下,也得给她一个机会不是?哪怕是颜肃之,现在都对整个天下无能为力。出了昂州,谁又知道颜肃之是哪颗葱呢?
然而天下大乱毕竟不是一件好事,颜氏父女的心情都颇为沉重。一旦乱了起来,昂州也是无法置身事外的,现在就乱,准备工作又要累死人了。又有阿萱姐弟三个,因为阿菁去了,情绪也很低落。此后的行程,大家便都闷都赶路,连游戏都没有了。
六郎平素跟着姜氏坐车,便将阿茵抱起来,一颗大冬瓜揽着一颗小冬瓜,赶路的时候教他数数儿,休息的时候教他识几个字。六郎比阿茵也大不了多少,却是一板一眼的,教他背书。阿茵学得没有六郎快,六郎倒还教得了他一些功课。
阿萱带着妹子阿荣旁听了一回,郑重谢过六郎:“劳你费心了。”
六郎小脸已经红了,还强作面瘫样:“应该的。”说完,悄悄瞥了阿荣一眼,又恢复了面瘫的模样儿。
三郎、五郎早野到外面与颜神佑练把式去了,两个人进步颇快,颜神佑一挑二渐觉吃力,估摸着再过不二年,就没办法同时揍两个堂弟了。颜希仁在旁看着这三个家伙这般鸡血,一时难以适应,看了半天,扭头背书去了。
如此行不数日,若非带着玄衣同行,这一行人险些要折在半路上。
彼时已过颜家坞堡,再行百余里,却遇到一群啸聚山林的乱民。也合该他们倒霉,这些人估计是新手,没有看清楚招牌就下手,更不曾发现玄衣的厉害。只看这一队人马,押着好些箱笼,道是好大一头肥羊,正好宰了下锅。
踢到一块大铁板!
颜肃之命颜神佑以百人护卫妇孺,自领其玄衣冲锋。颜神佑便命将大车首尾相连,将人护在其中,玄衣躲在车后举弩,谁上来就先放倒谁。阿茵有些害怕,被阿萱紧紧抱在怀里,不令他往外看。姜氏将八郎交给六郎,亲自将三郎、五郎兄弟俩揪了回来。
这个时候,两个小东西正一脸兴奋地想要跟着颜神佑去观察敌情!
事实上,这一拨乱民人数并不多,几百人而已,除去看家的,能下山的总人数还不如颜家的护卫多呢。乱民里也有一个摇羽扇的人物,脑子也算好用了,分出人来,一队缠住颜肃之,一队往车队这边来走。
颜肃之头都没回,直冲上去先将送死的砍了再说。往来搬箱笼的就惨了。
颜神佑等人在昂州时,随心所欲,到了京城被憋坏了。如今得有机会,哪里还会客气?若非得严令不绪动出击,玄衣几乎不想窝在车后搞点射。这些人的弩箭十分有准头,射不几回,以为是来拣便宜的乱民就都不敢往前冲了。复返了身去,去砍颜肃之。
颜肃之是好砍的么?
一套掩杀,地上很快留下了百余具尸体。颜肃之一面命打扫战场,一面命取了帖子来送到当地郡守那里去——刺史府太远,不方便。
颜神佑道:“咱们行在官道上,尚且有这等事,可见……这里秩序也快要崩坏了!”
颜肃之道:“往后行进,先撒斥候。”又写了封奏疏,让虞喆注意一下。又修书与颜孝之,并上禀楚氏,告知离自家坞堡颇近之处有这等事发生,请注意老家周围,不要被人抄了大本营才好。
自己却急忙赶回昂州。总觉得昂州之外,都没有什么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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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上下都等着他们一家回来呢!
颜肃之一脚踏进昂州地界,驿丞就知道了,拜完刺史,又给小娘子见礼。整个昂州,对于颜神佑的接受度,大概比六郎还要高些。一是军功之积威,二是平素留守处事明断。再者,她的及笄礼的宾客请得十分漂亮,给昂州一种“这是咱们自家小娘子”的自豪感。
最主要的是,整个昂州都是在吃她的饭。自打她来了,昂州人吃盐能保证了,因为产盐,收益上来了,连税赋都减了。昂州人眼里,小娘子与使君一体,使君这许多惠民的政策,包括垦荒等,自然要算颜神佑一份功劳。
现见他们俩都回来了,一颗心也就放到肚里了。要不是怕她不开心,驿丞还要骂一回水太后这老娘们真是没脑子,小皇帝是昏君。殷勤地请颜肃之入内,口里还说:“使君回来了,大家便都安心了。这回可千万别走了啊!”
颜肃之依旧说:“这要看朝廷的号令。”
驿丞就现出焦急的神色来:“那也别走了!他还能来拿人怎么的?”
颜肃之但笑不语,驿丞赧然道:“是下官一时情急了。您不知道,自打您往京里去,这才几个月?可过来不少流民,比以往加起来来得都多!下官在这驿站里十几年了,从未曾见过这种事。听老一辈儿说,只有前朝改朝换代的时候,有过这样大的逃亡,他们说,昂州现在不少人,都是那时候逃亡过来的。”
颜神佑笑道:“前朝时还没有昂州呢。”
驿丞道:“往南这片地界儿,如今我都叫它昂州啦。不是骗小娘子的,自从使君来了,我们的日子便松快了,谁个想要使君走?”
这是实话了。只有本地人,才会知道本地的好。
颜肃之父女对此是十分满意的,颜肃之又安抚了驿丞几句,轻捶他肩上:“不想我走,且给我收拾几间房舍出来住下呀。”
驿丞答应一声,麻溜地跑去招呼:“都装死呢?快着些,烧火做饭扫屋子!给使君留的房儿呢?”
颜希仁不由啧啧,这些跟来的孩子里,唐仪是没口子地夸他朋友好,阿萱等见他受欢迎不觉奇怪。三郎、五郎是从昂州走出去的,也不关心这个。唯有颜希仁,在家时时常听父亲长吁短叹:“不知二郎怎么样了。”
颜孝之就是个操心的命,自以做人兄长,如今又是大家长,担心自己兄弟也是应该的。哪怕颜肃之不中二的时候,也是个腼腆的样儿,如何能不令做哥哥的担心?颜孝之就怕有一天,突然来消息,说是颜肃之玩大发了,把自己玩残了,那他就不知道要怎么跟楚氏交待、怎么跟姜亲家交待了。
哪怕颜肃之从县令做到郡守再成了刺史,颜孝之还是一路心惊胆战的。
留给颜希仁的印象就是:我家二叔不靠谱。据颜孝之天天念叨来看,颜神佑比他爹还会发神经。他是存了一个“艾玛,我叔和我姐都不靠谱,说不定要我来拯救”的悲情念头的,他才十三岁呀,要不要这么惨?颜希仁一路苦着一张还带一点婴儿肥的包子脸,特别忧国忧民!
现在一看,这不挺受爱戴的么?颜希仁傻了……决定等会儿跟三郎、五郎多多联络一下感情。问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冲击来得太剧烈,颜包子有点HOLD不住呀!
驿丞那里却在飞快地布置完任务之后,又过来请示,是不是要发消息到州府,让他们准备着。颜肃之道:“可。”
驿丞一个眼色下去,自有驿卒来办。颜神佑悄悄退后几步,唤来随行之封千户,命人也往玄衣那里发消息去了。
驿丞却又问:“使君,却才看人卸车,箱笼上似有些痕迹……”
颜肃之不在乎地道:“遇到点小毛贼,已经都砍了。我也发文给当地郡守了,没等他们回信,我就过来了。懒得滞留他们那里听他们废话了。”
驿丞吃了一惊:“这一路上走官道,也不太平了么?还是咱们昂州好,安全!使君,留下罢。”
颜肃之笑道:“这还没让我走呢。”
驿丞拍拍胸口:“那便好。”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颜神佑这一觉睡得便特别沉。醒来之后,见天光已大亮,急忙起身,发现大家也才梳洗——原来这一路上一直忧心的非止自己一人。颜肃之道:“既传了消息过去,便不急着回去了,再走三天的路,也便到州府了。半路上便能遇到迎咱们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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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所料并不差,走不一日,在下一处驿站那里,便遇到了山璞亲自带人来迎接了。卢慎与山璞同行,两人面上都带些欣喜焦急之色,直到看见颜肃之本人来了,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
颜肃之嘲笑道:“都是经过事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卢慎道:“邸报早传来了,听闻外面乱得很,不见使君,我等心不安呐。”又看颜神佑,见她一点也没瘦下去,脸上还笑意盈盈的,不由赞一声好器量。换一个人,遇到水太后没头没脑要把她赐给娘家侄儿,气性大的不得气死。到了这位变态君手里,这是要整死别人的节奏吧?
卢慎对于水太后娘家还没有死全家,表示出了极大的震惊。不久前,金井栏等人起事的消息传来,州府震荡。不是不安,乃是对于颜神佑早早预测出乱相表现出了最大诚意的佩服。她不但预测出天下将乱,还指出乱起不是五王而是百姓。这便令州府上下不得不服气了。这样一个霸气的人,虽然这样放过水家了?这不科学!
事实上,颜神佑是个守法公民,断没有随便叫人死全家的爱好。水货们得罪她,她是恶心,却也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她要搞,要不就搞死水太后,要不就搞死虞喆。现在看来,这俩比较难搞,所以她选择暂时收手。等等看吧,有机会一定搞死他们,至少水太后,已经上了颜变态的死亡名单了。
识相的,水太后就自己去死,不识相的,估计要拖累儿子一起去死了。
眼看天下已经乱了起来,这等报复的机会,颜神佑自信还能把握得住。最简单的一点,就是什么都不做,哪怕虞喆被叛军围困,也稳坐钓鱼台,看着他们去死。当然,这样一点也不解恨。
山璞人前寡言,对颜肃之也只是依礼问好而已,看到颜神佑,更是话都说不出来什么了,只是目露关切,问一句:“你在京里,可气着了没有?”没问出来的话是——想怎么出气呀?
颜神佑微微一笑:“我生气,必要有人倒霉的,还是担心旁人比较实在。”
颜肃之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淘气。有的是机会。”完蛋了,一想到闺女受到的羞辱,他的心又坚定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觉得太便宜水货们了。可是当时没抗议,现在再找后账,又有些说不过去。他对于没有对水货们下狠手的虞喆,怨气也渐渐大了起来。
有时候,有些事情的影响力,不是当时就会爆发的,反而是在压抑的日子里慢慢地积累发酵,最后膨胀爆炸。
颜肃之道:“有话回城里再说——城中如何?”
卢慎道:“一切照旧,使君治下,衣食保暖,谁个无事生非,想要过回朝不保夕的日子呢?”再说了,您家玄衣还在呢,哪个不长眼的这么想死?你女婿也不是吃素的呀。
颜肃之顺口道:“如此便好,李先生如何?”
卢慎笑道:“有丁先生在,李先生自然是很好的。”
颜肃之沉吟了一下,还是没说出话来,他想请李先生将唐茵一块儿教了,只是不知道李先生肯与不肯了。哪怕得罪了这位大贤,他还是想试上一试。颜肃之与唐仪的情份,还真是不一般。
那一边,山璞与颜神佑答了两句话,就自然跑去给姜氏问安。姜氏这样的岳母,偏爱老实孩子。见山璞略带一点拘谨的样子,反而觉得他诚实可靠,与他交谈,连旅途的疲惫都忘了。又问阿婉:“也不知长高了多少,我从京里来,可带了好些个东西要给她呢。”
山璞飞快地进入了“长兄如父”的状态,答道:“这几个月,我都带着她学些礼仪的。”
姜氏道:“不必太紧张,左右我回来了,明天正好见见她。”
山璞忙道:“好。”
姜氏这一个月来倒也想明白了,姜家何以通过了这门亲事,真要叹一回阿婉好运气。想起临行前蒋氏的嘱咐,姜氏也不由耳根一热。
蒋氏是亲妈,捅刀子刀刀正中红心。话不多,每一句都戳得姜氏一个趔趄。
蒋氏说:“我原以为你运道不好,跟了一个不务正义的郎君。眼下看来,我这些儿女里,属你的命最好了。不特女婿护着你,你还生得一双好儿女,夫君宠你,女儿也宠你,宠得你忘了自己了。女婿官越做越大,越走越远,你可跟上他的步子了?”
姜氏愕然。
蒋氏道:“我看女婿当不止于此,翌日更有前程,你当如何自处?”
被宠着的人容易长不大,这是真理。姜氏先时不觉,经蒋氏之敲打,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没怎么变,然而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不止是颜肃之,连颜神佑也在飞快地进化着。
只有亲妈才会说这种话来。也只有亲妈,几年不见,才能敏锐地发现女儿幸福笑容的背后,有这样违和的地方。
姜氏反省了一路,也思索了一路,又将近来的事情串了一回。果然发现如果是在颜肃之不着调的时候,遇上了这么个事情,她早就应该能想明白此时对于姜家来说,让姜云娶阿婉,是一件十分划算的事情。有识之士早在数年之前便觉出天下将乱,此时有昂州这样好的空间,为何不结好山民以图立足?
姜家是世家不假,祖上也颇有名望,近三十年又养兵,却是不如楚丰家那样,几乎是划定了一州作自己的地盘!虞喆财政紧张,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像楚丰这样的人家,虽然不逃税,却也不肯多纳税的。
虽然现在是相信颜肃之的为人,姜氏受到的教育却让她明白,跟不上丈夫的思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反醒之后,姜氏的行为便有了很大的改观。
为人妻者,除了管家和社交,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呢。地位之巩固,除开儿女之外,自己也须用心经营人脉。
姜氏对于阿婉就更上了几分心。
山璞不知道姜氏的心路历程,却发现了姜氏态度更亲切了,还道这是准岳母给他的福利,越发对姜氏恭敬了起来,表示明天一早就带阿婉过来报到!
姜氏笑道:“正好,我这里又带了几位小娘子来,她们父亲与郎君是至交好友,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你们要好好相处呀。”
颜神佑便扯过山璞,在他耳边说了几人之身份,又悄悄指阿荣,道是六郎的小媳妇儿。山璞被她口里呼出的热气扫到耳朵上,觉得佳人吐气如兰,自己半边身子又酥又麻,很想反手将人抱住了。又想起是在姜氏面前,狠狠掐一把大腿,强自忍住了。
第152章
对于颜希仁来说,昂州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向知道她变态,但是在京城还是个小淑女”的堂姐,向他表演了一秒钟变脸的绝技。颜希仁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爹提起颜神佑,脸就皱得像吃了一整盘的酸葡萄了。
一路皱到了新城。
远远的,就看到一座雄城。
颜希仁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他到昂州来是打定主意会吃苦的,万没想到会在这蛮荒之地看到这样大的一座城!这不科学!
走近了细看,这城还不是粗制滥造的,颜希仁惊诧之情更盛——这还真是个良心工程啊。颜希仁的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失落感,旋即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头,又有一点羞愧,觉得自己先前对自己叔父的印象误会太大,到了之后要写封信给父亲,说明一下情况。
年龄的原因,颜希仁且还做不了官,打着帮忙的旗号,其实是来学习兼保留革命火种的。昂州新城给他颇为深刻的印象,从此收心,更不多说话,只管慢慢看、仔细听,用心揣摩去。
才到头一天,也只是觉得“此地并不像想像中的荒凉”而已。入得城来,虽不是人声鼎沸,却也不是一片空寂。虽山璞是想山民改服易俗,当地混居时间长了,衣饰上却也互相浸染。搁到颜希仁眼里,有一些衣饰上的细节,就带了那么一点原始风味。
颜希仁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昂州新城虽然建得只比京城略小些,规划比京城还整齐——新城嘛——但是风俗上却是颇为不同的。比如说,好些个妙龄少女与男子并肩而行什么的。颜希仁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暗念了无数句“非礼勿视”,他还是多瞟了好几眼。
至于那个已经下车换马,与归义侯并辔而行的堂姐。颜希仁左看右看,人云亦云地装死。三观就是这么开始摧毁重塑的。
颜希仁随着颜肃之一行,从正门入,走正中大道,一道行到州府,早有卢慎、丁号等打头,一应州府之属官出迎。有明眼人一眼就看到颜神佑旁边这个少年了,看起来年纪不大,衣着甚好,难道就是先前信上说的那个人了?至于姜氏身边之阿萱姐妹,他们一眼扫过,便移开了眼睛。
见面的寒暄不外是场面话。颜肃之说大家辛苦了,大家说为人民服务不负使君所托已经是万幸了,不敢让使君称赞。于是众人拥簇着颜肃之等人往内去,入得府内,颜肃之道:“诸位且往厅事里去,待我安顿,即与诸位说话去。”
卢慎等心知肚明,这是要换个衣服洗把脸,听工作汇报去了。大家也都没带文件,正好回去拿总结报告。都答应了,相揖而还。
颜希仁便低着头,也不敢多打量阿萱姐妹等,乖乖跟着颜肃之往后面去等安置。姜氏对州府的布置了然于心,颜肃之问她:“二郎(颜希仁)住何处?”的时候,姜氏道:“正好与六郎做个邻居。”
州府后宅颇大,规划的人是颜神佑,自家地盘是越大越好的,仿宫城而建。内里不但有花园、演武场、各式库房,住宅的院子只要不违制,也是大院套小院的很多。颜希仁便分得一处两进的院子。
颜肃之见姜氏分派有好了,才对颜希仁道:“这里依旧是家中的规矩,约束下人,不可胡乱走动,不可多舌生事。你自己也要修身养性,且去把你自己的书房布置起来,卧房等自有你阿婶为你收拾。”
姜氏也说:“你小小年纪的,自家要小心,侍婢我就不给你了,给你几个妥帖的妇人。贴身侍候自有小厮儿,其余事务都交给她们。”姜云一事,让姜氏颇为尴尬,好在结果还好,又是娘家侄儿,怎么着她都给解释。这一回来的是长房的儿子,万一出事,可不似娘家那里好应付了。姜氏在男女大防上,对颜希仁是分外的认真。
颜希仁垂手一一应了。他与姜云不同,姜云是亲戚,颜希仁却是自家人。不到万不得已,颜肃之不能跟姜云动手,但是随手揍颜希仁,那是毫无压力的。颜希仁对于叔父和叔母的敬畏,也与姜云不同。
颜肃之飞快将颜希仁打发走:“今洼府有宴,你随我一道出席,认一认人。明日休息一日,后日再上课。阿茵还小,且与六郎一处住,也好有个照应。六郎,你带阿茵去认认门儿,阿茵的功课,我来安排。”
六郎也乖乖答应了,阿萱原本有点不放心,不想六郎答应一声,朝阿茵一伸手,阿茵痛快地拉着六郎的手,对她们说一句:“阿姊,我随六哥去了。”他倒一点也不认生,就这么跟着准姐夫走人了!他的乳母、侍女一齐跟着。
男孩子们打发走了,颜肃之才对阿萱道:“到了这里,也是到了你们自己的家,一切如常。也会管教也有赏罚,只管安心过活。你们阿姊事务多时会出去走走,你们且随娘子学习功课,过一时熟了,也可随你们阿姊出去玩耍。住得久了便知,此地风俗与京城有些不同,等下她们自会说与你们。神佑,你也去收拾,两刻之后,也往厅事里去。”
言毕,自己也去洗漱。
姜氏笑携着两姐妹之手,道:“你们初来,怕过得不惯,姐妹俩且住一处,可好?待熟了,再分开来。”
阿萱笑道:“但凭阿婶吩咐。”
姜氏又戏说颜神佑太野了,不敢叫她带坏了姐妹俩,只让她们做个邻居,有什么不好意思跟自己说的,与颜神佑说也是一样的。她这也是存一一个心眼儿,阿荣是六郎的未婚妻,与颜神佑是姑嫂,自己夫妇两个终有去的一日,留下来颜神佑与六郎姐弟之相处,阿荣的角色就很重要了。这也是给颜神佑机会,或可在生活中卖些好处与阿荣。
姜氏带着姐妹俩,略介绍了自己的住处,又指东面一角房檐道:“那里是六郎居住,阿茵随他一处,你们要过去时,记得带些儿侍女过去,六郎已长大了些,那里有男仆侍奉的。”又指另一处,道是颜神佑的住所,颜神佑住处旁边,就是预备给姐妹俩住的屋子了。
男左女右,布置倒是十分合理。
阿萱留意,自己等人住的并不客房,当是预留出来颜家添丁进口之后住的,更加放下心来。微笑道:“我们这便去安置。”
姜氏道:“且不忙。”又顺手指了自己的卧房,后院颜肃之的书房等处,告知大概方位,才让阿方领她们去安置。
颜神佑一直默默听着,等说完这些,才道:“我与她们一道,阿娘带八郎安置去罢。晚间还有接风宴呢。”
姜氏道:“你怕又要到前面去了,我自然要阿方去伏侍,引她们过来了。”
阿萱惊讶万分,心道,这里风俗果然与京城不同的。在京城,未嫁女孩儿这般与官客们见面,可是十分出格了。
颜神佑却不管这些,与她们一面走,一面说些自家事情:“左右规矩都是差不多的,不过细处习惯上有些不同罢了。”又说若饭菜不合口,明日便开个小厨房来云云。
不一时,到了住处,颜神佑看她们进了院子,也没有表示不满,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走了虽久,打扫工作也没有落下,留守的阿兰等接了她来,满脸惊喜:“可算是回来了。前几日听到风声,说是京城出了些事,后来又说有乱民,可真是担心死了。”
颜神佑笑道:“能有什么事呢?我先换了衣裳,前面还有事等着我呢。”
衣服是准备好的,热水也是烧就的,昂州比起京城湿暖不少,衣服也薄了些。阿兰一面给她拧帕子,一面道:“回来就好。”又问隔壁住了谁来,要不要帮忙准备什么。
阿竹道:“是唐虎贲家小娘子……”简单说了唐家姐弟几个来了,路上有讣闻,大家注意些。
阿兰道:“唐家三娘子,岂不是咱们六郎的?”重点错啊亲。
阿竹扶额道:“你先翻拣些孝中要用的物件来才是真的。”
颜神佑道:“我给阿婉带了些物什来,她如今也是在孝中,正好分出一些来。”
阿兰答应一声,看颜神佑换完了衣裳,六妞等也整束了在院子里等着了,这才去看行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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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颜神佑往前面厅事里去,颜肃之也正好收拾完了,父女俩一碰头,颜肃之取笑道:“连梳洗都这般快,哪里还像个小娘子?该把你生成个儿子,我就不用愁了。”
颜神佑反问道:“现在很愁么?不是很得意么?”
父女俩说说笑笑,一路到了厅事里。卢慎等皆也准备好了工作汇报的内容,按次序坐好——夹带旁听生山璞一枚。归义侯名义上是独立的、不归州府管束的,然而州府每次开会,此君必至,大家也已经习惯了。如果他不来,众人才要添一桩烦心事——辖区内有那么一大支不服管的武装力量,真是睡觉都要惊醒。
分主次坐定,随口寒暄两句。卢慎便先汇报工作,颜神佑仔细听了,不过是些个去年收尾,以及今年春耕的计划。留意数字,发现今年又多了好些新垦的田地。颜神佑决定,等会儿问一问卢慎的小账,看看人口涨了多少。昂州缺人,除了捣乱份子,什么人都缺。
卢慎做事谨慎小心,也没什么疏漏,颜肃之听完便完,只说:“春耕时,我与诸位再轻装出巡一回,春耕万不可出岔子。”
众人答应了。
其次是古工曹汇报工程进度,姜云终于可以搬出原本的坞堡,将坞堡交还了。颜神佑心头一动,暗道,正好留与唐家,又或是姜家。
又有汇报士卒之事的,颜神佑抽耳朵听了,却是又募了数千人。粗算一下,颜肃之手上的官方武装力量不过三万人而已。对于这么大的昂州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颜氏父女的计划里,至少得有十万人,才能勉强够用——后期依旧要有补充。然而昂州人口又少,脱产的兵太多了,生产又要跟不上了。
不过,山璞那里倒是又有数万之众。虽然他自己推辞,后期俘获之山民,还是分了好些到他的麾下。
颜神佑又很小人地盼着多点流民跑到昂州来,这样劳动力的问题就能解决了,兵源也能得到补充。否则光靠昂州土著的繁衍,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一切汇报完毕,丁号才一捋须:“比起外面,昂州真是乐土啊!”
此言不虚。
原本是想着京城等地看门第要推荐,不大好混,到昂州是不得已、是帮忙、是吃苦换前程的人,此时都颇为庆幸。又有原是单身过来的工曹等人,趁势申请搬取家眷到昂州来。
颜肃之痛快地答应了:“房舍都与你们留出来了,此时不搬,更待何时?”
众人又说一回使君高义,丁号等这一些过场走完了,才提起正题:“前番接使君手令,携君本家二郎同来,不知是要如何安排?”
颜肃之道:“我可不止带了这一个孩子回来,先生何以只问这一个呢?他们是一样的。吾兄之子,抚育照看而已。”
丁号还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山璞的嘴角却翘高了十度。颜神佑心说,这对话很不对味儿啊。为毛单问二郎?以及,这个回答也……还有,山璞你……
山璞见颜神佑望了过来,又回她一个憨厚的笑。
颜神佑:……这是要闹哪样?
丁号看了颜神佑一眼,问颜肃之:“使君,不知冀州之事朝廷有何应对?”虽然有邸报,您老是不是知道一点内-幕呀?
颜肃之“呵呵”两声:“怕是得一年半载喽。”
丁号逼问道:“难道就再没有旁的应对之策的?”
颜肃之道:“还能如何?”
丁号却笑问颜神佑:“若依小娘子看,朝廷当如何呢?”
颜神佑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个磕巴要问她,还是答道:“减营陵款项、减天下租赋,整军、不令腐儒干涉军事。”
丁号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是极是极!”说着,又笑眯眯地将颜神佑上下打量了好久。然后又跟颜肃之狠夸了颜神佑一顿,搞得颜神佑越发觉得这家伙很奇怪。不想丁号话风一转,又忧国忧民了起来,大力谴责起水太后之“无礼”!开始为颜神佑打抱不平起来了。
颜肃之才说:“此当不是圣上之意。”
丁号已经截断道:“若非有人纵容,国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太后?!真是视士大夫如无物!不是人君之所为!”又问颜神佑,“小娘子读书,可见过这般荒唐的事情?”
他这么三句不离小娘子,搞得山璞觉得,要不是这个老家伙年纪是大家的一倍开外,还是个大贤者,真要怀疑他是情敌需要决个斗什么的了。哪怕山璞心里猜测,这丁号是另有目的。
有丁号开头,卢慎、古工曹等也大力谴责起朝廷来了。哪怕颜肃之再说“不是圣上之意”,这些人也跟没听到似的,是不是他的意思,都给记他头上去了!骂完水太后再骂水货们,最后又说到朝廷诸公真是太无能了,好好的天下给他们治理成这个样子。每骂一人,都要顺捎说一句皇帝真是的,也不管管。
颜肃之忽然又一种被绑架之感,脊背发毛地看了一颜神佑一眼,心说,这种感觉好熟悉呀!好像当初这丫头跟大舅子说,要他上表坑老三的时候,那是一样一样的。不管颜肃之自己说什么,好像都没人信,大家都说他是受害者。
颜神佑被他这眼神一看,心说,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指挥的,这事儿……等会儿得找人问问去。
好容易,开完了□□会,颜肃之死咬着不开口,颜神佑……没人敢问她对水太后的评价。卢慎才说:“使君已经回来,诸位有多少话不能说?日已偏西,何如开宴为使君洗尘,明日再议?”
众人都说好,一齐告辞。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的颜肃之:……“丁先生且留步!”
颜神佑趁他和丁号说话的功夫,向山璞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出来,在一棵树下站住。山璞道:“我也不知道丁先生的意思,只是自己猜了了一些。”
颜神佑歪着头笑问:“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我要是问阿婉怎么样了呢?”
山璞脸上一红:“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也在用心学呢。这些日子,她总有种种担心,又觉对你不起。”
颜神佑是真想问丁号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不想山璞又提起阿婉来,便顺着问:“这话怎么说的?”
山璞道:“她知道做错了,今天就要她来与你道歉。”这事还真是有些难为情,山璞可以埋怨姜云,阿婉却是有些对不起颜神佑的。悄悄就跟人家表哥搞到一起了,还瞒了这么久,心里还曾暗搓搓觉得颜神佑会反对。原本是个痛快人,可越是对亲近的人,越难承认自己的错,以至于拖到了现在。
颜神佑道:“这事错在阿云。”
山璞道:“她也有不对的地方,应该早与我说,更该与你说个明白。”
颜神佑道:“好在有个好结果,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啦。”
山璞点点头,把话说明白了就好,再多的,就看以后的相处了,难道要压着颜神佑,让她说没关系么?还是回去好好教育妹子才是正经。“好在她现在也更懂事了些。”
颜神佑一挑眉,山璞淡淡一笑:“她想明白啦,我也与她说明白了,既然她自己选了夫婿,大家又答应了,她就得将日子好好过下去,不能令人为难。”事实上,山璞只对阿婉说了一句话——“我们,不当走回头路。”
还好,阿婉听明白了。前面的路要怎么走,是昂首挺胸自然而然,还是委曲求全,那得看她自己的悟性了。
颜神佑道:“这是实话,她也是个痛快人,想明白了便好。”
山璞道:“那你想明白了没有?”
“嗯?”
山璞提醒道:“丁先生。”
颜神佑道:“我们上京这几个月,他是不是与你们说过什么?又或者是做了什么?”
山璞道:“你猜着了,他是时常说些朝廷看着要不好的话。与卢大郎他们只怕说得更多,照我猜,他怕是想鼓动使君闭门自保。”
军阀割据!颜神佑想了一想,这倒也能说得过去。丁先生神神叨叨的,看着是经史大家,肚子里的棍意是一点也不少的。旁的事还好说,虞喆“好色误早朝”、水太后“赐婚”二样,确实是可以接受的反水的理由。还真是“反水”啊!
无论什么时候,造反都是艰难的。“足够充分”的理由也只有那么一条:君不君,然后才能臣不臣。虞喆的事迹不好说,水太后作为皇帝亲娘,做出来的事儿够得上“君不君”了。
造反难度太大,但是冷眼看他们被别人搞死,这事儿别说还真让人挑不出理儿来。
“那他又何必问二郎呢?”
山璞惊讶道:“这个你看不出来么?他这是担心,六郎、八郎年纪都小,二郎可快要长成了,万一使君要栽培二郎呢?”
灯下黑!
颜神佑虽然对礼法也是门儿清,但是有些固定思维还是需要再磨练的。比如说,颜肃之的儿子年纪小,如果他一朝有所不测,儿子不能做主,侄子就被视为继承人了。虽然有颜渊之等在,但是颜肃之这样千里迢迢把长房的儿子带过来,难免让人有其他的猜测。
所以他才会在刚才不停地拎颜神佑出来挂墙头。颜神佑皱眉道:“这个丁先生,我原以他是经史大家……”忽然住了口。是的,经史大家,谁说经史大家就是“愚忠”于朝廷的呢?哪部经史里也没说江山就是千秋万代的呀!
颜神佑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山璞伸手试一试她的额头:“你怎么了?”
颜神佑勉强一笑:“没什么,想到了一点事情。你晚上带阿婉过来啊,也好与阿萱她们交个朋友。”
山璞也没再逼问,只是说:“她虽然是先前齐王之妃,眼下齐王死了,倒也没什么了。我这便回去叫阿婉过来。”
颜神佑望着他的背影,有点不太开心。是啦,她是觉得山璞不错,不过如果像她猜的那样,丁号等人又有那么点小心思,倒显得她跟山璞,是不得不在一起的政治联姻了。比之舅家看待阿婉,竟是一模一样的……等一下!难道姜家也?
颜神佑有点气闷,等回到后面的时候,心里的气已经消了:人是她看上的,随之而来的都是附加的,甭管旁人怎么看,她自己选的、自己开心,就行了。
————————————————————————————————
颜希仁已经收拾好了,过来给姜氏问个安了。姜氏见他穿得整齐,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说:“方才走得急,你也没来得及与你四叔好好说话,等下早些过去,与他说一声,你明天再往他那里问个安。”
颜希仁乖巧地答应了,昂州这地方太邪了,还是小心为妙。
接着,更邪性的事来了!
令他惊讶的是,他跟他叔往前面去吃酒,他堂姐也跟着去了!颜希仁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夭寿哦!
