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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想吃肉     诗酒趁年华txt下载     诗酒趁年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11章

    颜肃之自得叶琛,十分开心。颜肃之这辈子,就没跟这么样的人聊过天儿,简直如沐春风。颜肃之这一辈子,除了严师,身边就是一群奇葩。奇葩还算好的了,还有中二病基友这样逗比的存在。老师虽然能够好好说话,也不是只教他一个人,别人就都不用说了。

    见识高的,如楚氏、李彦、霍亥,却不那么亲切。颜神佑也是个有眼光的孩子,固然亲密无间却是他闺女。

    这些也就罢了,难得他自己还是个中二病,到现在还有那么些个后遗症,还看不上一些人。

    天赐了一个叶琛来给他,虽然没有经过“求贤若渴”、“得遇明主”这样感人泪下的场景。反而是一个听了别人的建议祸害百姓,另一个为民请命反遭绑架。不管怎么样吧,他俩是遇上了。

    颜肃之连日与叶琛相谈甚欢,叶琛生得和煦醉人,颜肃之如沐春风。叶琛也没个家,颜肃之一面命人给他在城里收拾府邸,现在索性就留他在州府里住下了。每天睁眼就能见着人,有什么疑问也可以跟叶琛商量。

    楚氏与姜氏忙着颜神佑姐妹俩的婚事,抽个空儿问颜肃之在做什么。听说他一直跟叶琛粘着,倒也没有生气,反而说:“这么些年,他也就跟一个唐大能胡混做一处,如今两人离得远了,有个叶琛,也好解他苦闷了。”竟不命人劝他少聊会儿天,多做点事,比如闺女要出嫁了,当爹的难道不得多操操心?

    州府里,便是女人主事了。颜神佑忙里偷闲,还将家中之奴婢仆役给重新定了等级。楚氏与姜氏也都袖手旁观了。这是必须的,也是为日后的一些事情做准备。两人倒是相信颜神佑的能力,都由着她去了。

    看得出来,颜神佑是很紧张的,能有点事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两位也是乐见其成的。都是打这么个时候过来的,自然是理解新嫁娘的心情的。且想,她这便要出嫁了,便不如在家里时自在,一切都纵着她。

    比起颜神佑的忙上忙上紧张兮兮,颜静媛的表现就主流得多了。她一直窝在房里不出来,与妹妹抓紧最后的相处时间。弄得颜静娴又感动又是好气:“你与我巴得这么紧做甚?不多与阿婆、伯母、阿姊她们多多亲近?”你特么出嫁之后靠的是谁,心里没数么?

    颜静媛还真是有数的,对妹妹道:“你的意思,我岂不知?只是我并不如二姊,纵我往上赶着了,做得也是不如的,说不定还要添乱,岂不丢人?与其自曝其短,却不如守拙了。我只管每日阿婆她们忙完了,过去陪阿婆说说话儿,服侍阿婆解个闷儿,也便够了。”

    颜静娴又是放心又是吃惊,笑道:“阿姊这般明白事儿,我便也放心了。”

    颜静媛勉强笑笑,她心里也是很紧张的,只是被楚氏硬给压下去了。自从没有颜静姝拖后腿,纵使她性情略软弱些,楚氏按着她硬灌,也给她灌进了许多该学的东西了。她自以并不泼辣机敏,便索性不往这上面靠了,只消一切循规蹈矩,自然一生无碍。

    颜静娴也是服气了,道:“你还真是好命!”

    颜静媛道:“怎么不是过?”

    颜静娴又说:“我听说,那家里的老夫人并不好相与,你可小心了。不可过于怯懦。”

    颜静媛紧张地问:“怎么?”

    颜静娴便将听来的殷氏的种种历史一说,末了道:“不过,他家现如今可不敢胡来,你心里有数就好。她对长史,并不很亲近的,你到那家里,可不要一味顺从着婆母,倒冷落丈夫……”

    颜静媛啐道:“呸!我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个,这些个阿婆早与我说过了。我与你,倒谁是姐姐,谁是妹子来?你还没说亲,就说这些个事,羞是不羞?”

    颜静娴道:“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也就只与你说说罢了,出了这个门,你看我对谁说去。”

    说着,姐妹俩又抱做了一团。

    那一厢,颜神佑却没有这么多私房话好说,她又被颜肃之喊去跟叶琛聊个天儿。颜肃之的心思倒不难理解,与叶琛说得投机,觉得叶琛是极有见识,便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儿:看我家里也有厉害的人叻!

    叶琛总结:这个准岳父这是要疯!

    等跟颜神佑聊了一会儿之后,叶琛果断地收回了原本的想法。颜肃之这个闺女,还真是值得夸耀的。叶琛行遍天下,见识甚广,更因天赋极高,这才有了如今的见识。可颜神佑虽然是掌一州之庶务,毕竟是闺阁女子,幼时更是养于内宅,能有这样的见识,叶琛也不禁有些吃惊。

    待听颜神佑说了要重定疆界的事情,叶琛不禁击节而叹:“大妙!未知小娘子有何划分之意?”

    颜神佑的意思,自然是能拆便拆的,不过,她没打算跟米帝似的,搞得横平竖直跟俄罗斯方块儿似的。

    叶琛心里自有一本地图,比颜神佑从书上看来的要直观得多。又指出了颜神佑划分有些不妥之处:“强拆不得,拆得生硬了,也不便利。也不须动得太多,于划分州界之时,略弯曲即可。”出了好些个坏主意,比如此州之一地跟兔子耳朵似的伸进他州境内一类。

    说完,与颜神佑会意一笑。

    颜神佑对叶琛这样一说即明是相当满意的,更兼叶琛的声音还十分好听,带着磁性,震得耳朵一阵阵地酥麻。难怪她爹能听叶大师念经念这么久。

    叶琛却又说:“地大,则兵不够。纵有郁大将军,却也不是州府之兵,主客之势须明,否则,易生后患,反而不美。大将军公忠体国,士卒却是未必。”

    叶琛说得含蓄,颜氏父女却听得分明,颜神佑笑道:“本州士卒,正在习文。”

    叶琛一怔,道:“好大的志气!这不是在训士卒,是在训都尉么?”

    颜肃之一捻须,微有得意地道:“天成说得太过啦,哪里是都尉?能做什长就不错啦。”颜神佑看着她爹尾巴都要翘起来的得意样儿,恨不得把茶壶扣他头上,好让他清醒清醒。

    叶琛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颜神佑真想跑掉,叶琛却又转移了话题,说起跟丁号见面,丁号也请他对石经的勘定提出建议的事情来。

    颜肃之的表情这才正经了许多,问道:“天成的意思是?”

    叶琛道:“想必使君已有定论?”

    颜肃之目视颜神佑,颜神佑只得代答,对叶琛又解说一回。叶琛略一寻思,对颜神佑道:“大有不同,恐有人非议。”

    颜神佑道:“要的就是不同,他们乐意做他们的学问,我也不拦着,我们要做的事,他们也别想指手划脚太过。天下的学问,又不是被他们承包了。”

    叶琛听得最后一句话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对颜肃之道:“公得此女,亦是天授。”

    颜肃之有点愁苦的样子,他并不遗憾有这么个女儿,但是如果是个儿子,就会少很多的难题。叶琛却不以为然,别人都是觉得有个女儿不好,担心长女得势,长子尚幼,介时姐弟必有争执。

    叶琛却觉得,能心怀天下的人,就不会心胸狭窄,颜神佑断不至于眼睛只盯着一张椅子看。况且,颜神佑如果是个男子,不等与弟弟有矛盾,先得跟亲爹扛上了。看颜肃之这活蹦乱跳的样儿,再活个二十年也不算特别老。那时候颜神佑都得年近四旬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个老而不肯死的爹,占着大位,一个正在壮年又快要老了的儿子,做了二十多年的二把手。

    画面太美,叶琛都不敢去想了。这样的话,却不能跟颜肃之挑明了说,叶琛也只放在心里,为这一家人家不用这么血雨腥风表示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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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除了跟叶琛聊天儿,还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她亲自去做的——接受婚前教育。

    被阿圆神神秘秘请到了姜氏房里的时候,颜神佑还觉得奇怪呢,直到姜氏摒退众人,从一个藏得极深的漆匣里耳熟能详出一束帛画来,她还没猜透姜氏的意思。这是要给私房钱?不需要了吧?

    打开一看,真是……大开眼界!【这尼玛画的是神马呀?妖精打架也打得太抽像了吧?!卧槽!这两坨是人吗?不是两堆猪肉堆一块儿吗?太丑了吧?】

    姜氏见她惊讶得眼都直了,以为她被吓着了。战绩再彪悍,这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初看到这个,这样的表情,姜氏表示十分理解。匆匆将帛画一卷,拉过颜神佑的手道:“神佑?神佑?”

    颜神佑一回神,面色之复杂,为姜氏生平罕见。姜氏小心地道:“这夫妻之事,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仍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颜神佑说了一些生廓识。

    颜神佑五雷轰顶!因为听姜氏说:“你要害臊,我也与你备下了膝裤来穿!”

    【妈蛋!我要害臊了就给我情-趣-内-衣穿?这玩艺儿在这时候穿,特么就是情-趣-内-衣了吧?】她又不能说自己不害臊,只得含糊着应了。姜氏问她懂没懂的时候,她也闭嘴点头了,真怕开口之后,又招来什么幺蛾子来!

    再看姜氏的表情,这特么是真的要给自己准备这等玩艺儿了吗?颜神佑傻乎乎地看着姜氏,姜氏点点头,又取了个扁平的方匣子来,打开一看,颜神佑彻底傻了!

    尼玛!居然已经准备好了啊!所谓膝裤,其实就是两条裤腿儿啊!用带子系一块儿!特么开裆裤的效果!给跪了!

    颜神佑最后落荒而逃,日后每每想起此节,简直心塞!

    那一边,估计颜静媛跟她的遭遇也差不多了!

    回到自己的房里,拍了拍脸颊,觉得自己真是太镇定了!阿萱姐妹却又来给她道贺,兼送了她几色针线,且说:“阿爹阿娘远在京中,不能前来,不知道怎么遗憾呢。”

    颜神佑低声道:“只要不耽误了你们的亲事,就不算大遗憾。”

    阿萱微一笑:“不能看着谁的事儿,也都差不多了。”

    颜神佑默算了一下进程,心道,总不会耽误事情的。三人说了一会儿话,颜神佑道:“我还回来呢,别这样。”

    阿萱擦擦眼晴:“忍不住么。”哭着哭着,又笑了。

    自此之后,日子一日近似一日,颜神佑的心情也累显焦躁。纵被蒋氏接过府去说话,舅母与表姐等安抚,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忽然心出:真是好麻烦,索性不嫁算了。这样诡异的想法。

    无论她心里怎么想,吉日还是到了。

    颜肃之本就是回来短期修整,完事还要往荆州去死磕的,山璞也是要跟着走的,为了让小两口多点相聚的时间,婚事硬往前又提了几日。颜肃之再想往前,却也不能够了——再前就没有吉日了。

    时间虽显仓促,颜神佑与山璞的事情却是早早便定了下来的。姜氏闲来无事,零零碎碎的收拾,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整合的事儿。虽忙了些,却也样样周到。更有蒋氏,领着三个儿媳妇,几个孙媳妇,个个都是熟谙礼仪的妇人,一齐帮忙,竟无一处有失。

    颜神佑这一日,却不需要忙了,只管让别人忙去。头天晚上,姜氏不放心,过来与她一处睡,母女两个都失眠。姜氏再三说:“你将来独掌一府,我不怕你有主张,就怕你太有主张了。女婿不是不懂事的人,你多少与他商议一二。面子是互相给的,他让你做主,你也不能不让他说话……”

    唧唧喁喁,说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母女俩都不想起床了,颜神佑年轻,睡得尤熟。姜氏起身,对外摆手示意他们安静。自己去准备一应物事,命人:“午后再唤小娘子起身,与她准备热面汤。”

    正式婚礼是在下午开始的。

    颜神佑装扮一新,还是被姜氏硬在衣裳里面套上了膝裤。姜氏等人心里,夫妻行周公之礼的时候,多遮一点肌肤,羞涩会少一点。颜神佑这个不太CJ的家伙心里,却是“全露不如半遮半掩”,被现代社会的信息爆炸给教坏了。

    穿了这副行头,颜神佑越发不自在了起来,居然很有一些正常新嫁娘的羞涩了。弄得范氏等舅母头碰头地掩口而笑,郁氏也与姜氏交换了个眼色。姜氏又是不舍,又是欣慰,直到吉日,不得不放女儿出门。

    一切皆因礼而行,颜神佑自己没有封号,嫁给山璞,本来应该向朝廷打申请的。这会儿兵荒马乱的,申请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便按着旧俗,以母亲现在的品级礼仪出嫁。

    姜氏这才觉得好过了一点,对范氏道:“看她这样,也算有些体面了。”

    范氏笑道:“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男婚女嫁,总是好事。”

    颜肃之相当地没出息,颜神佑出门前,得先拜别父母,领训。训词原是固定的,颜肃之读书的时候学礼,倒背如流。现在却坑爹地哭哭啼啼,好险没能背完词儿。楚氏在一旁忙着拿帕子试泪,没顾得上抽他。

    外面山璞迎亲,亲自带着他的队伍数百人来。

    州府这里,玄衣也扎花披红,马队两列摆开,沿着街道自州府一路通向归义侯府。天色渐暗,大红的灯笼挑了一起来,如果有人从高度俯视,便能看到一路灯笼火把将州府到侯府的路线勾勒了出来。

    颜神佑的陪嫁十分丰厚,红妆岂止十里,从早到晚,方才出尽。

    丁琳等小娘子、阿萱等自家人陪她往侯府去,又有阿婉接着。彼此皆是熟人,居然毫无离家之感。年轻人爱热闹,大舅子小舅子们却不敢灌酒,颜家的生存形态里,女人比男人可怕。惹到了女人,就是亲哥哥,也害怕被反整——这一天闹洞房居然十分和谐。不过是要围观夫妇以合卺杯饮合欢酒而已,用的是一双联起来的玉瓢,围观群众见了,齐齐发出一声惋惜的长叹。

    他们今天就指望着这个开心了,喝合卺酒并非男女各执一杯,乃是一个联杯。岂料姜氏心疼女儿,怕闹,按了最古之古礼,用了俩瓢,还是带柄的!这样还哪能看到两人不小心嘴碰嘴啊!

    惋惜声中,山璞悄一抬眼,对颜神佑露出一个笑来,颜神佑回他一笑。围观的闲人齐齐哄笑,有这么个场景,也算有谈资啦!

    正要起哄,却听一把嫩乎乎的声音说:“好啦好啦,都去吃酒,客人还在前面呢。”

    颜希礼一低头,见是六郎,郁闷地道:“你这么老成做什么?”

    六郎将头一别,张开双臂,赶小鸡似的赶人!要不是他力小,要这个蠢堂哥做苦力背新娘,他才不会这么客气哩!

    女孩子们也吃吃笑着,结伴离去了。山璞轻声道:“我去前面待客,不多时便回。我有人挡酒,你……先吃些东西,别饿着了。”

    颜神佑轻轻点头,头上步摇轻响,声音轻而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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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什么的,河蟹期间大家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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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氏自打颜神佑出门子,便不停问颜肃之:“这会儿该到了吧?她应该行的吧?会不会住不惯那里?”

    颜肃之自己也是头一回嫁女儿,心焦得要命,有姜氏念叨着,倒将他的心念平和了,耐着性子道:“没事没事,给神佑带了兵去的呢,她吃不了亏。”

    夫妻俩鸡对鸭讲,居然也十分和谐。等送亲的人回来,姜氏抱着六郎问:“怎么啦?”一看六郎小脸都花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声便有些急。颜肃之听了大急:“出什么事了?我去点兵!”

    六郎原本很不好意思的,见他娘着急,他爹更不靠谱。也顾不上别扭了,急忙扯了颜肃之的袖子:“阿姊挺好,没人敢闹,我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三个字一经道破,夫妇二人哭成猪头,姜氏一伸手,还将六郎揽了过来,一起哭。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颜先生八郎君表示:“(⊙o⊙)阿姊过两天不是就回来了吗?以后天天见哒!”

    哭作一团的三人:……你知道得太多了!

    姜氏伸指戳了戳小儿子,嗔道:“偏你话多!去陪你阿婆去罢。”将八郎交给楚氏,打发颜肃之和六郎往前面待客,自己领阿萱等往后面宴堂客去。

    只等着三朝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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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的回门也很热闹,颜肃之把能找的人都找齐了,满满坐了一屋子。事与愿违的是,想摆老丈子架子的中二岳父,带了一群热情的大舅子小舅子猪队友。一个赛一个的热情,都想:可算有人接手啦/她可算嫁出去了/她有人照顾之后会过得不那么累了吧?/嫁人之后就会更稳重一点吧?

    之类的。

    最坑舅不过徐昭,这小子从昨天就不对劲,让他过来为难一下新郎,他装死。现在见到山璞,激动得一个箭步冲上,握着人家的手,饱含热泪地说:“山郎!你可来了!要好好与阿寿过活呀!”

    听得颜神佑一身鸡皮疙瘩几乎要起来,险些没将他踹出门外。

    除了一个别扭的岳你,一个抽风的表哥,其他人皆表现出色。

    颜神佑则往后面见母亲、祖母等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离家不过几步路,再见面时,仿佛几世不见,都眼眶发红。

    还是郁氏说:“都在一处,你又自在,时常得回来。何必伤心?”

    大家才回转过来颜色,说些离别之后过得如何之类。颜神佑道:“都挺好。他也好,我也好,阿婉也是原本就相熟的。”

    郁氏心道,小姑子也大了,也快出嫁了,忙过一回后,又省许多心事。

    颜神佑又给大家分发礼物,一起闲话家常。

    自此,颜神佑每日便与山璞同进同出,一起上班,一起回家。颜神佑所携之侍婢,皆是管家一把好手,并不须颜神佑坐镇,一切自是分明。

    不日,颜静媛与卢慎完婚。

    颜肃之也到了开拔的日子了。此番便携叶琛、山璞、卢慎、程妙源等人往荆州,余者留守。临行,再三嘱咐杜黎:“好生襄助小娘子。”引得众人侧目。

    杜黎嘴里发苦,心道,得,我这是被架墙头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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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世上的事,有一利便有一弊,比如杜黎,受颜肃之器重,修书什么的不用做,就直接提干了。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呐!自开春以来,有不少文士因昂州偏安一地,既太平又有几个大学问家坐镇,都往这里来。如今昂州堆了这么一群人,斯文人也要吃饭呐!

