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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想吃肉     诗酒趁年华txt下载     诗酒趁年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女人不能惹

    却说,自吴家人被颜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留在了颜府,颜府里就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大房二房四房各闭门生活,若颜老娘那里没有吴家人在,妯娌几个或往说话,一旦听到一个“吴”字顿时便要告退。

    颜启的几个亲家,原本是要来探望颜老娘的,不幸颜老娘到京第二天便“病了”,原本准备的礼物便要有所增减。耽搁一天,再递帖子过府,颜家便都婉拒了亲家的到来,言称老夫人卧病,家中忙乱,恐怠慢了客人。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然而大家也都识趣儿,虽猜不透原因,却也晓得颜家不乐见人。八一下颜老娘与越国长公主的过往,又都释然,以为这是为了避那位皇帝都要让个五分的女士。便是赵忠,这货实在,听说不让去,他就真不去了。

    颜氏倒是回了娘家一趟,回来就听说了这场闹剧,当场气得冲她爹吐了好大一口口水:“你又糊涂了!”这话儿,也就只有出了嫁的女儿敢说,撒泼这等事,也只有这等身份的人才能做得出来。颜启倒想收拾这闺女,却是腾不出手去,他现在穿鞋了,也想要个好一点的名声哩。

    照说,日子也就这么平静的过下去。等到吴家住个两天,圆了颜老娘的面子,便推说家中有事,要回家去,这事儿,便也结了。

    岂知这楚氏的运气来了,近来总遇到些神队友。

    比如,先前硬要留吴家人的颜老娘。

    又比如,忽然突发奇想想生事的赵氏。

    赵氏其人,真个是被爹给坑了。因为赵忠没个章法,她从小就没有受过正规的主妇训练,净跟着一干婢妾耳濡目染了些姨娘宅斗学,整个人都学歪了。等到要出嫁了,又嫁不好。嫁给个颜平之吧,遇到了颜家一家子婆媳的高手。以上,全拜赵忠所赐。

    赵氏其实是个聪明人儿,吃了些亏,也渐渐摸了些门道,原本前途光明的。可惜不幸运气太不好,自己觉出不足来,要改进的时候,又被亲妈派来的黄婆子坑了一把。

    行了,这下怎么做都没用了,全京城都知道她不是好人,她老公也不是好人。赵氏心里的火气,只能是越烧越旺,怨毒只有越积越多。可可地遇上了颜老娘又给颜平之弄了一把美人儿来,颜平之当天就睡了一个。过不几天,全睡过了。小姑娘们被滋润得越发地水灵鲜嫩,比她这拼命生了四个孩子的妇人,真是不知道快活多少倍。

    赵氏倒想收拾她们呢,杖毙,这种事太常见了。可是不行,还有颜老娘呢。这家里,别人能开罪颜老娘,独她不行。只得忍了。

    有些人便是这样,自己过得不好了,不想着如何让自己过得好些,偏想着要别人也一起倒霉了,他也就开心了。赵氏,倒霉了这些年,也有些这么样的心理了。她也是单拣软柿子来捏,拣来拣去,就是二房了。

    颜老娘给颜肃之美婢,他嫌丑,却勾起了赵氏的记忆——当初这货不就是送了十个美女给徐家姐夫的吗?还害得颜氏回娘家哭诉!就是这个办法了!特别巧,老天送了个吴表妹来!颜平之自己不想理吴家人,就让她去照看。赵氏也一肚子气呢。别看自己是妾生的,看了别家妾来攀关系,她也觉得受辱呢。

    如果是别人,颜肃之惹上了,扔就扔了。如果是吴表妹……颜启和颜老娘也不会让他脱身的,必得纳了做妾。这事儿安旁人身上,不太合适,安到颜肃之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的人头上,都没什么人怀疑的!

    赵氏拿定了主意,就开始撺掇吴家人。她也不是直接说她的计划,只为吴家人介绍颜家的家庭情况。以吴家的作风,能想到什么主意呢?就算想不到,还可以安排一出“两婢女聊天,不小心说出可行计划”这样的戏码呢。

    吴老爹见识过楚氏的厉害,听赵氏说道:“你们撂开手去怕也不能得善终,仇早便种下了。”就有些害怕,十分忧愁自家性命。

    赵氏介绍颜肃之就是:“这阖家上下,不怕爹娘的就只有他一人。”

    又说颜肃之:“他只有一个女儿,我看我那二嫂是生不出来了。若有人能生个儿子出来,他的家业,全是儿子的!他性子独着呢,他那娘子可不敢惹他。”真是什么有利说什么。偏偏从表现上看来,她说的全是对的。

    这个时候恐吓够了,再弄两个婢女借聊天之机,使吴家人偷听到“将吴家小娘子许与二郎”这样的计划。简直就是水到渠成,不怕吴家人不就范。

    吴老爹全家的智商也是够呛的,真要是个聪明人,就不至于做出这许多蠢事来了。被赵氏一吓,一想,似乎也是这样。楚氏手真个黑,上回是直接杀人,这回这样儿明显是不想放过他们了。

    行,拼了!

    颜肃之就遭了殃。

    他极少回家,想逮他可真是不容易。再者说了,他再中二,也顶多想出个抢新娘子的主意,实在不知道后宅小妾们的宅斗招数有这么搞笑、他爹有这么脑残!

    赵氏的主意很简单,碰瓷!颜肃之回家,为了气爹妈,会带一身酒气,这一点相当可以理解。皇帝面前都能打酒嗝的中二病,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然后让吴表妹冲过去撞他,甚至都不用冲,只要吴表妹略不整齐些,只要有人路过,瞅准了,或者干脆就是吴家人出面。大叫起来……

    颜启会怎么断案,还用说吗?

    你说吴表妹这么得罪了个中二病,以后日子难过?那又干赵氏什么事儿呢?如果吴表妹能拿捏得住颜肃之,更好。这吴表妹也是个美人儿啊,颜肃之万一能看上她呢?二房又得热闹了呢。

    ————————————————————————————————

    计划得很好,实施得也相当地顺利。

    吴家也打定主意了,就怕前脚出府后脚被楚氏灭口。吴表妹一想颜肃之那张美颜,也两颊通红地答应了。就是:“怕她娘子不好相处。我姑娘[1]不就是落在这样大妇手里失了性命的么?”

    吴老爹道:“怕甚?你往你表哥那里去,他虽冷淡,总不至不顾你性命。”

    对啊,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上头有人!

    颜肃之果断中招,正如正常人猜不到他的思维,他也猜不到这些人的想法啊!他最近爱养鸡,听到鸡叫,不免关注,他追鸡的去的。结果鸡没追着,就被一声尖叫吓得住了脚,四处张望。心说,哪里来的蠢货,没看过人逮鸡吗?一怔之意,鸡也飞了,吴表妹也来了。

    高-潮来了!

    一家子人齐聚在大厅里,颜肃之酒都吓醒了,女高音真是要人命。据路过的侍婢讲:“二郎醉醺醺的,就……”

    吴老爹一脸晦气:“这可怎么是好?”

    颜老娘偏心,且一般乡下遇着这种事儿,解决的办法也简单,要么把这男的打死,女的另嫁。要么就这男的娶了这女的。打死亲孙子?那是不可能的!可颜肃之有老婆了呀!怎么办呢?吴舅也干脆:“我苦命的儿啊,只好做妾了。”吴表弟还乍着胆子想揍颜肃之,吴表妹只管哭,一套哭,还一套拿眼睛瞄颜肃之。

    要说这一家人智商不高,演技还真不错。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姜氏和颜神佑都被糊弄过去了!

    颜神佑能来,却是撒泼打滚儿,效仿乃父无赖之风,听了回报说:“二郎调吴家小娘子,将军要他纳了做妾。”就非要跟着来的。她还撂下话了:“要么带我去,要么我自己偷偷去。”

    然后被姜氏一把薅过来扔给阿圆:“把她锁房里,你看着!”

    颜神佑:=囗=!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亲!

    不过,对付阿圆比对付姜氏容易得多了,她爬到窗台子上,翻窗跑了!阿圆只好跟着跑。气喘吁吁跑到大厅门口,颜神佑也不进去,还对着阿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边颜启还在说姜氏:“这事是二郎不对,可咱做事得有规矩。便娶了吴小娘子做妾罢。”

    颜肃之先不干了!“呸!哪里撞出来的下作娼妇,也想赖我!我宁可纳了外面花娘,也不要这样的贱人!”

    姜氏冷静地道:“你们哪里遇到的?”她是知道的,颜肃之是不肯与三房有关的人接触的。

    可颜肃这货……他在追鸡啊!追偏道儿了好吗?追到客房那里去了。你问鸡呢?没追上啊。

    有人信吗?必须没有!

    姜氏气得发抖,却对楚氏道:“正经妾也是要入族谱的,生了孩子也是我的,须得令我母知道何时多了个外孙,令我兄知道何处多了个外甥。”

    楚氏道:“是这个道理。明日,但请亲家来。”

    姜氏沉声道:“纳妾不如娶妻之隆重,却也须有媒证,有文书,要过籍簿。请郁大将军为证,唐郎为媒。女家?”说罢看着颜启。

    颜启道:“我请赵亲家来。”

    姜氏道:“还要找卜筮之人。”

    颜老娘道:“是得算个好日子。”

    颜平之被这神转折弄得想死,赵氏却在偷笑。

    外面颜神佑要冲进来,被阿圆一把薅住了,还堵了嘴。她算是看透了,这小娘子是真像她爹!

    颜肃之还在骂姜氏:“你疯了?”

    不,是你疯了。

    颜肃之还想跑,颜启是抓不住他的,姜氏却对他道:“郎君且住,看明日如何。”语气颇有古怪。颜肃之直觉得不对,心道,还能叫你哥哥们来打我一顿不成?

    不不不,你挨不了打,你闺女要挨打了。

    颜神佑因为偷跑,回去之后被姜氏撩起了裙子,每条小腿抽了三板子。疼得她眼泪汪汪的:“我怕阿娘吃亏么。阿娘又不能哭闹,只好我来了。”词都想好了,见着小吴氏就哭,就躲,就说她肩膀上坐着只猫头鹰。

    姜氏好气又笑气,擦擦眼泪:“行了,明天带你去,你也是得学着点儿了。”

    颜神佑却是一肚子的疑惑:纳个妾而已,为什么要大将军来做证人?颜启不懂事,不反对倒也罢了,为什么楚氏也?总有一种会翻盘的赶脚,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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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该来的都来了。

    姜戎是气极败坏的,两个弟弟都带来了。比他更生气的是颜肃之,这都是什么事儿呀?他根本看不上吴表妹好吗?就凭一个吴字,都够他把吴表妹踹开十万八千里的了:“我恨吴氏贱人入骨,怎会调戏这等丑女?别说喝了酒,便是刀斫头,我也不稀罕她!我昨天就说了,你们偏不信!”

    颜氏更是上前就吐了吴家一大口口水:“家里野丫头没人要了,还是大着肚子想找个下家?就这般急?”

    颜肃之十分意外,奇怪地看着他姐,把颜氏看得脸上一红。那啥,颜肃之再也是她弟好吗?对着又是吴氏,颜氏不帮兄弟,还能帮谁呢?且她记着颜肃之的人情,哪怕真是颜肃之睡了吴氏,只要颜肃之说不要,颜氏都要挺他到底。为了方便撒泼,她今天连丈夫都没带过来。

    姜氏却极镇定,开口道:“同姓不婚,凡同宗共姓者,皆不得为婚。为防同姓,买妾当卜。”

    这话大家都听得懂,连颜老娘都知道的道理。她不知妻妾规矩,盖因见得少,乡下地方乱事也多,十分不规矩。但是同姓不婚,那是哪儿都明白的。颜老娘不明白的是:“二郎姓颜,丫头姓吴,怎么成一姓啦?她也不是买的奴婢啊。”

    回娘家来的颜氏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对颜老娘道:“怕他们改过姓儿呢,若两家能有个百来年的家谱,不问也罢。否则,只好当不知其名姓了。总不能旁人说什么,咱便信什么。不过是做个样子,去去疑罢了。亲爹娘还有卖儿卖女的呢,卖出去了,还不定改成什么姓了,不是么?”

    她们一对一答之间,场面十分安静。颜神佑心里十分痛快,心道,原来如此!忍不住十分悲悯地看了颜平之一眼。这要卜出个同姓来,那吴氏是小吴氏的亲姑妈。颜平之就算是同姓相X的产物了?颜神佑不觉得同姓有什么,出了五代的堂兄妹都能结婚了,同姓算个啥?

    可是这个时代,它不行!

    姜戎是来给妹子撑腰的,姜氏说要查,那是必要查的。他现在拳头比较大,说话自然是顶用的。还现编了个谎:“我怎么听说这是你家族亲,才要留在府中的?否则何以客居府上?此是何等身份,敢为骠骑座上宾?”

    经过战乱的年份,许多户籍资料一类都丢失了,更何况吴家因有颜启撑腰,期间还改过户籍,自老家改往京城。这就更说不清楚了。颜家的族谱,都称不上族谱的,吴家就更没有了。非要说他们是后来改的姓,谁也拿不出实证来证明不是。姜氏又怀疑,那就卜一个呗。多简单?

    所以郁陶和赵忠都说:“便卜又如何?”郁陶是猜着了一二,赵忠是嫌麻烦,有问题就走程序,多简单?

    颜启觉得自己真是个操心的命,脾气比年轻的时候好了许多,还息事宁人地道:“此事不可张扬啊。”

    颜肃之挺聪明,看姜氏像有把握的样子,也说:“这是心虚么?”

    颜启受不得激:“卜便卜。”

    算命的老头儿快要吓傻了,MD!听来找他的人说这是个好买卖,教他用心,做点小手脚。主人家开心了,多给些赏钱。

    原本占卜是门高深的学问,要用什么龟甲、蓍草等等,到了这里,又是纳妾,又是走个过场。算命的老头儿就准备了最简单的,给个牌儿,你们扔吧。为了主人家开心,他准备的那套家什,都是做过手脚的,怎么扔,都是个正!眼下的场景,还能问什么呢?

    就问:是不是一个姓儿呀?

    正面就是个是,反面就是个不是。多简单?

    抖抖索索扔了,正!

    第二回,正!

    第三回还没扔呢,颜平之先脱力趴地了,简直像一滩烂泥一样——他,已经想明白了。不管真相如何,他都是那么个同姓相X生出来的人了。阴私事,最难表白。你要闹大了去证明,就已经输了。

    颜启不信邪,他自己扔,还是正。

    颜老娘也傻眼了,看着儿子扔了好几回,她说:“我来!”也是正。

    颜启不敢相信地看着楚氏:“阿吴当年……”

    楚氏镇定地道:“你要纳她,圣上许了,阿家答应了,可有我插手的余地?”

    颜老娘已经哭了起来:“这都造了甚么孽哟~~~亲家,亲家,可不敢说出去啊。”这回亲家不是叫吴老爹了,是管郁陶姜戎等人叫的。这老太太一辈子就信两宗事,一、儿子;二、迷信。排名不分先后,硬要排一下的话,迷信还在儿子上面。

    吴家人这才知道不好,吴表妹当时就说:“表哥表嫂救我!”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啊!】颜神佑本来打算她来闹的,反正她是“神童”,小孩子眼睛又干净,说吴表妹舌头拖了三丈长又怎样?说看到个怪物披了个人皮又怎样?《聊斋》的段子咱知道得不要太多!

    现在好了,不用她闹了。而且……三房已经被拖下水了。

    再看算命老头儿,已经……已经……悄没声儿地溜到门口儿了,然后又被提溜进来了!楚氏就问了一句话:“还卜吗?要不要换一个人来?”

    颜启还不死心,颜老娘已经被打击崩溃了:“不许,都不许,不许说出去,不许叫旁人知道!”说着,这老货还看了她吴亲家一眼!又看看颜启:“你把这事儿给我办圆了,不许有人知道!”颜启连遭打击,先是亲口跟他娘承认他废了,又出了眼下这事儿。最后一点勇气,也被颜老娘这一崩溃的怒吼给吼飞了。他也萎了。

    能威胁儿子,威胁这吴“亲家”,真亲家是不能威胁的。尤其是姜戎,他必要给妹子讨个说法。姜戎虽是世家子,然则自幼习武,又掌兵,带着一股子的彪悍之气。此时占尽上风,却也恨极了颜平之等人。他也是看出来了,若说这颜吴真是出自同源,他也不相信的。可谁叫一卜便是个正呢?好机会不能错过。

    颜平之被他揪到手里的时候,已经崩溃了。

    作者有话要说:[1]姑娘,也可以当成是姑·娘,就是姑妈。

    同姓不婚,不论妻妾,不论血缘远近。《唐律疏议·户婚》:182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以上,以奸论。

    【疏】议曰:同宗共姓,皆不得为婚,违者,各徒二年。然古者受姓命氏,因彰德功,邑居官爵,事非一绪。其有祖宗迁易,年代寖远,流源析本,罕能推详。至如鲁、卫,文王之昭;凡、蒋,周公之胤。初虽同族,後各分封,并传国姓,以为宗本,若与姬姓为婚者,不在禁例。其有声同字别,音响不殊,男女辨姓,岂宜仇匹,若阳与杨之类。又如近代以来,特蒙赐姓,谱牒仍在,昭穆可知,今姓之与本枝,并不合共为婚媾。其有复姓之类,一字或同,受氏既殊,元非禁限。若同姓缌麻以上为婚者,各依杂律奸条科罪。

    问曰:同姓为婚,各徒二年。未知同姓为妾,合得何罪?

    答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取决蓍龟,本防同姓。同姓之人,即尝同祖,为妻为妾,乱法不殊。户令云:“娶妾仍立婚契。”即验妻、妾,俱名为婚。依准礼、令,得罪无别。

    其实占卜也不能防止*的。有个有名的故事,传说晋末大乱,士人东渡,有一位道德楷模,在抉择的时候放弃了自己的儿子,选择了救别人的儿子。过江之后,发现自己没儿子了,老婆也生不出来了,就买了个妾。

    占卜一下,不是同姓,就纳了。后来越看越觉得小姑娘眼熟,一问,再一问,艾玛!是他外甥女儿。

    道德先生到死都没有儿子……

第32章 真是高手呢

    颜启终究是与楚氏心有隔阂,更是心偏吴氏一系。纵使心里已经虚到了十分,依旧吼道:“这是哪里找来的骗子?!我要再寻人来卜一卦!”

    郁陶猛然站起来对他道:“你闹够了没有?还生怕人不知吗?贱妾人家,值得你这样?!这等事,掩且不及。阖家声誉,何惜一妾?”作为一个明白人,他已经看明白了,然而已经被“绑架”了来。如何取舍,郁陶还没有糊涂。

    颜老娘也发挥神勇,一把鼻涕一把泪:“狗儿啊,可不敢犯混啊,听歪的。”

    姜氏眼看着这一出闹剧,眼神微冷,与姜戎交换了一个眼色。她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该出力的人都不能躲懒了。颜神佑看着她妈和她舅舅交换眼色,已经完全看呆了,这一刻,她那聪明的小脑袋完全停止了运转。

    直到姜氏对楚氏微微前倾了一□子,颜神佑才觉得情况有点不对。这个……看起来好像是……阿婆先埋了线呀!【卧槽!真是高手!】当年纳妾,颜启出力睡吴氏,可场面应该是正室娘子操办的。楚氏这等礼法世家出来的人,竟能一点也不抗争地由着他去,可见这里面的故事不少。不止是颜启偏心、皇帝站街,恐怕楚氏,也是故意忍让的。

    颜神佑越发觉得自己需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哪怕是文化课。刚学过《户婚律》她都没想到要怎么灵活运用,直到姜氏将这个抬了出来。真是巧妙的运用啊!唔,就是……非要占卜这事儿,做得有点生硬呢,还可以再软和一点。

    比如不特别提出来,找个人当司仪啥的,一条一条念程序,念到了,就意思意思卜一下。反正,颜神佑是觉得,这里算命老头儿肯定是被收买了。再看这算命老头儿,瘦得干柴一般,跟郁陶居然有点像。不过郁陶久居高位,也有了一点气质,这一位就更猥琐一点了。现在这货正缩在角落里,面前摆着一副封建迷信用具,一副恨不得想死的表情颜神佑忍不住为他点了根[蜡烛]。

    她还是低估了她家的女性长辈们,楚氏只说:“还请这位先生且在寒舍住下,日后少不了有事要麻烦到他。”竟是直接将这老头儿留下来做一供奉,并且提出了比较优厚的条件,每月与布若干、钱若干、米若干。

    老头儿也不傻,当即就答应了下来。眼见此事不能善了,他哪一边儿都开罪不起。不如从善如流,好歹下半辈子有保障了。江湖传闻,这骠骑将军府里,还是夫人比较靠谱,将军么……就不好说了。将军之旧部,二十余年来,颇得夫人照顾,样样妥当。将军虽总说与“弟兄们”一体,却总是个粗心大意的人,想起你来,便与些好处,多半时候却是想不起人来的。

    且眼前一看,夫人育有三子,子又有子,将军这个就……越上了年纪,就越是拼儿孙了。

    老头儿本是孤身一个,得了优厚的待遇,如何不乐意?甭管是谁做的局,是谁引他来的,现在对他来说,都是件好事。

    楚氏道:“如此,请老先生下去,签个书契,与他安排一处房舍居住罢。”便有管事的娘子引了老头儿下去签文书、安排住处。

    “外人”可走了,剩下的人可以开始清算了。

    颜神佑初时将她爹和吴表妹恨得咬牙切齿,此时见她爹一直在那儿死活不肯要,又说自己是冤枉的,如今又来了这样的神转折,就觉得是冤枉了她爹。心里十心不好意思,讪讪地不敢看她爹了。再看吴表妹,那就是恨得想把她撕碎了的节奏了。

    吴表妹可真是三房的猪队友,特别地解恨呢。姜戎揪了颜平之,赵氏已经吓傻了,她如今是不会做出失声尖叫这样的事情来了,却十分害怕地四下张望。赵忠倒是想护着女儿女婿呢,可以他的大脑,也完全想不出解围的办法来。甚而至于,他还在想:这两个小畜生,不是多事么?居然一点也不怀疑这事儿是他女儿女婿干的。

    既觉得此事是颜平之夫妇弄鬼,赵忠也不能失了外气,固知这同姓而婚罪名很大,他也没办法做出大义灭亲的事情来。倒是想胡搅蛮缠呢,却被邻座的郁陶给制止了。郁陶和赵忠虽然在体型上十分不匹配,但是在武力值上差别却不算太大,尤其郁陶比较聪明,赵忠看他使了眼色,便也安静了下来。听郁陶在他耳边说:“这事闹出去不好听。”

    是呢,谁都知道不好听。颜肃之一介布衣,皇帝剃光了他的头,要再给他假发他都不肯要。颜平之可是官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是颜平之有错在先?赵忠就萎了。

    此时便是郁陶,也不能不服楚氏这个女人了。他闺女嫁给了颜渊之,真个是不站队也站队了。

    当下姜戎必要讨个说法儿,颜老娘一听便慌了:“她大舅,使不得啊!”

    姜戎十分诚恳地道:“太夫人,这畜生做的简直不是人事!有这么坑自己亲哥哥的吗?有这么坑他阿姨的侄女的吗?您还不知道吧?使剩下的东西才拿来给妹子,丢人不丢人呐?您要不给我个说法儿,我必要找能说理的去说一说去。”

    他看明白了颜老娘是这里最好突破的,偏她辈份最高,说的话颜启得听。

    这一天,以及以后漫长的日子证明,颜神佑这个小王八蛋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天啦,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要不去踩一脚,就对不起她娘受的苦来了。于是她“怯生生地”上前,轻轻拉一下她舅的袖角儿,用粉嫩嫩的萝莉音,有点抖地说:“阿舅,太婆还病着,你也别生气。”

    颜老娘很有一点重男轻女的思想,这几天都不带多分颜神佑一个眼角的,这时却觉得,这曾孙女儿真是可爱!连说:“她大舅,看孩子面上,别生气。”

    姜戎知道这外甥女儿聪明,且妹子不是由着孩子生事的人,便一脸严肃地对颜神佑道:“你小孩子家,不懂。”

    颜神佑故意回头看一看她娘,然后又看一看她爹,最后看了看唐仪:“世间总有懂事的人,世间言官耳目最灵。可是……自家事,自家毕。说出去惹人笑,便是几处姻亲,也是要没脸的。”

    反正她是个BUG一样的存在,这话是她自己想的,还是有人教的,是没人去计较来历的。

    顺着颜神佑的目光,大家一看,你怎么还在这里?唐中二还在呢好吗?不能因为人家不说话,就当人家没有病啊!这货还真是当过御史的,他还是御史大夫的准孙女婿。一想他跟颜家的恩怨纠葛,都一阵头大。要让他不说,得颜肃之出面。想颜肃之出面,得让颜肃之先满意了。

    这货一直在看戏,看到现在,决定出来刷一刷存在感了。卷一卷袖子:“没错!真当天下没有明白道理的人了吗?今天要没个明白的说法,明天我参这小畜生去!这样的畜生还留在家里,等过年吗?”

    他一开口,味儿就变了。根本就是告诉大家,有他唐中二在,必须严惩。

    郁陶先接了词:“还是孩子说的是,闹出去大家都没脸。”

    几家姻亲,荣辱相连,是得将眼前事办了。

    姜戎就一句话:“如此陷兄长于难,可是做人的道理?”

    颜老娘是偏向颜平之不假,这份偏心却是虚的,是因着吴氏昔年的奉承、因着颜启的爱好,要说真心里,她更看重长房的。尤其眼下颜启也要被卷进来了,二选一,必须是选颜启的脸面。

    颜老娘接口道:“那是不能容的!得上家法!”

    唐仪对这么个当年弄得他娘没脸的老东西十分不耐烦:“你家家法是什么?别这等算计手足的东西反要与他金银美婢罢?”

    颜老娘能说什么呢?“打!”

    赵氏一个激泠,连忙说:“不是我!不是我们!是他们!”伸手指着吴家人,“是他们害我们,我何尝亏待于你们?你们便这样攀咬于我?”她这会儿想起来了,她没有直接撺掇呀。

    不推你身上,难道要自己认了吗?反正吴表妹是没这个高尚情操的,她只说:“是表嫂说……二房没儿子……若、若能生……”

    这话也是赵氏说的没错。

    颜平之还被姜戎攥在手里呢,就恨得挣扎起来要揍这个蠢老婆——哪里挣得脱呢?郁陶仔细,心里既有了抉择,便也不含糊,沉声问道:“她说了你便听了?是她教的你?”

    吴表妹恨不得将事都推到赵氏头上,抖抖索索,便说:“是。都是表嫂教的。”怎么问都说是赵氏干的,以其趋利避害之本性,总是不肯揽这事的。将听到婢女的话,都变成是赵氏所言。

    赵忠一听这事儿是他闺女干的,却是再没办法乱缠了,伸手就帮颜平之揍了赵氏。赵忠的武力值是十分能看的,打得赵氏半边脸马上就肿了起来,迅速地胀紫了,嘴角、鼻孔里都出了血。

    楚氏道:“先休要打了!与她擦擦脸,卜卦的我已安置下了,在咱们家里,他说不出去。这些人呢?”

    姜戎道:“一个巴掌就算完了么?我怎么记得这一位的姑母似乎是……大大的有名?这是要袒护吗?”就差直挑了颜启也有纳个同姓妾的历史了。然而他又不直接提,只拿三房说事。

    楚氏问赵忠:“是你接走,还是我来管教?”

    无缘无故把女儿接回家?赵忠再傻也知道这样不行,只得说:“你做主。”

    楚氏便下令,将赵氏禁足,一应供应不缺她的,只是不许她出房门半步。凡三房之仆妇,同拘禁,不许与外界接触。衣食等外面送进去,垃圾自有人收。

    颜启不得已,将颜平之杖责四十,楚氏道:“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禁得住这般打?不消军士动手,叫婆子们来!”如果是军士动手,还能来个假打,婆子们打,就是实打实的来。

    楚氏却又说:“我家人施杖,不好令外人旁边,且请将军的贵客请去歇息。”将吴家人送往一处僻静院落里。这才把将平之当庭扳倒,姜氏等人回避,将裤子褪了,大太阳底下一顿好打。杖责之辱,不在疼痛,实在此处。

    伤在其次,这心,是被打得碎成了渣了。连颜神佑听说打板子是这等打法之后,都忍不住要同情起她三叔来了。唐仪还不肯罢休,蹲颜平之耳朵边儿上他跟着数数儿呢。颜平之没被打死,得先被气死。

    四十杖打完,两腿上血迹斑斑,拖一边跟老婆一块儿关禁闭去了。楚氏道:“先报病,好生将养,你且要当差呢。”

    行了,人打完了,楚氏便请郁陶、姜戎、赵忠、唐仪都要保密,说出来对姻亲不好。郁陶等都答应了,楚氏道:“不是我不信诸位,还请与我盟个誓来。”这个要求也不算过份,几人一起,折箭为誓,发誓保密,说出去了便有如断箭。

    颜肃之还问:“那贱人一家呢?平白诬我便算完了?他们何等来历?”

    楚氏便看向了颜启,颜启短短数日,连遭打压,整个人都老了,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头发都乱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女人更有韧性,心也更狠。这一家子人,留下来是祸根,颜老娘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凡是妨碍到她儿子的都不能留。她就说:“祸害不能留!”

    楚氏依旧要问颜启的主意:“将军?”

    颜启嘴巴哆嗦了半天,郁陶不得不逼问他一句:“颜老弟?究竟如何想?早做决断!”

    颜启深吸一口气:“送他们上路罢。”

    楚氏道:“须隐蔽,将军亲兵,旁人使他们不动。”

    颜启咬咬牙扬声道:“来人!”

    楚氏将这吴家人安置的,正是吴氏生前居所。众亲兵一拥而上,手起刀落,瞬息间,地上便滚了几颗头颅。

    这一出好戏,姜氏却不肯令颜神佑去看了。反叫阿圆与阿方好生护持,送回房里去。颜神佑临出门儿,看到地上散着那算命先生遗下来的疑似做了手脚的牌子,顺手她就捞了起来。

第33章 儿女都是债

    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僧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颜启此生,注定要比别人更能深刻体会这八苦。吴家人被斩尽杀绝了,颜平之夫妇禁足,颜平之更是遭到了杖责。颜家的把柄握在了几个亲家的手里,是的,谁也不会说,可颜启的心里不会不去想。

    不但是颜启,除了楚氏,其他人都不能不去想。哪怕是背水一战的姜氏,她是受够了颜启没完没了的偏心,受够了三房无休无止的挑衅。作为晚辈,她无法抗议,却又不想受制于颜启,不得不出了这一个鱼死网破的招数。直击重点,将颜启与颜平之父子一同掀翻在地,再唤来助拳的踩上一万只脚,让他们再也不能恶心人。

    然而事情做完了,她也觉得,这事对自家的影响是很不好的。心中难免惴惴,却又硬起心肠来。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了,她已到了忍无可忍,三房已要破她家门。颜启又在偏袒,楚氏虽条理分明,却也并不多拦。长此以往,对颜神佑的生长也是相当不利的,颜肃之又是个抽风的脾气,她只能靠自己。

    女人,从来是为母则强的。

    这么想着,姜氏的心又硬了起来,脊背又挺直了——反正,她一举一动,都是合乎礼法规矩,没有楚氏配合,她也做不到现在这个程度。没有她出头,楚氏也不能就这么顺当地解恨。

    楚氏确不曾与她计较,柴氏也只当不知。阖家能看出这内里门道来的,也就这么些个人了,也许还要算上一个颜神佑。但是这个小朋友必然不会出卖她亲娘。

    楚氏命姜氏与颜肃之送姜戎、唐仪等人,命颜孝之夫妇奉颜老娘去歇息,自与颜启送郁陶、赵忠。赵忠再鲁,也知此事传出去了还要闹到他头上,是以他不须多嘱咐,便说:“这事儿就这样罢,可不敢再多说了。”

    颜家阴私之事,非自家人泄密,吴表妹如何得知?照看吴家人的,正是颜平之夫妇。阴私事,从来是快刀斩乱麻,甭管这局做得有没有漏洞,都不能去深究。否则能澄清便罢——也要摊上晦气,不能澄清,就只能出更大的丑。是以赵忠不得不再提醒一遍,要别人保密,千万别说他闺女害人。

    楚氏冷冷地道:“既已立誓,还用你再啰嗦?”却缓了脸,对郁陶又多说一句,“一件事儿,再说与旁人知,便不是秘密了。”

    郁陶会意,再次申明:“此事不从我口出,我也再不说与人知。”说完,十分同情地看了颜启一眼。

    那一头,唐仪不须多叮嘱,就自己道:“便是我娘来问,我也只作不知。就说我是来看神佑的。”

    姜戎更不须说,他比唐仪明白事理得多。哪怕今天占了上风,姜氏还是要在颜家过活,中途出了这样的丑闻,稍不明理的人,怕要迁怒于她,是以姜戎十分忧心。

    颜肃之对他道:“放心,我娘乐见如此。犯错的不是她,来的人必会守口如瓶。既不忧外泄,又能除去这等眼中钉肉中刺,何乐而不为?”更深的东西,似乎还有一些,像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怪兽,看不清模样,颜肃之不敢去深想。

    姜戎见颜肃之肯维护姜氏,心下十分欣慰:“好儿郎!”

    姜氏也十分诧异,她知道颜肃之不傻,十分怕他看透了之后又要提防自己,连带的对女儿不好。岂知颜肃之不是这般想的,总是受正统教育长大的,没有染上他爹的蠢,后宅的事,可不就是要交给老婆去处理的吗?至于手法,也没什么阴暗的,颜肃之觉得,比起他老娘,他老婆真是阳光多了!