颜希仁觉得,他是该老实一点的。什么帮忙家里照看二房之类的蠢事就不要想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听安排的好。
真是特别识相。
作者有话要说:上周真是……糟糕的一周,大**被央视点名,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
某肉过得浑浑噩噩的……每天都睡不够六个小时,扑地想死ing……
睡醒了发现大家依旧在,感觉是太好了!么么哒=3=
期末考的亲们考完了吗?祝大家都能拿到满意的成绩,上次说考试的亲,成绩出来了没有?出成绩当天给双更,记得提前提醒我一声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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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颜希仁胆战心惊,跟在颜肃之身后,生怕这洗尘宴还有什么毁三观的事情发生。众人见他一副鹌鹑样儿,再仔细看看,发现是只真鹌鹑,不似作伪,便都放下心来。颜希仁是楚氏指派来的,自然不会搞一个会捣乱的,万一孩子自作主张,反而坏了两处情份,这样的傻事,楚氏是不会乐意去做的。
丁号等一看,这小子没什么威胁,都缓了心情。
颜肃之却将二郎、三郎、五郎、六郎与阿茵都叫了过来,一一为众人介绍。六郎不须多言,三郎、五郎大家也时不时见上一见,便知重点是二郎与阿茵。细品颜肃之语中之意:“与六郎是一样对待的。”
这话真是画风清奇,兄弟家的儿子,那是你侄子,要说跟亲儿子一样,虽然有点煽情,但也可以接受。唐仪家的儿子……再说什么通家之好,跟你也不是一个姓儿的好么?看来是真的重视了,否则不须将这么个毛孩子也拎到正式场合介绍一样,搁后头怎么养不是养?据说两家是亲家?连小娘子都带来了?
丁号等一干人在这里打了个着重号,预备找时间问上一问。面上却顺着颜肃之说:“那是一定的。”
颜肃之见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宣布开席:“明日放假一天,今日不醉不归。”这就是纯喝酒联络感情的信号了。该汇报的早些时候已经汇报过了,再有细节问题可以后天再说。
席间,与颜肃之上寿,尔后与颜神佑寒暄。彼此说些趣闻,譬如乡间小民这二年过得好些,便说自己是富人了一类。
颜希仁……颜希仁继续装鹌鹑,看看没他什么事儿了,跑去找他四叔一起聊天了。颜渊之看到他也很高兴,问了一回京中情况——这个其实已经知道了,郁氏已经跟他说过了——又问一回功课。叔侄俩在一家变态中间,也算是找到了同盟。
那边小朋友们露了一回脸,便被领到了后面,三郎、五郎还想留下,被颜神佑一个眼风扫过去,都老实了。颜渊之抹了一把汗,也瞪了一眼过去,弟兄俩才要领着六郎和阿茵往后面去。一低头,六郎已经一伸胖手,阿茵把小胖爪往六郎手里一放,两人已经手拉拉走远了……走远了……远了……
赶紧追了上去。
剩下颜希仁苦逼地陪他四叔玩耍==!他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了,不适合跟内宅妇人混在一起了,据说今天还有女客,更要避避嫌,只得缩在这里来回观察变态。
颜神佑见他有颜渊之照看着,便不再紧盯着他,眼睛四下一看,正看到山璞。山璞对她举杯,双目含笑。颜神佑也举手中杯,两人遥遥作了一个碰杯状,又一齐饮了杯中酒。
颜神佑并不嗜酒,颜肃之除开与唐仪在一处,极少饮酒,颜神佑受他影响,喝得也少,饮了几杯,便放下,阿琴紧跟着她,给她换上了蜜水。
丁号嘴皮子不利索,一双眼睛却是又亮又灵活,现在这个转动的模式,不像是一双名士的眼睛,倒似一双贼眼。眼珠子在颜神佑和山璞身处来回移动,又欲盖弥彰地抬起一边袖子,躲在袖子后面嘿嘿地笑。
山璞颇为注意,轻咳一声,硬转过脑袋来,跟卢慎说话。心里却想:莫不是这位先生看出什么来了?他虽是名士,似也不曾觉得这样不妥?一时又有些担心,怕阿婉在后面的表现不太好。单纯只是个熟人家的孩子与将要做侄儿媳妇,这两者的要求显然是不同的,就怕在姜氏那里出什么差错呢。
颜神佑也觉得丁号的眼神很怪异,跟打着什么坏主意似的。有丁号闹这么一出,颜神佑便收敛了心神,不再多与山璞有眼神接触了。再看颜肃之,他今天并不饮酒,只与众属官聊天,又特将徐昭唤了来,问他最近都做了什么。
徐昭暗叫一声倒霉,上司是亲舅舅,上司的上司是另一位舅舅,还有比这个更悲催的吗?他舅早些时候给了他一封信,他娘写的,内容除了叨唠关心之外,郑重叮嘱了一件事情:听你舅的话。
徐昭想死!看看姜五郎,春风得意的死样子!都不晓得他回京一趟,遇到了什么好事了!人比人,气死人!
最让徐昭不平衡的是,除了他,旁人都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真是太欺负人了!心里碎碎念,在颜肃之面前还得装得特别老实。岂料颜肃之就是中二过来的,最擅长就是腹诽,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不对劲儿,阴恻恻地道:“你往后每天交五页大字来!”
徐昭:“=囗=!”舅,舅我错了,不要啊!
这种表情颜肃之更明白了,冷冷地又添了一句:“纸可贵,寻常人想寻字纸还难呢,写坏了糟蹋了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
徐昭:……
总的来说,洗尘宴的气氛还是相当和谐的。
颜神佑看一看有些人已经有些酒了,便起身往后面去。她一走,男人们才真的放开了,有些奇怪的段子也能说得出口了。
颜神佑来到后面,只见后面也是其乐融融。姜氏一手一个,搂着阿萱姐妹俩,还对着阿婉说话。见颜神佑来了,扬一扬下巴:“还有剩菜剩饭,正好给你吃。”
说得大家都笑了。
郁氏恐女儿哭闹,今天便没有带她过来,此时便招手道:“来来来,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有留的好茶果。”
颜神佑笑道:“还是四娘疼我。”被姜氏瞪。
阿婉因京城书信,晓得姜家已经答应了亲事,然而姜氏回来之后却并不提及,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忍了又忍,终于装作无事一样。姜氏这才有些满意了。
宴罢,却将从京中带来的好些个物事分与众人,有与前面不得回京的属官们的,自然也有阿婉一份子。都是些京城时兴的料子与些精巧的首饰——依旧不曾提及姜家之事。
直到二日上,姜氏才使人请了山璞过来,将姜伍之书信交付,又将周氏准备的一双簪子装在匣里统统交给了山璞。山璞见姜氏如此行事,也愈发小心了起来。却将姜氏逗笑了:“你这么战战兢兢的做什么?你们未出孝,暂却不好订亲,且换了表记罢。我看你是很懂道理的孩子,多多提点阿婉,她年纪还小,正是该学些道理的时候了。”
这是她头一回语气里有些薄责之意,山璞赧然。姜氏却又改了颜色,依旧和蔼可亲了起来。
姜氏此时不知,山璞一出门儿,就寻姜云去了。姜云虽然不是弱鸡,无奈山璞的战斗力不低,将这位新鲜出炉的准妹夫揪起就是一顿暴打。之前没来得及,现在补上了。没事儿勾搭未成年少女,不揍你揍谁?
姜氏揍他,是从姜家的角度,揍他不守礼法。山璞揍他,是从丈母娘家的立场出发,总不能好好的闺女被你一拐,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吧?之前是忙着收拾善后,现在终于腾出手来了。
姜云被揍也不喊冤,好声好气跟山璞道了歉。山璞道:“世家多事,她虽乐意,却也是你挑的,往后你须多照顾她。该与她说的,你不能装死。”
姜云咧咧嘴:“一定一定,那是一定的,”又对山璞挤挤眼睛,“我此番回来,什么都没带,只带了家中许多藏书。”
山璞眼睛一亮,又冷哼了一声,整一整衣衫,大踏步出门去了。事已至此,当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幸尔有了这么一个结果,否则山璞真不知道要怎么跟过世的父母交待了。还有妹妹,也需要再多加教导。近期自己也不需要四处奔波出征了,正可多多教导一下妹妹,还要拘束她,不可总想着去看望姜云。山上山下,规矩不同,既然下来了,就得入乡随俗。
姜云望着他的背景,嘿嘿笑了两声,爬起来唤人来擦药油,琢磨着怎么处置这一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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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这里了了一桩心事,颜肃之那里却还在磨牙。
颜肃之真是给李彦跪了。
李老先生本来就是被丁亲友拐进传销组织的,被迫给六郎这个小朋友当老师,实在是大材小用得紧。现在颜肃之带来的唐茵,又想塞一个更小的小朋友过来,不说别人,就是颜肃之自己,也觉得很不妥当。
李彦其,颜肃之自己拜他为师,都是使得的。当然,李老先生未必肯收就是了。博士生导师去教小学就算了,还要教个学前班?你逗我?
颜肃之再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了,只好放赖,往人家面前一跪:“您就收了这个孩子吧,跟着一样学。”
丁号今天早起,无事便往颜肃之跟前凑,也跟着来了。颜肃之还不想带他,怕李彦看到他生气,原本有一、二分想答应的,听了他这个磕巴音也不想答应了。丁号却死皮赖脸跟了来,在京城时那副名士风荡然无存。颜肃之又不能真的揍他,只好被他挂在袖子上跟了来。
丁号一看这样,也乐了,心说,这个好!原来你也是个无赖!
“也”字用得真是妙极了。
李彦也惊呆了,万没想到颜肃之封疆大吏,堂堂刺史,就这么跪了!节操呢?你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什么人呐?不对!你真是个无赖啊!有你这么搞的么?老子一点也不想答应啊!被绑架了的李老先生特别不开心。
一看丁号贼眉鼠眼跟在后面,就更不开心了,绕过颜肃之,他决定去暴打丁号一顿。不想丁号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急促而又严肃地道:“答应、答应下来,有用,真的有用处。亏不了您,亏了我抵命。”
李彦怒道:“那你就去死!”坑了一次坑两次,坑越挖越深,李老先生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现在又要坑他,李彦心说,我就答应了,看你还能真去死?!
丁号真的就要去撞墙,颜肃之不能眼看着丁号去死,又要去拦。
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最终,当六郎板着小脸过来对李彦长长一揖的时候,李彦叹了口气:“人呢?我先看看。”
唐茵虽然是个小朋友,还是个亲爹中二到现在的小朋友,胜在有一个靠谱的亲妈。哪怕唐仪中二,唐茵婴幼儿时期却是蔡氏带大的,虽然比较疼他,倒也没有放纵溺爱,礼仪上也颇能看。
过来乖乖地行礼叫先生,长得也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小胖子,与六郎站在一起,一个像个小大人,一个是个小软萌。李彦就不能对他们说“去死”之类的话了,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唐茵也都答了上来,又让写字。
这位小朋友家里有钱,纸笔尽够的,练习得多,基础看着也不错。
李彦才勉强道:“与六郎一处读书罢。”
颜肃之一则以喜,一则以愁,喜的是这位老先生答应了,愁的是……六郎到现在也不是人家正经学生呢。正着,李彦又问:“君家子侄非止一个,先前不来,何以现在将此子送来?”
颜肃之赧然道:“这个,他爹与我,是至交好友,我将人家儿女带来了,自然要教导好。”
出乎意料的,李彦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丁号心里也有一丝暖流。他爹死得早,小时候李彦没少照顾他,他的经史底子,都是李彦给打下来的,他能有今日,李彦功不可没。只是他出来游学,又到京城谋生,李彦就不想多搭理他了。
自此唐茵便跟着六郎,一起跟着李彦读书。李彦教着两个小朋友,也不觉得掉份儿,看他们相处得好,居然还偶尔要称赞几句。
颜肃之放下心来,转叮嘱姜氏,要好生供养这位李先生。姜氏也陪着小心,却并不与阿萱姐妹说破李先生的身份。阿萱姐妹闻说弟弟是与六郎一处读书,倒也放心。既没有区别对待,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阿荣话极少,只在姜氏跟前,姜氏每日总抽出半日来与她讲些功课。阿荣在背种种谱系,姜氏便不给她安排更多的功课,除了读点经史、练些字,连女红都不作硬性规定了。阿萱从旁看着,见与自己母亲的安排没大差别,更加放心,自去一边读些书。
姜氏恐她婚姻受挫,心里郁闷,特嘱颜神佑每日与她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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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其实很忙,自打回来之后,她就发现丁号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直线攀升。不是说丁号之前存在感低,而是现在此君特别能刷存在感。如是过了三日,颜神佑见他还是不开口,索性自己挑明了问他:“我看先生近来像是有心事?”
丁号一拍大腿:“对!”
颜神佑心说,你已经不结巴了,干嘛还这么不开口呢?口上却道:“不知先生有何难为的事?”
丁号心说,来了!
颜神佑就见这位海内名士一张原本很高深的脸,扭出一个奇怪的表情来,有点讨好地想笑,又硬忍住,十分扭曲。扭曲了五秒钟,才道:“我旁观小娘子处置事务颇久,知小娘子非一般妇孺,便不与小娘子说那些个客套话了。便直问小娘子一句:小娘子甘心否?”
“?”您老说哪件事呀?
丁号见颜神佑一双眼睛瞪得滚圆,不得不又说了加长版的问句:“京城受辱,难道就这么算了?”
“!!!!”颜神佑后来想,她当时心里居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升起,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口上还说:“还能如何?太后静养,圣上亲口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要如何?”
丁号清清嗓子,正色道:“圣上削舅氏门籍是头一次么?请太后静养是头一次?”
颜神佑低头不语,丁号道:“小娘子当心呀。从来疏不间亲,毕竟亲母子,毕竟是亲娘舅,这样的道理,以小娘子之聪颖怎会不知?”
颜神佑崩溃了:“难为您磕磕巴巴还挖坑给我跳!坑了李老先生还不过瘾是吧?您到底想怎么坑我呀?”坑爹哦,早知道这个死结巴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该把他掐死!这种有煽动性的话不在第一时间跟他翻脸,就得背着“默许”的黑锅了。现在想装都装不来了。
丁号“嘿嘿”一笑:“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轻松啊,都不结巴了呢。”
颜神佑满头大汗:“造反我们可不干啊。”
丁号道:“顶多看着他们死呗。”
颜神佑道:“这话您不敢跟我爹说吧?就跟我说了?撺掇着我跟我爹说去?丁先生,我没得罪过您啊,您怎么这么坑我呢?上一个坑我的人现在在哪儿您知道么?”
丁号也擦一把汗:“不是坑,不是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怎么能是坑呢?”
颜神佑怀疑地看着他:“我竟不知,先生何时为藩王做起说客来了?”
丁号严肃地道:“甚么藩王?一群白眼狼!先帝虽然行事荒唐,待他们委实不薄,若不是看透他们本性,怎么会放逐出京?他们果然就存了反意了,做叔父的,竟不思襄助朝廷,反而无事生非,我怎么会为他们做说客?!”
颜神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人家还没有反呢。难道是赵王,他小小年纪,如何能得先生青眼?!”
丁号道:“小娘子真不知?”
颜神佑坚定地摇头,她这会儿是真没猜透丁号想干啥,至少造反这个选项,在颜神佑这里,时机是很不对的。
丁号道:“小娘子曾预言,天下行将大乱,且起自庶民。难道就没准备后手么?”
颜神佑坚定地道:“我又不是朝廷的官儿,不过是为阿爹帮忙而已,阿爹受朝廷之命,守土安民而已。如今先生问我,也还是守土安民四字。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丁号道:“何不据昂州以自守?”
颜神佑道:“不就是守土安民么?”
丁号道:“旁人这么说,他是真不明白,小娘子这么说,我是不信你听不明白的。”
颜神佑又手掩耳,一面走开一面道:“您甭说出来,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丁号看到她跑走的方向,心里特别得意,心说,找你爹告状了吧?我也找我叔伯去。他去找李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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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是去找颜肃之了,却不是疾走,离开丁号的视线,她就放慢了步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了。从才回归义的时候,大家的态度,到山璞透露出来的丁号曾经串连的举动。再到现在丁号几乎是显示的话语。
这些无一不透露出一个信息:丁号想撺掇着颜肃之造反!
哪怕不造反,也要割据自立,然后……然后还是造反!除非自立的时候虞家王朝已经挂了,那个时候,就是逐鹿天下。
明显的,丁号瞧不上虞家叔侄这些人。可丁号一介大儒、海内名士,他怎么就可能这么执着呢?!想要实现自我价值?那也不用靠造反吧?等等!难道?!
那位李先生……
颜神佑越想越不对劲,李彦以心怀前朝、不与现政府合作而闻名,这样一个人,能被丁号坑来,可见交情不浅。
颜神佑背上的汗都下来,这一点,她爹知道不知道呢?想到没想到呢?
到了颜肃之书房,颜肃之正皱着眉看邸报,见颜神佑来了,道:“正要命人找你去,过来看。”
这是楚氏来信,上面写着,“猪未触敌,先掠民”。颜神佑嘴角一抽,得,这是说赵忠还没跟造反的干上,先把百姓给抢了一把,真是要天下大乱的节奏呀!
想到朝廷神神秘秘的举动,赵忠大军补给有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搞不好一到冀州就缺粮了,那怎么办?抢呗,反正这一块地方是乱民的。手里的武器的军队没了饭吃,面对粮食,他们是不会让自己饿死的。忍得住不动,还要付钱的,那是兔军。
赵忠显然不是兔军,他就顺手抢了。这种事情,在他刚入伍那会儿是常干的,不但是他,颜启也干过,尚家就是被他攻打过后抢败的。
颜神佑道:“这下丁先生又有话要说了。”
颜肃之道:“丁号?他果然是有些奇怪的。”
“阿爹也察觉了?”
“他对朝廷不满之意越来越显露出来了。”
颜神佑将方才的对话与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颜肃之道:“你只作不知道,我也当成不知道。”
颜神佑会意:“是。”她是不想造反没错,不过……能看这个朝廷倒霉,尤其是虞喆娘儿俩下台,那是再好不过了。丁号想撺掇,让他撺掇去呗,总不能他一说,就听了他的跟朝廷不一起混了吧?
高筑墙、广积粮,还要缓称王。
颜神佑一扬手里的纸条:“这个,消息也太灵通的吧?”
颜肃之道:“这有什么难的?李、郁、颜军中经营多年,即使李大将军早薨,他人品极好比之郁大将军还要好上几分,李今的父亲为人也不错,纵不至于结下许多死党,问问消息,总有人乐意说的。”
原来还有这一出!
“那——要不要召人来议一议?照这么下去,冀州平,恐他州又起。届时五王怕要动了,大军扰民,多好的借口啊!恐怕到时候咱们也要被拎出来说上一说,什么皇帝不重士人。七弯八凑,就是一个废黜的好借口了。烽烟四起之时,昂州安定,就是一片乐土,流民就快涌了来了吧?”
颜肃之点头道:“正是。”命人去召州府属官,却让颜神佑且坐下。颜神佑坐下之后,又狐疑地看了颜肃之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等外面响起脚步声,颜神佑才瞪大眼睛活见鬼似的看着颜肃之!这个号称想看着朝廷安定太平的大忠臣,对于自立这件事情,一点愤怒的表示都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被话唠作者唠叨得习惯了的同学,没看到有话说觉得不太对劲==,那就再多唠叨两句。
这种“老大死了,儿子太小,所以请他弟弟/侄子来当领导”的情况并不罕见。比如说,西汉末年,原本是刘秀他哥带着一群人跟着反王莽的,后来他哥被人搞死了,但是他侄子还在。不过底下人一看,我去,这小子太嫩了,怕搞不定啊。就拥戴刘秀了。后来,刘秀遇险,差点保不住了。手下大将想的不是他的儿子(他儿子当时年纪也小),而是他的侄子们。
东汉末年,孙策割据江东,他死得早,当时也有儿子,但是儿子也确实小——孙策死的时候才二十六(虚岁)。干脆就把江东交给弟弟孙权了。
为庆祝学生党们考试结束迎来暑假,本周五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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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颜肃之的心情是复杂的,在女儿看来颇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的他,其实心里也没个底儿。不错,他算是当代眼光长远的精英人士里的一份子,然而大多数的精英都像卢慎或者丁号这样“丝萝愿托乔木”。一是他们自己客观的实力不太够,二也是出头露脸这份差使太难做。
颜肃之想做个忠臣,也正在做,可惜皇室不太配合。即便如此,让他就此下定决心造一把反,那也是很困难的。平白无故的,谁就会扯旗造反了呢?这年头政治犯可比刑事犯罪重得多了。
再说了,颜肃之低头看了看账本儿,他也是一州刺史,人口是人家繁华地区的三分之一还不到,兵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比例。盐糖赚钱不假,那是拿自己家的钱补贴全州了,昂州新建,哪里都需要钱,新垦的田不耕种个三年五载的,称不上是熟田,收获也有限。现在的宽裕,一是有盐糖之利的补贴,二也是从朝廷那里抠来的减免税收。除此而外,昂州就光剩一个“地盘大”了。
地盘大有什么用呢?穷啊!
这样的实力,颜肃之是断不敢认为自己有称霸天下的能耐的。现在他敢出头,保管第一个被掐死。
然而要他做忠臣吧,又实在不忍心。不说“赐婚”这事儿了,单说眼前吧,这么一团糟的朝廷,让他去“尽忠”,他都觉得死得冤!
多新鲜呐,反贼面儿还没照着,就先把自己的百姓给祸害了一把。要不要这么坑爹啊?安抚尚且来不及,你还这样搞?生怕造反的人不够多是吧?
真要尽心竭力吗?颜肃之扪心自问,他还真的做不到。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活呢,为旁的男人死了,这像个什么话儿呢?
颜肃之纠结的功夫,州府的属官已经齐聚了。这一次,颜神佑出席,但是没有看到山璞。不过连颜渊之这个亲兄弟都没来,山璞这个一直蹭听的也没来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颜肃之又变脸成一个靠谱的刺史模样了,一扬下巴:“都坐罢。”
众人坐定,卢慎恪尽职守,十分明白领导意图地发问:“未知使君有何吩咐?”
颜肃之目视女儿,颜神佑道:“舆部的消息,赵骠骑未触反贼,先掠了一回百姓。”
“……”全场静默。舆部是做什么的,大家心里都是有点数的,不过无人反对倒也是真的。一来名字听起来像个样子,二来昂州地处偏远,也确实需要一个快速而准备的消息反馈的渠道。光凭朝廷邸报,这样的要求是很难达到的。似赵忠这件事情,邸报必然不能直写,必然多是修饰词语,来的速度也不会很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座的人无不这样对自己说。况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作为长史,卢慎特别给领导面子,张口就来了一句:“为渊驱鱼,说的就是这等人。”
卢慎的话说得十分笃定,引来一致的赞同。
整个州府看起来十分团结,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也是正常的,这批人是颜肃之特意从京城挑来的,都是他熟识的人。挑选的时候,潜意识里也存了个“乱世自保”的念头,自然不会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
必须说,颜肃之的同学们,肯跟他来的,大多数是书读得好,但是背景没那么硬的。或者直白的说,颜肃之还是处于一种“在利益交换中可以放弃部分节操”的地位上,但是他们却比颜肃之的立场更坚定。颜肃之肯进行利益交换,他们也不能让颜肃之认怂了。
水太后这事做得,太恶心。既侮辱了大臣,也让这群人对皇帝失望了,大家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奇怪信息了。皇帝事后说得再多,不及亲妈实打实做了错事。都是聪明人,比起“听其言”,他们更愿“观其行”。
君不君,接下来自然就是臣不臣。造反这个过于挑战三观,但是避战自保,他们还是相当认可的。昂州打头的人不是他们,有些话颜肃之不能说,他们却是能说的。哪怕不能说得过于直白,口气也是相当的不客气的。
一时之间,整个朝廷都被批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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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真是憋得太久了,在京城的时候就不太得意,说什么也没多少人理会。到了昂州,都有官职在身了。在其位,自然要谋其政。从皇帝戏弄大臣到外戚嚣张无礼,再到朝臣们太软糯,抗议都不敢大声、只敢哼唧、放任水货们侵吞公款,连颜孝之都挨了几句“如何不知劝谏”之类不痛不痒的话。
最后,丁号作了个结语:“事已至此,朝廷又无能,我等须早做准备。”
此言一出,颜神佑便觉得不妥,并且,有一种“被绑架”的错觉。总觉得丁号在自己父女背后在搞小阴谋,更兼疑上了丁号的来路,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颜肃之一直不吱声儿,颜神佑便也不说话。只看着底下又你一言我说语地说开了,丁号等人似无所觉,继续对朝廷进行了一番谴责。
这种陈桥兵变的错觉!
当然啦,换了她,搁到丁号的位置上,甭管是不是跟前朝有联系吧,也得这么干。只是当“被独立”的人换成自己的时候,颜神佑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偷偷看一眼颜肃之,发现他居然表情十分平静地一直从头听到尾。颜神佑也开始打起小算盘来了……
想了一回,颜肃之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得到。如此看来,不但要“高筑墙,广积粮”,还要“缓称王”呀!她看虞家的皇帝都不怎么靠谱,虽然是唐仪的舅家,她还是觉得不能够忍。如果没有更合适的人……
颜神佑扫了一眼说得慷慨激昂的属官们,人心可用呀!
不得不说,颜神佑心意的改变,与丁号们的态度息息相关。最好的情况,是外面乱起来,然后逃亡的人口过来,充实了昂州的短板。趁着外面乱,昂州埋头搞生产,积蓄力量。等外面精力耗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昂州再出动。或可一争长短。
差一点的,外面动乱的时候,有豪杰趁势而起,越战越强。那也没关系,昂州的地理位置在乱世里是相当好的——安全。也可趁机发展势力,到最后也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是?当然,除非外面真的有人得了“天命”,运气好到逆天,否则……哪有自己当家作主来得舒坦呢?
颜神佑思绪越飘越远,又回想起在京城时楚氏的态度以及这位BOSS的提醒,越想越觉得颇有深意!难道楚氏当时已经想到了现在这一步?颜神佑一个激泠,回过神来,丁号等已经谴责完朝廷了。
颜肃之道:“则如何准备?”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来。
这一回是方章挺身而出:“将要春耕了,昂州再不能跟着朝廷一起折腾了。耽误了一季,百姓又要穷苦了。新垦之地本就薄,收成也不多,可再也拿不出来贡给朝廷了。”
颜肃之与颜神佑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里都叹一句:连他也是这个意思,这个朝廷,真的快要完蛋了。
方章其人,在整个昂州的官僚系统里都能算得上是最老实的那一拨了。本来就没什么背景,靠着自己刻苦,读了些书。又被一个穷困苦逼的甘县令发掘出来,两人跟两头老黄牛似的,在归义默默奉献着。最不愿惹事生非的一个人,最愿意百姓过点安稳日子的一个人。这样的人,虽然心思单纯,却又最难说服,何况丁号还是个磕巴?
方章并不是丁号说“这样对百姓才好”就肯听了跟着走的,心思简单的人,反而比心眼儿多得像筛子一样的人更固执。一旦他们改变了主意,那么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认为这是对的,并且,会在新的道路上发扬他们固执的特性。
颜神佑道:“外面乱得狠,树欲静而风不止,可不是咱们想安静就能静得下来的。您想安静春耕,也得看旁人答应不答应呀。阿爹此番回来,半道上还遇到剪径的强盗呢——足有三百之数,这乱子已经不小了。少不得,还得算上这些个。又有,看样儿流民过来的不会少了,原本准备的充足么?他们若是举族南迁而来,又不肯分开,岂不要成国中之国?”
“国中之国”四个这了,颜神佑说完自己都觉得脸红,昂州现在,不正是想做个国中之国么?
丁号很痛快地道:“他们做梦!”
卢慎道:“为稳定计,不好强拆,不过……因他们是后来的,可没办法将旁人已耕之地划与他们了,说不得,哪里有地方哪里安置了罢。”一个字,拆。只不过拆得好看一点而已。若是不服气,那就不好意思了,你又不是本地人,哪里来回哪里去。想强占,正好可以当成匪来剿。总之,你得听话。
就知道你心眼儿多!颜神佑腹诽一句,再看颜肃之,见他点了头,自己就不发表意见了。
不过颜神佑等人知道,真要形成大批的流民潮,还是会有新进的人抱团的,这一点是免不了的。
颜肃之道:“只盼他们慢慢来,不要一次来太多。”昂州才好有时间消化。
颜氏父女开了口,等于是默许了丁号等人的意见。只是大家谁都没有点破而而已。
方章见颜肃之没有拼命要再征一把粮去解朝廷的急,放心地跟颜肃之告辞,继续检查春耕事宜去了。古工曹等见颜肃之也没有去当忠臣壮烈一把的打算,都放下心来,该干嘛干嘛去了。本来么,颜肃之是他们的上官、推荐人,如果颜肃之头撞南墙去为个不值得的朝廷当了烈士,他们要是不拦着,就是对不起颜肃之。
原本先帝与虞喆待颜肃之不错,有知遇之恩,也当似古工曹等人待颜肃之一般的。水太后帮忙,将这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给填成了一道浅沟,迈开脚,分分钟就跨过去了。
颜肃之却将丁号给留了下来。
众属官互换了一个眼色,意思也很明白:丁先生虽然是个磕巴,不过劝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就等着看他忽悠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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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也不负众望,自留下起,就对颜氏父女展开了游说。因为没有旁人,他也就很不忌讳地将事涉颜神佑的“赐婚”之事又拿回来炒了一遍剩饭。这回说得相当露骨:“国士遇之,报之国士;众人遇之,报之众人。”
颜肃之不吭声,颜神佑也不吭声。
丁号续道:“可视士大夫如奴婢,却不知士大夫是否愿如奴婢待主?”
颜肃之的脸黑如锅底,颜神佑开始咬袖子。
丁号道:“仆少读诗书,岂不知忠义二字?然天道有常,天命已改。”
颜神佑不咬袖子了,眼珠子瞪得老大!来了!封建迷信!据说用这个劝人造反是屡试不爽的大杀器!
果然,丁号开始倒腾起五行来,引经据典说了好长一大段,道是虞氏乃是金德,颜肃之应了火德。并且举例,比如说颜肃之刚好到了昂州来,昂州这个地方就是由颜肃之而兴起的,真是相得益彰啊!“南方朱雀属火,岂不应验了?”
颜神佑:=囗=!这真的是想要造反啊?!
这等大事,颜神佑能跟自己亲爹关起门来悄悄的说。她信她爹,哪怕她说了这话,颜肃之也不会掐死她。但是在丁号这个看不透的人面前,她还是老实闭了嘴吧。万一是无间道呢?不行,等下就要让舆部去查查丁号的来头。
颜肃之倒沉得住气,直到丁号把这一套造反理论都说完了,才相当诚恳地问:“我说先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丁号正色道:“府君熟读经史,可知前朝有个人,姓于名解?”
颜肃之疑惑地看了丁号一眼,丁号回他一个微笑。颜肃之心头一动,手上一划拉,得,明白了。于字抽掉一横,就是丁了。“难道?”
丁号道:“正是家父。”
于解先生,有名的前朝遗贤,有名到高祖要请他在本朝出仕。不想于解原本是个寒微士人,却是因前朝丞相举荐得以入朝,深感前朝之恩,死活不肯做这个篡位逆臣的官儿。他把高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顿。高祖脾气不好,犟劲儿上来,非要降伏了他不可。
没想到这位于先生忠贞之意甚坚,然而其他方面却是灵活多变的。他老人家钻狗洞跑掉了!看守的人死活没发现他是怎么跑的,还是高祖出身寒微,十分有生活经验,绕着墙根儿转了一圈儿,发现狗洞变大了,还有爬出的痕迹,这才解了千古之谜。真是宁钻狗洞,也不给逆臣当手下。
没想到他不但顽强地活了下来,还有了个儿子,儿子还改了姓儿。哪怕改了姓儿,还继承了亲爹的学习天份。丁号此来,就十分有意思了。
颜肃之道:“我想也是,以先生大材,总不至于小女比了个手势,您就跟着来了。”
丁号尴尬地道:“也、是,也、是。”一大半是因为他也选了颜肃之,一小半也是因为颜神佑帮了他一个大忙了。所以说了,结巴的心情,你们不懂。
响鼓不用重槌,然而也需敲打。颜肃之心里不舒服了起来,觉得自己被利用了,皱眉道:“先生既是忠臣之后,如何又劝我以叛?”
丁号正色道:“家父忠于前朝,我却生在本朝。若朝廷善待百姓,终仆一生,不过一书生耳。”
颜肃之心说,我听你鬼扯!你爹从小教你给本朝当忠臣?李老头儿到现在还是个死硬份子,你管他叫叔,还拼命拐他过来。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呢?冷冷地道:“若无先帝,终我一生,不过一纨绔耳。”
丁号心说,得了吧,你要真心里没活动,早把我劈成八瓣儿,当老子在京城没听过你这个中二病的事迹吗?不过也知道,今天能说到这里,颜肃之还没搞死自己,已经是有门儿了。于是也不着急,顺着颜肃之的话往下说:“若交与旁人,难保虞氏无享祭。”你这个忠臣当了皇帝,那就好办得多啦!你可以善待他家后人了。
颜肃之:……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别人的脑洞会开得比他还大!坑爹的是,他一点也不想揍丁号。只说:“先生醉了,且去歇息罢。明天还有公务呢。”
颜神佑:……丁先生刚才喝的是茶吧?
由于颜肃之一个指头都没动丁号,连冷板凳都没让他坐——当然,这会儿也不兴坐板凳。丁号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自此之后,每天的日常就是劝颜肃之造反。哪怕不造反,先自保也行啊!什么租赋都先甭给朝廷了,能拖就拖,不能拖就说昂州也有点小匪小盗。
还有,您甭怕,朝廷已经失了官心民心了,您哪怕扯旗造反了,大家也不觉得是您的错。您这是“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我还给您四处做思想工作呢。大家都盼着那一天呐!