    读书人,或曰士子,要怎么谋生呢?第一选择自然是“学而优则仕”,其次才是做与学问相关的工作,比如修书、当老师、做人家供奉的门客一类。最后,才是给人帮佣。

    与杜黎同来的士子们信服他,并不觉得他被挑中有什么不好。相反,人人弹冠相庆,以为在州府里有了熟人,以后无论是受到推荐也好,又或者做其他的事情也罢,都多了一条门路。

    新来的人则不同,他们与杜黎既不相熟,杜黎也没有什么大名气,更没有什么有靠山的人推荐。看他的眼睛里,便有些争强好胜的意思了。好在杜黎也有些真材实料,还能压着一些人。可恨是因心思活络,是以学问虽然做得不错,却不是无可挑剔,便常遇到问难于他的人。

    现在颜肃之又来这么一出,真是让杜黎有些头痛了。他并不在乎这些傻货的看法,他是冲着远大抱负来的,走的是仕途的路子,知识够用就行,又不要成一代宗师。

    杜黎很有自知之明,这世上样样都精通的人,只怕还没生下来呢。你看李彦,看似登顶,可是你们算过他们的岁数了吗?要做到学问也好,官也做得好,五十岁以下基本是别想了!李老先生的儿子都过五十了!大点的孙子都结婚生子了,小孙女儿都跟着小娘子混成舍人了。霍亥更不用多了,积累了多少年的声望,才能被颜肃之这么一下子聘作府佐?

    由此可见,一人之精力是有限的,绝大多数人是会顾此失彼的,必然要有取舍。杜黎已经有所取舍了,但是看到这么一群逗比,拿着学者的要求去要求官员——他已经是官员了,做了舍人了好吗?——杜黎真是无语凝噎。

    颜肃之这个猪队长还在为他拉仇恨,杜黎只好自认倒霉了。毕竟,走了仕途,那就得跟着老板走,老板器重他,他也不能太矫情了。心中虽有些苦,却也伴着一丝得意。旋即又收回了表情。

    颜肃之的话,十分耐人寻味,命他襄佐着小娘子,是指派了他只给小娘子干活儿呢。这又是他的取舍了,既决定走这条捷径,便要背起整修道路,不令这捷径被荒草湮没。杜黎有那么一点的郁闷,却又被激起了斗志——不就是扛活儿吗?您闺女又不是什么善茬,这工作难度不大!QAQ

    唉,他还真是没低估这工作的难度。

    颜肃之前脚刚走,不出三日,便有士子议论了起来:昂州之地,怎么会是出嫁女做主?这昂州究竟跟了谁的姓?

    这般言论,在昂州本地并没有什么市场,此地原就风气开放。尤其山民那里,阿婉的部族是接了她娘的,她娘是从娘家带来的。虽然也有儿子继承这么个说法,但是女儿要是强势了,大家也都睁一眼闭一眼。浑然不似这些北方来的士子,什么都要带着些“礼法”。

    百姓听了如过耳秋风,居然完全没有传出什么舆论风潮来。想也知道,舆部正在颜神佑的掌握之下。自山璞随颜肃之出征,颜神佑也就晚上回府跟阿婉做个伴儿,白天还在州府里。对于州府来说,她嫁跟没嫁,差别也不算太大。

    只是在书生们眼里,这差别就大了去了。在室女还勉强罢了,出嫁了的女儿,你手是不是伸手太长了。尤其,重在这里——你怎么还压着大家不让出头呢?你有没有眼光啊你?

    士子中间,更有一种颇为常见的看法:不是大家没本事,只是长官眼光太差。一个能让妇人当家作主的地方,能有什么见识?!这不是谁掌权的问题,是整个风气的问题,必须肃正风气!

    这般暗潮涌动,连勘订的工作都做不动了。纵有三位名士坐镇,士子里且有一半人有着抵触的情绪。杜黎那一拨的人,来得既久,又占了先机,尚无甚怨言。新来这一拨便难了,便是李、霍两人,也要发怒了。两人原是想寻些有学问的人来,也是乱世里给这些人一个好环境,也是重其学问,令典籍不失。

    哪知道里面倒有一大半是来唱反调的!霍亥纵不甚喜欢妇人出头,倒也知道颜神佑现在是顶用的,她没作乱。他只是一个固执的老人家,不乐见这种改变而已。万万没想到呀,招来的这群傻子什么情况都不管,先跳了起来了!

    这两位还压不住,盖因做学问能做出点什么来,且入了他们的眼的,都有那么点独立的思想。既然有独立的思想,就不是那么好压制的。

    最后弄得要上书了。

    颜神佑接到上书,打开一看,先是生气,气着气着又乐了。李三娘见状好奇,颜神佑将手里的上书递给她看,李三娘也笑了:“哪里来的傻子?”可不是,就差直接说“你们滚,让位给能干的人(比如我们这样的贤人)来做”了。

    李五娘问道:“小娘子打算如何做?”

    颜神佑道:“这也不用我们,有些话,不该从我口里出。正有杜舍人出面才好。”

    李三娘道:“阿翁曾言,杜舍人有才。”

    颜神佑笑道:“又说半句。”

    李三娘也笑了:“小娘子闻弦歌而知雅意,说半句就够啦,说得再多,就没意思了呢。”

    颜神佑便让杜黎召了诸书生,请杜黎代为辩论。口上说的却十分诚恳:“他们傲气太盛,又不曾脚踏实地,还请杜先生帮他们认一认路。有些话,我说了,便是赶人了,我的心眼也还没那么小。有劳先生了。”

    杜黎心说,果然还是我来顶缸!却也乐得有这么个机会,将先前明里暗里讥讽过他的人好好嘲讽回来。痛快地答应了颜神佑的指令,拿着颜神佑给他的那份上书,回去钻研了两天,便与这上书的一干人等开始了一次十分直白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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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士人,哪怕求官,也得打个比喻。比如卢慎,还要托个乔木。真没见过杜黎这么一点也不含蓄的人,明明之前说话也是按着路子来的。现在杜黎不照这个潜规则来,居然将话挑明了,质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上书之沙生质问杜黎:“我等来投颜使君,却不是为了听妇人指使的!呵呵,可笑你竟是到现在还在沾沾自喜么?昂州之内牝鸡司晨,竟然还来问我等要做什么?”

    杜黎板着脸,语调平平地道:“我正是要问你要做什么,既来投使君,使君立意修书,尔等为此而来。来却不肯钻研,偏好乱豫人家事。由不得我不好奇,借问一句,你们究竟是来做什么?”

    沙生之友甄生面皮胀紫,直身道:“昂州之秩序混乱,我等既来,如何能坐视不理?此地之安逸,百姓赖以谋生,岂容妇人胡作非为?非我等正其阴阳次序,此地休矣!我等自然要担此重任,责无旁贷!”

    似这等顶着太监的命格,却偏念着皇帝的台词的人,杜黎不是没见过,但是这么没眼色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尼玛一上来就对老板指手划脚啊!亲,你还不是管理层啊,连正式合约都没签啊!你特么就是一个合同工啊!你这样是在作死你造吗?这里不留你,外面这么乱,出去之后不是死定了也是死个八分熟啊!

    杜黎也不跟他们客气了,直直问道:“诸君这是想鸠占鹊巢么?”

    沙生等面上一红,愤然道:“尔何敢含血喷人?!此地贤者甚众,而州府不能用。从来成大事者,在重士,在收士望民心!今以一妇人主事,全然不合礼法。颜使君并非无子,无子还有兄弟辈,怎能以妇人主政?纵公子年幼,使贤人者佐之即可,奈何将事系于妇人之手?”

    杜黎也没了耐性:“十年之前,颜使君不过京中贵公子,十年之间,以一县令而掩有半壁,你以为,他们家傻吗?妇人之言不可听,则公子年幼,诸事悉决于君等?以幼主为傀儡,非欲鸠占鹊巢而欲如何?亏得你们号称熟读经史,深谙礼法!竟是自私自利,包藏祸心!你们道小娘子看不出来,还是使君看不出来?”

    甄生之友伏生排众而出,指杜黎骂道:“不知自私者何人!你以攀附妇人晋身,却来指责诸贤!”

    杜黎也怒了,只是他怒也不放在脸上,只冷冷地道:“颜使君是朝廷命官,诸君有异议,可上书今上。如何不去?”

    伏生:“……”憋得身子都晃了,终于憋出一句,“我等是为天下苍生计。纵我等资历浅薄,尚有丁、李、霍之辈,如何……如何……如何……”

    杜黎:“呵呵。呸!敢做不敢当,敢说自己不想对政务指手划脚么?黎纵为小人,也是真小人,尔等号称君子,不过是伪君子。君子而至于伪,包藏祸心欲乱天下耳!”他的心机比这些人不知道要重多少,一句句只剖出这些人最阴暗的心思。最后将甄生等人说得只剩下反复说“此须不合礼法规矩”了。

    杜黎一甩袖子:“诸位请了,若想四下宣扬,只管试上一试。诸君有口,我之喉舌亦会发声。到时候,不知天下人竟会信谁呢?诸君似乎还不知道,昔年扬州亡人江氏等,不能守境安民,为韩斗所迫,逃往本地。使君宽仁,留这等亡人安家,彼狼子野心,竟谋刺使君欲夺昂州。使君养伤之日,事态全赖小娘子平息。尔等来便欲辖制其女,又欲挟裹其子,呵呵。”

    说得沙生等遍体生寒,仓皇而逃。又不是真的白痴,听了这样的事例,再不会联想,杜黎就想建议颜神佑将这些人打包销毁了。

    经此一事,颜神佑再集结人讨论石经总纲定稿的时候,书生们便老实了许多。李三娘连呼:“杜舍人果然有一手。”

    颜神佑笑道:“也是这些书生无用。有用的,自然看得清形势,看不清形势的,也就容易打发了。只是,他们倒是有些坚持呢。”

    李三娘嘲笑道:“心底无私之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怎么会被恐吓到?”

    颜神佑道:“也是,不过,还是给他们几分面子吧,也好给后来者做个榜样。不能容人,这名头不太好呢。有他们老实的时候。”

    再次见面,无论是颜神佑,还是她的舍人们,都表现得像是没事人一般。见了面,也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丝毫不提及总纲之外的事情。沙生等人心内讪讪,原做好了被喷的准备,没想到人家如轻风拂面,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来的又是几个小娘子,三位大贤在上,他们也不好意思失礼。

    待到讨论之时,沙生等人这才领教到了这群女人的厉害。无论他们说什么,颜神佑就坚持一点:“我只要简洁!”凭你绕得再多,指桑骂槐,谈什么阴阳五行,颜神佑就认准了必须“老妪能解,稚子可诵”。

    沙生等人才将话题略略扯远,由君臣之道,论及夫妇,将及妇德。颜神佑已经很肯定地道:“‘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下至庶人,其义一也。’除此而外,毋论!”

    丁、李、霍、杜等人抱手冷笑,乐得看这些傻子倒霉。霍亥心道:一群傻子,你们傻成这样儿,难怪颜仲泰要用他闺女了。谈论到现在,竟没发觉她是个刚毅不可夺志的人么?还当她是愚昧妇人来哄!

    颜神佑能被颜肃之和楚氏一同相中了来看家,就必然不是一个傻子,相反,她不但聪明,还十分有耐心。磨得沙生等人根本啃不下她,这女人简直就像是一块顽石!一点都不带动的!

    沙生等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颜肃之会让她来留守了。

    丁号见他们泄气了,才一字一顿地道:“旧、稿、重、拟。”他也写了一份总纲,意思与颜神佑想的差不多,只是具体的的还有些出入,需要重新修订一下。修订之后,分章便需要以总纲为标准,再行编纂了。

    颜神佑也不是一味威压,打完了棒子,又奉上甜枣:“事间舆论,颇易下克上。百姓不读书,听不来那么复杂的道理,是以要简洁。家父遍邀诸贤,并不止为此一事。钻研学问,使衣冠礼法不绝,自然不能如此简略。”复杂的事情,让学者去做。最简单的舆论宣传,让百姓去传。

    有这么个诱饵,离指点江山是远了点,却也比总憋屈着强。沙生等人虽有些尴尬,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心道,你只是暂代而已,我等用心修书,待使君来,自然能看到我们的成绩。

    他们倒是有真材实学的人,低下头来真做学问时,做起微言大义来,又是杜黎不能比了。

    连李彦都有些哭笑不得:“自从他们来了,我比平日更费神了。”盖因这些人总有自己的思想,春秋笔法,一不留神就要被他们骂了。李彦既参与此事,自然不能让过分偏颇的意见干扰了这件工程。如果这么乱着,有钱都拿去当军费了。纵然天下太平,没个二、三十年也恢复不元气来。可以说,数十年内,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李彦一点也不想让这件事办砸了。将这想法与丁号一说,气得丁号结巴着大骂:“竖子!只会误事!”他还想早点修好了书,再在其他的地方发光发热呢!有这么群人在这里,连丁号都不能不陪着小心了。搞得丁号和霍亥的心情也一起不好了起来。

    ————————————————————————————————

    颜神佑却不管这些,书稿最后总是要送到她面前来看的,她总会把这最后一关。作为一个有着丰富的“历史经验”的人,就算她学问不够深,也绝不会忽略这方面的问题。

    现在,她在考虑着一些新流民的问题。

    以文化吸引士人,以温饱吸引民人。策略定得很好,具体执行起来却是千头百绪。

    昂州这几年得天独厚,旱灾都没能影响到它多少,流民奔来更多,管理方面便显得愈发重要了。颜神佑也算干出经验来了,像之前集体殴斗这样的事情是万不容它再发生了的。

    她一忙起来,连带的李三娘李五娘等人,并杜黎都跟着好似转陀螺一般。姜氏偏又在此时命人唤她过去说话。

    颜神佑心道,难道是药场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一想,又不对,以姜氏之能,这样一件事情断不至于出现难题的。

    到了才知道,这事却是与她有关的。

    姜氏观察女儿许久了,原本还担心她新婚丈夫便出征,会抑郁。现有的例子,颜静媛前两天被接过来小住的时候,那样子就并不开心。一看女儿,这没事人似的,姜氏有些焦急,怕她压在心里,反而倒不美。故而使人叫她来,好开导开导她。

    颜神佑听姜氏说:“你就不想山小郎?”整个人都僵硬了,是有点想啦,但是……“我们都有事情做呢吧……”声音惭惭低了下来。

    姜氏大急:“你要做大事,我由你,可你怎么不大像个小娘子呢?”不应该多愁多思么?好歹有点闺怨什么的,让我知道我生的是个闺女好吗?

    颜神佑有点迟疑地道:“那——什么是像个小娘子呢?那样我就不该管现在这么多的事儿。”

    姜氏怒道:“凭你管多少事,好不关心自己丈夫的?”

    颜神佑语塞,尴尬地道:“这个……我……也往那里送了东西的,都……有阿爹的,就有他的……”

    姜氏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会写个信么?要我教你么?”说完,又顿住了,卧槽!真的没有教过这个呀!窝勒个去!本来么,小娘子长到十二、三岁,可能就会读一点文辞优美的诗句,也就慢慢明白了。再者,瓜熟蒂落,到了年纪,自然会有春-情。

    可仔细一想,别人家小姑娘读着诗句思-春的时候,她家姑娘在……砍人!

    姜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说怎么总有什么不对劲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了!她生了一个女儿,但是这个女儿的思维方式……是男人的!虽然也有心细如尘的时候,可是,她整个模式是拧着来的。

    姜氏苦口婆心地道:“夫妻之间,再有默契,也与兄弟朋友不同呀!兄弟朋友,或可一切尽在不言中,譬如你阿爹与唐大,纵隔千里,也是无碍。夫妻之间,总是要有些软和话的。”

    颜神佑蓦地想起她爹从窗子底下举着枝花枝浮起来时的样子,忽尔失笑:“我知道了。”

    姜氏愁道:“光知道有什么用呢?你这么坦荡,就一点意趣也没有了呀。”

    颜神佑道:“等我闲下来,自然有心思折腾他。现在,且体贴着吧。”

    姜氏听闻“体贴”二字,叮嘱道:“相敬如宾,未必便好,夫妻一体,过一世的人,只如主宾?不能交心,岂不凄凉?纵好强,也不必如此。”

    颜神佑想说自己不是好强,然细细一想,自己确实是有那么些的。回来寄书与山璞,别无他词,只说忽地想起山璞欠她一支歌。还真是忽地想起来了,他们少时,纵是拘束,却也颇有几分旖旎,如今成婚,反像少了丝什么。

    姜氏一说,她便明白了过来,恋爱的感觉她倒是自然而后,婚后却拿着二十一世纪的婚姻法去拍土著,岂不违和?既然觉得违和,何如顺从本心?

    山璞很快就回了信,随信附的却是一串狼牙。颜神佑琢磨着,这要怎么收拾收拾,便问阿婉。

    阿婉见了便笑道:“阿姊只管留着,待阿郎回来,让他亲手做与你。”

    颜神佑道:“头人也要亲手做的?”她知道,似山民等,会有一种风俗,除却唱山歌一类,男子新手猎了猛兽猛禽,或取牙爪,或取其骨,镶磨为饰,专赠意中人。只是没想到山璞归化日久,还念着这些旧俗。

    阿婉道:“这是自然,阿娘在时,常逼着阿爹去做呢。不过,阿娘也送阿爹,将阿爹气得不轻。两人就打起来,总是阿爹认输……”语气幽幽,说不尽怀念之情。

    颜神佑轻抚其背,两人一时无语。颜神佑却忽地一动,阿婉惊讶看她:“怎么?”

    颜神佑抚胸跳:“忽然就心跳得厉害!”说完,惊疑地看着手中的匣子,里面数枚狼牙整齐排成两列。阿婉心头一跳:“是阿郎么?”

    姑嫂二人皆以为是山璞出了意外,孰料三日后,荆州传来消息——已克荆州,与郁大将军会师,颜肃之却受伤颇重。

    颜神佑:……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小变态,肿么可能只是管管后勤?!刺激的来啦!

    我是不会烂尾哒!

    看到有同学留言问营养液的问题,唔,它的用途是有一个读者栽培榜,营养液越多,排名越高,可以出现在首页!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所以本文榜上有名!感谢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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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消息来的时候,颜神佑本人并不在州府。因勘刻石经须得用到石材,单是做颜神佑指定的那一部,并不需要太多。然而日后要是全部定典,要的就很多了。取石料的方法,眼下无过是凿山。

    颜神佑早就想弄出点火药来了,先前时间仓促,最大的成绩不过是弄出些烟花爆竹,还有一些用作信号之物而己。如今有这么个机会,且有战争的需要,颜神佑便将更多的精力放到这个项目上来。

    心中也不是没有犹豫“提前将火药应用于战争”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好处,自然是先到先得,先用的人占便宜。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战争的残酷性增加了。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后面的事情,就不由她做主了。

    在缺人手的时候,火药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现在做出来的火药,虽比几年前有了大幅的改进,效果也好很多,但是与颜神佑记里的炸药还相差甚远。饶是如此,也是十分惊世骇俗的发明了。山中实验场地里整日闷响,附近不用驱赶,都没有人赶再住,皆以为是有神明发怒。

    颜神佑还是觉得它威力不够大,并且还有点不太稳定,不过用来吓人,也绝对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许多人都没想到过将它应用到战争上面去。

    颜神佑原本是想再犹豫几天的,至少,跟楚氏、颜肃之等人商量商量的。

    现在不用商量了,听了这消息之后,颜神佑果断决定,有多少上多少,不把对手烧成焦炭不肯休!