    唐仪看着这两边说话,十分之郁闷,他想跟颜肃之做亲家,可老婆不给力,一连生了两个闺女。偏偏他娘还很开心,说:“生得好!能生出闺女就能再生出儿子来,不急,且用心将女儿带大。”

    可唐仪急啊,看人家大舅子和妹夫说话,他气闷地道:“我回去了。”

    颜肃之笑道:“你明日还是轮休罢?我明儿找你喝酒去。”

    唐仪这才转为欢喜:“好。”他琢磨着,跟这位颜病友商量一下,要是他儿子太小了,娶不到萌萝,可不可以请颜病友加把劲,多生几个儿女,哪个合适了,他们两家都好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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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颜老娘越躺着越觉得心躁,不多时,又发起热来,楚氏十分尽心,再为她延医问药,提议颜启向宫里借个御医来瞧瞧。看的人谁不说夫人仁孝宽厚?颜老娘这般为难她,除开非礼之事,旁的真是百依百顺。

    颜启也是心燥,常年习惯使然,他又去看了颜平之。颜平之不能出,颜启却能进去。颜平之自觉丢了大脸,回来就气得昏死了过去,这会儿才被赵氏拿冷水给他泼醒。

    颜启见了赵氏,也只能暗叫一声晦气。这是他老战友的闺女,碍于赵忠,还真不能怎么样。再看颜平之,父子两个真是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见断肠人。爷儿俩都不算太笨,却又都有些害怕,想再次求证,又都不敢。对坐无言。这两个人,真是从心理上被击垮了。

    许多事情皆是如此,进入到那个杂乱的环境里,毅力的不够的就容易被环境带着走。好些个事情做完了,才发现,不对呀!我当时怎么就这么怂/蠢?就顺着他们来了呢?可往往等到反省的时候,结果已经造成了,后悔,也已经太迟了。想翻盘,也没那么容易了。

    还是颜平之不能忍受自己的来历如此可耻,比起庶出,今天被扣上的帽子更羞耻许多倍。他哽咽着:“阿爹,儿……儿……儿真的不是……”因为受了杖刑,他的气息很微弱,声音也是弱弱的。

    颜启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能知道什么呢?他从来就没有明白过。

    要搁往常,颜启不开心了,会找楚氏抱怨,遇上颜肃之,骂两句,也能出个气。现在,两个他都不敢碰了。颜肃之这个中二还好,遇上了顶多生个气,可颜肃之的老婆不是个善茬,一不小心惹到她,怕又要生事。楚氏,他现在是真的畏惧了。憋了半天,他终于憋出一句来:“你好生歇息,养好了伤,再做打算。”

    言毕,他便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了出去。

    因这一出,全家都压抑得紧,空气里还能闻到血腥的味道。阖家上下,对楚氏的畏惧都上升了一层。

    楚氏听说颜启去看颜平之,她也不在意,问明颜启又去书房了,便是吩咐:“盯住了他。”依着她的心意,她老人家要架空了颜启,让他接下来三十年长长久久地活着,憋屈地活着,活着受罪。所以儿子问她,为什么不能跟他们说的时候,她才不能给一个正面的回答。真话,能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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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受到的影响最小,都说小孩子干净,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侵扰。比如大房那里,柴氏已经命人熬了安神汤,给睡不安稳的次子颜希仁喝,顺便叫满屋上下都喝一点来压惊。郁氏也觉得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有些不大安稳,心下不安,也命熬汤。

    独颜神佑,她爹妈都去送客人去了,她正蹲正房门口儿研究那个牌子呢。这年代的房子,采光不是特别好,她嫌光线暗,怕看不出里面的机关来,就蹲这儿了。

    那边她爹娘好不容易有点和平相处的迹象,颜肃之还说:“我看我娘有些不太好……要不,过两天你带神佑去你娘家住些时日。岳母寿辰也快到了,就说她想你们了。”

    姜氏这还是头一回这么受丈夫的关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有点慌乱地答应:“哎。”

    颜肃之越想越觉得可怕:“不是发遣你回去,我总觉得这家里事儿不对。这么些年,真是……我得好好想一想。”

    “哎~”

    走着走着,就走到家里来了。正好看着他们那宝贝闺女在充当神棍,念念有词在那儿扔牌子。要是颜肃之中二病发的时候呢,保不齐还要夸一夸闺女。此时一看这神棍一样的东西,他特别神经过敏,就好像看到了他娘的脸。喝道:“你拿那个做什么?快扔下了!”

    颜神佑被他猛然一喝,又见他卷着袖子走了过来。条件反射的,当场提起裙摆她就往外跑!这就是“神童”与一般人的区别了,往屋里跑,那是作茧自缚,自己把自己往笼子里塞。外面天宽地广的,撒丫子跑开了才不容易被追上。与所谓农村包围城市,那是一个道理。

    女孩子小的时候体能并不比男孩子差来的,不信你看,同龄人一窝蜂出去疯的,当孩子头的多半是女孩儿。小尾巴什么的,多半出自于言情小说,一小半是因为小尾巴她哥正在前面。

    颜神佑这辈子真是被姜氏养得相当地好,至少从体能来看,她超过了同龄的绝大多数小朋友。就见她不愧一个“神”字,眼看往外面跑也快要被抓了。她当机立断,相当神勇地奔院子里那棵大树去了!蹭蹭地往上爬呀!

    她上辈子小时候是爬墙上树的小能手,一般男孩子干不过她。这辈子虽然细皮嫩肉的,但是以为她爹又犯了中二病了,她怕颜肃之暂时没人性,把她抓来暴打,她可撑不住。一急,居然发挥出了上辈子的水平。不多会儿,她就爬树杈上站着了。

    颜肃之目瞪口呆!真是满心的卧槽都不能拯救他的惊讶!他就是想夺了那个牌子扔掉好吗?他深觉是他娘借他老婆的手来整吴家、整颜启,这算命的即使不是他娘安排的,也是他娘纵容的。这样的东西必须不能留在他这院儿里。

    哪知他闺女就蹿树上了呢?

    要说颜肃之的行动力是超强的,即使自己行动力不够,想逮颜神佑也太难——叫人去抓就是了,可他真是被这会爬树的闺女吓着了,一时忘了行动。这还是闺女吗?这真的不是猴儿吗?他惊异地去看姜氏,真不敢相信这树上的猴子是姜氏这样的淑女教出来的。姜氏……姜氏眼都直了!她快吓死了,还不敢大声叫,叫吓着颜神佑,惊得失足摔下来就坏了。

    颜肃之又转过头去,有点虚张声势地道:“你给我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猴子说:“我看阿爹很生气,听说小受大走以为孝,为不陷父母于不慈也。我还是等您消了气再下来吧。”

    颜肃之:……卧槽!怎么这么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中二病开始品尝苦果了……老婆孩子都不太相信他是个好人,肿么破?

    三更完毕!

    明天恢复晚上六点更新~

第34章 聪明的萝莉

    耳熟吧?

    当然耳熟了,不太久之前,颜肃之就是这么跟颜启说话的。那个时候颜肃之丢下这句话就跑了,颜启想抓都没能抓得到他。

    眼下……

    颜神佑踩着个树枝、抱着个树干,还扭头往下看,一边看还一边放话。颜肃之就仰着个脸,跟他闺女练对眼儿。

    真是风水轮流转!

    有这么个闺女,真是夭寿!

    姜氏总算没有昏倒,而是扶着阿方的手,对颜肃之颤声道:“郎、郎君,先先别吓着她,将她哄下来是正理。”她没教过爬树啊!这都是撞了什么邪了呢?还有那句话,这又是哪儿学来的?

    那边她老公跟她闺女还在对峙。

    这情景仿佛到了非洲草原,花豹蹿树上了,狮子守树底下。上面的固然下不来,下面的可也上不去。狮子武力值比较高,可一旦对手躲树上了,它就没辙,因为他没点爬树的技能点。

    没错,颜肃之他不会爬树!

    小时候的颜肃之是个老实孩子,就算认真学习了,他好歹也算是个贵公子,学文学武,就是没学过爬树!这不,就干瞪眼了……

    姜氏就养了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得不行,颤着声儿哄闺女:“神佑,你别动。”又让阿圆和阿方去扯了被子来,唤几个婢女理着四角,搁树下准备接颜神佑。

    颜神佑抱着个树,有点累,但是还是不敢下来,她怕被她爹给人道毁灭了。没错,颜肃之这货长得相当能看,可在闺女眼里,他还是个时不时抽风的中二病。就冲他刚才冲上来那势头,但凡能容忍一点,颜神佑也不至于跑树上来了。想表现出一点父爱关怀的颜肃之,他遇到了跟他病友的倒霉舅舅一样的问题——信用记录太差,别人不信。

    可他急呀,一看姜氏居然安排得很不错,对姜氏道:“我去揪她下来,你带人接着她。”

    姜氏只得点头,道:“你、你千万别吓着她,她还小。”

    颜肃之心说,这都TM谁吓谁啊?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会爬树的女人好吗?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闺女蹿树上了,当爹的不会爬也得现学。颜肃之外袍一脱,袖子一卷,开始练习爬树。树皮粗糙,还有点硌手,脚上鞋子也有点滑了。就在颜神佑担心他的目光中,他又滑下去了。颜神佑松了一口气。

    眼看颜肃之不多会儿似乎能爬上来了,还已经爬到半截了,阿圆忽然道:“去搬个梯子来呀!”

    颜肃之&颜神佑:卧槽!

    前者心说,你不早说?后者心说,这还是我队友吗?

    梯子搬来了,颜肃之也滑下来了,卷袖子又要往上爬,他爬一步,颜神佑又往上爬一点。姜氏受不了了,树越往上是越细的,万一撑不住摔下来了怎么办?她连忙说:“郎君,先别爬了,别把她逼得掉了下来。”

    颜神佑听着了,也说:“你你你,你别上来啊……”

    颜肃之就郁闷了,他怎么了啊?他什么都没干什么吗?这丫头一定是中了邪了,一定是受了不好的影响了。中二病最近受的惊吓委实不小,智商也有一点不够用的了,开始跟他闺女谈条件:“你要做什么?”

    “你先下去。”

    “你先下来。”

    “你先下去。”

    “你下来了我就下去了。”

    “你先下去,我再下。”

    父女两个车轱辘话说了半晌,智商受到亲娘DEBUFF标记的颜肃之让步了。反观颜神佑,这货哪怕到了现在,她心理年龄都比这一对爹妈大。是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心理压力的。

    看到颜肃之离远了,她还慢慢踩着梯子下来了,一落地,就直奔她娘那里了。

    好容易把人弄了下来,颜肃之居然没有揍他闺女,而是说:“是不是沾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把那牌子扔了,再熬安神汤给她灌下去。”

    姜氏深以为然,虽然她闺女一向不怎么正常,但是不正常到爬树,还是相当少见的。饶是颜神佑说:“我没事儿。”这一对小夫妻还是难得有志一同地打回了她的抗议。

    在等喝药的功夫,颜神佑敏锐地察觉出事情不妙。爬上树已经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情了,哪怕没穿之前,要是叫谭娘发现她爬树了,也是揪下来暴打的命。何况是比谭娘淑女得多的姜氏?再说了,跑树上跟颜肃之对峙,艾玛,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现在被揪下来了,肿么破?

    她原本只想着,跑树上,往后一指:“看三叔!”把她爹给调走的。结果爬树爬得太投入,她把词儿给忘了。现在颜肃之没走,等她下来,他又回来了。

    颜神佑当下悄悄把手伸出袖子来,树皮那么糙,爬的时候没注意,现在觉得疼了,手心情况相当凄惨!

    姜氏一看,原本要罚的,现在也不罚了。更有颜肃之说的话,就权当她撞了邪了。揪她下去洗手洗脸换衣服,回来喝安神汤。

    颜神佑就这么硬被灌了一大碗的安神汤。

    喝完了药,她有点想打盹。姜氏没敢把她放出去,就放自己房里了。听颜肃之问:“那牌子呢?烧了罢!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么?”

    姜氏低声道:“人是阿家寻来的,孤身一人。想来阿家是有安排的了。”她原本是想命人寻这么一个人来的,没想到楚氏手更快,就指明了这么一个人。这算命老头儿就孤身一人,而且四处转悠,跟楚氏、颜家,平素没半点瓜葛。难为她居然能弄来这么个完全没有背景的人来。

    颜肃之舒了一口气,摆摆手:“那便这样罢。过两日你便回娘家小住几天。”

    姜氏小声道:“过不几日,便是我阿舅五十寿辰。”

    颜肃之道:“这个好!去!”说完,他又去书房了。

    阿方凑了上来,对姜氏道:“娘子,咱们寻的那个算命的……”

    “噤声!”

    说话的人没有想到,已经恹恹欲睡的闺女正努力克制着本能,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呢。知道她娘不是小白兔,她就放心了。

    颜肃之难得没有往外跑,憋书房里他憋了好几天,忽然大悟——这干我什么事儿啊?

    是啊,就算楚氏有什么阴谋诡计,又能干他什么事儿呢?楚氏这个人,再恨颜启,也不至于毁了全家。打击颜击、打击颜老娘,都在自己家里进行。哪怕颜启疑似“纳了同姓之妾”,这件事情,也仅止在不会扩散消息的人群里传播。

    知道的人太多,传扬开来,整个颜家都没脸。仅限于自家知道,无法对颜启父子进行有效威慑。一步一步,这个分寸,楚氏把握得很好。虽然事情是颜平之夫妇挑的头儿,姜氏顺水推舟,颜肃之还是觉得,幕后推动的人,就是楚氏。

    想到这里,颜肃之不害怕了,却又觉得十分无趣了起来。原来亲妈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在计划着,什么都在掌握之中,却独独故意忽略着他。让他受这许多年的委屈,颜肃之相当不平。坑爹的是,楚氏不是颜启,行为无从指摘……

    发觉他娘是最大的BOSS,且他无法反抗,他又接着中二去了。

    ————————————————————————————————

    颜神佑这里,喝完安神汤,又知道她娘有成算,她睡得很香。一觉睡醒,已到了第二天清晨了,这时才发现,事情还没完呢。

    姜氏经过惊吓,又看她有些伤,当时没动她,专等她睡醒。

    颜神佑醒来的时候,待遇还是挺好的,洗脸、擦牙,喝蜜水。然后就被姜氏十分和气地问:“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儿吗?”

    颜神佑本来没大清醒的,经此一问,马上神清气爽了!特别诚恳地忏悔:“阿娘,我错了!我不该爬树!”

    姜氏脸都黑了:“是你自己要爬的?”

    颜神佑心说,也没人撺掇我呀?她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我。我看阿爹冲过来的样子很凶嘛~”说着,还顶着张嫩脸撒起了娇来,“人家害怕嘛~我又没做错什么!”

    这一回姜氏却是向着颜肃之的:“什么东西你都敢胡乱拿来玩?你爹是为了你好。”

    颜神佑小声问:“那……阿娘……那吴家人其实跟咱家没关系,是吧?”

    生了个不正常的女儿真是造孽!

    姜氏不得不含糊地道:“嗯。”

    颜神佑又问:“可,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吧?”

    她问得含糊,姜氏却理解得明白,答得……也不得不明白:“除了赵将军,只怕旁的人没一个会深信不疑。”

    颜神佑秒懂。旁观的人里,能被糊弄的并不多,除了赵忠这一根筋,便是唐仪这个死中二,也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姜氏选这些人,本来就是有考虑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说出去。这根本就是一个局,目的就是直击颜启父子。

    姜氏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受到的教育里礼义廉耻是占了绝大部分的。这等陷人于危险、最后还搞死了好多人的事情,她虽然不后悔,却不是不纠结的。

    颜神佑却只是“哦”了一声,作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穿越者,她自觉三观还不算太歪,可也对这些“受害者”同情不起来。三房的挑衅就不要说了,便是吴家,也不是那么无辜的。尤其算计她爹这种事,她爹再中二,那也是她爹!颜神佑这货相当护短。

    所以她毫无节操地对姜氏道:“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姜氏:“……”

    姜氏的表情变得好了很多,然后,然后……然后她就缓缓地、缓缓地,从桌案下抽了条戒尺出来!“谁教的你爬树?还学会小受大走了?”

    作为一个机智的小朋友,趋福避祸值得点赞,但是这些无赖的行径,必须予以严厉的制止!

    然后颜神佑就又被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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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要去给楚氏请安,姜氏只打了她十下屁-股,就带着她去上房了。

    到得楚氏那里,却见楚氏红光满面的,说话也十分和气。此时柴氏、郁氏已到,两人皆自丈夫那里听到了转播,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姜氏虽有女儿安慰,心中仍是忐忑,忍不住对楚氏道:“是我鲁莽。”

    楚氏微微一笑:“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颜神佑装成听不懂,她仰起头来,看看她娘,再看看她阿婆,一副状态外的样子。楚氏摸摸她的头:“阿婆这里有好汤饼,神佑去热乎乎地吃一碗,与你阿兄阿姊玩去罢。”

    将孩子打发走了,楚氏才说:“家里不容乱人,你又何串有?少年人,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有德君子,何曾好色?不止是你们的郎君,便是教孩子,也是这般教。”哪怕不是吴表妹,换一个人,楚氏也不会容她的。

    并不是天下的婆婆都好看儿子纳小妾,觉得儿媳妇不许儿子拈花惹草就是不贤良的。恰恰相反,哪怕婆媳有矛盾,脑筋清楚的婆婆也不会做放小妾这种蠢事。一是为儿子身子,二也是为了家庭安定团结。

    这便是楚氏与颜老娘的区别了。

    至于姜氏用了手段,那又如何?没一点手段,如何能掌家?楚氏纵不甚关心颜肃之,也不想这家里生乱。

    楚氏这话有些庭训的味道,三个儿媳妇一同起身领训。

    楚氏道:“只消一心为这个家,你们做什么,都可。我看你们也没有蠢人,分寸便不须我教了。”

    郁氏更敏捷些,笑道:“我们年轻,有不妥处,还请阿家指点。”

    楚氏微一笑:“凭谁,都重不过这个家。”

    三人一齐称是。

    楚氏又问了三个儿媳妇近期的社交,她竟能记得柴氏侄子要过周岁,做姑母的要去看侄子抓周。姜氏的舅舅要做五十大寿,外甥女儿顶好携夫带女回家。儿媳妇三个,把这婆婆敬畏到了头顶,只听她吩咐。

    姜氏也顺利拿到了批准,届时可先回娘家一趟,小住几日,再往舅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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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家人已听姜戎讲了事情的始末,蒋氏只有一个观点:楚氏十分之不好惹。同时,蒋氏对姜氏的行为也表示了相当的赞同。

    姜戎却说:“她没个儿子,终不是长久之计。”

    蒋氏道:“咱们在这里急,又有甚办法?她抹不开脸去,又觉得有了神佑,也将此事看淡了。”

    范氏拿捏着问:“姑爷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中二病在想什么呢?

    一屋子的人又有些灰心了。

    等颜肃之一家三口过来,姜戎招待妹夫,酒盖住了脸,就问颜肃之:“我这妹子,在府上没惹什么祸事吧?”

    颜肃之含糊地道:“没没,挺好。”

    姜戎道:“那她……你看可还行?”

    “嗯嗯。”

    “那——你们再给我添个外甥呗。”

    “呃?嗝——”颜肃之傻眼了。这中二病已经默认了跟老婆是“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的友好小伙伴,这些年过来了,也看顺眼了,往事如烟,他最近颇觉沧桑,也不去计较了。可这不代表他想睡老婆了呀!已经习惯不去睡了好吗?再要去睡,多不好意思啊?

    这死无赖他再打一个嗝,两眼一翻,装成醉死过去了==

    姜戎恨得想掐死他!

    颜肃之也很苦逼,他是真的习惯了好吗?对着老婆,他有点下不去手呢。坐牢似的在姜家住了两天,期间,伙食相当不错,酒也给他了。他却吃得不香、喝得不好,只盼着姜氏舅舅的寿辰早点到,拜完了寿他好回家。

    到了寿辰这一天,颜肃之早早地爬了起来,洗漱完毕,锦袍一穿,又是一枚美男子。姜戎看了他,直在心里叹气。连蒋氏从车帘里看到女婿绛衣白马的俏模样,也忍不住捶了捶胸口——憋屈的。看起来挺像样儿的人,怎么就不肯……再给她生个外孙呢?

    更郁闷的事情在蒋府发生了。

    蒋氏也是名门,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姜氏舅舅现廷尉,正在现任上,贺客也是不少。大姜氏嫁的也是蒋家,便是从自家过来的。一行人碰了头,男女分作两拨,男的在前,女的在后,各开席。

    男的还好,女子这一处,就遇到不开心的人了。

    颜神佑跟着她二舅家的表姐姜安一起,姜安比她大上四岁,颇为照顾她,两人各有乳母、侍女相随。她大舅家的两个表姐比这两个更大一点,另有一个小圈子一处说话。三舅家的表姐遇到了周家的人,过去招呼了。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姜安牵着颜神佑的手,到一处玩耍。姜安晓得这表妹聪明,也不拿她当小孩子逗,就跟她说:“这是某家的某人。”与机智到没有朋友的颜神佑不同,姜安出自世家,亲戚遍朝廷,又长上几岁,时有随父母拜寿等举动,倒是认得不少小伙伴。

    正说话间,却听到一个声音拔高了说:“哎呀呀,不要过去!我不与田舍翁家同处一室!”

    颜神佑还不觉呢,她根本就不知道,这说话的是瞧不起她家土包子。

    这说话的人来历也不算小,乃是尚氏之女。小女孩儿年纪不大,大约与姜安同龄,不到十岁的样子。说话却够难听的。

    这却也不怪她,她家吃过颜启的亏。当年颜启起兵,缺粮,管尚家征借,尚家只肯给一半。颜启忍忍也就罢了,不幸赵忠来与颜启汇合,赵忠也没粮。颜启就把自己的粮分给了赵忠一大半,又管尚家征借。颜启想的是,你家里还有那么多,借我又何妨?兵没得吃了,打不赢仗,叛军来了,你家不是一样要倒霉么?

    尚家想的是,我家底都分你一半儿了,你还想要?那我吃什么呀?你来,乱军来,这不都要破我家门么?不给!坚决不给!

    扛上了。

    兵,是能饿得的么?你以为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人民子弟兵吗?

    一拥而上,把尚家坞堡都快拆散了架了。颜启自认厚道,给尚家留了三百斛口粮,还打了个欠条。可你把人家修来自保用的坞堡给拆了好吗?颜启一走,尚家遇到了小股土匪——损失颇惨!

    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呢。至今只剩下一支,也就这尚小娘子的祖父,在蒋廷尉手下谋一廷尉平的官职,不大不小这么吊着。

    姜安听了便不干了,站起来与尚小娘子对峙:“你是此处主人家么?”

    尚小娘子道:“主人家难道要自降品格,与这等,”伸手一指颜神佑,也不知道她哪里打听来颜神佑的来历的,“下……”

    姜安果断喝道:“在主人家里说三道四,你果然是有教养!”

    尚小娘子便丢开了话头,开始掰这个道理。这里一吵闹,自然引起了注意。蒋氏与姜氏本不担心这个的,能过来拜寿、被引来吃酒的,都是能进来的、有点城府有点眼色的。谁又在此时闹事呢?

    果然,成年人不闹,小孩子闹起来了。

    被唤到前面一询问,尚小娘子是必不以自己无理的,时俗也是。士庶实有天渊之别,虽有能一飞冲天者,可这界线,也不是这么容易打破的。她将这士庶之别一经说出,连姜氏都面有愧恨之色了。姜氏是世家女,可颜神佑,她不是。

    蒋妻查氏原在与同辈妇人说笑,听了此事,也不由尴尬起来。看着堂下正中,东面儿站着尚小娘子,西面儿站着姜容护着颜神佑,颜神佑的表姐们还在往这里赶来助拳,她这话就不好说了。

    颜神佑小脸儿就胀红了,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缓缓地将那点红色压了回去,冷冷地道:“文以载道。纵有麻纸,书轻薄之言,也不见贵重。”

    这话尚小娘子还没听懂,姜氏听明白了,查氏也听明白了。尚小娘子的娘,她也听明白了。尚母本以女儿做得很对,正要发作,听得颜神佑这般说,不得不咬牙收声。

    查氏这才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休要戏闹了,都去玩罢。”却将颜神佑叫到身前,仔细一看,小姑娘生得真个颜色妍丽、明媚鲜艳。便对蒋氏笑道:“我看这孩子就觉得精神。”

    蒋氏道:“那便借你多看几眼。”

    查氏笑拥颜神佑,问她读的什么书、会什么技艺之类,颜神佑答道:“随阿娘读书识字,闲时看阿娘纺线织布。”

    查氏道:“是这个道理。”

    蒋氏赞许地看了姜安一眼,就算她外孙女儿是土鳖,那也不能让别人嘲笑了。血亲就是要互相维护。

    那边尚小娘子已被查氏的儿媳妇笑带着下去了,吩咐拿茶果来与她吃,又使尚母去安抚女儿。

    来客里傻子倒是不多,见此情形,也都开始扯话题,一时间又热闹非凡了。

    ————————————————————————————————

    待宴散,姜氏却听蒋廷尉说要见一见外甥们。蒋氏对姜氏道:“去见见你舅舅,神佑也该磕个头去。”

    到了拜寿毕。蒋廷尉的重点果然是在颜神佑这里,他老人家就问了小朋友两句话:“文以载道?则世家何以贵?”

    答曰:“世卿世禄而已。”

    又问:“你家几世?”

    答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蒋廷尉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颜神佑小朋友,她是个土鳖呀!必须被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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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蠢萌蠢萌的牙受的文,这是一只数死早的总受!封面是我做的,但是最后一行字是这个蠢受擅自加上去的!

第35章 继续成长中

    事前谁也不知尚小娘子会发难,以颜神佑这般年纪,能有这样的表现,在众人看来已相当不错了。蒋廷尉等人觉得,颜神佑倒也不愧“神童”之名了。这却并不代表蒋廷尉会以为颜神佑说的都是正确的,只是觉得在她这个年纪难能可贵罢了。其时以后颜家真能兴盛,这就是个传奇故事的开端,若不能,顶多能算是个机智小段子。

    于是,蒋廷尉夸一句:“初生之犊不怕虎。”一笑带过。心内想的却是,何其幼稚可爱也。当世家?谁不想做世家呢?如今朝上这群土鳖雷神,哪个不是野心勃勃的?不用过太久,只要过个二十年你再来看,能剩下几家?世家哪是这么好做的?还不是拼杀过来的?

    最可圈可点,无过于“世卿世禄”四字而已,小小孩童能明此理,实是比许多世家子都强。若是男儿,倒可观其后效,惜乎为女。他外甥女姜氏也是不错的,一着不慎错嫁了,不是也憋屈了么?便是姜氏的婆婆楚氏,观其行事也是极有法度的,还是被个蠢丈夫给拖累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蒋廷尉是万万没想到,这小丫头集颜肃之中二之精华,又经母亲祖母之熏染,实在不是个正常的人类。

    姜氏嗔道:“休要说大话。”口气里却颇为亲昵。心中实觉女儿说得是很不错的。

    颜神佑特别睁大了眼睛,让自己显得萌一点,对姜氏道:“可是我阿公已是骠骑将军了呀。”

    姜氏这回是认真地瞪了她一眼:“轻狂了!”

    蒋廷尉却来了兴趣,朝颜神佑招手:“来来来,告诉我,你觉得你阿公是骠骑将军了,很顶用?”

    颜神佑认真地道:“比旁的顶用。”

    蒋廷尉的笑容淡了一些,叹口气,摸摸她脑袋:“是呢,是比旁的顶用。”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道理……只有明白的人才是真的明白人。别看小丫头小,还真是会抓重点。尚家之败,实由此。这要是个小子,说不定还真能“三生万物”。真是有点可惜啊。

    如果等她长大了,她祖父死了……唔,完全可以娶来当孙媳妇!

    蒋廷尉愉快地打了个“以观后效”的戳子。然后还认真地夸了她两句,又对姜氏道:“童言无忌,兴许她说的在理呢。我看她倒聪明,好好教导才是正理。”

    姜氏答应了下来,心说,你阿公就算是个骠骑将军,他这么不靠谱,还被(从身到心)打击残了,又能顶什么用呢?

    颜启现在要是没用,还会活着吗楚氏留着他,也不单是为了解恨三十年。颜孝之今年也不过三十岁,资本还没有完全积累好,颜启且得活着呢。

    这不,颜肃之夫妇回家的时候,楚氏还在劝那正在“病”着的颜启:“眼见太子册封在即,君此时告病,实是不智。”

    请册太子本是颜启近来得意的手笔,此时提起来,却是有些不知以何等样心情应对了。出了这等事,颜启是被打懵了,有不甘,又有些不敢。心底是畏惧了,却又隐藏着“我才不是娶了同姓”的想法。然而姜氏这一手太狠,请来了旁观的,他实不敢再做出让颜静姝做太子妃这样的遐想来了。

    不能当自家孙女婿的太子,还有什么用呢?

    楚氏知道他这等有趣的心理,只当是看戏,对颜启的冷脸也不以为意。早三十年她都不在乎这张冷脸了,现在哪里又会在乎呢?她只要颜启活到她需要的时候就可以了。如果颜启活得难受,她只会更开心。她知道,颜启且舍不得死。

    一个男人,但凡好享乐,就很少愿意放弃这一切就死。所谓无欲则刚,颜启的贪念大得没了边儿,怎么可能抛下一切呢?颜启舍不得死,就得窝囊地活着。

    果然,过不几日,颜启又没精打采地爬起来去上朝了。皇帝还比较关心,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颜启的理由也挺充分的:“臣母上了年纪了,病了,臣十分忧心。”

    颜老娘前番病了,楚氏给她要请御医呢,皇帝也是知道的。于是皇帝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对这位大功臣道:“既如此,你且将旁的事情放一放,总是国家渐定,你该多多尽孝才是。”又要派御医,又要赐药材。

    颜家现在这种气氛,颜启哪敢让御医来呢?只说:“是老病,多少郎中看了都这般说,前番蒙赐御医,也是这样说。将养即可。”顺口又帮颜平之请了假,说要让他侍疾。

    皇帝也痛快地批准了。

    他这神来一笔,弄得颜孝之也不得不跟着请假。祖母病了,嗣孙不侍疾,让庶弟顶上,这不找抽呢吗?楚氏不免要给颜启再记上一笔。

    唯有颜肃之,他至今还是个白丁,似乎也找到了不做官的乐趣了,有官他也不去做,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到了如今,反倒是他的生活没受到什么影响。

    ————————————————————————————————

    颜神佑受到的影响却颇大。

    姜氏回家,向婆婆禀了寿宴之经历。楚氏听尚家小娘子挑衅,颇有些羞怒,及听姜氏说:“神佑这个孽障,当时就回了口,真是该教导她文静些了。”便问颜神佑说了什么。姜氏据实以告。

    楚氏曲起手指,指节敲着凭几:“就是这样啊!”又十分惋惜地看了姜氏一眼,再想想颜神佑,深觉次子走了狗屎运。这么好的资源不知道运用,整天就知道发疯。楚氏头一次开始考虑,是不是得让他们再生几个孩子才有利于家族繁荣?

    颜神佑这里,楚氏也投以了极大的关注,当时便命侍婢:“阿长,取我书房案上那轴帖子来。”

    阿长身量很长,名字取得相当写实。她自幼跟随着楚氏,于楚氏的事务知晓得颇清楚,去了就拿了来。楚氏对姜氏道:“神佑该习书了,不要随意教了,若有讹误,再改了也耽误事。必照法帖来写。”

    姜氏一看,也不推辞,谢过了婆母,接了这字帖。又请教婆母:“不知现在当教她什么呢?”

    楚氏道:“习字,读书,游戏也不要忘了。来年春天,可学琴。学有余力,教她读史。”

    前几样姜氏都想到了,读史一样却还不及,听了之后心中微凛,叉手称是。

    楚氏见儿媳妇受教,微一点头,缓缓闭上眼。姜氏见机便告退了。

    回来就揪来了颜神佑,左右一打量:“你也不小了,该正经上课了。”

    颜神佑颇为开怀:“阿娘要给我请师傅啦?”

    请你的大头啊!怎么可能?你觉得有博学之士肯来颜家当家教教师吗?#想太多#

    姜氏将脸一板:“怎么?我还教不得你?”

    颜神佑连忙说:“怎么会~我还怕有了先生来,每天能见着阿娘的时候就少了呢。”

    姜氏听着她这话,也绷不住露出一丝笑,又严肃地道:“巧言令色。”

    颜神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摇着姜氏的袖子道:“阿娘笑了就行。”真是将巧言令色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姜氏再忍不住,将她抱个满怀:“你阿婆很看重你呀,你要好好地学,要争气,知道吗?”在姜氏看来,以楚氏的智慧,只要颜神佑做得好了,必不会坑了颜神佑。哪怕颜肃之不讨喜,也不见楚氏坑过亲儿子。

    颜神佑听亲妈这么一说,一个哆嗦:“我阿婆说什么了?”被BOSS点名,这是要挂的节奏啊!