颜肃之被烦得头都大了一圈,埋怨女儿道:“你怎么就把他的结巴给治好了呢?”
颜神佑送给他一个白眼:“难不成还要把他毒哑巴了?”
颜肃之道:“你去跟他说吧。”
颜神佑问道:“说什么?”
颜肃之一挑眉:“他为什么每回都要拣你在的时候来呢?”是的,丁号撺掇颜肃之造反,一拖二,每每连颜神佑也一起游说,常说的话包括“小娘子说是不是?”、“小娘子看,这朝廷是不是已经无以为继了?”、“小娘子觉得皇帝可堪为人君么?”
以及最狠的“小娘子看,小皇帝能狠下心不认母亲么?”是啊,哪怕皇帝靠谱了,只要他妈不靠谱,皇帝又不能不认亲妈……最终的结果,大家都得承受一个不靠谱的后果。
死循环!
没人乐意接受这样的后果。
每天都说这些车辘轳的话,虽然以丁先生的文学素养,每回都有新词,然而新瓶装旧酒、换汤不换药,意思都还是那个意思。
终于,颜肃之忍无可忍,恰逢卢湛过来请颜肃之给卢慎取个字。照说卢慎二十岁早过了,冠礼也行了,字也取了,不用这么费二遍事了。只是当时很不巧,颜肃之又是剿匪又是收拾豪强,根本没来得及参加。卢湛作为一个认为自己投资对了方向的人,见颜肃之回来了,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舍下老脸请颜肃之给儿子取个字。
颜肃之问了卢慎元本的字是谁取的,卢湛答道:“是我胡乱取的,现在觉得又不贴切,还请使君赐一表字。”
这样的要求,颜肃之也不好拒绝,正巧,他被丁号烦得要死,又不能揍这个磕巴。丁号说的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但是现在他是真的不能表态好吗?
便借此机会,为卢慎改字“三思”。这个字取得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跟卢湛给儿子取的“成谨”也没什么大差别。
不过显然,丁号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丁先生现在每天除了“煽动造反”这个日常之外,又开始做各种功课,比如整理天下河川之类的资料。他是饱学名士,许多知识都是藏在心中的,就算自己有不明白的地方,不是还有李老先生吗?
整理资料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写成一篇足以打动人的《论逐鹿天下可行性》的报告。
在此期间,以方章为代表的实干派在努力地发展生产,努力地招徕流民。努力地发展昂州的实力,拼命积累资本。
真是豁出去了!
颜神佑冷眼看着,忽地心生出一股无力之感。这大概就是历史大潮浩浩荡荡?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颜肃之,也无法带着昂州逆他们的心意而动了吧?纵然颜肃之坚持忠心朝廷,这些人并非发自肺腑的支持,出工不出力的,颜肃之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不过……方章知道丁号那尚没有公开的“自立为帝”的主张吗?他支持吗?
作者有话要说:水货们真是坑了个大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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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丁号每天刷着日常。
与他相反,李老先生这位被亲友坑进传销组织的苦逼人士反而安安静静地教小朋友读起书来了。颜神佑十分害怕这位老先生也如丁号一般,每天上课给她弟和唐茵讲反动口号。悄悄地派阿琴去听了一回,阿琴回来报告:“老先生在教六郎和唐大郎读书。”
颜神佑问道:“读的什么书?”
阿琴伺候过颜神佑读书,自己也受了不少熏陶,倒是听得懂,复述了几段内容出来。颜神佑听了,发现居然是十分正常的儿童读物,对这位老先生却又有些看不懂了。点点头,对阿琴道:“知道了。阿萱她们现下如何?”
阿琴道:“在娘子那里,奴婢瞅着,娘子很欢喜的样子呢。”
颜神佑默,真是难为她亲娘了,亲生的闺女不知道怎么就长歪了,也只好在朋友家孩子那里感受一下正常小姑娘的日常生活了。仔细想想,自己真是造孽了,对亲妈不起。若是阿萱姐妹,尤其是阿荣能与姜氏相处愉快,颜神佑真是举双手欢迎。婆媳之间,还是要有感情比较好。
阿琴看看颜神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小娘子但有空,也多陪陪娘子罢。毕竟是母女,还是多相处来得好呢。”
颜神佑手上一顿,放下正在看的书,长出了一口气:“是啊——”想一想,现在也没什么事,赶紧去彩衣娱亲一下。等真要忙起来了,她要去顶儿子的用的时候,又得留下姜氏在家里担心了。坦白说,实在是挺不孝的。
不料才站起来,阿竹便急趋而入,手里拿的东西还很眼熟——那是舆部标准的传信竹筒。颜神佑和阿琴面面相觑,颜神佑满眼无奈,阿琴是一脸担心。作为一个陪伴小娘子长大的世仆,阿琴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也正因此,她希望颜神佑在繁忙之余,还是能够与姜氏多多相处。小娘子再强,终究是要嫁人的,归义侯虽然是侯爵,但是家里人丁不旺,有事还是需要娘家扶持。
再者,作为姜家世仆的孩子,阿琴也希望颜神佑哪怕出嫁了,还跟姜氏亲密无间。
不料又来事了!
也是呢,展现能力,也是刷存在感博地位的一种方式,这个阿琴倒是能理解。那就先忙一忙正事好了。
颜神佑接过竹筒,见封漆完好,阿琴取了小刀来,颜神佑接过了挑开了封漆,取出纸卷儿一看。脸上惆怅的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里面就一条消息:米家又被启用了。
米老丞相过世尚不足三年,然而他子孙多,且只有儿子需要守孝三年,孙子辈、曾孙辈陆续出孝。只是米家门第虽然不错,米老丞相之子孙却没有十分出挑者,米丞相倒是十分注意这一点,遗嘱特别要子孙踏实做人,万不可好高骛远。没能力不要紧,米家门第在这里,又是皇后娘家,老实窝着就行了。现在子孙没有争气的,那就韬光养晦,这么大的家族,总能撑到下一代以量变引起质变出一个精英少年。
米家也就一直低调着,得的官位不高不低,水平也这么不高不低。虽然没有出色的人物,毕竟家教在那里,想要全体智商变负数,也没那么容易。本以为他们家要这么平静个十年八载的,然后培养出几个人物来的。没想到,虞喆大概是被逼急了,又将米家给提了上来。
让颜神佑面无表情的不是米家得到重视,而是她嫡亲的大表姐姜宗,嫁的正是米家子。如今米家回归,米姐夫回京了,姜宗自己也跟着回来了。京城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像是风平浪静了,其实暗潮汹涌。无论是五王还是“乱民”,最后的目标肯定都是京城!而他们进了京,五王或许还好一点,其他人一旦攻入京城,京城还指不定被祸害成什么样儿呢。
米家那么多人,还真没啥兵权,到时候真要乱起来,姜宗还有个小不点儿的儿子,能护得住么?能及时跑回娘家躲着么?米家又是姜家姻亲了,姜家管是不管,管能管得过来么?
真是添乱啊!
可转念一想,京城好歹还有高城深堑,搁京外,纵有坞堡,乱军之中又能守得住么?
因为对表姐的担心,颜神佑对于“乱世人命不如狗”突然有了极深的感悟。
阿竹担心地唤了一声:“小娘子?”
颜神佑捏着小纸条儿,木着脸道:“无妨,我先见阿爹去。”
整个州府的政务在颜肃之在的时候,颜神佑自然是不会去多伸手的,颜肃之倒是会主动将事务告知她是真的。颜神佑主动接管的,大约就是情报这一块的工作的。见女儿过来,颜肃之直觉就问:“有消息?”小脸儿板得紧紧的,是不开心了吗?
颜神佑点点头:“这个,方才到的。”
颜肃之看了,也皱起眉来,同样想到了与米家的姻亲关系。敲敲桌面,颜肃之道:“不必着慌,且出不了事,”说着,冷笑了起来,“你道他们肚里没盘算?若是乱民,或可抗拒一二。倘若五王兵临城下,嘿嘿。”直接就是带路党了。
颜神佑默,万一有事,舅家她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姜宗的婆家,那是真拉不了了。至于米家将来的抉择,如果是捧五王,她也只有呵呵两声,然后发一个讨伐的檄文了。五王上台,她们家都讨不到好果子,是必须反对的。至于米皇后,整个米家估计真要做了决定,也不会很顾忌到她了。
这种事情,要说米家能做得出来,颜神佑倒也不是十分意外。不只是米家,要说如今的世家有谁对虞喆满意的,颜神佑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哪怕一个人来。
颜肃之道:“好了,不要多想了,他们自保的法子多得是!丙寅之乱也没能堕了他们的威风。唔,这事儿还是跟你阿娘说一声罢,免得她从旁处听来又多心。”
颜神佑点点头,往后宅而去。
————————————————————————————————
姜氏正在教导阿荣背谱牒,有姜氏自己这里的,亦有阿萱姐弟带过来的。
阿萱在一旁也跟着复习,她的功课也学得差不多了,照正常的套路来,如果先帝没死,这会儿她保不齐都已经嫁了。正常的学习计划,在唐家都学得差不多了,此时不过是闲坐而已。昂州的风俗,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是以还遵循着京城的习惯并不常出门。
见颜神佑过来了,阿萱先起身,问一句:“阿姊今日不忙?”
颜神佑老脸一红,讪讪地看了姜氏一眼,跟阿萱打了个哈哈:“我哪天都不忙,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横了她一眼,心里也欢喜,口上却嗔道:“你便是无事忙,不要搅了阿荣的功课,”说便领颜神佑往窗下榻上坐了,口里还说,“我就知道你有事。”
颜神佑小声道:“圣上似要重用米家了。”
姜氏一怔,旋即露出一个微笑:“那又如何?”
“哈?”这回轮到颜神佑不明白了。
姜氏道:“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各人有各人的路,不要想太多啦,”说着,拍了拍颜神佑的脸,“你呀,有空儿与阿萱阿荣她们姊妹玩耍玩耍,不要把自己绷得太紧,弦绷得太紧,可不是好事。”
颜神佑躬一躬身,答道:“是。”
又说:“我原想带阿萱出去走走的,又怕她久在京城,乍一到看不大惯这里的风俗。”
姜氏嘲笑道:“你们父女两个,是真的将唐家放在心上了,这般小心。只管带她出去走走就是了,有甚妨碍?多带几个侍女,别叫乱人冲撞了就行啦。”想姜氏也是正经世家出身,到了归义,那会儿归义城还没昂州这么正规呢,还不是一样接受现实了?近来从空气里她都能嗅出一股紧张的味道,说不得,唐家全家都要过来避难,早晚得习惯这里。
颜神佑不好意思地捏捏耳朵:“也是呢。”
姜氏拉着她的手起来:“好啦,去一起玩耍罢。”
颜神佑悄声道:“阿娘看阿荣如何?”
姜氏道:“很不错。”
也许是生长在多事之秋,小小年纪又经历了家族的不少事情,阿荣姐妹俩有一种别样的沉稳。这种沉稳,又与颜神佑有所不同。姜氏总觉得颜神佑的沉稳,带着豁达包容,而阿蒙姐妹俩,却带着一丝痛,格外的厚重。相较而言,姜氏更愿意看到女儿这样的,可不想颜神佑跟阿萱姐妹这般。
四个女人凑一块儿,虽然有未成年人,却也有些共同语言。便从谱牒说起,阿萱请教了姜氏昂州本地之世家。姜氏笑道:“本地并无多少著姓,然而归义之卢氏,却是年载很长久的了。”
阿萱想了一下,道:“可是曾经南迁的卢氏?原来他们来了这里。”
颜神佑笑道:“可不是,整个归义,也就这么一家能拿得出手儿了,旁的都是冒认的。”
阿萱惊奇道:“还有冒认的?”
阿蒙也好奇地看着颜神佑:“这个怎么能冒认得成呢?不是有谱牒的么?”
颜神佑心说,办假身份证的都有,那还激光防伪呢,何况这会儿只是几张纸?便与她们讲了诸如收买办事官吏等手段,以及世家的特权一类。姐妹俩以往是从未听过此事的,只知世家门第高而人品贵重,对于俗务等,阿萱倒是晓得些家务一类,对于特权之类知道的并不详细,阿荣所知更少。两人生气都忘了,直呼不可思议。
原来除了避税之外,自家还有这些便宜事?世家奴婢多了,对朝廷税收有很大影响?因颜家如今掌着昂州,唐氏姐妹对昂州州府偏生出一种认同感,心道,若是昂州这样的人家多了,可对咱州府很不利了。真是立场决定思想。
阿萱惊讶完,却又说:“如今有礼乐崩坏之相,归义又远离京城,倒是不是不可能有篡改谱牒的事儿发生。”
聊了一阵儿,姜氏渐觉得不对味儿。她这是想让颜神佑在紧张的工作之余,同正常的女孩子玩耍一下,放松放松的。现在看来,怎么像是……颜神佑在给唐家姐妹俩讲奇怪的知识?!
姜氏扶额,深感对不起唐仪夫妇。
说话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姜氏正要转移话题,阿方过来汇报:“娘子,厨下饭菜已备好了。”
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午饭照例是大家一起吃的,颜肃之夫妇上座,颜肃之下手一溜仨男孩儿,姜氏下手一溜四个姑娘。八郎初学走路,无奈还未满周岁,走两岁一趴地,此时也被乳母看护着,也在唐茵下手坐了。
颜肃之有一条好处,绝对不在吃饭的时候跟孩子提功课的事儿。相反,他只会关心一下大家的生活情况。比如唐家姐弟在昂州适应不适应的问题,这种问题他一直在问。
今天又问,姜氏嗔道:“你每天都问这几句。”
颜肃之正色道:“凡到一地,初到的时候因为新鲜,纵有水土不服,也被新鲜劲儿掩过去了。时日一长,各种不服才会显出来,这才是最要命的。我若只问一回,他们说并无不妥,此后便不再问,万一这不服发得慢,他们岂不是要自己咽了?”
姜氏道:“这倒也是,不过你放心,我看着呢。”
两人说笑两句,唐家姐弟也颇觉温馨。阿萱心道,阿爹说的果然不假,这却是真正能托付之家。
饭前说笑两句,用饭时却是并不言语。
饭毕,姜氏又嘱咐皆走动几步消食再坐下。八郎年纪小,已经吧唧趴地,想要打瞌睡了,乳母连忙将他抱走。阿茵与姐姐们打了一声招呼,小尾巴一样跟着六郎走了。阿荣不大好意思地看了六郎一眼,拧过脸去,阿萱却嘱咐一句:“不要闹着六郎。”
阿茵从六郎手里扭过头来,不太高兴地对他姐道:“我才没有闹。”又赌气一样扭过脸去,开开心心跟着六郎走了。
阿萱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节奏?!
颜肃之却挺开心,这样挺好的,两家家长是好病友,两家小朋友也是好盆友。催颜神佑和阿萱也一起玩耍去。
颜神佑和阿萱面面相觑,带着阿蒙散步去了。春困秋乏,走不一阵儿都困了,阿萱道:“便在我这里歇个晌罢,阿姊事多,走来走去怪累的。”
颜神佑欣然应允,有这么个粉嫩少女相伴,午睡一下未尝不可。阿萱的房间布置得很好,卧榻也是成人的标准,当下将阿荣放到里面,颜神佑和阿萱在外面睡。绣被香熏,软玉在侧,这一觉睡得十分美妙。
一觉睡醒,三人相视而笑,阿荣嘀咕道:“不知道大郎有没有踹被子?”
颜神佑道:“有小幺儿看着,不会的。”
阿萱解释道:“她是怕踢着六郎呢。”
阿荣面上一羞,要拧她姐的胳膊,颜神佑捂着嘴巴笑。
唐茵睡得很乖,八爪鱼一样扒在六郎身上,根本没有踢人。就是起床的时候将他从六郎身上揭下来颇为费事而已==!
起床之后,跌跌撞撞跟着六郎又上课去了。恰与要回书房的颜神佑遇上了,就看到六郎自己走得倒规规矩矩,右胳膊上挂着个磕磕绊绊的阿茵,这样的走路方法,让她想起了丁先生的口语。忍不住掩面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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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书房才坐下,正打算写几页字,又被颜肃之遣人唤了过去。
颜肃之因为中二过一段时间的关系,最近的心腹侍从都是后来补上的。何大做了他亲卫的头儿,遣来跑腿的这一个却是小幺儿,年不过十一、二岁。站在廊下也不敢进门,只与阿琴说:“使君唤小娘子过去呢。京里来信了。”
颜神佑心道,舆部的事情是我在管,那这来信?想必是亲友信函了。
到了颜肃之那里一看,果然不假。
京城来了一堆的信,有颜孝之写给颜肃之的京城情况汇总、有柴氏与给姜氏的话家常、有颜希真写给颜神佑的姐妹之间联络感情,亦有长房写给四房的书信等等。这其中最让颜肃之担心的,是楚氏写给颜神佑的信。
望着信上的封漆,颜肃之指尖动了好几动,还是忍住了没下手去拆来先看上一看。于是更担心了,生怕他娘教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给他闺女。
颜神佑来的时候,颜肃之正望着信出神儿。轻轻叫一声:“阿爹。”
颜肃之点点旁边的座席,让她坐下,将信推给了她。颜神佑见颜肃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善解人意地伸手取过颜肃之桌上的小刀,挑开了封印。大大方方地地颜肃之的桌子上看起了信来,看不几行,秀气的眉毛就拧了起来。
颜肃之心中一惊:“怎么?”
颜神佑反射性地捏着信纸一缩手,又顿住了,将信递给了颜肃之。颜肃之疑惑着接了过来,一目十行地扫过,表情也不怎么美妙了起来。
楚氏的信上,只写了一件事情:山璞。
虞喆想重用米家,对于颜家来说,并无太大影响。一是米家如今多是平庸之辈,二是颜家自己发展势头良好。只是如今这朝廷,楚氏怎么看怎么觉得它要坏菜。先帝之时,就隐隐有点崩溃的迹象,全赖米丞相拼了老命去护持主住了。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怪先帝要让他曾孙女儿做皇后了。
到了虞喆这里,米丞相死了,柴丞相能力略有不及,更要命的是忠诚差了很多。虞喆自己比先帝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他手上没硬货,只有拖后腿的水货,外面还有五个叔叔。这事儿就不好办了。偏偏还又惹上了民乱,愈发显得风雨飘摇了。
楚氏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是一个会回头的人,自然要尽力筹划的。她以往虽然对颜肃之没那么关切,但作为一个尽职的母亲,对自己儿子还是比较了解的——颜肃之并不想造反。与他相反,颜神佑反而是个思想灵活的人。
母子感情既不亲密,还不如与孙女儿说一说呢。她与丁号,其实打的是同一个主意:通过颜肃之十分重视的女儿,对颜肃之将来的动向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是以楚氏这信里,只是提醒颜神佑早做准备,这个准备,就是山璞。山民们初下山,又有政策的保护,且还没显出问题来。然而,这是建立在给他们独立性的基础上的,后续的整合呢?必须将山民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既然接纳他们为一份子了,他们就得起到一份子的作用,得跟着颜家走,既不能过于独立,也不能便宜了其他人,更不能反水。
至于怎么控制住山民,颜神佑跟山璞联姻了,这个问题就交给颜神佑去想了。楚氏倒是真看得起她的孙女儿们,至少看得起年长的这两个。
颜神佑狼上十分明白,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昂州确实需要山民的融合,尤其是这些人口!然而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上山璞这个人的,现在被楚这么一说,倒好像是别有目的一样了。
这个时候,她蓦然想起楚氏跟颜孝之说的话了“这样麻烦最少”。这个“麻烦”,颜神佑当时认为,说的是自己。除了山璞,换个什么世家之类的,那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搞不完的麻烦事。现在看来,楚氏口中的“麻烦”已经包括了昂州的后续。
她现在该说什么?女王威武?眼光长远?
是啊,真心的,目光长远!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爽!
颜肃之显然也回忆起来了不怎么愉快的场景,低声对颜神佑道:“你只管自己开心便好,不要想那么多。你阿婆总是想的很多,她失去了很多快乐,你却不必如此,你老子还活着呢。你与山璞可不是她与你阿公。你爹没死,护得住你!山璞敢胡来,看我饶得过他!”
颜神佑心里沉甸甸了,抿了抿嘴:“嗯。”
颜肃之冷冷地道:“难道山璞不想下山么?你问他还想回山上去么?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做甚?你不选他,选谁?你表哥?卢大郎?还是京中的谁?”
颜神佑一个哆嗦:“哪个都不好。”
“就是!巧了,老天心疼我闺女,哪样哪样山家小子都合上了,他好狗命遇上你了。听旁人闲言碎语做什么?你们事成了,难道不该合同为一家?一家人,不该想着怎么过好日子么?山上好还是山下好?”
颜神佑尴尬地清一清嗓子:“我去看看阿婉,听说近来在学东西,也不知道她学得怎么样了。”
说着,跑掉了。
留下颜肃之恨恨地盯着信看了半晌。母子关系,又冷了一冷。
作者有话要说:革命尚未成功,丁号仍须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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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颜神佑出了书房的门儿,阿琴等人不敢多问,皆默默低头跟随。颜神佑走出书房的时候,心情已经好了不少,颜肃之开解得颇为到位。虽然还是会有些芥蒂,终究没那么钻牛角尖了。她只是不想让人觉得,她这是要占山璞便宜什么的。然而被楚氏这么一提,仿佛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说的目的了。
她倒不是对楚氏有什么意见了,只是在想,明明挺正常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就能有奇怪的解读了呢?不得不说,想到“以后万一有人跟阿婆想得一样”的时候,自己得有多心塞,颜神佑就有点蔫蔫的。甚而至于,都不用以后了,就算现在,这件婚事说出来,不理解的人就一大堆。比如她亲大伯,到现在还看山璞不顺眼。
现在世道已经乱了起来了,官军都开始抢百姓了,到时候昂州的安定就显眼了。回过味儿来的人再回头一看,不定要说成什么样子呢。想想就心塞。
除此而外,倒也没有什么了……
虽说人言可畏,然而要是被人一条舌头就捆住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快要走到大门口儿的时候,颜神佑就已经想通了。谁爱说谁说去吧!
才抬头挺胸要长出一口气,迎面就看到了丁号飘飘乎乎地走了过来,特别地有名士范儿。只可惜,这位先生的名士范儿在结巴、怂恿造反两个DEBUFF之下,在颜神佑眼里已经不是那么仙风道骨了。颜神佑现在,看到他就想绕道走。凭谁,遇到个一见面就让你去造反的人,那也是吃不消的。
所以,颜神佑越发怀疑颜肃之的心态了。如果没有那么点心思,怎么能忍得了这么个死结巴?这货说的每一句话,传出去都能让虞喆别的不干,先把颜肃之全家给喊回京城去了。也就是她跟她爹,伺候的全用的部曲家奴,纪律还特别严,这才没传出什么小话出去。
是以颜神佑一看到丁号,就想绕道。且暗恨这货工作效率太高,明明已经暗示卢慎和方章,丁先生什么事都会做,做不完的工作都可以交给他,没想到丁号还是这么快就闲了下来!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她却不知道丁号之所以这么闲,固然是自己有水平,却也与“民意”有关。大家虽然没有到要拥立颜肃之搞个架空版的陈桥兵变的份儿上,却也十分赞同丁号这位有见识的同志的意见。见颜神佑暗示要给丁号多做一点工作,也不管她真正的意思,只拣着自己愿意理解的方面来想,以为丁号这是取得进进展了。于是便主动承担了杂事,将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拿去问了丁号的主意,再去执行。
给丁先生以时间,让他继续去撺掇。本来嘛,大家是来跟着颜刺史建功立业的,可不是为了给一群二货拾遗补阙的。您老早点说服了使君,让他老人家明确表态了,也好安一安大家的心,省得大家整天在猜“这到底是默许呢还是非暴力不合作”。
一看到丁号,颜神佑嘴角一抽,硬着头皮给他打了声招呼,心说,你总不好光天化日的在大门口了跟我说什么造反的事儿吧?
她猜得倒也不错,丁号也没这么傻,虽然总是说一些分分钟够逮起来囚车押送进京的话,却都不是那么公开着说的。大门口见了面,丁号还挺正常地问了一声:“小、娘、子,这、是、要、出、门?”
颜神佑脑门儿一抽:“先生好,我去看阿婉。”
丁号道:“应、应、应、该的。”
颜神佑:“……”这个眼神儿,怎么看怎么怪!颜神佑为了不被他继续拉去跟颜肃之一起听造反洗脑课,飞快地溜掉了。阿琴十分有眼色,早对个小丫头暗示去套车了。虽然昂州风气比较开放,还是坐车比较妥当。
颜神佑二话没说,只在阿琴手上一沾,便踩着条登上了车,简直像在逃难!车上坐定了,才挑开帘子对丁号露出一个十分有诚意的微笑:“先生受累了。”说完便走。
留下丁号站在原地,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丁号想得也简单,你们父女俩,要真是忠君爱国的,那就不该一直听着老子说话而没动静。尤其丁号与颜神佑接触得不少,晓得这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别看她那盐场里是平价与本地百姓卖盐,可揍起海贼来真是杀人不眨眼。这也是丁号欣赏她的地方,爱惜民力,却又不软弱可欺。这样的人,脑子清楚,却又不是冷酷无情。
丁号觉得,如果是他们家主政,倒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呢。
加把劲儿吧!反正比虞家有样子,至少不会搞出纵兵掠民的大将来。
丁号一捋须,对着绝尘而去的队伍一个微笑,抖抖袖子,进去找颜肃之继续谈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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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看到丁号也是一阵头疼,能让这父女俩头疼,丁号足以笑傲江湖了。
见颜肃之一脸牙疼地看他行礼,然后用牙疼的腔调说:“先生坐。”丁号就升起一股满足感。
他这回真不是来继续撺掇着颜肃之造反的,天天念经什么的,他纵然有毅力,也会反省一下效率问题。丁号不是不知道现在就让颜肃之扯旗造反的难度,别说颜家亲戚都在京城,就算都不在了,现在也不是个好时候。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丁号不是不知道。是以他游说州府官员时,说的不是自立,而是自保,这才得到了广泛的支持。
他现在之所以化身复读机,也没存了现在就能说服颜肃之父女的想法。如果这俩被说动了,丁号才要卷包袱跑路——这么冲动,真的好吗?颜氏父女越沉得住气,丁号就越觉得这事儿希望大,越觉得这俩值得去撺掇。
念了这么多天的经,想来他们也应该习惯了,丁号决定,开始着手进行比较实质性的工作。比如,进言请颜肃之早做准备什么的,这个准备工作,便不止是自保了。若是单纯自保,现在昂州这个样子,也差不多了。只要不想着竞争,昂州又偏远且穷,旁人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昂州,可趁着外面乱了,慢慢发展也不迟。若是存了一争天下的心,那要做的工作便多了起来。
比如,兵士。
丁号是个眼光长远的人,自然明白武力的重要性。当逢乱世,手里没兵,那是被人碾压的节奏。只有你拳头大了,才有摇头晃脑作秀显仁慈的机会。不然分分钟被虐成死狗,命都没了,还讲个P的仁义道德,以德服人?
是啦,乱世里,别人乱,你不能乱,还得告诉大家,你这里有秩序,吸引想活得像个正常人的百姓过来安居乐业。只有安定团结,才能有发展。但是对外干仗的时候,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儿。
颜肃之的私兵与官军素质相当过硬,装备也十分精良,且都是经过杀阵的,丁号认为这一点需要保持。但是却有一个缺点:人太少了。私兵四千来号,军官两万余人,这是能调得动的。其余乡勇一类,还要驻防呢,根本没法派得动。
不是朝廷不重视这里,实在是驻军不划算。所以这一片的守军,数量十分之少,而且几乎是被朝廷遗忘了的角落,数量也极少,领头的是个校尉,散落在……密林郡靠南的边界上,统共也不超过一万人……
这些加起来,才有多少?赵忠带队平叛,都不止这么个数呢。逐鹿天下?这一点人根本不够用的。
丁号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山璞头上去了!是,山璞现在还是合作的,但是光合作是不够的,还是把他捆结实了。
最让人放心无过于联姻……尤其……颜神佑和山璞,看起来都还有那么一点意思。丁号想得很简单,山民风气开放,才能容许老婆这么蹦跶,换个人,对颜神佑充分发挥自身能力不利。这样对颜神佑也好。如果因为婚姻,让颜神佑不能继续发光发热,损失未免有点大了。
至于山璞,也能更好地融入山下生活,也是满足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真是两相便宜。
丁号信心十足地对颜肃之道:“使君莫怕,今天不说公事……”
颜肃之菊花一紧,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眼珠子跟着丁号走:“先生想说什么?”
丁号不满地道:“使君这是什么话?”
还想再说什么,颜肃之已经捂着脑袋道:“先生,你有话请直说。”听着点顿音在那儿说客套话,真是要把人急死了!
丁号看颜肃之这样子,确实不合适再继续对他卖关子了,何况丁号也不是来卖关子的。清一清嗓子,丁号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问颜肃之:“小娘子已经及笄了,她的婚事,您打算怎么办呢?再拖下去,年纪就大了呀。”虽然婚龄是个弹性很大的区间,不过最合适的年纪就那么几年。
颜肃之越发警觉了起来:“先生想要说什么?”
丁号的口气也更加小心了:“您得开始考虑了呀。”丁号总有一种奇特的感悟,觉得颜肃之对女儿的感情是最特殊的。虽然摸不太清楚原因,只能说一个“天性投缘”,却也让他分外注意涉及颜神佑的话题。
颜肃之想,已经定下了山璞了,但是丁号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旦知道了,不定又要筹划些什么了,还是瞒一瞒比较好。便说:“我正在想。”
丁号诱导道:“外面乱啊,就这么嫁出去了,您放心吗?”
颜肃之的目光在丁号脸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先生想说什么便直说。”
丁号道:“您看,外面这么乱,昂州这里,未必没有青年俊彦呀!”
颜肃之咳嗽一声:“那也不急,我还想多留她两年呢。好不容易养这么大个闺女,转眼就嫁出去了?太便宜臭小子们啦。”
丁号道:“嫁是以后再说的事儿,总要先定下来吧?”
颜肃之已经确定,丁号是有了盘算了。这让颜肃之很不舒服,闺女是他的,他都没这么果断要下决定,开明地让闺女自己去搞,丁号居然有决断了?不舒服,相当地不舒服。不单是觉得自己当爹的尊严被冒犯了,更是有一种说不明的感情在内。
颜肃之中二过,给亲朋好友惹下了许多的麻烦。然而这些亲友里,唐仪跟他一样的病,谈不上谁扯谁后腿。颜启不用说了,麻烦了也是颜启自找的,楚氏素不重视他,当他的麻烦是空气。对不起姜氏是真的,但是并不严重——姜氏也是成年人了。只有颜神佑,彼时年纪又小,后来还特别懂事且不正常。觉得亏欠女儿的,非止姜氏一人而已。
夫妇二人对颜神佑的放纵,未尝没有补偿之意。
颜肃之道:“再看看。”
丁号有些发急,他是知道颜肃之有多么纵容女儿的,真要等,他也信。可丁号等不得,昂州等不得,你提前定下来了,是你慧眼识英,逼不得己的时候,就是城下之盟。前者,山璞得感激你,后者,你闺女在山璞面前也难抬头呀。不但对颜家如此,对昂州也是这样。
现在说,都已经有些晚了。看着山璞也不像是个笨人,难保不是已经察觉出什么来了。
丁号不得不亮出底牌:“您看,山小郎怎么样?”
“!!!”
也许是颜肃之的表情太震惊了,丁号也知道时人的观念里,山璞并不是个好对象,比较起来,卢慎的资格还硬一点呢——卢家好歹算世家。为此,丁号不得不多作一点解释:“这样对小娘子也好呀,换了个人家,小娘子岂不要拘于内宅?”
此外,又举了种种优点。颜肃之心里已经许了,也早就对山璞点头了,却是不能这么痛快就告诉丁号,免得这个死结巴又要作夭。有些事情,并不是事情对了,就什么时候都能说出来的,还得时候对了才行。
丁号见颜肃之有松动之意,却并不点头。不由急道:“昂州可等不及啦。”又将兵力之对比、外间之局势,并“现在答应了,他矮一头,往后再结姻,您就要被动”这样的话说了出来。
岂料原本已经态度松动了的颜肃之听了什么“山民的人口对昂州很重要”之后,居然大怒:“我不拿女儿换好处!”