    古尚书与杜黎二人正陪着她视察工程进度,听颜神佑说:“还用老法子采石罢,这批火药我有用处!”

    古尚书一怔:“这有甚用处来?”

    颜神佑冷笑道:“用处大着呢!”MD!敢动她爹,都去玩儿蛋去吧!当即下令,“看守的人手多一倍,一定要保密!叫过熟手来,我有事吩咐!”

    古尚书见她动怒,竟觉生出不敢违逆之感,忙答应了。

    熟手是个四十余岁的长者,这么个年纪,在普通人里,已算是老人了,须发斑白,面上也布满了皱纹,一双手粗糙黝黑,关节处都有点变形了。见了颜神佑,颤悠悠拱了拱手,颜神佑道:“不须多礼,我有件事,正在老翁去做。”此人年纪被颜神佑高估了,她平常见的,都是些细皮嫩肉的人,比劳苦大众显年轻。照她看来,此人当在五十岁开外了,叫声老翁也没什么。

    匠人忙说不敢,请问有何吩咐。

    颜神佑道:“给我造些地雷来!”

    “=囗=!”所有人。

    颜神佑虽然不记得太清楚的□□什么的,黑火药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任务都要匠人去搞。但是,她还记得,大炮什么的现在是别想了,虽然青铜铸炮可用,但是代价比较昂贵,并且,一个弄不好,容易炸膛,那就不太划算了。这个得慢慢搞。

    地雷就比较方便一点了,拜爱国主义教育所赐,《地雷战》这部老电影在小时候看了无数遍。那真是印象深得很!地雷可以自造!即使电影有夸张,比例放在那里,匠人放在那里,改进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这一批的匠人,要单指望着昂州本地的,那是没戏的。但是颜、姜等人自京城来,携带了大批的工匠,这些人的技术水平不假的。虽然做火药方面的人极少,毕竟是京中的水平,上手却是极快的。比如眼前这一位,正是楚氏后来带过来的人。因全家都是颜家部曲,用起来自是极放心的。

    吩咐完了事儿,颜神佑才带着古尚书、杜黎,匆匆赶回州府坐镇。这个时候,不是想咒自己亲爹,她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么一个大摊子,真要破产了,绝不是回家吃自己就能解决的事儿。到时候必有争取残杀,这可不是颜神佑乐见的。

    ————————————————————————————————

    一到州府,正遇到方章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从他四处乱转、转转搓手的肢体语言中可以出来,他是真的很兴奋。

    颜神佑看得眼都直了,古尚书虽然不知道颜神佑接到的消息是什么,但是看完之后脸色就不对这一点,古尚书看得真真的。她心情不好,你还说什么大好事,这不找抽么?

    知道方章是个老实人,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幸灾乐祸,古尚书有心提醒他。孰料方章真是太开心了,任古尚书将眼睛眨得要抽筋,他都没有看到。杜黎也觉得奇怪——方章不是这样的人——便问道:“方尚书有甚开心事不成?”

    方章响亮地答道:“大喜事啊!”

    颜神佑纵然知道方章不应该是开心她爹重伤,脸也不由自主地黑了。

    方章犹不自知,用他以为很正常、实际上特别大的声音道:“小娘子,真是大喜事啊!黎家,原湓郡过来的黎家!他们在密林那里发现了大铜矿!”

    卧槽!

    古尚书心里爆了句粗口,看看颜神佑,再看看方章,他决定闭嘴了。

    方章还在那里唠叨呢:“这下好了,咱们的铜是够用的了。”又说什么铸币等事,还说如何运输,如何调炉冶炼一类。

    颜神佑揉揉脸,对方章道:“且住,请大家都过来罢,我有事要说。”

    方章这才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以眼神询问古尚书。古尚书,装死。

    如今诸人的功夫,颜神佑往后面去寻楚氏。

    楚氏听闻颜肃之病重,惊得拍案而起,又坐了回去。问颜神佑:“消息可靠么?”

    颜神佑道:“舆部传讯,应该错不了。不知阿爹现在如何了,无论如何,我都须召集诸员,商议对策。毕竟,大军在外。”

    楚氏道:“第一,将六郎带过来,护好六郎、八郎;第二,召集玄衣;第三,城内封锁消息,一字不许泄漏;第四,命诸属官各司其职,谁泄漏一个字,只管拿他全家!切记,外松内紧,一切不明之前,不要扰乱民心!”

    颜神佑道:“阿婆所言甚事,还有一样,我在想,我要不要往荆州去?咱们家的兵,旁人带不了。阿爹情形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如今忧心如焚,不亲自去看一看,我不放心!且荆州新下,无论是进是退,都须有人接应。阿爹原与郁大将军相约讨逆,如今出了这等事,不能让旁人代阿爹与郁大将军见礼。我今提兵往荆州去,城内须仰仗阿婆了。”

    楚氏道:“你放心。”

    颜神佑道:“我这便与阿娘说去,舅家那里,也须动起来。是否需舅父引兵来护卫?”

    楚氏犹豫了一下,道:“请罢。将你四叔也唤来。”

    颜神佑道:“好。”

    又去寻姜氏。

    姜氏听罢大惊:“什么?”又掩住了口,一双眼睛惊疑地看向颜神佑,“他是领兵之将,如何……会受重伤?”

    颜神佑道:“天有不测风云,阿爹只是受伤,我才要去看看,家里还请阿娘多多担待。”

    姜氏听她这口气,与出嫁前无异,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对颜神佑道:“你打定了主意,便去罢。城里这些士人,犹不肯服你。也是时候让他们明白些道理了。府内事有我,外面事,有不明白的,可先问你阿婆,其次请教丁尚书,再次方是你舅舅、杜黎等人。李府佐且要靠后,明白么?”

    颜神佑道:“我懂的,家里便交给阿娘了,我去见他们。”

    言毕,匆匆往前面去。

    前面诸官齐集,皆不知有何事发生。纵是古尚书与杜黎,也只知道“小娘子原在采石场那里,接舆部一讯息后,便有些恼怒,径自回来了。”

    李彦问道:“小娘子现往何处去了?”

    古尚书道:“往见太夫人和夫人了。”一句话脱口而出,便觉哪里不对。

    李彦脸色也变了!

    霍亥与杜黎、丁号一齐接口道:“不好!”

    说完,几人交换了个眼色,面色都凝重了起来。若是军国大事,纵有什么不好,也当与诸官商议。现将诸官召集,却又去见祖母与母亲,这事儿八、九不离十,跟颜肃之有关!

    如果是喜事,便不需要保密,早宣扬开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颜肃之出事了!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让大家都沉默了起来。没人敢想,一旦颜肃之有什么不测,下面会怎么样。颜肃之是公认的领袖,不是因为他是刺史,更因为他能担事儿。不果决的人,是当不了一个合格的领袖的。别看他再四推搪,不肯自立。只要打定主意搞到荆州,那真真是铁石心肠,管谁求和都没用。

    一旦缺了这么一个人,凝聚力就差了,将来情势,实未可知。若颜神佑是个儿子,正可接班,无缝链接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她身上正有那么一股干劲儿,可惜是个女儿,让她主政,真是让这些人为难了。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却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别扭。

    李彦与丁号交换了一个眼色,齐齐想,反正她掌兵,到时候……就支持她了吧。昂州乱不得、退不得!连霍亥都有点呆愣了,昂州之外,也没谁能收拾得了天下残局了罢?这几家争霸天下的国家大事,本质上与小家庭的事儿没什么区别——还没开局,赢家就已经确定了。

    昂州几乎是大家心里内定的赢家了,此时再不容有变故的。哪怕颜肃之死了,也得有一个能取代他的人,领着大家迎难而上。

    沉默间,颜神佑到了。

    见大家都面色凝重,她还有些奇怪:“这都怎么了?诸君为何这般脸色?是谁走漏了消息不成?”

    李彦道:“我等并不曾听到消息,不过是见小娘子匆地召集诸人,却又往见太夫人。此事,与使君有关?可是不大好?”

    颜神佑:“=囗=!”卧槽!卧槽!卧槽!妈蛋!你们也太聪明了吧?我就说,古代人不好对付!

    行了,大家都猜到了,她原本在愁的开场白就不用想了,直接切入正题罢!

    颜神佑道:“荆州已下,归义侯与霍校尉突袭断荆军粮道,彼不战而溃。与郁大将军会师,下荆州城。阿爹却被他们出奇不意,偷营时伤到了。信发出时,还没有醒。我意领兵亲往接应。”

    方章直觉地反对:“这怎么行?”尼玛这样没有看家的人了。

    颜神佑很冷静地道:“必得如此。昂州有诸贤,我不担心。荆州那里,阿爹一时不能痊愈,何人与郁大将军见礼?荆州又要如何处置?六郎与八郎太早,当不得日夜兼程,必得我去!荆州那里,可有我们一大半的老兵!昂州之事,州府之守卫,交姜尚书,城垣付颜府君。庶务请二府佐与丁尚书共决,粮草辎重,方尚书担待。若有事不决,请问太夫人。放心,能生出颜仲泰的女人,当得起事儿。”

    她管事的时候,有些嫌弃她一个女人手伸得太长。可一旦出了事儿,她能这么明白地决断,又是众人巴不得的事情了。换一个人,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了。直到此时,一直反对的方章才想起来,这位是里外里砍了上万颗脑袋的杀神一枚!不能因为人家现在装淑女了,就以为她真是斯文人了。

    方章比所有人都憨直,当时就说:“都听小娘子的。”

    搞得霍亥纠结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出息呢?鄙视完了,头一个说:“谨受命。”

    颜神佑即点玄衣,命整军。玄军大营在城外,平素不进城,担当护卫者不过数百,也是轮班。日常不见有多特别,唯觉沉默而已。似霍亥等后至昂州之人,亦不知其底细。此番整军,方见真章。

    方章兴奋地道:“好些年没见他们出动啦!此番出动,荆州必宁!”

    李彦看了他好几眼,轻声问丁号:“你先时说的,竟是真的?”

    丁号两眼放光,是男人都对铁血事热忱,结结巴巴地道:“恨、恨,恨嗯不能、随呃呃呃呃同嗯去!”李彦一巴掌抽过去,把他的话打停了,咬牙问道:“她是真领过兵?”

    丁号也小声道:“两~昂~回,近万级,算使君头上,封侯。”

    李彦脚一滑,脸一扭,什么都不想说了。回家看俩孙女儿正愁眉苦脸,一问,知道是担心颜神佑。李彦想了一想,对李三娘道:“你会骑马,不用上阵杀敌,只跟着赶路,也是可以的。”

    李三娘惊喜地道:“可以么?”

    李彦道:“不要冲动!只管跟着赶路,让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他既允了孙女儿跟着去,金老太太那里,自然也不介意让孙女儿跟着管个粮草什么的。且她家开矿的出身,带点悍气,二话没说,扛着行李带着丫环就来了。

    玄衣也收拾整齐了,头批粮草、火药、辎重也都齐了,颜神佑将诸般事务吩咐好了,全套下来,也不过两日而已。

    昂州像一辆蓄势待发的战车,即将踏上征程。

    不想却被一封书信打乱了行程。

    颜肃之醒了!

    谁都不想他死!他能活过来最好!颜神佑也舒了一口气,却下令玄衣不得放松戒备。

    细读书信,见是颜肃之有些潦草的笔迹,说自己已醒。下面是卢慎代笔,详述了事情经过。

    ————————————我是上帝视角解说员———————————

    叶琛的计谋很成功,山璞与霍白兵分两路,山璞截断了荆州兵的粮道,放火烧粮。荆州兵因此军心涣散。过分霍白趁机发动了进攻,一路砍瓜切菜。

    两人会合后,一个停顿也没打,追着荆州兵打,一路推进到荆州城附近。郁陶那里,果断对河间军发起了总攻。

    颜肃之提兵,紧随山、霍之后,一路抚民、收剿残兵等。这一路,不出意外,又将一些原荆州之上层门阀清算了一回。理由还是以前拿出来的“附逆”,明摆着的,你们请了河间王来,好吃好喝管待着,连粮草都是你们供的。说你们不是附逆,你逗我?

    身边又有一个叶琛在,为他甄别良莠,这活动进行得也很欢快。

    万万没想到,昂州这里有能人,荆州人也不是没长脑子。颜肃之听叶琛的建议,以奇袭,烧其粮草、乱其军心,尔后大举进兵,打胜仗打得十分开心。那一厢,荆州也不是坐以待毙。双方最大的不同,不是战力,不是正义,而是——颜肃之哪怕输了,还有昂州,荆州方面输了,就全完了。

    这样的情势,让荆州方面变成了困兽,放手一搏。就在山璞领兵断粮道的时候,一支荆州军也秘密地出发了,想采取“斩首”行动。擒贼先擒王,直接偷袭颜肃之大营。于是荆州的土地上就演出这样一幕闹剧:颜肃之派人去偷荆州军后方,荆州军也出一队人马来偷颜肃之的大营。如果在地图上标出行军路线的话,那就是一左一右画了两个圆弧,快能圈出个阴阳鱼的图案来了。

    最要命的是,带队来袭之人,父母亲人被颜肃之给当作附逆之贼给镇压了。也就是说,老家被抄、爹娘被秒、财产被收,一夜回到赤贫!如何不恨?!主动请缨,挑的都是跟昂州有仇的敢死队,一路披麻带孝杀了过来。

    颜肃之这里,猛将本就比较少,阿胡领兵御敌,还是让这不要命的人冲到了颜肃之跟前不远处。打仗打的就是一个气势,在他的带动下,荆州兵原就恨得眼睛要滴血。一气冲到了颜肃之面前。

    幸而颜肃之麾下士卒用命,又有一新兵,拼死杀敌,连斩数人,带动了昂州军的气势。阿胡及时回队护持,眼看再难寸进,四下长枪合围,此人也是豁出去了,被扎成刺猬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里的长枪往颜肃之那里扎了过去。

    原本不应该有事的!

    事情偏偏这么巧,直扎到两片铠甲的镶缝里!纵然是有掩心镜,没有被扎个透心凉,略偏一偏,也被扎得不轻。军医来看,道是枪头卡在两根肋骨中间,卡住了,才没扎得更深,侥幸拣回了一条命。

    颜肃之昏迷之前,下令将军务移交叶琛。叶琛即命,不许召回山璞与霍白二人,反催二人速速进兵,早定荆州。卢慎被这道命令吓得不轻,试图与叶琛打商量:“使君伤重,将大军付与军师,军师不召二将回还护持,反催进兵。这……是否不太妥当?”

    叶琛道:“行百里者,半九十。二将又不是良医,召还无用。一旦回还,先前的功夫就白做了,使君也就白白受伤了。只消二将定下荆州,此间自然无事,使君可安心养伤。若二将回还,先前得地尽失,荆州兵反杀过来,使君连安安静静撤回昂州养病都做不到啦。”

    山璞与霍白这里,一路追杀,叶琛之军令未至之前,已听闻了消息。两人都做同了同一个选择——继续追杀,挑翻了全荆州,再回军!

    这样的决定与叶琛不谋而合,只是拿下荆州之后,山璞不免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是真怕岳父出什么问题。连见郁陶,都有些不自在了。郁陶手下兵马甚众,山璞不得不先与他接触,请其暂驻荆州城,“后辈自当前来拜见”。

    他是不敢把这么大坨兵马引入全境的,整个昂州的兵马加起来,现在经过扩军,也只是与郁陶领的兵等齐。整个昂州的战斗经验捆一块儿,都没有郁陶的多。到时候谁是主、谁又是宾呢?

    倒是请他坐镇留守,颜肃之来拜见,既算是给他面子,也是给了颜肃之方面准备的时间与空间。

    郁陶一直悬心的就是久在京外,再不搞死河间王,他的粮草要出问题了。京城虽然有粮草,也经不起这么长久的消耗。他的部队也需要休整,正好借坡下驴。只是他对于霍白大搜全城,将“附逆”之家统统抓了起来,成丁立斩,女眷充公,有那么一点微词。

    至于山璞同学将越家一户口本装囚车里,直接发往昂州这种事情,郁陶表示,他不管了。记得帮他抽几鞭子,以示对老兄弟颜启遭受不公正待遇的愤慨。

    河间王父子居然还没有米皇后硬气,事到临头,竟不敢自裁。反而大声疾呼:“说与郁陶,我要见天子!”不能不说,这句话保留了极大的智商!他是藩王,再造反,也是皇帝的叔叔,也是虞家人。他要见侄子,臣子是不好拦的。

    郁陶的个性,众所周知的,谨慎而守礼。这样,河间王就能避免在第一时间被杀掉。命保住了,余下的就是周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十分不幸的是,到了荆州的,除了郁陶,还有一个山璞。

    山璞同学,见到打算截胡抢他老婆的人,是不肯罢休的。再者,留一个反王的性命,让他翻盘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山璞更担心的是,河间王的世子在传说里与他老婆因为一桩阴谋被连在了一起。留着这货,提起来就把他老婆一起扯出来,这算个什么事儿呢?不够恶心人的!

    不好意思,你是逆贼,朝廷有诏令,人人得而诛之。我是野人,听不懂你的话,我就砍你了,怎么的?

    手起刀落,先砍了河间王,再砍世子,一气将河间王诸王都砍尽了,这才停手。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郁大将军表示:这个功劳,他会记得算到山璞头上的。

    山璞砍完了,匆忙送住往行辕里去。彼时颜肃之已醒,委实行动不便,便议回昂州。

    在对荆州的处理上,却有那么一丝丝的犯难:必须留人镇守,这样,一个霍白就不太够了,霍白其人,有将才,却有些冷血,恐他做得到保境做不到安民。卢慎与山璞,各有所长,却又觉得有些不足。颜肃之便以问叶琛。

    叶琛毫不犹豫地道:“山侯掌兵,可留。”

    岳父看女婿,还是挑剔的,尤其这个女婿小时候的紧张样儿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颜肃之有些犹豫,道:“他不似卢慎,佐我掌一州之务。”

    叶琛问道:“山侯归化,部族可有反叛?”

    “无。”

    “长史处事,可曾独当一面?”

    “无。”

    “则何人可用?”