    姜氏拍着女儿的背,轻声道:“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你阿婆很好。”

    颜神佑有点结巴地道:“是,是,阿,阿婆是挺好的,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姜氏道:“你先与阿兰她们玩罢,阿娘给你备笔墨。”

    颜神佑抽抽嘴角,带着“我马上要上学啦”的愉快心情,找阿兰她们玩去了。

    虽然阿兰是分给她的侍女,都在她跟前呆了五年了,她与阿兰等人相处的时间其实甚少。她年纪还小,每天睡得不少,有空得跟着姜氏学习,闲下来要听阿圆唠叨。阿兰等人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现在颜神佑终于长大一些了,要有些娱乐活动了,她们自然是乐于奉陪的。

    颜神佑在踢球,大家闺秀其实不是静坐的,宝钗还会扑个蝶呢。颜神佑踢的也不是皮球,乃是竹蔑编的个圆球,在里面挂几个铜铃铛,一滚就响。四个侍女站四角,把颜神佑给围在中间,互相传着球。这让颜神佑有一种“我也是副本BOSS了”的错觉。

    姜氏说是给颜神佑准备笔墨,其实也不用她动手,下令去库里取家什的时候,她就带着阿方、阿圆在那儿看着。看着女儿这么活泼,姜氏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她以往总担心颜神佑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抑郁,这对女孩子来说并不好。现在看她开朗,姜氏反而高兴。担心的是——会不会太开朗了?爬树什么的,跟亲爹拌嘴什么的,略过了呢。

    正欣慰地看着,阿方与阿圆却使了一个眼色。尤其是阿方,心里一直压着件事儿——姜氏没个亲生的儿子,不是件好事儿。当下两个人又旧话重提,姜氏却没有了上几次的松动,反是有些羞恼地道:“此事不要再提了!”

    想来姜戎上次试探弄了个没结果,当然要告诉母亲妹妹。这等羞于启齿的阴私之事,当然是自家人关起门儿来小声说的,阿方、阿圆都不知道。然见姜氏如此,却也只得不提——都暗自纳罕,这是怎么了呢?明明之前态度松动了呀。

    ————————————————————————————————

    颜神佑还不知道,她娘已经决定一心一意抚养她一个了。她玩了一阵儿,阿兰给她打水洗脸,她还在那儿乐呵呢,明天就能上学了,真是太开心了。

    到了第二天,她才知道,上学这个事儿吧,它是有利有弊的。

    比如……坐姿。

    以前颜神佑还小,那么大个团子,胳膊腿儿像藕节一样,让她学跽坐,她也只能一坐就趴地。而且以前不用写字儿,不需要保持什么正确姿势。只要她站得正一点,被姜氏揽在身前教认字就行了。要用到坐的时候呢,只要她是“坐”在地上的,姜氏也不会狠管她——身体条件在那儿了呢。

    现在要学写字了,就在先学会跪坐。

    颜神佑当场就傻眼了。【卧槽!卧槽!这么坐下去会成萝卜腿的啊!还会长不高啊!没听说鬼子喝个牛奶、坐个椅子下一代人均身高就高了一二十厘米吗?】

    她决定跟她娘谈这个问题:“阿娘,这么坐难受啊!”

    姜氏虽然疼女儿,却从来不是个无原则的人:“习惯了就好。”

    颜神佑道:“会把腿坐扁的啊。”

    姜氏怪异地打量了她一眼:“谁教你有这些古怪念头的?”她开始十分怀疑,这闺女越长竟是越像颜肃之的不着调,是不是丈夫作了什么妖法了。

    颜神佑苦哈哈地道:“想也知道啊。”

    姜氏道:“大家都这么坐,你就老实学着罢。”

    颜神佑道:“大家要是都错了呢?”

    姜氏冷了脸:“休要胡说,老实学!”

    然后她就发现,她闺女成了个坐不住的孩子,坐不多会儿,就说脚麻。强令她侍着,不多时就扑地,然后苦兮兮、泪汪汪地道:“娘,脚麻了。”

    姜氏长这么大,没出门子的时候也见过侄子调皮,嫁了之后认识了颜肃之这个中二病。可无论哪一种,抽风的时候都不像颜神佑这样为了“不跪坐”而抗争的。姜氏觉得,必须由此入手,治一治她的脾气了。有个性是好,但是对一颜神佑来说,还是不要太出格比较好。

    阿兰等听着颜神佑与姜氏的争执,忍不住低头而笑,她们倒是觉得小娘这样活泼,挺有趣的。阿圆却另有主意,上前劝颜神佑道:“小娘子看,阿兰她们也要这么坐的。”

    阿兰:“……”

    然后颜神佑再上课,后面就一拖四,跟着四个陪坐的。

    颜神佑一看此路不通,倒也不再跟姜氏多争执,然而除了上课,却又不肯坐了。姜氏却是一心要治一治她的脾气,免得她变得跟颜肃之一样。每每压着她坐着。颜神佑每日里装可怜、扮可爱,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弄得姜氏怒道:“就为了腿好看?哪里用看你的腿啦?你的心思都放到什么地方上了?”

    说得颜神佑一愣,是啊,又不用穿短裙。不过她反应也快,张口就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随便弄得不好看了呢……”

    完了,完了,坏喽,坏喽……看到她爬树上说“小受大走”的情景又在姜氏的眼前浮现,场景是那么的鲜活。

    姜氏眼前一黑:“你给我过来!坐好!”

    颜神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她又过来坐了。说实话,她现在还真是不怎么怕这对父母的。唯一让她忌惮的那个,是楚氏。不过……气坏了亲妈,也不是为了子女应该做的事情。这……也不是原则问题……吧?

    颜神佑又委委屈屈地坐了回来。

    姜氏也不得不跟她继续讲道理:“凡人,当行止有度,不可过于特立独行,你平日里不守礼,难道人前便能做得好了?”

    颜神佑怏怏,只得答应一声:“我听阿娘的。”

    姜氏道:“你若不惯久坐,不会稍动一动?”

    颜神佑眼前一亮!

    姜氏没好气地道:“不认真学,就不教你!”

    颜神佑吐了吐舌头,又坐正了小身板儿。

    姜氏终于忽悠成功,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女儿折磨得长白头发了。又再三叮嘱:“于你阿婆面前,万不可如此了。”

    颜神佑趁热就滚到了她怀里:“我跟阿娘最亲了,就在阿娘面前这样,嘿嘿。”

    被姜氏一巴掌糊在口鼻上:“看到你就来气,坐好了。来写字儿。”

    姜氏握笔的姿势很正,书法虽算不得十分好,却也工整秀丽。案前放书几,展着楚氏给的字帖,案上放着白纸,姜氏来教女儿握笔。颜神佑正式开始了她的小学生生涯。让她没想到的是,姜氏给她安排的还有历史课,这个最让她惊喜。

    姜氏看她这个样子,心道,还是阿家安排得好。

    颜神佑识字颇多,但是真正写过的字却极少。姜氏从最简单的字教起,每旬只教几个字,却让她反复地写,直到写得有些模样了,再教下一批。同一个字,连着写二十遍以上,都会觉得这不是个字了。颜神佑写得两眼蚊香,姜氏却不为所动。反而说:“有些事,聪明是不管用的,刻苦才有用。老实与我写,否则我认得你,家法不认得你。”

    颜神佑:……好凶!

    ————————————————————————————————

    其实,除了跪坐之外,姜氏给的课程颜神佑还是相当满意的,每日里学得认真。有时候下了课,她的眼睛还要往史书上看去。姜氏看了又是欣慰,又是好笑:“书又不会跑,你去玩去罢。”

    游戏,也是课程的一部分。时人之娱乐,比如饮宴的时候,也好玩些游戏,这是社交,不能说样样精通,至少也要都知道。否则到时候别人玩做一处,你什么都不会,那就傻了。

    姜氏现在开始教颜神佑投壶。

    这是饮宴时最常见的一种游戏了,初时是男子在玩,后来渐及闺阁。乃是立在长颈圆腹的瓶子,瓶口不大,有耳。手持箭,隔数步,一支一支往里投,投中多者为赢。规则十分简单。

    颜神佑人小手小胳膊短力气也比成人小,却颇有准头,十投里居然能有六、七中。姜氏十分诧异:这也能天生吗?

    这也算是天生吧,反正颜启箭术十分之好,能左右开弓、百步穿杨。到了颜肃之这里,还刻苦练过一阵儿的连珠箭。投壶原自射箭演化而来,颜神佑如果有这方面的生物遗传,还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颜肃之一次偶尔回家,看到颜神佑这般,却也来兴趣,投了一把箭,他嗖嗖全扔了进去,完虐了颜神佑。姜氏现在看他,真是没什么好脸,就端一张标准脸对他。倒是颜神佑,仰着个头,十分气愤:有这么在小朋友面前刷存在感的吗?上一回中二病跟她树下对峙,居然没有把她薅下来暴打,养肥了她的胆子。

    颜肃之见闺女看着他,忍不住有点头疼,他对一个会爬树(他现在还不太熟练这个技能)的闺女,真是无端觉得压力很大。可是要这么走了,又会很没面子,于是他没话找话地说:“要不要学射箭?君子六艺哟。”

    这种爬树我不行,射箭你不行的口气……颜神佑果断地道:“好!”必须好,凡能不用坐成萝卜腿的,都是大好!

    颜肃之看着闺女亮晶晶的眼睛,居然生出一点……自豪感来。爽快地答应了:“我给你找家什去。”

    颜神佑顺竿爬,接着问:“每天教多久?”

    颜肃之道:“那……半个时辰?”说着还打量了一下她的小细胳膊小短腿儿,这么丁点儿,能撑半个时辰吗?

    颜神佑大喜:“不反悔?”

    颜肃之最恨有人瞧不起他,拍地道:“你别哭鼻子。”

    父女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姜氏:……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然而颜肃之决定了的事情,姜氏要反对……那也得这个中二病肯听呀。于是颜神佑如愿以偿,踏上了文武双全战斗力满格的美少女战士之路。

    颜神佑的课程相当地充实,虽然旁人眼里是惊吓了一点,然而她本人却很喜欢。尽早攒够资本,对她来说是现在的首要任务。颜肃之这里呢,在“教导”女儿的过程中,似乎也找到了一点点久违或曰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满足感。颜神佑这里呢,依然对颜肃之持一种怀疑态度,然而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她也跟颜肃之上体育课去——能让他少出去鬼混也是好的啊。

    一时之间,二房居然倒像个正常的家庭了。

    在此期间,颜神佑也跟着姜氏去看望颜老娘。颜老娘如今卧病在床,连扶她出门透气她都不肯,似乎见到阳光就害怕。身上的首饰也都除了,人也没有初见时教训楚氏时的精神了。一把白发堆在枕头上,看着十分凄凉。

    姜氏虽觉这老人不讲道理,眼前她这样也忍不住心软了起来,她还有些个心虚。伺候起颜老娘来分外尽力,颜老娘似乎有些不大待见她,对柴氏却尤其好,每说:“带大郎来见我呀。”

    这个大郎却是柴氏的长子颜希贤,可颜希贤如今已经出去上学了,再小一点的孩子,真不敢带来见颜老娘。颜老娘已经瘦成一把骨头了,成年人见了都有点害怕。结果,过不几日,柴氏也来不了了——她要生了。

    颜老娘却不生气,反而念叨着:“生了好,生了好,百子千孙。”

    对着这么个人,哪怕她十分冷淡,姜氏也没办法生起气来,转而尽心地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忘记说了,入V之后可以送积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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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都是钱闹的

    却说颜老娘一直卧病在床,前朝后宫许多活动能没能参加。年前在册封太子之前,皇帝先将皇长子之生母水美人晋为贵人。这本是个热闹事儿,以颜启之“大功”是全家都应该光彩出席的,可家里女眷里,打头的颜老娘却病了。正好,颜肃之死活不肯做这皇帝的官儿,姜氏自己也没个品级,不用进宫,就她照顾颜老娘了。

    颜老娘是不大喜欢这个孙媳妇的,没别的原因,理由只有一个——咋不生个曾孙出来呢?老太太有个相当朴素的理念:生不出儿子来,一定是媳妇不对。

    可生出儿子来了的楚氏,她还是看不顺眼。

    姜氏也不在这个事情上跟她争执,争什么呢,怪没意思的。这太夫人,连着颜启、颜平之,都被她给干掉了,失败者有哀嚎的权利。如果太夫人好声好气跟她说话,她反而会不自在。这样态度冷淡的,她心里还好过些呢。

    太夫人着:“女人还是得有个儿子,不然在夫家也挺不起腰来,恁多家业,叫哪个来擎着?”

    姜氏在想:【不晓得郎君带神佑会不会出差错?今日阿家与阿嫂入宫,又是何等模样?会不会与水贵人起争执?】

    这水贵人的“贵人”可不是清宫戏里没啥地位的低级职称。贵人一词,自出现的时候起,地位是相当高的。本朝开国并不久,先帝今上都不是很讲究的人,后宫次序也有些乱,直到米丞相以“后宫紊乱,是以皇子不生”为由整顿之后,才规矩了起来。

    按照传说与附会星宿,皇帝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这其中的三夫人,便是贵妃、贵嫔、贵人了。

    原本皇帝是跟米丞相商量着,怎么着也得把皇太子的生母给弄成个皇后吧?这样册封皇太子就名正言顺了,对吧?

    可米老头说了:“毋以妾为妻,且陛下无嫡子,皇长子为庶长,依礼法当立,何必多此一举?”米丞相有一担忧:这水贵人出自寒微,家里也没个像样儿的兄弟,一朝弄成个皇后,怕外戚粗鄙闹事儿。必须要在名份上卡上一卡,施加一点压力。以后皇帝不在了,哪怕水贵人进位,朝廷也好辖制这外戚之家——真是用心良苦。

    皇帝不好在这事上争执,且知这些个大臣好讲个家世,便将这立后的事情压下,专心准备这册封皇太子的事儿。

    因有此一事,水贵人对大臣、世家颇有些记恨的意思。世家大臣们呢?一点为也不甩这水贵人,是皇太子亲妈又怎么样?咱就不听你的!

    这里得更正一点,所谓外戚,被不被鄙视,也是要分时候的、分人的。比如,如果是世家女以家世、人品入选为后,那是一门贵戚,人人尊敬。如果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以美色或者是运气,简单地说,裙带,带着一家人上升的话,那就要被鄙视个死。

    水贵人家的情况,显然属于后者。

    所以姜氏就有点担心,怕到时候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如果楚氏觉得受到了侮辱,还不定会有什么大会发生呢。到时候她怕家里受影响,旁的还好说,二房里这情况有点微妙。

    就这么一个念叨、一个走神儿,一个早上就过去了。楚氏与郁氏也回来了,柴氏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楚氏与颜老娘都不让她轻易挪动了。

    姜氏偷看看着楚氏,深觉得这阿家真是厉害,几乎算是撕破脸了,还能规行矩步地来看颜老娘。还跟颜老娘汇报了情况,特别夸了颜启:“还是将军建言册封太子的呢。等册封太子的时候,将军更有光彩。”

    颜老娘听到儿子又做了件好事,眼睛才亮了一点。姜氏心说,您还真好哄。

    又说了一会儿话,颜老娘还念叨了几句:“大娘呢?要生个大胖小子才好。”就睡了。

    楚氏一摆手,姜氏与郁氏都跟着撤了。

    到得楚氏正房,姜氏不用她问,便将家务汇报。也没有什么事情,赵氏被关了,颜老娘不能动,家里真是再清净不过了。姜氏看楚氏面有倦容,识趣地捧一回茶便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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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自己家里,颜神佑跟颜肃之爷儿俩正在那儿玩游戏呢。

    也是颜神佑想得开,那是亲爹,又不能拿去埋了,何况看着也挺养眼的。再者,颜神佑对颜肃之报以深切的同情,自打知道颜肃之被爹妈坑了之后,真是每天都给他点一根蜡烛。她是相当理解颜肃之的,颜肃之当时才多大啊?颜神佑上辈子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叛逆过呢。

    虽然颜肃之现在还中二着,不过,颜神佑想,只要他别在自己跟前犯病,只要自己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只当着平常认识的人相处,大约还是不错的。

    颜肃之这里呢,当老师当得上瘾了,他的文化课水平其实比姜氏还要高一截的,只是平时不显罢了。颜肃之的讲解,显然更合颜神佑的胃口。颜神佑就特别喜欢听他讲史,中二少年略愤青,用词相当刻薄,常逗得闺女笑。有些批评世家的话,颜神佑也觉得相当有道理,还会附和一二。

    姜氏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父女俩都扎着袖子,往廊下栏杆上一坐。颜肃之两条长腿,左腿随意垂下,右脚踩在栏杆上,右肘抵着右膝,侧脸看着坐在他左手边儿的闺女。颜神佑这货人矮短腿,两手撑在身侧,两条短腿够不着地,她前后荡着腿,也歪脸看她爹。

    颜肃之就觉得这小孩儿特别逗,看起来也挺顺眼的,教东西也学得快,十分不费力,也就跟她玩。

    颜神佑正那儿套话呢,听颜肃之有一搭没一搭说:“你这一天到晚也没个玩的,小孩子,多玩耍些才好。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学得多了,没用。”

    颜神佑道:“还行。”

    “你又懂什么?你老子我小时候比你还用功,现在有用吗?”

    颜神佑很认真地说:“你要小时候不用功,不学这些本事,教不了我,我现在才不跟你一起玩呢。”

    颜肃之:“……”

    按照游戏规则,现在轮到颜神佑发问了:“那阿爹你现在玩什么?有趣么?”

    问得颜肃之一怔,忽地有些讪讪。本来是挺有趣儿,后来发现他娘是个总BOSS,整得他爹十分之惨,深觉自己的道行完全不够看,但是又找不到新的乐趣。这不,都无聊得开始教小朋友了。

    看她爹不说话了,颜神佑也不说话了,一转头,特别开心地跳到地上:“阿娘~”

    颜肃之看到姜氏来了,不知怎么地,他就想到了之前被大舅子约谈的内容,忽然生出一股……尴尬羞涩来。刷,他也跳到地上了,故作轻快地一撞袍角:“我去找唐大玩去了。”

    姜氏:“……”她先前心里因吴表妹的事情误会了颜肃之,也有些尴尬,不大好意思。可后来颜肃之对姜戎那个生孩子的提议装死,弄得姜氏就不想见到他了。十分之羞耻!

    颜神佑眼睁睁看着她一对爹娘跟中学生早恋似的气场,只觉得有些可乐,又觉得有些诧异——这算是,都有点意思吗?虽然是当人闺女的,也知道在这年代没个亲兄弟不好,可她从来没生出撮合这两个人的事儿。不为旁的,就为颜肃之虽然其情可悯,可行为实在不靠谱。姜氏要不跟他好吧,还能平淡度日,要真把他放心上了,那不得愁死?

    这是怎么能看上这么个中二的呢?颜?

    当然不是!那必须是还有一点节操。

    不过姜氏目前能默许哥哥跟颜肃之谈一谈,已经是极限了,再进一步,是不可能了。是以姜氏就这么、这么,这么放了颜肃之走了!

    颜神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你俩证都领了,娃都生了,现在玩起暧昧小清新了吗?可这男女之事吧,不是局外人能插得下手的,颜神佑只能眼睁睁看着姜氏放走了颜肃之,然后冲她来了。

    颜神佑连忙站好,乖乖牵着姜氏的手:“阿娘你累不累?饿不饿?饿了让厨下给你拿糕饼,我让他们温着呢。天已经凉啦,要吃热的。”

    姜氏嘴角一翘,丈夫看她不上,她还有闺女不是?于是也温言道:“神佑长大了,懂事呢。”

    颜神佑毫不放过任何一个自吹自擂的机会:“我一直都很懂事。”

    “嗯,去练字吧。”

    颜神佑:“……”萝卜腿……

    姜氏低头就只看到她一个头顶,又黑又细的一头柔软的头发,姜氏忽然觉得能够从这头发上看出颜神佑蔫蔫的心情,十分不厚道地笑了。牵着女儿入内,轻声细语地哄着她:“神佑乖,眼下特立独行于你无益。有你爹一个那样的,就够了。”

    颜神佑跽坐在秤上,仰脸看着姜氏:“阿爹那样不好,我不像他。可我就是不想压到腿嘛,难受。”

    “嗯?”

    颜神佑又蔫了,她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规则,只是一想到有可能压出两条扁扁的小腿,她就觉得坑爹。姜氏有些无奈,又想,这闺女一向省心,就这一件事儿上坚持,爱闹腾就让她闹腾几天吧,倒好显得活泼些。

    颜神佑就此躲过一套说教,在姜氏的督促下开始练字。习字是枯燥无味的,她却渐渐找到了乐趣,这一笔重了,那一笔轻了,涂涂抹抹,十分可乐。

    姜氏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也活泛开了。颜神佑在蒋廷尉家算是一鸣惊人,打开了局面,姜氏便分外珍惜,总想为女儿再仔细筹划,谋个好前程。眼看颜神佑过年都六岁了,唐仪的儿子还是没个影子,姜氏心里就有些焦急。她还真动了一点要把女儿嫁回娘家的主意了,以女儿现在的样子,想来嫂子们不会过于挑剔。再看颜肃之,似乎也有些“名士”风范了。虽不十分门当户对,也不算是过于痴心妄想。

    颜神佑写得自己满意了,放下笔,就看到姜氏在出呆。出声问道:“阿娘想什么呢?”

    姜氏下意识地一笑:“没什么。”

    颜神佑皱眉,难道是在想阿爹?这个……需要我帮忙吗?

    母女俩脑电波差了十万八千里,居然同时在为对方的“终身”思考了起来。

    还是姜氏先回过神儿来:“来,给你看个东西。”领着女儿到了卧房,取出一只小妆匣来。

    这妆匣红黑两色漆,图案线条流畅,打开盖子,上一层是枚菱花镜,下面是些格子,也有些放小盒子的,也有放梳子等物的。原来是个妆匣。

    颜神佑年纪小,脑袋上且戴不了什么首饰。再小些就在姜氏这里,每天起来了都是姜氏给她打扮,头发梳两个揪揪。现在有自己的屋子里,也不过是一镜、一梳、一些彩带、坠脚而已。顶天了加盒胭脂,好往眉心里点。

    这么全套的妆匣,这么早就给配了吗?颜神佑暗暗留心。

    身为女性,对这一切自然不会拒绝,开心地道:“谢阿娘。”

    姜氏道:“阿兰她们几个也学会梳头了,以后叫她们给你梳来。”

    颜神佑道:“那阿圆呢?”

    阿圆带你这么大,人家家里孩子都快不认识亲娘了。而且只有一个儿子,不得再出去多生两个吗?这些个道理姜氏没说太多,只说:“她也有家呀,家里也有个小儿郎呢。”然后就对上女儿秒懂的眼神,姜氏有点……很没成就感。

    颜神佑问道:“那阿圆还回来吗?”

    姜氏这才打起精神道:“这是自然,她原是咱的人,能去到哪里?”

    “呃?”颜神佑这几年净担心爹妈担心家庭担心功课了,这方面还没细想,现在一想,阿圆兴许就是传说中的世仆了。

    姜氏对女儿的原则就是,哪儿不会讲哪儿,遇到什么事解说什么事,反正这闺女不正常,不用担心她听不听得懂。经过姜氏解说,颜神佑才知道,阿圆的妈就是蒋氏的陪嫁,阿圆比姜氏大那么几岁,也就从小跟着姜氏。如果不是阿圆生了个儿子,那这孩子估计也是内定的颜神佑的陪嫁心腹。

    “还好,阿方家的孩子也长大了,比你大一岁,正在教导着,过一阵儿与你带了来。”

    颜神佑:“……阿娘,阿娘只有两个侍人吗?”她就有四个呢,连上阿方的闺女,就五个了。

    姜氏笑道:“合用的都摆到眼面儿上吗?我有事儿叫她们管呢?”

    “什么事儿呢?”

    原来,姜氏的陪嫁颇丰,娘家人觉得她受了委屈,越发不肯在钱财上亏待了她,与了她许多田地房舍。也要取租、也要经营,自然要派得力的人。有已成亲了的侍女,就夫妇两人个一同为她经营一处产业。

    姜氏最丰厚的一处产业却不是良田百顷,却是煮盐,这便交与自幼相伴的侍女夫妇来管。

    颜神佑眼睛瞪得大大的:“盐?”

    “是,盐,休要小看了盐。熬出来,缴些税,”说到税,姜氏的声音低了下去,“咱家现也不用缴甚税,利润丰富,足够衣食。”

    “就自己贩卖了?只要缴税?没人管?”

    “阿李会管。”阿李便是那管盐的侍女了。

    颜神佑就呆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有木有?!盐铁难道不都是战略物资吗?不都应该是国家专营的吗?即使被承包给盐商,也要有盐引什么的吧?怎么可能随便你们去制、去卖?这国家还是国家吗?[1]

    “那咱家产铁吗?”

    “铜铁岂能随便开采?不得政令,私掘有罪。”

    【那还好……】颜神佑突然就对这个国家的整体情况有了一个相当明晰的认识,对朝廷的水平,也有了一个相当准确的评估。这是一个朝廷有些权威,但是集权与控制并不很强的年代。所以,就算得罪了皇帝,只要你够牛,完全无压力。

    对战略资源的控制力,直接体现出一个政府对国家的控制程度,一个连盐都管不了的皇帝,啧啧。看来皇帝也没那么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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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这个看起来挺凶残,弄得楚氏相当没脸的皇帝,其实也没那么牛。当然,这只是相对的,相对于高度集权下的皇帝们来说。事实上,现在全国官儿最大的,还是他。

    就是这么个官儿最大的人,眼下正在发愁。愁什么呢?

    钱不够花的了。

    虽然是个时常玩手段的皇帝,但是皇帝的日子其实……也有相当难过的时候。先帝在战乱里起兵的,登基没多久,还不久休养生息,他就死了。今上和兄弟们一套乱打,然后又是清算,还瞧不起原先管理国家的这群人。反正又乱了好几年。

    这国民经济,想也知道好不起来。偏偏皇帝开始要抑制世家,这些家伙一旦上了什么狗屁倒灶的名册,就特么全家不交税,还会闹些隐田、隐户,妨碍国家税收!必须收拾!

    可没用!

    破坏容易建设难,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皇帝任用的一起寒人,有几个是有能力的,可更多的只好刮地皮。简直要弄得民不聊生了,一年就出了四五次“暴动”。皇帝好歹没算脑残彻底,不得不起用了会管家的米丞相等一批人,勉强维持住了形势,慢慢地恢复。世家也渐渐地复苏了,皇帝……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可米丞相也是世家,也不能狠狠地括隐不是?这世家渐渐恢复了元气,接着挖国家墙角。为了维持国家的开支,加的那些个税也减不了几个——新兴的如颜启这样的特权人物家庭人口增加,也要跟国家要好处。国库里的钱,那是真不够花了!

    再加税,也不行,再加百姓受不了,又得造反了。

    可册封皇太子,不得办个隆重一点的仪式吗?皇太子的用器,它得是金子的吧?总不能拿银子来代替吧?皇太子他外公家,也得给点钱、给点地、给点好处吧?还有,四夷来贺,也得给点甜头吧?

    这将煮盐的事交下去,也是米丞相的无奈之举。为的还是收税,私人煮盐,贩卖,国家收税。说穿了,还是为了钱。

    就这样,世家渐肥,可国家,真没太多的钱呐!尤其皇帝还要养兵呢,总不能兵不养了,先给儿子办典礼吧?这时节的冶炼水平也是有限的,就只能出产这么多的黄金,你要拿个银、铜来,它跟礼仪不符,看着不像个事儿。哪怕一时糊弄过去了,以后……照国家经济这个怂样,也没钱换呐。掉漆露里儿的用器给太子使?那多寒碜?此时皇帝开始恨自己没儿子的时候花钱太过。

    皇帝愁,唐仪不得不跟他舅一块儿愁一愁——这也是脸面呐!跟他病友一起喝酒的时候就念叨上了,颜肃之一看他这样儿,顺口就说:“要钱是没有的,要糊弄过去还是行的。”

    唐仪一听,有门儿,忙问:“他们也有说,用铜或银之类做胎,外头包金箔的,只怕掉了金箔之后难看。你有办法?说来听听。”他还没放弃给“儿子的岳父弄个官儿当当”的想法,到时候办喜事儿的时候也好看呐。虽然他儿子现在还是没影儿,可他就是上心了。

    颜肃之道:“用铜六、锡一,溶了,便是赤金之色。只不过生的锈却是青绿色,也没什么,打磨去就是。”[2]

    唐仪问道:“真的?”

    “当然!”

    唐仪乐了:“好!我去跟阿舅说去。”

    颜肃之嗤笑一声:“急的你!”

    唐仪急匆匆跑去见他舅,把皇帝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这个外甥从来不主动找他聊天,都是外甥他妈来,一来就弄得皇帝十分想死。可一旦不是外甥他妈来了,皇帝又担心是他姐有事儿。

    唐仪嘿嘿一笑:“阿舅,我就说颜二有主意。”附耳过去轻轻地把这主意说了。

    皇帝一听,问道:“果然?”

    唐仪听了主意就来了,根本就没试验。但是作为一个讲义气的中二病,他对他的病友有着理所当然的信任:“不信就试,不应验了就夺了我的官儿去!”

    皇帝敢吗?当然不敢。所以,还是应验了吧。

    将作那里听了这主意,倒是回说:“古法似有此金,可试。”一试,果然浇出一个土豪金来。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国家对于制盐业的控制力并不很强。西汉时,还有著名的《盐铁论》就是讨论专营专卖问题的,当然并不仅限于盐铁。国家对于很多物资的专营专卖都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

    不过后来,豪强、世家兴起,国家对盐管的就弱了。铁、铜、金、银之类的矿藏还是把得很严的。当然,随着中央集权的深化,盐终于彻底收归国家了,贩私盐的量刑很重。

    [2]这就是青铜。青铜器刚铸出来的时候是土豪金,大家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都是生锈之后的颜色。脑补之后,有木有觉得原来相当凝重大气上档次的文物,突然就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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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舅公要回来

    却说,十一月里举国上下终于迎来了皇太子的册封大典。这一天的大典颇为隆重,一应器物也相当地有范儿。朝臣们按程序还要往东宫里拜一拜太子,到了一看,金光闪闪的。

    知道内情的都晓得,除了皇太子那大金印,旁的东西真金的少,土豪金的多。可这东西除了怕锈蚀,其他的都好,还不怕有贪财的小宦官、护卫什么的刮金粉哩。

    这事儿是发生过的。前朝末帝他爹,十分之奢侈,也不知道抽的哪门风,将住所的柱子上都镀了金、包了金箔。丙寅之乱的时候,真个有乱兵刮宫里御用器物上的金箔来的。刮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皇太子还是个小正太,由于爹妈长得都不赖,看起来也蛮可爱的。米丞相等人都觉得,这正太在自己手上教着,总比正太他爹要靠谱,不由生出轻快之感。看着小正太领到了上岗证,真是宫廷内外都山乎万岁。

    皇帝立太子,照例大赦天下,又要赐百姓爵,赏女子百户牛酒,等等等等。皇帝这里,一看着儿子做了太子,大家都欢迎,内心是十分开怀的。也就不计较花掉的这许多钱了。然而眼角一扫,他又开心不起来了。他立太子了,召弟弟们回来,不幸弟弟们回来了,却没有一个是拖家带口来的。单个儿回来有什么用?还不得放回去?

    据皇帝所知,他这些弟弟,这几年的时间内开枝散叶,又给他添了好几个侄子侄女儿。这其中,又有几个弟弟的儿女,算一算都过十岁了,还跟当地之世家、豪强订了亲。颇发展了一点势力,并且,诸王出镇,也带了兵去,藩王又有守疆之责,还能募兵。这一点就相当不好了!

    得加强中央防卫了呀!不对不对,中央不算弱了,是得把地方的抽一抽了。

    这边皇帝心在乱飞,底下的人也没闲着,都想着怎么分利呢,真是热闹极了。

    等皇太子册封之礼成,东宫各职位也确定了下来。除了六位老师,两位中庶子分别是郁陶的儿子郁成、姜戎的大舅子范衡,尚有许多人也在东宫插了一脚。比如太子洗马,本次满员十六个,世家抢了十个走,这还不够分的。剩下六个归了土鳖,清远侯的孙子、颜启的外孙,他那么大点儿年纪,也抢到了一个——因为年纪小,待上岗。这里面还有新太子虞喆小朋友的表弟,水贵人的娘家侄子。

    总之,最后是达到了一个平衡。

    这太子立完了,皇帝却又想起他另外两个儿子来了,皇帝不止一个儿子,除了皇太子,另外两个也是他的骨肉。册封太子之大典一结束,便封次子为齐王,三子为赵王。接着便又是乱哄哄地为二王配属官。一气忙到了过年。

    正旦朝臣的贺表,都要多写一份给皇太子的了。

    然而骠骑府里要忧心的却不是这一件事情,写作文呗,写不出来还能找枪手代写。比较为难的是——大年初二,出嫁女儿回娘家,要不要放赵氏出来呢?要照着颜孝之弟兄几个的意思,不弄死这货就算不错了,还放呢。可谁都不能在这个时候代做这个主。

    颜孝之亲自去请示楚氏,楚氏一扬眉毛:“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她生孩子体弱,一直病着呢。赵知道端底,还能打上门来不成?”

    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得全家吃团圆酒这一天,颜平之出现了,赵氏可再也没有出现。楚氏倒是把颜平之的女儿们都叫了出来,一一地问都学了什么,表情端的是慈祥。真是把颜神佑给吓了一跳:高手,给跪。

    除此之外,这一个年过得真是十分太平。哪怕颜启黑着一张脸,也不能破坏大家的好心情。颜启此时早已感觉得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里,可是事情他已经做下,后悔……也来不及了!

    更让颜启觉得悲凉又震怒的是,年假结束,皇帝就欢天喜地地宣布:他要给皇太子择妃了。

    朝廷内外自是一阵喧腾。

    颜启四顾一看,原本内定的太子妃颜静姝,当着许多亲友的面,获取了一个乱家的娘、一个同姓相X生下来的爹,这两个相当不容易的成就。连候选人的资格都没有了,只要颜启敢报上去,估计……会有人打小报告的。比如姜戎。

    让颜启没想到的是,皇帝根本就不会搞海选,而是直接选择了他中意的人。

    皇帝对他这个儿子,可真是尽心尽力了,为太子定下的太子妃,乃是米丞相的曾孙女儿。小姑娘比皇太子大上足三岁,保证了太子一长大,就能结婚,就能开枝散叶。

    另一个扼腕的人就是越国长公主了——唐仪的长女,只比皇太子小上那么几岁,正正好的亲上加亲。至于辈份什么的,那能当饭吃吗?