丁号被他喷得有点怔,连忙说:“不是换,不是换……”一急,他又结巴上了,恨得奔到颜肃之的书案前,抢了纸笔,也不顾墨池已干,胡乱倒了点清水,墨色十分之淡,刷刷写了起来。
别说,他结巴的时候,写字比说话可快多了。
笔走龙蛇,生生写了一份八百字的作文,条理清晰、主次分明、论据充分,才把颜肃之的主意给掰了回来。
最后,颜肃之冷着脸道:“不要说出去给人知道了,谁都别说。”
丁号心说,成了,我傻了才出去说!要是让您家闺女知道我把她给卖了,她不掐死我!说不得,还得跟小娘子求一回谅解,游说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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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游说的人,现在正在给人上课。
颜神佑到了山府,里面正在上演手足相残。
阿婉被山璞**。
山璞对妹子这门婚事,那是相当满意的,揍姜云只是为了表明立场而已,说穿了,就是矫情一下,该嫁的还是得嫁,还嫁得特别痛快。相对的,他对自家妹子能不能在婆家过好,就报以了十二万分的担心。自家娇养的女儿,自己知道,虽然看起来可爱,但是如何适应婆家生活的难题,就这么冷酷地摆到了面前。
山璞最近,都在忙着给妹妹补课。
兄妹二人快要出孝了,眼瞅今年就能订亲了。到时候虽然是自己先娶而妹妹后嫁,可也拖不了太久的。山璞还打算按照山下的礼俗,今年给妹子办个及笄礼。那时候至少装也得装得像一点儿!
谱牒不要说熟知了,山璞自己都没弄得太明白了,但是至少要把姜家的人物关系搞明白吧?这个有姜云去准备课本还好,至于其他的常识,山璞也不能不管。请了先生不算,自己也要监督着。
时间紧,功课自然就多。饶是阿婉也拿出十分的努力来学习,还是有些吃不消。
真是太难为她了,好比一个高价生,突然被踢到重点班去读高三,真是要累死。
高三生一个礼拜还有半天假,放学生去洗个澡理个发呢。这些阿婉统统没有!
山璞用自己当初学习时的劲头去督促妹子,理所当然地引了反抗。
山璞难得**。
颜神佑到的时候,两人正残杀得欢。
看到颜神佑来了,两人都停下了手。山璞有点不好意思,想解释他其实是个温和的好人。阿婉已经泪奔过来哭诉了:“阿寿姐,阿郎凶我!我有那么不好么?累了不能歇歇么?我阿娘当年也没这样,照样过得好好的。”
山璞冷冷地道:“阿娘当年正事都做完了,你呢?以前真是太惯纵你了!”说的时候,心里其实很紧张,就怕颜神佑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同时,山璞太明白了,女孩子在家里和出嫁之后是不一样的。
颜神佑问他:“她是你姐姐么?是你弟弟么?她哥哥不顶用么?如果都不是,那她就有资本去娇纵。”
山璞愣住了,阿婉略开心。
颜神佑却又说阿婉:“你到了婆家,那里还有惯纵你的哥哥么?”
阿婉也愣住了。
颜神佑道:“对呀,你是有不够好的地方,可你愿意改进么?你哥哥疼你护你这么些年,他会对你不好么?心里有气,别冲亲近的人发,人家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拿他出气的。”
阿婉低头不语,颜神佑道:“累了,心情自然会不好,你只累了这几天,想想你哥哥,他累了多久?可冲你发过脾气了?”
阿婉怯怯地看了山璞一眼,见他没生气,才放下心来,小声地道:“我错了。”
颜神佑也松了一口气,阿婉是要嫁她舅家的,真要有什么家庭矛盾,大家都得被填坑里跟着闹心。不是说阿婉很糟糕,而是需要更好,需要收敛些脾气。这样的婚姻,从利益结合上来看,是有可取之处,日常之相处,真是需要双方劳神费力了。
颜神佑叹道:“这些东西,不说京城了,就看昂州的卢家,小娘子们也是从四、五岁上就开始学了的,你已经迟了,就用力赶上吧。”
山璞道:“我只怕时间太短了。”
颜神佑道:“这些都是虚的,实在的是看你的气度了。”
阿婉忙问:“那当如何?”
颜神佑道:“遇事如何处置。这世上也有一字不识的妇人,却得人尊重的。你看我阿爹,也并不是文武皆为一州之冠的。这里头做人的道理,是没人能替得了你的。”
阿婉细细咀嚼一回,郑重点头道:“我知道了。”又小声对山璞道了一回歉。
山璞却是目含感激地对颜神佑说了一声“多谢”。颜神佑心说,这里面的糊涂账,真是算也算不清了,也不用去清算,就这么着了吧。
又与阿婉说了几句话,开导了几句,才回府去。
她走之后,山璞越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错。且看颜神佑,要说金贵,实比阿婉出身金贵得多了。颜肃之点头之前,与自己兄妹说话,也是闲谈,颜肃之点头之后,哪怕未尝公布,对阿婉也是另一番负责任的样子。
对阿婉的要求也越发严格了起来。
好在阿婉本身也不算个熊孩子,倒把颜神佑的话给听进去了,兄妹二人倒是配合得不错了。
————————————————————————————————
颜神佑这里,却是遇上了丁号。才给楚氏写了一封回信,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毋忧。再多的道理,也不用多费口舌了,就算争出个高下来,又能如何?婚事也是确定了的,双方都有好处的。只要自己和山璞的态度端正了,难道还要活在别人的流言里不成?
丁号因在颜肃之那里被瞪得很惨,跟颜神佑说话便越发地小心了起来。不想他才开了个头,颜神佑便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丁号细看她一眼,见她面容平静,才放下心来,也不敢多说别的。却又跟颜神佑商量起另外一件事情来:“边境之守军……”
“嗯?”
丁号已经确定,至少颜神佑的心里,想法比颜肃之是要更远一步的了,是以他愿意跟颜神佑说他的计划:“虽是朝廷的士卒,过得委实凄惨。他们的粮饷是朝廷一总出的,盘剥下来,实剩不下许多了。我就想,咱是不是给他们些救济?”
颜神佑道:“还要插手?上一回要不是阿爹手硬,他们的南蛮校尉都要上表参阿爹越俎代庖了。”是呀,颜肃之清剿,拿了好大的功劳长了好大的脸,南蛮校尉的脸都不是脸了。不合作的家伙,留他何用?
丁号悄声道:“那个家伙太讨厌了!不想办法将他搞走,真是不开心!”
颜神佑一挑眉:“先生是说?”
丁号嘿嘿一笑:“咱现在需要人呀!何妨告诉士卒,他们的粮饷要被耽误了……”
简单地说,挑拨离间!事实上,也不算完全是挑拨离间了,赵忠大军开拔,需要粮饷,朝廷暂时还能支撑得住,然而照这么个情势下去……估计也快要管不了南边的守军了。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
先散布朝廷要误了军饷的谣言,等军心乱了起来,昂州再说先垫付。嘿嘿,收拢军心不要太容易啊!
颜神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朝廷已经发了公文来,商议垫付的事情了。”
丁号“啧”了一声,道:“大头兵哪里知道这些门道了?”
颜神佑面无表情地问:“……我阿爹知道么?”
丁号被她冰冷的表情一刺,一个哆嗦:“我来问问小娘子觉得合适不合适,你们是父子,不不不,是父女,想必更了解使君……”
颜神佑从来没听他说话这么顺溜过!嘴角一抽,道:“先生现在可以向阿爹诉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请戳下一章。
第157章
丁号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拖延症患者是做不了学霸的——很快就开始着手行动了起来。首先,要跟颜肃之汇报一下,取得颜肃之的首肯,他才能去做。颜神佑的态度给他提了个醒,手不能伸得太长,没有老板喜欢当傀儡。
丁号摸摸鼻子,有点尴尬有点恼。做了好一阵儿的心理建设,才告诉自己,这事儿倒也正常。若是碰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板,看米老丞相就知道了,那老头儿活活是被累死的。没有那些糟心事儿,米老头儿能活着修仙了都。
这样也好,跟个有脑子的老板,船才不会漏水,大家才不会集体掉河里。回想起颜神佑方才的表现,丁号又是一阵的惋惜:太子让她来做,真是比虞喆强百倍。丁号满心遗憾,摇头晃脑地去找颜肃之出坏主意去了。
颜肃之都准备吃晚饭去了,一看丁号来堵门儿,这回是真的红蓝耗尽,深觉HOLD不住了。有气无力地瞅着丁号:“先生,你有话直说。”眼神蔫蔫的,样子惨惨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饶是丁号准备来做坏事的,也忍不住失笑:“是件非使君不可的事儿。”
颜肃之:【!!!完蛋了!又来了!非我不可,又要我造反?亲,现在时候不对呀,老子不能就这么答应你啊亲,亲你醒醒!MD!再来怂恿造反给你打差评扣你工资了啊!】
颜肃之心里的吐槽快要突破天际了,对上丁号还是要客客气气的,问一声:“什么事儿?”更蔫了。
丁号道:“南蛮校尉,使君有何盘算?”
“?!!!”原来不是说造反呀!颜肃之放心了,沉吟一下道:“他久在偏远,郁郁而不得志,也难免有些牢骚怨言。”就边军那个战斗力,南边的蛮夷比山民的水平还差,这种驻防军,战斗力水得一比那啥。南蛮校尉也是形同流放——住得那么远,手上的人还那么少!真要捣乱,颜肃之也不怕,分分钟灭了他的节奏。然而却不好无故去搞个朝廷派驻的校尉。
说来南蛮校尉手下的兵也不少了,但是他的职衔却一直不高,这事儿跟当年归义地方大级别低是一个道理——谁叫你地方偏又不重要呢?
丁号道:“总这么着也不行呀,流民越来越多了,归义放不下,总要往南迁的。人再多些儿,恐怕四郡之地还能多分出几个县来。越往南挤,挨着他越近,越麻烦呢。”
颜肃之道:“你不痛快。”
丁号心说,王八蛋,你个正常人,话比我这个结巴还少,你像话吗?也不客气了:“总要将这些人抓到手里的。”
颜肃之也不跟他废话了,饿肚子的老板脾气也不好了起来:“计将安出?”敢说悄悄灭了南蛮校尉老子现在就拧掉你的脑袋当球踢!
丁号道:“粮饷!”
“卡?”
“不卡。”
“嗯?”
丁号道:“先使人说,朝廷要扣饷,南蛮校尉为自己名声要讨好朝廷……”说着,附到颜肃之耳边一阵耳语。
颜肃之对政务接触得可比丁号多:“这事不好办。一个不小心,炸了营,南蛮校尉一死,固不足惜。乱兵流散全州,我便万死难辞其咎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有意煽动的乱局,都面临着一个危险:如愿爆发,但是事态的发展不受始作俑者控制。
到时候大家谁都讨不到好,真正损人不利己。
到了颜肃之这里,不止不利己,一个不小心,那是损人又害己。
丁号大力游说道:“自然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必得安排好后手。听说……舆部挺有用的?”
颜肃之警觉地道:“那只是收集消息的地方,人也少,且是阿寿掌管的,你休将舆部拖下水。”
丁号道:“这么好用,何不用之?”
颜肃之道:“不好。”
丁号只得退而求其次,对颜肃之道:“如此,仆请命亲往密林。”
颜肃之脑门青筋一跳:“你去能做甚?别把自己折进去了。”
丁号笑道:“谢使君挂心,没有把握,我岂会来寻使君?时不我待,再拖下去,使君要拿这些人怎么办呢?”
颜肃之道:“去一南蛮校尉复来一南蛮校尉,如之奈何?”
丁号道:“出镇之刺史,领都督诸军事,难道不是应有之意么?以君之能,加一镇南将军难道还不够格么?”丁号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果断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就是要让颜肃之在昂州军政一把抓,最好昂州经济也彻底独立!
颜肃之沉默三秒,无奈地道:“先生留下来用一下晚饭吧,饭后再聊。”
能留下来就好,丁号满意地决定蹭个饭,颜家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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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接到颜肃之的通知,闻说是与丁号有事相商,一面吩咐厨下送饭菜去外面给他们俩吃,一面问颜神佑:“你知道是什么事么?”
颜神佑心说,十有八、九是南蛮校尉的事儿了,但是这个话题不适合公开了说。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朝廷不是进剿乱民么?补给什么的,虽不用咱们出,不过南蛮校尉那里似乎有些断粮了,正要让咱们拨粮去呢,大约是要说这个事儿的。”
姜氏道:“这会儿?才春耕罢?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确实为难了。”
颜神佑道:“总有办法的,他们人也不算很多了。咱们用饭罢,朝廷现在家底子还没空呢,也就是挪借。”
姜氏冷笑道:“只怕有借无还了。虽家底子没空,只怕也不肯多拿出来了,将来恐还有一场大用的。罢了,咱们先用饭罢。”
于是姜氏便带着一群小鬼一起吃饭,颜希仁深觉他这二婶也不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至少,他亲妈不会跟他姐讨论什么朝廷问题。
餐毕,颜希仁飞快跑掉了,颜神佑还罢了,是自己堂姐,阿萱姐妹却是外客,他不便多留的。
姜氏眼睛一扫,便让六郎和阿茵两个也去温书,却问颜神佑:“今天去山家了?”
颜神佑笑道:“是呢。”
姜氏道:“阿婉现下如何了?”
颜神佑道:“正在学着规矩呢。”
“谁教?”
“山小郎。”
姜氏没去计较这个称呼问题,只说:“他又懂得很多了?学得如何?教得又如何?”
颜神佑道:“教得认真,学的……有些累了罢。”
姜氏一针见血地问:“吵起来了没有?”
颜神佑一怔,心说,您老也太神了吧?这都知道?姜氏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对她道:“既如此,你便说与山小郎,将阿婉送了来,我一并教了罢。”
以前姜氏对阿婉也是有过一些指导的,然而并不很深入,也没那么当成一件正经事儿。眼下却是不同了,自己保了媒的娘家侄媳妇,真要拿不出去,姜氏也是面上无光,都不好见娘家我了。
颜神佑奇道:“为何突然要管她了?”
姜氏道:“我为什么不要管她呢?”
颜神佑道:“那为什么不一回来就做?”
姜氏微一笑道:“有些事,做了就像是熬药,既然动手了,便要将药效达到十分。阿婉我是必要管教一二的,否则恐她日后与你舅家相处为难。然而她向来自由惯了,回来便严加管事,恐会结怨。如今他们兄妹两个既知道这里的艰难,我再接手,两下便难有心结。岂不便宜?”
颜神佑心道,这还真是……有些心术在里面呢。
仔细一想,却也真是这么个道理。就好比学生上学,遇上个负责任的老师,尽心尽力教导,上课开小差要罚站,写错题目要罚抄。家庭作者给布置了,逃学还要喊家长,难说学生会不会记恨这样的老师。就便将他教好了,搞不好他转头开始宣传“素质教育”。
真要吃过失学的苦头,再给他个机会重返校园,想必会比原来更加珍惜这样的机会。
姜氏这份儿心思,真是将人心觑透了。
阿萱姐妹俩也在,姜氏并不曾避着她们,此时也问她们:“你们听明白了么?”
阿萱点头,十分明白,阿蓉【1】有些不解,却也记下了,道:“明白一些了。”
姜氏道:“其实啊,一家人,知晓彼此的心,便不用这样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能有差错,便宁可多想一些,也不要将事办坏,追悔不及。我宁愿这世上皆是光明磊落之心,你们却不知,这世上越是心思单纯的亲近之人,越易伤人。”
阿萱深以为然,颜神佑想了一想,心中颇有点沉重之感。不过姜氏肯接手阿婉,倒也是件好事。山璞再用心,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对世家并不熟悉的男人,后宅里面的门道太多了。虽然阿婉将来未必会困于后宅,但是该知道的,还是该知道一些。总不好姜家来了客人,阿婉却不知道人家的来历罢?
姜氏却想,也好让你卖个人情。便嘱颜神佑,过两天便与山家兄妹说上一说,让阿家跟着阿蓉一道学习即可。阿蓉虽然年幼,这方面的水平……还真不比阿婉低呢。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想着怎么让姜氏卖一个人情。
正思虑间,颜肃之那里遣了人来,叫她过去议事。姜氏道:“你去罢,别是有什么正事。”自与阿萱姐妹说话,又抱怨颜神佑太忙一类。
阿萱笑道:“忙是忙,只要阿姐喜欢,便也没什么了。”
姜氏道:“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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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到了颜肃之书房,颜肃之和丁号都已经吃完了。颜肃之不喜欢饮酒,丁号因有正事要说,也不饮酒,晚饭自然无酒。是以吃得颇快,吃完饭,丁号便将计划合盘托出。
颜肃之听了,觉得倒是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反问丁号:“先生思忖此事,可是有些时日了?”真是难为你了,真是一棵造反的好苗子啊!你爹究竟有多爱前朝?能把你教成这个样子?
丁号嘿嘿一笑:“也不久,也是近来才想到的。原是愁着不知如何收伏此人,却才看到朝廷公文,才想着此情可用。”
颜肃之无语,对丁号道:“也不能使先生独身前往,叫阿寿来,派些人随着先生过去。正好在春耕的时候,我原便有意,春耕时官员四出巡视。先生可正以此为由南下。”
说话间,颜神佑也到了,向颜肃之与丁号都问了好。
颜肃之道:“过来坐,你阿娘与阿萱她们可都还好?”
颜神佑笑道:“都还行,阿娘有意接手教导阿婉的事了。”
颜肃之一想即明,点头道:“也是时候了。”
丁号肚里的小算盘又拨了好一阵儿,用诡异的眼神又打量了颜神佑一会儿,才说:“听说归化之百姓,他们兄妹是分领的?山小娘子要学功课,归义侯也得多操劳了。为何不为她延请名师?反倒要夫人执教了?”
颜神佑道:“她往后难免与世家打交道,总是要学的。”
丁号道:“彼此互不相干,学这个做甚?要学,也该是归义侯学些谱牒罢?”
颜肃之不耐烦地道:“人家小娘子,难道不要嫁人吗?”
丁号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他只认颜肃之一个老板,如果世家想来分一杯羹,尤其是从颜肃之嘴里夺肉,那就要抱歉了,这绝不是丁号等人乐见的。世家什么的,过来支持可以,也可以分红,但是,手可不能伸得太长了!眼下山民的人口对于归义至关重要,可不能被人分了去。
丁号也不说什么南蛮校尉的事儿了,铆足了劲儿,开始说阿婉:“年纪小,掌重兵,若是婆家不与使君一心,只怕要出事故。到时候休说理清官司了,便是自保,也很为难了。”
颜肃之被他缠得无法,只得揭了底牌:“是阿云。”
啥?老板娘的娘家?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到时候你们家庭矛盾了,你儿子闺女站队就难,得成人伦惨剧了吧?
丁号不得不直白地提醒:“天无二日,使君慎之。”姜家的声望可比颜肃之高太多了!也就是昂州,离开了昂州,谁特么认你颜肃之呀?你想安置亲戚,这是必须的,可要引他们来分这么大一块原始股,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颜神佑心中一凛,却问颜肃之:“阿爹唤我来何事?”
丁号见状,心道,你们肯放到心上便好。他却不知道,颜氏父女现在没打算对姜家做什么,人家还什么都没干呢。姜家待他们委实不薄,颜神佑小时候蒙舅舅照顾且不说了,京城那件事,姜戎以辞官相逼,是担了相当大的风险了,因为大家都没想到虞喆会不抽风。万一他抽风了,直接答应了,姜戎这好不容易做了这么大的官儿就没了,这还是个掌兵的实职!
如今现在就开始防范,颜神佑就觉得,自己也忒不是东西了。当然,像姜氏方才教导的那样,亲戚间的事情,也要看长远了,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埋下隐患却也是真的。
既是左右为难,便不如暂时放下,先将南蛮校尉的事情办了,再从容筹划。
颜肃之会意,对女儿道:“你去点些人,要玄衣,要有舆部的人,随丁先生去密林。”
“南蛮校尉?”
颜肃之面色沉沉地点了点头:“一定要稳重之人,万不可闹大了。”
颜神佑低声道:“阿爹再写封密令,交与丁先生带着,万一事有不谐,可领密林郡守便宜行事。想来密林郡是会听话的。”
颜肃之道:“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罢,你明日一早去挑人。”
颜神佑答应了一声,丁号见今天该说的都说了,再说下去怕这对父女翻脸,长长一揖,走了。他倒不是很在乎这一对父女对他有什么坏印象,只要他的智商在,只要他能帮到忙,踩踩线什么的,真是毫无压力——他又不是为了长官发财来的。
做到现在,丁号的目的就俩:一、推翻虞氏王朝;二、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两条,后一条昂州已经在自己的境内做到了。第一条,他在努力。至于个人之荣辱得失,反倒被他抛到脑后了。
哼着小曲儿,他就回房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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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睡得香,颜肃之父女却面面相觑。颜肃之劝女儿不要将什么联姻换兵的想法放到心上,然而对上姜、山联姻之事,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了。明眼的,这场婚事在正常观念里是不般配的。丁号说提之事,就是意料之中了。
还是颜神佑道:“天要下雨……呃,总是不由人的。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只盼丁先生此行顺遂。明日起,怕阿爹也要出巡,好为丁先生作个掩护了,我即练兵!”只要力量上有绝对的压制了,就不存在什么争夺之说了,也能保全了舅家。
她不想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却也更不想有个万一。
便似他们父女俩,这造反的念头,可还没有生出来,已经被底下人架到火上准备烤了。事到临头不由已!只要不让姜家有“事到临头”的那一天,大家就还是好亲戚。
颜神佑衷心盼望着不要有那么一天。
话又说回来了,真想干一番大事,岂能靠各种奇怪的联合?颜家必须得取得绝对控股权!发展自己实力是必须的。
颜肃之也想明此节,眉头一松:“去歇息罢,小小年纪,想太多了老得快会变丑。”
“哈。”颜神佑不善地看了他一眼。
颜肃之高举双手:“祖宗,我说错了,看我看我,其实也挺好看的。”
颜神佑被他逗笑了:“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呀。”
第二日上,颜神佑便动身往玄衣营地里去,挑了一个百户,带三十人随丁号南下。颜肃之亦写好手书,命丁号随身携带。
丁号止带一老仆、一书僮而已。接过装了手令的锦囊,丁号对颜肃之道:“使君放心,纵事不偕,我也不会留下证据。”
颜肃之眼角一跳:“办不成就别去了。”
丁号连忙揣了锦囊:“我走啦!”连滚带爬上了马,绝尘而去。
留下颜肃之吃了满脸的灰……
颜神佑离得远些,却也觉得一股烟尘扑面而来,额角一跳,又压下了火气。丁号此去,真是目的不能说呀,生死都得他自己担着。想到这里,颜神佑又觉得不解了,你说这货图的什么呢?难道跟有名的道衍和尚是知己吗?
颜肃之拍拍身上的灰土,对颜神佑道:“咱们回去罢。州府的事,说不得,你还是要多上上心的。”
颜神佑道:“是。”
于是便一同回州府。
因丁号已先启程,颜肃之再说要春耕时期轻车简从巡视境内,众人也不以为仓促了。原本年后回来就说过一次的,现在不过是执行而已。颜肃之特别交待:“原为便民,就地解决争水源等事。尔等万毋扰民!不得征发军民人等迎送!谁这么做了,让我知道了,不论是不是清流,一概吃鞭子!”
徐昭一脸便秘地看了他表妹一眼,此君十分苦逼,颜肃之是他亲舅啊啊啊啊!揍他还不跟玩儿似的?坑爹的是,大家都知道他表妹是管情报的,想瞒过颜肃之,得先让他表妹别上报!
徐昭眼前一黑,已经想到了自己骑个小破毛驴下乡的惨状了……
分派完了任务,却将方章几人留下“辅佐小娘子”,众人也不以为意,以往都是这么干的,不是么?放心走吧,反正没人能从她手上抄了老窝。
颜肃之却又将颜渊之给留了下来:“二郎便交给你了,他毕竟是男子,好生学些本事,过阵儿,我也好安排他。”
颜渊之道:“如何安排?”
颜肃之摸摸下巴:“如今又进了不少流民了,我看人口上去了,怕是要分县之类,呵呵。”
颜渊之肃然道:“是了,正是如此!咱们来此地时日毕竟还是短的,虽雷霆一击,让众人拜倒,还须用心经营。”
颜肃之道:“你晓得便好。回去让四娘收拾好地方,好安置他。”
“是。”
州府要走的人不少,连颜肃之也要离开昂州城,四下巡视去,随身携带行李一件——颜希仁。大家都要稍作准备,还要行文,尤其是颜肃之,虽然轻车简从,也不能不给人知道。万一被居委会大妈当贼拿了,岂不丢脸?
就这行文的功夫,朝廷邸报来了。赵忠生没抓到金井栏,先撞上了挡在他和金井栏行军线上的另一股“乱民”,“生擒贼首”。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未经上报便“磔之。”
这便有些不好了,原本残部想投降算招安的,这会儿也不干了,调头就跑,投奔金井栏了。
金井栏身为一个小吏,觉得现在有这么大势力,已经是赚了的,也像打了鸡血似的努力造起反来。四处散布着朝廷凶恶的信息,添油加醋,说赵忠不但抢粮,还会“吃人”。编出什么“油煎了心肝下酒”之类吓人的传闻,赵忠之名止得了小儿夜啼。
四野之民,渐与朝廷离心。
作者有话要说:【1】前面荣字和她姐弟的名字不协调,现在改正。感谢Celistine亲提醒。
今天双更,上面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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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颜神佑看着这样的“战报”,简直无话可说。除了说赵忠真是猪队友之外,她也说不出旁的话来了。先是把自己的人抢了一回,接着是在需要安抚的时候把人家首领给剁碎了。
你哪怕一刀砍了他的头呢?都没这拉仇恨的。
现在好了,金井栏原本腿都抖了,该跑路了,赵忠一出手,金井栏从腿抖变成抖了起来。周围的“反贼”开始串连起来,结成了攻守同盟,死也不能落到赵忠手里呀!
京里还有个尤老先生,上一次是他力推的赵忠,坑了赵忠一把大的,这一回,他要不落井下石才怪了呢。
冀州是传统的重地,租赋的份额也高,今年看来是要全泡汤了。据说,当地豪杰也据坞堡自守,倒是在小范围内维持住了秩序,但是想让他们再缴税,那也是根本不能够的事情了。
无言地放下邸报,颜神佑果断闭嘴了。
丁号不在,卢慎便道:“冀州离本地颇远,乱也乱不到咱们这里,还是春耕要紧。冀州不过日子了,昂州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方章随即随和:“正是!”方章颇有自知之明,和一些非正常的人类混在一起久了,他整个人越发地踏实了起来。昂州之外的事情,他纵是看不惯也是管不了的。以他没有家世没有后台的出身,能混到现在的位置,他是相当珍惜的,更想多做点实事。可不想昂州因为多管闲事,最后连底子都保不住。
颜肃之叹了一口气:“只作不知吧。”
古工曹道:“不要上个贺表么?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上一做的。”
颜神佑满头黑线,心说,喂,你说得太直白了!
颜肃之道:“上个P的贺表!这快要把反贼逼成一伙的了!大乱就要来了,有何可贺?”贺表上了,就是智商欠费的黑历史了。颜肃之一甩袖子,当场决定,巡视的事情一天也不耽误,按行程走人!
临行前,方章却来求见。
颜肃之对方章还是颇为信任且欣赏的,能力大小且不说,有自知之明且踏实肯干的人,哪个老板都不讨厌。
方章却有些局促,还没说话,先喝了三四次水。他自己还不觉得,以为自己已经很镇定了。颜肃之颇为好笑,却也不难为他:“方郎有何难为事?”
方章鼓起了勇气,问颜肃之道:“使君还记得当年的甘令么?”
颜肃之惊讶道:“自然是记得的,怎么?他有什么事么?”
既开了头,方章便镇定了下来,对颜肃之道:“并不是,是下官的一点小心思。下官原是一介布衣,不过粗识几个字而已,蒙甘令提携,做一县内主簿。能有今日,是使君之恩,却也不敢忘甘令之德。甘令为人,您是知道的,再实在不过的一个人,也不狂言,也不诈语,又踏实肯干的。如今外面世道看着要乱了起来,他在外面,下官实是担心的。不知,使君可否收容甘令?”
颜肃之道:“甘令不是调走了么?也未尝听说他去职还乡,他如今是朝廷命官,如何请得来?他若肯来,我自是求之不得!”
方章有些为难地道:“因见诸同僚皆要搬娶家眷过来,不免想到甘令,甘令又确是……确是……”
颜肃之道:“我这便要启程了,你或可投书问之,若他不方便来,家眷过来,我也可以的。城里空屋子倒还有些,城外田地耕的人也不甚多,总有他们容僧地。我只恐他自己,是不肯轻易背叛百姓的。”
方章得了保障,也知道甘令不是避重就轻的人,既做一方父母官,纵然天下将乱,恐也不会丢下百姓自己出逃。然有颜肃之这句话在,至少甘县令的家眷,是保住了。而甘县令,纵身丧乱世,求仁得仁,方章惋惜之余,也只有为他高兴的。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颜肃之出发前就叮嘱女儿:“诸属官之家眷,当悉心安置,我算着他们的脚程,也当渐次到了。尤其是丁先生那里……”
颜神佑道:“您放心,住处都准备好了,一样一样的,十分仔细。我还预备了一笔款子,做他们安家之用。田亩也是,按朝廷法式,多大的官儿有多少田,都是有定额了。他们要是能再开荒,咱们也不多管,只是要上些税才是。”
颜肃之点点头:“这便好。”
颜神佑又说:“那位李先生,闻说也有家眷,只是丁先生上回说,没能将人骗过来,颇为遗憾。”
颜肃之哭笑不得:“等他回来了再说罢,丁先生家眷来了,且不要让他们见到李先生。一切都等那个鬼见愁来了再议。”
颜神佑想到李彦的立场,连忙答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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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没啥负担地走了,颜神佑便忙活开了,照计划,她该去新兵营里练兵的。然而还没等她整装出发,便先有一件事情摆在了她的案头——流民。
不将这些人安置好了,或者说,留下一个处置范式,她就是去练兵了,也走不安心。走了,怕也要被方章派人追回来主持会议讨论。
流民越来越多了,颜肃之返回昂州路上都能遇到啸聚山林的匪徒,可见昂州北边邻居家里也不怎么太平。此地不太平,纵一时不愿离乡,被闹腾得久了,也要受不了,还是得搬家。
几个几十人的好安置,如今一波能来上百口子,看起来像是全族出动的,声势就有些大了。
方章来寻颜神佑,还不止是因为这个。
颜神佑看着一张红漆小托盘里的几颗说亮不亮、说暗不暗的金属片儿,迟疑地问:“这是什么?”
方章道:“钱。”
“哈?”只有小指甲盖儿大小,你逗我?
“麻烦。”
“我说,咱别说丁先生成么?”
方章苦笑道:“小娘子,我不是跟您卖关子,它就是钱,也是麻烦。您看这个,这叫榆荚钱【1】,咱们本地是不用的,外头带过来的,都不知道它究竟价值几何!本地百姓也是不肯收的,可外头过来的,正经的铸币,旧年都缴给朝廷了,他们就带着这个来了。弄不好,要出乱子的。”
乱世么,本朝立国也不过几十年的功夫,这整个时期就是混乱的。政权混乱,币制自然也是混乱的。大一统的时候,国家统一铸造,这没有问题。乱世,经济又不发达,百姓就干脆以物易物了。米、帛,是最常用的替代品。当然,如果有几十年前的铜钱,那也是可以正常流通的。
再者,又有人盗铸造铜币。比方说,国家铸造币,规定了铜若干,锡若干,到了他们那里,就多掺些锡等奇怪的金属。成色极差,还比标准的钱小了一圈儿。还有将钱铸得极薄的,正面看,反面看,都挺正常的。侧面一看,卧槽!钱啊钱,你怎么瘦了!
更有一等人,将铜钱收钱了起来,融掉了,取铜铸器,再掺点其他不值钱的金属搁里头,钱的成色就差了。
发展到后来,就是又薄又小,以至于长得像榆荚一样了——这就叫榆荚钱。也不用铜了,可能就是铁。
颜神佑无语地看着托盘里的榆荚钱,这玩艺儿她这辈子头一回见,也是头一回听说。特么到哪里都有造假币的呀!不是纸币才有人造假,金属货币一样一样的!
先头丁号还撺掇着造反呢,哪怕真干成了,这后续的收尾工作,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来的!【我再也不嘲笑虞喆蠢了!这真是个难干的事情啊!铸币得有铜,尼玛昂州就只有永安那里铜矿比较大一点而已!还有这些榆荚钱,又要怎么处理?】
让颜神佑管个账什么的,开源节流什么的,那不用说,干得清清爽爽的。现在上升到货币铸造与流通层面了,她还真是个生手。说不得,还得仔细请教。
问题是,方章也不是特别懂。方章是什么出身?小吏。没有颜肃之,他现在还在个穷县里抄档案呢。国家政策层面的东西,他哪怕知道,也是皮毛。能发现榆荚钱的危机,已经是他水平不断提高的表现了。
再想想州府里的人,都是头一回当官儿,能干到现在这么顺风顺水的,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颜神佑想而又想,对方章道:“东西留下,明天我再跟你说话。”
她要找人请教,这个人不是姜氏,这一位是家庭妇女,如果楚氏在或许能够请教一二,姜氏,估计能指导得有限。颜神佑要找的,是李彦。
李彦其人,虽然一直非暴力不合作着,看到丁号就手痒。然而据颜神佑观察,若是真涉及大政方面,尤其与国计民生有关的,估计也不会这么冷血。他既能答应了顺手教一教唐茵,就说明此事大有可为。
抱着这么一种心态,颜神佑命阿琴抱着托盘,上覆红巾,过去寻李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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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那里,两个小货正在背书。自从来了唐茵,六郎更用功了,唐茵也表现得很乖巧懂事。一个想:我比他大,当做榜样。另一个想:六郎学得这般好,我可不能丢脸。
居然互相督促,达到了良性循环——十分省事。李彦也觉得,这两个孩子挺乖,一时心软收下唐茵没有收错。更有丁号这个人心塞的对照组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是以当颜神佑过来的时候,李彦还是颇为和颜悦色的。
颜神佑微笑道:“本不该来叨扰先生的,然而我年幼,见识也少,如今家父出巡,长者皆有事做,不得不麻烦先生了。”
李彦也挺和气地问:“什么事?”