    颜肃之以手加额:“吾得之矣!”山璞看起来再沉默,再没什么存在感,他也是独自作主的人。整个山民的部落自下山起,便没有出现不和谐的音符,比较昂州之前的大械斗,三州之人同文同种还要打闹。这等没有存在感,才真是最大的存在感。

    相较之下,卢慎见面便以丝萝自比请“托乔木”,确是差上一筹。

    决断,担当,正是卢慎比山璞缺的东西。

    当下,颜肃之强撑病体,写一封信,令山璞留守,霍白为辅。请郁陶帮忙,镇守荆州。他自己班师,回昂州养伤。

    郁陶自知轻重急缓,以荆州新下,无人镇守,若致反复,悔之莫及,便被钉在了荆州。他不留也不行,霍白一顿大杀,上层杀了个七零八落,管事的也少。他得帮忙镇着。

    山璞执晚辈礼,拜见郁陶,自除为颜肃之女婿,万事请大将军看顾晚辈。待郁陶答应之后,却便请问郁陶驻军事,以及……伤亡士卒之安顿工作。郁陶的兵,京城里带来的,难道要送回去不成?必有安置。然而只吃不干,以荆州才遭旱情又遇兵祸,必是坐吃山空。

    正好,门阀被霍白血洗,空了许多土地,山璞便请郁陶裁汰冗兵,只留精锐,余者授田安家。

    郁陶低头一想,也只得如此了。兵他是不想还的了,这好歹算是入股的股份。老婆孩子,也要想办法接了来。荆州有些破败,昂州倒是后方,可送去与女儿女婿等团聚。待荆州事定,他也能去昂州城见颜肃之面谈——这一点,相当重要。

    叶琛听闻山璞如此处置,笑问颜肃之:“如此?”

    颜肃之嘟囔道:“这小子,蔫儿坏。”

    ————————————说明完毕————————————————

    颜神佑见信,知道她爹没死,便命集良医,亲自去边界迎了颜肃之归来。

    颜肃之气血不足,面色苍白,看得颜神佑心疼不已。颜肃之还要开玩笑,故意道:“这是怎么了?生气我将山小郎留下了?”

    他要不是受了伤,颜神佑真想抽他,一张口,却是哭音:“我快要杀到荆州去了。”

    颜肃之缓缓抬手,摸摸她的脸:“小娘子还是斯文些的好,用着你上阵,要我何用?我这样,就是为了你们不用这般。”

    说得颜神佑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哭了一回,又去拜谢叶琛:“有今日顺境,全赖先生。”

    叶琛道:“份内之事。”

    又与卢慎等见面,闻说带头儿护持的那位勇者亦随军前来,也要见上一见,谢上一谢。卢慎道:“说起来,他还是你给发配到军前的,就是械斗的时候,他自投军。新兵先在后营,却遇上了这等事。”

    颜神佑道:“这却是巧了,可见人也不是总是一成不变的。”

    待见时,却见此人身高七尺,颇为壮实。见了颜神佑,激动得脸都红了,被两个玄衣一挡一压,才安静了下来。

    颜神佑勉慰他数句,他激动得变成了丁号,听得卢慎嘴角连抽,以颜肃之有事,要见颜神佑为由,将他打发了出去。颜神佑做戏也做全套,竟真去再看颜肃之了。她嫌军中侍从粗手粗脚,倒是一路亲自服侍,将颜肃之护送回州府。

    颜肃之笑道:“还是闺女好,真想把你一直留家里。”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太铁齿,他说这话没过两天,楚氏和姜氏连番的轰炸他不爱惜自己的炮火还没停,颜孝之便传来了消息:“阮梅兵临京城,快顶不住了!救命!”

    妈蛋啊!大家亲戚都在京城啊!不说别人了,他亲姐还在京里呢!还有姜氏的亲舅舅,颜孝之的岳父,颜渊之的岳母……尤其,唐仪还在京城呢好吗?!

    不救真的不行了!

    可颜肃之这样儿……

    颜神佑沉默片刻,旋即道:“还是我去罢。那么些个人,寻常部将,支应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来准写六千的,没想到越写越多,一直写到凌晨一点多,把八一八的份额都占了TT

    表扬一下自己!此处应有掌声!

    艾玛,荆州地盘不够她折腾的,我给她换个地方唱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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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颜肃之刚加家,虽然受了不轻的伤,毕竟活着回来了,也没缺胳膊少腿儿,还捞了荆州老大一片地方,又跟郁陶有了直接的联系。旁的不说,郁陶手下的兵,经过精简之后,善战之师还有三万。真正的百战之余,还有郁陶这个老资格压阵,对于颜肃之方来说,实是一件大喜事!

    回到昂州,老远就看到闺女出来迎接,颜肃之被这贴心的小棉袄感动得泪眼汪汪。父女二人叙一叙离别思念之情,紧接着就被闺女一通埋怨,不顾惜自己什么的。颜肃之果断蔫了,连荆州的具体情况,都是卢慎跟颜神佑说的。

    一路陪着小心,回到了州府,被老婆含嗔带怒的眼睛看一看,被她的泪水泡一泡。颜肃之整个人都酥了,傻傻咧一个笑,还没收回来,遇到亲妈十分关切的目光,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狼回炉。

    好容易一通鸡飞狗跳之后,发现昂州一切都好,自己又说荆州也一切都好,最不好的反而是他自己。他便得了清净,可以静卧休养了。至于善后抚恤、粮草周转等等事宜,自然有他闺女等人去做。每天跟他汇报个大概,也就得了。对于闺女的工作能力,他倒是放心。

    一面还开心地对颜渊之道:“这下大仇得报了!”他对颜启的感情更少,然而此仇不能不报。不特河间王,连越峰的首级,也被砍了,做了防腐处理,传谕各处。告知天下,他颜老二给他爹报仇了,以及,为朝廷立了大功了。还有,颜二不好惹,招子都放亮一点。

    颜渊之也很开心,兄弟俩傻乐了一回。正想说:二哥你安心养伤,咱们新得了地盘,也得收拾收拾,等收拾好了,你的伤也好了,咱们再继续抢地盘收保护费去。

    晴天来了一道霹雳——京城快要失守了。

    兄弟俩都乐不起来了,颜肃之也顾不得伤口才有好转,急忙召集众人开会议事。

    会上,颜神佑就主动请缨了。

    对于她要出征这事儿,州府后来的人受到了先前玄衣集合时的震憾,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都默认了。不开心的是颜肃之,才说自己还活着,用不着女孩子家去拼死拼活,这打脸的事儿就来了。

    沉默一阵儿,全体都通过了这项议案。叶琛留意,竟是连李、霍之辈都不曾反对。至如丁号,这个结巴他……居然还挺兴奋,一脸的“我看好你哦”的表情。看来此事是可行的,至少本地人眼中,是可以的。再结果颜神佑领兵相迎时的状态,叶琛认为,颜神佑应该能担当此任。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得不提的,是以叶琛道:“京师繁华,纵阮贼志大,贼众却不免陷于享乐,小娘子此行,当无甚大患。此事是去接应,并非接战,小娘子自保为上。只消非阮贼亲至,当无大碍。纵阮贼亲至,其众之气势亦有不同。小娘子但镇定,也无大碍。我所虑者,不在贼,而在友。”

    李彦有些不肯接这个后生晚辈的话,卢慎却接得毫无心理障碍:“军师是说……士人大夫?”

    叶琛点头道:“正是。”

    颜神佑道:“军师放心,我心中有数。”

    叶琛挑眉看她,颜神佑回以一笑,心说,我才不告诉你呢。她抢自家亲戚朋友都来不及了,其他人,先晾着呗。合作的捧着,不合作的滚球!她是土鳖她怕谁?军事暴发户就是这么酷炫!谁说她要做文明人啦?谁说她提议搞典籍整理就是文化人啦?爱说笑!

    叶琛忽然觉得脊背有点发凉,见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想一想,也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究竟知不知道,也只有他自己明白了。

    阿胡一直沉默着,此时道:“昂州离京城近千里,若折至邰阳公处再前行,不下千里。千里奔袭,扬州又匪逆横行,五千兵,恐不够。”

    卢慎也说:“还要接应人,又怕这些人不止自己逃难,再带些奴婢部曲……人少了,怕辖制不住。”

    颜神佑道:“救人如救火,玄衣虽少,行军颇快,再多……怕耽误脚程。”

    颜肃之最后拍板,颜神佑再领两万兵,明日即启程,先奔坞堡与颜孝之会合,再往京城去。盖因千里奔袭,京城如果已经被阮梅占据了,颜神佑以千里奔袭的疲弊之师,面对京城的高墙深池,那不是去救人,是去找死。必须在不远处有那么一个落脚点,且坞堡就是一座小型的城池,攻守皆易,又有颜家数十年积聚,能做暂时补给点。

    李三娘一直在颜神佑身后,默默无语,此时却忽然发声:“小娘子领军在外,恐南下诸君子不服,请使君授小娘子专断之权,予节符。”

    霍亥的下巴要掉了!李彦也被孙女儿打懵了!这特么是个什么事儿啊?!!!这特么是要进正式的官员序列了呀!是啦,朝廷有公主,昂州这里,以此类推。但是!哪家公主特么领实职的?她职务就是公主了,好吗?!

    丁琳随即跟进,问道:“不这般,如何节制南下诸君子?他们治国不行,阴谋倒是一把好手。养成指手划脚的习惯,到时候恐难处置。”

    这一记太狠,拍到了昂州系的穴道上了。颜神佑再怎么样,也算是大家的代表了,这特么要被京城来的人辖制了,一路到昂州,那才真是要鸠占鹊巢。大家当初为什么要到昂州来?不就因为朝廷被门阀把持了么?辛苦这么多年,又来人摘桃子?

    颜神佑再怎么样,不会夺他们的权,相反,能帮助他们得到更大的地盘。南下的人,可就不一定了。于是丁号、古尚书、卢慎等一齐说,就得这样!

    议定,整个昂州的战争机器便再次开动了起来。颜神佑自己,得去见见母亲和祖母。姜氏情知这是迫不得已,丈夫得养伤,颜渊之兵事上面不行,又不能不去救人。忍了泪,只问颜神佑的铠甲都好不好,尤其问了甲片的接缝一类的问题。

    这就算现修,也是来不及的,颜神佑只得说:“阿娘放心,我不冲到前面去的。接了人就回来。朝廷虽穷,京师却是繁华的,这些贼人,不抢一回怎么舍得走。搞不好我接了人回来了,他们还在京城里抢呢。”

    她说得轻松,姜氏听到京城要遭罪,心情更不好了起来,叹道:“这还是京师么?当初选址的时候,这是挑的什么风水!”

    颜神佑失笑,推说要去见楚氏。姜氏道:“你大伯与姑母都陷在那里,大房还是为了此间与京城联系方便才滞留在外的。旁人不顾,先护好大房。”

    颜神佑道:“这是自然。”

    去见楚氏,楚氏也在忧心,她统共生了三子一女,虽然是跟颜启生的,可颜启死得越久,她对子女的母爱就越强了起来。见颜神佑要去接应,又担心起孙女儿。最后恨恨地道:“这就是做爹的没做个好榜样!但凡好好教导大郎,他有那么点决断,也不至于有今日。早该占据扬州了,哪里还用你这般奔波劳累?!”

    颜神佑道:“扬州恁般乱法,离京城又近,大伯也是不方便的。”

    楚氏道:“万事先顾你自己,要紧的是你领出去的兵,得好好地领回来。否则,伯安(颜孝之)纵然太平归来,也是大家的罪人了。”

    颜神佑道:“您放心。我这回有准备的。”

    颜肃之临行,为女儿铸印,金印紫绶,节制诸军。授节,令建幕府,许以专断之权。颜肃之这伤,养不足三个月没办法痊愈,在此期间,他能镇得了昂州,外面的事情就真管不得了。颜神佑又是与

    不日启程,李三、丁琳、杜黎、阿胡等跟随,将五千玄衣并两万州兵,往坞堡进发。

    ————————————————————————————————

    这一路过去,扬州的小股土匪是倒了大霉了。扬州这地方,原本是比较富足的。随便圈一块地,在官府管不着的时候,自给自足倒没什么大问题。只要地方小一点,管理能力差一点也没太大的关系。蒋刺史与韩斗两个,还有那么两层仇,还在互相防备,这便给了他们极大的生存空间。

    正抗灾抗旱当土皇帝呢,颜神佑来了!她拿这些土匪来给带的新兵练手来了。随颜肃之征战之兵,需要修整,她这回带的,就是些新兵,搀杂一点点老兵当中、低层军官。按照她的办法,一个老兵,能即刻升为什长,只要两千老兵,即刻便有一去凝聚力不错的队伍了。

    一路就这么杀了过去!颜神佑心里不是不着急的,但是急不能出错,一出错,大家一起玩完。宁愿稍慢,也不能后方失火。

    一路打,一路收拾善后,凡下一地,即召当地乡老,择一能力出众者命为地方官。官名前加一“权”字,以示不忘朝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照她的想法,该是让一些家族不那么大,顶好不是本地人的人来做官,以有效防止形成地方的割据势力。可眼前这情势,是真没那么条件。

    为了最大限度地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颜神佑不得不加大了宣传的力度,暴风骤雨式地粗暴地重新分配田地。贫者按人口分,凡百姓,自往官府报名,皆有地可分。富者以其田契分,什么隐田隐户,统统去死。

    出奇地居然没有受到太多的抵抗。

    原来,扬州著姓,逃到昂州的作死了,留在扬州的被韩斗搞死了,大片的好地分散各处。这二年,被一些地方武装给占了,颜神佑这一回,正是来扫荡这些土匪的。正方便了颜神佑。不过,对于“士绅”们为自保而圈的地,颜神佑就不能去动了。只能忍了。

    对此,颜神佑也不大高兴得起来,毕竟,死人不是一件好事。

    颜神佑一路打,一路长吁短叹。丁琳道:“小娘子毋焦躁,纵再担心,也须防着后路。此番接应,再下扬州之半,也是大功一件。”这么一路推进,因为坞堡比较靠西,所以走的是西线,除却吴郡与州府所在之地,并一郡乱地,扬州七郡,已有四郡在颜氏之手了。

    扬州原本十郡,后来划出一个昂州来。拆拆分分,却保留了精华的七郡,次后湓郡被颜肃之“光复”,只留六郡。颜神佑此番再下三郡,确实是大功一件。这意思着,从昂州往北的地盘整个打通了。颜氏不再是偏安一隅,可以出兵进入腹地,有了一争之力。

    李三娘道:“使君受伤,民心便有些浮动,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小娘子一路奏凯,捷报频传,也是安定人心之举。”

    颜神佑道:“我明白的。”便不再多言,只管一味赶路,只盼着颜孝之虽然被楚氏认为少决断,但是早经提醒,早早上心,能把一些亲友已经从京城接了出来!

    ————————————————————————————————

    颜氏坞堡,确实已经聚了一些亲友了。颜孝之最盼着的人还没有过来,倒是来了一个让他头疼不已的人物——唐仪。

    唐仪是跟郁陶夫人蔡氏一起回来的,随行还挟裹了颜孝之的外孙一枚。

    越国大长公主并不肯走,废虞喆,她抬了赞成票,那是因为取而代之的人还是她侄子。现在这个阮梅,又算个什么东西?!绝逼不能让!再者,京城城墙坚固,守军又多,可比别的地方安全多啦!

    唐仪却是铁了心了,非走不可。自河间王知道阮梅要南下的消息,向颜肃之求和时起,昂州方面就知道了消息。颜氏父女一点停顿没打,就写信给唐仪,主要是颜神佑,给唐仪出的主意就是:情况不妙就赶紧南下。你妈要是不同意,打晕了捆走。保命要紧。

    女街霸遇到小变态,小变态完胜。

    大长公主上一秒还在耍赖不走,下一秒被儿子头一回这么忤逆地揍昏,捆巴捆巴塞车里,带上金银细软,就这么奔了。

    临行前,唐仪还不忘给他伯父唐证道送信,让唐证道也跟着走。想一想,颜肃之他侄女儿也在京城,那啥,那小丫头也挺有意思的,也给送了封信。

    岂料唐证道不想南下,想西进,投楚丰。唐仪只得跟他遗憾地道别:“若西行路不通,还往南下的好。颜二去平荆州了,一准能下来。实在不行,取道荆州,报颜二的名字。”又取了当初跟颜肃之鬼混时弄的信物,他俩鬼混,彼此的东西互留了许多,日子久了,都记不清了。但是,应该好用。

    唐证道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欣慰,对唐仪道:“我倒没白有你这么个侄子。去罢,你与颜二有旧,到他那里倒自在些。只是须记住了,纵有旧,纵结为姻亲,彼是主,你是客,有些分寸,不要胡闹!”

    唐仪大大咧咧地道:“颜二不是那样的人!”

    唐证道心说,反正你老婆孩子都比你靠谱,颜二比你神经病,总会收拾你的。便也回家,召集了唐家人讨论,也有说走的,也有说留的。唐证道拍板:走!现在就走!愿走的都跟着他走,不愿走的,互道珍重吧。唐大伯总觉得,唐仪虽然不靠谱,但是颜家好像站队很灵敏,既然颜肃之念旧情提醒唐仪,他也就跟着信这一回吧。

    颜希真这里,她是想走的。她二叔占据昂州、扬州一部、荆州一部(此时还未下荆州全境),她爹妈兄弟已经在京外了。凭什么不走啊?但是,李今还是领着朝廷的官儿,还有护卫宫禁之职,他轻易不能走。李今的意思,颜希真带着婆婆太婆婆还有儿子先走,他脱身也方便。

    颜希真是真舍不得他,决定自己也留下来,争取把这件事情的利益搞到最大化。两位老人和儿子一起,托付给唐仪。唐仪虽然不靠谱,但是跟她二叔一家是真的亲近。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保大家周全。

    岂料太夫人是不肯走的,并不是因为顽固,却是跟大长公主一样的心思:“这回与上回不一样,上一回,是不得不换个皇帝啦,都是姓虞的,也就罢了。当时是为了保他们虞家的江山。现在呢?走了,就是真的逆了啊!李家三代忠烈,声名全毁!我们李家,不像别人家,有那么多的老本儿,我们就是有些个兵,有些个名。要连这个都丢了,我死都没脸见老将军去了。走了,只有一个死。”

    李今大急,必要送她走。太夫人道:“你不是也不走么?让孙媳妇带着孩子南投去。我信得过她娘家人,必会善待孩子的。我们留下,看看能不能帮着圣人什么忙。没办法的时候,我们再走,也算尽心了。我也不想陪谁死,却也不想良心不安。”

    颜希真苦劝不得,自己便也留了下来,只将儿子托付给了唐仪。又写信,书不尽哀婉凄凉。不特寄与父母,还有与祖母、姐妹等。哭着把儿子托付了,自己却回来收拾起部曲来了,打定了主意,一旦京城破了,她就捆了两位老人,一路南奔,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唐仪想接的人没接着,就捎了个孩子来。跟李小朋友大眼瞪小眼,唐仪傻了。正好,带着颜孝之的外孙子当敲门砖,住颜家坞堡里来了。

    其他无论是柴氏给亲爹写信,还是唐仪去劝岳父,柴、蔡两家都不肯走。反是米家,被颜孝之受楚丰之托,这么一劝,麻溜收拾了行李,也跟着来了。倒是郁陶夫人蔡,极有决断,接了颜孝之的消息,就命令全家收拾,以祭祀之名,集体出城,一路奔颜孝之去了。

    然而她的娘家,却终究不肯来。蔡家、柴家、蒋家等,打的都是一个主意:阮梅他打不进来。纵打了过来,也要被耗死在城下。哪怕不耗死,大家手里握着虞姓皇室,掌着大义名份,谈判也能谈下条生路来。京城是自己的主场,跑出去就是客,得重新经营,不划算。

    ————————————————————————————————

    颜孝之最盼着女儿来,没盼着。其次是岳父家,岳父也没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柴氏抱着外孙抹一回眼泪,还得去招呼来的女眷。亏得都是比较亲近的人,唐仪逗比了一点,老婆靠谱,郁夫人本身就是个讲道理的妇人。并不难相处。

    最难接待的是大长公主,这位女壮士一醒,发现自己被儿子绑了票,已经京城三百里了。张口就骂:“小杂种,你好大的狗胆……”我们有理由相信,以她老人家的战斗力,这么骂,已经算是给亲儿子留面子了。

    而唐仪,不愧是有名的神经病,随便骂,自己跑去跟颜孝之聊天去了。柴氏劝了半天,见大长公主有拉着她诉苦的趋势,急忙走避了——她还在引颈以盼,巴望着闺女和爹娘过来呢。

    不幸的是,爹娘没过来,先等来了追兵!