    可皇帝偏偏选中了米老头的曾孙女儿。这事儿,大家一想,倒也好理解:还得指望着米老头儿拉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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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便嘱咐颜孝之:“你爹是没用了,你往丞相府里道贺时,切记使一眼色与米丞相。寻无人处,对他说,毋忘旧时人。”

    颜孝之:“=囗=!啥?”

    楚氏镇定地道:“你舅舅是时候回来了。”

    颜孝之呼出一口气,猛地想起,这米家和楚家是有关系的。米丞相跟他外祖父,两人的母亲是表姐妹。这关系看着远,实则情份不一般,不外是出嫁女儿死了丈夫,带着孩子回娘家居住。做舅舅的待外甥、外甥女一如己出,教导成人还给订了好亲事。两边关系就一直很好。

    再思如今之情势,诸王在外,且各与大将有些勾连,弄得皇帝连一些老兄弟都不敢很相信了。果然手握重兵的舅舅,是与诸王没什么深厚牵扯的。依皇帝的尿性,把他舅舅调回来,再给个高一些的官职,还真是可行。

    如果提建议的是米丞相,皇帝答应的概率更会大大提高。

    想明此节,颜孝之连忙应允,却又说:“阿娘……有辱家风的人,不能留。”

    楚氏微微点了点头。

    颜孝之长长一揖。

    自颜孝之贺完米丞相回来,第二天,米丞相就上表,认为太尉这个职位也空缺也很久,应该有人来填一下了。他推荐二十几年前就不计个人得失,离开繁华的京城,扎根“偏远地区”的楚丰。

    楚丰,就是楚氏的哥哥,颜孝之兄弟的亲舅舅。

    皇帝……他准了!

    当即派了颜孝之出这趟公差。一来一回得小两个月,据说楚丰还跟朝廷讨价还价。他虽然想回京,但是对于卖命的差使,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皇帝这边呢,跟米丞相都希望他回来,最好是带点精兵回来。万一皇帝死了,藩王造反,他也好顶上。楚丰又要跟朝廷要粮草,朝廷刚花了一大笔钱,不免要哭个穷。

    这扯皮一扯,就扯到了七月里。颜神佑六周岁都过了,楚丰才决定了行程。他表示,他在搞军屯,只能带一半的人进京,还得等秋收过了之后才能成行。麻烦朝廷给他的将士准备点过冬物资。

    皇帝……皇帝捏着鼻子答应了。不答应也不行,以皇帝的脾气,楚丰要是块好啃的骨头,早活不到现在了。这是真?用实力说话,皇帝也拿他没办法的。

    连带的,颜府也热闹了起来。须知楚氏的兄长离京二十余载,原本的宅田虽不说荒废,也是乏人料理。又有生活上各种不便,必得先准备好了。楚氏离得最近,最顺手,不免要代为安排打点。连府里的儿子、儿媳妇,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姜氏因有任务,便布置下了练字的功课给颜神佑,又担心她要犯犟,不肯老实跽坐。哪知这颜神佑近来却安静得有些过份,姜氏又担心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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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颜神佑自打知道这个朝廷连盐都没办法实行专盐之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囧囧而无神的状态。突然就觉得皇帝没有那么高大上了,突然就觉得这国家最后会乱了……

    最近两天,姜氏就看到她那见天儿闹着不肯安坐的闺女,十分老实地抱膝沉思。除了体育课之外,颜神佑就在那儿脑补。朝廷控制力不行,世家又开始恢复元气,还有新兴的草根比如她们家手握兵权的……这根本就是要乱的节奏啊!

    如果朝廷继续软弱下去,迟早还得有一场大变故。如果朝廷强硬了起来,要收回利益。呵呵,还是得大打出手,盐是几乎没成本但是绝对高利润的东西啊!取自海水,要神马成本啊?这样好的买卖,搁了你,你愿意让出来吗?再有,一旦朝廷强硬了起来,这些手里有兵的世家啊、在大将啊什么的,那就是要被削的对象了。此外还有各种挖国家墙角的特权……

    她已能预见一场大乱……

    终于,在颜神佑脑补出烽火连天来的第三天,姜氏果断干预了:“不想坐着你就出去走走吧,无心习字,硬坐着也无进益。只别靠近三房,那里不是好人。”

    颜神佑思索着“出去走走”和“三房不是好人”之间的因果关系,姜氏还以为自己没说到闺女关心的话题上去。有个不正常的闺女,真是伤不起。所以姜氏又说:“近来你爹有事,怕要忙,这两日不能与你一道玩了。”

    颜神佑却不是一个你说什么她就听着的人,尤其对姜氏,她是习惯了发问的:“我爹有什么正事?”

    这话问得十分之诛心。

    姜氏嘴角一抽:“是朝廷上的事儿。”

    颜神佑就更想知道了:“我爹不是官儿呀,朝廷上的事儿,怎么会找他?”一脸“你别驴我”的表情。

    姜氏不得不小声说:“你小孩子家,不知道的,是家里亲戚的事儿。”

    “哈?”颜神佑一听“家里亲戚”四个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是三房又出事了吗?”

    姜氏想了想,还是对她道:“你楚家舅公要回来了。”

    “哈?”颜神佑停了一下,才想到这楚家舅公是谁。那不是阿婆的兄弟?她听说过,她阿婆楚氏家族很大,亲兄弟就有好几个,最厉害的当数很久以前带着全家从京里跑掉的那一位老大。当然,也可以叫他大佬。因为他不但带着全家上百口人跑掉了,还带着好几千的部曲。到了外地……那地儿还有他们家的势力,养到现在,手里的兵得以万计。弄得皇帝都没办法收拾他,只好通过恶心楚氏来敲打他。

    姜氏在她面前只提过一回,恐她忘了,不免又说了一遍,且说:“这事你不许……”

    “我不说出去,真的。说出去舅公就回不来了……”颜神佑飞快地接口。她娘牢记她外婆的教导,每有“不得不告诉她,又不能让她说出去”的事情的时候,就会缀上这么一句“你一说出去,就……”

    颜神佑已经会背了。

    姜氏拉住了她:“你听话,啊,只要你爹走了正道儿,哪怕他不能天天陪着你,娘也给你找好师傅。”

    颜神佑心说,这不鸡对鸭讲吗?谁担心没师傅了啊?我已经过了“缺失父母爱就要变态”的阶段了,好吗?变态的是你老公啊。

    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只得闷闷地道:“嗯。不过我想学点旁的。”

    姜氏巴不得她转移注意力,忙问:“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骑马!”逃命的技能必须学一点!颜神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狠攒逃命技能点,争取在未来乱世里活下去。呵呵,谁说不会乱,她糊谁一脸麻辣小龙虾。

    姜氏:“……也行,现在天寒,开了春的吧。”给她找点事做也不错。

    “行,那可说好了。我还要学击剑。”

    姜氏笑道:“那是男儿郎学的,罢罢罢,你想学便学罢。”反正耽误不了正经功课。

    颜神佑以忧国忧民的姿态,跟亲妈讨价还价,得到了许多优惠条件,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庭院里:“阿兰,我们玩罢~”

    姜氏看到她又活蹦乱跳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楚丰要回来了,楚氏娘家人重又抖了起来,整个骠骑府的嫡系都欢乐开怀着。

    ————————————————————————————————

    其实颜神佑还是有一点预言细胞的,在她跟姜氏的对话之后没几天,朝廷上就发生了一件跟三房的关系的事情。

    有御史了一本,参的是颜启这货,他把亡妾的亲属接到府里来,还要从大门进。长史等不让进,从侧门儿里进了。然后就长住了!这是不对的!颜启办事太欠脑子了!

    原本御史也是不敢参颜启的,册立皇太子是他的首倡,把皇帝的好感度刷到了新高。可谁叫皇帝又叫楚丰回来了呢?大家肚里一权衡,觉得楚丰更得皇帝重视。就上本参了颜启。

    奏本一上,朝廷里还不如何,颜家已有些人坐不住了。

    尼玛吴家人头落地了啊!怎么又被翻出这件事情来了呢?!姜氏还更担心,深怕由此事再引出什么卜卦之事来。

    由于年纪还小,更是由于身份的关系,是没人会拿“咱家杀了好多人,现在可能要漏馅儿,肿么破”这样的议题来跟颜神佑讨论的。所以颜神佑一直很郁闷,心里疑惑重重。终于,她有些憋不住了,悄悄地唤来阿兰:“你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么?”

    阿兰长她数岁,倒是风闻了一点儿,只是阿兰也在半懂不懂之间,又得了阿圆的嘱咐,如何会说?阿兰想了一想:“许是朝廷上有什么动静,才有不同吧?”

    这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儿。

    颜神佑依旧不死心,姜氏等人又不跟她说。偏偏颜神佑心理年龄这会儿比这一对爹妈都大,自然不肯乖乖就范。阿兰这里问不到,她问阿梅去。不想阿梅的说法竟与阿兰一样。再问阿菊、阿竹,还是这般说。大概不是被叮嘱过了,就是真的不知道。

    颜神佑怀着这样的猜测,找上了阿圆。说来阿圆与她相处的时候是颇长的,待她真比亲生的还亲。阿圆还有一大特点:爱唠叨。真是个绝佳的套话对象。

    不料阿圆的嘴巴比她想象中的严,无论颜神佑怎么问:“家里是不是有事啊?”

    阿圆都回以:“家里大人有事,小娘子不要打搅。”又或者是“该告诉小娘子的,娘子自会说。”真是完全不像她的风格!

    颜神佑就=囗=了,真是小看了大家啊!

    既然姜氏的侍女们守口如瓶了,颜神佑就把主意打到自己侍女的头上来了。慢慢磨,总能磨到真相吧?可问题是……她跟阿兰她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没有太多有木有?也就最近才多了一点,以前都是她学习学习学习,然后休息。她学习的时候,阿兰她们跟着阿圆学习照顾她,等她休息了,也没人打扰她。

    临时让人家去违背主母的命令,肿么可能?

    颜神佑陷入了自我唾弃中,真是图样图森破。原来……根本没有开“虎躯一震,照谁谁臣服”的BUFF啊。忠仆,真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呢。如果只是要个照顾衣食住行,跑腿打杂,乃至于为主殉葬的仆人,倒是挺简单的。纯朴的人还是不少的,大环境下主仆之别还是很能约束人的。

    但是,如果想要个在眼前这个状态下给她出力的人,颜神佑觉得,她还有得磨呢。哪怕是仆人侍女,也得花些心思与人家沟通交流一二。这真心,从来都是用真心换来的。再不济,也得证明给阿兰她们看:跟我走,有肉吃。对吧?

    可颜神佑目前只有六岁多一点,略难。她连自己的私房钱……都不知道在哪里,姜氏还没开始教她理财呢。

    她只有慢慢地磨着,慢慢地与阿兰她们相处。情份二字,靠的还真是日积月累。只是眼下,她是插不得手了。

    ————————————————————————————————

    其实颜家的事情,原本也没有人会指望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来解决。

    楚氏处理得相当地干脆利落,因颜孝之去迎楚丰了,她便命人去寻长史,代颜启拟稿自辩。中心思想由她口述,先将吴家贬得一文不值,再以颜启的口吻说,吴家已经被他赶走了,“臣虽愚,亦知礼,断不为此失礼之事。”

    还真是“有种你来抄我家啊”的节奏呢。

    奏本是以颜启的名义递上去的,本来这件事情对他的精神打击就十分巨大。答应了爱妾要好好照顾她娘家人的,结果不知怎么的就派亲卫把吴家人全剁了。现在又要在死人头上踩两脚,颜启满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想怨楚氏呢,杀人的命令还是他自己下的。

    “自辩”完了之后颜启就推说病了,告假养病。皇帝一看这样,不得不派了御医,又赐药,许其静养。

    颜孝之不在家,颜肃之弟兄三个不得不在榻前侍奉汤药。颜启原本看到颜平之还能开心一点,然而不幸的是……赵忠的爹死了,作为人家孙女婿,颜平之得去吊孝。这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赵氏她也得回娘家去。

    所以,赵氏这就算解禁了?

    这事儿楚氏却是十分有主意的,她将赵氏与颜平之夫妇唤到跟前,上下一看。想了一下,还叹了一口气:“罢了,都去吧。把孩子们也带上,不可失了礼数。腰挺起了,你们现在,还是颜家的人,不要失了脸面。”

    颜平之心里恨她恨得什么似的,还得唯唯称是。赵氏这些日子困在屋里,很挨了颜平之不少的埋怨,看得出憔悴了许多,这般模样去参加丧礼,还真是十分应景。

    当下夫妇二人携着四个孩子,一路坐车往赵府里去。赵氏抱着儿子,一下车就哭上了,一路自门口哭到灵堂,几乎要哭得昏死过去。家里她生母接了她,将她带到房里安置,赵氏这时却将儿子放好,一抹脸,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她生母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赵氏眼睛里满是愤恨:“阿姨,我仿佛记着咱家里有过算卦的事儿。你当时说过,想出什么卦就出什么卦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阿弥陀佛,赵氏从来就不傻。开始被坑了,纯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自己又确实有把柄。如今这几个月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也唤醒了她的智商。

    这种算卦的事儿,许多内宅里都会有些个阴私。赵氏如今只恨自己当初反应太慢,没有及时记起这一节。

    作者有话要说:颜小朋友还是太嫩呢。

    看到有亲说皇帝过得挺惨啥的,用不起金子还要用山寨货。这里给大家一个更惨的例子,友情提示,请保护好三观。

    《晋书·谢安传》附《谢混传》元帝始镇建业,公私窘罄,每得一豘,以为珍馐。项上一脔尤美,辄以荐帝,群下未敢先尝,于时呼为“禁脔”。

    反正就是东晋南渡,大家都穷得吃不上饭,有猪肉吃就觉得不错。然后搞来一头猪,把猪颈肉给皇帝先吃,别人都吃不上。猪颈肉就是禁脔了……

    亲,看到原始意思之后,还能直视《暴君的禁脔》这样的文名吗?蛤蛤蛤蛤~~~~~这一定是一番美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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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风寒流同学的营养液~

第38章 靠山进京了

    “二娘,外面冷,别受了风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颜神佑一回头,就看到说话的这个小萝莉。小萝莉生得白净沉稳,一双细长的眼睛,每一步都跟量过似的。这就是阿方的女儿阿琴了。小姑娘前阵儿接受了上岗培训,终于拿到了上岗证书,变成了颜神佑的小侍女一枚。

    颜神佑被这么个小萝莉一念叨,相当地不好意思。一想到自己的瓤子比阿琴要老上那么多,现在还要让个小不点儿来担心她,颜神佑就有点萎。阿兰她们那是情况特殊,将穿过来那会儿,颜神佑还是个婴儿,阿兰几人就是一种照顾的姿态,这让她略适应。阿琴不同,空降来的一个小姑娘,且比阿兰她们都小,更神奇的是显得特别稳重。

    颜神佑败退在成熟萝莉的攻击之下。

    在阿琴镇定的目光里,颜神佑挪挪挪,挪到屋里坐着了。阿琴穿一身干净的蓝色袄裙,小脸儿绷得挺紧。这身衣服的袖子并不甚长,阿琴将两手缩到袖子里,捏成两个小拳头,掌心都是紧张的汗水。阿娘教她要面带一点点的微笑,她还是有点忐忑,笑不大出来。颜神佑眼里的沉稳,其实是紧张。

    看到颜神佑进屋了,阿琴才舒了一口气,这任务……好像也不太难呢。

    因冬天,门窗并不敞开,屋里的光线越发显得幽暗了。这时候就苦逼了,颜神佑原本是在廊下看书的,现在回屋里,她还得接着看着。忍不住就唉声叹气:“暗了呢……”

    阿琴大人样地劝她:“娘子也是这般读书的,不甚伤眼睛,小娘子到窗下坐着,窗纸亮呢。点灯也亮不到哪里去。”在这年头,能拿纸来糊窗,在阿琴看来已经很不错了。略差一点的人家,那窗户都糊不起来,就是些木头片子而已。

    身边有这么个纯朴懂事的侍女,颜神佑这个伪儿童实在不好意思,只好看着阿兰与阿菊将她常用的一张矮案给抬到窗子下面,额外铺了条褥子给她坐。又在案前给她立了书几,将那名家法帖安放好。

    就听阿兰一面摆着纸笔一面说:“小娘子还是先习字罢,趁着日头足。到了晚间,纵点了灯也没这会儿亮堂。”

    颜神佑继续败退,老老实实跪坐着练字。阿菊揭开熏笼往里又添了几块炭,阿梅往香炉里再加一把香。几人看看再无不妥之处,这才互使着眼色,略开了几步,留着阿竹研墨。颜神佑住的屋子比姜氏的要小,也更易保暖,倒没有什么砚池被冻住的事情发生。

    一室安静,颜神佑埋头苦写,一旦头埋得深了,阿竹就要趁她蘸墨的时候提醒:“小娘子,挺直腰,头要抬高些。”

    特别奢侈!

    颜神佑如今字已写得似模似样,只碍于年纪笔力尚有不足。写完了一天的的功课,正待起身活动,却听到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颜神佑将笔往笔洗里一放,阿竹便接手了下面的工作。颜神佑已经站了起来,跺跺脚,揉揉膝盖,转转脖子,这才觉得深身都松快了。

    伸手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儿地往外看,姜氏平时治家颇严,少有见到这等脚步匆匆的人。但有这等事情,必是有急事了。更何况,颜神佑认得匆匆往里走的这个人,正是阿方。能让阿方急成这样,必是大事。

    颜神佑眼珠子一转,见阿竹正在收拾桌子,便对阿兰道:“将我后半晌要用的东西准备一下罢。嗯,还有针线笸萝,我上次做一半儿的那双袜子……”总是指了几样她要用的东西,将阿兰几个都支使得有事儿做了。她自己却带着阿琴去!偷!听!

    反正也问不出来,不如先自己来听~

    出了门来,阿琴要帮颜神佑穿鞋子,这个颜神佑就坚定地拒绝了。两人穿好鞋,阿琴一看颜神佑提起衣衫下摆,就猜出她要干什么来了——这是怕走路下摆太长来回摩擦声音大,这是要去偷听啊!

    阿琴道:“小娘子,你要偷听?这样不好。”

    “……”小朋友要这么聪明做什么?颜神佑摆出欺骗小朋友的嘴脸,道:“你看,你娘走得这样急,一定有事,你不担心吗?”

    阿琴一板一眼地道:“小娘子,偷听不好。但有事,自有娘子处置。”

    跟她说不明白!时间不等人!颜神佑神勇地抄起下摆、踮着脚尖,就一跟小跑溜了过去。将听到一句“……三房娘子要寻人再卜过……”阿琴就追到她身后了。

    阿琴毕竟年纪小,又急着追颜神佑,步子就不那么轻。被里面的阿方听到了,一推窗:“谁?”

    颜神佑从这震撼的消息里回过神来,反射性地摆了个笑脸:“哦,我,我写完功课了,来看看阿娘。阿娘你好吗?我好想你呀~”

    这话一听就在胡说八道!姜氏见天儿地在家里,上午才给她布置完了功课,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有这么想的吗?

    姜氏一挑眉:“你又要做什么了?”

    姜氏算是看明白了,颜神佑可真是颜肃之的亲闺女!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全是作怪!好在颜神佑年纪还小,作起夭来比较有分寸而已。

    颜神佑已经满脸谄笑了起来:“我看阿方走得这样快,以为有要紧事。阿娘,有事要我做么?”

    姜氏心里确实有事,却不动声色地道:“能有什么事要你做?你舅公一家将回,你与我将礼节背熟。”

    颜神佑已经听到实信儿了,也不再磨姜氏,却又故意装作很想知道的样子。姜氏胡乱搪塞道:“你一个小娘子,还要学击剑,哪里寻来师傅与你?方才是寻到一个师傅,又不肯来了。”

    颜神佑这才低下了头,装作怏怏不快的样子,小步挪了回去。

    心里却活动了开了:三房这是想翻盘?

    至于消息来源可不可靠,颜神佑是毫不怀疑的。赵氏失势,以她的作风,身边的奴婢但凡有沾染一二的,就特别容易背主。无论是当家人楚氏,还是一直盯着三房的姜氏,都不可能不利用这个机会。只是不知道她们要怎么收场了。

    ————————————————————————————————

    颜神佑猜得不假,赵氏被软禁这几个月里,身边早就被策反了数人。这边赵氏跟她阿姨哭诉,又讨计策的时候,那边不但姜氏知道了,连楚氏,也知道了。恰在此时,出公差的颜孝之也带了好消息回来了。

    颜孝之缴完旨,汇报了行程,说明了楚丰不日启程。只因带着兵马,人数且不少,会走得略慢,不能同行。皇帝听了倒是十分开怀,一面给了颜孝之的假期,让他休息,准备迎接他舅舅。一面却又命将太尉府修葺整齐,数数自己荷包里的钱,忍痛又颁赏。做得十分体面。

    颜孝之回来见楚氏,听说这赵忠家里办白事儿,赵氏居然带着孩子也回去了。忍不住对楚氏道:“阿娘,怎地……”还让他们活着?难道不应该一击必中,搞死了账的吗?

    楚氏摆一摆手,颜孝之却急了:“打蛇不死反成仇。如今仇已结下,一家和睦是不能够了,便不能令其生事。”

    楚氏冷笑道:“你道我不知道么?然三房还连着赵家,你道是吴家,死了都没人问?”

    颜孝之犹豫片刻,道:“颜家血脉,不能有污!”

    楚氏道:“那个另说,有人还想再卜一回呢。内宅阴私,原不想说与你,不过……你还是晓得些儿好。她们倒是想寻一会做手脚的,卜个无碍的结果出来呢。”

    颜孝之一点便透:“原来如此!”困扰多日而不敢问的迷题,终于解开了。

    楚氏道:“想作死,便由她们去。”

    颜孝之这一回却比较坚持了:“请阿娘明示。”

    楚氏看了长子一眼:“想收买卜筮之人?她也得有那个功夫。”

    “?”

    这一回,楚氏却不肯再解释了。第二天,答案就自动跑到了颜孝之的面前——颜平之的独子,三房的命根子,病了。病得很重。

    小男孩子原本就难养活,这年头的医疗条件还不是特别地好。赵氏带着孩子去她娘家哭丧,丧事上乱哄哄,又吵闹。天已入冬,且又不好。更坑爹的是,赵氏带去的人里,还有被楚氏策反的。这孩子要是不大病上一场,那才真是有神仙保佑了。

    赵氏慌得将什么再请个算命先生来作弊的事情都抛下了,与她阿姨两个人都围着小儿子团团转。她阿姨到底也没生出个儿子来,想抱别人的儿子,人家也不肯给。母女两个全将希望放到这孩子身上,急得跟什么似的。

    在赵家延医问药显是不合适,然丧事还未完,赵老爹头七还没过呢,为了儿子就不管祖父的丧礼,这也不合适。要把孩子送回颜家静养,母女两个都不放心。

    便在此时,颜孝之又来登门吊唁。他毕竟不放心,必要亲自过来看上一看。遇到颜平之,还关切地问了几句:“这里人多事杂,你可歇得还好?”

    如果说颜平之先前是习惯性地踩他二哥,对他大哥就是习惯性的羡慕嫉妒性。他既羡慕颜孝之有个好母亲,又最讨厌这货的装逼样儿。都撕破脸了,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呢?有意思吗?一直作个好哥哥样儿,可从来没见过颜孝之让他过一分半毫。可颜孝之这样关切地问他,众目睽睽之下,他还得作个识趣的弟弟样儿,好声好气地感谢兄长关怀。

    真是比颜肃之开口讽刺他,还要让人觉得憋屈。

    颜孝之还不肯罢休,还要见一见他侄子。颜平之正好以:“他受了风寒,且在后头安置,不敢抱到前头来。后面又是女眷,不方便请大郎过去看。待我们回家再看罢。”

    颜孝之满面忧虑地答应了,转眼就领了俩郎中来给他侄子看病。来吊唁的都是赵忠的老弟兄之流,一看这颜孝之真是个心疼弟弟的好哥哥,十分难得。众人都说:“颜家阿嫂真是个好人。”可不是,这般维护颜平之,又关心侄子,颜孝之真是个好人。把他教养得这样好的楚氏,自然也是好人。

    至于弄死吴氏,那可以归为吃醋一类。更有一等明白些礼法的知道,当年的事儿,怪就该怪颜启和皇帝。竟是都在夸这楚氏一系,连颜肃之与三房翻脸,也说是颜平之两口子不懂事儿了。

    赵氏母女两个“精通”宅斗,哪里肯用颜孝之带来的郎中?竟推脱了。颜孝之也不生气,又大方提供了药材,亲自带到了赵家来。

    颜平之接受了赵氏的意见,恐其做手脚,颜孝之这才严肃了脸:“我不过是看颜家骨血面上。你既不用,便好自为之。”

    总是他将面子上的情份能做到的全做到了,带着赞誉光荣退场。场得潇洒又光彩。

    然而小孩子到底是死了,就在赵老爹头七这一天。

    三房里赵氏号啕的时候,颜孝之却命柴氏上了一壶酒,赏花自饮。他平素很是自律,便是在家,也少饮酒。柴氏劝他道:“有白事,休这样。”

    颜孝之笑道:“有喜事,如何不得饮?”

    柴氏心中惊骇非比寻常:“这……这……你我皆知,此事……恐怕……另有玄机。”

    颜孝之却颇为冷淡地道:“有此疑虑,他便不得活。姜、郁、唐皆知,又怎能留下他们?”

    柴氏道:“难道……旁的……”

    颜孝之摇摇头:“你不要多想,从阿爹迎吴氏入府老三不知劝阻时起,终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许多事情,还没开始,就已注定结局了。我做我该做的,剩下的,她们好自为之罢。”

    柴氏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

    “阿爹当时甜。”

    柴氏惊愕地看了一眼丈夫,只见颜孝之眸色微冷:“一家之主,当明事理。”

    柴氏听他这般说,便不再多言。

    因孩子未过周岁,夭折的小孩子丧事也不得大操大办。一口小棺材一装,寻墓园里一个角落埋下便罢。赵氏自然又被接回颜家来,又伤心过度为由,再度“养病”了。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可怕,赵氏连儿子都没了,还弄什么卜卦呢?卜完了又有什么用呢?

    孩子的大伯父却结束了假期,一脸郑重地去迎接新任太尉去了。

    ————————————————————————————————

    楚丰是楚氏之长兄,兄妹俩的年龄差比姜戎与姜氏还要大着些,如今须发已是白得多、黑得少了,看着却十分精神。

    以往皇帝是恨不得他死,现在是恨不得他多活几年。现在看着他这么精神,皇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羡慕嫉妒恨了。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皇帝很是温言抚慰了他一番。

    楚丰的礼仪不因京城二十余载而有所退步,更因身材保持得不错,举动间还带着一股子的飘逸,看得人心驰神往。皇帝又说了各种优待,言及赐第等事,又与楚丰划了营盘。楚丰也一一谢过。

    楚氏已将太尉府洒扫已毕,却发现楚丰并不曾将家眷人等一齐带来,只带了次子一家,心里便有了些数。估摸着皇帝也知道了,只是如今也没办法。楚丰毕竟与皇帝有过节,还真不大敢信皇帝。

    兄妹两个见面,饶是楚丰镇定、楚氏冷静,也是四目含泪,颇有些欲语还休的意思。好一会儿,还是楚丰道:“我已回来了,往后必不令你再受委屈了。”

    楚氏拿手绢儿按了按眼角:“我在大郎眼里,便是这等无能之辈?”

    楚丰无奈道:“你若无能,天下便无能人了。只可惜……”可惜阴差阳错地被颜启给糟蹋了!楚家当年亦是旺族,又不曾受兵祸之害,原本是将楚氏的姐姐与颜启,使楚氏去竞争一下太子妃的。哪知出了这等变故,楚家真是亏大发了!当时若依计行事,如今只怕天下也不是这么个格局了。

    楚氏道:“往事已矣,且看眼前。如今那位圣上急了呢,怕毛孩子对付不了如狼似虎的叔父们,又想拿大郎来顶缸。大郎休要用力太猛了。”

    楚丰道:“我明白。今日我且歇一日,许要见一见人。明日……你将外甥们都带来看看。颜骠骑,哼,也请他来,我倒要见见他!”

    楚氏听了,忙将家里近日之事说了:“我总算仁至而义尽了,大郎心里有数才好,不须对那个废人客气了。”

    楚丰道:“我醒得。反是你,须得小心着些儿,外甥们虽已成家立业,却还是有些嫩了。也罢,总归我回来了。二郎那里,也该收心做正事了。都有我。”

    楚氏终于流下了眼泪:“这么些年,我有夫不如无夫,孩儿们有父不如无父,总没个人教导,终于盼来大郎了。若不是我儿须要个出身,若不是忧心部曲离散,我也不须熬他这些年。”

    楚丰也流泪道:“此后你便不用多费心,哥哥回来了。”

    楚丰却又说:“礼数做足。”封了些土仪,命楚氏带回去给颜老娘。兄妹两个说完话,楚氏又将些京城事务择要说了,这才匆匆离去。送走楚氏,楚丰自见访客不提。

    第二日上,楚氏便唤来全家,要往太尉府里去,连出嫁的女儿都使人接了来。颜启原本不大想动弹,他近来颇类困兽,心绪又差。不想新来的长史却又劲他去:“是夫人娘家兄长,二十余年不见,如何不去拜见呢?恐有损将军声望。”好劝歹劝,把他也劝了来。

    似楚丰这般亲戚,又是许久不见,全家老幼都要拜见这一位长辈的。连着三房,也要拖家带口地过去。赵氏是根本不想去的,她这心里,将这颜家上下都恨上了。楚氏也不强求,只问颜平之去不去。

    颜平之是怕了这个女人了,生怕她要下套儿,可又觉得这“舅舅”来了,他这个做外甥的不过府去,恐于声名有损,便带着女儿一起去了。

    ————————————————————————————————

    到得太尉府上,楚丰正在家里,他近来颇忙,却又空出一天的时间来专为接待妹子,明眼人都瞧得出他是极重视这妹子的。楚丰待这颜家一行人也是十分有礼,命儿子楚源拜过姑父、姑母。

    楚氏也命儿女来见舅父。颜神佑辈份靠后,跟在颜肃之身后,抬头一看,啧,这简直就是《哪吒闹海》里那个太乙真人嘛!

    楚丰的脾气也跟太乙真人十分相似——他护短!

    别看现在还笑眯眯的,他笑眯眯的就把人给整了,能从皇帝手里带兵跑掉,还滋滋润润活了二十几年,又熬到皇帝把他请回来的人……他能简单了么?

    开始拜见的时候都特别顺利,楚丰也笑眯眯地说:“好好好!”还对颜启道,“我这妹子小我十余岁,长兄如父,我就怕她娇惯坏了,过不好日子。如今一看,儿孙满堂,甚好,甚好!”

    颜启也被他这仙风道骨笑眯眯的模样儿给感染了,难得也笑了出来:“您家的人,自然是好的。”

    说着说着,轮到颜平之了。楚丰特别坏,看到了他,还惊讶了一下:“外甥像舅,你怎地不像我哩?”

    颜启尴尬地道:“这是当年阿吴所出之子。”

    楚丰当场就翻脸了:“旁人的儿子,如何就成了我的外甥了?”

    颜启虽然因为卜算之事心里不痛快,却依旧是护着吴氏这一脉的,也冷下了脸来:“阿吴入我家门,生的自然是我的儿子。”

    楚丰也干脆:“这事儿我没答应过。”

    颜启大怒:“我的儿子,何须旁人答应?你纵为太尉,也须管不得我的家事!”

    楚丰倒没有与他卷袖子争执,只说:“如此,你虽是骠骑,也管不了我的家事。”我有没有外甥,不用你来管!

    纳妾这事儿,姜氏说得明白,妾生的孩子,那就是正室的孩子,管正室叫妈,管正室的兄弟叫舅舅,跟妾家没关系。你总得叫人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个外甥吧?不能你从犄角旮旯里摸个人来,说,这是我儿子,是你外甥。这事儿不对啊。

    颜启拂袖,楚丰却好声好气地吩咐楚源:“请这位走错了门的,出去。”

    楚源会意,直接招呼了俩小厮便要将颜平之叉出去。颜启先不干了:“何以欺人太甚?!”他跟着三儿子一起走了。

    楚源有这样一个爹,又岂是易与之辈?太尉府眼下便是众人瞩目的地方,看热闹的、打听消息的着实不少。街坊邻居也都是高官,左邻就是御史大夫蔡峰。楚源大门上就说:“未见过不说与亲家便擅纳妾的,如今又要令孽种来认亲么?”

    颜平之又闹一个没脸。

    偏偏……大家都十分赞同楚源。

    这里却是有个典故的,此时哪怕是谋反,也没有什么诛连九族,顶天就是三族刑。所谓“三族”,指的乃是父、母、妻。母,指的不是什么生母,而是嫡母。就像颜神佑疑惑的那样,如果颜平之谋反,要处死的也是楚氏,哪怕吴氏活着,至少法律上是不会砍她的头的。而楚家,也要为颜平之背书,吴家就不用。

    这么利害的关系,颜启就这么给安到楚家头上了,楚家要是认了,那才是有鬼了!虽然即使他不认,这妾颜启照纳,庶子照生,颜平之犯了法,楚家说不定也要吃瓜落。可楚家得表明一个态度。这一点上,大家都明白。

    怎么说呢,也没有哪一家要纳妾是必得亲家批准,不批准不给纳的。可问题是……好歹你得好声好气跟人家说一声吧?颜启这态度,这二、三十年来的表现,真是相当没有说服力。

    唯有颜神佑十分担心:这三房死了儿子丢了脸,加上先前受到的打击,这仇是结定了。还不知道三房要怎么疯呢。但愿阿婆、舅公能HOLD住啊!