颜神佑道:“为了这个。”转过头,也不用丢眼色,只静静看过去,阿琴便捧着托盘上来了。
李彦看在眼里,心中赞许。颜神佑伸手揭开了红巾,露出榆荚钱来,李彦的眉头便紧皱了起来。颜神佑心说,有门儿,看起来他是懂的。看来这位老神仙,并不像对外宣称那样的一心想修仙,他还是食人间烟火的。
小心地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见过这样东西,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彦果断地道:“此皆因政令不通,国家衰弱。”
这话说得太对了,可是颜神佑要的是对策,于是便不客气地道:“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李彦看了看颜神佑,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眼下不成的。”
颜神佑道:“眼下只是起了个苗头,再不管,恐麻烦越积越多。”
李彦果然是个行家,不怪高祖想抓他来做官。深入浅出地给颜神佑讲了一番铸币的原理,以及假币有暴利,除非国家机器很强大,否则是没办法将压缩假币生存空间这一道理。
最后还说:“贤父女在昂州,自行铸币,本是可行的,然而……私铸盗铸,是重罪,还是须得上报朝廷,朝廷如今,怕是无力管的。即使允了昂州自铸,铜从哪里来?只一永安,不够。且铜还有它用,不合只铸币。很不须费这个心。”
颜神佑道:“先生可否教我一法?且将眼下这些应付了过去?”
李彦道:“不去管它。”
这叫什么办法?颜神佑傻眼了:“若因此有人饿着了呢?”
李彦道:“配给。”
妈蛋!压根就没有好办法!
想来也是,没有实力做支撑,单凭小巧,这种大政方针层面的,是无以为继的。
颜神佑蔫头耷脑,还要恭恭敬敬谢过李彦。
李彦道:“昂州既然食盐配给了,旁的,何不也配给?贤父女能安定一州,靠的真的只是蛮力么?是土地,耕者有其田,善哉斯政。有吃有穿,就不想乱。”
颜神佑顿住了脚住,期待地看向李彦。
李彦道:“流民来了,必会带些乱子的。不如依食盐配给之法,一家一家清查,限定了地域,就等于套牢了他们。便是废了这些钱也是无妨的,小娘子以为,这些人穷极流亡,能有多少钱财?都与他们兑换了,也没有多少,还是那句话,他们没多少钱。一切皆看小娘子心意了。只有一条,小娘子现在做的,是以后的先例,当慎之。最要紧的还是春耕临近,衣食住三样齐全了,令其劳作,呵呵,熬到秋天有收成了,他们自然安定了。眼下的流民不是大事儿,算能自给自足。想想后来者,才是要紧。”
颜神佑正经主意没问到,得到一个“你看着办”,反而又被提醒了一堆疑难杂症,再次觉得,如果虞喆管不好这个国家,那也没办法苛责。这才一个州呢,就这么多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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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厅事,方章坐不住地又来讨主意了。他很心疼新来流民的财产缩水,都是穷苦人,不逼到份儿上了,谁背井离乡呢?
颜神佑一看他,觉得比看到丁号还要头疼。憋气道:“把州府的账册拿来我看上一看,钱粮簿子都要。”
方章一听,便觉有门儿。与旁人不同,他是眼看着颜神佑长到这么大的,虽然众人服她也怕她,方章却觉得,颜神佑心里有柔软的地方。答应一声,很快搬一本总账来。颜神佑也不是要看明细,就看了一下总账,指着原本划拨出来用于安置将要到的流民的钱粮项问:“这些可都预备好了?”
方章道:“是。”
颜神佑又指着兵马粮草项,问道:“这些也好了?”
方章道:“是。”只是教育经费就有些紧巴巴的了。
颜神佑道:“这么道,每来一户,皆造册登记,配给口粮。原携的钱,许兑,每人限一陌钱。按丁给田,秋后收税,他们有牛的,什一而税,无牛的,唔……三七分罢。你去算一下,收支可否相抵,若不相抵,钱便不要兑了。有田,就行了!”
方章得了这么个模楞两可的主意,整个人都不好。比颜神佑从李彦那里回来的时候还糟心,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颜神佑却是越说思路越开阔:“不对,丁男丁女一陌钱,孩童减半。再有授田,凡新来者,以户计,不劳动者不得食。授田数也要稍作变动,照这个,正好填了黄册,”这也是进行人口普查的一个好办法,“尔后征发便都有了依据了,今秋便可依此征税了。”
方章道:“可是,先前是垦荒五年不征的。流亡之人,有几个有耕牛的?岂不是凡过来的,都要收重税了?”
颜神佑道:“比他们在家乡之税如何?”看方章不说话了,才道,“垦荒令要暂止了,五年不收税,还要养这大半年,以后流民只会越来越多,再宽纵下去,州府总有一天吃不消。这事儿,我自与阿爹说去。也不叫他们过不下去,多的税,权作耕牛钱,他们买得起牛了,自然与旁人一样了。若只为流民,便要全州百姓跟着吃紧,你说划算不划算?”
方章长叹一声:“是我想岔了。”
颜神佑道:“能护得时,我自然想所有人都过得好。护不得时,少不得要权宜行事。”
方章点了点头,他跑这一趟,除了得到一个“有钱就给兑,没钱就不认账,以前税收优惠现在不执行了”之外,啥都没有得到!只是铸币问题,渐成了颜神佑的一块心病,飞快写信给颜肃之,求指教,求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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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回信很快,答曰:“不用着急,一时半会儿的用不上。乱起来的时候,有米、帛两样足矣。先以米、帛抵,钱不必铸。”乱世里,这两样最顶用了。复杂的东西,既然耗时费力还不好办,那就先不要了!等腾出手来再办!
真是简单粗暴的中二作风!
颜神佑收到了信,这才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李彦说的,好像也是这么个意思?“有吃有穿,就不想乱。”神仙和中二病居然观点一致?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挠挠头,颜神佑自言自语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李神仙这是真的无私帮助了呀,不是打哑谜?”不解之下,又写信给颜肃之,如此这般,汇报了一下。
很快,颜肃之回信:你太好运啦,老家伙居然开口给你支招了?
颜神佑黑线。
然而颜肃之又指出,此后政策便不要再多变了,朝令夕改,乃是为政之大忌。如今是不得已而为止,所以,那个税率,颜神佑要跟方章仔细算过了,再问问颜渊之等人,讨论一个以后无论涌进多少人来,都不必担心政府吃紧的数额,以为定制。
颜神佑捧了颜肃之的信,把他吐槽李彦的那一段给裁掉了收起来,又向诸人展示了颜肃之的批复。方章此时转过了弯儿来,沮丧之意少了很多,又复振奋,讨论起事情来。
最终,还是以颜神佑的意见为底稿,又添上了关于徭役、兵役等的规定。颜神佑暗道一声惭愧,徭役她还能想到,但是对于强制抽丁当兵这个,她是有一定抵触情绪的,是以不曾想到。
于是又添了这些条款,核对之后,觉得再无疏漏了,才发给颜肃之去看。待颜肃之批复了,才命人发抄,张贴于各处关隘。
忙完了这些,古工曹等人的家眷也陆续抵达了。令颜神佑意外的是,丁号的娘子是个不识字的妇人,据说嫁给丁号,乃是因为丁号他爹当年钻狗洞一路逃亡,遇到了丁号岳父。两人一路互相扶持,最后结了个儿女亲家。
虽是个文盲,丁号这么多年也没把她教出来,然而行事却有章法。颜神佑是亲自出迎的,独丁家的行李分布有序,男女人口各自成列。不该说的,一字不说。因丁号不在,颜神佑又亲自送他们去分配给丁号的住宅里去。
进得宅里,丁娘子就一句话:“去安放行李。”颜神佑投去一眼,就惊呆了,丁娘子等人,千里迢迢而来,除了铺盖衣服,什么金银细软也没有,只带了几车书来。纵有丁号书信嘱咐,事情也是主母在办,且看丁娘子的样子,是说话算数的主母。这样的女人,哪怕不识字,这见识也不会低的。
是以丁娘子谦虚说:“我口拙,又不识字,有不周到的地方,小娘子海涵。”
颜神佑是一点也不敢小看她的,郑重回礼,且邀她去家里见母亲。
丁娘子痛快地答应了,颜神佑又命人送了柴米过来,好给丁家开伙,且记下要给他们家堂些日用生活品一类。
颜神佑相伴丁娘子回府,一脚才踩进门里,阿竹就顾不得她正在忙,急匆匆来禀道:“南边有消息了。”
丁娘子十分识趣,让到一边不说话。颜神佑看了舆部的消息:南蛮校尉身死,丁先生已安定局势。
颜神佑笑对丁娘子道:“丁先生快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1】榆荚钱是一种统称啦,其实在古代,货币主要是金、铜本位,汉代的五铢钱,说的就是它的重量就是五铢。榆荚钱不是按重量来的,可能上面打上“半两”其实连五铢都木有。可以视为滥发货币。
古代也有很多造伪币的,就是掺假,该用铜的,掺点其他贱金属。
假币的历史,真是……由来己久。
当然,盗铸是犯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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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话说,颜神佑因丁号外出未归,亲自接待了丁号的家眷。觉出丁娘子身上自有不凡之处,当机立断,要与她多多相处。将人带回州府赴宴的当口儿,巧了,丁号有消息传来。
颜神佑一看这小纸条,心里已经转了百八十个主意,面上却不显,十分和气地卖着萌,招呼着丁娘子去见姜氏。丁娘子固然精明,姜氏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应付丁娘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以丁娘子这能干且明法度,姜氏想必也会欣赏她。到时候两人相得,也就没颜神佑什么事儿了。
颜神佑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扶了丁娘子一把,助她上了台阶,道:“家母早就盼着娘子来了。”
姜氏降阶出迎,却是敬丁号的身份地位了。丁号未出仕时,便是经史名家,实是当得此礼的。
两人客气了一回,姜氏也发现了,丁娘子不像是个斯文人,却实是个懂礼的人。姜氏便放下了心来,这事上不是没有名士老婆是泼妇这种事情的。万一自己倒霉遇上了,对她不礼貌,是打她丈夫的脸。对她礼貌了……是打自己的脸。如此甚好,甚好。
颜神佑见她们说得投机,无非聊些昂州生活之事。姜氏也是个知机的人,准备判断出丁娘子的归类之后,也不说什么诗词歌赋了,只说昂州气候物产、生活习惯,什么特色小吃之类。
颜神佑陪着听了一阵儿,笑道:“我去厨下看看。”
姜氏道:“你去罢。”又问丁娘子的子女如何安排一类。丁娘子道:“都叫他们在家里去了。本该递帖子来求见的,不想小娘子真是太客气啦,我倒舍了老脸跟着来了。他们还不知道本地风俗,且不敢带出来。”
姜氏道:“她就是性急,却是疏忽了,该请娘子歇息两日再过来的。”
丁娘子十分客气,却说这样正好,恰能听姜氏说些风俗,回去收拾家里也好心里有数。至于晚餐,姜氏欲使人往丁家将丁家子女皆请了来,丁娘子连说不用。虽然丁号说过,昂州风俗,男女之间是略开放的,但是进来一看,刺史不在家,出去走动的是个小娘子,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也颇大了,来了谁招待?
级别高的,为招待俩小货?显得自家轻狂,海内名士是她老公,又不是她儿子,不好劳动身份高的人。级别低的,这事儿就不上不下。若是刺史有个差不多的儿子,也行,问题是六郎……还是个孩子呢。小娘子?那就更不像话了。
这事儿,丁娘子肚里明白。请她来,是给她面子,她却不好给三分颜色便拿去开染房。自己来领了人情,这就够了。
姜氏却想:她自己来,却又不使儿女们来,人生地不熟的便敢如此托大,可见儿女也是能放令人放心的呢。
两人相视一笑,又说起儿女经来。
颜神佑出去,往厨房去一回,很快吩咐完了晚饭。因知丁号之籍贯,又唤来丁号旧仆,问了丁娘子品味,命照着准备了一席。
吩咐完了,却并不回姜氏那里,而是抽身往厅事走去——她还有一堆的政事要办。
身为颜肃之的闺女,照常理,颜神佑是应该侧重夫人外交的,丁号这种人物的妻子是需要留意的,这么走开,纵有姜氏在,她也有点失职。可谁叫她弟弟太小了呢?很多得儿子做的事情,她就得顶上,要不然,就得她堂兄弟顶上了。第二种情况,还是不要发生为好。颜神佑宁愿自己累一点,也得把这份基业给守好了。
不是她防着堂兄弟,若是堂兄弟里有十分出挑的,说得恶俗一点就是霸气侧漏、虎躯一震小弟拜伏的,她还真不介意做一个跟随者。宗法搁那么摆着,也不用担心被堂兄弟欺负什么的。然而并没有,一代人杰楚女王,子孙们都生得奇奇怪怪的。三子一女,只有颜肃之看起来更能立业,却也……是个中二病,产品成材率勉强算是25%。孙子们到现在,小的小、中庸的中庸。
不得已,颜神佑就得把什么狗屁理法都给扔了,撒泼就撒泼吧,乱世里,活命是头等重要的。颜神佑也不耐烦整天困在后宅里头,不是她小瞧这一方天地,里面的门道无非就那些个,七岁前她就摸得透透的了,还有什么好玩耍的?不如将眼界放开,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若是太平盛世,她也许就是个走和田流的文,既逢乱世,那就……尽我所能,让天下人能太太平平地种田吧。
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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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桌上一堆书卷,这些都不是新兴的翻页书了,统统都是踞。自从有了翻页书,踞什么的,就渐渐少了,翻页书携带也方便,看起来也方便。常用的书籍,早有人以翻页书的格式给抄录出来了。犹用踞的,都是些不常用的、抄录得少的。
眼前这摆的,就是读之者甚少的经济类书籍。不是什么经济事务,攒钱买地之类的种田流。而是正经的国家政策:铸币、货币流通、打击经济犯罪……
颜神佑啃得相当头大,上辈子高考都没这么用功过!
不过现在,她还且将这些推到一边,开始写信。
丁号那里已经开了个不错的局,她这里,也要接着坐下去。颜神佑早有所觉,楚氏好些个事儿,似乎是在通过她来与颜肃之沟通的。这与丁号先前所为,倒是十分相似的。考虑到楚氏与颜肃之的母子关系,颜神佑倒也明白楚氏这么做的原因。当然,也相信楚氏不会豁自己的子孙。
既然如此,大家就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了。
二房在昂州立足了,对整个颜家都好。相应的,二房有需求了,京里也得出手呀。
颜神佑飞快地写信给楚氏。既然是跟自己人说话,也就不用有太多遮掩了。当然,太直白了也不好。颜神佑便写道:因朝廷拨饷太迟,南蛮校尉麾下士卒生变,虽暂时控制住了局势。然而这么一大批的人,又不好不管,昂州会先垫付一点粮饷。现在昂州非常担心,因为朝廷人材青黄四不接的,怕没人能控制得了局势。现在情况还在她爹的控制之下,但是请朝廷快点想办法。
此信一出,想必楚氏能够把握得住机会的。况且,颜神佑已经把理由都给出来了:朝廷现在还抽得出人手往南疆这边送吗?
有点能耐的都送过去镇压农民起义了,真有能耐,就拿来替换掉赵忠,别让这个猪队友再去拉仇恨了。
信送得很快,楚氏接到信,一眼扫过便明其意,不由会心一笑。这真是一个大好的,让颜肃之独揽昂州军、政大权的机会呀!有时候楚氏也不得不感叹,颜肃之或许真是得了天命的人。想楚家,也是据有一州,那却是数代经营之功,该缴税的缴税、该出出粮的出粮。楚丰抛家别业的,带着楚源混京城,还得把长子留着看家。生怕一个不留神儿,朝廷就派个新人过去捣乱了。
颜肃之到昂州才多久?还是去当县令的!就这么几年时间,这眼瞅着整个昂州都要姓颜了。最离奇的无过于,颜家在昂州也没什么根基,但是看起来大家都很领带颜肃之。颜肃之四处跑,把老巢丢给闺女,居然没人反对,颜神佑也看住了家。
除了天命所归,楚氏也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人就是这样,再狼的人,也会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结果。
楚氏接信后并不曾多做停顿,便即命颜孝之陪她去见楚丰。当此之时,确该戮力同人的。且不说最后所谋之事若成,楚家自然跟着沾光,便是有些误差,于楚丰,也是有了个强援不是?
果然,楚丰一捋长须,眼睛一眯:“善。”昂州虽然穷了点、远了点,好歹也算有点人有点枪,搁外甥手里总比搁旁人手里强。
楚丰道:“昂州可有奏疏来?”
楚氏道:“当然是先与大郎商议了,要大郎指教一二,才好动笔了。”
楚丰道:“你这样……”他教妹妹,不要一次把事儿都说了。分两步走,先说南蛮校尉无能、克扣士卒,引发兵乱。让朝廷先紧张了,继而发现手头无人可派——正经繁华腹地还打着饥荒呢。再说颜肃之已经紧急奔赴险地,暂时压住了局势,请朝廷想办法。
楚氏本是客套话,听楚丰还真有得指点,倒也记下了,正要道谢。楚丰忽然问道:“昂州怕已坚不可摧了罢?”
楚氏:“您要摧它做甚?”
楚丰嘿嘿一笑:“我还没发昏,去摧它?南蛮校尉事,怕已事发了吧?至今朝廷还没接到一封急警!”妈蛋!这种控制力,老子是真TM羡慕呀!
也不想想,昂州的县令,到现在还缺了三、四个,密林那里,识字的人更少,加上方言,就算上京来告状,都没人听得懂。传个P的消息!再者,颜氏父女虽然经营昂州不久,然而做事深得民心。不合作的士绅都被物理消灭了,除非托梦否则告不了状。余下的都是合作的士绅,以及感恩戴德的百姓。
李半仙儿看事儿挺准,颜氏父女以强力保证了授田令的推行,解决了绝大部分正常肯劳动的农民的吃饭问题,傻子才拆他们的台!
楚丰那里就不一样了,他自己就是最大的世家,地盘上有好些历史悠久的家族,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相当不好搞。各有各的盘算,说不定上一刻还称兄道弟,下一刻就顺手捅你一刀——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常见了。
楚氏微微一笑:“他是撞了大运,去了个好收拾的地方了。”
楚丰摇摇头:“地方未必好收拾,他的气运,是真的不错的。”
楚氏听到“气运”二字,心头一跳,故作平静地道:“借大郎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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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不用楚氏从楚丰这里支招,昂州方面也早排演好了剧本儿。颜神佑给楚氏写信之后第二天,就用颜肃之的名义发了急警回京——南蛮校尉要坏事儿了。
朝廷上一阵讨论。
手忙脚乱。
说来国家一大,事情就多,高层一天处理天南地北不相干的同性质的事情不知凡几,本不应该忙乱的。不幸赵忠前面在剿匪,匪是越剿越多。不特冀州,冀州之外,居然又兴起一个传道的组织。封建社会的农民起义嘛,当然要搞个什么迷信之类的,这回直接上邪-教了。
什么烧符水治病、摩顶祝福、捐家资是积德求来世……诸如此类,居然于冀州旁的青州,又生出一股**的力量来。公然宣称,青龙已死,金龙当兴。这些家伙一定不是专业搞学术的,跟丁号忽悠颜肃之的五行次序居然不一样,可见是个草台班子。
草台班子也有草台班子的好处——推地气,甭管怎么胡诌八扯,没读过书的百姓乐意信。本来呢,你要教百姓点正常知识,人家就正常了,可一开始就给灌输这些个,想正常都难了。
贴着“仙师”发的刀枪不入符,四处开坛作起法来。
柴丞相的脑袋一天比一天大,颜孝之翻着历书都快要心疼死了——尼玛现在是春天呀,误了农时到了秋天又得挨饿了!
就这样,朝廷还得腾出一只眼睛来盯着五王,就怕他们突然发难。五王与乱民不同,乱民可以说是乌合这众,看赵忠,虽然又激起不少人来,可是乱民与官军先期交战,是一触即溃的,到是后来,打出经验来了,乱民的战斗力反而有所上升。五王那里,可都是正规编制的军队!有着比较严密的组织纪律,不容易被打散。猛然来这么一下子突袭,谁都受不了。
到了柴丞相与颜孝之等人这个份儿上,如果得不到反王的保证,轻易也不会丢开现在的朝廷不管,总想先维持一下,左右逢源,货比三家。
五王也够坏了,他们现在也不出兵,就是……今天你来个学演,明天我来个阅兵,后天又出夭蛾子上书朝廷,请求带兵过来帮助赵忠平乱。
虞喆焦头烂额。
现在昂州又出乱子了!
虞喆忍不住问:“颜肃之在做什么?他不是向我保证,要给我一个太太平平的昂州的么?”一直以为朝廷都是挺忽视昂州的,本来么,除了看地图的时候有一种“哇!这么大的地方也是咱们的”不能填肚子的满足感之外,昂州实在没什么存在感,还不如昂州的盐糖让人印象深刻呢。
颜孝之忙为弟弟说好话:“昂州实不是民乱,是士卒哗变呀!南蛮校尉那里,不归他管呀。”
郁陶心说,得,我算明白你们想干嘛了,罢罢罢,我来给你们搭台唱戏吧。出列奏道:“臣看颜肃之确有些干材,不若加镇南将军衔、都督昂州诸军事。昂州交给他吧,朝廷实在腾不出手来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虞喆想也不想,就要点头,忽然又顿住了。
颜孝之和楚丰心里都要开趴踢了,一见他点到一半的脑袋停下了,都吓了一跳。颜孝之小心地问:“陛下?”
虞喆苦笑道:“粮饷呢?”
还是柴丞相仗着脸皮厚,果断地道:“让他自己想办法吧,反正……也不太多么……”
朝廷是真的拿不出来了,您老别犯昏。要说朝廷的仓库空得能饿死耗子,那也是假的,可是当过家的人都知道,谁没事儿会犯昏,把家底子都倒出来呢,好歹得给自己留点预备饥荒不是?
虞喆只好也厚着脸皮道:“那就这样吧。”
楚丰的脸皮比他们只厚不薄,追问一句:“甲仗军械马匹呢?”
虞喆想了想,道:“拨过去也……”
柴丞相道:“也顶不了大用,总归人也少么,凑合凑合,别让他们乱起来就是了。让他们屯田也可。”反正,要再这么发钱,朝廷就吃不消了,他这个丞相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无论最后是虞喆修炼出来坐稳了江山,还是五王入京,到时候他这个管家婆好意思捧个空账本儿上去么?那还有什么资本继续混下去?
颜孝之却是心疼兄弟的,硬跟虞喆再讨些军马,要将附近一处马场,也整个儿从太仆那里抠出来。倒不是划拨给昂州了,却请了一道“便宜行事”的旨意来。虞喆这里,钱也不给、粮也不给、武器都不配发,轮到军马,实在不好意思再说没有了,也就答应了——反正本来就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刷卡付账不心疼。
于是中书舍人拟旨,南蛮校尉已经死了,那就从轻发落(……)。令颜肃之领镇南将军、都督昂州诸军事,南蛮校尉那点儿兵,都给他了。郁陶早几年前便有些提议了,彼时朝廷却颇有点含糊其辞,给了颜肃之自行募兵剿匪得权限,南蛮校尉这里,还是没有交到颜肃之手上的。
昂州州府看中的,并不是南蛮校尉那点兵,说实在的那些个兵,平日也没什么操练,也没经过什么战阵,平常吃的也不好、力气也跟不上,都不算什么的。要招兵,昂州现在再招个万把两万的也不算吃力。关键是,这次得到朝廷明确表态,至此,昂州悉归颜肃之之手。
他有了朝廷的授权,大义名份。哪怕朝廷现在被天降流星球砸成了灰渣渣,都不妨碍颜肃之坐拥昂州了。
旨意下时,颜肃之还不在昂州。他出巡本就是为了给丁号打掩护且兼接应丁号的,接到丁号的消息,他都没回州府,直接跑到密林整编军队去了。现在是旨意追着昂州的脚步走,可惜朝廷里知道的人不会说,不知道的人……也无从说起。
颜神佑命人请来颜渊之去代接了旨意,说明颜肃之是去巡视春耕生产工作了,且以丰厚的帛币贿赂使者,圆滑地将人打发走了。看着这道旨意,颜神佑越看越觉得它好看。
颜渊之见她笑得太瘆人,一个哆嗦,去拎着颜希仁继续教育去了。这道旨意一下,昂州就算是颜肃之的了。对于朝廷诸公来说,昂州偏远,不稀罕去多管。对于颜家来说,却是仅有的地盘,必须用心经营。眼下人材少,自家人也不多,必须多多培养自家子侄。活该颜希仁倒霉,被送了过来,算你小子运气好,来吧,跟着叔叔看金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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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向颜肃之发了贺信去,颜肃之又写谢表不提。颜神佑比较关心的是,特么邪-教,哦,好吧,颇具宗教色彩的组织都出来了,外面乱成这个样子,大家的家眷都接得差不多了,李老先生的家着呢?怎么着也得接上一接呀!
各种老先生要修仙的传闻里,还透出一个信息,他是有家眷的。颜神佑将此事请示了颜肃之,颜肃之答曰:“你与丁先生好好谈谈,不要太欺负他们。”
颜神佑满头黑线,等丁号回来。
丁号回来得不快不慢,饶是知道妻儿已至,他还是先把情况都汇报给颜肃之,才动向返程。回来先不及归家,且来见颜神佑。
颜神佑先跟他道了辛苦,尔后问丁号:“老先生之家眷,当如何搬取?”
丁号苦笑道:“他家里人跟他一样,都是念旧的人。我能拐得来一个,再拐得多了,只怕不妥。惹怒了他们怕是要说难听的话,不知小娘子能听得下去么?”
颜神佑嗤笑一声:“先生又来诈我了。”
“哎哎哎,可不敢这么说。”
颜神佑道:“先生听过一个故事么?甲有一妻一妾,乙常挑之,甲妻严辞以拒,甲妾与之眉来眼去。甲死,乙欲娶其一为妻,众皆以为是妾,甲独娶其妻。何也?”【1】
丁号脸上很是尴尬。
颜神佑道:“忠臣孝子,人皆所求。有甚听不听得下去的?高祖都没杀的人,我父待他如何?我与先生说实话罢,若是真想收伏他,只管等着,等着外头乱了,他家眷死于乱军,惨不可言,对别人仇深似海,只有借我之力方能复仇。他不伏也得伏了。”
“可那样有意思么?我七岁以后都不想玩这些了,没劲!不想玩这些狗屁不如的心术权谋,咱就说实在的,好不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是忠臣义士,我都敬他,好不好?我与先生说,没指望先生去往老先生那里去卖个什么好儿,没意思。先生去劝一劝老先生,休说我刚才说的话,只说……您娘子想念他们了,成不?”
丁号泪奔,不是感动的,心里在哀号:尼玛她怎么就不是个男的呢?!
最后,丁号还是领了这么个差使,带着儿子去了,李彦看他儿子的份儿上,没揍他,也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丁号回来之后,很痛快地对颜神佑说:派人去绑架了李彦的家人过来吧,我知道家庭地址!让我儿子去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聊斋里的一个故事,常常被引用的。反正就是一种挺贱的心理,别人的老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但是没有人愿意自己娶一个白白被别的男人占便宜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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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160章小说网
要说丁号真是个有行动力的人,大概因为是个结巴的原因,养成了他“心动就要行动,等说出来再做黄花菜都要凉了”的良好习惯。
跟颜神佑谈话之后,或者说,被小丫头单方面碾压之后,丁号愉快地派了他儿子去“接”李家家眷去了。临走前,还特意跑过来跟颜神佑借人。
颜神佑道:“您要玄衣什么?”
丁号搓了搓手:“这个,万一谈不拢……”
明白了,合着您是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搞过来,劝不来就抢啊?颜神佑平心静气地道:“别介,坑蒙拐骗的,不好。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呢?您跟我说说,您要怎么做?”
丁号道:“就说先生……唔,病了罢,我离得近,请他们过来探望。信了,就来。不信,就……”
颜神佑捂脸:“那您以后还见不见李先生了?哪有这么说老人家生病的呢?”
丁号道:“没事没事,有事我担着。”
颜神佑道:“不是我不给您人手,我这里的人,都是见过血的,与旁人不同,怕察觉出来。”
丁号道:“没事,这样安全。”
颜神佑拗不过他,还要嘀咕一声:“这样不够光明磊落,还是跟李先生说一声吧。”
丁号却说:“我有数的。”
颜神佑想了一回,终于拨了人手给他。丁号也不多解释,回头就打发了他儿子丁晃,带着百来号人,一路直奔李彦老家去了。据丁号说,李彦家亲戚并不多,全家上下十几口人,捆巴捆巴就能来了。
忙完这些,丁号又跑到李彦那里装孙子去了。李彦手握一卷书,没理他。丁号就涎着个脸,趴人家书本边儿上,气得李彦拿着书敲他的头:“不学好!你就这么看重他们?!他还是虞家臣子呢!”
丁号挨了打也不恼,笑嘻嘻地道:“天命已移,君不君,臣不臣。”
李彦冷冷地道:“再看看罢。”李彦心里,对于颜家是虞氏臣子这件事情,还是有些介怀的。虞氏运数已尽,完蛋了,李彦固然开心。然而颜家要是造反,那又是不忠,这一点,李彦却又瞧不大上了。
说不得,丁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洗脑工程。李彦道:“纵是太后有错在先,也不好轻易生出反骨来。”
丁号笑道:“颜刺史可不曾答应,他们全家就没一个点了头的,怕也是在犹豫。”
李彦掀掀眼皮,意思很明白,那你在干嘛?
丁号道:“您看到这一州百姓了么?能想象得到外面百姓的日子么?为国为民,难道不应该么?这便是天命所归呀。”
李彦默。
丁号无奈地自己倒了碗茶喝了,运气,正要再接再厉,只听李彦忽然道:“别说了,结结巴巴的,怪不容易的。我已经修书回家,让他们跟着来了。”
“噗——”丁号喷了李彦满脸花!
李彦木然地伸袖子一抹脸:“滚!”妈蛋,老子正在纠结着,你给老子喷茶来了?!你是喷壶么?!当初怎么就教你读书了?怎么没送你到裁缝那里?
丁号圆润地滚了,此后再不敢时常来骚扰李彦了。他知道李彦心烦,对于李彦这样的人来说,拿定了主意,固然是一往无前。然而这等人,心思极灵敏的,在定下方向之前,必然多思多虑,显得多疑不定。
回去之后,他自己就不过去招李彦揍了,把自己两个儿子丢了过去。丁号两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学问都不错。正好扔去给李彦打下手,顺便跟六郎打好关系。唐家小郎君看起来也颇受重视,一并策反了更好。
丁号自己,却被颜神佑抓了壮丁,给她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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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计划,颜神佑本该去练兵的,岂料计划没有变化快,何况这计划本身还有那么一点点欠缺。比如,根本就没有留出来应对变化的时间。不止是铸币一事,还有——天灾。
铸币这件事情,颜神佑也想得很开了。颜肃之说的没错,李彦也不是在搪塞她,这两个人的态度都表明:这事儿不急。其实只要静下来,颜神佑自己就会发现,确实不用着急。货币的出现与流通,都是建立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之上的。就昂州现在这经济水平,目前还不需要大量的货币。并且,纵使是二十年前,国家还没有这么乱的时候,倾向的发行量也不是特别巨大的。市面上一直是钱(铜钱和贵金属)、帛通用,粮食也作为一般等价物出现的。
她现在只要盯着,别让市场秩序乱了,就行。流民入境,既然来了,就得照着昂州的规矩办。想要鸠占鹊巢,用外面的规矩来破坏昂州的秩序,那就不好意思了!反正,昂州境内,是必须得禁绝私人铸币的,一应流通货币,必须按照规定的来。现在就得颁布法令,可得养成好习惯了。
下完了这道命令,再揪着丁号过来讲解铸币诸事。现在不用不代表以后不会用,日后外面乱而昂州安定,过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人口多了,课本上所谓“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技术”等情况就会出现,经济也会发展,到时候就需要发行货币了。
丁号对此事也颇为踌躇,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难,不如暂以米帛相代。”经他解释,颜神佑才搞明白了,这年头哪怕是铜钱,也是实打打的真材实料。这年头就是金、铜本位,铜钱本身的重量,就是它的价值!所以民间之盗铸才会猖獗。
不如用帛、用米,虽然也会有些掺假的,但是因为这两样东西日常生活里常见得很,大家也好分辨不是?再者,用丁号的话来说,正常人家,以物易物就能支持开销了。货币的需求并没有那么大,并且,真正大笔的交易,有书契、用金子。与其搞个铸币,再有人捣乱,又耗费精力,不如不搞!