    先是,颜孝之接到侄女的快马急报,道是已经引兵来而来了,大家松了一口气。不然这么一大队的人,等一等,保不齐还有更多的老弱妇孺,一离了坞堡的保护,这就不是战略撤退,是给人送菜去的。昂州来兵迎接,能把扬州也纳进地盘。那就彻底安全了,昂州方面的纵深也有了。

    注意力就暂时转到了南方。

    正在此时,颜希真护着两层婆婆先逃了来。到了便大哭:“阿娘……外公、外公……”

    柴氏摇摇欲坠:“问道,你外公怎么了?”

    颜希真一抹眼泪:“那个杀千刀的阮梅,不知道听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主意,诈言议和,却又猛然发难,外公罹祸。亏得郎君受阿婆阿家教诲,不肯同流合污,护着圣上想要南奔,我们才保住一条命来。乱军冲散了队伍,我只得护着两位老人家先逃了过来,郎君去寻圣上了。我,我想再回去寻外婆,遇到了蒋五郎,才知道……”

    柴氏再等不得,连声问:“那你外婆与舅舅他们呢?”

    颜希真放声大哭:“都是二郎那个作死的王八蛋啊!”原来,阮梅大军进城,确实是见了好东西就想抢一把的,有这么个神经病的领导人,正是以京城繁华相诱,才令士卒无怨无悔地往前赶路的。这些人不知道京城的布局,并没有直奔最富有的地方,外面乱起来,给了权贵们收拾包袱逃命的时间。

    柴家与蒋家等靠得近,原本还是有时间逃的。颜希真聪明,估摸着阮梅是从北门进,纵围城,也是重在西、南二门。她从东门出来,纵有埋伏,兵也不会太多。果如所料。

    柴家想奔西,蒋氏在蒋五的坚持下,也往东。两家人口多,行动慢,颜希真护着两重婆婆都已经冲出城外八十里暂时休息了,他们……才打包完行李!阮梅的兵眼看杀到了,这些人才慌了,蒋五主意正,立时扔了珠玉之器,只携谱牒、官印、少许金银,让亲近的人换上粗布衣服,带人跑了。

    柴家这里,虽然也扔了些东西,还要装成难民。十分不幸的是,柴二有个特殊的技巧——鹤步。

    一群正常人里,就显得你奇葩了你造吗?哪怕你换了衣服,还是被认出来了好吗?让你鹤立鸡群!让你装逼!让你逃命还要装个范儿!

    蒋五将得像、跑得快,背着他祖父跑掉了。其他人,就这么被柴二活活地“出卖”了。

    杀红了眼、抢疯了的乱军,再无纪律可言。想要秋毫无犯,那是不可能的了。想约束,也得等他们先抢过了再说。

    柴氏当场昏厥。蔡氏听说,她娘家也因此没有走成,一口气提不上去,也昏了。坞堡内登时乱成一团。还好有颜希真在,努力协调,又有大长公主,死过太多的亲友,也算是镇定,听说最后一个侄子也丢了,也没大受刺激。只是对颜希真道:“李家真是忠烈啊!会有好报的,放心吧,李小郎会好好回来的。”

    正在互相安慰间,尼玛追兵来了!

    唐仪就怒了:“这都过了三百里了!怎么还追来了啊?!”

    坞堡兵少,人又多,更坑爹的是,唐仪这些来得早的,也带了大批的人来。又有颜家旧部曲,颜孝之也不能不管人家,受人家的供奉,就得担责任,再往堡内迁,已经……盛不下了。堡外尚有许多人,兵马一来,这些人就要遭殃了。

    急惶间,追兵已至。

    颜孝之倒吸一口凉气:纵深太浅了!兵士也少。颜希真道:“当务之急,须有决断。请阿爹征壮丁守城,发给他们武器吧。”

    颜孝之也是经过大事的人,经女儿提醒,也恢复了镇定,忙道:“你说的是,关城门罢!”说着,闭上了眼睛。

    外面响起了喊杀声、哭叫声,不多时,又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利箭破空,声音尖锐得像是要戳穿耳膜。接着,也不知道是多少箭枝,箭头击打在肉-体上、皮甲上、盾牌上的声音并不大,不应该传得远。可离得这么远,却能听得到,颜孝之诧异万分,脸也白了:“怎么是这样的阵势。”

    说完,按住了女儿:“我去看,你上前凑什么?”颜希真翻他一个白眼,心说,您老这是镇定下来啦?!

    等颜孝之走上城头,就只剩下听底下人喊:“昂州小娘子来见伯父邰阳公。”的份儿了。入目所及,就是一队队黑云一般的骑士,后面还拖着正在整队的步卒。人数一旦上了千,就显得多了,一旦上万,那就是乌压压一大片。

    妈蛋!可算来了啊TT

    颜孝之大喜,正要开口,肩膀上钻出个脑袋来:“哎呀!是阿寿么?”

    作者有话要说:窝萌是正义的使者!

    小娘子塞高!

    柴二的故事告诉我们,鹤立鸡群是美妙的,天塌了,拣大个儿的砸是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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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颜孝之满心的激动,正要大声疾呼,咔!卡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了,抽着嘴角一扭头,看到唐仪一张大脸伸在那儿。长得再漂亮也不行啊!靠这近,投到视网膜上都变形了好吗?

    颜孝之吓得倒退两步,要跟他拉开距离。一个不小心,差点栽下城头。亏得唐仪一把拉住了他,还乐呵呵地说:“瞧你这激动的!见到侄女儿开心的吧?”

    颜孝之:“@#¥%¥#……¥#%……!”考虑到开骂的话肯定骂不过唐仪他妈,颜孝之主动消音。方才涌上心头的激动之意也被打岔打掉了!本来打算自己回答的,现在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命手下代答:“邰阳公在此,请小娘子说话。”

    唐仪还在那里抗议,亲自大声喊:“还有我呢!!!呢呢呢~~~”

    #每到严肃的时刻都有一个逗比出现#

    #我要跟我弟谈谈交友不慎的后果#

    #要不是他妈太凶残,我现在一定把他扔下去#

    颜孝之心里把唐仪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才收拾好了心情,去确认是不是他侄女儿。其实底下说“昂州小娘子”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相信了。这当口,能让个小娘子带这么大队人马过来的,除了他那个脑子从来没正常过的兄弟,就没别人了。

    等等!肩膀上的这个好像也能办得出来。

    但是,能带得动这么多兵马的小姑娘,就颜孝之所知,目前只能接受这么一个!

    两下对上了情况,其实就是互相喊个话,大家都是熟人,很快就辨认出来了。颜孝之从城头上一看,颜神佑这边乌压压一大片人,很快又分出一队人马来,一路往北去追残兵去了。

    这是要赶尽杀绝呀!

    颜孝之:=囗=!

    怔忡间,唐仪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乐颠颠地跑到城门口了:“快开门啊你们!”

    颜孝之无奈地也赶了过来,下令开门。

    颜神佑一见这两个人都是完好无损,也放下心来,自马上跃下,张口便叫:“伯父!”

    颜孝之十分欣慰,将“我的侄女是街霸”这种糟心的事给放到一边,正要和蔼地慰问一下侄女千里奔袭的辛劳。就听到旁边一个乐颠颠、颤悠悠的声音,美滋滋地道:“哎~~~~~~~~丫头长大啦!哈哈!”

    颜孝之:“……”亲,你谁啊你?!

    颜神佑:“……”好在她反应快,含糊地道,“看到大家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对了,大家都是好好的,对吧?”

    颜孝之道:“不大好。”

    唐仪听他这么一说,想到多年的街坊死得惨,即使互相看不顺眼,好歹也是熟人,未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情绪也低落了起来。

    颜神佑问道:“怎么?我还是来晚了么?”

    颜孝之道:“并不是,你来得已是及时了,他们是在京中折了的。京中诸公,咳!”说着甩袖拧身一别头。诉不尽的复杂憋屈。

    柴丞相是颜孝之的岳父,颜孝之不好在小辈面前说什么。唐仪就没什么顾忌了,张口就是:“一群傻货,与虎谋皮呐!”

    颜孝之的额角隐隐作痛,截口道:“进去再说吧。”

    唐仪接得顺口:“对对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再说——你爹还好吗?”

    颜神佑的脸一僵,道:“稍等,我安置一下部卒再说。”

    唐仪惊讶道:“你还要怎么安置呀?驻扎修整咯。”

    颜神佑道:“我是奉命来接应诸亲友南下的,原以为能赶在阮梅攻下京城之前,不想朝廷诸公开门揖盗,一切就要另做打算了。”

    颜孝之这个正版的伯父终于抢到一个发言的机会了,也不摆长辈的架子了(不然抢不到发言权),急忙问道:“你要怎么打算?”

    颜神佑道:“他既然已经攻下京城,这里就不安全了,未必能容我们从容南下。再者,我这一路行来,收了扬州半壁将与其接壤。得他们来一记狠的,让他们收敛了才行。这些兵,且要隐一隐。”

    一面下令,人头点一点,战功记一记,尸体堆一堆,堆京观这种活计,玄衣做得相当顺手。颜孝之看得肚里翻江倒海,脸色白得像张纸。唐仪也扶着下巴,再没了当初的跳脱。

    两人一看颜神佑,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下命令:“都砍死了,砍完了收拾收拾,到城背面扎营。千户主持,舍人等与阿胡一道随我进去拜见长辈们。”这才笑得万分和气地请问她“伯父”,是不是可以进城了?以及,请安置好这些部曲什么的,不要走漏了消息。

    颜孝之摇摇晃晃,浑浑噩噩,照她说的做了。下了封口令,又让部曲们集结一类。自己跟唐仪,这回成了难兄难弟,都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唐仪也算是带过兵的,正要说杀俘虏和杀降是不对的。看颜神佑毫不在乎的样子,就又都咽下去了。

    还是杜黎勉强说了一句:“小娘子,这个……不好都杀了的。”

    颜神佑一指那边受伤的颜家部曲道:“若是两军交战,我自然不会虐待战俘。你看看那里,他们已经对百姓动刀了,留他们做甚?”

    杜黎果断闭嘴,再看封千户等,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猛然想起来,封千户等玄衣出自颜家部曲。这些被砍倒的人里,穿着普通,还有不少短打扮,想来……秒懂。

    颜孝之看到杜黎,还记得他,倒跟他搭了两句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这一伙人,哪怕不是为了保密,也是得杀上一杀的。滥杀平民,可比杀降听起来还要严重些。即便多数是颜家的部曲,可眼下对颜家来说,自家的部曲和百姓,区别很大么?

    唐仪原来还有点好歹颜神佑身边那两个明显与侍女打扮不同的小娘子,这会儿也闭上了嘴巴,跟着大家进了坞堡内。等跨进大门的时候,以他粗大的神经,已经完全调适过来了。开始问颜神佑:“你还没说,你爹现在怎么样了呢。”

    颜神佑含糊地道:“拿下荆州了,受了点小伤。”

    唐仪跳了起来,才要喊,又四下张望,小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颜神佑道:“还成,在养伤,这些时日不想让他出来了。”

    颜孝之听着了,大为关切:“养伤?伤在哪里?他不是能坐得住的人!”

    颜神佑道:“有阿婆坐镇家中,他跳不起来,您甭急。”

    一提楚氏,颜孝之便住口了。

    ————————————————————————————————

    颜神佑连感慨故地重游的心情都没有了,进来先拜见大长公主、郁夫人、柴氏、蔡氏等长辈,又与颜希真洒泪相拥。哭完了,先问:“姑母呢?”再问“清远侯家呢?”

    颜希真道:“京中动荡,仕女十损六、七。他们两家当也出逃了,只是一时还没联系上。”

    颜神佑不免悬心,又问姐夫。颜希真自己也担心,且要宽慰道:“应该没事儿的。逃都逃出来了,他也不是傻子。”

    说话间,封千户那里回报,战场已经打扫完毕了,又遇到几个可疑的人,穿着奇怪不说,一看人都是养尊处忧的样子,问他们是谁,也不说。玄衣不敢擅主,都给押了过来。颜神佑询问颜孝之,颜孝之一摆手:“你们看着办罢。”谁拳头大谁厉害。颜孝之已经被家里的女人们磨得没了脾气了。

    颜神佑一面下令将人带上来询问,一面向诸人介绍了她的随员。听说李三娘和丁琳都是她的“舍人”,诸人有惊讶的,有明白的,却都不说破,只赞她们几个女孩子不容易、有志气一类。又有杜黎,也说是京城来的,跟阿胡一道,一文一武,跟颜神佑北上。有些人才露出“这才是正确的打开姿式”的表情。

    说话间,人已带到。

    两处一打照面,都哭了出来。喊哥的、叫姨的,乱成一团。却是清远侯家与大姜氏一家并作一处,逃了出来。清远侯家是十分机警的,只是还有自己的一分打算。与大姜氏的婆家一样,作着两手准备。反正,在南方已经有了后门了。京城这个,观望一下也不迟。不过,差不多的行李却都已经打包了,随时都能开溜。

    万万没想到啊,阮梅真是个神经病啊,他不按牌理出处,议和都是假的。大姜氏的公公,作为朝廷的代表,也跟着柴丞相等跟阮梅会面,被砍。接到消息,大姜氏的丈夫要跑去抢尸首,安排了儿子护送大姜氏、大姜氏的婆婆蔡氏出京。

    出来遇到清远侯家也在出奔,清远侯也是,也被一锅端了。家里没了主事的,亏得颜氏越来越悍,娘家又给力,当时就说:“往南边走,大郎在南边跟我兄弟呢。”没错,徐昭在昂州做官呢。

    于是一起出来!

    他们走的方向倒是对了,比较不幸的是,出了东门,没跑五十里,特么迷路了啊!方向走错了!先往东,再往南,这大方向没错,但是他们不会分辨啊,一路奔东南跑,跑过了几个村子,一问,才发现这方向好像不对,又返折。因为怕追兵,带出来的许多东西都丢弃了。

    也是颜氏比较果决,她想的是:只要挣得命去,到了我娘家那里,要什么没有呢?于是金银珠玉都丢得差不多了,只留下车马,一路奔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实在不行了,才想起来——不对啊!我哥不是在附近么?又奔回来找颜孝之当中转站。

    也是他们命大了,京城以前,扬州东部,其实并不很太平的。倒是她们一路丢弃的东西,引人争取,才耽误了追踪的人的时间。

    一时认亲毕,重安排住处。颜神佑领了原本二房的院落,邀了唐家人、大姜氏一家三口挤一挤。颜孝之原要将自己与柴氏的正房让与大长公主,大长公主也不傻,再三推辞了,说自己喜欢清静。

    便被颜孝之奉到楚氏的居住去,郁夫人就住四房的地方。蒋家逃出来的人口少,蒋五祖孙俩被安置在清净的客房。颜希真住回原在娘家的住处。

    又有颜神佑带来的杜黎等人,也往客房安置。一时之间,连内院都人满为患了起来。

    大姜氏心疼外甥女,问道:“我们这般过来,你住哪里?”她现在住的,是外甥女的闺房。正房那里,她与婆母让给了唐仪夫妇住去了。儿子蒋歆与儿媳妇则住到了原本六郎的房间里。

    颜神佑道:“我还得出城,前面厅事那里给我留一间房就好了。”

    大姜氏就哭了起来:“这都是什么世道呀?让你一个小娘子这么操劳!”

    颜神佑无奈地道:“没事的。”安慰她几句,逃到前面来布置。

    ————————————————————————————————

    颜神佑一过来,先跟颜孝之借前面的厅事。颜孝之二话没说,果断答应了。颜神佑请他、唐仪、大长公主、颜希真都过来了,连她自己带的阿胡等人,来一起开个会。

    大长公主不懂军事之事,对于议事却颇有心得,开口道:“旁的人我们都不懂,你管说你想做什么,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罢。”唐仪跟着点头。

    颜孝之道:“兵将是你的,你只管吩咐,坞堡之内,粮草还足支两个月。”

    颜神佑道:“不用两个月,大约就能平安撤出了。这一处,先向伯父借了,日后必加倍归还。”

    颜孝之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颜希真道:“有什么是我们能知道的?又有什么是要我们做的?”

    颜神佑看看这屋子里,除了她来的人,也就这个堂姐比较合拍了,当下道:“我看过些追兵了,人不多,有一千人?也不像是精锐,大约是受排斥的人罢?有能耐的都挤京城里分果子呢,谁特么乐意来啊?!逃亡能带多少金银细软?追出来还风吹日晒的。可是乍一下少了一千多人,是不可能不被重视的。必然还有探马,又或者前锋来试探。”

    唐仪插口道:“别说少了一千人了,就是少了几十号人,都不是件小事儿。哪怕是乌合之众,少到百人以上,就得追究了。阮梅兵势既大,且能下京城,就算太差啦,少这么多人,肯定会查的。”

    颜神佑低声道:“我就是要他们来,三万人之内,我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吃过一回苦头,他们就得收敛一点儿。至少,能把他们钉住了。我就能拖延时间,大家就能太太平平地走了。”

    颜希真问道:“那你呢?”

    颜神佑道:“他守不住京城多久的。京城抢完了,人都跑光了,他要这里做什么?要不南下,要不北归。南下,他是疲弊之师,多半是抢一把就要北归的。吃过苦头,又到冬天,十有八、九,他是要北归的。”

    颜希真点头道:“不错。”

    “我正可趁机下扬州,韩斗这个饭桶!这么长时间,连扬州都把不住!阮梅南下,他也扛不住了。与其让百姓再受阮梅一番祸害,不如我拿来了让他们安居乐业。”

    颜孝之嘲讽道:“那个韩斗!起兵就不正,还能有甚出息来?”

    颜神佑耸耸肩:“现在,还请整合部曲,一拨一拨的,先往南撤去。这里将有一场恶战,我怕到时候顾不到他们。再有,给我留些人,放些谣言出去……”

    颜孝之道:“我原就在召集部曲了,这个容易。”

    颜神佑道:“既如此,第一拨,请伯父护持着殿下,先行。阿姊与我留下来,如何?”