    这会儿她压根没把自己算上战斗力,实在是吴表妹事件里,她都写好剧本了,愣没人捧场。颜小编剧兼主演,只当了个群众演员而已。可人生就是这么处处有惊奇,给三房压上最后一根稻草的,就是她。连带的把她爹,也给弄得正常了起来。

    颜神佑事后每每感叹,真是世事无常啊!

第39章 贺寿起风波

    却说太尉府一行,弄得颜启与颜平之父子脸上无光,颜启对楚丰升起一股怨恨,颜平之更是将楚氏恨到了骨头里。然而楚氏却是一点也不在在乎的,她只是遗憾颜启的歪心思动得早了些,弄得她不得提前将颜老娘“请”回来。后来又是阴差阳错,大好的局面,只得顺水推舟。否则等她准备好了,将这父子一网打尽,岂不省事?

    如今这样不过差强人意,好在楚丰回京了,事情也快要有个了结了。楚氏还十分慈祥地看着颜平之的女儿们,命人:“好生看着小娘子,可怜见的,吓着了罢。”她又带着儿女在哥哥家里吃过了饭,还又跟楚丰话一番家常,问了她嫂子好不好,其他的侄子侄女怎么样之类。

    终于,茶足饭饱,这才携着一大家子人回家去。颜氏还是有些担心的,扶楚氏上车的功夫小声附耳问了一句:“阿娘,阿爹那里?”

    楚氏轻飘飘扔下一句:“无妨。”

    颜氏便不再问。问也问不出来,就算问出来了,也不一定能明白。她只要知道她舅舅平安回来了,还做了太尉。知道她娘家现在是她亲娘能做主,以后是归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就够了。虽然还有些担心颜肃之,不过估计这个中二病是不会听自己的了,大不了往后多照看些儿侄女就是了。

    想明白了,颜氏就跟楚氏分道,自回清远侯府去了。从来能者劳、智者忧,自己水平不到,就不去裹乱了。

    到得家里,家内之管家急匆匆便迎了上来:“夫人,将军回来后去了书房,又去了演武场,现在三郎那里。”

    楚氏淡淡一句:“知道了。”一挥手,管事的便肃手退立一侧。楚氏却将儿孙都打发去休息了,又命两个侍女:“好生将小娘子送回与她们阿娘。”这说的就是颜静姝姐妹三个了。颜静姝的大妹颜静媛只觉得祖母特别温暖,全不似母亲背后诅咒的那样残暴不仁、满肚子坏水儿。

    楚氏安排完这些,才将管事唤过来,细问经过。

    颜启原本气就不顺,回来之后将书房砸了个稀烂,又往演武场去折腾了大半天,才气息渐平。越想越气,又顺脚跑去看他三儿子了。总有一种特别晦气的感觉,而且颜平之独子又夭折了,颜启也为他担心。心里是有个疙瘩吧,可又不想看着颜平之绝后,正在说颜平之:“男儿丈夫,如何垂头丧气?你难道要仰仗他人不成?”

    颜平之的心里,还真是有那么很大一点想沾上名门楚氏的光的。

    颜启又说:“你眼下且蓄婢妾,先生儿子出来!”

    颜平之的心里,不管老婆有多么蠢,他都想正室生儿子的。颜启却是不在乎这个的,还在一力跟颜平之说有个儿子的重要性。颜平之还得倚着这个蠢爹呢,只能苦水往肚里咽,浇得肚里的怒火更烧了起来。面上还得恭敬,眼里还得含泪,他又不敢撺掇他爹跟楚丰对掐——到时候说不定倒霉的还是他。

    颜启见儿子答应了,自己也叹气。吴氏的出身,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谜,颜启一时想,卜卦一定有猫腻,大家都被戏弄了。一时又心里十分担忧,生怕就是!连带的看颜平之的眼神都一日三变,简直要变成个神经病。最后还是在权衡一下,这心里常年偏向颜平之,这才保持了一贯的态度。

    颜启说完儿子,自己也灰心,拖着脚走了。到了书房,仆役奴婢忙里忙外,已经收拾上了。别说,楚氏掌家,效率就是高。不消片刻,已经整出一间足够颜启喝闷酒的清静屋子出来了。

    那一边,颜平之却坐立难安,睡婢女,他乐意。可要生出庶子来,他是真的天然有些抵触。旁边屋里,赵氏还在幽怨的哭着她的儿子,一时又指天咒地:“你们变着法儿的害人,都不得好死!”

    颜平之更觉头疼了,这个家他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想一想,反正他没被禁足,不如出去散心,抬脚便走了。

    颜家如今便出现了一个奇景:原本一心往外跑,时刻不着家的颜肃之天天窝家里。原本下班就回来的颜平之反倒总往外头晃悠。

    颜肃之这个中二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他那个太乙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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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乙舅舅既能叫中二病怕,自有过人之处。

    既然是做人家哥哥、做人家舅舅的,自然要担起责任来。且楚丰以为颜启十分不称职,耽误了他的外甥,又觉得妹妹跟颜启这么个货过了这些年,独自在京中周旋,十分不易,如今他回来了,必须帮妹子一把。

    就在楚氏带着全家去看哥哥的第二天,太仆那里就传来消息——缺员,缺了一个丞,他听说颜肃之小同学最近爱好养马,正好专业对口,申请让他来上岗。

    皇帝郁闷地道:“也得他肯!”

    颜肃之这一回一点都没有拒绝,他就答应了。他也知道,这是他舅的面子,更要命的是,楚氏发话了:“整整齐齐去做事,太仆是个好地方。”颜肃之对这个亲妈颇有些“敬鬼神而远之”,自从知道亲妈是个大BOSS,他就不在楚氏面前装疯卖傻了。带来的一个好处就是,楚氏说的话,他倒肯听一些了。

    太仆主要管两大部分的工作:一、皇帝的车马,二、全国的畜牲业。

    颜肃之近来颇恨鸡,见到就想杀来吃,却又爱上养马,果然是……专业对口。

    颜肃之走马上任,穿着崭新的官服,一举一动都带着点风流潇洒的范儿。看的人都说:不愧是楚太尉外甥,以前是亲爹不靠谱,把孩子活生生耽误了。现在有个靠谱的男性长辈指点,看,又人模狗样的了!

    唐仪知道他“亲家”当官,十分开心,特地跑来道喜。看颜肃之一张苦瓜脸,拿胳膊肘捣了他两下:“你这又是愁什么的呢?你阿舅回来了,你爹可不敢乱来了,再乱来,自有你阿舅收拾他!如今人都传说,楚太尉那一日所为,真是大快人心。”

    颜肃之不好跟唐仪说他娘“写作BOSS读作变态”,只好苦哈哈地道:“乱没意思的。”

    唐仪道:“你不是又喜欢马么?听说京郊便有马场?时时去玩,也好解闷呢。先说好了,我所部若要换马,你须与我好的。”

    颜肃之这才打起精神来:“这还用说?”又问,“长公主近来身体康健否?”

    唐仪道:“也不知为甚么,这几个月她气性都很大,真是奇也怪哉。我听说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有些与常人不同。”

    颜肃之马上就要想起了楚氏,心有戚戚焉地道:“可不是。”

    正在说话的难兄难弟两个还不知道,越国长公主生气是因为计划落空,孙女儿做不了太子妃。这事儿也是不能说出来给旁人知道的,长公主只能自己生闷气。

    好在她有一个十分惦记姐姐的弟弟,这弟弟恰巧又是皇帝。这皇帝恰巧,又不止有一个儿子。就在两个病友说话的时候,皇帝把他姐给请宫里来了,开门见山就说:“二郎少一佳妇,阿姊愿许与我否?”

    越国长公主原本一肚子的气,现在听了这个建议,也不得不点点头:“那行。”然后她就又提出了一个建议,皇次子齐王的生母,怎么着也得升一升了吧?这个好办,皇帝直接就把齐王生母李氏,从婕妤提做了昭仪。越国长公主一看,也行,实在是贵妃、贵嫔都有人占着了,下面就是昭仪了。

    于是姜氏又要打点着往唐家道贺。

    这一边热闹非凡,整个颜家都为颜肃之开心。颜孝之平素好摆个大哥的谱儿,还好训一训弟弟,然而却是个看重家族的人,很庆幸他终于有了正经工作。他还张罗着要给舅舅楚丰道谢。颜渊之的工作托了颜肃之的福,自然是希望二哥好的。二房自不用说,也觉得有些苦尽甘来的意思。

    唯有三房,委实憋屈!

    颜肃之的新职位比之前让给颜平之的那个不多不少,刚好高两级。关键是来道贺的人都比较上档次,这令颜平之尤其难堪。实在受不了这种对比,他跑出去策马散心。却不幸马失前蹄,扑倒的时候将路过的姬少傅的夫人的牛车给撞了。

    颜平之的腿被牛犄角给划了好大一条口子,那么个高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撞上去的。少傅夫人正车里坐着呢,猛被一撞,半拉身子也不知怎么就颠出车窗了。这么大力一耸,头上的钗簪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姬少傅夫人的腰还挂在车窗上,脑袋都要磕到车轮子了!两条腿在车厢里乱蹬,还在努力想把重心拉到车厢里。亏得侍女反应快,一人拽着一条腿,硬生生把人给拽进车厢里来。

    姬家亦是世家,然而世家并非铁板一块。姬少傅家本来就跟楚家有些不对付,眼见“楚丰的外甥”这么无礼,害姬夫人出此大丑,怎能不气?哪怕楚丰说不认颜平之,可在法律上吧,只要颜家认了,颜平之就是楚丰的外甥了。他造反,楚丰陪绑,他犯法,楚丰跟着落埋怨。

    再者说了,原本就不是朋友,没理由都要掐一回,这现在的借口送到眼前,还能不掐么?颜平之就被参了一本,连楚丰也被话里话外的捎带上了。

    别看楚丰赶人的时候硬气,可按法理来说,颜平之还真得算是他外甥。太乙真人快要被气成毛脸雷公嘴了,好险没呲牙咧嘴扮个鬼脸!可就这样,楚丰还得给颜平之圆场子,回奏说是听闻是两家相撞,颜平之还受了重伤。算起来颜平之才是受害者,还请皇帝明鉴。

    没错,大腿上被戳了个窟窿,一气请了三个月的假了,这伤还不重么?

    皇帝没想到,他给太子弄了六个师傅,又弄了太尉过来,都是为了保他儿子的。哪里知道这阵营内部还有矛盾呢?皇帝也有些眼直,一看米丞相,他把担子推给米老头儿了。

    米老头儿也干脆:“两家各有损伤,各自养伤罢。待颜平之伤愈,登门致歉便是。”

    颜启近来性情十分诡异,一时安静得像要马上断气了,一时又十分暴躁,当场就嚷道:“三郎已伤,你们还不罢休,这是要他去死吗?犯驾的都还不定是死罪呢,你们就这么金贵?”这招还是跟越国长公主那个泼妇学的呢。

    楚丰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纳闷儿了:当初就是看他这样儿,觉得他不蠢不笨长得又好,才想把妹子嫁给他的。怎么他家务事上就糊涂成那个样子了呢?

    姬少傅听了颜启这话,他却受不得,不敢再强争,又狠记了颜启一笔。颜启却是债多不愁,一点也不把姬少傅看在眼里,他还在心疼他那三儿子了。成功进化成了真·神经病的颜启,现在不提吴氏了,却一心疼爱子。

    ————————————————————————————————

    朝上的消息传到骠骑府里,楚氏捻一捻念珠,说一声:“知道了。”也不在意。她娘家跟姬家互看不顺眼好久了,这种事儿,结仇史上太多,也不值得注意。眼下另有一件事情比较重要——郁陶的老娘要做八十大寿!

    颜、郁两家,通家之好,又是亲家,郁陶又以在颜家内里矛盾的时候以正直的姿态偏袒了嫡系,由不得不认真。

    楚氏的计划,自是要全家都去的,就连颜老娘,听说她老姐姐做寿,精神也好了许多,也要一起。楚氏也不含糊,给她收拾行头、收拾车,到时候一块儿去。

    姜氏将女儿打扮一番,还叮嘱:“你与我一处,若人多时,你们姐妹一处,你只管与你阿姊一起。这样的日子,人都多,阿兰她们不能全跟在你身边儿,挤不下。叫阿琴紧跟着你,阿兰、阿竹能进便进,不能进只在外面守着。顶好带了两个人过去,有事也好有个传信儿的。”

    颜神佑抬头看着姜氏,只觉得她口角上的笑影儿出现的频率比以前高多了。心道:虽然关系不大好,这爹要是出息了,全家的日子都好过呢。自己不觉得,旁人还是能感觉到的。

    冷不防姜氏拉拉她的耳朵:“听明白了吗?”

    颜神佑忙不迭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我必得带着阿琴,能带阿兰她们就一起。跟紧了阿姊,有事也不离开。”

    姜氏叹一口气,倒也觉得这闺女虽然不太正常,不过也出不了什么事儿——出了事儿,她还会爬树,不是吗?不过,郁家也是个正经人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不过是白操心而已。

    如果姜氏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的话,一定会抽自己两巴掌。

    郁老娘要做寿,到了她这个年纪,做一个少一个,当然要操办。又逢整寿,儿子还是大将军,自然要做得更大些。郁老娘虽然是村妇出身,也没读过书,也没什么高贵血统,在京城的评价却比颜老娘、赵老娘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老太太自打入京,知道自己这出身上层圈子里不大瞧得起,便也不抖威风,也不上赶着讨好。这样很有一点“不卑不亢”的气节,更兼儿子脑筋清楚,又有颜、赵两个对照组。郁老娘的风评那是真好。

    这几年上了年纪了,她又不好走动,越发惹不出什么事来。与儿媳妇蔡氏,除开头二年生活习惯上有些磨合,以后她便将事情都交与儿媳,她只管点个头,还约束着其他几个儿子不要添麻烦,这家庭,也是和睦的。虽然丈夫死得早了些,却是儿孙绕膝,晚年无忧。

    因郁陶的关系,不少世家都来了——有脑子的世家才不是一点说人家是土包子就要赶人滚蛋的。楚丰也登门来了。

    赵忠家自然也不会不来,他家人口多,为了争名额,又是一番争夺。末了,赵忠带了长子一家、次子一家、长女一家,另有一个常驻娘家讨好长辈的女儿也带着丈夫儿女一同来了。

    拜寿时各说祝语,颜神佑听姜氏的话,跟着颜希真一道。颜希真是长姐,虽然比堂妹大不了多少,倒也肯担起责任,牵着颜神佑的手一道走。小姐妹俩都穿着裹边儿的皮袍子,毛茸茸的边儿衬得小脸儿粉嫩嫩的。颜希真想是得到过长辈叮嘱,特意对一道来的颜静姝道:“静姝也是,跟着我走,别走散了。”

    颜静姝眉宇间划过一丝不耐:“知道了。”她近来生活颇不如意,与先前过得简直天差地别。人生的前几年(虽然她整个人生也不长),真是顺风顺水,人人都夸赞,这几个月,情势突变,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她娘就是指天咒地骂人,骂完老的骂小的,她爹整天都不见人。有时候回来听她娘咒来咒去的,听得不耐烦就过来家暴一下。

    颜静姝那个女先生,委实看不下去了,索性就请辞走人了。颜静姝小小年纪,越发没了个说话的人。前几年被捧着的日子养就了她一副公主脾气,一切都顺着她的时候,她这脾气不发作,自然看不出来。这近来一不顺了,没人奉承了,就显出这脾气的糟糕来了。

    颜希真脾气倒好,不以她的态度为意,反而宽和地笑笑:“那走罢。阿娘她们一处说话,顾不得我们,我看郁家小娘们一处,我们也去。”

    不提“阿娘”还好,一提,颜静姝脸就挂了起来。颜神佑心里翻一个白眼,并不与颜静姝搭话,两房闹成仇人,她再多嘴,这不找掐么?就静静看着颜真希又领了颜静姝往一处去。

    这一天真是合该有事,郁家和赵家,也算是“通家之好”的,郁家小娘子那里,还有颜静姝的表姐。这位是她的两姨表姐,就是被颜静姝她娘推水里的那位姨妈的闺女。这个能算得上是“世仇”了。

    堂姐妹三个与郁家小娘子打了个照面儿,都在熏笼旁边坐着玩耍。颜希真知道二房三房不和,特意坐在两个堂妹中间,将她俩隔开。哪知这样也没能防止冲突发生。颜希真想的是,二房三房不和,不能把二妹妹放到三妹妹表姐那里,人家表姐妹必得一心,那也是生事,二妹妹要受欺负。于是她就特意让颜神佑跟郁小娘子挨着,颜静姝跟表姐挨着。原以为这样安排是万全的,这对个六岁孩子来说,也是极其难得的周到了,哪知这表姐妹有仇呢?

    郁小娘子看到颜神佑腰间佩的坠子底下打的络子好看,就问:“这个怪好看的,是哪里编的?”那个是阿圆回家看儿子、跟老公联络感情、继续生孩子的假期里,想念颜神佑,特意给编了送了来的。

    颜神佑也大方地道:“我家阿圆给编的,可惜她现在被我阿娘打发出去了有事要做,这几日怕不得闲再弄,过两天我禀了我娘,叫阿圆给你编几个?”

    郁小娘子也大方地道:“好啊。”

    那一边就挺不和谐的了,颜静姝表姐妹两个正在互瞪,瞪着瞪着开始拌嘴,都说对方先瞪自己。车辘轳话地吵着:“你看我做什么?”“你先看我的。”“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吵不两句,却都站起来,眼看要动手了。颜希真不得不干预一二,起来走到两人中间,一拉颜静姝的袖子:“你怎么能对你表姐没礼貌呢?”这话也说得没什么问题,自家孩子与旁人吵架的时候,长辈总会先意思意思地责怪一下自家孩子。颜希真虽不是长辈,却是长姊。

    因这一出,大家都站了出来。颜静姝小脸通红,又羞又怒,顺手就那么一推:“你们就会装好人!不要你们管!”这“装好人”三个字,乃是她常听赵氏咒骂时说的,此时顺口就说了出来。

    颜希真是努力想当个好阿姊的,好心好意要圆场,没想到妹子会动粗,一点防备都没有。冷不防被顺手推了这么一下,一个踉跄就踩到自己的裙摆了。颜神佑一向站得稳,可颜希真她不能不管,眼瞅颜希真要扑地,赶紧飞身去抢救。去挡的功夫,她被推倒了。颜希真还趴她身上了!

    颜神佑:MD!这好人当得代价可真大!

    可不是,她整张脸都糊到熏笼上了。幸亏有个熏笼,不然脸就进火盆儿里了!颜希真连忙去扶颜神佑,阿琴脸都白了,奔上来拉颜神佑:“小娘子,小娘子。”颜神佑把脸从熏笼上拔出来,就是用拔的!熏笼是编的有眼儿的,好罩炭盆儿上的。颜神佑脸都印在熏笼上挤变形了,头上直冒汗:尼玛这要是没个熏笼,这就是毁容了好吗?

    颜静姝她表姐见状,大叫道:“不好啦!颜静姝把她堂姐推火盆儿里去啦!”

    颜神佑:卧槽!#多大仇#

    仇大了好吗?表姐她亲妈被颜静姝她妈推过水里,差点没爬上来好吗?有了儿女之后照三餐地骂赵氏,你说这是多大仇?天天受亲妈熏陶,不夸张一点踩颜静姝一脚,简直对不起结了这么多年的仇。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霸王票的亲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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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中二病痊愈

    颜静姝与她两姨表妹[1]不对付,争执推搡间,把来劝架的颜希真给推了。颜神佑为抢救堂姐,被糊到熏笼上。

    冷不防这颜静姝的表妹大叫一声,说是颜静姝把堂姐推火盆里去了。这事情就闹大了。童声尖而高,内容又说得惊悚,由不得人不在意。

    颜希真与颜神佑两个正在晕头胀脑,一个是担心没堂妹受伤,另一个是在疯狂吐槽且眼睛被火苗一映,再看正常的东西都有点花。猛一听这位表妹的尖叫,姐妹俩恨不得掐死这个乱神!——这俩小东西想弄死的不是堂妹颜静姝,而是这个乱叫的家伙。

    颜希真原是想意思意思说颜静姝两句,然后回家之后再禀告长辈,该怎么收场听家长的。不管自家闹成什么样,在外面是不能闹的,会被外人看笑话。此时小萝莉还不知道,颜家那点家事,外面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颜神佑想的却是:【在外面吵,丢人不丢人啊?死丫头你别咒我啊,老子活得好好的,才没掉炭盆里呢!】这事儿嚷出去,丢的是她们几个的脸。再生气也得回家里再算账去。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爬起来拍闹钟一样一巴掌把那位“亲戚”拍成静音。可不行,她一边是堂姐,一边是阿琴,两个人都把着她,往她脸上看。

    颜神佑连忙说:“我没烫着。”脸被两人捧着看,嘴都挤变形了,声音也含含糊糊的。

    本来嘛,此时取暖基本就靠屋里烧个炭盆,熏笼的一个作用就是防止炭盆旁的人被火燎到的。小孩子淘气,常会出事故,小朋友扎堆的地方,自然要常备这种东西。郁家这里是用了极结实的熏笼,能坐在上面取暖的那种。还是木制的,打磨得十分光滑,一根毛刺儿都没有。

    有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被汤到。颜神佑的脸没掉到火盆里,保住了。只是因为连鼻子都撞了,被撞出一点眼泪,显得特别可怜。

    那边“亲戚”还在刺激着颜静姝:“无故就推人,你真没教养!把人摔坏了,你赔得起吗?”

    颜静姝开始觉得害怕,被仇人一说,脾气又回来了:“推一下又怎么了?她们是纸糊的吗?又不会死!”说着,又过来推了一下……

    颜神佑:【=囗=!小东西你说什么呢?还敢推?】

    她这回再顾不得堂姐和阿琴了,挣脱了这俩,就想把那一对儿表姐妹给暴打一顿!颜希真追着要拉她:“你别动,脸上都印出印儿来了……”

    颜神佑一摸脸,有点硌手——熏笼的格子比较密,是为了防止小孩子伸手进去的,细且密的格子,猛力推压上去,就压了半脸的花纹。

    表妹还添了一句:“人都倒了,你又多推一下,生怕她们掉不进去是吗?你推别人,你嫉妒人家比你好,你真是坏种!”不用说,这些也都是她娘平时灌输的。

    颜静姝已经被她表妹气坏了,颜希真和阿琴又眼带指责地看着她。颜静姝特别激愤地道:“你才是坏种,她们也不是好人!都是坏种!最爱装好人!她们才是最坏了!她们全家都坏!就会欺负我们家!烧着了才好!都烧了好才!”同样不须多言,这些也是耳濡目染了赵氏平日的诅咒。

    那边郁小娘子眼见劝解不得,连忙叫人:“去请夫人们来,别惊动别人了。”这也是个明白孩子呢。

    颜神佑这才生气了,她就算不跟颜静姝这小丫头计较,可这小丫头说的话,那是谁教的呢?她愿意相信颜静姝大概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可跟她说这些话的人,心里必然是明白的。

    颜神佑的脑子里,一瞬间就想到了三房给的那两匹剪过的提花绸,又想起了吴家的事情,还想起了久远的许多往事,包括赵氏嘲讽姜氏。包括被阿圆洗脑了无数次的“让官”事件。让了个官儿,三房都不领情,还要这么欺负人。

    这要让三房再度得势,那还了得?!再搞一个吴表妹事件,颜神佑得气吐血。

    颜神佑的思绪飞得远了。

    颜希真已是相当懂事了,恨恨地大声道:“都住嘴!”

    再看郁小娘子,郁小娘子已经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她别过脸去,嘴里还说:“哎呀,怎么还不来人呢?”

    人很快就来了。

    姜氏是亲自跑了来的,陪同来的还有郁成的妻子尤氏——这个尤氏跟颜神佑的二舅妈是本家。四下是许多出头探脑的人,颜神佑先前恐外人听到了丢人,如今打定了主意,却只盼着人人都听到了那位表妹喊话才好。

    姜氏到了,捞过女儿来上下一看,看到颜神佑对她眨了眨眼睛,不由一怔。郁成的妻子已经说了:“先将她们带过去,慢慢说罢。”

    那边蔡氏已经准备好了一间僻静的屋子,为的便是不张扬。两人将几个小姑娘带了过去,颜神佑的手被姜氏攥得紧紧的,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

    到得静室,几家长辈都在,事情牵着三家的人,连郁小娘子作为证人,都出现了,她的长辈自然也是在的。

    也是颜家三房运气不好,不是遇到猪队友,就是遇到神补刀。

    作为颜静姝她表妹,说出来不利于自己表姐的证词,可信度是相当高的。这小姑娘也发挥得相当“出色”,一口咬定:“是静姝推她两个阿姊,都推到火盆上去了,人都推倒了,她还要接着推。她还说……还说……还说她们该死!”

    蔡氏看看楚氏:“阿嫂?”

    楚氏却又问了颜希真:“是这样吗?”

    人的记忆,是自带PS功能的,通常会往对自己有利、省事儿的方向去修改,并且给自己下心理暗示。无论是阿琴还是颜希真,意志再坚定,这会儿也都有点懵了。一听问,就直点头。楚氏又问颜神佑:“是这样吗?”

    颜神佑:……她在装雕塑,这小坏蛋在酝酿感情呢。心里还想,这表妹怎么看着跟三房的怨仇更深似的。

    姜氏担心得不行,虽然颜神佑先前冲她挤眼睛,像是有什么想法似的,可看她这什么呆愣愣的样子,委实放心不下。楚氏也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蔡氏道:“莫不是吓着了?去熬碗安神汤来。”

    听到“安神汤”三个字,颜神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个汤的味道真不怎么美妙!

    楚氏却又问郁小娘子:“方才你听到的,也是这样吗?”

    郁小娘子并非是个没主意的小姑娘,然则毕竟年幼,见旁人都这样说,一时她也有些糊涂了。迟疑地点了点头:“我就看到三娘推了大娘和二娘。”至于说的什么话,她并不学,总觉得并不是什么好话,最好不要从她嘴里说出来。

    又问随从之仆妇,答得也是大同小异,不外是女孩子口角,将姐姐们推倒。由于颜神佑去抢救颜希真的事情描述起来比较复杂,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简述。挨个儿问完,安神汤也来了。

    颜神佑被灌了一碗安神汤,一抹嘴,生生被苦得想哭,满面懊丧。

    颜静姝此时才真正害怕了起来,又要哭闹。颜老娘亦在场,恨得指着颜静姝破口大骂:“真是孽种……”

    楚氏当机立断,打断了颜老娘的话:“她们都吓坏了,将她们都带回家去!阿家也该回去吃药了。”颜老娘一直病着,这个借口寻得十分合理。

    蔡氏巴不得颜家的事不要在她郁家处理,十分配合地开辟了快速通道,将这一家人……连同着赵家人也给请走了。赵忠原本就在孝中,过来磕个头就走的,然他的儿女却存了私心,想多些交际,这才多留了一阵儿,这就留出事儿来了。如今是不走也得走了。

    姜氏一腔愤懑,打定主意这回一定不能放过三房。柴氏也是生气,她大房又没有中二病,也没主动招惹过三房,三房这平日里都跟孩子灌输了些什么?!她已想到了,利字当头,三房欲谋大利,最大的绊脚石不是二房,却是大房。

    姜氏已经递了眼色,阿方悄没声儿地溜出去找蒋氏去了。

    让姜氏没想到的是,楚丰也收到了消息。颜、楚、姜、赵四家人在蔡氏的安排下,分拨悄悄离开了。走不多远,又往颜家会合了去。蔡氏还使了一个当时在场的侍婢乘辆小车,跟了来当个人证,好提供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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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车上,颜希真小声地对柴氏道:“阿娘,我想起来了,三妹原是要推的我,二妹来为我挡住了……”

    柴氏连忙道:“什么?!噤声!三房真是狼子野心!”这会儿不能再乱了,不过柴氏却将这笔账记下了,留待日后。

    事实上,这事儿已经不用柴氏出手了。

    回到了骠骑府,颜肃之就先暴走了:“这TM都是要做什么?能TM消停一天吗?”多有趣,平常最闹腾的人先开炮了。

    楚氏冷冷地道:“你急的什么?先看孩子!”在场的要么是颜家人,要么是舅家人,赵忠算是“通家之好”,都聚到一处,倒也不算不合适。于是都到了正厅里坐着,楚氏又命将颜平之夫妇带来。

    颜平之夫妻两个,颜平之是心里怀恨,却要思考如何翻身,这赵氏自夭折了儿子,且还没走出阴影,犹在指天咒地。被叫来时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一到齐,楚氏也没客气,只管提问了口供。证词在郁家已经问过一回,经过这一路,所有人心里又都排了一遍词儿,说得越发简洁而又分明。都说:“是三娘推的二娘。”

    楚氏一拍身前的案几:“丢人丢到家外面去了!你们怎么教的孩子?!”

    颜平之不敢回话,赵氏十分憔悴地抬头,眼睛亮得有些瘆人:“何必装腔作势?我如今失势,你们想怎么诬陷便怎么诬陷!”

    楚氏也不理她,只管将她姐和她外甥女儿请了来说话。对上她姐那仿佛淬了毒的眼睛,赵氏心头一突。她外甥女儿却又说了一回:“就是颜静姝做的!她还要她姐姐们全家都死。”这孩子也是一路上重新整理了发言稿。

    赵氏合身而上:“我撕了你的烂嘴!”

    楚氏喝道:“拦下她!”几个侍女一齐上前拦下了赵氏,顺手还给她嘴里塞了条手绢。

    楚氏还要对赵氏的姐姐道歉:“见笑了。”赵氏现在还是颜家的媳妇,就算她对亲姐姐动手,也要算到颜家头上。

    她姐姐倒是十分大度:“您太客气了,我这妹子……唉……”说完就领了闺女退下了,还在赵忠耳边道:“阿爹,阿妹疯了,怎么能……教孩子当着郁家人说那些话?”

    姜戎看了这一场好戏,此时才冷冷地道:“府上何日能不生事?”

    蒋氏却已对楚氏道:“我来看看孩子。”

    楚氏一张脸也冷得吓人,对蒋氏却还礼貌:“请。”蒋氏便与楚氏坐一张榻上。

    颜神佑被楚氏安放在自己身侧,此时才作清醒状,顺手就抱着楚氏的腰,又拉着蒋氏的手,泪眼汪汪地仰着小脸儿,可怜巴巴地道:“阿婆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三叔就不生阿爹的气,嫌阿爹让官给他做了?”

    她倒是冤有头债有主,不跟无民事行为能力人计较,她剑指颜平之去了。这与楚氏、姜氏不动颜平之,却远程直击颜启是一个道理。不拍苍蝇,只打老虎。

    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尾,然而在场的却都听懂了。赵忠被他另一个闺女一拉袖子,死劝活劝:“阿爹要为一个女儿结几家仇人?阖家上下,可全指望阿爹了。”生生把赵忠给拖住了。

    那边蒋氏已经“我可怜的儿啊”地搂着颜神佑掉眼泪了,楚氏也跟着哭,姜氏也跟着哭。颜神佑心里升起一股愧疚来,楚氏不好说,姜氏与蒋氏倒是真心疼她的,如今害她们这般难过,真是不孝。

    楚丰叹道:“升米恩,斗米仇,”看一眼颜启,“你说怎么办罢?”

    颜启道:“小孩子家,又懂什么?且大娘二娘又不曾伤着,孩子们都吓着了,叫三娘陪个不事。一家人,如何说两家话?”

    蒋氏气得手一抖,颜神佑趁机便说:“外婆,我冷,我要回家……”她从来也没指望过颜启能明白事理,对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也不剩什么愧疚了。

    楚氏冷静地点点头:“去罢。”

    颜神佑张口就来:“阿舅……”小声音还带着颤儿。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戎,透露出“陪我一起去吧”的信息。

    楚氏道:“二郎陪着一道送回去罢。”总有一种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的感觉。

    二房撤退了,柴氏也禀过楚氏,携着儿女回去了。四房那里,郁氏指着娘家送来的证人,请示道:“话已问明,我将他们打发回去。”也得到了允许,趁机把丈夫给偷渡了出来。

    厅内就只剩下楚氏、颜启、颜孝之与三房诸人并楚丰、赵忠等人了。楚氏这回却是毫不含糊,对赵忠道:“这样的儿媳妇,我是要不起了,我也教不了了。你带回去,慢慢教罢。”

    赵忠再蠢,也知道出嫁的闺女不能接回家。更有另一个女儿在他耳边撺掇:“阿爹,我还有好几个妹子没出门子呢,接一个回来,旁的就不要想嫁人啦。”

    一番理论之下,客人都回去了。赵氏居然也留在了府里,并不曾被赵忠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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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颜神佑一行人等回到二房,蒋氏和姜氏还要张罗着给颜神佑洗脸、换衣服,哪知这小东西往她舅跟前一跪:“阿舅,阿舅,救救我们一家吧。”

    姜戎吓了一跳:“快起来,有阿舅在,谁敢动你?”