真要搞的时候,还得找铜矿,设铸币厂,制模范,总之,目前来搞不划算。
丁号最后说:“小娘子想得很长远,此事是该着手计划,却不是当前最要紧的。当务之急,小娘子该去练兵。”
颜神佑嘀咕一声:“本来就要动身的,却被这一件事耽误了,至今也没理出头绪来呢。”
丁号道:“民、兵、粮、地,四样都有了,旁的便不需急进了。”
颜神佑道:“也是。既如此,此间便交拜托先生与方先生了。”她现在对谁都挺客气,而且是越来越客气了。丁号心道,越是真人越不露相,越居高处越是客气哩。
颜神佑却又对丁号道:“我即动身去练兵,李老先生家眷到时,还请先生领六郎相迎。”
丁号点头道:“我省得的,”想了一想,又对颜神佑建议道,“眼下的形势,小娘子也是明白的,我便不多言。六郎既已读书了,先前小娘子也教了他些政务,如今,是不是也再熏陶熏陶?使君只有二子,八郎太小。小娘子一个人,怕忙不过来。”
丁号最担心的,无过于颜肃之的基业,最后要被颜肃之的侄子们插手太多,这样不好!京城来的人,都会有一种通病,或者说,天下的人,都有那么一种通病:钦慕世家。丁号自己也有那么一点,但是他心里透亮:此风不可涨。颜肃之父女身上,这种毛病几乎看不到,这才是丁号放心的地方。
否则,丁号等人前头种树,一转脸儿,不但树荫被世家拿去乘凉了,树上的果子也摘得一个不剩。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昂州这群土鳖们,从一开始对颜希仁就持一种防范的态度。这些人的眼睛多尖呐,一看,颜希仁就是那种特别正常的,门阀思想很浓的家伙。仅此一条,他就被排除在外了。与之相反颜渊之因为其老实肯干,虽然也受门阀思想影响,但是因为心里更信心他二哥,就被以丁号、卢慎为首的这么个小集团给接受了。
丁号等人,一面想让颜肃之自立,一面也在绞尽脑汗,拼命想让颜肃之的子女也在利益上不要过于偏向世家。颜神佑特别令他们放心,她公正,身上有一股破坏腐朽的活力。当然,这还不够,还得六郎、八郎都跟他们姐姐一样,这才行。
颜神佑想了一想,她家确实人手不够使的。堂兄弟们总有些缺憾,亲兄弟还小,倒是有教导的空间。欣然允诺:“先生说的是,只是六郎如今字都还没识全,还是以读书为要,待阿爹回来,才好重新安排。”
丁号道:“也好,总要使君点头的。”
就算颜肃之不点头,拼着做小动作被抽,丁号也要跟李彦暗示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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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事情到了这儿,丁号这个有能力的人也回来了,颜神佑也该去练兵了。没想到方章又皱着眉头来了。
颜神佑已经摸到规律了,方章是个不大会演戏的人,至少在政事上头,他那张脸就是晴雨表。屡试不爽!
这一回,却是带回一个让丁号与颜神佑都无能为力的消息。
干旱。
方章的汇报十分简洁,只是报了几个简单的数字。再要更多的数据也没有了,他就是观察了那么一下下,发现今年降水比往年少了很多。再问详细的,他就答不上来了。
丁号道:“真有这么严重?”
方章道:“这还只是个开头。”
颜神佑这才发现,她还疏忽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单位——气象局!
农业社会,现在这个时代就是个典型的农业社会。农业社会的一大特点,就是靠天吃饭。虽然可以抗灾、防灾,然而人力在大自然面前还是太渺小了。能不能过得好些,还得看老天爷的。
这个时候,懂些天文就是很重要的了。还形成一门特色科学,统称——天文地理。这类学科,通常国家垄断,而且不喜欢让民间去自由发展。
气象局不是随便设的!通常情况下,这些时令,还跟什么天象一类的放在一起,构成一个有机的系统。这样的单位,中央还有个比较钦天监啥的,到了各州,允许你设一个小官儿就不错了,再低一等的行政单位,都不给你自己设,得等着上头颁布什么历法之类的。
擅自搞了,比私下养了好多私兵,还要严重。这年头,养私兵不算造反,因为大户大家都有些部曲奴婢啥的。可你要搞点什么风水,给你家祖宗找块龙兴宝地,或者将自家宅子建到个什么有龙气的地方。对不起,死定了你!
方章因为以前在县里干过,县里也没啥专业人材。看编制就知道了,压根儿就没这个编制!这一类的事情,就得县令、主簿这些人,兼着,记录一点数据。如果遇上个没责任心的,官儿都不做了,光顾着喝酒去了,这点数据也没有了。
颜神佑觉得头大了。方章的数据简单,就是降水几分几厘的,去年哪一天下雨,今年又下没下。仪器也十分简陋。
颜神佑仔细回忆了一下昂州的地形,与之前搜集到资料情报。
昂州此地,地处偏南,比较湿润,江河溪湖储水量也比较丰富。又是西、北两面多山,南面是森林,海上湿润的气团被东南风挟裹着带着大量的水气。水气既来,又为西、北两面群山所挡,不易流失。少有大旱之年。
饶是如此,降水量也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一。
这还没到夏天!
大家都知道的,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要是因为雨水少废了,这一年的收成想要追回来,那就难了。
面面相觑之下,颜神佑也只好说:“等吧。一面等,一面巡视河堤。再有,多打些水井。”更多的办法,她也没有了!
丁号道:“还是准备祈雨罢。”
“?!”颜神佑是一点也不想搞封建迷信活动的。
可是丁号自有理由:“为安抚民心。”
是的,天气旱,有点经验的老农都能感觉得到。州府如果还不做一点表示的话,未免有一种不管百姓死活的意味在内了。可颜肃之还没回来呢!丁号道:“先准备着,实在不行,小娘子先上。”
他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你比你爹灵多了。因为之前卢慎的封建迷信活动搞得太好了,昂州境内都觉得颜神佑有点神神叨叨的本事。旁的不说,海边一溜儿地供着个跟她一点也不像的人像。据说……能辟邪保平安。
颜神佑苦笑道:“我只怕一旦不灵,反而让人心更慌。”
丁号道:“做了总比不做强。”一面又让颜神佑先不要走远了,自己去找李彦,让他讲一讲天文地理什么的,让颜神佑也学一学。大家讨论一下,哪一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让颜神佑去祈雨。
颜神佑:……装神弄鬼啊?!
李彦对于普通百姓的生活还是比较关心的,再者,一听说有旱情,就知道事情不会小了。皇帝昏庸,可以废了另立,情况就能变好。天不下雨,你能揍到他哭吗?而且,干旱这种事,据以往的经验来看,一旦发生,涉及的范围就不会太小,史上曾不止一次有过“赤地千里”这样的记载。
颜神佑越听李彦这么说,心里越凉。昂州是天时地利,地形也好,如今已是勉强。
再往北的情况,颜神佑已经不敢想了。
李彦见她一脸凝重,问道:“可听明白了?”
颜神佑苦笑道:“再明白不过了。”
“哦?”
“只盼只有昂州一地如此,否则……真真是要民不聊生了。昂州的税还少些,还没有兵祸……”语中未竟之意,李彦丁号方章都明白,外面税还高,还要打仗。一旦旱起来,哪怕今年能勉强撑得过去,明年就惨了!
颜神佑突然道:“不好!”
方章忙问:“怎么了?”
“先生忘了么?兑钱的事儿,既然可能收成不好,那就得一个钱当两个使了。才说了不好朝令夕改,如今却不得不改上一改,不给兑钱了。已经进来的,照旧,后来的,不许。其余配给之粮、盐,照旧,分地照旧,租赋照旧。公示全州罢。”
颜神佑以前暂领一州,做得顺风顺水,还道自己真是天赋异禀,颇有些自得。如今诸般事务接二连三的发生,始觉出自己的不足来。来一件事,便要一阵手忙脚乱。真真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
事实上,她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让李彦等人满意了。天灾**的事儿,搁了谁,都没办法从容应对了。颜神佑的反应速度,也是很快的,学习也是很快的。
方章想了一想,也不好再坚持了,全州春耕因雨水缺少已经吃力,而庄稼长得好不好,还要看夏季的田间管理,田间管理很重要的一环就是浇水得跟上了!夏天忙的时候,一天要浇几次水。现在确实要节省每一分力量,预备可能到来的欠收。宁可白准备了,也不能不准备。
丁号也是这么个意思,又说:“小娘子近来便不要离开州府了。我总觉得近来邪性得很,常有事情发生,小娘子还是坐镇此处为妙。”
颜神佑道:“也好,我却修书与阿爹禀明此间情状。”祈雨的事情,她还是有点肝颤的。
信送得快,回来得也很快,颜肃之表示:有事儿你看着办吧,你办事,我放心。
颜神佑战战兢兢,咬着手指头,十分憋屈地被丁号等人架着去祈雨,好容易等来了一场春雨,缓解了部分旱情。回来就气咻咻地跟朝廷汇报:我们这里遭灾了,不下雨。
朝廷哪里有功夫理会昂州呢?昂州是个薄利的项目,对于朝廷来说,真正的用心之地,此时也正旱着呢——旱得比昂州还要严重,实在是……顾不上昂州了。至少,昂州还没成灾,但是青、冀等地,明显的,已经连补种都没办法了。从春到夏,就一场雨也没下过。虞喆白祭了三回天,都没能挽回。
颜神佑见雨来了,练兵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又跑去练兵。兵营住两天,回州府住两天,一根蜡烛两头烧,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起北方,昂州真算是好的了。至少到得夏日里,又下了五、六场大雨,这对于昂州来说,已经是很少的量了。比较坑爹的是,头俩月没下,后一个月隔三岔五来那么一回。从抗旱变成抗洪,不变的主题是救灾!
亏得这一二年有了古工曹鸡血搞规划,灌溉的水渠没少挖,引水渠也不少。旱的引水,涝了蓄水,除了部分低凹地带,其他地方并未成灾。只是雨势太大,打坏了不少庄稼。
颜神佑快要急死了!哪怕一直不下呢?顶多收成少些。这眼瞅到了秋收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她真收获的时候霖雨不止,庄稼都烂到了地里。到那时候,大家连逃荒都没地儿逃去了!
天可怜见!秋收前半月,雨停了,颜肃之也回来了。一直晴到了收完庄稼,晾晒得差不多了,这才又拼命下起雨来!昂州府自上而下,几乎家家焚香,就为了谢老天爷对他们真是格外厚爱,好歹赏了口饭吃。缴税也格外积极,征发去修水渠也格外的踊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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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再下雨,颜神佑就不怕了,粮也入库了,时刻注意,别叫烂了就是了。昂州因地气湿暖,粮仓本身就采用了防潮的结构,这一点倒是不很怕。昂州城新建,建筑质量也很好。一应新建的村寨建筑也颇为合理,老的定居点都是经过时间考验的。阴天下雨的,大家就窝家里休息就好了。
比较命苦的是玄衣等士卒,还要搞点雨天的训练。这一训练,就能发现很多问题。比如说,雨天行军速度问题,武器保养问题等等。都一一得到了改正。颜神佑头一回是悄悄去带玄衣训练的,回来差点被姜氏动了家法。
姜氏不反对她去代父行权,必须说,这一二年,如果没有颜神佑,颜肃之必须得累成狗,还得找人分权。颜神佑的存在,很好的防止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然而——“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你敢出去淋雨么?淋坏了身体,你后悔一辈子!”姜氏想把这个祸害塞回肚子里,简直要气哭,“你这么小年轻,要是淋雨受了风寒,以后……以后生孩子都要受罪!”更难听的话她没好说出口,要是亏了身子,生不出娃来,怎么办?山璞家一根独苗,要纳妾吗?!纳妾也得等颜神佑生下嫡子,最好生下三、五个,然后把山璞扔给小老婆。
这是原则!
颜神佑险被揍,还是被阿萱给救下来的。此后此类训练,就由颜肃之接手了。
让颜肃之开心的是,雨下得大,将官道冲毁了,秋粮也运不出去。又加上之前受了灾,这让颜肃之可以堂而皇之地将今年的租赋给扣了下来。弊端也不是没有,官道冲毁,京城与昂州的通信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晚了小半个月,颜肃之才收到消息——
天下,乱象已生。
作者有话要说:天灾**,天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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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颜肃之一看消息,便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快?”虽然早就预判出天下会乱,但是他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从他做归义县令开始,满打满算不过四年多一点的时候,他原本是准备在这里扎根个十年八载的好做准备的!现在直接把时间表剪了一半下去。
颜肃之有点HOLD不住了。这世界变化也太TM快了!
颜神佑被姜氏给收拾了一顿,她淋了一回雨,被姜氏揪回去补了小半个月,不许她再出门淋雨了。颜神佑知道这一回是自己冲动了,也乖乖听话窝在家里。阿婉倒是每日必到,跟姜氏学些东西,顺便帮山璞捎点东西。山璞有分寸,捎的也都不是违禁品。也就是山璞听说颜神佑淋了雨,上好的药材让阿婉给她带了好大一包过来。
既不能出门,颜神佑也便常在颜肃之这里泡着了。这大半年来遇到的各种问题,让她对自己又有了一个十分明确的认知,觉得自己要学的东西还真是很多。颜肃之知道了她的想法,也没有赶她去学新娘课程,相反,凡有政事,都将她给带在了身边。
这消息又是舆部传来了,颜肃之看简讯的时候颜神佑就在他身边。听他这么说,也愁了一下:“是呢,哪怕再拖个三、五年呢。”昂州这大半年,据初步统计,也只添了外地来的流民四千五百余户。这点人口,加上昂州原有的人口,拉出去真不够塞牙缝儿的。
要是外面能拖上个三五年的,照颜神佑的估计,只要昂州做好了准备,人口能翻上一翻。当然,这个过程需要慢一点,以便消化。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呀!
颜肃之果断地道:“召集诸员,议事!”
众人其实过得挺奋发向上的,很一种朝阳行业创业人员的自豪感与归属感。下雨怎么的?丁先生说得没错呀,外面灾成那个样子,独咱旱情并不算太严重,抽穗时没淋着、秋收完了粮食入库了才遇上暴雨,多么幸运呀!可见天道是站在昂州这一边的。
一想到北面的情况,众人又都没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情。气候的原因,昂州的收获期比北方早半个月乃至更多。这一场雨下来,昂州没挨上,更北些的地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原本在炎魔手中保下来的一些收成,这回又被泡了汤——日子怕更艰难了吧?
众人到底是心怀天下的读书人,悲天悯人的气质也有那么一些。主要是瞧不顺眼朝廷,看皇帝不顺眼。对百姓倒没什么深仇大恨,相反,还挺知道百姓的作用的。
听说颜肃之召他们,麻溜地都过来了,一个不拉。来的时候还一脸的振奋,颇有一种“亲,要去解救天下苍生了吗?”的责任心。
颜肃之一看他们这样子就头大,咳嗽一声:“诸位辛苦了,坐。”
照例,颜神佑就坐颜肃之左手边儿上,端端正正坐那儿。来开会的一看她在,就知道这是个重要会议了==!丁号等人飞快地交换着眼神,心里期望着颜肃之今天就宣布要独立,狼却告诉他们,很可能是让他们组织人手去修路。
没想到,颜肃之既没说要独立,也没说要修路,只是让颜神佑通报一下消息。
颜神佑的语调放得很慢:“冀州局势勉强稳定。青、徐、凉三州贼寇又起,五王请命平乱。廷议,廷尉建言:各地士绅可自募兵平叛。”
丁号眼冒绿光!机会来了!
冀州局势勉强稳定,这个稳定是说,金井栏还活得好好的,赵忠又剿灭了两路反贼。然而金井栏收集这些余部,势力反而大了。好在他是被赵忠追着打,虽然磨练出一定水平来了,却也无力扩张了。
比较坑爹的是,青州、徐州、凉等地却又如火如荼了起来。冀州的租赋是没指望了,其他的地方就会分摊这些费用。原本就不堪重负的骆驼,还要再让它多驮东西?一根稻草就能压塌了!尤其今年还干旱,不说颗粒无收,也是仅够糊口。正常都该免税的!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世家、大户,仓里有许多粮,却不肯均出来周济百姓。只会催着地方官跟朝廷报灾,皆想:我要开仓了,就不好收场,到时候被人盯上来抢了,怎么办?
五王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一改往日调戏的语调,郑重地向虞喆表示:你要管不了,我们可要管了。再纵容下去,我们的地盘也要跟着遭殃了。
五王也被坑惨了,天下弊端不是一天积累起来的,这灾情却是一视同仁过来的。他们虽然坑了朝廷的租赋,自己封地上小日子过得不错,但是周边却愈发不太平起来。流民起事,哪里有吃的往哪里奔,五王的封地,一向宣传是自己仁义、百姓富足,可不就招来抢的么?
五王来回被骚扰,沉不住气了,很有一股“尼玛老子干脆就反了算了,连皇帝带乱民一块儿灭了”的豪气。
面对这样的境况,虞喆两眼一黑,险些晕死过去。昂州的灾情还没这个严重呢,地盘也在自己手里,底下人都还听话,颜神佑遇上这等事都要愁个半死,何况虞喆这里情况更复杂?
虞喆不得不再次召来重臣商议,不商议还好,一商议,蒋廷尉提出了一个在当时大家都不反对,事后,被有识者称为“祸根”的建议:各地豪强,自募兵,以平民乱为要!
以上,消息半是舆部探得,半是楚氏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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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有点忧愁,觉得自己准备得还不太够。道:“国家多难,我等当戮力同心,扶保社稷。”
丁号翻了个白眼。
卢慎干脆避开了个这个话题,直接往下说:“秋收已毕,霖雨当止,不如尽快起几座兵营。靠近驿路,发动起来也方便。”
丁号当颜肃之刚才是放了个P,自顾自地道:“正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这可是朝廷许了的!只要咱们养得起兵,自然能募到好兵!”
趁着外面饭都吃不上了,一碗饭能带回一串青壮,多划算的买卖?!在这个时候给人一碗饭,恩同再造了都。从一开始,这些人就会有一种“跟着中二有饭吃”的思想在内,洗脑都省了。
古工曹摩拳擦掌:“建营盘的事交与我,建城费力,营盘却并不很吃紧的。”
方章也凑了一回热闹:“下官盘点簿籍,再养二、三万的兵,本州还是支持得下去的。”
其余人等,各抒已见,似乎对这个机会十分地看重。颜肃之忍不住敲了敲桌子:“诸君这么开心做什么?这是国家有难!国家有难呀!”
丁号心说,尼玛!你个中二病装X还装上瘾了吗?好吧,为了你的好名声,那啥,我们就当是慧眼识英的好下属,你就当个仁义道德的英主好了。再翻一个白眼,恳切地道:“只当是为了天下苍生呀!如今流民四起,五王躁动,使君世受君恩,又代天牧民。此举利有三:流寇来时可保境安民,此其一;若五王有不臣之心可起兵勤王,此其二;若骠骑将军不支也可驰援,此其三。”
他是个结巴!这一番话正义凛然的话经他的口说出来,平添了几分滑稽。不过没人笑,大家仿佛看了灾难片儿似的,都沉痛地点头:“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哒!”
颜肃之:==!
颜神佑忍无可忍:“诸位难道没有看出来么?此令一出,天下乱矣!”
丁号郁闷地道:“本来就很乱呀,这也是为了澄清宇内。”
颜神佑冷笑道:“令士绅自募兵?募了兵,事态平息之后还有解甲归田的一天么?呵呵,门阀世家,是怎么兴起的?真是因为会装……咳,这句不算,重来,真以为就是靠念经啊?”
没人笑场。
众人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巧了,这一拨人里,除了卢慎,没一个是世家出身的。整个昂州,就没几个世家子在混。卢慎其人,固是世家出身,却也是本地世家。跟了个土鳖老板,其思想也就不那么标准了。
或者说,在这个小团体内部,对于外部世家是相当排斥的。他们的心里,昂州是要自保的,而丁号,最近又隐约在撺掇着大家支持颜肃之搞独立然后争天下。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说大家心里没有一种“打出去”的想法,那也是骗人的。
既然是要打出去了,那就是大家在争地盘。本来么,丙寅一场乱,不止京城,各地的世家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虽然世家名望犹在,对各地的控制力就会弱一些。这个时候,昂州再出兵,那就是抢地盘,搞实际控制了!
现在朝廷来这么一手,门阀世家趁机壮大势力,等到昂州这群人跑出去的时候,盘子都给你舔干净了!到时候就算争了天下,也要跟虞喆似的,苦逼兮兮说一句“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跟“打破头了去抢个苹果机,抢到了手,发现苹果标志上面没有被啃一口,尼玛是个山寨的!”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颜神佑气得拿手直扇凉!
都TM想什么呢?能想长远一点吗?枪杆子里出政权呀!咱有枪了,竞争对手也有枪!最要命的是,人家还是世家。牌子都比你的大,广告明星也比你家大牌!
这还不叫乱?
光是有农民起义啥的,那真不叫乱,因为泾渭分明。等到地主武装参与进来了,那才叫乱,真个是各自为政!
对上颜神佑冷冷的目光,丁号的脖子一缩,再一次感叹:尼玛这怎么就是个丫头了呢?
颜肃之道:“无论如何,天下安宁,生民安居乐业,才是顶要紧的。”至于其他的,玩花招耍无赖,谁玩不过谁呀?这话颜肃之并没有说出口。
颜神佑倾向于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总不喜欢养肥了敌人,再去揍翻人家,显得特别正义。她觉得那样很浪费时间,浪费功夫。有点像虞喆树挡箭牌,一不小心,真爱就被挡箭牌给砸死了。养寇自肥,一不小心把狼养大了,掉头就咬死你了。
然而卢慎却另有一番见解,他清了清嗓子,对颜神佑道:“于朝廷来说,这样最便宜。至少,朝廷还是现在的朝廷。”跟士大士共治天下,这天下还是他们的,大不了分一杯羹嘛。要是让泥腿子们闹将起来,锅都给你砸了,大家一起饿着吧。
颜神佑想冷笑,想说,你等着看吧,敢这样搞的,朝廷就要改姓了。我知道的,上一个这么干的是东汉末……
卧槽!
颜神佑的眼神惊疑了起来。
丁号道:“不如议一议,眼下当如何做。”
颜神佑终于找到嘲讽点了:“当然是先上表啦,表币心,骂一骂逆贼。打个申请,与其用五王,不如用咱们。反正路还没修好呢。”
丁号:“……”你熊的!真是个混朝廷的好料子。
颜肃之被他闺女的语气逗乐了,微笑道:“这个好。”
颜神佑心说,好什么呀?这是最无关紧要、最好搞的,好吗?颜肃之被闺女瞪了,也不恼,还作了个投降的手势,比了个“祖宗”的口型。底下一群人,黑线从头顶滑到了脚底,心说,你们父女俩肉不肉麻啊?
卢慎不得不认真建议:“无论如何,都要建营招兵。如今马场也有了,正是好时候。无论勤王也好,自保也罢,都是要走这一步的。”
见颜肃之点头了,丁号又加上一句:“正所谓殊途而同归。”
颜肃之脑袋又疼了,这位丁先生,无时无刻不在给“造反”二字刷存在感。再看看底下的诸属官,一个个的,都习以为常了。颜肃之的头,更痛了。
让颜肃之想不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此后,丁号闲得没事儿,又开始把刷他当日常。天天让他准备扯旗造反,从“使君,使君纵不为自己着想,也当为天下苍生着想啊!”这种拿颜肃之当救世主忽悠的语气,一路进化到“要招募匠人熟手,尤其是会刻章的”这种准备好龙袍玉玺马上就要发动的姿势。
颜肃之简直不堪其扰,他还要练兵,还要募兵,还要跟大家说流民安置的事情。自从他回来,他闺女就自觉自动把大印还给她了。虽然颜神佑也很关心昂州的政务,但是一码归一码,纵使百爪挠心,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爪子不往前伸。更何况,铸币与水旱灾害的事情给她提了个醒,她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转而做起好学生来了——功课做得特别足!
颜肃之一看自己忙成狗,闺女在一边清闲,心里颇不平衡,故技重施,他又把丁号推给颜神佑对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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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看到丁号也头疼,向他请教问题吧,每每问题得到了解决,却总要被捆绑销售造反理论。在丁号那里,颜肃之这就不是造反,这叫“解民于水火之中”,这个词以后还会出现,并且时常被替换为“解民于倒悬之危”。
颜神佑苦逼得要命,还不好翻脸,每天都忍着“把他毒哑了吧”的想法。特别能理解至尊宝!她特别想对那只猴子说:至少你听的还是正经人话,老子特么听的是电子合成音!
终于,颜神佑忍无可忍,给他看了一张小纸条: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丁号稍稍满意了一点,看向颜神佑的眼神带了一丝意思味深长。前六个字颜神佑早就说过了,后三个字……是当时就想到了,还是现在加上去的呢?
丁先生表示,这已经不重要了!
真是太开心了,得到了明确的表示了呢,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他们父女俩又想当一回忠臣了。伸手就要取那张纸条。
颜神佑的手脚比他快得多,伸手一抹,又把小纸条给收了回来。丁号扼腕,对上颜神佑似笑非笑的眼神儿,只好垂下头来自认倒霉。颜神佑慢条斯理地问:“先生还有事么?”
丁号郁闷地道:“没了,我干活去了。”
颜神佑等他一出门儿,脸上镇定从容的表情就垮了,对会这么个人物,真是相当不容易。还好,暂时将事情压下去了,否则他这么频繁的串连,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就真的不好了。
一等把丁号打发走,她就跑到姜氏那里去避难了。虽然姜氏抓到她就要念叨一回养生,不过眼下,还是姜氏那里最安全了。
姜氏那里今天没课,连日阴雨,搞得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情,姜氏便放了两天的假。见颜神佑过来了,十分欢喜,口上还要责怪道:“你终于晓得回来啦?”
颜神佑贴着她坐下,好奇地四下打量:“阿萱她们呢?”
姜氏道:“她们还不能闲下来歇息一下了么?我又不是牢头,见天地看着她们。她们想去园子里走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颜神佑一想,也对。姜氏却又小声说:“你也不要一心只搁在外头了,分一只眼睛看看这家里。”
“呃?”
姜氏叹道:“看你这傻样儿。你纵能干,终是要嫁出去的,山小郎看着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不假,可女人呢,一半看夫家,一半也要看娘家。”这一点姜氏是深有体会的。
颜神佑奇道:“那又怎样?家里现在挺好的呀。”
姜氏伸手在她额上戳了一指:“我就说,一处不管你就一处不行。现在是很好,以后呢?”
颜神佑有点愣神,旋即明白了:“阿蓉?”
姜氏满意地道:“还没傻到家呢。父母以后终究是要走了的,兄弟姐妹之间要相互扶持,明白么?尤其女孩儿家,嫁出去了,娘家争不争气,也是顶要紧的一条儿。六郎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一向也很心疼两个兄弟,我不担心你们。可是呢,若是与兄弟媳妇处得好了,岂不更好?”
颜神佑:……心里有点沉甸甸的。在姜氏殷切的目光下,她也只能点点头:“是。”
姜氏又多叮嘱了一句:“可一定要记得呀。”
颜神佑乖乖继续答应了下来。跑亲妈这儿,心没散心,又添了一桩任务。她原本与阿蓉姐妹俩就不错,当然,与阿蓉的年龄差有点大,是以与阿萱处得比较好。姜氏不说,她也会与她们好好相处,现在一提,就略有一点……颜肃之看到楚氏来信时的味道了。
略心塞。
正想说什么,外面阿竹匆匆进来道:“娘子,小娘子,外面人来寻小娘子回事儿。”
姜氏心知是有正事,对颜神佑道:“去罢,只一条——”
颜神佑无奈地接口道:“我晓得的,一定照顾好自己。”
姜氏道:“你别不当一回事儿,去罢。阿竹看好她。”
阿竹应声答是,颜神佑听得好不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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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门来,阿竹便轻声道:“舆部消息,扬州有些变故。”
这个扬州与颜神佑穿越前的那个扬州还不是一回事儿,不是一个城市,才是一州。原本昂州这块地方也归扬州管辖的,实在是个大州。后来被分出一个昂州去,剩下的都是原本比较富裕一点,秩序比较好的地方。
颜神佑听了,心里一动:“回去再说。”
到了为她单设的的外书房内坐下,取了竹筒打开一瞧,脸色就不太好了:扬州也出义军了。当然,官方的说法,是乱民。
年初回昂州的时候,颜家的车队就在扬州境内遇到过那么一拨人,当时数不过几百,很快就被打发了。这不到一年的时候内,居然又生出一股“聚数千人”的队伍。这乐子可真是大了!
颜神佑匆忙去见颜肃之,颜肃之还奇怪:“你不是去见你阿娘了么?怎么又急匆匆地过来了?”
颜神佑道:“看看这个罢!”
颜肃之一眼扫过小纸条,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扬州乱了,就代表着昂州也要不得安宁了。虽然道路毁了,然而只要想,必然会有人过来。比如说,义军如果干不过官军,就会逃窜,这个逃窜的方向很可能是往官员力量薄弱的南方来。如果义军打赢了,昂州也不安全,昂州已经是全国有名的产盐的地方了。
以及,不管谁赢谁输,受到涉及过不下日子的百姓,很可能就成为无地流民,往昂州这个地广人稀的地方讨生活来。以前光是遇天灾,就有逃荒的过来了,现在加上**,逃亡的队伍只有更大。
颜肃之道:“传令,阿胡领命守住北上关口!方章、卢慎,准备接应游民安置诸事宜。”
作者有话要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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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因事先有所准备,且流民潮并不是一开始便汹涌,闻讯而来的属官们的情绪都很稳定。自打来了丁号,虽然是个结巴,然而名望比自己强、本事好像也更大一点,名气就更不用说了,卢慎虽做着长史之位,在丁号面前也是十分恭敬的。
丁号这里呢,却是隐隐将自己当作颜肃之的“谋主”的,虽在州府的序列里,心理上却颇为超然。发言的时候,只有丁号是不怎么按照官阶次序来的。难得的,州府里的人也并不以为意。倒是都认可了这个前哑巴的智力。
是以丁号是最先开口的:“虽是早有准备,我等也可处置,只是,若真个来势汹汹,说不得,还是要使君亲往相迎一二。”
颜肃之感兴趣地摸了摸下巴道:“这是何意?”
卢慎一脸的不忍看,心道,明知道他是个结巴,还要这么问,真是愁死人了,听得人头皮都要发麻了。
丁号也不负卢慎所望,本意并不吊人胃口、开口却让人想掐着脖子把他想说的话都给摇出来,嗑嗑巴巴地道:“以示使君爱民之意,也与流亡之人做个约定。留他们,是使君仁厚。可别拿使君之仁厚当应该!这些事情,要从一开始就养成风气,不可骄纵。”
与会者的心情真是大起复大落,上一秒钟还想掐死这个折磨强迫症的王八蛋,下一秒胸中便豁然开朗。没错!不愧是当世大儒,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昂州人口本就少,想要有所作为,必然要吸引外来人口,外面来人了,可不是请他们来当大爷的!有本事的,当然不会埋没,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太拿架子了。
人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潜意识里都会对自己关注的内容划上着重符号。比如丁号说的这一段话里,颜肃之父女听出来的是:要引导民风。
而卢慎等人则不然,他们的重点在于“不可骄纵”,这个“不可骄纵”的对象,也止是平民百姓,而是与他们有竞争关系的外地知识份子、世家等等。
丁号的建设,两者都有,然而立场不同的人,必须是有不同的侧重点的。若说颜肃之父女与卢慎完全忽略了其他方面,那也不尽然,注意,肯定是会注意的,只是重点就不同了。
然而无论如何,丁号的建议都被采纳了。在颜神佑看来,这件事情就该是让他爹出面的。将来整个昂州的领导者,也必须是她爹,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至于她自己,一是大环境不大允许,二也是……没事跟自己亲爹争权?她又不傻!