    颜希真慨然道:“这是自然。”

    颜孝之道:“你们两个小娘子,怎么行?!”

    两人心说,反正比你行!颜神佑道:“听我说,眼下京城极乱,圣上不知所踪,反王又为逆,大长公主不能有失!”

    颜孝之就闭嘴了。

    颜神佑道:“再者,还有这许多老弱妇孺!也要先走的,我顶在这里,您护着他们先撤罢。这一路上,虽然很太平,这么多人,也须有个人揽总。此事非伯父莫属,”又制止了唐仪发言,对他道,“阿爹伤得不轻,您还是去看看吧。”

    唐仪大惊:“什么?”

    “昂州那里,还有一群酸丁跟我捣乱,您去盯着点儿,别让他们扯我的后腿!”

    唐仪正色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颜孝之一想,也是,又问:“我们先走了,你要留谁下来?”

    颜神佑道:“廷尉须南下,蒋五郎我要留下来,他是纨绔里难得有些本事的人,他得给我拉犁卖力!做个郡守,想必还是成的。”

    颜孝之道:“你做得了主?”

    颜神佑闭嘴,丁琳道:“小娘子行前,使君剖符立契,铸印授节。”

    颜孝之头疼地大叫:“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议定,连夜组织人手撤退。颜神佑拨了两千士卒一路护送,并唐、颜两家的部曲,也编队。唐仪见状,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我的人马也不多,千来户,你看着办吧。”颜神佑正好将这些人打散了,并入护送的人马内。

    颜孝之也如法炮制。颜家的部曲就多了,颜孝之还是用三五抽丁的旧法,颜神佑征得颜孝之的同意,留下大半,抽五百玄衣充为中下层的军官,又扩成万人军,作后队,留在了坞堡,安营扎寨,开始新兵集训。

    蒋五听说自己被留了下来,也没有丝毫反对的意思。反是蒋廷尉,问颜神佑:“君欲生万物乎?”

    颜神佑答道:“但有为,保君世卿世禄。”

    蒋廷尉闭目长叹:“竟是一语成谶。”

    颜神佑道:“我常听人说,能者无所不能。纵一时失势,也将重振羽翼。若是无能者,也只好去死上一死了。”

    蒋廷尉道:“戾气重。”

    颜神佑道:“以杀止杀耳。”

    蒋廷尉想到自己满门兴旺,只因一个阮梅,搞到现在就剩一个孙子,忍不住悲从中来:“阮贼该死!”

    颜神佑一躬身,送他上车,让颜孝之护着他南下去了。大长公主经历了太多的离丧,叹一声:“是不是我家没福气享江山?弄得子孙凋零。早知如此,不做这个皇帝,是不是会好些?”再不开口,也不骂唐仪了,安安静静登车。

    柴氏、大姜氏等人哭得厉害,一人不舍得闺女,一个不舍得外甥女儿。

    颜希真安慰柴氏:“我也是要留下来等郎君的,死活也要听到一个信儿。神佑留得,我如何能不留?部曲又不是全走,也得有人管束着,我不留下来,要阿爹么?阿爹性情软和,实不适合做这件事情,反是去昂州,相帮二叔,倒是很合适。阿娘但疼我,将大郎带好,我阿家她们也有劳阿娘了。”

    颜神佑就简单粗暴得多了:“我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您放心吧。”

    当下洒泪而别。大长公主是第一拨,颜孝之亲自带队。大姜氏等是第二拨,隔日出发,是蒋歆领头,遥望着前队的队尾,以免走失。扬州西部已被颜神佑拿下,凭着她的令符,一路畅行。

    ————————————————————————————————

    大队人马走后,坞堡,非但是小鬼当家,根本是女鬼当家!

    杜黎颇觉坑爹,硬着头皮问颜神佑:“现在要做什么?”

    颜神佑道:“等,等阮梅那里来人。”

    蒋五却问:“要我做甚?”

    颜神佑将他交给杜黎,两人合作,先管后勤。

    又命阿胡,广洒探马,凡南下的探子,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拿下。一个也不让他们回去,不出半月,京城就起了疑心。这个年代,跑丢几个人太正常了,但是探子一个也没回来,这就不正常了。

    阮梅倚着京城的粮仓,又有大笔抢劫而来的财富,过得十分惬意。又有陆桥提醒,倒也不忘戒备。只是带来的人也称得上是行军千里,需要整修,倒没有提马上南下的事情。

    一下子少了一千多人,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更兼探马没一个回来的。引起了阮梅的警觉。阮梅顾不得诸将争功、争财、争奴婢了,下令部将王金龙率军三千,南下排查。

    王金龙一路追踪,路上知道有颜家坞堡这么个存在,传信时亦有提及。不数日,来到坞堡之下,心中怨气冲天。他这一路追下来,正值寒冬。颜家坚壁清野,四野百姓也都逃亡躲避了,实在没捞到什么油水。

    见坞堡门禁整肃,知道这里没有受到冲击,那么……里面一定有财富!有女人!有粮食!抢吧!管它是不是千人队失踪的原因呢?!

    仔细观察了一下,见“护城河”也结了冰了,便命人去试,竟能走人。下令士卒以蒲草裹足防滑,爬过“护城河”进攻!

    他们这一路,攻下的城池多了去了,最难攻的京城,没用攻就下来了。将士难免生出傲慢之心,以区区一坞堡,纵整肃些,比县城略好些,又能如何难攻?

    岂料这边刚往前涌,才冲到城墙下,就见城上竖起了几色旗帜,左右摇动了起来。

    只听马蹄阵阵,声音十分不对!城上又泼下火油来!一个火把扔下来,烧得可惨!这油也不是什么好油,烟还很大。晕头胀脑之间,四下喊杀声起,玄衣从城后绕了出来。先来三轮齐射,拉马往两边跑去,露出后面的步卒,步卒再以踏弩等再轮射。

    射完,才上前砍杀。

    时间很短,王金龙发动攻击也不过才正午,收拾完他们,都不带耽误玄衣吃晚饭的。

    这样的捷报令颜希真很开心,问颜神佑道:“这样就行了?我原还担心扛不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天寒地冻的,将士不易,将伤患挪进堡内歇息罢。又有,叫他们熬下袪寒的汤水?”

    颜神佑笑道:“好。”

    颜希真去整肃内务,颜神佑才对阿胡道:“确定放走了些人?”

    阿胡道:“是,标下盯着呢,放走了一、二百,再怕军法,也能传出些流言了。”

    “让他们把火药配好,待用。传出话去,我在寻沉水香、龙涎香,出门太急,没带够。要从流亡仕人那里换取。”

    土制的火药很不稳定,只好用比较简单的办法——现用现配——以防止长途运输中出现爆炸等事故。现在,轮到火药上场了。

    杜黎此时插言道:“小娘子,还要大力说,小娘子将兵只有一万,是来接应了邰阳公南下的。”

    颜神佑道:“善!走,去城外看看罢,我记得这附近能设伏的地方还不少。”颜启的军事眼光还是不错的,给自己选的老巢,地形是相当能看的。用来坚守,只须稍稍用点心,便能以寡击众。

    颜神佑把口袋张开,等着阮梅亲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也不少,努力在写了,但是好像还是木有写完,明天让阮梅吃大亏!

    妈蛋!明天不管写多少字,都要把这个情节过完!

    一章九千的生活好像离我很远很远的样子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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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颜神佑料的也不差,她所估计的,其实并不算高明,不过是一般般的情喇中罢了。她跟阮梅比拼的,并不是什么军事技术,这一点她是相当明白的。单从两人战绩上来,到目前为止,阮梅能甩开她八条街。

    她的士卒,包括玄衣,虽然训练称得上是精良,大军团作战的经验依旧是弱项。遇到一般人,自然是完虐,遇到横扫半壁江山的阮梅,她还没有那么自负到以为自己一定赢。

    所以,她在把军事布置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之后,就不再费心了,地形都是颜启给选好的,把颜启跟阮梅搁一块儿打,估计是实力相当的。

    颜神佑算计的是人心。

    就是吃准了这群男人的心理,以为女子无能而已。是以她放出消息去,还做足了旁证——香料——证实在这里主事的就是一个妇人人,一旦被一个自己认为没什么本事的人揍了,不管伤着哪儿了,都是被打了脸。人一生气,就容易丧失狼,哪怕没有变成看到红布的蛮牛,心思也会变得不如以前缜密。

    颜神佑又是以逸待劳,还有个秘密武器,倒也能够弥补差距。现在,就看阮梅来不来了!

    颜神佑在这里摆开了阵势等着,阮梅在京城也没闲着。能把“事业”做得这么大,哪怕是个神经病,也必有其过人之处。更兼身旁还有一个陆桥,也不是智商低下的人。虽然两人因为出身的关系,对于上层那一套有些不太灵光,然而既居高位,渐渐也便有些悟性了。至于悟到了一个什么程度,这就不好说了。

    阮梅之长,正在军事。

    一回丢一千,二回丢探马,三回丢了将近三千……阮梅要是还没警觉,那就不是他了。

    阮梅当时,正在勤政殿里饮酒。占了京城,他自然是要用最好的了。住最好的房子,喝最好的酒,睡……据说档次最高的女人。蒋氏已覆灭,未及入宫的蒋家小七娘子殉难,宫女宦官逃掉许多。

    这对阮梅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儿,再捉就是了。除了开始过于粗暴,手起刀落搞死几个人,后来就跟“丙寅之乱”差不多了,挨个儿上门索要。逃出去的,算幸运了,逃不出去的,有狠心跟姜家学的还真没几个。要是人人都能做到,那姜家的声望也就没那么高了。

    好一点的,想办法让闺女躲一躲、藏一藏,差一点的,就只好交出去了。躲藏倒也不算特别难,因为阮梅的手下,将这些人统统赶出了昔日的豪宅。昔日公子王孙,流离失所,散落各处。有藏着金玉还不得食的,也有体弱跑不快被乱马践踏的。天气又寒冷,多有冻饿而死者。公卿之门,存者不过十之二、三。

    见到女孩子就抢上一抢,是入城三天的惯例。三日后,阮梅宣布封刀了,情况才渐渐好转。之所以说是渐渐好转,只是因这些人虽然守军令,在这样的财富女子面前,根本没有办法做到令行禁止。直到阮梅火大,亲自砍了三个校尉,这势头才得到了遏制。

    到这个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天了。

    阮梅见人都老实了,也不急着进兵。他这一路行,就是为了京城的,更远的目标,他再中二也知道,眼下急不得。至少得把这群兔崽子喂饱了,激发了斗志,还得重申军纪,才能行动。怎么着,也得过年以后了。

    他也就安心住了下来,将庶务交与陆桥。陆桥掌令,京城虽乱,毕竟是京城,一时便觉得展抱负,立意辅佐阮梅。抽空还向阮梅建言:“将军欲成大事,岂可耽于享乐?待一统天下,只有更好的享受。”

    阮梅笑道:“我不过修整而已,与君约定可好?来年二月,我必整兵,先下扬州。”

    陆桥也是这么想的,扬州其实是块无主地,没有形成有效的组织,打起来容易。而且扬州比较富庶,也是个补充。当下退去忙了。

    阮梅继续“休整”,以先帝之不讲理、虞喆之抽风,也不敢在勤政殿里纵情取乐。阮梅却做得没有一丝犹豫,将所劫之仕女悉充下陈,拣其柔媚多情者宠幸。又喜“征服”其刚烈者,以“真真性子强,早早自裁了,如今不过是调-情”并无一丝敬意,反更蔑视折辱,或有赏赐将士者。

    诸女被阮梅这个神经病的神逻辑搞得不识时务也不行,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于人?也有气性大的,不堪折辱,索性悬梁了事。

    这一日,他正与诸女饮酒为乐,还没喝高就收到明确的败绩。不同于以往的“神秘失踪”,这一回,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大败而归,三千兵马,最后回来的只有五、六十人。连陆桥都惊动了,放下了整顿京城秩序的工作,火烧火燎地奔了过来,还要问:“是郁大将军班师?”

    阮梅的脸阴得能滴下水来,冷冷地道:“不是!”将诸女吓得往帘后躲藏。

    阮梅便开始破口大骂,从己方领队是猪,到骂对方狡猾。又怀疑情报的真假——“果然是妇人所为?”

    陆桥也不知道,建议阮梅:“可再放探马。”

    两个人一点也不忌讳在讨论军事机密,帘子后面还一堆的女人。

    女人不是人呐!

    以为人家没人耳朵吗?

    颜神佑是故意放出消息的,阮梅不去打听,她尚且要送消息上门。她手下的舆部可比什么探马给力多了,几乎就是同时,流言已至京。说什么的都有,很多人怀疑是颜希真,因为她大闹过京城,坞堡那里又是她在留守。

    阮梅头一个否认了是颜希真:“不可能是她!先前未尝听闻她掌过兵,妇道人家,纵是天授,初掌兵数千已是难得,至于上万,非她所能!”

    陆桥道:“难道真是昂州来的?”

    阮梅道:“领兵之人,最忌拖沓。既来接应,此时已过数日,如果不走?”

    陆桥也认为:“难道是陷阱?”

    随着沉水香和龙涎香的细节浮出了水面,却是一个人,帮阮梅确定了领兵的就是个女人!而且,确认了是颜神佑。

    话说,阮梅新纳之姬妾内,大半是世家女子,正在新鲜时候,此时亦在帘后。内里一人听到“沉水香”、“龙涎香”,登时作出惊喘的声音来,引得众女侧目。

    阮梅耳聪目明,正在焦急的时候,伸手拎起身前桌案,便往帘后砸去!他脾气并不好,诸女的反应也不很快,有两三个被擦着了,登时倒地。余者惊骇欲绝,失声尖叫了起来,又马上捂住了嘴巴,生怕再激怒阮梅。都跪伏于地,情状可怜。

    众人都怒视最初发声者,离得近的,也不顾什么祖上是不是有过姻亲了,悄悄合力,一面后退,一面将她往前推。却不知发声这一个,正是要引起阮梅的注意。她一面小声啜泣,还一面能将话说得清楚,实在是一项天赋:“我知道那是谁!”

    阮梅嘲笑道:“你知?”

    “正是,若是颜家女,又搜罗沉水香、龙涎香两样的,必是颜二娘。”

    “哦?”

    “颜二之母,乃是姜氏女。当年,听老人们说,他们颜家是个乱窠子……”

    阮梅十分不耐烦地道:“谁要听这些陈谷子烂芝麻?”

    女子一顿,声音也有些僵硬了:“正是因为香料的公案!事涉她们父辈,将军容妾细禀。颜昂州行二,取姜家女,他们家三房娘子是赵家女,赵氏女无礼,欲夺姜氏合香秘法。姜家女不与,告与她哥哥,两下闹翻。这事情是当时一个大笑话,人家都笑赵氏没家教。”

    陆桥也听得烦了,截口道:“这香料就是沉水香与龙涎香了?这算什么秘法?”

    “并不是,各家合香的法子,除了一些众所周所的,其余都是有些差异的。然而种香,用什么料,鼻子灵的,大致能闻出几样原料来。只是不如具体搭配而已。正因此事,好事之人常去闻他家人身上的香,倒探出几味原料来,只是终不得其法。如果是要这两样香料,一定是颜二!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的。”

    众女跪伏于地,也能感觉到阮梅那刀戳一样的目光,齐齐一缩,道:“是。”

    阮梅问道:“你是谁?”

    女子轻声道:“妾,唐氏。”

    原来,这唐家早早接到昂州的消息,南下的南下,西迁的西迁,却也有没走的。唐氏这一家就是没走的,不是不想走,而是有顾忌。她家跟原本被颜肃之一个揍八的姬、尚那里有些亲戚,正因这等关系,她先时待颜颜神佑并不友好。南下,显然是不行的。

    西进?那里有楚丰,很不幸的是,楚丰是颜肃之的亲舅舅。姬、尚两家嘲讽的时候,连楚、姜都捎带进去了。哪怕看着唐姓的面子,可以去,去了,也是不自在。况且,当时谁能想到阮梅又犯神经了呢?柴丞相都没想到哇!

    唐氏这一家,就被陷在京城了。她正当妙龄,正是被劫掠的好年纪。比较幸运的是,她是被阮梅给收了,并不是被乱军所辱。

    饶是如此,新仇旧恨,也让她怨得不行。更兼家业被占,她也需要一个翻身的机会。是以阮梅要论功行赏的时候,她便说:“求赐父母容僧所。”

    阮梅也答应了。

    ————————————————————————————————

    阮梅得到这么个比较确切的消息之后,也没有贸然行动,而是再下令刺探消息。派出去的探马,折了一半,带回来的消息倒是五花八门。

    有说是颜希真的,有说是颜神佑的,有说带的兵马有一万的,有说有一万五的。有说她跟流亡的士人买香料的,只要持香的,都能被收留的。也有说她不付钱,只收了香料才放人进去避难的。还有说,第一拨大长公主已经走了,小娘子因香用完了,不习惯,要配好了香,供一路长途跋涉到昂州的。有说她有大将辅佐的,也有说她没有人帮忙的。

    ——都是颜神佑在造谣。

    陆桥道:“看来是真的了,并不是有意放出的谣言。只有故意放出的谣言,才会众口一词。”简单地说,这不是有组织的水军。从里面提取比较一致的信息,陆桥分析出:是个女子领兵不假,女子出身应该不低,兵马不多也不算太少。应该有男子大将帮忙,近期可能就要回去了。

    阮梅想了想,笑道:“她来了,就别想走!”妈蛋!敢打老子的脸,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命提了一些仕女,再询问颜神佑的具体情况,得知颜神佑的经历也相当精彩——自幼有神童之名,又有才气,还跟御史干过仗。

    世家那里,对颜神佑的评价,是毁誉掺半的。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来:此女艳若桃李,心怀蛇蝎。

    阿米豆腐!阮梅他是个神经病啊!经过这些情报,认为颜神佑领兵的事,兴许是真的。但是兵马的数目,按照二十万敢诈称四十万的惯例,她领的兵,当在数千。这样一个有着火辣辣的脾气,又据说长得好的年轻女子来了。阮梅不去擒了她来,简直对不起自己被抽得火辣辣的脸。

    当即传令:“点兵两兵,我亲将!随我出征,京城交付军师了。”

    陆桥也不拦他,陆桥想得更多:“一路奔袭,顶好拿下彼处。昂州一路行数百里,尚能接应诸人,想来行经之处,已入彼囊中了。京城与昂州之间实无太多屏障,万一昂州真拿下了那里,一马平川,奔袭而来,对京师不利。”

    对不起啊,占了京城就不太想让了呢。这里粮仓存货还挺多,足支大军三年补给。对了,京城还以用处跳板,搞了扬州搞昂州,然后一路往西推进,一统江山。

    阮梅笑道:“正是如此。且粮仓在城外,不远处有这么一支人马,我也是不放心的。”京城那里的粮仓是相当大的,抢到现在都没抢完。除开最初放粮,百姓拼了命的抢粮食还糟蹋散落了不少之外,粮仓的存货十分充足。阮梅指望着它过年,当然不容有失。

    正因为放粮,哪怕他纵兵搞得士人公卿死伤累累,百姓对他们的评价居然没有到不能容忍。

    当下将兵二万,径往坞堡而来。他只带了一小部分的兵马,因为还有京城要守。更因为,大军只要一开拔,其消耗可比原地不动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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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内心有些焦急的,虽然颜孝之等人已经走了,按脚程,这会儿差不多跟湓郡的张瀚接上了头。但是,坞堡这里的人还是不少,已经挤得快要住不下了。她的兵马、颜孝之留下的部曲,最坑爹的是,附近似乎开始有流民继续往这里涌了。

    要不是颜启当初打仗有一套,先址选得好,坞堡后面够藏兵的,她的计划就该泄漏了。人多眼杂,嘴也杂,一不小心说出去了,她哭都来不及。

    又有,火药配好了,往地下埋,这个也比较坑爹。简直就像是日本鬼子在偷地雷!大冬天的啊!说是挖野菜都没人信好吗?