    颜神佑爬起来就抱她舅的大腿:“阿舅帮我个忙呗。”

    姜戎实在受不了这么个不正常的外甥女儿,低头弯腰,小声说:“你要阿舅做什么?”顺手把颜神佑给捞起来抱着了。

    颜神佑坐在姜戎的胳膊上,与他平视,道:“帮忙上个奏本呗……我爹为显得让职与弟是对的,狂行自污近十载。如今看来,是让错了,可不能使一个不孝不恭、忘恩负义的人坑了国家。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姜戎手一抖,差点把颜神佑给摔下来。惊疑地看看蒋氏,再看看妹妹、妹夫,这仨全跟被点了穴似的。合着这是这小东西自己想出来的啊?姜戎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手上抱了个会走动的大杀器,小心翼翼将颜神佑放到榻上,半蹲着跟外甥女儿说话:“你说什么?”

    “阿舅救救我吧……”

    颜神佑这也是豁出去了。这屋里的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不介意提前暴露自己的“智商”。再者,她一直十分担心将来不久国家会有一场大动乱,她得早早表现出更匹配的“见识”来,才能早早劝说长辈们为即将到来的动乱作准备。

    姜戎:……卧槽!卧槽!卧槽!他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办法相当好啊!可是……这该是你想出来的吗?你一个小朋友,现在不应该受到惊吓嚎啕大哭吗?

    到底是自己的闺女,姜氏回魂最快,白着一张脸,薅过闺女就说:“谁教的你这些?你小孩子家要想这么多做什么?为人当直道行,不可弄险,不能卖弄阴谋!”

    颜神佑这回是铁了心要搞掉三房了,特别认真地说:“只要三叔的怨恨一日不消,我这条命就是拣来的,早晚要被他收回去。不如放手一搏。打蛇不死反成仇,他们满心怨恨呢。今天的事儿,我不怨三妹妹,她还小,不懂事儿。可教她的人,是有罪的。”

    姜氏呆掉了,万万没想到闺女已经不正常到这般地步了。怔了一怔,当场就哭了:“是我无能啊,不能护着你,倒叫你变成如今这模样了。”

    颜神佑被她一引,也跟着哭了,抽抽答答地道:“没事儿,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咱靠自己也行的。”

    姜戎快要愁死了,这样个妹子,这样个外甥女儿,就在颜肃之眼前哭,颜肃之这个不正常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偷眼看颜肃之。

    中二病被雷劈了,妈-的!原来最凶残的这个在这儿啊?!

    颜神佑这计划,只要做了,就是把她爹捧成个好人。颜中二以往再混账、做的事再出格,也是装疯卖傻只为给偏心的颜启圆谎,显得颜平之比他好,比他更合适当官儿。“自污”一词,用得十分之妙。折子一上,颜肃之就算是当场殴打颜启,都能被圆回一半儿来——这都是对父亲的目的深刻的领会呀。谁叫他前十几年表现太好,而颜启表现太差呢?

    至于颜肃之到底是不是个真?忍辱含垢自污以全父亲愿望的好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再作,都是好人了。

    后半截就更妙了,今天在郁家的事儿正热乎呢。寿宴多热闹呀,人多么地多呀,目击的人、打听的人肯定不少。舆论风向十分之顺。尤其这“忘恩负义”四字,直击颜平之道德的缺失,甩都甩不掉——颜肃之先前还因为提花绸的事大闹过他一场呢。

    中二病这种病,患病和痊愈都只在一瞬间。

    “靠自己”三个字戳到了颜中二的暴点,仿佛一支烟花,在他脑子里炸开了,然后……颜中二他好了!

    忽然就觉得这往昔十年自己过得真是猪狗不如,回忆起这十年来的情景,不由悔恨交加。他这近十年来的所作所为,跟他爹又有什么不同呢?除了没弄个宠妾回家,其他的……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啊!居然也逼得妻女“靠自己”了吗?想一想,还真TMD是啊!

    往事历历在目,中二悔不当初。

    然后姜戎就看到他妹夫动了,往他外甥女那儿走了。姜戎十分紧张,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只要颜肃之动作不对,他就要扑上去制止。防止颜肃之揍颜神佑。

    没想到颜肃之半跪在闺女面前,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神佑啊,这事儿不用你操心,不用找你阿舅帮忙。你还有阿爹呢,你阿爹还没死呢。”

    颜神佑:(⊙o⊙)!这又是什么情况啊?

    姜氏也止住了眼泪,怔怔地看着颜肃之,总觉得他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然后就见颜肃之有点忐忑,又有点失望地看着她们,没等到回音。颜肃之失落地站起身,拿袖子一抹脸,对着蒋氏和姜戎各一拜,十分郑重地道:“十年一场大梦,以往是我不好,从今而后,洗心革面,再不胡闹了。丫头方才说的事,我来办。舅兄且不消动手,看我的手段。”

    众人:……

    颜神佑:【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亲,你拿错剧本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1]上一章应该是表妹,不是表姐,虫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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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非正常教育

    不止颜神佑惊讶,就算比她年长许多的蒋氏母子三人,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三人早已对他恢复正常不抱希望了,他能维持着“疏狂名士”的形象,就十分好了。舆论对他也会偏向同情——虽然还会有人说他不够坚强之类的。

    可看他眼下这样子,听他说的这些个话,这算是恢复正常了吗?!或者用一句斯文的话说,他是要浪子回头了?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无论是心存侥幸的蒋氏与姜戎,还是已经不抱期望的姜氏,看他这般作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地一点征兆也没有?一般这等浪子回头,不得有个大变故,又或者遇到贤者受到大启发的吗?颜肃之先前受的刺激也不少,师友亲戚也有人找他谈过心,他都没恢复正常,眼下这样就算正常了?

    总有点不能相信的赶脚。

    颜神佑倒是知道,中二这种病,来得凶猛,退的时候也很利索。可能一觉醒来就好了,也可能是突然看到窗外花儿开了就悟了,又或者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觉得生活不易他就明白了。她不怀疑中二病会好,却怀疑颜肃之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四个人都打量着颜肃之,姜氏连哭都忘了。

    颜肃之下巴一紧,咽了咽唾沫,心里升出一种悲凉之感——坏到没人相信了吗?饶是如此,颜肃之还是将脊背挺直,随他们去打量,反正,他……做好了艰苦抗战的准备了。

    五个人静默了一阵儿,姜氏头一个回神,先去揪颜神佑:“你把这些都忘了,听到没有?”聪明也不是这么个聪明法儿的。如果这主意是楚氏出的,姜氏一点也不意外。如果颜神佑现在不是六岁而是十六岁,那也一切安好。

    一直都知道她不正常,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正常!姜氏本来只是自责,经颜肃之这么一刺激,她也有些焦躁起来了。

    经她这么一说,刚刚才变正常了的颜肃之这才醒过味儿来:不对呀!再没常识也知道,这闺女这样儿,她不正常!然后他也急了,着急里还带着更多的愧疚,来不及思考“我的女儿太不正常”这个深层次的课题,光想着“不能让她这么不正常下去了”。进而又加深了自责:都怪我。

    再一看孩子舅舅和孩子外婆,颜肃之以他回归正轨的双Q对这两位道:“天也不早了,此事我来收拾罢。”

    这毕竟是颜家的事,姜戎并不好插手太深,更深一层也是颜启的那个意思“又不曾伤到”。动手的是个小孩子,你要说她本心如何险恶,未免苛责。反是颜神佑的这个主意比较好,如果出主意的不是个萝莉的话,还要提出表扬呢。颜肃之也有几个朋友,比较著名的就是唐仪,唐中二跟御史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姜戎也担心外甥女,又看了颜神佑一眼,很不放心地对姜氏道:“神佑许是吓坏了,不要再惊着她,多带她玩一玩。”

    蒋氏想了一想,道:“真是惊着了,又以胡言乱语了,喝了安神汤,就睡罢。一觉醒来,就好了。不吃亏是好事,可做事也不要太深刻。”

    姜氏都答应了。

    姜戎这才对颜肃之道:“不知道府上是个什么章程,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便直说。”

    颜肃之绷着个脸,颇为正经地道:“且还不用。”他又不能当着姜戎的面说,我亲妈不是个省油的灯,我舅回来了,她更有了靠山,三房这回死定了。家丑不可外扬,哪怕能跟老婆说,也不能跟大舅子说——即使大舅子旁观了上次搞死吴家的全过程,知道楚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氏又看了女儿和外孙女一眼,叹口气:“你们……好生与孩子说,别吓着她了。聪明点儿,不是坏事儿。”

    颜神佑:……=囗=为神马又扯到我身上了?

    终于,蒋氏与姜戎动身回去了。颜肃之对姜氏道:“你看孩子,我来送。”

    蒋氏对女儿一点头,姜氏才忧心忡忡地看了颜神佑一眼。低头牵着她的手:“来,跟娘去洗脸。”

    颜神佑这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太妙,总有种要被收拾的赶脚。

    那边颜肃之送蒋氏和姜戎出府,门口正遇到了赵忠等人离去。看到他,赵忠跺了跺脚,别过头去“嗐”了一声,就催促着走了,也不不等颜肃之跟他打招呼,也不与姜家人说话。

    楚丰倒是站住了,与姜戎母子点了个头。颜肃之老老实实管楚丰叫一声:“阿舅。”楚丰十分敏锐地发现,这个外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变化也忒快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舅舅,楚丰跟外甥的岳母、大舅子打完招呼,看他们走了,又多留了片刻,对颜肃之道:“放心,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

    颜肃之十分惭愧,脸上一红,低低应了一声是。

    ————————————————————————————————

    送完了人,回到家里。远远看到院子里透出一点点灯光,颜肃之忽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情怀来,十分踌躇。咬咬牙,他又回到了房里。

    房间里,姜氏正亲自给颜神佑梳头发。颜神佑心内十分不安,不管她做得对不对,总得给个说法吧?断不至于两句话就把她打发了,现在还什么后续处分不给。总觉得长辈们在酝酿什么阴谋似的,现在不说话,等想好了,就要收拾她。

    直到此时,颜神佑才生出那么一点点的后悔之心了,随即又被她自己给拍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每天都在装萝莉,这种摧残身心的事情真不能做太久。常识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她想争夺话语权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全家都在京城,一块根据地都没有,十分地不保险。再不开始动手就来不及了,反正她一直不正常。

    颜肃之终于进了门来,也不说话,就闷声不吭坐一边儿看着。看着姜氏和颜神佑心里都发毛。姜氏加快了手上的动手,三两下,给颜神佑梳顺了头发。原本姜氏是打算晚上搂着闺女一块儿睡,用母爱温暖她闺女,告诉颜神佑:有人疼你,你别这么早熟行吗?

    现在这样儿,姜氏不大敢留颜神佑了,打发她回房去睡:“阿琴、阿竹,服侍小娘子去歇息。生起炭盆来,将脚炉子装好炭,给她放被卧里。”她得应付了丈夫,将他打发走了再去女儿房里陪睡。

    飞快地打发了女儿走,姜氏得先确定丈夫是不是真的开始变正常了。

    颜肃之想的却是:正好有事儿要跟老婆商议,小孩子还是不要听的好。也就默许了姜氏的安排,还对阿竹道:“屋里生火干燥,烧壶茶水放着,小娘子口渴时斟来与她喝。”

    阿竹从来没跟颜肃之打过交道,听到他这吩咐,也傻了一下,才应了一声:“是。”旁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匆匆挟裹着颜神佑走了。

    颜肃之看着大家像躲土匪似的避着他,心里的苦涩更甚。清清嗓子:“我有事跟你说。”

    姜氏道:“郎君请讲。”

    这客气的。

    颜肃之看着姜氏文静的脸庞被灯光映出橘黄的暖色,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是神佑。”

    姜氏沉静的表情裂了,抬起头来:“怎么?”

    颜肃之皱眉道:“小孩子家,用心太过了,不好。以往是我的疏忽,弄得……嗐,她这样想得太多,耗神费思。明日起,外头的事情都交与我,你只管带着她玩。我知道她聪明些,你就带她读些书,教她弹弹琴、合合香。我去寻摸些正常女孩子爱玩的玩具来。教她……软和些吧。她合该无忧无虑的。”

    姜氏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低低应一声:“好。”

    颜肃之有些手足无措,灯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的。可惜颜肃之……忽然没胆了起来,觉得自己冷落老婆这许久,他不好意思伸手了!咳嗽一声,道:“你也早些安歇了罢,我去收拾外头的事儿。必要讨个公道才好。”

    “嗯。”

    姜氏看着颜肃之出去时还不忘将门带上,就觉得丈夫似乎是真的有心改好了,一时百感交集,却又有疑虑:纵使想变好,他能变得好么?今天的事情给她的震撼太大,姜氏辗转反侧,直到寅初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那边颜肃之也是,他虽然有心变好,然而中二期开的脑洞依旧在。回到书房里,换了件衣裳,他就出门了。其时有宵禁,到了时间就封街了,除非有京兆、宰相等人的手令,否则不得于宵禁时上街。抓到了也是要罚的。颜肃之却不管,换了身深色衣服,他东绕西钻,跑唐仪家去了。

    唐仪也去了郁家寿宴,颜肃之中途退场,他却留得比较晚。他妻子与郁夫人蔡氏乃是本家,两家也算有亲戚,便多留了些时候。颜肃之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睡呢。听说颜肃之来了,他急忙披衣起来,命整治了两桌茶点,往书房里一送,两人关门密谋起来。

    颜肃之开门见山地道:“唐大,有件事情,你帮我不帮?”

    唐仪道:“怎么干,你说!”

    颜肃之与他咬了一阵耳朵,两人喝光了一盏茶。唐仪开心地道:“你早该这么干了!你家那老头儿,他喜欢什么,你就该砸了什么,看他还敢欺负你!”

    颜肃之苦笑一声,看一看唐仪,心说,我的麻烦可不止那老头儿,我们全家,除了媳妇儿正常一点,其他的都不是正常人呢。“我本不想闹太大,岂知……”

    唐仪道:“我正想问你呢,都说神佑伤着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要不是听说楚太尉也去了,我都想去你家了。你家三房那一窝子都不是好东西!刑子不懂事儿,老畜牲也不懂么?那是谁教的?”

    颜肃之道:“我阿舅倒是挺好——我正有事要问你,小女孩子,玩什么好?我看神佑,有些太……呃……严肃了。”

    唐仪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我看神佑挺好的呀,MD!我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呢?”一抹下巴,“不瞒你说,你要今天不来,我明天也要寻你去!上本的人我都想好了,放心,你且回去,我去寻他去!”

    于是唐仪也换了身深身衣衫,趁夜去了另一个狐朋狗友家,发了指令,又回来跟颜肃之报告。颜肃之得了消息就要回家去,唐仪道:“这么晚了,还回去做甚?与我一道安置了罢?”

    颜肃之道:“明日我须得从家里出来,方显得不知此事。”

    唐仪一想,也对:“路上小心。明天我管我舅要几道手令,咱宵禁后就不用躲躲藏藏的啦。”

    ————————————————————————————————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上了弹章。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唐仪找人上表,另有两人也上了表,这内容却有些许不同。开头却是大同小异,都从家教入手,自颜静姝扯到颜平之——教女无方。后来就不大一样了,唐仪寻的人,是照着颜神佑的版本来的,难得另一位御史几乎与这个版本相同。

    这令上本的御史十分惊讶:这还找了其他人了吗?

    与他同样惊讶的是楚丰:这是谁呢?与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原来,这一位是楚丰示意去搞颜平之的。

    却说当日二房与姜家叙话时,颜启、赵忠在压力之下与楚丰、楚氏达成了协议:为全大家颜面,赵氏可以不休回家,但是也不能再留了。楚氏给她一天时间,好与女儿们道别。

    楚氏应允:“她去后,仍是三郎的妻子。”

    这里头,除了楚家的压力,赵氏那位结了八辈子怨仇的姐姐也出力不少——她一直拿家中还有许多弟弟妹妹未成婚来说事儿。赵忠权再三,终于被忽悠得答应了。

    颜启也烦这赵氏整日里无事生非,不须多少压力,他便同意了。不是碍着赵忠的面子,他早就想将赵氏打发回娘家,给颜平之另娶了。

    协议达成,赵氏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真是人人称意,连赵忠,些许心疼郁闷,也被另一个女儿安抚住了。

    令颜启没想到的是,原以为牺牲一个赵氏,这事就算抹平了,怎么又会牵到颜平之了?且这话里话外的,是为颜肃之出气呢?他气咻咻地四下逡巡,要不是颜肃之级别不够站不到这朝上来,早被他的眼光戳成筛子了。

    而且他越听越不对味儿,一个御史还好,只说颜平之教女无方,不合为官。另外俩,怎么……把他也捎上了呢?更让他想杀人的是,满朝上下,居然都觉得这俩御史说得十分有道理,对颜肃之抱以了十二万分的同情。同情之外,更生出一种“这真是个好孩子啊!牺牲得太多了,不但牺牲了前程,还牺牲了名誉!”的看法来。

    颜启真想吐血!忍不住了,他站出来请罪,说是自己没教好儿子。正要为颜平之辩驳两句,顺便说颜肃之不好。皇帝果断截口道:“此已是国事,非尔家事,自有公论。”

    颜启被噎住了。

    皇帝表态了,诸臣一齐说皇帝真是英明,皇帝也很满意。虽然退朝后被他外甥围堵,涎皮赖脸地跟他要手谕,好公然违反宵禁,皇帝也乐呵呵地答应了。至于外甥快要成亲家了这种事,皇帝一点也不觉得违和呢。皇帝看着外甥这张帅脸,觉得外甥他闺女也必须长得很好看,配齐王也是很不错的呢。

    唐仪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通行证,正要去找颜肃之,却被人堵住了。他的御史朋友不干了:“你既寻了人上本,何必再来找我?”

    唐仪道:“我没有啊?我像是那么勤快的人吗?也许是有人就与你想的一样了呢?不管怎么着,我承你的情。再说了,你上这一本,于你也没坏处呀。”好说歹说,陪礼道歉,把人给哄住了。心里也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里面的事情,唐仪现在是想不明白的。他只能看到结果,结果就是……颜平之失业了。

    国家机器,在它想运转的时候,效率总是惊人的。当天下班之前,颜平之就收到了解雇通知书。虽然也是骈四俪六的行文,却改不了请颜平之滚蛋回家吃自己的中心思想。颜平之正在家里养腿伤,他是晓得赵氏要死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由着这个他本就不满意的女人抱着女儿哭。待接到通知,他自己便也想哭了。

    世易时移,颜肃之官运亨通,得到了无数的赞美与褒奖。原本觉得他这货不懂礼貌,又只会生事的人,都对他抱以深深的同情与期许。他原来的老师特意给了他一本书,同学们也纷纷地下帖子,要登门拜访。

    颜神佑同学,坑了一回她爹。颜肃之被纷至沓来的事情弄得手忙脚乱,才跑去给闺女订张琴,让她学些乐器,陶冶一下情操,小女孩儿只管吃喝玩乐就好。半道上就被以前的同学给围堵了。同学们纷纷拍着颜肃之的肩膀说:“好样的。”

    这要是个中二版的颜肃之呢,说不定就大大咧咧收下毛病了。问题是这是一个病愈版的,虽然还有些后遗症,毕竟好了很多。听到这等夸奖,他便十分不自在,他中二的时候根本没这么高尚。不得已,他转换了一个话题:“也是家里娘子体谅我。”

    于是姜氏又成了媳妇儿的楷模,初步估计,本朝《列女传》里得有她几十个字的记录。

    ————————————————————————————————

    媳妇儿的楷模现在却正在收拾闺女。

    与颜神佑担心的不同,姜氏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更不再说教了。并且,把她的功课也给减半了!不想坐着是吧?那就不坐了,想玩儿就玩儿吧。给你立鹄子、给你拿弓箭,想怎么射就怎么射!

    姜氏还说:“击剑的师傅,你阿舅给你找去了,就快来了,来试试这衣裳合适不合适。”

    颜神佑小朋友正在长个儿的阶段,去年的衣裳就不能穿了,以她家的生活水平,也不用穿旧衣裳。姜氏给她准备了新的冬季习武装备,还是套装哦亲!又有称手的竹剑、木剑。草人也立了起来,好给她砍。就算长成了个暴力萝莉,也比在这个岁数就琢磨着坑死她三叔强呐!

    有种吃断头饭的赶脚!

    颜神佑心中忐忑,可怜巴巴地道:“阿娘,要不我还坐着练字儿吧。”

    姜氏道:“天冷了,伸不开手,少写一些也是一样的。来,跟阿娘看看这些个。”

    姜氏虽然这几年过得并不如意,颜肃之也没什么收入,但她依旧颇有身家。这回就拿出来一匣子珠宝首饰来,跟女儿一块儿看。教颜神佑:“你也该学学这些个啦。”给她指着,这是钗、这是簪,两者有何不同。什么是花胜,什么是步摇……

    颜神佑无语问苍天,真的感觉很不对劲呢。

    更不对劲的事情还在后面,蒋氏也打发人封了一盒子物事来,指名是给外孙女儿的。打开了一看,是一盒子的绒花、绢花一类,做得栩栩如生,真像活了一般。颜神佑对头戴大红花不感兴趣,但是对“古老工艺”就很感兴趣了。见她眼露好奇,姜氏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样子倒像是个正常的小朋友了。

    是的,作为一个十分不正常的小朋友,颜神佑真是让她爹娘和她舅舅操碎了心。为了让她正常一点,她们弄了好多可爱的小玩具给她,给她好多漂亮的绒花、首饰。就为了让她……蠢萌一点,跟小朋友一起玩。不要琢磨什么暗黑系的爱好,比如小小年纪就要断颜平之活路之类。

    再早慧,她依旧是个小朋友,父母还是有很大发言权的。教育方针上,人家根本不会跟她商量。觉得她歪了,父母长辈会调方向,这个调整,是不会对她讲的。他们想潜移默化地,改变她。是以颜神佑担心着,父母却“为了她好”,不打不骂也不透露讯息,只是默默执行着对她的政策。引导着她,不要长得更歪才好。

    颜神佑作为一个穿越来的人,生物知识少得令人发指,她倒是认得什么水稻小麦之类的农作物。但是,对于花卉之类比较高雅一点的知识,缺得惨不忍睹。故而姜氏教她分辨牡丹、芍药等花的时候,她听得颇为用心。

    姜氏拍拍胸口,她早反省:先前是不是教得太冒进了?经史固然要读的,然而对于颜神佑这个“智商水平”来说,教得太多了,反而让她没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泼。如此一想,真是十分对不起闺女。读史是楚氏提醒的,这又让姜氏想到了楚氏是怎么样一个存在。打心眼儿里,她是不想颜神佑变成楚氏那样的人的——太苦。

    如今颜肃之也似正常了,颜神佑也不算没依靠,还真不用向楚氏学习。

    想明此节,姜氏又努力引导颜神佑有一些正常女孩子的爱好,再继续教她认常见的花木。然后她就发现——颜神佑已经把这些花儿都背出来了。然后还讨好地笑笑:“阿娘,还要学什么?”

    姜氏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儿,含糊地道:“来,阿娘教你跳舞吧。”

    “哈?”颜神佑一直以为,学点乐器算高雅爱好,跳舞什么的,就比较地不像良家妇女干的勾当了。

    姜氏笑道:“家里总不顺,谁有那个心思呢?正经的欢宴,怎能没有舞乐?”

    早先正经的宴会上,也有闻歌起舞的呢。只是这主人跳的舞,与舞伎跳的,又有些区别。舞伎以色艺。正经的欢宴,只是为表达愉悦之意而已。[1]

    动作也颇为简单,不作提膝、抬袖、缓缓转圈啥的,既不用劈叉,也不用下腰。颜神佑依旧学得很快。

    姜氏无奈之极,命阿方取琴来:“我再教你新曲子吧。”

    颜神佑自认处于“留校观察”阶段,特别乖地说:“好,都听阿娘的。我一定早点学会。”

    不不不,我宁愿你学得慢一点。

    琴还没调好,楚氏那里一个小侍婢过来了,走得有些急,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二娘,小娘子。夫人命婢子来告说二娘,三娘没了。夫人叫二娘给小娘子换身衣裳,三娘人不地道,现在还算是小娘子的长辈,合该服丧。”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在中古时期,饮宴的时候主人、客人,都会跳舞。不过跳的是“集体舞”,就是大家都会跳,舞步也简单一点。开心的时候还会高歌一曲啥的,五音不全的就“长吟”念诗之类的。

    当然,这种舞与舞伎的舞蹈还有区别。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概就跟小伙伴们组团K歌与看晚会的区别?具体含义大家自行体会~良家妇女通常还是不会“献舞”的。

    李隆基跟杨玉环那个,是个人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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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继续发盒饭

    颜神佑正兴致勃勃地看姜氏调琴,弹琴第一步是要校音。颜神佑年初便开始学习抚琴,练的都是些基本的曲子,曲子并不长。也有用惯了的一张素琴,琴身是古朴的深褐色。反正颜神佑很喜欢。

    没想到事发的第三天上,姜氏取了张瑶琴要给她换上一换,姜氏与颜肃之的心情有部分重叠。这一对年轻的爹妈认为,必须得让闺女接触一点正常的、奢侈的、华丽的、精致的生活,美德什么的先扔一边吧,转移一点她的注意力才是对的。

    当然,在女儿还未年之前,他们会致力于控制力度,让颜神佑保持在“一门心思奢侈浮夸”与“把心思放到功课、争斗上来”中间,试图达到一个平。等她长大了,那再爱干啥干啥吧。反正呢,这夫妻两个认为,不会把闺女坑到楚氏那般田地,那么,就不用从小就往楚氏那个方向培养了。

    用颜肃之的话来说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吃喝玩乐就好了。”

    中二病愈的爹,虽不能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在对待妻女的问题上,却是十足地尽心尽力了起来。对妻子呢,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对女儿,那就有些肆无忌惮的好了。

    姜氏一面调着琴弦,一面问颜神佑:“喜欢这张琴吗?”这是她的嫁妆,倒不是颜肃之订的那张琴,夫妻二人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姜氏这里有现成的使。

    自认处于留校观察期的小朋友点点头:“喜欢。”她更喜欢研究这琴的镶嵌工艺什么的,至于弹琴,还是觉得不带装饰的更好一点。

    姜氏道:“你好好学这些个,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呢。你乖乖的。”

    颜神佑思忖着,是不是可以直言相询,又或者可以进一步发表一点看法之类的。

    然后母女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颜神佑心里,赵氏这样的,休掉估计是相当困难的,可能就在家里关到死吧。也有可能因为软禁,让她病死了。可万万没想到,赵氏会死得这样早,这般的……不自然。赵氏生命力之顽强,出乎颜神佑的意料,前头还要反攻倒算呢,这没两天就死了?要说她是自然死亡,颜神佑是不信的。

    姜氏心中一懔,暗道,三郎好狠的手!她并不知赵氏之死乃是被“公投”的,只道颜肃之找人上本,颜平之被弹劾罢官——颜平之这是将责任推往赵氏头上了。虽则是弹劾“教女无方”,世人却都默认,教养女儿,更多的是母亲的责任。至于父亲,只有在需要打击他的时候,才会被提及。

    又想颜平之真是蠢,这般没有担当。难道不知道,这等责任是推不掉的,还不如认下了,就只领这一个罪名。现在逼死赵氏,又要被认做是“没担当”了。

    心思电转,姜氏却已经起身了:“阿方,取素服来。”赵氏死了,作为人家侄女,颜神佑要为这婶子服一年的孝。

    如今姜氏母女两个都觉得赵氏可怜,代颜平之背了老大一口黑锅。穿孝就穿孝吧,也是心到神知了。穿好了衣裳,往三房那里走去,看到里面灵棚都已经扎起来了,颜静姝姐妹三个都穿重孝,哭得十分凄厉。

    柴氏、郁氏,亦携儿女前来。颜静姝见了她们,眼泪都不及抹一把,扑上去就想胡抓乱挠,嘴里还要说:“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我娘!”彼时乃是正午时分,太阳高悬众人却因她这凄厉的声音生生被叫出一丝寒意来。

    闹了这么一出,将她乳母等人吓个半死,急扑上来抱住了:“小娘子,小娘子,可不管乱说。”

    柴氏定一定神,便问:“三叔呢?”

    乳母答道:“郎君伤了腿,行动不便,正在书房。”

    妯娌三个齐齐皱眉,郁氏更是说:“这般凉薄,总是夫妻一场,都不肯送她一送。”

    姜氏道:“可往赵家送信儿了?”

    乳母抱着还在挣扎的颜静姝,捂着她的嘴,回答道:“他们已知了。”

    柴氏看颜静姝还要挣扎,便对姜氏、郁氏道:“咱们上炷香便走罢,我看她们姐妹也不自在。”

    另两个巴不得这一声儿,尤其姜氏,与赵氏结仇更深。低头对颜神佑道:“你给三娘磕个头,咱们回家去。”

    颜神佑心肝乱跳,颜静姝的眼神十分吓人。她的本意,是叫颜平之罢了官儿,夫妻两个老实窝着,少来找麻烦便好。岂知……颜平之这般狠心,她心里委实害怕。很是担心颜平之作困兽之斗,做出什么暴起伤人的事情来。她娘可是弱女子,万一被捅一刀子,那是打不过颜平之的。

    思及此,颜神佑上完香,还念叨两句:“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转是……呸呸,你找我三叔父就对了。”

    回来还跟姜氏说:“阿娘,千万小心三叔父,他不是好人。狗急跳墙要伤人,咱们就拦不住了,一定不能落单了。”

    姜氏正担心她会被白事上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听她这么一说,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丫头怎么又想得这么深了呢?从今天开始,做个天真无邪的小朋友,好不好?

    她还得再缓过来,十分和气地对颜神佑道:“阿娘知道了,神佑也乖乖的。好不好?”

    “嗯,”颜神佑认真地点头,还添了一句,“以后出门儿您多带几个人。”

    姜氏觉得头更痛了。

    ————————————————————————————————

    这赵氏的死,颜家上下伤心的少,额手称庆的倒是有几个。连着亲戚家里,也是感叹两句的多,难过的几乎找不出来。赵氏的生母因为身份不够,赵忠也嫌这事儿晦气,都没有放她来见一回女儿。只有赵忠的长子代表全家来走了个过场。

    旁人家里,比如郁陶家,因与颜、赵都有些关系,为了面子,也来走一过场。除此之外,便没什么人了。丧事办成这样,也着实没什么面子。颜平之却不在乎这个,眼看着丧事颇为冷清,他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只盼着丧事早早地过去了,众人好将此事忘掉。

    岂知事与愿违,他又大大地出了一回名。

    自御史弹劾时起,颜平之便收到无数詈骂。然他在家养伤,全都听不到。便有人觉得在外面骂得不过瘾,想方设法,要当面骂他一回。骠骑府却不太好进,想来骂人的皆被拦在门外。

    巧了,他家办丧事。一打听,颜平之的妻子暴毙了。便有人跑到颜府来,欲借吊唁之机将颜平之骂上一骂。

    来人自称是颜平之以前的同事,听说颜平之死了妻子,过来给他道恼。到了灵堂之后,发现颜平之根本没在丧礼上出现,便把颜平之揪出书房,往庭院里一扔,从出身,到能力,再到人品,没一样不骂的。更因这丧事,又给他添了一条罪名:逼死发妻。

    颜平之原就有伤,这一下乃是伤上加伤。骂人的骂完了,拍拍手,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背景中,潇洒地走了。临出骠骑府,还在大门口又骂了一回。什么没担当,推老婆顶缸之类都骂了出来,且说:“赵家再乱,也将女儿许与你了,你便这般薄情寡义”。

    这开骂的却是个狂生,姓章名垣,并非世家出身,却是读书读得很好。他也不是什么颜平之的同事,却是个造假小能手,伪造了一张名帖,他就过来了。章坦生得玉树临风,帖子看起来也很正常,他就被放进去了。骂完了,他在仕林的声望大涨,不久便被一位行将赴任的郡守给辟去做了主簿——这是后话了。

    却说颜平之吃他一骂,又被他一路拖来拽去,又惊又怒,又伤身,直接便病倒了。外伤府上便是有治跤打的好手,可颜平之又发了烧,煎了两服药也不管用,这却须得另请高明了。楚氏命拿了颜启的名刺往外求名医来为他医治,好些个大夫听着是他,都摇头,推说正忙或者说水平不够,皆不肯来。

    总耽搁了一日夜,才寻来个大夫,与他重把了脉,开了药。不想这烧才退,腿却不知为何又化脓溃烂了起来。反复折腾半个月,颜平之也一命呜呼了。

    外间便传说,颜平之这个没担当的货,忘恩负义、不孝不悌、不仁不义,最后被正义之士活活骂死了。完全不顾颜平之没有当场被骂死,是旧伤复发引起并发症死的。

    ————————————————————————————————

    颜神佑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十分想不明白,颜平之怎么就突然挂了?他总是个青年人,处在体能的最佳状态来,药也是好药,医也是良医。就这样死了,让人难以接受啊!

    伸手拨了两下琴弦,听这不成调的声音,颜神佑有点发呆。因颜平之死了,颜神佑要穿孝,姜氏倒挺注意这个,虽心里怨这三房每每总与人添堵。依旧将颜神佑那些个鲜亮的衣裳给收了起来,连头绳都给她换了颜色。颜神佑又抱着她用惯了的素琴来回在拨弄着,也没人说她。

    原本姜戎要给外甥女找个武术教练来的,偏赵氏死了,家里气氛不对。赵氏停灵三日便出殡,哪知颜平之又病重,姜氏便暂缓了这件事情,想待家内平息之后,再给女儿开课的。

    岂料颜平之也走得干脆利落,家中又是一番扰攘。依颜启的心思,顶好要大操大办的,楚氏听了,也不反对,只说:“须禀与阿家知道,不然这过年了,见不着三郎,她怕要问。”

    颜老娘是恨不得颜平之这个“污点”没人提的,她眼里儿子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一听颜启又是大操大办,居然引用出句十分经典的话来:“从来卑不动尊,我在这里,且要死了,你与他大操大办,是嫌我死得晚吗?”