当下分了一下工,接到有大批流民,或者某批流民里开始出现比较有名的十人的时候),颜肃之便亲往昂州与扬州交界的大道关口上,亲迎流亡百姓,对他们致以最亲切的问候和最深切的关怀。什么安民告示都没有他露这一脸儿顶用。
颜神佑就留州府里代颜肃之处理一些庶务。
哪怕是坐镇留守,事情也挺复杂的。首先一样,就是……连着下这么长时间的雨,盐的产量降低了不少。无论是煮盐还是晒盐,第一步都是需要卤水的。天不好,哪种方法都没辙。这得盘点一下仓库,考虑一下产量问题。其次就是流亡安置的后续问题。
这就需要期待一下颜肃之有没有王霸之气了,如果颜肃之第一炮能够打响,将人镇住了,那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否则一开始镇不住人,后来事情就不好办了。
庶务,正常套路的庶务,对于颜神佑来说并不困难。已经代理过多少回了,早已驾轻就熟。只要不再天降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大麻烦,她都应付得了。何况,她也不是没有帮手,丁号留下来了。
丁先生言辞犀利不假,口舌却委实不够伶俐,还是留下来让有耐心听他说话的人跟他打交道吧。颜肃之就带了卢慎过去,陪同的还有张瀚兄。盖因张瀚所辖之地与扬州接壤,不少流民是需要就地安置在他那里的。
就在州府开完会不久,天便放晴了。最为坑爹的是,这一回放晴,天是真的晴了,不是酝酿着再下一场的短暂中场休息,而是就变好了。天瓦蓝瓦蓝的,云洁白洁白的,泥土也不再泛着水光了。古工曹也向颜肃之递交了一份“整修公共建筑计划书”,将因暴雨冲坏的道路、沟渠,都作了一个安排,先尽着境内的修。至于那条官道,不好意思,昂州境内的路还没修完了,坏了的部分主要是在扬州那里,还是让扬州刺史想办法吧。
颜肃之看了一眼,就批准了这么个建议。颜神佑心头一动,道:“若有流民来,莫如以工代赈!”她越说越开心,“先前竟然忘了这么一条儿。光想着来了之后要白养活着这些人到明年有收成了,来了的人,口粮照发,若肯上工,还有多一份粮。”昂州境内的劳动力,快不够用了。按照正常的规定,每年也就二十天的徭役。然而事实上,无论哪里,哪怕是天子脚下,这个数额也是超支的,有的地方甚至到了“无日不在征发”的地步。
昂州这里经过暴雨,想要修复,征发量必然要超过往年。虽是无奈之举,能征发能少一点,还是少一点的好。
颜肃之听了,觉得这个意见可行。丁号与卢慎等都认为:“闲着也是闲着,太闲了,不用干活,还有饭吃,容易养出惰性来。将这一切当成应该,就不好管了。原本招了人来,纵不征发徭役,也要或征兵,或操练的。”反正朝廷已经下令了,许各地自募兵。
当然,昂州府一致决定,本地无匪患,官军支应得过来,士绅不用操心了。有匪情,上报,州府去剿,包管比你们自己干剿得干净。什么?官军不够?没事,州府会统一招募、统一训练的,州府比较专业,肯定比你们这些良民专业得多。
想要自己招募?不好意思,州府的黑名单上给你留块空地!罪名大概就是:耽误农业生产,一心想要撺掇着良民造反……吧!
昂州的士绅们也很识趣,没一个说要“散尽家财,募兵勤王”的,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老老实实愁着天干愁着暴雨。州府也没有放松警惕,颜神佑手中的舆部如今规模扩大了不少,具体的结构只有父女俩知道,昂州四野没少撒人,不时探听些大户的动向、民间的风评一类。
哪怕募了当兵,短时间内也成不了军,还是乌合之众。想要达到目前昂州老兵的水平,光是纪律,就得训上几个月。正好,做工程也讲究个纪律配合,先搞个编队吧。
此议一出,自上而下都说好。颜肃之道:“这议甚好,不过……还是先看看动哪一笔预算罢。既然要人干活,口粮就要多发了。”
于是又核算口粮一类。古工曹又问:“今冬之前能来多少个工?属下也好有个数儿,好安排人手。”以前的预计都不顶用了,还得重新评估。
于是又是一通忙。
这些才估算完,流民便来了。这一次不是小规模的了,一次来了上千户,却是一处耆老,依着宗族等南迁。
颜肃之接到消息便即启程,颜神佑依约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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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而传来的消息,也让她大跌眼镜。要不医院做健康检查的时候怎么都要问一声有没有病史的呢,颜肃之这个中二病,在他亲闺女看来,这辈子是不能好了。
他遇到流民,好声好气接了,这一批流民人数不少,而且是组团来了,安置好了,就是以后的范本了。耆老们也是没有办法了,轻易谁肯离开故土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可架不住家门口见天儿地干仗呀!今天官军来了,看有没有通匪的,明天义军来了,看有没有官府的狗腿子。
摔!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其时乡村,几乎全是聚族而居,一个庄子可能就只有一个姓儿,名字就叫张家庄李家村的,然后跟隔壁几个村庄通婚。大一点的村落,有两三个姓,每个姓都是本家。大家有贫有富,到底是一家人。你今天来说这个不好,明天来说那个不对的,宗法有时候能抹去阶层、阶级差。一家人,谁肯互相攀咬呢?
况且,每来一次,都要搜刮一回。义军是白手起家,没粮草,肯定要征——主要是抢大户。官军开始还文明些,后来义军越打越大,有时候补给吃紧,也要临时“征发”。
大家商量一下,干脆,相邻的三个村子里的人就一块儿卷着包袱南逃了。因为据说,昂州那里比较安定,税也不高,大家还是过去混口饭吃吧。毕竟是相邻的两州,以前还是同一个领导的,昂州再封锁消息,有些小道消息还是得以流传。
于是便拖家带口来了。
颜肃之也不是在路上专等着他们,而是让驿丞先看着。然后假装派人通知颜肃之,颜肃之再出现。驿丞拿着台本念台词,指出这些人大批逃亡是违法的。
没错,违法。擅自离开居住地,还是抛荒,还是大规模的,连户籍都扔了,这是不对的。
先吓唬他们一下,然后才好拿捏,这也是事先写好的剧本。照着这个剧本走呢,驿丞是尽忠职守,颜肃之要收留他们呢,就是悲天悯人且担了很大的风险。而百姓们呢,只是走投无路了而已,是需要同情的。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不对,是乱民的错!
驿丞的台词也很精彩:“不晓得使君现在在不在城里哩,他老人家因本州遭了灾,还要四下寻访灾情哩,我派个人去寻寻看罢哩。你们可不敢四下乱走,被当成乱贼捉了打,可没处诉冤。”
耆老等掏空了箱底拢来的一点私房钱,他也没收。就那么仨瓜俩枣儿的,以后都还要一个地盘上儿讨生活,现在拿了人家这一点保命钱……驿丞觉得烫手,连忙推了。在一片殷切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说:“我们颜使君是个善心的人(……),你们只要守规矩听安排,大概……会留罢。”
弄得几位耆老十分担心。
颜肃之来得不快也不慢,掐着点儿,让人等了半天。亏得是驿站,为接待来往人等,屯了些粮。逃亡的村民也自携了一点干粮,驿丞招呼着烧了些热粥分派下去。再看村民携带的,不过是些搀了米糠的干饼,糠比粮食还要多,也没什么菜肴,委实可怜。命取了几坛老咸菜来,分给众人用了。一家也就分拳头大一个疙瘩头儿,还舍不得吃。有刀的,细细切出比头发丝粗不了的几根小条,一人分一根,舔一舔,喝口粥。
驿丞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几年前,昂州也不是没这样的人家,驿丞在此地几十年了,都是看惯了的。现在却觉得这一幕刺眼了起来。
颜肃之过来的时候,驿丞已经开始收咸菜坛子了。耆老等吃饭慢的,饭碗才放下来,听说颜肃之来了,急忙放下碗扶杖站了起来。
一照面,颜肃之的脸还是相当能看的,卢慎也长得十分撑门面。一干人等在三村耆老的带领下哭着跪下,含糊地说着求包养之类的话。
颜肃之十分亲切,并不曾穿得十分郑重,很有一点“匆忙赶过来”的样子。先说:“大家受苦了。”然后细问是怎么一回事。驿丞因有些个可怜这些人,代为转达。无非介绍一下情况,说大家过不下去了一类。
颜肃之一眼望去,心里就有数了,道:“这好有上千户了罢?”尼玛比他刚分家时的部曲也不算少了。驿丞答道:“是。”
颜肃之皱眉道:“以往零零星星来一些人(这是真的),总是不多(这是胡扯,来了好几千户了呢),我也睁一眼闭一眼的。”
耆老等忙道:“我等委实没有活路了,求使君垂怜。赏口吃的就行!”
乡民也有聪明人,一个妇人抬眼见颜肃之生得慈眉善目的,好看又和气,狠一狠心,掐了怀里孩子一把。小婴儿哇哇大哭。
颜肃之一眼望去,很有几分菩萨心肠地道:“罢罢罢,少不得我与你们蒋使君再打官司。”这是要留人了。
耆老等少不得领着几千号人再跪地道谢。
颜肃之亲切地慰问完了民间疾苦之后,卢慎为难地道:“只怕一时半会儿寻不了这么大的地方安置这么些个人了,你们……身无长处,也没个住处。这里有的只是荒田……这个……”
颜肃之在耆老等人担心的目光中,对卢慎道:“还有能安置的地方么?他们不是说原是三个村子的?拆开来分别安置呢?”
颜肃之十分和气地问:“如何?”
逃亡的人,有口饭吃,别天天你来拉壮丁,我来抢粮食,大人孩子不得安宁,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不敢出门……目前就够了。一齐叩头,诉说使君恩德。
颜肃之道:“虽是如此,尔等既入昂州,便须遵我之法。”
耆老道:“这是自然。”
颜肃之道:“不要怕,没有什么苛政,就这么几条。”
其实就是三条:一、听我的话的留下有肉吃;二、不听话的都滚球!三、捣乱的都去死!
至于需要听什么话,具体内容由卢慎宣布。卢慎宣布得也很简单,内容十分宽容,这才是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的内容了。以及,每人有口粮,青壮可以做工换些吃食。划分住的地方,开垦荒地,以及税收比例一类。让排队造册。
耆老等感激不尽。
虽年长,经的见的不少了,也不曾见过这般宽容的税收政策了。当下三村分开,颜肃之又命去寻张瀚等几个县令,将这千来户给瓜分掉了。
有钱的流民没几个,没钱的倒是很多,榆荚钱换制钱的工作也颇为简单。一切做完,天已擦黑。驿丞少不得再去熬点粥来,这回咸菜都不用了,各家都自携带的木碗里又扒拉出咸菜来,继续吃。
颜肃之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倒也坚持得住,坐都不曾坐。还对百姓嘘寒问暖,见耆老年纪大了,还让搬个马扎给他们坐。看了一下午造册,心里沉甸甸的。除了开头哭的那个孩子,这千余户人家里,有小孩子的没几个。以及……几乎没有女童。
这种情况,颜肃之做了好久的地方官,也知道一些底细了。大概是战乱养不活,有些是营养跟不上死了、有些时病死的,有些干脆就是生下来就溺死了。至于女童……或许卖了,或许……
颜肃之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见耆老等也一样喝粥吃咸菜,对驿丞道:“牵几头猪,两只羊,宰杀了与他们分食,且作接风。”
又一点也不嫌脏地与耆老坐在一处喝粥,且说:“老翁多担待,我戒酒了。”
刷爆了好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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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颜神佑捏着这“神经病约法三章”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个中二病!
轻轻入下手中的纸条,颜神佑扶额,久久,发出低低的笑声来,笑声越来越大,满屋子都盈满了,流向院子里。阿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娘子?”
“我没事,很好,好得很!”
开了个好头,真是太好了。
“去请丁先生。”
阿琴给了她一个“小娘子你有多想不开”的眼神之后,阿琴还是纠结地去丁号了。
丁号有些奇怪,问阿琴:“小娘子有甚难事?”
阿琴摇头,对着个结巴,她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就怕引得这结巴说得更多,自己的耳朵受罪。丁号还道是颜神佑法令森严,侍女们都不敢随意多舌,还对颜神佑如此“御下有方”心中赞叹哩。
见了面儿,颜神佑也十分客气,笑问:“先生知道了么?”
“?”
“阿爹已安抚住流民了,”伸手把神经病版的约法三章递给了丁号,“现在,该准备下一步了罢?”
丁号拍案大笑,一抬头:“啥?”
颜神佑托着下巴道:“阿爹要与蒋扬州打官司,怕还得具本朝廷,咱们得先哭一场。他们打架,咱们收拾烂摊子,这是什么事儿呀?”
丁号抚掌大笑,道:“妙极、妙极,安置流民也要钱要粮的……”
颜神佑心说,下一句就是正好不用给朝廷缴税了吧?
果然,丁号张口就来:“那钱粮就不用往京城搬运了。”
颜神佑道:“您还是起草文书吧。”
丁号道:“使得!”
不愧是学霸,一篇文章做得忧国忧民,哭穷喊累,还透出一股“我是好人我是受害者”的味儿。颜神佑表示,又学到了一些奇怪的知识。
颜肃之回来之后,正准备让卢慎给他润色一篇作文交给朝廷。恶人先告上一状,免得蒋刺史说他趁乱把自己辖区的人给捞走了。哪怕有百姓逃亡了,正常情况下……这么大一批,也是该归还的。
回家之后,发现有个贴心的小棉袄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意料之外,却又是情喇中,表扬了颜神佑想得周到。主要是,居然根据了当天的情报,对奏折内容进行了修改,添加了一些流民的惨状一类。
颜神佑略开心,微笑道:“阿爹让我看家,自然要妥妥贴贴的。”
很快,颜神佑就笑不出来。
秋收都完了,天都放晴了,安置完这一批流民,时间也进入了秋末冬初。流民的数量急剧膨胀了起来,要为流民额外做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从冬至到腊月,短短几十天的时候,从扬州过来的新流民已经超过了五位数。
他们不断地带来了消息:扬州刺史根本已经没有心思跟颜肃之打官司了,他已经压不住流民了。并且,最让昂州上层精神紧张的事情也发生了:湓郡之著姓,开始联系南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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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湓郡,听到这两个字,颜肃之心里就是一阵感慨。
他当年还跑到湓郡去见上官来着。
等等!上官?!
坏菜了!
颜肃之郁闷地对颜神佑道:“如今道上还太平么?”
颜神佑道:“扬州虽乱,湓与昂州颇近,人口又不特别多,尚算平安。阿爹要遣人相迎?”
湓郡的什么世家,在京城过来的这些人眼里,那都不怎么够看的。世家,也是分级别的。小且偏远地方的“世家”,颜肃之这样的土鳖可不怎么客气。远的不说,归义原本的世家,也就只有识相的卢家得以保留,其他人家……比较惨,哪怕是卢慎的姑父家,也是夹起尾巴做人——这还是个伪的。
湓郡的世家,倒还有几个真的,只是级别不够。有些有名的,也是两百年前的历史了。现在提起来,姜氏等人还要感叹一句,怎么就沦落到此了呢?真是让人叹息呀。也就这么个水平了。
然而,如果颜肃之想要朝外发展,收买人心是必须的。尤其是这湓郡曾是归义之上峰,大家以前还是邻居,卢慎之嫡母殷氏,娘家还在湓郡呢。现在扬州不太平,但是昂州发展势头很好,想要过来投奔亲戚,这个想法不算过份吧?
与殷家并列的家族也不是没有,湓郡总有那么三、四家大户人家。本是聚众自保的,后来发现,因为好久没有干过仗了,武力略弱,即使有金钱加持,还是干不过饿红了眼盯着他们家粮仓的乱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打包行李赶紧溜吧。
湓郡的著姓原有些犹豫的,是去京城好呢还是去昂州。昂州虽近,发展起来不过这二年,在众人的印象里,还是个穷苦地方。京城就不一样了,那里毕竟是天下脚下,有重兵把守。再者,哪怕有点乱,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时候,也是野心家出人头地的好机会!趁着这场动乱的东风,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收获呢。
殷家比较犹豫,这一耽搁的功夫,殷氏妹妹的婆家,就已经打包出发了。眼看星星之火将要燎原,晚走一刻路上就多一分风险。岂料才走出不到二百里,就遇上了义军的大队人马。义军虽然是越战越强,蒋刺史也不是蠢到了极致,招募人马,打了个两败俱伤。义军败走。
虽是败军,对上这样的肥羊,也还是很能够看的。世家出奔,还带着好些个辎重细软,连人带物,一齐遭殃。
湓郡守快要愁死了,这事儿办的!既给乱贼提供了补给,又动摇人心。
果然,殷家等三家还没来得及跑的,就都不走了,开始四处跑关系。眼下有两条路:一、守,全力支持郡守;二、走,去个安全的地方比如昂州。
大家最终选择走人:现募兵砌墙,来不及了。
殷氏的哥哥便写信给妹夫,表达出了要走避昂州的意愿。
卢湛自是相当欢迎的,多个亲戚多个帮手,虽然长子很出息,然而现在的昂州,外来空降的人占了州府郡县等要职的很大一部分。这也是卢湛有些危险意识了,担心自己被排挤了。正好,有大舅家一大家子过来,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这可给颜肃之添了难题。
收些难民,双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彼此心照不宣,有什么想法也只好埋在心里。顶多接收的一言哭个穷,诉个苦,说你给我添麻烦了,得了便宜卖个乖。
可世家要来,这问题就大了。
这年头兴个谱牒,你是某郡某氏,离本地太远了,全家都不在原籍了,这个听起来就不像一回事儿。治下的百姓少了些还不算太大的事情,也就朝廷跟你叽歪,如果世家不见了,这个……不管在哪里,这个面子上都有点不好说。
湓郡守原先是颜肃之的上司,还是他老师那一辈儿的好友。于公于私,颜肃之都得跟人家解释一下。他能跟蒋刺史放赖,却不好给湓郡守胡缠。
写一封言辞恳切的解释的信,派人发了出去,颜肃之又挠起头来。解释只是一其,更严重的是,世家多半有好些田地、奴婢、房屋,这些后续的问题才是最要命的。
昂州缺人口,也想要人口,但是却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发展人口数量。世家带来的奴婢,那是人家私产,官府管不着,顶多让人家登个记。这些奴婢要怎么用,全看人家主人的。想要武装起来看家护院儿,谁也不能说什么。再者,这么多人过来,这么多张嘴,要圈地的呀!再有,就是如何使用这些人的问题,世家原就有号召力,不用是不行的。用了,又要担心这些人挖墙角。
这是楚氏早就提醒过的问题,颜肃之虽也算是有准备,依旧觉得郁闷。
卢湛的老脸搁那儿,殷家等几家也都是有姻亲关系的,是不能拒绝的。
颜肃之哀叹了好几声:“唉唉唉,让他们来罢。记得人口资财都要登记造册,他记几个奴婢,我就分他多少田亩。”颜肃之终于感受到了“世家带来的压力”。
这种感觉颜神佑相当明白,自己不主政的时候,恨不得自家部曲奴婢越多越好,还好圈地垦荒。自己治下如果来了这么些个特权阶级,那真是看着他们抢了自己碗中饭,恨不得掐着脖子让他们吐出来。
颜肃之又耍了个贱,叫来了卢慎,让他转告卢湛:“不要让人混水摸鱼,冒充世家。”
卢慎面皮一跳,恭敬地答应了。
前后脚的,丁号又来了。他也得到了消息,凡事都想来插一脚。问颜肃之如何安置这些南下世家。
颜肃之眼皮一翻,道:“不是早有约法三章了么?”
丁号:“……”看到你这么坏,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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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二病的逻辑一向是简单粗暴的,管你是谁,老实窝着,少不了你一口饭吃。想抢老子饭碗,或者给老子砸锅,老子让你没命吃饭。
殷家得了卢湛的提醒,忙不迭答应了,对于把他们分派到卢家附近做邻居,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即使周围的其他邻居是归化的山民,殷家也认了。比较不幸的是,地盘略小,想像湓郡那样田连阡陌,一眼看不到头,那是不能够的。
殷大舅也不挑,实在也是没得挑。他们前脚走不二十里地,湓郡后脚就被义军围了城。得了殷大舅妹夫家补给的义军,很快又补充了兵源,搞了些装备,开始攻城!亏得跑得早,否则殷家就要被困在城里了。而城外的坞堡,在义军鸟枪换炮之后,有一半被攻了下来。
义军见余下的坞堡不好打,以“与其在这里干耗,不如干票大的”的心态,直接围了湓郡。并且,乱民越聚越多。湓郡守不算是个坏官,架不住朝廷年景实在太差,今年又遭了灾。流民便越聚越多,出于各种心态,都投了乱军。
往湓郡那里送信的人是跟着殷家车队一块儿回来的,城都被围了,这信还怎么送得出去?
颜肃之十分大方地让卢慎去安排这殷、朱、黎三家,这其中,殷、朱两家,是真的谱上有名的世家,黎家就是“虽然也兴旺其实并不是,但是花钱假冒了”的状态了。没啥好说的,进了昂州,就要重新造册。
卢慎也够坏,邀姜云过来,也不说请他鉴定,只说:“舅氏将留归义,还请姜郎代为安置。”
姜云一出,黎家就不敢再托大说自己是“世家”了,捏着鼻子被分派到了密林去。黎家有些傻眼,密林那是什么地方?归义都够穷的,虽然到了昂州城一看,三观受到了震荡打击,粉碎重组了。可是密林那真是够偏远的了啊!
殷家还好,朱家就想为殷家说话了。
岂料卢慎也是有准备的,理由也很充分:“自旧年正月,便陆续有好些扬州百姓投来,都是就近安置,都搁归义了。归义一地,没那么多地方安置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是而非,黎家远道而来,并不敢争执。心中虽有些埋怨,但是想到湓郡被攻破的坞堡,好些没来得及带走的财产,那些田地,还有被围的府城。又漏了气。
总归逃出一条命来,而且,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叫板的资本,还得装成不在乎,对卢慎道了个谢,说一句:“后生可畏。”
殷大舅脸上有些不自在,他跟黎家也是儿女亲家,黎家女儿嫁给了他的儿子。只是此时,他却是一句求情的话也没说的,只说了好些个惜别之语。道别与道别还不同,殷大舅一点嘲讽卢慎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叮嘱黎亲家:“安顿下来给我写信。”
黎亲家此时满腹的不开心,却不知道,过不多久,他是真的要感激这种安排。好歹,命是保了下来了,带回来的财产也没被没收,还因为有了比较出色的管理能力,密林荒地多,家业得到了发展。
当然,此时,他是不怎么开心的。颜肃之也没让他立马收拾包袱滚蛋,还让他在城里休整三天。
这真是逮着老实人的心窝子拼了老命地戳!见识到昂州城的整齐、规模的宏大之后,再让人家往南滚蛋,真是一种折磨。
好在黎家足够识趣,啥也没说,麻利地走了。不走,留在这里,地没有你的,坐吃山空。黎亲家一拍大腿:“走。”就一个字。
颜肃之见他如此识趣,心里也舒坦,对黎家当家的道:“休要小瞧密林,那里大有可为。”这句本是鼓励兼客套,颜肃之也想不到的是,黎家在密林居然找出一处大大的铜矿来——这是后话了。
当时,颜肃之发了公文,快马传到密林。黎家到后,连地盘都给划好了,黎家家主细细一想,忍了。还压下了族内反对的意见,且说:“地广千里,如臂指,此非凡人,不要胡闹!听话,做事,必有后福。”
一个上升时期的家族,家主总是有威望的,眼光也颇为长远。他的判断也是不差的,尤其在知道密林这地儿,驻军数以万计之后,族内公议,老老实实发展生产才是硬道理——又不免痛心起丢在湓郡的家当来了。
很快,这点痛心也没有了,因为……他们发现了矿铜。并且,不久之后,传来的消息:湓郡府城,被攻破了——这也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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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家走了,颜肃之舒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房。如今这书房的格局也有所变动,正房三间,正中是会客之所,上挂从丁号那里抠出来的丁先生手书之经史,下置座席。东一间是书籍、书案、琴棋一类。西里间放着一个大大的沙盘,墙上还挂着一张大大的舆图。
颜肃之直奔西里间,拿起三面小白旗,一书“殷”字,一书“朱”字,一书“黎”字,分别拿小磁石给它们钉在了地图上。
如果丁号在这里,一定会跟露出“我懂的”的笑容。
如何应对这些士人们,颜肃之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像百姓那样,分散融入,是不行的。世家的凝聚力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他们以家世为荣,自然不能眼见家道中落,必要一心维护的。强拆,是不行的。
那就集中。
正好,新城规划的时候,颜神佑是考虑到了社区层次的问题的,专门留了几个高档社区。将其中一处大些的,命名为“君子里”。颜肃之一看,只当跟闺女有默契,以后凡来的世家,都给安置到这里。老实就罢了,不老实,小区大门一封,三百城管,不不不,三百玄衣,GAMEOVER。
为此,颜肃之还特意将给唐家、姜家留的房子跟颜渊之、山璞等人的搁一块儿,这片社区就被颜肃之重新命名为“建安坊”。这个名字让颜神佑嘴角抽搐了好久,终于还是没说什么。这片社区,数年之后,也被称为“戚里”——当然,只是私下喊喊罢了。
丁号等人的家跟建安坊相邻,叫同昌里。李彦的新家,就座落在这里,跟丁号还是街坊,不过老先生在妻儿来了之后也不搬过去住,还在州府里蹭个房子不交房租,死活不肯在公开场合露面儿。丁号也只得出面,说是自己担心,将世叔的家眷搬取了来。
连这些人的地盘,颜肃之都给规划好了。凡北面来投的,土鳖,可往南边赶,让他们发展生产,同时,严格控制他们的宗族势力的膨胀,能打散就打散,不能打散的,也要严密监控。世家,统一往归义旧地放,主要是在卢家周围,那里有熟田,荒地少,也有利于防止世家势力的膨胀——想发展,四周都是有主的土地,还都是登记在册的。
世家想自请往南的,顶好不让他们去。颜肃之就是想困死他们,中二病的想法十分简单,没了土地人口,你们还能拽得起来么?装逼就算了,装到老子头上,分分钟全砍了!
想在城外建坞堡?发展国中之国?不好意思,亲你没赶上好时候,没这好事儿了,都到城里住吧,城里安全,顶多让你在外建几个农庄集体宿舍,安置你家奴婢开荒。
这也能将世家的影响降到最低。
伸出手来,在地图上划了个弦线,颜肃之眯起眼睛,左右瞄了瞄。不错不错,就是这么一块地方,还挺靠北的,看起来土地肥沃,是熟田,实则离边界很近。
当然,这样的算盘颜肃之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跟下属说,显得他不是个光明正大的老板。跟老婆孩子说,会破坏自己的形象。
颜肃之只得偷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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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颜肃之便乐不起来了。
他往湓郡送信,三番四次,送信的人都回来说:“依旧被围城,不得樵采。”连百姓出来打柴都不让了,可见被围得惨。颜肃之解释的书信,自然也无从递到。
颜肃之见情况不好,急忙往京中递了奏本。不料一个月过去了,连昂州都开始冷了,还是没见朝廷批复。
颜肃之的表情终于不好了起来。书信不通,是知道湓郡被围,奏本没有音信,一定是这路上发生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了!
原告暴雨冲毁的道路,已经修复了一些,且也不是全程都冲坏了。这样的消息这么慢,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路被义军掐断了,而扬州,无力打通交通线。作为昂州的刺史,颜肃之是不能管扬州的事情的,顶多写奏章。现在好了,问题又回来了,他的奏本递不出去,连打个申请,说“我帮他们揍人”这样的话,都递不上去。
如果擅自行动,现在虽然消息不通,朝廷应该还不至于立刻完蛋。等他打通了交通线,收拾完了乱民,天下太平了,他的麻烦也就来了。擅自领兵侵入他人境内,这是要被参死的节奏。不死,也得祭出舌战法宝——颜神佑。在颜肃之看来,这件事情暂时还是不要做。
也就是这个时候,颜肃之才发现,他先前跟朝廷哭诉那个奏本,现在也是没消息的。
颜肃之有些焦急,跟朝廷的联系中断了,对他而言是极为不利的。虽然朝廷中有人,可代为辩解周旋,然而自己不能得到消息,终归是心焦的。颜肃之踌躇半晌,还决定:先打再说!
好歹先解了湓郡之围,打通交通线吧?大不了打完了再撤。
定下了这个主意,他才召集人手来商讨怎么打。
主动出击?
属官们一阵静默,颜神佑也默,这种事情……略鲁莽。可是不坐壁上观呢,难保不会事后被参。丁号徒留活跃:“使君此举实解救民于水火,大善。”
颜神佑额角青筋跳了一跳,心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卢慎很快接上:“正是!卧榻之侧……”
“⊙▽⊙!”颜神佑的表情一僵,僵硬地转了转脖子去看卢慎。
卢慎也不负众望地道:“岂容硕鼠!”
颜神佑瞬间萎了……
最终决定,由颜肃之提兵两万,往救湓郡兼打通交通线。颜神佑领着余下的兵马看家,兼预防被人抄了颜肃之的后路。整个州府都活跃了起来,带动了新城的气氛,调兵、运粮,州府的意愿,是老兵带新兵,在义军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拿他们给新兵练手。
颜神佑的心情也是激动的,“走出去”永远是一个能让人热血沸腾的话题。直到第一批讣闻传来。
颜肃之等人行军颇快,却不及义军攻城的速度。这就比较坑爹了,义军刚入城,虽是疲蔽之师,但是有了城墙作依托。老天爷站在颜肃之这一边的地方就在于——义军攻城的时候,对城墙、城门作了巨大的破坏,墙塌了一块不说,大门也打漏了半截。
双方开始了拉锯战兼巷战。湓郡守人品不错,比较得百姓拥护爱戴,也不曾弃城而逃。反在城破之时,派人趁乱往朝廷报信,自己穿着整齐的官服,携全家自缢在大堂上。官印也不翼而飞了。他老人家死了,加上义军虽然开仓放粮了,但是队伍纪律却并不十分严,不免有那么一点扰民的情况发生。
颜肃之的到来。让州城原住民欢欣鼓舞,自愿当带路党。即使如此,颜肃之也在这里折了三百多人,这里面大多数是新兵。跟海贼干仗都不带这么惨的!
颜神佑接到消息,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这些是在昂州招的,真正的子弟兵,这些人死了,昂州城都能听到一些细碎的哭声。从来都是颜神佑虐人,以往的战损也不很大,这次一次几百几百的死,她的心情低落了起来。
送情报来的阿竹担心地道:“小娘子?”
颜神佑抹了一把脸:“没什么,请方先生来吧,要核算抚恤事宜了。”
抚恤的事情办起来是没完的,因为颜肃之拿下湓郡之后,即张榜抚民。就地整修三日,即奔赴官道,去打通交通线。蒋刺史也不指责他过界了,只盼着他赶紧来帮忙:除了湓郡,扬州又起了两股义军,打这个,那一个捣乱,搞那个,这一个捣乱。
颜肃之也很讲义气,在又损失了数百人之后,终于帮蒋刺史将占据交通线的义军扑灭。然后自己递了一份详细的奏章往朝廷那里去,又写信给京中亲戚,一并送去。
接着,不顾蒋刺史的苦苦挽留,留下蒋刺史继续跟义军互殴,他火速带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唉,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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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颜肃之回来得相当及时,如果再不回来,他就回不来了!
颜肃之的奏本很快送到了京中,朝廷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呢。赵忠平冀州民敌,如入泥潭,虽然一直在打胜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扑不灭这股邪火。匪首金井栏没有抓到杀了不说,连冀州周边都乱了起来。
五王终于忍无可忍,如颜肃之一样,没有朝廷的命令?没有朝廷的命令也出兵了!再坐壁上观,难道要等乱民越战越强,反过来将大家都吞了么?开什么玩笑?!
五王之间相互串通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对付虞喆的时候是这样,对付金井栏也是这样。五个人自有畅通的联系渠道,哥几个一商量,胡乱发了个奏本给朝廷,管你批不批的,老子们打定了!
当然,奏本出自名家之手,写得相当地冠冕堂皇。自陈是高祖血裔、国之藩屏,不能坐视乱民打到家门口不理。并且郑重点出:他们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别想让我们等死,别想借义军之手搞死我们。
虞喆看了这一式五份的奏本,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忠不行,难道要派郁陶出战?那京城谁来守呢?
再有,扬州离京城并不很远,京畿附近广大由朝廷——或者说手里有兵的皇室——直接控制的地方,再往南,就是扬州了,真的是非常近。扬州正在闹贼,也跟赵忠似的,一直说是战胜,可一直没有起色,到底也没给报个平安。再有,昂州也失去联系了。
幸而颜孝之在京里,使劲儿给他弟弟辩解,比如扬州那么乱,估计是消息送不出来。
这让虞喆更加焦急了。这么大的地方如果有什么闪失,没错,对朝廷财政的影响并不大,但是脸上很疼啊!
幸运的是,不几日,告捷露布一路传至京中。虞喆开心得跳了起来:“太好了,可以让他去替了赵忠,必能建功!”
在他看来,手上的武人能用的并不多,虽也有勇士,却缺大将。唐仪、姜戎这样的,他得留在京里给他护卫,郁陶得坐镇。颜肃之正好合适——听说他打了胜仗,虞喆很快就将脑筋动到了他的头上。
颜孝之头一个反对:“不妥。一则临阵换将,易生变故。赵忠乃三朝老将,一直奏凯,有何缘故可调之?二则昂州虽偏僻,中间还有一个扬州,扬州也不太平,颜肃之在,还好镇一镇昂州不跟着乱。他若走了,乱民蹿入昂州生了根,有了退路,扬州危矣。扬州既危,京城如何能独善其身?”