    李三娘建议:“可以搜索为名。看野外有无冻馁之人,又或者有没有逆贼探马。”

    颜希真道:“严令坞堡内外,许进不许出,死出活不出!”

    颜神佑道:“好!”

    又去检查火器。

    她目前就准备了三种火器:一、绑在箭上的,这个主要是助飞,射更远,搞乱箭;二、手雷,主要用于从城头上往下扔,守城;三、地雷,就是设伏了。因为技术的原因,与后世的黑火药没办法比,只好加点碎石、铁钉一类奇怪的东西增加杀伤力。

    还是担心阮梅闯过了地雷阵。

    蒋峦却又有一种担心:“小娘子怎么知道阮梅必会亲至呢?”

    颜神佑道:“我只有八分把握。不过是……男人狂妄得久了,容不得自己吃亏,更容不得吃女人的亏罢了。且阮梅这个人,肚量也不大,眼界又窄,”看一眼蒋峦,“门阀多纨绔,尸位素餐,却也不是没有能人。他却一概不用,心中不能容天下人,却想得天下,我看他是没有为人君所需要的肚量的。一员悍将而已。这么出风头的开心事,他怎么会交给别人去做?”

    老子出来是因为没别人能做这件事了,他是不会支使人做事啊。

    蒋峦果断闭嘴,心说:这倒也是真的,好像真没什么办法反驳呢。

    丁琳知道地雷的事儿,私下问过颜神佑:“是不是要准备些物事?”

    颜神佑奇怪:“要准备什么?”

    丁琳道:“此物颇新奇,威力又极大,说是天雷也不奇怪呀!我让他们给小娘子设个法坛……”

    颜神佑一口老血喷出:“不用了,真不用了。”

    丁琳道:“来嘛!又不是头一回了,反正传说多了,不差这一件了。”

    颜神佑对当神棍没兴趣,便说:“设坛,是我招的;不设,是天降的。人们是怕我还是畏天?”

    丁琳惋惜地道:“那就不设了啊?”

    颜神佑说:“对啊,不搞了。”

    一切准备好了,阮梅他却总是不来。

    好不容易,十一月底,阮梅终于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判断,引兵往西南而来了。

    临时权的消息树放倒了,不敢建烽火台,时间紧,也建不来。就这么悄悄地将消息一道传一道,坞堡进入了高级的戒备状态。颜希真与颜神佑姐妹俩亲着铠甲,一领兵御敌,一巡逻守城。颜希真特意翻出一个千人队,旁的不管,只管堡内治安。以防有人趁乱生事。

    颜神佑这里,站在城头上,仰面看角楼上立的旗斗,旗斗伸出角楼,有旗手执旗,以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信号。信号一共就那么几种:前进、后退、绕行、静止。简单易懂。

    阮梅来时,坞堡大门紧闭,阮梅见便笑道:“果然是小娘们的手笔,不出来了。哎,别被她骗了,去,左右各出三千人,绕到她后面看看去!是不是有伏兵。”左右各三千身经百战之士,纵有伏兵,也足够牵制了。

    阮梅算得一笔好账,亲提剩余一万四千人,也不搞什么包围四门,就直接往一个大门冲,冲破了大门就是胜利。

    左右两翼一气前冲,一点抵抗都没有遇到,却猛然刹车!

    前面一片,沉默得不像是活人的方阵,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眼前。颜神佑这回不玩主动出击了,都设了地雷埋伏了,再主动主击绞在一起,不是要连自己人一起炸死么?做出来的还不稳定!

    颜神佑早有准备了。

    她事先与阿胡推演了许多次,阿胡眼下称得上昂州方面青年军官里的侥侥者了,颜神佑请他扮演蓝军,搞了个沙盘推演。

    阿胡曾言,先前故意放走的败卒必然会跟阮梅说伏击的事。若他将兵,必会留兵注意两翼,以阮梅的脾性,主动出击也未可知,纵不主动出击,也会留意的。然后全力攻打正门,无论如何,城下为胜。

    颜神佑等于提前拿到了阮梅的剧本,给阮梅设下一个必死的局。

    她设了三个口袋!

    正面一个大的,地雷布阵。两面两个小的,弓弩伺候。这一点她是像透了财大气粗的美帝,先拿军火去轰,拿钱换伤亡。

    眼看阮梅要到,她亲自登上城头,摆明了老子在这里,不服来战!阮梅根本没看清她的脸——离得太远,只瞧她敢这么站出来,就笑道:“果然有意思!够味道!我以为小娘们会吓得腿软哩!”

    下令总攻。

    颜神佑手里捏了大把的汗!地雷的数目并不多,还要小心地埋,还得设机关引爆之类的。这个东西它的稳定性并不太高,万一哪里掉链子,提前炸了,她就坑不到阮梅了。

    还好,阮梅是再也想不到一个女人会这么狠,提兵上前!一万四千人!前阵抵到墙根下开始往上爬了,撞车都开始准备撞门了,后队还离着几十丈远。颜神佑定定神,估摸着差不多了,向旗斗那里发信号。

    自己却举起了手弩!弓的射程通常不如弩,弩射得远呐!颜神佑将鸣镝装上了手弩,扣动了板机!

    旗手挥动旗帜,黑旗先动。

    先是,两翼玄衣开始了齐射。两耶阮军大乱,开始有掉头逃离的了。玄衣并不急着追击,只要还没有出射程,那就没有问题。射完,再往前一箭之地,因是骑兵,移动快,又赶上再一轮齐射。便不动了——前面不远就是雷区了。

    旗手再挥红旗,地雷被引爆了。颜神佑眯起了眼睛,也不知道引爆的人能不能及时逃脱?不但稳定性,连引线都成问题。只好用土办法解决了。

    接着,对面哀嚎声起,已无心恋战。

    在颜神佑看来威力十分不够看的地雷,在土著眼里,还是十分惊骇的。杀伤力不能让颜神佑满意,但是声势却颇为浩大,给阮军的心理予以了重击。能爬起来逃跑的,已经是心理素质好的了。差一点的,直接趴地了。趴地也不安全,地雷里掺了好些尖锐的东西,贸然趴地,就要被扎伤。

    颜神佑默默地数着爆炸点,看地雷炸得差不多了,才再次发令,这一回,玄衣在前,步卒在后,开始了对生命的收割。

    阮梅也被炸懵了!饶是久经战阵,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读书少啊,火药也不知道哦!亲自执刀督战,压阵冲锋。万万没想到啊,城头上也不是没有人,人家开始扔手雷了!手雷的稳定性更差,但是扔出去了人家就不管你的死活了。

    颜神佑更是这里面最狠的人,她比手下强出来的是见识,好歹见识过这些东西怎么使,对于效果什么的,一点都不惊讶,发完信号,冷静地扔出一颗手雷去!

    阮梅中招,他拿刀劈了劈了劈了……本来是想耍帅的,万万没想到,手雷在他身前炸开了。这要是兔军标准武器,他早没命。颜神佑粗制滥造的货色,只是将他半边身子炸得出了血,看起来瘆人,其实伤并不十分严重。

    他身着铠甲,挡去了大半的伤害,比较惨的是眼睛,头盔被爆炸的冲击波不知道怎么个巧劲儿给掀翻了,左眼被飞起的铁钉给扎了。

    主帅受伤,对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阮梅头脑还算冷静,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发现这个突然发现的玩艺儿,杀伤力并不算特别大,他的手下,倒有一多半是被吓傻了,等着人过来砍头了。

    军心已散,不可恋战!

    阮梅果断下令:“撤!”

    这会儿他让前进,估计没人听,让撤退,也有好些人已经吓傻了,已经不敢动了。颜神佑果断下令:“追击。”

    自己也走下城头,扳鞍上马。

    一气好追。

    最终还是阮梅的马好,让他带了一队人跑掉了。颜神佑粗粗估算,他这一仗,能带回去三千人顶天了。剩下的……一扭头,封千户正带着人在那儿砍木头人呢。

    城内颜希真听说颜神佑带兵出去了,亲自出来看,又命鸣金收兵,生怕妹妹冒进,反被人设伏。昂州兵并不听她的号令,颜神佑倒是听到了,觉得这一回也打得够了。再追下去,进入阮梅的势力范围内,再想回来也难了。

    颜希真见她回来了,亲自出迎,脸上也笑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真是好!”

    颜神佑道:“小巧而已,还不够好,还得改呢。”

    说话间,戴千户捧了一物过来,禀道:“小娘子,阮贼的头盔!”

    姐妹俩相视一笑,颜神佑道:“使根竿子挑,说他要不是跑得快,脑袋就在这里了!”又命清点战损、战功,登记、急救!

    颜希真道:“战俘不要全杀,已经吓破了胆的人,无用了。若传出去,道是在你手里无活口,逆贼为活命,也要人人出死力了。战死是死,降也是死,何不战?”

    颜神佑笑道:“阿姐说的是。”

    命收战俘,罚作部曲——眼下,也只有这么个办法了。等战后,或者坞堡情况稳定了,再做安排。

    眼下,是联络各处,共防阮梅。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月饼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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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却说,阮梅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一路逃得仓皇。阮梅一生,临阵无数,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眼睛疼得要命,却还不能停步,一路还要担心对方追击。一面跑,一面想:这若是我,必提兵直击,此番休矣!

    不想跑了许久,天色渐暗,后面竟一直没有人追来。阮梅不由大喜,笑道:“毕竟是小娘,胆子就是小。”

    逃命的时候不觉得,一旦歇下来,便觉左眼疼痛难忍!他逃得匆忙,根本不及包扎。只随手将扎进眼睛的碎片扯出来丢掉而已。一路上眼睛里流出来的血浸湿了半边脸!此时终于定了下来,疼得要命,翻翻马上革囊,好容易找出些金创药来,随手扯过一个小卒,令其包扎。

    说是小卒,也是能跑得出来的骑兵。正好阮梅头盔也飞了,倒方便了包扎。

    阮梅用剩下的一只眼辨一辨方向,发现自己百忙之中居然没有跑错,登时安心。包扎好了,便又开始收拢残兵。

    这一清点不要紧,险些将阮梅气得伤口裂开!他!从来没败过的!这一回提兵两万,还都是亲信精兵,就这么折了个七零八落,眼下还没掉队的,只剩两千多骑兵了!

    阮梅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冬日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让他整个人冷静了一些。暗忖,须尽早返京布防,以免她想明白了、又或有人进言,提兵追来。

    因缓这一缓,众士卒的乏劲儿上来,有些连马都爬不上了。先受惊吓,再被追击,自午至晚,众马狂奔,纵是精税,也有些吃不消了。阮梅自己也有些个惊魂未定,地雷的杀伤力不大,但是心理压力极强。

    连打带骂,将人往前赶。路遇村寨,即强行入内,驱民伕喂马、命村妇整治食物。将一个村子过冬的粮食祸害了不少去。此时距京城尚有百余里,京城周遭连年被灾,实已不剩多少。只是村中老人听说他是阮梅,对他倒是客气。因为他开了京城的官仓,许百姓七日内自取。

    【如今不过还与他,若不依他,全村都要死了,要粮食何用?】

    阮梅倒也识趣,见乡民配合,便取一枚令符,许这村里人日后往官仓中领米。

    总算没积下什么怨言,令村民漏夜往南告密去。这一夜却也睡得极不安稳,村中并无郎中,阮梅辗转难眠,起了个大早,又带队狂奔,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京城。此时已是人困马乏,陆续有马匹跪地不起了。阮梅硬撑着且不进城,命人唤陆桥出来。

    陆桥接到消息,大吃一惊,跑出来跟阮梅接头。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了——如果是好事,阮梅肯定会敲锣打鼓地回来!这样偷偷摸摸,与画风不符。再者,随军征战也有些时日了,陆桥也会算,行程了。阮梅这花的时间并不对!

    出了城,远远看到阮梅这副狼狈相,就知道情况不妙。走近了一看,阮梅还成了独眼龙,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将军这是——”

    阮梅恨道:“那人小贱人使妖法!”

    反正,就是你输了呗!

    陆桥道:“将军这伤?”

    阮梅一摸眼睛,更恨了:“不知是甚东西蹦到眼睛里去了!”

    陆桥一看他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只道:“将军该我说一声,好带了良医过来!还有将军的铠甲。”他一瞬间就弄明白了阮梅的意思,这是要粉饰太平,这种兵败的事情,是万万不能传扬得令城内人得知的。

    好在兵马也不是都驻扎在城内,带走这许多,回来这一点儿,不至于被城中人察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进而引起连锁反应。

    阮梅道:“无妨,我今夜在城外营地歇息。”

    陆桥道:“我这便去城内搜罗良医。”

    阮梅道:“切毋走漏消息。”

    陆桥道:“将军也须想一想,折的这些兵马,从哪里找补回来才好。”

    阮梅脸色沉沉的,点头道:“不错,咝——”

    陆桥见他伸手捂眼睛,不敢再耽误,与阮梅分开来,自回京中,连夜将宫里没来得逃掉的御医抓了三个。命阮梅的姬妾将阮梅生活所需之物一并打包,给送到了营里——却并不将姬妾送入,只挑几个老实侍女,去服侍阮梅的生活起居。

    命人监控了唐氏并其父母,再请示阮梅,要如何处置。阮梅听到这种请示,十分憋屈。要说唐氏说的并不错,来的确实是个小娘子,他亲眼看到了。可是到底意难平!一摆手,陆桥便知其意,连夜格杀唐家滞留京师十余人。

    一时之间,京城士人,人人自危。

    御医也瞧阮梅不顺眼,只是迫于淫威,不得不从。见阮梅这样,故意道:“救不回来了,只好剜了整只眼珠了。”

    万万没想到,正是这样,救了阮梅一命。再多耽搁包扎,待捂到烂时,只怕命都要没了。

    阮梅原就是个亡命之途,一狠心,居然答应了!

    御医有心下手直接结果了他,手一抖,又想起家里妻儿老小,只得叹一口气,动刀。

    阮梅居然忍得住痛,一声不吭,包扎好了,又赏御医巨金。搞得御医觉得,他这个人,好像也不错?待出得大帐,见到被乱军役使的民伕,便又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动摇真是被鬼摸了头。

    阮梅手也狠,伤口包扎好,第二天就召集诸将,重新布置,换防。以防备昂州兵北上。众将见他成了独眼龙,都不敢说话,只当没看见。心里不免想:这是不是吃了败仗?

    部将宋良道:“不是荆州么?”颜肃之与郁陶合力下荆州的消息渐次传开,是以先前猜的,就怕是郁陶来了。

    陆桥道:“不是。荆州新定,郁陶且要镇守些时日呢。”

    阮梅见诸将倒有一半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暗中将这些人记住了,算作“没种”,居然怕郁陶怕到这样。看另一半倒有斗志,便将有斗志之人安排到前线去抵御南方。看怯战之辈,也给他们调上一调,每个人手中都抽一些老兵出来,自己领了,守京城。将这些人派往东南,以防韩斗与蒋刺史混水摸鱼。

    内里有心眼儿,都在眼,这么搞,明显是在抽兵。为何要抽兵呢?许是吃了败仗,折了人手!两万人马不是小数目,内里也有两个校尉,如今校尉只剩一个了,另一个胳膊也吊在胸前——受伤了。

    这败仗大家心里都有数了,都有些怀疑,是不是郁陶来了。

    颜神佑并不知道,阮梅部已经自己乱了立场,她还在想办法传阮梅大败的消息呢。头盔拿来安民,消息用来扰乱敌军。

    不消几日,连京城都隐隐听到阮梅去进攻颜家,结实“遭了天谴”全军覆没的消息了。京城士人都有些激动,百姓却有些担心了起来。阮梅乱民,也扰民,但是封刀之后,百姓油水不多,陆桥的政策来得及时,又有开仓放粮之举,没激起民变。

    士人则不同,房子被占、家产被抢、妻女受辱,自己的亲友死伤无数,剩下的苟延残喘。都盼着阮梅去死!也有人动了心思,想借樵采之名,外出与颜家坞堡交通消息的。只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分不清东西南北,怕出城就被捉了回来,只好干着急。

    也有被逼无奈的,竟真的狠下心来逃出城去。走不几十里,遇到大军换防,被活捉了来。只得说自己是迷路,以前有仆役引路,如今无人指引,是以走失。身上带的一点细软又被搜出,还吃了两脚,才被扔回城里,恨恨地跟京中人宣扬:“阮贼怕了,在调军南下,南面官员不日就要过来啦!”

    搞得京中人心惶惶。这京城,“丙寅之乱”的疮疤才好,经过的老人死了许多,渐渐忘了疼。前一阵儿阮梅又来了一回“阮陆之祸”,都不想再经兵乱了。甭管是谁,让大家过个安生日子,行不?!

    一时之情群情沸腾。

    又有颜神佑留在京中的舆部,舆部多是机敏之辈,又熟京中地理。职业五花八门不说,藏身处也是狡兔三窟,经过兵乱,居然没有如何折损。先时晓得颜神佑北上的消息,现在看情况,飞快判断出阮梅吃了大亏。

    不须接到指示,自然开始了舆论的攻势。这一批人,能够被派到京城里来,都是舆部里的一把好手,编流言的本事尽得颜神佑之真传。一天能编十八个流言本子,本本都说阮梅是怂包。又将自己的判断说了,道是阮梅损兵折将,就快要完蛋了之类。还借题发挥,道是阮梅心情不好,要“尽诛士人”。

    他只负责开个头儿,自然有不甘心的人往下接。非止士人,先前士人家之奴婢,追随主人,过得比寻常奴婢还要好些。阮梅来了变了天,主人死了,奴婢也失势了。这些心腹奴婢,对主人家忠诚颇高,既恨阮梅伤其旧主,又怨阮梅害他如今过得凄凉。

    陆桥毕竟新至,一时不防,竟着了他们的道儿,等陆桥知道的时候,流言已经满天飞了。陆桥与阮梅,用来向来有一个标准:不喜士人。纵使有欲投诚之人,一看出身,别人是见了士人便抢着要用,他们是扔到一边。是以他用的人,有能力的也有,却终归有些失策。

    此事一出,陆桥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不得不硬着头皮请示阮梅,是不是把统一战线扩大一点?让士人也参与到对京城的管佬来?