    亲娘的话,颜启还是听的,不得已,亦减作三日,三日后,颜平之也匆匆下葬。楚氏作主,使他与赵氏埋作一处。赵忠还特意来感谢楚氏,说她是个好人。楚氏眉毛也不曾动一下,只说:“我不过依礼而行,她只要是三郎的媳妇,自然要葬在一处。”

    赵忠原来就跟楚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两人是互相不待见的。说完了客套话,再没别的好说了,楚氏是懒得找话题。赵忠却是十分尴尬了,哼唧了两声,丢下一句:“我去看颜老哥。”便出去了。

    他也不曾去见颜启,却径自回家去了。

    楚氏听了这汇报,微笑而已。

    因有颜老娘发话,冷清的便只有三房一处,旁的地方还依旧要过年。柴氏妯娌们却都谨慎,依旧将小家庭里大人孩子收拾得十分素净。总不愿意被人挑了理数。尤其姜氏,十分注意给颜肃之日常穿的衣裳也都除了彩绣。

    因要过年,姜氏便十分忙碌。颜肃之原先不做官,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交际应酬。往年过年姜氏也就是收收账、盘盘点,将嫁妆的出息拢一拢,再就是跟亲戚们走礼而已。今年要应酬的就多了,颜肃之原来的老师、同学,现在同事、上司。样样都要打点得周到妥贴了才好。

    做这些个事情的时候,姜氏却十分有分寸了,比如处理家务,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学的,就带着女儿。如果是外出应酬,她却要看地方。为防遇到如尚小娘子那种以家世为荣,嘲讽寒门的,姜氏若遇到这些场合,都是自己去,将女儿放到家里,给她许多玩具来玩。

    除却书法之类的基础课,却不额外给她布置作业了。

    颜神佑写功课倒是快,做完了功课就在那儿发呆,又猛然坐了起来:颜启不会发疯吧?

    这样的推测也是很有依据的,以颜启一惯对三房的偏爱,颜平之这么挂了,他能不暴躁吗?

    姜氏与颜肃之应酬完回家,一看她在那儿拗个思想者的造型,双双觉得头疼。

    颜肃之上来把她一把捞起,往肩膀上一放:“想什么呢?”

    颜神佑连忙伸手抱着他的头:“呃?吓忘了。”

    姜氏一旁道:“你把她放下来,那么高。”

    颜肃之十分听话,有点慌乱地把颜神佑给放到了地上。颜神佑一直没等到处分,表现得相当乖巧:“我没事儿。阿娘,我功课写完了。”

    说话的时候,一家三口都没坐着,颜神佑的个头最矮,她得仰起头来才能看到父母的脸。然后她就神奇地发现,她爹的脸,有那么一点点地红。她娘的脸,很是回避,回避得都低下头来了,正好跟她眼对眼。

    颜神佑:

    姜氏被女儿这眼神一瞅,越发不好意思了,捏着她的肩膀:“你的功课呢?我来看看。”

    颜肃之有些手足无措,虽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的教程里没有教过追老婆。跟花娘一起嬉闹倒是有过,可那怎么看也不能照搬过来对付老婆——太不尊重了。他脑筋转得倒是快,眼瞅老婆孩子要走没影了,赶紧追了上去:“你也累啦,我来看她的功课好了。”

    他的水平比姜氏还要高那么一点点,就这么涎皮赖脸硬挤了过来。姜氏把闺女放中间儿,隔着颜肃之。颜神佑右边是爹、左边是娘,这么新奇的体验,让她只想偷偷地笑。然后她也真的笑了,伸手掩住了嘴巴。弄得姜氏不得不恼火地瞪了颜肃之一眼。

    颜肃之反而放心了。

    会恼就好啊,总比家里那一对老的似的强,楚氏都不当颜启是一回事儿了。

    颜肃之指出颜神佑有几笔写得不到位的地方,又教了她一点写字的技巧,颜神佑认真听了,一一地记了下来。她跟颜肃之是不亲,不过并不妨碍礼貌相处。她的走这底儿总是写得不够飘逸,有颜肃之指点,还真有了不小的改善。于是她特别诚恳地对颜肃之笑着说:“谢阿爹。”

    颜肃之看着闺女的笑脸,真是感慨万千,自己之前真是不够称职。伸手就摸了闺女小脑袋:“不用谢。”再悄悄看一眼老婆,觉得她的脸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颜肃之看着妻女,就想起一件事儿来了:还缺个儿子。不然老婆日后就没个依靠,闺女出嫁了就少了亲兄弟撑腰。可是要睡……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手悄悄地从女儿的头顶滑到后背,又悄悄地往老婆那里挪,绕过女儿的后背摸了老婆的小嫩手一把。

    姜氏一惊,脸上一红,又不能甩手走开。颜肃之越看她那又羞又气的样子,越觉得好看。等姜氏看过来的时候,他又别过头去了。姜氏恨恨地一皱鼻子,转过头来看闺女。颜神佑已经收拾了笔墨,准备提问了。

    虽然在留校期间,不过她觉得自己发现了的问题,必须得提醒一下父母。颜启不是颜平之,颜平之是个怂货,颜启却是个横货,还是个没什么顾忌的横货。于是她又堆起笑来,憋着嗓用自认为很甜美的声音问:“阿爹,那个,叔父去了,阿公……会不会特别难过?”

    颜肃之被噎住了,顾不上勾搭媳妇儿,很严肃地跟姜氏对望了一眼。姜氏也顾不上跟颜肃之计较了,扳了颜神佑的脑袋正对着自己:“你又胡思乱想了!”

    颜神佑嗫嚅着道:“我怕阿公伤心过度发狂了。”

    姜氏对“养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这样高难度的课题,有一点点绝望了。

    颜肃之伸手托着女儿的脖子,倒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他舍不得。”

    颜神佑一转脖子,对上了颜肃之的眼睛:“哈?”

    颜肃之左手托着女儿的脖子,右手摸摸她的脑门儿:“小孩子家,不要想太多,你阿公,已经被磨得没有心气儿啦。”他调整得很快,既然养个蠢萌的计划泡汤了,那就不要硬来了。有过中二经历的人知道,孩子认准了某个方向的时候,就不要硬掰了,要曲线救国。他好像有一点明白这些年长辈们的态度了。

    颜神佑想了一想,将脑袋放正了:“嗯。那我玩儿去啦……行不行?”最后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透出一种可怜巴巴的意思来了。姜氏叹了一口气:“去罢。”

    颜神佑量了一下局势,爬起来之后就特别欢快地对颜肃之道:“阿爹,来呀,一起来玩。”

    颜肃之:……算老子欠了你了。放下“拐老婆谈恋爱”的工作,认命地陪小恶魔去打架。

    是的,就是打架。颜神佑想学击剑,姜戎给找的师傅不方便现在就过来。颜肃之只得抽空亲自来教她,希望她能分分心。

    于是,父女两个绑得像擦地板的一休,各执木剑,那庭院里噼哩啪啦地互殴。颜神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十分狡猾地逮着颜肃之的下盘猛殴。无奈武力值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颜肃之抬抬手,分分钟就给她挡回去了。

    还要十分严肃地说:“你这样十分不好,好弄小巧,你单往我膝上、脚踝上打,是也不是?你光看着我这两处了,却没看到你自己,你自己下盘不稳便动得不快,膂力不足,击打便无力、出手也不快,我便能挡下……”

    “=囗=!”中二病居然这样有水平?

    颜肃之还很认真地引申出:“凡事当厚积才能薄发。”这样深刻的道理来。越发坚定了颜神佑要撺掇着家长“高筑墙、广积粮”,“备战备荒”的意志了。

    姜氏看着父女俩一处说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教得再好,女儿也只显出“懂事”来。有了颜肃之,似乎女儿更快活了。左手覆上了右手,右手上似乎还留着那个轻薄的混蛋掌心的温度。姜氏的心,有点乱。

    作者有话要说:先婚后爱……捂脸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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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愉快的新年

    颜平之夫妇死了,死得相当不是时候。这个不是时候是对他们本身来说的,换个时间段,尤其是颜平之,场面还能办得大一点、哀戚一点。如今年节临近,又有颜老娘从中作梗,整个骠骑府上下,洋溢的不是悲情,而是喜气。

    颜启整个人都苍老憔悴了起来,如果说,上一次的打击是让他失去了部分水份,蔫了。颜平之的死,就是让他彻底成了死灰槁木,几乎要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了。看到他这样,颜神佑不得不相信,颜肃之的判断力,相当地强。

    颜神佑想了半天,才想得明白了。看向颜肃之的目光里,也带上了一些佩服。

    她观察颜启的时候,正是在自家的年宴上。虽然死了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过年的时候,骠骑府严格说来还在白事的阴影中,不知为何,这年宴却充满了欢乐祥和气氛。

    头一个开心的是颜老娘,她老人家人老且迷信,近来总看三房不顺眼。如今三房大人孩子死了三个,要紧的是男孩儿死了,只留下三个女孩儿,颜老娘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她原本是忧心而病,如今居然精神好了许多,满面红光,眼里都透着神彩来,连楚氏,在她眼里也成了好人了。

    楚氏向她“汇报”过年准备的情况,请哪些人家来吃年酒之类,她一点挑剔也没有。在听说“赵家也在孝里,不好请他们来了”的时候,还赞同地点头:“就是这个理儿,没得晦气。”

    眼见得满堂儿孙,虽然儿子废了,可正经的孙子有三个,曾孙也有一把,颜老娘的心里经之前几个月,真是痛快得多了。虽然还是看二房有些不顺眼,眼瞅着夫妻两个就带着一个丫头,她十分不开心,倒也忍下了。颜神佑跟着颜希真一道往前磕头的时候,她也拿出一模一样的红包给了她们。

    姜氏看着女儿的笑模样儿,却琢磨着,这身上的衣裳未免有些鲜艳了,等下回去要给她换下来。离了颜老娘的脸,颜神佑还是得给颜平之穿素的。又与郁氏碰了个头,小声说:“不知道静姝姐儿几个怎么样了。”

    郁氏道:“如今这样,得衣食无忧,平安长大,也是她们的福气了。大人不好,与孩子无干的。”

    原来,颜老娘发话:“她们有重孝,不必到我眼前来了。”弄得大过年的,颜静姝几个连团圆饭都没吃上。楚氏并不与这几个女孩子计较什么,却也不想见她们了。命柴氏吩咐下去,将热茶热饭送过去,衣食不缺,只拘在屋里罢了。早将赵氏的嫁妆封存,言明留与她们三个将来均分做嫁妆使,并使人请了赵忠来画签、盖印。

    姜氏一点头,不再多言,只专注看女儿回来了,复想起她拿胶牙饧去糊赵氏一嘴的往氏事来了。想到此处,将对三房的那一点同情给抛开了去,她总不会对几个孩子落井下石,却也不想如何看顾的。

    上面颜老娘已经说了:“昔年在老家,土里刨食的时候,再不想能有今日的!真高兴啊!来,都跳起来!”

    她老人家真是太开心了,她儿子不名誉的证据彻底没了有木有?!死无对证了!她颤颤巍巍地到了厅内正中,开始手舞足蹈了起来,还要让大家一起来跳。

    颜神佑仔细观察,发现颜老娘的舞蹈动作跟姜氏教的还不大一样,想来是教程不一样。颜老娘有兴致,巧了,楚氏的心情也不错,看着颜老娘手舞足蹈的样子都不觉得粗俗了。她却先问颜启:“将军,何不率舞?”

    不得不说,没了三房,诸人顶多有些惆怅,却更多了一丝痛快——除了颜启。

    颜启痛失爱子,哪怕后来糟心,巨大的惯性下他还是选择亲近颜平之。可他亲娘却笑逐颜开,他老婆把他拎到前台,要他满足他娘唱歌跳舞做游戏的要求。全家都在看着他的指示,他娘也在等他回话。

    颜启苦逼兮兮地蹭到中间,被颜老娘跟他脸对脸地站着,翘腿挥手地要他跟着一起跳。颜启这舞,便跳得像个提线木偶,动作僵硬极了。楚氏微笑道:“难道太夫人开心,你们也一起罢。”

    于是全家起舞,真是……乱七八糟。

    颜启跳了几下,便说酒多了,要先去睡。颜孝之忙说:“儿伏侍您去。”

    颜启一摆手:“不用了。”

    颜老娘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叹道:“知道你累,你去罢。”

    看颜启佝偻着腰慢腾腾地穿鞋、扶着个小厮,慢腾腾地往书房去,颜老娘恨恨地对楚氏道:“当年你早该弄死那个搅家精!她早早死了,也不致叫狗儿今日这般难过。”

    楚氏也不辩驳,只说:“您说的是。可将军如今这样,该如何是好呢?”

    颜老娘将手一摆:“没事,多叫他出去散散心,谁没了谁不能活呢?搅死精死了,他不是也精精神神活到了现在?他小时候就好舞刀弄枪了,寻些人,陪他打仗耍。”

    是啊,谁没了谁不能活呢?楚氏恭谨地道:“是。他们明日还要陪娘子去娘家,明日丫头也要回来了,还要看女婿呢。您且去歇着,我安排他们弟兄得留一个来陪娇客。”

    颜老娘这时看楚氏又是个周到人了,还说:“你哥哥好些个年头不见面了,明日你也去。留大郎一家在家就是了。”

    楚氏虽想见女儿,却也放心将家务暂交与长房,便笑着应道:“是阿家体恤我。明日您但吩咐阿柴就是了。”

    一面将颜老娘送了回去,照着吩咐了:“明日大郎一家留下,明年那是二郎,后年是四郎。”说到四郎时,且顿了一顿。

    子媳各领命,自回去准备不提。

    ————————————————————————————————

    到了第二日上,楚氏果带着颜启去了太尉府。颜启是觉得百无聊赖,了无生趣,一丝也不肯去的。被颜老娘在身上拍了好几个巴掌:“不懂事儿。”将他打去了太尉府。

    到得府里,楚太乙道骨仙风,阶前亲迎,捋须而笑:“来来来,吃酒来。”

    颜启坐下来,看看楚氏兄妹笑意盈盈,不由十分憋气。想到楚丰这个王八蛋,曾经把颜平之从堂上赶出去,他就浑身不自在。转念又想,原本三郎也在这里站过的呢,又生出一丝怀念来。

    楚丰的儿子楚源看他这么蔫,肚里一笑,过来亲自给他斟酒。颜启也不跟楚丰说话,楚丰也不在意,只与楚氏说些家常:“如今京里装束与往年比倒有些个不同了,乍一看去,都不敢认了呢。”

    楚氏笑道:“总是大同小异。”

    “也不是,女子发髻忒高。”

    “可比歪歪斜斜耷拉着的好,大郎不曾见那些拖拖拉拉的,十分碍眼。”

    颜启就一杯接一杯的喝,楚源耐心十足,颜启怎么喝,他就怎么倒。酒是楚丰二十几年前离京时亲手埋下的好酒,藏了这些年,滋味醇香绵长。颜启先时海量,如今却是酒入愁肠,不多时便醉了。楚源唤来两个小厮,将他抬到客房里安置。

    外人走了,兄妹俩正好说话。

    楚丰道:“你那大郎也老大了,既做过中书舍人,朝廷的套路都是做熟了的,可换一地方,转一圈再回来。到时候我还没死,他资历又足,正可拼争上游。”

    楚氏道:“阿兄怎么说这种丧气的话来?如今正是大有为之时,何谈生死?”

    楚丰摆摆手道:“凡事多做些打算,总是不错的。我们若不是多做了些打算,二十余年前便死无葬僧地了。”

    楚氏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只担心,将来他们兄弟丁忧的时候不巧。”

    楚丰木着脸,想了一阵儿,才凑过来问楚氏:“你如今能把得住家里?”

    “可。”

    “里里外外?”

    楚氏道:“我这么些年,也不曾闲着。”一点点地渗透着,在颜启还深深防备着她的时候,这里面的功夫,她不屑于再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楚丰道:“那倒好。浮财不消说,部曲也是要分的。”

    楚氏皱眉,有些恼意:“我还没死呢!且分不了。也是阿兄回来得略晚,更是这老不死的太能作!否则,阿兄回来时,我已准备妥当。雷霆一击,该是多么的痛快!”

    “我也说,这事做得不够干净利落。”

    楚氏道:“他想得倒好,想叫他那爱子与皇帝做亲家呢!我不得不抢先将阿家接了来辖制他。”依楚氏的计划,合该再晚一些,又因时机并未消成熟,留着颜平之是为防颜启发疯。

    待时机成熟,将三房一网打尽。届时颜启已废,颜平之又死,颜启还要指望着颜孝之三兄弟开枝散叶、传宗接代,便疯不起来了——就是如今这般模样。再进一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颜启也可以去死一死了。

    只恨颜启抽风太过,早早就存了要颜平之做太子岳父的主意,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动手。因准备不足,姜氏又抢先出手,拖拖拉拉,弄到现在,才算舒了口气。真个恼人!

    总之,都是颜启的错!

    楚丰知道这个妹妹过得不容易,却不再多说“辛苦”之类的话,只为妹子谋划:“家里如今不可进京,不知圣上能活几年,亦不知诸王是何意,京城便是是非之地。家里的兵马,也不好动。如今,你这里便举足轻重了。”

    楚氏道:“我省得。我儿居嫡长,承嗣乃是天经地义!”

    楚丰道:“二郎、四郎,也当要妥善安置。”

    “嗯。”

    楚丰深深看了妹妹一眼道:“我怎么觉着你待二郎与四郎并不如大郎尽心?四郎还罢,二郎确是委曲了。”

    楚氏捏了一下拳头:“哦?”

    楚丰微挑了一下下巴:“嗯?”

    明人不说暗话,兄妹俩都是聪明人,哑迷打够了,楚氏道:“大郎是承嗣之子,担子重,干系大,自然要更尽心。至于二郎、四郎,他们父亲不理事,我没有将他们抚养成人吗?没有教他们礼义廉耻吗?没有送他们读书习武吗?没有为他们求娶贤妻吗?”

    楚丰伸出两指,于身前案上弹了数下:“母代父职,原也不能怨你,能做好一样,已是难得了。也罢,我看二郎聪慧,他,我来看安排罢。你看好大郎便是。”

    “那……”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一个爱酗酒的武人,出意外,再寻常不过了。就用这三年,收拢士卒部曲!”

    “嗯。”

    “大郎不似练兵的材料儿,二郎、四郎或可一试也未可知。顺便的,将部曲分交三人罢。”

    “这!”

    “听我的,有用的兵才叫兵,没用的,呵呵,不过一群猪羊而已,你还要空耗口粮去喂!”

    “家不能散。”

    “不至于。”

    楚氏终于答应了:“那便听阿兄的。”

    ————————————————————————————————

    被他舅重点点名、代为打抱不平的颜肃之,此时并不知道他舅舅要重点关照他了。他正在一本正经地跟他大舅子喝酒,今年是姜戎特意留下来的。眼瞅着这妹夫正常了,外甥女又异常了,作为一个心疼妹妹的好哥哥,姜戎觉得有必要跟颜肃之再严肃认真地讨论一下家庭问题。为此,他特特与蒋溪通了个气,蒋溪今年留在自家,招待蒋家女婿。就留下姜戎好单独面对颜肃之。

    颜肃之知道自己之前太中二,也知道这大舅子十分关照老婆,对着姜戎,他就有些个心虚。喝酒也比平常快了些。

    姜戎见他这般喝法,呼吸不由重了几分,他还记得上一次提到让颜肃之给他生个外甥的时候,这货是假装醉死过去以逃避话题的。MD!姜戎发誓,如果颜肃之再敢给他醉下去,他一定把这货按酒桶里!

    颜肃之一面喝,一面偷眼看姜戎。姜戎见他看过来了,也不顾什么风度了,冲他呲牙一笑,颜肃之也跟着陪笑。姜戎越看颜肃之这货,长得也不错,身材也保持得不错,上回坑颜平之也坑得十分靠谱,怎么就不肯……给他生个外甥了呢?

    姜戎将手里的朱漆耳杯往案上重重一顿,颜肃之非常配合地看了过来。姜戎咬着牙,扯出一个深刻的笑容来:“颜郎近来可好?”

    “呵呵,挺好。”

    “回家都做什么呢?”

    “那个,读读书,练练字,先前功课都荒废了,要重新拣起来。有空就陪陪神佑,小孩子,得教。”

    “哦,呵呵。”

    “呵呵。”

    呵你妹!“除此而外呢?不陪陪娘子吗?”

    颜肃之心说,来了!“那个,我们……一道教导神佑功课哩。”

    “你少与我打这机锋!我就问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外甥?婚姻波折,错在我家不假,却又不是我妹子做下的。我这妹子,自嫁与你,德言功容,哪样不好?是不曾敬上抚下,还是待你不够周到?”

    “息怒,息怒,令妹自是极好极好的。”

    “好到你不肯与她个样生儿子是吧?”

    颜肃之脸上忽地一红,有点扭捏,又有点羞涩地道:“这个,我与令妹,并不很熟,这些年又……我有些不好意思呢。令妹对我,也是陌生得紧。她心里,怕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你……总得容我,与她处一处罢?总要你情我愿,这个水到渠成,水到渠成,才有心情嘛。不然令妹,那个,该多难过呢?”

    卧槽!姜戎虎躯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颜肃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个死中二,这会儿玩什么小清新啊?这么装纯你害不害躁啊?人品呢?节操呢?我外甥女儿是你用意念生出来的啊?

    “你TM闺女这过了年都七岁了,现在告诉我,你不好意思跟老婆睡?”你这是还要再谈一场恋爱吗?你脑子没病吧你?

    颜肃之搓了搓手:“那是我当时年轻不懂事儿,这个,男女之事,除了传宗接代,也该……身心愉悦,你说是不是?心里只为着生个儿子行夫妻之事,多么没品啊。”

    姜戎快被这个妹夫给雷焦了!坐那儿摇摇晃晃的,伸手撑了一□前的桌案,才定了神儿,抬起头来,用一种凡人膜拜雷神的眼光看着颜肃之:“你……要给我耗到什么时候?”

    颜肃之苦笑道:“我令娘子失望太久,总要好好哄她回转不是?”

    姜戎的三观都被雷成了渣渣,大口把一杯酒都干了,才有力气与他谈判:“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对神佑不好。”颜神佑的出生,还真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产物,姜戎怎么看这妹夫还是不太正常,必须给外甥女争取一点权益。

    “那是那是,那是我闺女。以前没有尽责,是我的不是。”

    姜戎真想哭,这妹夫怎么看都不正常啊啊啊啊!哪怕现在说要洗心革面,对老婆孩子好,这脑子还是跟正常人不一样!

    姜戎不得不灰心地道:“那你……可用着点儿心。”

    颜肃之就差点头哈腰了:“放心,放心。”

    姜戎被他打败了:“来来来,喝酒,喝酒,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旁的都好,就吃亏在出身上了,楚太尉归来,你将来会顺许多。”

    颜肃之道:“也不太亏。”

    姜戎看他这会儿又神色淡然,眉间并无以往之戾气与愤懑,心道,这又正常了。不知道他要怎么跟妹妹联络感情呢?怎么想,都想像不出来。

    颜肃之却在想:不知道老婆孩子在干嘛呢?神佑虽然在家里活泼,在外面还是很文静的,不会太闷了,人家不搭理呗。

    他担心的这些,真是毫无道理。到了姜家,大舅母范氏、大表姐姜宗、二表姐姜宁将她围起来好一通看。范氏看完她的脸,还说:“阿家说没事,我固知是没事的,可不亲眼看一看,总是不肯放心的。”

    姜宗道:“那等人,离她远些,你该多带几个婢子的。养她们就是要护主的,否则要她们何用?”

    颜神佑道:“事儿来得太快了,我阿姊险些要拿脸扑地了,我怎么能不管呢?没想到这么寸,把我给弄倒了。阿琴吓得脸都白了。”

    姜宁道:“阿琴也是小,没用,当时阿琴就该上前给她两巴掌。”

    蒋氏越听越觉得不对劝头,咳嗽一声:“你们都在说什么呢?胡闹!”

    这才将三个小货给镇住了。

    蒋氏道:“行了,你们都没事,一处玩去罢。”

    姜宗对颜神佑道:“来,我有好东西给你呢。”领着颜神佑去了她那里,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与颜神佑。却是她在学些女红,听说颜神佑想练箭,从她舅舅家拐了个扳指,正好给颜神佑来用。还说:“这个小些,给正好合用。”

    姜氏母女,在姜家是相当受爱护的。颜肃之真是多虑了。

    不说颜神佑,姜氏也被母亲、嫂子问好些个关于夫妻生活的话题。姜氏一听蒋氏起了个话头儿,连脖颈儿都透出粉红色来了:“呸!谁稀罕他。”

    蒋氏与范氏交换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怎么看姜氏这样子,都有点像是不好意思,而不是愤怒。两人识趣地不多谈,将这件事交给姜氏自己处理。

    蒋氏道:“也好开饭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家里糟好的鹅掌,早就备下了。唤神佑她们一道来吃罢。”

    酒足饭饱,颜肃之一家三口打道回府。因夫妻二人都分别被提及这同房的话题,府门口送别之时,颜肃之与姜氏打了个照面,又都别开了眼睛。颜神佑觉得,这气场,明显地不太对。捂着嘴巴,她偷笑了两声,再乖乖地跟外婆道别。又跟两个表姐拉了拉手儿。

    一路上,颜肃之骑马跟在车边儿上,不大好意思开口,就想等姜氏在车里跟闺女说话时插两句,显得自然。姜氏带着女儿坐在车里,却也心内纷乱,都不曾问颜神佑跟表姐们说什么。

    到得家里,颜肃之自觉地跑到书房那里洗漱换衣裳。姜氏与颜神佑换过了衣裳,姜氏有些心神不宁,便拉颜神佑说话:“我再教你弹去曲子。”

    颜神佑道:“好。”叫阿琴去取她的琴来。

    恰颜肃之理好衣裳,打起精神,折了枝梅花过来。见阿琴进了颜神佑的屋子,他便以为阿琴这贴身侍候的是去照顾颜神佑了,他媳妇儿落了单。登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被姜戎一说,他也……挺想跟老婆亲近了呢。

    再听室内响起琴声,似乎有些犹豫、有些彷徨。闻弦歌知雅意,颜肃之总觉得这是媳妇儿也有点想他了的意思。仔细辨一辨声音,这声音似乎是临窗的……

    于是这个烧包的男人,他悄悄悄悄地踱到窗子下面。藏起了脑袋,将窗子慢慢地掀开一道缝儿。这窗子不是合扇的,乃是上沿固定,打开时从底下撑起的。颜神佑耳聪目明,听着窗子响,便趴过去看。

    就看到一枝梅花慢悠悠地从窗框子底下慢慢升起,映在了雪白雪白的窗纸上面,特!别!好!看!

    再然后,她就看到她爹的一张帅脸,眉间的朱砂痣都透着“我们恋爱吧”的愚蠢气息。

    颜神佑:︽⊙_⊙︽艾玛,不好!当电灯泡了,快跑!

    颜肃之:=囗=!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小螃蟹快跑。︽⊙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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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温暖的新年

    【给老婆送花结果被闺女迎头遇到,羞耻play】VS【突然就成了爹娘恋爱中的电灯泡】

    到底哪一个更惨一点?

    这个,就目前来说,父女俩的感觉都不怎么美妙。

    颜肃之自打中二病好了之后,就力图做个好爹,给闺女树个好榜样,在闺女面前做个有理想有道理有内涵有担当的四有新爹。这愣头青一样地捧着枝梅花来给给老婆制造浪漫,好诱拐老婆这种事情被闺女给看到了!颜肃之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这以后还要怎么用去面对女儿啊?形象全毁了呀!!!

    他这情景,比到女生宿舍底下拦着心中女神送花,结果错拦了宿舍大妈还惨!宿舍大妈,你毕业了就不用见她了。亲闺女就……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啊,你死了,她还能讲给儿孙听。

    颜神佑这里,她卡在这里更尴尬了!她是正对着她爹那张“求交往”的脸了!实在是太惊悚了!呆了一下,她当机立断就学起了螃蟹,来不及转身就横着往右蛇了出去,直到眼前出现了墙壁,才就地面壁蹲地抱头。

    姜氏正抚琴,初时并不曾注意窗子那里的动静。颜神佑爬过去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女儿的动作,正待说:“这样举止不好……”就看到她闺女蛇到墙角蹲着种蘑菇了——好大一团毛茸茸的蘑菇!

    再一看窗户,就看到颜肃之那张深受打击的脸,连他手里拿的那枝梅花,都仿佛蔫头耷脑了。

    姜氏:……表情已空白。

    颜神佑蹲着蹲着,就觉得这周围也太安静了。然后她就蹲着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看到一对蠢爹呆娘眼对眼。连忙拿手捂了眼,从指缝里偷看。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脚都蹲麻了,这俩还在那儿练对眼神功。要说这女的漂亮男的俊美,就这么隔窗遥望,真的挺赏心悦目的。

    前提是——别是她爹娘,尤其是还没有恩爱的爹娘。

    颜神佑按捺不住了,心说,你们就这么对看到明年,也解决不了问题呢,可我的腿快要站不起来了。这么看来,不能指望她爹娘就这么一对眼,然后就能当以前那几年的冷淡关系不存在,欢欢喜喜去谈恋爱生孩子。

    怎么看都像是她爹有改过自新的意愿,也有一些比较上道的表现。她娘这里呢,或许是大环境的原因又或者是自幼的教育之类的,也可能为了这个小家庭、为了她,又看她爹有改过的行为,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但!是!两人又都有那么一点小资情调,想要擦点火花再……嗯。

    现在缺转折,这个颜神佑无能为力。那就只能让他俩来个“日久生情”了,反正两人都有那个意愿,也许看着看着就顺眼了呢,就跟颜肃之的中二病突然就好了一样。还是给他俩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吧……

    想到这里,颜神佑扶着个墙就站了起来,可怜兮兮地道:“阿娘,我脚麻了,想出去走走。”

    姜氏回过神来,尴尬又羞恼的表情比以前高了好几个百分点,剜了颜肃之一眼才过来抱着颜神佑:“阿娘带你出去走走。”

    颜肃之将花枝往屋里一掷,恰好落在了琴上,自己却嗖地从窗子钻了进来,窗子在他身后又合上了,带出一声闷响。颜肃之道:“外头冷,别出去了,就在屋里走走吧,仔细着凉。我看这天像是要下雪了。”

    颜神佑怕姜氏害羞,连忙岔开话题:“好身手呀!”

    颜肃之“嘿嘿”一笑:“你爹练过的呢,要不过学啊?你阿舅给你寻的击剑师傅还没来,阿爹先教你吧。”

    “阿爹要到衙里去呢。”

    “还有回来的时候呢。”

    “那行。”

    颜肃之发现,只要跟闺女一起,老婆对他的容忍度就会高一点。可闺女,她是个大灯泡啊!颜肃之十分痛苦,闺女不能不管,他深觉对女儿不起,极力想要对她好,做个合格的父亲,给她以教导。这就不能不见女儿。可要跟妻子联络感情呢,成年人的事情,还是不要让未成年围观比较好。

    左右为难中。

    阿琴从外头来了:“娘子,小娘子的琴取来了。”

    颜神佑道:“哎呀,我脚麻了,不想弹了,先搁这儿罢,阿琴,阿爹说要下雪了,咱们出去看看。我那件氅衣呢?”说着,蹦蹦跳跳地跳出去了。还对她爹娘挥挥手:“你们聊。不用跟来了哈,我看一下就回房了。”

    这一对能聊什么呢?小灯泡没了,屋里也黯淡了。颜肃之局促地问道:“要过年了,咱家缺什么不缺?”

    姜氏道:“都差不多了,郎君要不要看一看?”说看也不是去仓库盘点,而是拿礼单来看。

    颜肃之心说,这样好啊,可以坐近一点了。他痛快地答应了:“好,阿舅辛苦,须多留意,”又说,“有些暗了,叫阿言掌灯来。”

    拉不到小手、送花失败,坐一块儿看账本也行啊!

    ————————————————————————————————

    颜神佑披着氅衣站在廊下,看着天上彤云密布,对阿琴道:“还真要下雪啊。”

    阿琴笑道:“嗯,看这云彩,像是呢。”

    两个小丫头,对气象问题也没什么大研究,看一眼,一齐回房去了。到了屋里,阿竹将一个装好炭的手炉子给颜神佑递过来:“小娘子抱着。”阿菊就给颜神佑将氅衣又除了下来。几人围着熏笼坐着,颜神佑将头往正房方向侧了一下:“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阿菊看着她这人小鬼大的样子,只觉十分有趣。她长颜神佑七岁,已很晓得事了,却不能将知道的都说与颜神佑来听,只笑言:“兴许小娘子要添个兄弟了。你喜欢不喜欢呢?”

    阿竹嗔道:“胡说什么呢?这是好事,小娘子是得要个兄弟。”

    颜神佑把手炉给了阿琴,自己往熏笼上一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那得我爹娘两个心里都欢喜才好。”

    阿梅笑道:“郎君娘子,自然是都乐意的。”她就十分想不明白,郎君现在变好了,娘子也不像不希望丈夫好的样子,娘子也得要个儿子呀,两下一凑,还有什么不能顺顺当当的呢?

    阿菊若有所思道:“那也……得叫郎君好好哄哄咱们娘子才好……”

    又被阿竹拍了一下:“去!”

    阿菊这才不说了。

    颜神佑倒对她生出一般知己之感:“也对。不过……看着阿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有点心疼了。真是的,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阿竹将颜神佑从熏笼上揭了起来,跟块膏药似的熏笼上,真不像话啊。虽然长得可爱,做这个动作也很可爱,可长得好不是让你用来占这种便宜的!