虞喆道:“昂州一向太平,颜肃之曾向我许诺,昂州无事,如今看来,他做得很好,倒不怕昂州乱起来。且他既在扬州,且手上有数万之众,如何用不得?不过十数日的功夫,便可抵京,修整数日,便即开拨。”
颜孝之急得满头是汗。
幸亏颜肃之后脚就来奏章了,一点也不含水份地讲述了扬州的情况。将蒋刺史原本想瞒的不少事情都讲了出来,比如湓郡已经失守之类。又写了自己将湓郡已经夺回来了,交通线也打通了,并且——都移交给蒋刺史了。又报了自己的损失,说知道朝廷困难,这些他回去想办法抚恤一类。
最后,跟虞喆说,没我事儿我回去了哈,我家那里还有事呢,去年遇了灾,家底子也薄,今年冬天又来了,我得回去看家,看看有没有冻死饿死的事儿,得处理。
虞喆就傻了!
没想到展开奏本一看,颜肃之会跑了啊!他回昂州去了!
冀、青等地,才是虞喆的心头好。
现在再派使者去调兵?虞喆觉得这样也行,他本来就想调颜肃之去顶赵忠的缺的,至于昂州,朝廷暂时顾不上了,反正不是什么缴税大户,丢一阵儿也不心疼。
楚丰、郁陶等却都赞同颜孝之的说法,其他人又有小心思,不少人心里想做五王的带路党。哪怕不做带路党,也不想来这么一个挟军功还朝的竞争对手。颜肃之这货,说起来也邪门儿,少时诸事不顺,一旦顺溜了起来,就没一件不顺利的。官职蹭蹭往上蹦,封户越来越多,别的地儿闹造反,独他那里虽然说吃力,居然还挺太平。
要是让他回来了……难道要大家给小字辈儿提鞋?
不干,坚决不干!
下了死力气去忽悠,理由也很现成——远水解不了近渴,直将虞喆给忽悠傻了。虞喆的父祖,都是军阀出身,纵使先帝,也是个知兵的人。岂料到了虞喆这里,什么行军布阵,都是纸上谈兵得来的。那里个亲军,与他也不甚亲,自己的禁军,一半给唐仪养熟了,一半给姜戎拉拢了。
众人一心,将颜肃之给留在了昂州。
若是颜肃之离京城太近,这会儿早就被一道敕命召回京了。幸亏跑得快,颜孝之等人才能以“路途遥远”为由将他留了下来。
至于五王……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人家不肯听。那就让他们打反贼好了,哪怕平乱了,想趁机篡位,好歹也能找着个明确的对头。烽烟四起的天下,四处都是敌人,都不知道打哪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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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颜孝之下朝之后,擦一擦汗,扳鞍上马,飞快地跑回家去跟楚氏汇报去了。
因事态紧急,他连脸都没洗,衣服都没换,就直奔楚氏正房。
楚氏正在读信,信是颜肃之写来的,虽然感情不怎么样,有大事,这对母子倒是会互相通个气儿。楚氏皱着眉头看着,见昂州一切都好,可扬州乱了,不免有点郁闷。颜家在扬州有一片不小的地盘儿,也有坞堡,倒是属于没有被攻破的行列。可扬州乱了,阻断了京城颜家与昂州之二房、四房的联系,这里面必须有一个决断。
见颜孝之满头大汗地过来,楚氏沉声道:“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以你如今的身份,很不必做出这种慌张的样子来。你现在能遇到的事情,慌这么一时半刻,都是无用的。”
颜孝之张嘴喘了几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才小声说:“阿娘,有二郎消息了。”
楚氏指身边的座席道:“我已经知道了——过来坐——他也来信了。”
颜孝之惊讶了一下,才点点头,道:“也是应该的,他此番立了大功,陛下必有升赏的。我们拦下了将他调去替回骠骑的旨意,将他依旧留在昂州,”见楚氏点头赞许,才继续道,“如今虽然诏令天下士绅,可自募兵讨贼,毕竟时日尚短,且看不出成效来。我怕还要乱上那么一乱,昂州太平,可扬州太乱,于我们也是不利的。”
楚氏沉声道:“我正要说这个事儿,”深深地看了颜孝之一眼,“我要带大郎他们去昂州。”
颜孝之失声道:“现在?”
楚氏道:“正是现在,再晚,就走不了了。我看这天下,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昨天不是还说五王又掺和进来了?那只会更乱!”
颜孝之道:“阿娘的意思,我留下?”
楚氏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挂印辞官?”
颜孝之:“……”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楚氏道:“你去,请姜亲家来。”
“?!”
楚氏嘴角露出一抹笃定的笑来:“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们?要让他们跟我一起走!正好,你可与唐大郎、姜大郎多多亲近。”
颜孝之倒也不笨,且胜在整日混着朝廷这么个流氓地方,经验十分丰富。很快就心领神会,表示自己亲自去请姜戎过来议事。
楚氏道:“放心,但有事,往你舅舅家里去便是了。”至于岳父家,那个就不要太指望了。楚氏太明白柴家,这家人脑子太灵活。不比楚丰,毕竟有血缘关系。哪怕柴、楚同时掉节操,楚丰还是比柴尚书更值得相信。
颜孝之笑道:“阿娘放心,还有大将军呢。”
楚氏摇头道:“我看再过些日子,恐怕连他也要坐不住了。赵猪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惜了,落在今上的手上。要是高祖,他这般打法,自是没有祸患的,有什么不妥之处,自有高祖善后。可是今上,呵呵。”
颜孝之小声道:“那……郁家的人?”
楚氏道:“五贼不敢动他们。”
颜孝之一缩脖子:“儿亲自去姜家,这是……要一同南下?”
楚氏笑道:“顺得他们一同南下,时局才能稳妥。”
“?”颜孝之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楚氏索性与他挑明了:“神佑的小姑子,将嫁入姜家,直白白说出来,未免太过难看,总要有个遮掩。譬如……姜家人去看外甥女儿定亲,察觉女伴内有贤良者,为子聘妇。巧了,我记得归义侯的父母,去了正好三年了。”
颜孝之道:“神佑?”
楚氏道:“对!”
孙女儿、外孙女儿要定亲了,照时下的眼光来看,可能一辈子都搁昂州那里了,还嫁了个山民。长辈们气恼也是正常的,要过去阻止,也是正常的。至于到了那里,被“说服”了,留了下来,又能怎样?
又或者,干脆说,我们看好这门婚事,就是去参加订婚典礼,兼看完婚礼再回来。这世道乱着呢,见下一面还不定什么时候,那也是可行的。
楚氏的计划里,是这两条消息一齐放出。姜家是生气,舅舅姜伍或者姜师亲自带队杀上门。颜家这里是愿意,跑去昂州撑腰。
得趁着交通线现在打通了赶紧走,一个不留神,义军再起,想走都走不了了。
颜孝之飞奔着去请姜戎来商议。
姜戎到得颜府,与楚氏打了个照面儿,听楚氏如此这般一说。心道,阿娘常说这位太夫人是个厉害人儿,今日始觉其能啊!
忙对楚氏道:“如此,甚好!多谢太夫人为我家筹划。”
楚氏微笑道:“你我姻亲之家,有什么谢与不谢的。只是有一条,要尽快。”
姜戎点头道:“我这就去办。”
楚氏道:“或可安排数百护卫,毕竟,道上不太平。”这些人,带到昂州,也比搁京城里强。
送走姜戎,楚氏又让颜孝之跑一趟唐仪家,跟唐仪通个气儿。唐仪听说颜神佑这就要定亲了,脸上一片惘然:“啊?这就嫁了呀!多好的闺女啊,就成旁人家的了?叫那小子入赘成不成?”
颜孝之:“……”我就来多余了!
————————————————————————————————
第二天,京中就传出些奇怪的八卦,比如,昂州刺史把他闺女嫁给了归义侯。
什么?归义侯是谁?
哦,好像是来过京城的那个野小子,当时光过膀子的那个,长得是不错,可是……这婚事真是不妥啊!
连楚丰,都过来问楚氏是怎么想的。楚氏道:“大郎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也劝大郎一句,京城,有些不大好。”
楚丰道:“我连阿攸都不曾带来,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要去昂州?不如留下来与我一道,我总不能再叫你独个儿上路。京城太平,你免去奔波之苦。乱起,你与我一道归家!”
楚氏坚定地道:“我意已决。”
楚丰叹道:“也罢。”
楚氏再三劝楚丰做好准备,且叫颜孝之重给楚丰叩头,郑重地道:“他年纪再大,在我眼里还是孩子。便将他托付给大郎。”
楚丰道:“这是什么话?他不知道舅家门朝哪里开么?旁的不说,我护一个外甥,还是护得住的。”
楚氏道:“那便好。”
于此同时,姜家也收拾起行李来。楚氏的理由很充分,比姜家原本设想的,让姜氏先相中阿婉,代侄定亲来得光明正大得多了。
三兄弟一致认为当奉蒋氏前去,蒋氏却说:“我年纪大了,经不得奔波,万不得已,我再去罢。否则……”
三兄弟叩头再请,蒋氏还是不允。姜伍道:“阿娘不同去,我等心中不安,恐手足失措做坏了事情。”给儿子定亲,他们夫妇是必得去的。
姜师很是从他中二妹夫那里学到了一点无赖的本事,一歪脸,道:“到时候往车上一抬……”
将蒋氏啐了一口:“呸!我走就是了。”
姜戎道:“他们两个都去罢。”
姜师道:“为一件事,去两个人,不大像样儿,倒像是要逃……”一语未毕,被姜戎揍得头上长包。
最终,还是姜伍向朝廷告假,带着几个侄子,奉蒋氏前往。路过姜家之庄园,把姜玘也给带上。将那里的部曲带走,连同京城的护卫,凑足千数。
颜、姜两家约定同时南下。
京中议论已经朝一个固定的方向发展了:怪不得昂州那么太平,原来……是联姻呐!昂州那里,大家是知道的,蛮夷众多。归义侯上回来京,穿得土了一点,不过好像得到过一个统领山民的许可?估计他实际上也能做到统领这一州之蛮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颜肃之这笔买卖可做得真是划算极了!
昂州稳定,他家什么都好。昂州要跟着乱了起来,搞不好全家小命不保!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世家姜家要跳脚了!虽然不是自家女儿,却也是外孙女儿,并不远的亲戚。发生这种事情,舅家千里追杀找上门,也不是不好理解的嘛!
当颜、姜两家集体打包,匆匆忙忙南下,脚步匆匆的时候,很多人抱着手,笑看这一出“闹剧”。准备等这两家人家回来的时候,上门打听点八卦什么的。
京城的权贵们,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活。五王动了,他们反而从义军四起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
他们却不知,这两家人家,走了,就没再回来。
虞喆在宫中听到了消息,还感慨一句:“颜仲泰真是……付出良多呀!”感慨完了,也就完了。姜伍的请假条都已经批了,什么也挡不住一个“孝”字。他娘要去看闺女(这是对外的说辞),他请假陪护,合情合理合法。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去搅黄外甥女的婚事的。做舅舅的,不能决定婚事,搞破坏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
且不说两家合起来的车队自从出了京城之后有多么壮观,沿途路过自家地盘的时候,又挟裹了多少人上路。只说朝廷自两家人走后,又接收到了一系列……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说不好的消息。
先是,赵忠虽然一路打胜仗,但是由于作风过于粗暴,不得民心,死活扑不灭金井栏。金井栏又出夭蛾子,摇身一变,他成了“齐王”了!
虞喆听到消息之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下皆知金某乃一小吏,如何成了我的弟弟?!他有多大了?我至今未到及冠之年!荒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管虞喆怎么说,反正吧……金井档就是这样宣传的,说他之前不暴露身份,是怕“贼人”加害。现在这么搞呢,是因为见天下还是“忠贞之士”多,号召大家一起来推翻虞喆的统治。
不用说,这其间抹黑虞喆无数,连着水太后也被拉出来躺枪。说这母子二人如何对他金井栏母子不好,哦,是对“齐王”母子不好,逼死了齐王太妃!又说他现在是要去进京救他“弟弟”赵王。总之,怎么玄乎怎么说。
虞喆想,这种扯淡的话说出来,还有人信么?乱军会先弃他而去吧?
哪知道他猜错了,大家跟着金井栏混,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再跟朝廷当顺民,连口粮都要被拿走,就要活活饿死了。实在跟为有手足相残传统的皇室出头,没有太大的关系。管金井栏说什么呢?只要能带着大家混口饭吃,不用没完没了的服役,别被人作践得太惨……也就够了。
虞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百姓这么蠢!什么话都信!恨不得赵忠一夜之间把这些人全都填坑里算完!
让他没想到的是,为他出一口恶气的,不是赵忠,而是五王。
五王一听“齐王没死,就是金井栏”的时候,眼都绿了!从宗法上来说,虞喆现在还没儿子,如果把虞喆搞死了,那么顺位继承人应该是齐王!五王是红领巾吗?搞死虞喆,让个冒充自己侄子的小吏上台?
开神马玩笑?
难得的,五王与朝廷保持了一致,大家一起谴责金井栏冒充藩王,真是罪大恶极!抡起拳头就去揍金井栏了!这里面,还有多少是因为冀州乃天下枢钮、四战之地,战略位置太重要,不拿到手里不放心,就只有各人心里明白了。
五王打仗或许不比赵忠,然而论起后勤、平衡关系,赵忠重新投胎八百回,那也比不上五王。
五王约定好了,各领兵二万,凑成十万之数,推颖川王虞扬做了个盟主,挥关拳直奔金井栏。
一路上,颖川王也没忘了安抚民众,做些开仓放粮的事情。反正是官仓里的粮食,现在还不是他们的,花掉了也不心疼。自己收买人心,让虞喆买单,这种事情做起来简直不要太爽!而且,颖川王看来:“人要都饿死了,要这么多土地有什么用?百姓饿死了,谁来完税服役?”
同时,沿途还要拜访当地士绅,四处刷声望值。本是藩王,身份贵重,能折节下士,在虞喆把天下治理得一团糟的时候挺身而出,维护本该有的秩序。这些都是加分项,自然而然的,士绅开始倾向于五王。
只是,大家都不明着说,手里的兵也都攥紧了,粮也都攥紧了。当然,也有知机快的,家中便有子弟投奔于藩王。五王乐得都收下了,据其本事,各有位置安放。
五王有数量优势,人家有五套班子!用来投资探路的人,本领都不会太差。再有一些有本事的政治赌徒,就这么把宝押他们身上了。并且,从这时起,就已经有分开下注的习惯了。河间王的侵略性最弱,投奔他的最少,颖川王是盟主,投奔的最多。
一路杀到金井栏的面前。
由于民心收拢得很好,这回收拾金井栏并没有费太大的事情。当然,这也得益于颖川王手下冒出来一员干将——阮梅。
名字听起来相当……少女,真是却是个赳赳丈夫,不打仗的时候显不出来。更因脾气特别古怪,十分不得上司喜欢。然而一上了战场,凡九战,皆胜,己方战损不足二十分之一。作战风格也如他的脾气,十分飘忽不定,让对手十分头疼。
因为有这么一员虎将,颖川王的得分又加了不少。
就在阮梅活捉了金井栏的时候,颜肃之迎来了他的亲妈和丈母娘——听说这两位女士一起来了,中二病吓了个半死!鞋都跑掉了,领兵从昂州迎出了八十里,将人一路接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跑了跑了都跑了……
昂州要越来越热闹了~
感谢投霸王票的亲们,嗷嗷,好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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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楚氏来了,颜肃之的心情是复杂的。童年阴影的关系,他见到楚氏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觉得压抑。然而无论如何,他都得承认,自从听说楚氏要过来,他是有点放心了的。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拼搏,嗯,还要搭上闺女帮忙,应对着属官、应对着朝廷,应对着纷至沓来的各种问题。颜肃之其实还是有些困扰与担忧的,比如担心自己能不能守好昂州,能不能走出去之类的。
有楚氏戳在那里,哪怕她什么都不说,颜肃之都觉得心里踏实了起来。这种踏实,无关情感,只因楚氏是个靠谱的人。
至于蒋氏,颜肃之心理上对岳母反而更亲近一些。这种亲近源自于姜氏一直默默守在他身边,也源于姜家委实待他不薄。
大庭广众之下,颜肃之还是很注意分寸的,站得离楚氏更近一点,施礼也是先跪楚氏,而后与楚氏长揖。
颜肃之此来,是带着颜渊之、颜希仁、徐昭、姜云一同来的,几人各找各妈,妈没来的找阿婆找外婆,认亲之声此起彼伏。
蒋氏这里,是带着三儿子一家与长子、次子各一个儿子来的,认亲也十分好认。
楚氏的队伍就比较复杂了。楚氏来了,三房的三个孙女儿便也携了来,又将颜希贤也给带了来。虽然看起来还没有蒋氏那里人多,因有颜静姝姐妹在,气氛却着实古怪得紧。
颜静姝一点也不想过来!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虽然父母早逝声名不显,外祖父家也是乱七八糟。然而天性也不算蠢笨,楚氏的教养也是尽责。该教的,也没少教给她。颜静姝听说要南下,当时脸色都变了,几乎要连夜卷着细软奔逃。
无奈楚氏门禁颇为森严,她找不到机会,便想拉两个妹妹一起逃。颜静媛很是不解:“为什么?”
颜静姝道:“到了南边儿,就是她们的天下了,要弄死我们,真是易如反掌!”
颜静媛就更不明白了:“阿婆待我们很好呀,二房长辈和气,二娘与六郎都很沉稳可亲。”
颜静姝冷笑道:“你就蠢死了吧!不是一个娘生的,你道他们跟咱们阿爹有什么好交情么?他们口里,提过阿爹么?”
颜静媛默,她不明白,她这个同母姐姐为什么对这家里其他的所有人怨气都这么地大。也不敢反驳,只是小声劝一句:“你能去哪里呢?”
颜静娴年纪虽小,脾气却不似颜静媛那般软糯,听颜静姝冷嘲热讽,心下十分不爽。她犹带童音,说起话来也尖刻:“我不知道阿姊在想些什么!每日里只知道离间自己的姐妹与本家!再不好,一笔总写不出两个颜字来,大家荣辱与共,祸福同享。你总想着外祖家,难道外祖家可靠?”
颜静姝被幼妹呛声,十分下不来台,怒道:“难道不好?”
颜静娴“哈”了一声道:“觉得好你去,你也别拉我去,也别拉四娘去!四娘也别去!我看你能跑得出去了!又想拉我们垫背呢,给你引开人,你好跑?!”
颜静媛一边是姐姐,一边是妹妹,两人都很强势,就她比较软。她是个没主意的人,通常姐妹相争,她都是左右为难的。这一次却是不同,这件事儿,她是有主意的。凭它到哪儿,还是跟自己家走比较好。她悄悄挪动了脚尖,白罗袜子落在地上几乎无声。
颜静姝看着两个妹妹统一战线对付她,气了一个倒仰:“你们好!你们知道阿爹阿娘是怎么死的么?”
颜静娴道:“你说了八百回了!真要是被人害死的,外祖家怎么也一字不提?你当我傻?”她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如此早熟,也是被这性格反差太大的两个姐姐生生逼出来的。没办法,四姐不顶用啊。
颜静姝瞪大了眼睛,她倒也不是与这家里其他人仇深似海,幼年时的记忆比较糊涂了,只记得在这个家里只是公主,谁都得让着她,尽着她。父母、阿公将她捧到掌心里,一意供养着她,夸赞都是冲她来了。
现在如今,家里夸着大姐颜希真之娴静有度,夸着二姐颜神佑之智慧天生,这心理落差,未免太大。
有点聪明的人,都会钻个牛角尖,越钻越爬不出来,便会越来越偏执。颜静姝又恰在十五岁这个年纪上,用句青少年心理卫生课上的话来说就是——进入叛逆期了。活活进化成了一个中二病。
哪怕楚氏对所有孙女儿,面儿上是一视同仁,面子下面也没偏心多少。至少,看赵家不像样儿,楚氏就没再提将她嫁回赵家的话头儿。哪怕长期相处的大房对她们仨也很照顾,哪怕外出的二房回来分礼物也是一模一样的。颜静姝心里的隔阂就像种了一片野草似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妹妹们不配合,她也跑不掉,还得担心这两个小王八蛋会不会告密,让她受罚。再想到了昂州,又要去面对一个实验组,心里更憋屈了。
这样的心情之下,颜静姝一路都没个好脸儿,打了照面儿,她妹妹们乖乖行礼,她的动作却颇重,带着赌气。
她一古怪了,楚氏不开心只是在心里,面上却不显,可气场却稍微地变化了,表情还是那个表情,动作还是那个动作,无故让人觉得心里凉嗖嗖的。她两个胞妹很担心,连带的,颜静娴都不敢活泼卖萌了。心里暗道这个姐姐真是会掉链子。
颜希贤与徐昭是知道颜静姝的,一看到她就头疼,索性当她是空气。无视一个大活人,这项技能俩人还不够熟练,做起来就很不自然。
总之,真是一次糟糕的会面。
好在颜肃之自己就是个中二病,对同样中二病的颜静姝十分理解,整治起她来也够狠。要是自己亲闺女,中二就中二,他乐意纵惯着,换了别人家的,对不起,给老子摆脸子?打肿你的脸!
颜肃之将无视**发挥到最大效果,他原就是个气人高手,表情一变,只管笑吟吟与楚氏说话,眼角也不分一个给颜静姝。他知道,中二期的人,都是敏-感的。男子身量本就比女孩高些,颜肃之很会选角度地给了他侄女一个四十五度角的傲慢表情。
先跟大侄子训话,颜孝之不在,颜家礼法上的权威是颜肃之,大侄子乖乖听了。接着直奔颜静娴,说她“活泼可爱,回来跟你二姊一定处得来”,又说颜静媛“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嘿,我长得不凶啊,别害怕,嗐,小姑娘真是够乖顺的,我不逗你了”。
颜静姝?对不起没看到,一脸的“我的话说完了”的表情。
他是个能把楚氏和颜启气疯的人,颜静娴这样的,更不在话下了。颜静娴险些被气成只河豚。
颜希贤兄弟快要笑疯了,尤其是颜希贤,小时候没少耳闻目睹过中二叔父的事迹。如今看中二病再出江湖,真是特别解恨!三娘太讨厌,经常用一种“你管我”的表情去给柴氏添堵。闹人家亲妈,可不就是让人家儿子记仇了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哥哥不好揍妹妹,可遇到长辈出手,开心一下也是无伤大雅的吧?
楚氏是真的开心,中二自有中二磨,颜肃之被闺女制住了,颜静姝被叔叔气坏了。这个世界真是太和谐了!
这个时候,气氛才恢复了河蟹。
颜肃之道:“这一路才清完,怕不大太平,我带了兵马来护卫。还请阿娘与岳母上车。”
楚氏与蒋行相视一笑,各回车上,女孩子们也上车。男孩子亦骑马,跟着颜肃之、姜伍,往昂州而去。颜肃之与姜伍无非说着些近期的事情,交换一下情报、联络一下感情。
颜肃之还大笑道:“你们落脚的地方,是你外甥女儿亲自挑、你妹子亲自布置的,保管你喜欢。”
姜师道:“我这妹子,在家时,是最会收拾的。”又问住的地方离州府远不远、颜渊之住在哪里一类。
颜肃之笑道:“你与他是邻居,与归义侯等都住在一处。”
姜伍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既如此,少不得要拜一拜街坊啦。”互相扯着些闲话。
半道上又在驿站住了一宿,晚饭后,颜肃之与姜伍等人商议了一下所携部曲的安置办法。
楚氏十分大方地道:“人我带来了,你只管安排。”
姜伍想了一想,也大方地道:“客随主便。”
颜肃之便说,将颜家部曲往归义与桑亭交界之处放一放,那里也有荒地。并且,划定的地方比较临海。楚氏心领神会,猜他这是要再开盐田。姜家的更好办了,本来给姜云权充县城的那个罚没的坞堡及其附属的部分地区,就分给姜家了。
姜师知道颜肃之是怎么对待来投奔的湓郡世家的,晓得这是优待,也郑重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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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方才抵达昂州城外。
初抵城外,姜师瞪大了眼睛,吸了一口冷气道:“好家伙!这就是你说的建的新城?怎么建得出来的?”
颜肃之特别得意地道:“我闺女建的!”一嘴就把古工曹给抹去了。
姜师笑得肩头一抖一抖的:“你这辈子快意人生,就只有这一个能制得住你的,我妹子尚且不行。儿女都是债,你上辈子欠了她的。”
颜肃之摇头道:“这辈子也欠着呢,走罢!”
颜希仁见他哥傻怔怔的样子,咧嘴一笑,伸马鞭戳了他哥一下:“回神啦!这里好吧?”依稀带着一股得瑟与与有荣焉。
颜希贤惊讶地道:“这个?”
“嗯!”
颜希贤缓缓点头:“我原以为……”是夸张,没想到是事实啊。
城门外,颜神佑已经带着六郎又迎了出来。因是自家的客人,便并不曾携什么属官出。如果带了,被捅出去,恐怕又是一场官司了。
楚氏见颜神佑活蹦乱跳,六郎又很稳重的样子,也是欢喜,还摸了摸六郎的头顶。又对六郎牵着的唐茵道:“这是唐家小大郎?”
唐茵认真长揖,道:“是。见过太夫人。”
楚氏弯下腰来,嗅一嗅他犹带的一点奶香的味道,笑道:“是个好孩子。你爹娘托我带了些东西,回去拿给你。”
唐茵眼一亮,认真得小模样儿十分可爱。
颜神佑跑过来叫:“阿婆。”
楚氏笑道:“你倒滋润。”
颜神佑道:“我想阿婆想得都瘦了,哪里滋润了,您看看。”说着抱着楚氏的胳膊,凑了脸过去,被楚氏在脸上掐了一小把。楚氏不大亲近儿子们,对孙子辈儿倒是添了几分柔软。
耳听得六郎用认真的腔调说:“我阿婆更喜欢你。”
唐茵也软软地回答:“我阿爹阿娘待你也比待我好。”
楚氏与颜神佑两个笑得肩头耸头,脑袋都要撞到一起去了。楚氏一臂被颜神佑搂住,另一手搭在颜神佑腕上,手上微一用力,眼珠微动。颜神佑就笑着转过身去,跟颜静姝姐妹仨打招呼:“咱们可算又聚齐啦,要是大姊也在就好了,那就更全了。家里还有一个小的等着咱们呢,这回姐妹可够多的了。”
一笑而过,又去见舅舅。
一套寒暄下来,这才进城。除贴身奴婢外,部曲皆留城外听命。昂州经常接待这种大部队,自有临时居住之所。
颜神佑爬上楚氏的车,将六郎和唐茵也带了来,一路给楚氏讲解这昂州城。楚氏听得仔细,微挑帘角,从车窗里望出去,正中大道笔直,两边每过一道街道,都能从头望到尾。楚氏发誓,便是京城,也没有这般齐整的。真个“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1】。
楚氏道:“听说,这是你督造的?”
颜神佑笑道:“我就是出了个主意,督造的是古工曹。”
楚氏笑道:“他终于寻到用武之地了。”
又见街上有围观的,一个个也不畏惧,反是兴致勃勃、十分亲切的样子。心下一叹,这大约,算得上是得民心了。
低下头,一手摸着一个小正太,问读什么书,先生如何。六郎道:“先生端正方严,是极好极好的。”唐茵跟着点头:“嗯嗯。”
颜神佑笑道:“阿婆怕听说过,这位是个神仙,姓李。”
楚氏一怔,瞳孔微缩:“是他?他如何肯来?”
“被丁先生骗了来的,他的家眷,被安置在丁先生隔壁,倒是不与咱家亲戚们在一处。”又向楚氏解释什么君子里,建安坊一类的。
楚氏听说南投之士家被集中安置,张口就问:“他们不曾携带部曲奴婢?那些如何安置?没曾讨要田亩?”
颜神佑笑道:“阿婆这一卦算得准,已将他们安置了,就在新义县。”
新义县的地理位置,楚氏是做过功课的,听了之后便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来:“如此甚好,甚好。”
这与京城里听说五王出动了,反而比听说遍地义军的时候安心的原因了。无论带不带路,有一个集中的对头,总比四处都是狼烟来得好。
一道说话,时间过得极快,很快便到了州府。车行入内。于后衙前停车,颜神佑跳下车来,先把两个小鬼拎下车,再扶楚氏下车,姜氏、郁氏俱已携仆妇相候多时了。
又是一番厮见。姜氏见到婆婆犹可,见到亲妈,可想落泪了,还是忍住了,只说:“天已不早了,还请入内歇息。”
楚氏道:“也好。”却不动脚,等蒋氏走近了,与她并肩而行。郁氏见状,退后一步,拉着颜神佑与颜静姝姐妹说话。由着姜氏扶着楚氏、周氏搀着蒋氏,一边走一边聊。
京城许多人脑补出来的“亲戚见面分外眼红”、“气愤娘怒责糊涂女”之类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会面是和谐的,友好的,即使颜静姝的表情不美妙,别人也当看不见。颜静媛见没有人针对自己姐妹,松了一口气,至于颜静姝受冷落,颜静媛也得说,这是她姐脾气有些古怪。颜静娴却不当一回事儿,反而对颜神佑一口一个“阿姊”,嘴巴相当地甜。
在颜静娴看来,颜静姝的小心思都是狗屁。什么对她们姐妹不好之类的,欺负人没读过书么?什么是家族?什么是家风?真以为门庭整肃的颜家,跟乱七八糟的赵家是一样的么?自家姐妹,不跟自家人亲近,要跟谁亲近?
再者,大家都不小了,又没有亲兄弟,难道不应该与堂兄弟堂姐妹处得好些么?不说巴结抱大腿,至少也不能让人说脾气古怪吧?
女孩子家,被说古怪,有什么好的?男人被说古怪都让人不待见呢!那是什么好话吗?
颜静娴眼睛一转,又看到阿萱姐妹,知道这是唐家的女孩子,能参加颜家家宴的唐家女孩子,那就是信得过的人了?又与阿萱阿蓉聊起了天儿来。颜静媛一直静默,颜神佑便指着颜静娴对阿萱道:“多照看一下妹妹呀。”与颜静媛慢慢说话。
颜静姝被闪在一边,越发愤愤了。
颜神佑见颜静媛十分忧郁地看了颜静娴一眼,伸出双手食指的指尖儿,轻轻按着她的嘴角,比了个向上提的动作:“小娘子,还是笑一笑好看,别愁眉苦脸的,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颜静姝有心呛她,总算记起来颜神佑骂从来不输任何人的,才偃旗息鼓。
接风的家宴,无非是各叙别情。酒酣歌罢,便即安歇。楚氏自携孙子孙女儿住在州府,颜神佑将她领往单辟的院落内。楚氏道:“她们三个,也是初来乍到,都跟着我住罢。”
颜神佑笑道:“这也使得,横竖地方大。”
姜氏却去送蒋氏,交姜云带着去建安坊姜宅安置。
看着安放行李的时候,楚氏对颜神佑道:“上了年纪了,觉少,让她们先睡罢,你陪我说说话。”
颜神佑道:“好,我也想跟阿婆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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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氏问颜神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新城的蓝图,你还记得几分?”
颜神佑道:“都记得。”
“画来我看。”
颜神佑要寻纸笔,楚氏那里已有了备好了。颜神佑提笔就画,没有墨线,直线也划得挺直。
楚氏看了半晌,笑了,真是很好的布局啊!
颜神佑莫名其妙,让画图,画完了,又啥都不说,再一看,扔火盆儿里烧了!
楚氏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兄弟们还小,你可要争气呀。”
颜神佑道:“只要阿婆不嫌我多事。”
楚氏道:“我这么些儿孙,虽没有蠢材,可庸材也不少。已经长大的都没什么指望啦,六郎又小。你记着,妇人未必软弱可欺。”
颜神佑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本来就是啊。”
楚氏道:“什么礼法规矩,有人跟你提起,都不要去理会他。”
“呃?”
楚氏倒不卖关子不打机锋,对颜神佑道:“你是女孩儿家,做了男儿的事,道学先生涌进来,难免要拿你开刀,以证他们之能。”
颜神佑笑道:“他们有刀?”
楚氏点头。
颜神佑道:“我的刀已经杀了许多人了。”
楚氏道:“你知道便好。”
颜神佑道:“是。”
楚氏这才问起山璞来:“他们何时出孝?”
颜神佑低下头,小声道:“年前。”
楚氏道:“定亲的事情,年前且不急,总要到三月才好。不可这么着急忙慌的,倒显得是上赶着去的。”
“哎。”
“李彦,是怎么一回事?”
“到现在也不让六郎正经喊师傅呢。”
“意料之中。他要是这么好游说,就不是李彦了。且等等罢。你阿爹……”
颜神佑抬头:“呃?”
“可曾宣扬过不臣之心?”
颜神佑摇头:“这怎么会呢?阿爹总是忠于今上的。”
楚氏微笑道:“这样最好!一以贯之,李彦可用。”
颜神佑心头一跳,对楚氏道:“丁先生却有些躁动,一直鼓动阿爹自保。”
楚氏淡淡地道:“不是自立么?”
颜神佑吓到了,楚氏道:“这种事,不能自己说,人心却可用。我放心啦。”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唐诗啦,形容的是长安城。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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