    阿梅被逗笑了:“小娘子生得像爹,好看。”

    颜神佑咕哝道:“我就没占着便宜。”

    阿梅戏言:“小娘子要占什么便宜呢?”

    颜神佑辣气壮地道:“你说我好看,上回跟你们打听事儿,没一个告诉我的。”这小不要脸的脸不红气不喘地大方接受了别人对她相貌的赞美,还要倒打一耙。

    正说着,阿兰从外面回来了,巧了听到个话尾,接口道:“那我这里有个消息,小娘子要不要听?”

    颜神佑道:“当然啦。”

    阿兰门外除了鞋子,走起来凑近了熏笼,才对颜神佑道:“阿圆要回来啦。”

    “咦?”

    阿兰又对一直不作声的阿琴道:“倒是你娘,要回家一阵儿了。”

    阿琴道:“那,我呢?”

    阿兰笑道:“你当然是留在小娘子这里啦。”

    阿琴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放心了。自打郁家回来,她先是被阿方给教训了一顿,又被阿兰等耳提面命了许久,说的无非是:“当护小娘子周全。就是意外,才用得着你,能想到、防着的事儿,还用你吗?要你跟着,就是为了防有事!”阿方还打了她好几下,就是让她长记性。她十分害怕被赶出去。

    颜神佑听她们对答完毕,才问:“还有旁的消息么?”顺手还拍拍阿琴的肩膀,以示安抚。

    阿兰道:“有就一并告诉小娘子了。”

    颜神佑又趴熏笼上了:“上回着呢你们,你们都不说。”

    阿兰作了个无奈的表情:“小娘子年纪还小呢,要听娘子的。”

    颜神佑特别干脆地道:“可你们是我的人啊。”

    这话说完,阿兰等四个年纪大的开始沉默。颜神佑自动爬了起来,坐正了,认真地盯着她们四个。看得她们不好意思了,阿兰才认真地说:“是。”

    颜神佑笑上笑开了花,眼睛笑得弯弯的:“我就知道呢,咱们要好一辈子呢。来来来,收拾一下儿,快要吃饭了呢,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

    语言是件奇妙的事物,对有些人来说“说过的话放过的屁,做不得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有着强大的束缚力。痛快答应你的,未必就能做得到。不肯轻易许诺的,说不定才是个认真负责不肯骗你的好人。

    阿兰几人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答应完了之后,却像卸下了心头巨石。也似收到了某种心理暗示,小娘子既明白了“我的人”,三岁看终身,当是个明白人儿。阿兰甚至觉得,她就是在等着这么一刻。

    一时之间,主仆几人都有点开心,热热闹闹的准备吃饭了。

    ————————————————————————————————

    这一天的晚饭,是一家三口一块儿吃的。吃饭的时候,颜神佑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她爹像只开屏的孔雀,想往她娘那里凑。她娘那里呢,有一点点动心,又有很多不甘心——将近十年的冷宫生涯,能这么快就回转的么?

    有得磨啰。

    颜神佑闷头扒饭。

    姜氏觉得脸上发烧,放下筷子,对颜神佑道:“不要总低着头,坐好了。”

    颜肃之就十分狗腿地道:“你娘说的对,女孩家家的,仪态一定要好。”

    颜神佑:“……”合着你俩就在一致对付我这件事情上头达成一致了是吧?

    她咽下饭,放下筷子,十分认真地问颜肃之:“那是不是只要看起来斯文了,就能淘气了?爹?”淘气这个词是她斟酌着小心用的,本来是想用个比较刺激一点的词的,又想起自己其实还在留校观察期,就改了个温和一点的词。最后一声“爹”,叫得十分委婉悠扬,听起来仿佛就在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哒?”而且她还在笑,落颜肃之眼里,那就是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讽刺。

    颜肃之:“……”这TM哪来的熊孩子啊?!一转头,他求救地看向姜氏。

    姜氏:这真是颜肃之的亲闺女!看到他被女儿噎着了,觉得很解气,肿么破?

    这两位可不敢认为闺女说的“淘气”就只是爬墙上树,必须得是大招。

    其实颜神佑基本没想那么多,她就想吧,这俩总归是她亲爹妈,对她俩藏得掖得太多了没意思,不明白的就直接问了。现在大些了,表现得出格一点,也太引人注目,不会被当成异端。前几年装乖巧,那也是形势所逼,也是因为必须得装,不装就得成另类而不是神童了。

    现在有了“神童”的壳子,出格一点也能被大家容忍了。再说了,在自己家里都要装,那就是世上无一处能放松的地方了,心太累。

    颜肃之被噎了,只能自认倒霉。他还不是颜启,颜启被噎了,那是从来不反省,只觉得熊孩子太欠揍。颜肃之被噎呢,就觉得是自己树了坏榜样,也是之前自己记录太差。他还得把噎的这口气给咽下去,好声好气跟闺女说:“也不能总这般,看起来好模好样,做事却令人不喜。那便是为人外宽而内忌,对心性不好。”

    颜神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儿,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颜肃之这才觉得胸口舒畅了:“然也。”

    姜氏听着,也没有好再补充的了,敲敲桌面:“食不语。”

    【明明是您先说话的。】颜神佑吐得一口好槽,却不敢真的说出声儿来。她穿越以来挨过的打,全拜姜氏所赐呢。

    吃过了饭,漱口、洗手。姜氏的习惯,是要跟女儿走两步,消消食再睡的。颜肃之现在虽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也要跟老婆孩子多处一会儿,就跟她们一块儿蹓弯儿。庭院里颇有些寒意,一家三口都裹紧了,跟楚氏问个安,再回来睡觉。

    一路上风刮得嗖嗖的,颜肃之看看风向,自己就站上风口上,一撩身上的鹤氅把颜神佑兜头给裹里头了:“你拉着我衣裳。”颜神佑对这种经历颇为怀念,当年上小学那会儿,碰到下雨了,谭爹去接她,就是这么样的。谭爹骑个自行车,披着个雨披,她就坐在后座上,自己往雨披里一钻,把谭爹的腰一抱。感觉特别温暖,真想这路不到头儿。后来才醒悟过来:这样我爹不就得蹬一路自行车了吗?这才放弃这个美好的爱好。

    姜氏扶着阿方的手,抿了抿嘴角儿,听着颜神佑在鹤氅里叽叽咯咯地笑,她便压下了笑意,低声道:“你脚下留意点儿,咱们慢慢过去。”

    颜肃之一听之下还以为是跟闺女说的,然后就反应过来,老婆这是主动叮嘱他了啊!“哎哎,放心!”

    姜氏轻嗔一声,扭脸儿走了,细细的碎步,标准的“趋”。颜肃之就罩着个闺女,跟着老婆,一路给他娘问安去了。

    到了楚氏那里,颜孝之等都已到了。楚氏看这三家人颇为齐整,再年颜肃之似乎与姜氏关系也和缓了很多,一个细节就是,颜肃之总会关切地看老婆了。楚氏点点头:“这几日分头吃年酒,家里也要设酒宴,你们父亲不顶用了,你们要立起来。”

    三个儿子一起称是。

    楚氏又说儿媳妇们:“你们也都多上些心。”

    儿媳妇们亦称是。从娘家回来的时候已经跟她回禀过了,倒不用再重复,楚氏一看子孙满堂,心头也是一松,和气地道:“都去歇了罢。”

    几房各自回转,这就是姜氏与颜神佑的消食运动了。出门的时候,颜神佑还眼巴巴地看着颜肃之穿鹤氅,颜肃之看了一笑,又把她给罩进去了。颜神佑觉得眼眶有点热,想哭,抓紧了颜肃之的下裳跌跌撞撞跟着走,眼泪掉了一路,到家里要过院子门槛的时候,才拿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心说,反正灯光不够亮,你们看不到。

    到了正门廊下,颜肃之把她放出来,颜神佑飞快地跑掉了:“我回去睡啦,阿爹、阿娘慢聊。”就留给一对小夫妻一个背影。阿琴跟在后面追:“小娘子,慢点儿。”

    到了屋里,阿竹几个忙着兑热水、拿寝衣。阿兰精细,觉得颜神佑有些不对,特意多看了两眼。发觉颜神佑脸上似有泪痕,忙问:“小娘子,怎么了?”

    颜神佑不能说她想穿越前的事儿来了,只好说:“今天跟阿爹阿娘一块儿,真好。”

    阿竹几个正在十三、四岁的时候,很有一些初生出来的泛滥的母爱,听了都围了上来,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小娘子,这是好事呢,哭什么呢。”、“小娘子还有我们呢。”、“以后一家都会这么好的。”等等等等。

    颜神佑不好意思了起来,一抹眼睛:“我没事啦,哎呀,快洗脸睡觉罢。我明天还要早起练拳呢。”

    阿竹几个相视一笑,又忙碌了起来。颜神佑却又想起一件事来,对阿琴道:“你阿娘要出去,怕以后你不得常见她了,这几天我给你放几天假可好?你多跟你娘处一处。”

    阿琴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很想见亲娘,另一方面又知道自己职责是在这里听用。她大脑当机了。阿兰轻轻推推阿琴肩膀:“小娘子这是为你着想呢,快谢过小娘子。”

    阿琴这才开心地笑着说:“我阿娘也当差呢,白日也不大得闲的,让我吃饭、睡觉的时候跟阿娘一块儿就行了。”

    颜神佑道:“那也行。”

    阿兰对阿竹挑了个拇指,被阿竹伸手给攥住了。

    ————————————————————————————————

    次日起来,颜神佑穿衣梳洗毕。见过姜氏,发现颜肃之果然没在姜氏的房里,就试探着道:“我去给阿爹问安?”

    姜氏道:“去罢,叫上你爹,先给你阿婆问过安。回来再练拳。”

    颜神佑是真的在练拳。作为一个机智到没有朋友的小姑娘,现在的功课对她来说都很简单,同龄人显得略幼稚。为了塞满她的课余生活,不让她太寂寞,也是为了消耗她过多的精力,免得她分神去反人类,颜肃之每天早上都带她练拳!

    颜肃之的级别不够每天都早朝的,不用太早上班。每天问过楚氏安,回来还有时间给闺女上体育课。

    自从被颜肃之指出下盘不稳,基础不够之后,颜神佑也特别肯扎实练习。她总有一种“我是穿越来的,比现在的爹娘心理都成熟,学不好了会丢脸”这样相当装逼的想法!所以非常认真。

    每天扎扎实实扎马,认认真真练拳。颜肃之教的都是相当实用的招式,他学这些原是为的建功立业的,全是老兵痞们实战经验的结晶。颜神佑觉得相当有用,一想到将来可能有大乱,这保命的本事,她练得尤其刻苦。

    颜肃之随手纠正着闺女的动作,口内还说:“这对女孩子家没甚大用,不过胜在能强身健体,你不须过于刻苦。当心太累了长不高。”其时的审美,有一张美人脸当然是重要的,还要有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身材上要求的却是修长健美。

    “!”这是个大问题。颜神佑听了之后就决定,晚上不再多复习了。

    到初四日起来,却见天降大雪,将整个京城给变作一个琉璃世界。饶是如此,该吃的年酒还得吃。姜氏虽心疼女儿怕她冷,却想家里各人都有应酬无人照看,还是将颜神佑捎上了。

    由于颜神佑在蒋廷尉寿宴上表现神勇,众人口耳相传,再没什么女孩子来挑战她了——却颇有些人口上不说,实则绕行的。颜神佑也不在乎,她家就是土鳖,这是没法儿更改的事实,何必强求呢?关系好的,自然就会好。不好的,贴上去也是找不自在。

    她倒是看得开。

    如是数日,只与姜家表姐们、唐家如唐仪那个内定的齐王妃一起玩耍。遇到郁家小娘子,那也是熟人。除开姜家表姐,其余皆是幼童,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却因着家庭的关系,彼此处得很好。

    颜神佑见了郁小娘子,还说:“我家阿圆过了正月就回来啦。上回说的络子,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郁小娘子见她还记得,忙说:“不急。”上次见面时出了那等事,郁小娘子都吓得忘了。

    颜神佑又问:“过两天米丞相家开宴你跟着去吗?”

    郁小娘子道:“嗯。”

    “那你想好了样子,到时候告诉我,那时候都二十三了,阿圆也快回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都没想到颜神佑会在米丞相家挥拳揍人。

    ————————————————————————————————

    揍人这等事,实怪不得颜神佑。

    到了正月二十三,米丞相家的年酒轮到了“级别不算太高、地位不算太显赫,但又不能完全忽视”之类的人物。颜肃之正在其列。颜神佑自然也跟着来了。

    由于出过被推倒的事情,姜氏格外注意,这次死活多派了阿竹跟着。没想到颜神佑没被欺负,她欺负别人去了。

    小孩子一处玩,固有教养,却也颇为喧闹。颜神佑跟郁小娘子寻一清静地方说话,静听郁小娘子的花样要求。才说完,郁小娘子要进去找她表妹,颜神佑还想清静,就说:“我再等一刻再进。”

    然后就遇着不远处男孩儿堆里两个小子也过来,一道走,一道还骂呢。不好意思,骂就是颜家。真不幸,这俩男孩儿,一个姓姬,是姬少傅的孙子,家里世代跟颜神佑祖母的娘家有仇。一个姓尚,就是尚小娘子她哥,也算是世仇了。

    这两个都是跟着父母来的,都是世家,碰到一处,相当有共同语言。说着说着就不知怎么说到了……共同的仇人颜家了,最后扯到了颜神佑。小朋友说话,从来都是童言无忌的。姬小郎说颜神佑:“听说被烧坏了脸,活该嫁不出去。”他祖母才被颜平之弄得出了个大丑,自然要算到颜家头上。旁人谁管你们家是非呢?一个惹到了人家,就是一家子惹到了。

    尚小郎嘴更贱:“就算好好的,姓氏卑贱,她也嫁不出去!”他妹前不太久被颜神佑打过脸。

    然后就拐到颜家不好,如何卑劣,楚家也不是好人,姜家也是,世家女嫁给土鳖,真是自甘堕落……之类的上去了。

    俩小货这么说,阿琴阿竹听不下去了,阿竹年长些,要带颜神佑避开。阿琴却怒喝一声:“你们嘴巴放干净一些!真没教养!”后一句还是跟颜静姝她表姐学的呢。

    阿竹想拍扁这个说话不看时候的蠢丫头。

    两个小男孩子皆是唇红齿白,猛听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说他们,都愤愤地过来了。到丞相家做客,一般人很难再有排场,又是男孩子,这俩小子是孤身在这里的。颜神佑这个带了帮手的,只能说是以前出过意外,有情可原。

    却说俩小子正要发作,猛然看到颜神佑。要说颜神佑这颜是相当赞的!俩个小朋友正在同龄,心里都有一点“我们做朋友吧”的意思。俩小货还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作个揖:“这位小娘子,有礼了。”

    阿琴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拦着:“你们要做什么?!走开!”

    俩小货左右一看,坏了,没带人。尚小郎忽然说:“啊,刚才就是你是贱婢!”他一说,姬小郎也想起来了,两人一齐把阿琴推地上了,又对颜神佑道:“小娘子这样可爱,怎么能有这么蠢钝无礼的婢子呢?别理她了,我们一起玩罢。小娘子?好不好?”

    小娘子,小娘子在卷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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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进击的萝莉

    听到姬、尚两个小朋友的搭讪,颜神佑想呵呵他们一脸!【毛都没长齐就想学色狼来调戏大婶吗?老子年龄说出来吓死你们俩小王八蛋啊!】

    阿竹在一旁快要急死了,她年长数岁,懂得更多些。此时猛然想起来,她们虽在姜氏身边,一举一动皆以名门婢子自居的,可姜氏却是颜家妇。先时光想着阿琴冒犯小郎君是为不妥,现在看来,小娘子对上人家也是气弱的。她更有一忧:这两个小郎君有求交往的意愿,虽然都是幼童,说出去对小娘子名声也不好呢。没听小娘子已经被传说毁容了吗?

    想到这里,阿竹连忙俯身对颜神佑道:“小娘子,外面冷,咱们进去吧。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姬小郎不干了,清清嗓子:“你退下,主人家说话,哪有你插口的余地?”他还端起来了。

    颜神佑微一仰脸,朝阿竹一笑:“你去看看她手上有没有擦破皮。”

    阿竹十分担心:“小娘子。”

    颜神佑就变了脸色:“去!”还一伸手指,指着身后的小路,“带她去那头!”

    阿琴道:“我没事儿,我不离了小娘子左右。”又要来护着颜神佑。

    颜神佑板着脸:“都去!”

    她从来没生过气,此时一生气,还颇能吓住人。阿竹打发阿琴先走:“你去寻娘子。”阿琴领了任务,再看阿竹年纪大些,打架也能打,这才提着裙子飞奔而去。

    阿竹要伸手给颜神佑放下袖子,心里还纳罕儿:小娘子哪里来的绳儿呢?

    颜小娘子随身带着两绳儿,刚才就是在绑袖子,这活儿她熟,绑得像一休擦地板时的样子。这就是阿竹说的“小娘子,你在做什么”的原因了。

    然后就见颜神佑冲俩小男孩儿走去,阿竹吓了一大吓!这是不好的!急忙拦住了:“小娘子,不可!娘子怎么教的,你忘了吗?”声音里带着严厉。

    颜神佑又冲她一笑,脚下一绕,绕过了她,留下一句:“去看着,别让人过来。”

    阿竹不得不执行这个命令,四下张望见没人,正要揪起颜神佑回去。

    就见颜神佑对姬小郎一笑。姬小郎一呆,然后就中了一记黑虎掏心,疼得抱着肚子,拗出了个虾米造型。尚小郎看傻了,颜神佑又踢了他小腿一脚,把他也给踢趴下了。

    然后阿竹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家“平常像个小淑女,偶尔淘个气,也是娇憨可爱”的小娘子大杀四方。

    颜神佑先天基因在暴力这一块就很好,后天姜氏养得也好,现在又有颜肃之在教她练武,这武力值在同龄人里堪称一流。姬尚两个小朋友呢,家风问题,主攻装逼路线,就是传说中的好要个美姿仪,最后养成小白脸那一款。这种款式的极品就是出行要人扶,看到马说是老虎。根本不习武。

    两个四体不勤的小家伙,遇到一个能爬墙上树的女汉子。结果根本不用猜,前者被后者完虐。哪怕他们是复数形式,后者只是单数。帽子都给被打掉了!这两个小东西也有趣,颜神佑抓下他们的帽子,顺手把他们头发都抓乱了,他们还在那儿理头发,也顾不上女汉子又在他们背上擂鼓。掐他们腰上的软肉,他们只会缩成个球!

    颜神佑这人呢,虽然在名门淑女姜氏的手里教养了这好几年,内心里还是个土包子。哪怕在外面装得再像,她本质上依旧是个草根。不仅仅是说她的姓氏不入世家之列,就是穿越前,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如果只是听两个正太说什么士庶之别,她说是土鳖,被说两句,忍也就忍了。事实嘛。说她毁容嫁不出去,她不跟小朋友一般见识。不计较就不计较,笑笑就过去了。可这两个小东西说就说吧,你TM别扯老子亲妈啊!什么是TM“自甘堕落”啊?姜氏真心不容易,哪怕不能真把她当长辈尊敬吧,颜神佑也不能听有人说她坏话。

    接下来就看这两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小东西,居然俩男孩儿出手去推阿琴这么一个小女孩子!颜神佑的怒火更盛!

    说来姬小郎和尚小郎收拾阿琴这件事情,他俩还真没有大错。这会儿的法律,奴婢几乎是等同于牛马的,虽然私奴婢经过一定的手续可以放免为良民,这点比牛马强。但是,在还是奴婢的时候,生命安全与尊严是完全没有保障的。这两个小东西却是“士人”,别说推了,就是推河里淹死了,法律上也没他俩什么事儿。不是未成年人免责,哪怕两方都是成年人,这也不算什么。没错,法律规定,杀奴婢,比杀平民减等。基本上吧,减一减,家里再有钱有势的,交点罚款就算完了。

    可颜神佑的想法跟他们不一样,阿琴虽然是小女仆,她平时也受阿琴的侍奉。但是阿琴在她眼里,约等于钟点工一类,是份职业而不是身份。更兼阿琴时刻在她周围,与她心理上也亲近。这时候她已经很恼火了!

    两个小货还不知收敛,摆一付小色狼的样子跟她搭讪。

    理由足够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姬、尚两个小家伙居然不会号啕大哭(估计是没人教),他们一边啜泣一边放狠话:“你、你知道我是谁么?你,你等着,我、我回去告诉我阿公去!叫你、叫你、你……”叫她什么呢?放话的姬小郎也想不出要拿人家小萝莉做什么。

    颜神佑慢悠悠解开了绳子,收一收,往袖子里揣了,又理一理衣服,很好,没有弄乱也没弄脏。掸掸并不存在的灰尘,颜神佑拖着老佛爷腔问:“哦?你是谁啊?”

    姬小郎这个呆子还说:“我阿公乃是太子少傅。这位是蒲城尚氏。”

    哦,知道,仇家!真遗憾,没能给自家仇人名单里再多添两位呢。

    尚小郎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你快点给我们道歉,扶我们起来。”

    颜神佑就笑了:“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姬小郎&尚小郎:(⊙_⊙)……忘了问了。

    颜神佑大笑起来。

    阿竹……阿竹反应算快的,抄起颜神佑,抱着就跑回去了!

    到了门口,阿竹将颜神佑放下,给她理衣服。并且首次对于小娘子的“不文雅”行为,表现出了沉默。只说:“他们要是告状呢?”

    颜神佑很诧异地道:“他们还有脸说出去吗?”

    阿竹:……

    才将回到屋里,郁小娘子就看到了她:“你怎么在外面这么久?不冷么?”

    颜神佑刚刚活动完筋骨,十分开心地说:“没事儿,你试试,我手上热着呢。”说着,还握了一下郁小娘子的手,郁小娘子一试,果然很热。就很奇怪,怎么在外头呆这么长时间手还挺热的呢?好羡慕这种体质啊。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外面姜氏就匆匆赶到了。她跟着阿琴,先去看事发地点,没人。这才匆忙过来,与颜神佑走岔了。现在看着闺女笑逐颜开的样儿,舒了一口气。对小女孩子们笑笑,才说颜神佑:“你来我看看。”

    亲妈要看亲闺女,什么借口都不用。上下一打量,姜氏低声问:“没事儿罢?”

    颜神佑欢快地摇头:“没事儿。我还给阿琴报了仇了呢。不信娘问阿竹。”

    阿竹低声禀道:“没有后患,容婢子回家再禀。”

    姜氏依旧有些心神不宁,然看女儿无事,这才回去。到了席上,见又缺了几个人。似这等大宴,总是不时有几个人有些个事,要么是私下有话要说,要么是要更衣洗手,倒也寻常。只是有两家坐得远了的娘子气咻咻地回来了,回来就寻了丞相家,必要讨个说法。

    可不是,两个小郎君,被打得乱七八糟。有丞相府的仆役路过,觉得不对,寻过来一看,一对儿难兄难弟,正坐地上抱头痛哭呢。这再找家长。

    家长一看,可不要心疼死么?小脸儿也哭花了,和着灰尘很是凄凉,衣裳不知怎么的扯破了,还在抽抽答答地哭。

    好容易洗了脸,止了住,问话。说是被打了,凶手。凶手……是个好看的小娘子。是谁?不认识!

    要查?谁家闺女能被你这么查呢?来的人都不肯拿女儿来被查问。姜氏心头一突,忽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无头公案,最后不了了之。姬、尚两家指天咒地的,也没咒出个结果来,又不能过份逼迫丞相府。丞相府也纳闷儿:“好好的小郎君,为何乱跑?”腿贱被打,活该啊。

    即使丞相府查出来了,以米丞相和楚丰的关系,大约也会代为隐瞒的。两个小同学这顿打,白挨了。

    ————————————————————————————————

    姜氏心里有事,回来跟楚氏汇报完了,就连闺女带侍女叫到跟前,开始审问。

    颜肃之觉得老婆和女儿的表情都很诡异,连带着侍女的表情也很诡异,他就留了个心,他跟了过来。姜氏心想,有些事情,也是得一家之主知道。便没有回避他。颜肃之如今痛改前非,连茶都不喝更不要说酒了,他只喝清水,是以十分清醒。

    阿竹无奈地道:“是那两个小郎君,嘴巴很不好……”

    颜肃之一挑眉:“嗯?”

    阿竹不得不小声复述了两个货的话,听得颜肃之夫妇二人都满面怒容了,姜氏听到“自甘堕落”一语,也是羞怒万分。问道:“然后呢?”

    “他们要见小娘子,阿琴去拦,他们把阿琴推倒了。小娘子打发阿琴寻娘子,然后就把他们给……揍了……”

    颜肃之忍不住大笑:“揍得好!丫头,你怎么想到的?”

    颜神佑道:“没有啊,又不能跟他们吵架,多没涵养?”

    姜氏:那你就打了啊?!!!虽然打得特别爽呢!

    这事儿呢,也只能揍他们一顿。因为是完全不能说的,哭闹出去只能是颜家没理。颜家,本来就是“姓氏卑贱”的。可颜神佑被人骂到脸上,真要灰溜溜地走了,她都得瞧不起她自己。

    士庶之别,是鸿沟,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这一点颜神佑相当得颜启之精髓,她选择用相当爷们的方式来解决争端。得让这俩小王八蛋长长记性!她要“打出一片天地来”,然后她就直接动手揍了!

    直到此时颜神佑才想起一件事儿来:“我忘了留下名号了!白打了!”

    颜肃之道:“下回见了再打一回,打完报名号就行了。”

    姜氏虽然口上说道:“胡闹!”却也明白,此事唯有似颜神佑这般处置,才是最好的。否则哭着跑开了,未免小家子气。忍辱含垢,等颜家成名门再说,那不定得几辈子之后。她依旧说颜神佑:“切不可冲动鲁莽,你就知道你必能打得赢他们了?”

    颜神佑道:“还有阿竹呢。我俩打他们俩够了。我也没鲁莽,我没在他们身上留鞋印儿,找不到我。”

    姜氏:更担心了,肿么破?

    颜肃之摸摸她的脑袋,道:“行啦,以后有事喊我,万一遇到个能打的呢?”

    颜神佑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哦。”

    姜氏道:“也不用你打,都老老实实的,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别教坏了她,都不像个女孩子了。都去洗漱,回来用饭。”

    颜肃之被老婆一骂,居然很开心,能这样说他,就是很亲密的意思了?颜肃之心里把进度条给往前拉了一格。

    颜肃之领着闺女出门儿:“走,咱们出去,让你阿娘也换身衣裳。”

    不知道为什么,姜氏听到他说“换身衣裳”忽然觉得浑身发热,心里悄悄啐了一口时,颜肃之已经带闺女出去了。

    颜肃之特别细心地把女儿送到她房门口,还说:“嗯,这两家跟咱家都有些仇……嗐,你知道就行了,别往心上去啊。以后不要落单,见到他们带的人多了,就赶紧跑回来,别吃了亏。这是大人的事儿,你小小年纪的,不要想太多。”

    颜神佑心说,行啊,您老病好啦,她笑得甜美极了:“阿爹放心,我不记仇。”

    然后颜肃之就听到他闺女小声嘀咕:“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跌倒!你行啊!人前淑女人后暴力,流氓得一塌糊涂。颜肃之先前担心她心思太深刻,恐会折寿。现在看她这样浑不吝,忽然放心了起来,大约老天爷也不想早早遇上这么个小祸害吧?

    可是这样的闺女,要怎么样才能养成个甜美软糯的小乖乖呢?

    颜神佑不知道她爹的诡异心思,刚刚打完两个小朋友,她又开始装淑女,乖乖跟颜肃之道别,还说:“爹你路上小心,叫他们掌灯。”

    ————————————————————————————————

    就在颜肃之“赞扬”闺女之后没多久,也就是姜氏说颜肃之“不用你打”后不到两个月,颜神佑就是暴打两正太的凶手这件事情,还是被受害者家长知道了。因为她……当场被受害者给认出来了!

    其时已至三月,二月里,唐仪的妻子蔡氏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令唐仪十分地不开心。不是因为生了女儿,而是因为……再生儿子,他就晚了啊!

    满月这一天,唐家却是高朋满座。唐仪有一个确定是齐王妃的闺女,这是一件。有个长公主的妈,这是另一件。就在两天前,他舅舅将他升做虎贲中郎将,这是第三件。这三件里,说起来最后一件才是重点。

    本朝制度比前朝略有增减,可虎贲中郎将也掌了三分之一的禁卫力量。实是举足轻重呢。

    来人哪里是看孩子的?分明是冲着大人的面子。连楚氏这样的长者,也都来了。搁以前,这是不可能发生的。那时候的唐仪,还没这个份量。

    来客多是妇人,年长者里,也是妇人居多。反是男客里,年长者不多,年轻的倒有不少。颜肃之与唐仪真是铁交情,他也来了。又有带小孩子来的,男女都有。带小男孩子来的,有些未必就没有想跟唐仪的次女结娃娃亲的意思,提前把孩子带来,打个印象分。

    小男孩儿里,就有姬小郎与尚小郎。尚家已颓,自不消说。便是姬家,人口众多,也不是每一个都能管得上,有好前程的。姬小郎祖父是太子少傅,可太子少傅光儿子就有五个,孙子更不用说。可不得顺便找个好岳父,两家一起使力么?现找不是找不到,但是太好的,估计也有点困难。

    七岁,男女不同席,七岁以下,避讳还不是很深的。

    俩小货一见到颜神佑,就觉得身上疼,流着眼泪找妈妈告状去了!两位的母亲倒深知厉害,不好在唐家的酒席上闹事。那是不给主人家脸面。且知颜神佑的恶名,这丫头嘴巴不饶人。而且如果儿子说的是真的,她要撒起泼来,恐怕也不太好办。

    于是这两个便告诉了她们的婆婆。姬少傅夫人先时丢了个大丑,半截身子挂车外,多么地难堪。尚家老夫人更不用说——她现在已经不是正经“夫人”的名号了——家都被颜启破了!她本来也是世家女,嫁到尚家时,尚家还很兴旺,兵乱都没能到元气,结果被颜启给坑了。心理落差那么大,亲儿子都因此死了好几个,这怨仇大了去了。

    两人更一唱一和。借着说小女孩儿:“必有贵婿。”便说到了“女人这一辈子不单要看父亲,还要看夫婿”一类。

    姬太傅夫人抿一口茶,慢声慢气的:“那一日,听我们家一个扫地的婆子说,这女人呐,择夫是投第二回胎。话虽不雅,道理却是明白。”

    尚家老夫人便说:“是这个理儿。人呢,出生不由己,出嫁总该长长脑子,可不能便做了瞎子。”

    姬太傅夫人续道:“是呢,这孩子日后择婿可要小心,可不能婚与非类。”

    说完这话,场面就有些冷。姜氏年轻,面上已是红色白色变了好几回。楚氏倒绷得住,她理都没理。郁陶的妻子蔡氏却怒了,她也是世家女嫁给草根郁陶的,因郁陶与越国长公主也熟,先帝没登基时,还叫过两声阿姐,唐仪妻子又姓蔡,她便也来了。这一来就听嘲讽,这是要闹哪样?

    可要与她们拌嘴,那也不行,这世道,就是世家牛啊,就是士庶不婚啊。不赶上改朝换代,根本打不破这规矩。可楚氏、姜氏、蔡氏这样的,就被架墙上了。

    也有看出来的人了,权衡一下,都不住声了,也不帮腔。不帮腔也不行,姬、尚有两个人呢,一搭一递的,说得很热闹。

    楚氏直到她们说完了,酒席散了,大家要登车了,才淡淡对送行的唐仪道:“今天你们家找的两个女先儿说得倒是有趣,我出来不曾带散钱,你代我打赏了罢。”

    唐仪还不知道呢,笑嘻嘻地道:“夫人放心,我与颜二郎是知交,您便是我长辈,些许赏钱,我自出了。哎,哪两个女先儿方才说得好的?我伯母有赏,快来谢赏呐。”

    擦!

    姬少傅夫人与尚老夫人中标!知道的都往她俩那儿看。

    那边颜肃之在接他老婆孩子,他老娘自有唐仪亲送,他看老婆脸色不好,还在那儿殷勤地问:“是累着了吗?”

    尚老夫人遭逢巨变,戾气颇盛,当场就开骂了,拿手里的拐杖恨恨顿地:“呸!世家女翻作武人妻,自甘下贱。”

    姜氏的脸瞬间就白了,颜肃之一听,不对呀!哦,想起来了,就这老货的孙子说我闺女毁容嫁不出去,先前又说我家不好,说我老婆嫁给我是自甘堕落的,是吧?原来根子在这儿呢?!

    颜肃之与颜神佑真是亲父女,想得相当明白了,这会儿灰溜溜走了,那一辈子抬不起头了。反驳,完全驳不过来。颜神佑能在蒋廷尉家“机智小故事”一回,一是年纪小,更是台词新鲜。颜肃之再说一遍,这效果就要打折,并且,没有威慑力。

    为了有效震慑敌人,颜肃之袖子一卷,上来了!

    打我老婆、骂我闺女,你活拧了吧?!

    姜氏这才知道,颜肃之的守则里,是没有“不打女人”这四个字的。

    就见颜肃之一把薅着一个老太太的头发,抓过来直晃荡,一手一个,特别对衬。晃得老太太眼都晕了,他跟扔破抹布似的往地上一扔,这下可反了营了。姬家五儿二女,今日来了五个儿子,女儿不曾到,尚家止有一子,六个人见妈被打了,一齐扑上来。

    哪里是对手?

    不多时,就传开了颜肃之一个打八个,把姬、尚两家差点一勺烩了。

    这事儿,就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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