    阮梅在这些事情上,是听陆桥的,由着陆桥去折腾。他只是有些纳闷:“那个小贱人大胜一场,怎么会不北上?难不成是逃了?”

    ————————————————————————————————

    被阮梅一口一个“小贱人”骂着的颜神佑此时正在跟颜希真商量着事儿:“阿翁的遗骸,迁是不迁?”

    颜希真也为难了:“这算是个什么事儿?留在此间,万一战事吃紧,又要被糟蹋了。南迁,待事件平息,再迁回来?这都迁了几回了啊?!”

    颜神佑道:“其实,我的意思,起出来,火化了。是留是走,携带方便。只是……此事我们两个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知道一群嘴上生了刀子的又要怎么埋汰了。”

    姐妹俩面面相觑,谁都以颜启没好感,但是谁都不能说颜启不是自己的祖父。是祖父,那就得回护着。最后颜神佑道:“先起出来存放,反正只剩骨头了……”

    颜希真抬手拍了她一下:“慎言!”

    颜神佑吐吐舌头,道:“知道啦。”

    颜希真道:“还是写信回南边,请长辈示下罢,”小声道,“我也觉得烧了省事儿。”

    两人头碰头,“咯咯”地笑了起来。颜希真道:“也不知道阮贼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不过来?是真的吓怕了,还是另有图谋?咱们不趁机北上么?”

    颜神佑道:“北上不妥当,阿姊道我不想趁胜追击么?阮贼那日已败,击杀了他,日后北定天下,省了多少事情?可是我们的马不行。”

    颜希真对兵事到底差了一点常识,想了一下才明白:“你是说,他们的马好?”

    “不止,不但更好,还多。昂州的马,还是千方百计从朝廷那里弄来的那一个马场,这么些年,养了一些,却也不多,也就我的玄衣,人人有马。上好的军马得训,南方平坦之地并不甚多。不若北方,不但草场广阔、养的马多。野马也不少。比不得的。”

    颜希真道:“难道要等?”

    颜神佑道:“我实是猜不出他下面要做什么了。咱们被钉在这里啦!唯今之计,是收拢四下势力,结成一片,领阮贼不敢南下。”

    姐妹俩说话间,忽听来报:“外面有人来,道是姑爷!”

    颜希真“哗”地站了起来:“是郎君么?”

    颜神佑起身道:“去看看罢,也不知道,他寻的人寻着了没有?”这要找回来,还真是个麻烦。颜神佑自觉良心还剩了那么一点,也不是盼着赵王必死。但是如果他活着,可就真的麻烦了……

    怕什么来什么!

    李今居然真的抢到了原赵王、大臣议立的新君、越国大长公主她侄子——虞堃。

    颜希真在墙头上一眼就认出李今来了,看他身后,只余十余骑,心中一酸,开口道:“开门。”

    颜神佑顺势一点头,部曲们打开了大门,颜希真飞奔下去,迎接李今。还没扑上去,整个人就全国住了。李今还扶着一个少年人,少年面色苍白,一身粗布衣裳,倒也眉清目秀。

    李今见了老婆,再看旁边那个女孩子,对这位二小姨子还有印象。想到这一路上听到的传闻,不由一抖。虞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李今收拾了情绪,介绍道:“还不拜见圣人?”

    圣、圣圣圣圣……圣人?!卧槽!颜神佑心里奔过无数草泥马!和颜希真相视一眼,一齐拜倒,尼玛不拜不行啊!她俩一拜,四下人都拜了。虞堃这才有了一种“老子终于到了自己地盘上了”的感觉,勉励道:“颜氏一门忠烈,果然不负我!”

    颜神佑像被人塞了一盘苦瓜到嘴里,滋味真是别提有多么坑爹了。还得跟他客套,说:“臣家世受天恩,自当尽忠竭力。”声儿都快哭了,真是快要急哭了。虞堃一副弱受样儿,年纪还小,要动手搞死他吧,于心不忍。留着他吧,以后肿么破?!这是块烫手的山芋啊!

    颜神佑还得伸手给他接了!

    只是虞堃的状况很不好,他受伤颇重,一臂已失,匆忙裹扎而已。李今一身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了。颜希真喜极而泣,道:“都累坏了,如今归家,且梳洗,我去布置你们的下处去。”

    李今点头,扶着虞堃入得坞堡内,请虞堃上座,又唤出蒋峦、杜黎等人,又是一番见礼。丁琳与李三娘子头一回见皇帝,还有些瞧稀奇的意思。虞堃还认得蒋峦,见他也在,道:“你们家也是有良心的!”

    忽然想起来,没良心、迎阮梅入城的那个柴丞相,好像是颜孝之的岳父,他就把剩下的话也给咽了。又问蒋廷尉如何了,蒋廷尉因孙女儿跟虞堃有婚约,并未出城迎接,逃出一条命来,已往昂州去了。

    虞堃听了,又大哭:“痛惜!吾失娘子!”

    蒋峦思及七妹娇憨可爱,也是大哭。颜神佑想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跟着哭,颜希真安排好了住处,将正房腾给虞堃安置,回来就遇到这样儿。跟李今两个抱头也哭,一时间,哭声震天。

    渐止了泪,颜神佑道:“圣上与姐夫一路奔波,且梳洗用饭,叫军医来!”

    虞堃此时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弱弱地问道:“尚书令呢?刺史呢?”

    室内定格两秒钟,颜神佑轻快地道:“臣父征荆州负伤,并未前来。伯父已奉大长公主南下了。”

    所以这里就真的只有你们这群女鬼当家吗?虞堃止视蒋峦:亲,节操呢?

    蒋峦低头:已喂狗。

    虞堃也哑口无言了,杜黎只好出来解释,搞得阮梅残废了这种事情,都是你眼前这女人搞的。放心吧,她搞得定。

    虞堃:=囗=!

    颜氏姐妹在坞堡里,衣食无忧,衣饰修洁,又生得美,看起来真是温温柔柔一对姐妹花。真不像是能立起城外京观的人呐!颜神佑狠呐,修起七座京观,一字排开,虞堃脚都吓软了。再看颜神佑,居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虞堃:三观已碎!

    ————————————————————————————————

    虞堃拖着破碎的三观,洗了澡、换了药、准备吃饭。

    阿琴小声在颜神佑耳边道:“不止断了一臂,前胸也有刀伤,呈一字型,想是一刀切的。脚也烂了,背上有鞭痕。他洗沐之时,有一木匣,竟不离身。”

    颜神佑点点头:“知道了。”如果她没猜错,这里面不是传国玉玺,就是什么兵符信印。

    果然,虞堃独臂,在侍女的喂食下吃完了饭,便问李今:“目下当如何?”

    李今问太座:“如何?”

    颜希真跟妹妹商议:“怎么办?”

    颜神佑心说:弄死这个装逼犯,大家都干净!妈蛋!你问姐夫哦!这里是颜家的地盘,你问他哦!瞧不起女人哦!口上却说:“姐夫奉圣上南下,我们留守,顺便联络周围各郡,共御阮贼。”

    虞堃惊骇道:“你们两个妇人?”

    颜神佑心里不痛快,口上还很恭敬地道:“竟或姐夫留守,领兵御敌,我与阿姊两妇人,护送圣上南归,如何?”

    李今有些想笑,心说,圣上这是踢到铁板了,这小姨子干翻过御史台呀!以前只是嘴上厉害,现在手上也很凶,你跟她较什么劲呐?!

    虞堃想撞墙!可怜巴巴地看向蒋峦,蒋峦也无奈,心说,你挑什么挑啊?颜家的兵,肯放手给别人吗?他附议了颜神佑。虞堃:……

    最终,还是由李今护送虞堃南下,虞堃原想拖上蒋峦的,蒋峦本答应了留下,必然是不肯的。却托辞:“父母骸骨尚未得收,不敢往见祖父。”说着,想到自己满门良贱,也不知道被埋到哪里,是不是抛尸荒野,心中大恸,哭出声来。

    虞堃想到自己家也是,跟他一起哭,哭着哭着想起姑妈来了,决定即刻动身。

    颜神佑心道:把你送过去了,只求我爹别骂死我啊!

    虞堃临走,想了一想,对蒋峦道:“你拟诏!”又问扬州刺史还在不在,附近郡守换没换人,让蒋峦拟旨,一切听颜氏节制。一面下令,一面想:我也堕落了,居然下令让官员听妇人的话了!

    想了一想,又临时授了颜氏姐妹将军之职。他自己都只是个光杆儿了,什么规矩都扔一边了吧!颜神佑领了卫将军、颜希真是征北将军。李今很苦恼,因为……他老婆如今的官衔很大!

    颜神佑趁机为阿胡、杜黎、丁琳、李三娘请封,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虞堃小朋友的底线掉得特别快,痛快地让蒋峦都拟了。

    然后从怀里扒拉出个匣子来,打开,里面正是传国玉玺!拍!盖上了。这印泥本是特制的,走的时候没带多少,最后一份的时候,不得不呵了气往上印。

    一切搞定,虞堃才又抱着他的宝贝玉玺,坐上颜希真给准备的车,由李今领着五百玄衣、两千士卒护送,往南而去了。颜神佑急派玄衣,六百里加急,一路送消息往昂州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月饼节过得好吗?

    不要忘了中秋赛诗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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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送走虞堃,颜希真一脸怅然,对颜神佑道:“不过匆匆数年,我嫁给郎君时,还是废帝坐龙廷。虞氏满门,何等风光?妃妾之家,敢辱大臣。彼时虽人丁不旺,却也能凑成一堂。如今……唉……只剩下一个残疾了……”

    颜神佑苦笑道:“往事已矣,且休再提,阿姊且看眼下吧,麻烦大了。”

    颜希真道:“是呢,阮贼势大,吃了这么个大亏,不知何时会报复回来。贼兵当在我三倍开外,守土颇难。我们虽有兵有粮,熬过明春不难,只是此地连年被灾,民人流亡。开春之后,谁来耕种?你的精兵,用来耕种可惜了。留下来的部曲,也是不够使。”

    颜神佑一怔,对颜希真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我说的事,比这个难不知多少倍。”

    颜希真挑高了眉毛,问道:“甚事?”

    颜神佑有点尴尬,轻声道:“圣上南巡。”

    颜希真想了一下,也皱起了眉毛:“也是。”说完,似是觉得这个话题有点过头,又抿住了嘴巴。

    颜神佑轻声道:“阿姊看他这个样子,能撑得过多久?”

    颜希真惊悚地问:“怎么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吧?不会是想要搞死虞堃这个碍眼的货吧?颜希真也知道,事情发展到了这个份儿上,颜家是有一争天下之力,估计也有一争天下之心的。这样的好机会,放过了得后悔几百辈子。

    如果虞堃还在,那就是个障碍,怎么着也得将他扳倒了。明着禅让,无异于告诉大家,颜家就是图谋天下。颜希真已经脑补出了最合适的办:让虞堃驾崩。他一死,天下便没了正统,谁有本事谁上了。

    颜神佑道:“阿姊也看到了,他失一臂。郎中又说,他身前有刀伤,身上有鞭痕……”

    颜希真接口道:“养尊而处优多年,乍逢大变,他的身子骨怕是要吃不消的。我听郎君说,是在死人堆里扒他出来的。高烧了两日才退,你看他,面无人色……”旋即住口。

    颜神佑道:“他要死在咱们家,可就说不清了!”

    颜希真瞋目:“至于么?世间哪有只得其利,不受其害的事情?他在咱家,大义名份便在咱家,多么的方便。你我手上的诏书从何而来?从此名正言顺矣!翌日之事,谁又有插口的余地了?”天下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便宜事呢?

    颜神佑哭丧着脸道:“要真是咱们干的,也就罢了。就怕他自己死了,阿姊经为济阳没有嘴么?再者,圣上南下,他才是朝廷啊!先前,因为与朝廷失联,昂州权命了几十官员……”

    颜希真顾不上考虑“这是不是告诉我,我老公是个傻缺”这个严肃的命题,追问道:“我先前并不知详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颜神佑道:“就是,阿姊知道么?北方一闹一旱,昂州涌了许多流民过去,原本的人手根本不够使的,只得暂任命了些。昂州原本就有数县,是常年没县令的,朝廷倒是任命了,人家不肯来。反正,就是事急从权。还有州府,我把州府也改制了……如今圣上去了,这要怎么办?”

    颜希真道:“这也无妨,正好,他不带着玉玺了么?虽然旁的都丢了,有这一枚,也成了。私盐能当官盐卖了,你愁的什么?”

    颜神佑苦着脸道:“阿姊想想,不止他去了,四下里忠义之士听闻他南巡,怕是要蜂涌而至了……”

    卧槽!颜希真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那就要新立朝廷了!京城士人虽遭逢大难,毕竟有火种在。还有荆、扬诸人,也不是死绝了。又有益、雍之地……”是的,虞堃活着,能给昂州当橡皮图章。同理,其他人要过来朝见他一下,讨个正式的委任状什么的,颜肃之一拦,这天下都能传他软禁天子了。

    颜希真原觉得丈夫是个忠义之人,纵有些固执,却也无仁大义。现在觉得,这个大义、这个忠臣,真是有些让她微微地牙疼。有那么一瞬间,她倒希望虞堃在路上就“崩”了算了!

    颜神佑又说:“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的,他若没了,咱们怎么对济阳王?虞家就剩那一棵独苗了,你是杀啊,还是不杀啊?不杀,他是反王,碍眼,杀了,虞家血脉就断了。”

    颜希真道:“你的意思是?”

    “后悔没跟他要一张讨逆诏书!光写讨阮逆了!再写一张讨逆弄死济阳的,该有多么好!唉唉,世间安得双全法……”

    颜希真:“……”伸手拍拍颜神佑的肩膀,无奈地道,“你能想到的,长辈们也不至于想不到。真不放心,再快马传书回去就是了。还是想一想眼下该怎么办吧。独木难支,阮梅心机奸狡,难以常理推测,不知是战是和。无论战和,我们都要与扬州诸郡联络。圣上虽然给了我们诏命,可事到如今,能顶什么用?召他们勤王,他们能听,可要他们听我们两个妇道人家的,他们能去死!”

    颜神佑挤挤眼睛:“阿姊以为我留下蒋五是为了什么?廷尉在南,他就得给我卖力。”

    颜希真喷笑出声:“你又淘气了。蒋五有什么用?难道你要推他上前不成?你傻是不傻?”

    颜神佑吐吐舌头:“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扬州那起流民,好好的兵,见着门阀便腿软,跪着送与人家!话又说回来了,只要兵听我的,这事儿就不难办。我在昂州,不是也做过来了么?”

    颜希真道:“不一样,你还是小心着些好。”

    颜神佑微微眯了下眼睛,道:“放心。兵,我是不会交出去的。”

    颜希真笑道:“你还真是认准了道理不松口了,你认准了就好。”

    颜神佑道:“我不是说的玩笑话。”

    颜希真道:“我明白。”

    颜神佑一声冷笑道:“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们闭嘴,少拿男男女女的说事儿。”说完,还一撇嘴,一昂头。

    颜希真定定地看着她:“你认真的?”

    “我这不正干着呢吗?你不想?”

    颜希真沉默了一下,颜神佑道:“你现在休要答我,等回了昂州,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走罢,去写信给姐夫啊,请他要一纸讨逆的诏书啊。”

    姐妹俩并肩往正堂走去,颜希真在阶下立定,颜神佑跨出一步,觉得不对,转身看她:“怎么了?”

    颜希真叹道:“怎么就会不想呢?看看阿婆,现在活得多么的好!”

    颜神佑微一笑:“是啊,多么的好。”又说昂州之事,楚氏如今又牵头做些慈善之事,姜氏管着药场。

    颜希真道:“任重道远。”

    颜神佑握着她的手,往屋里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颜希真一耸肩:“走罢。”

    颜神佑勾了勾唇角,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姐姐也不简单,能得到她的支持,比与别人磨牙强百倍。再者,她们姐妹里要是有一个唱反调的,这杀伤力可就大了。

    不多时,两人修书毕,使玄衣快马加鞭,一寻李今,一往昂州。

    ————————————————————————————————

    信送出后,李三娘与丁琳却又结伴而来,来便跪下痛哭失声:“求小娘子给我们全家一个痛快罢!”

    颜神佑颜希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这不好好的么?你们如今是圣人亲批了的郎中(卫将军可开府置属官,两人都是颜神佑的从事司马,颜希真的幕府一时找不到人,暂缺)有什么事值得这般哭法?阮梅亲来,尚要亡命奔逃,天下还有何事可惧?”

    李三娘泣道:“小娘子忘了,我的祖父……是不仕本朝的!”

    卧槽!颜神佑和颜希真两个人一起跳了起来。

    丁琳道:“家父好些,却也未受过朝廷的征召!若让圣驾南下,见着了他们,这要如何是好?他们是做的使君的僚属,可并未受朝廷的任命呐!到时候见了面,怕要无地自容了!他们就不得活了呀!”

    颜神佑鞋子都没来得及穿,跑到门外:“来人,传讯!”想办法把虞堃给留在湓郡啊!要让虞堃踏进昂州,这事儿就坏了呀!旁人不说,颜神佑肯打赌,哪怕是为了李彦,丁号和卢慎都会想办法让虞堃在外面晾上一晾的。不是谁比较重要,而是……这事儿说不清了,李彦不仕本朝,却跟着颜肃之混了这么久,这又是什么事呢?

    李彦和虞堃,哪个都不能扔。光有大义有屁用啊?虞堃自己就是大义的化身,还不是从死人堆里扒回来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虞堃伤重为名,请他在外面先玩耍一阵。

    李三娘哭了一回,见颜神佑应下了,忙向颜神佑道谢。颜神佑心说,我又漏算了一条,真是谢谢你提醒了啊!

    几人都是年轻女子,哭完了,洗洗脸,颜希真要命自己的粉来给她们擦,又开始聊起画妆来了。才安静了下来,蒋峦却来寻颜氏姐妹说事。

    昔年蒋五公子,如今低调得厉害。若非眼下确有要事,他也不想跟这两个可怕的女人打交道。他更不明白,虞堃这好好的,又是发的什么疯,给两个女人授了将军。

    这下好了,虞堃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的烂摊子,还得他一个人收拾。他是不相信,接下来联络各郡势力的事儿,颜家姐妹会放过他这个现成的劳动力不用。世家虽颓,但是声望尤在,纵然颜家不想让他抢了风头,一应接待的工作,他也是逃不了的。

    硬着头皮,他过来了。

    姐妹俩听他问有什么章程的时候,互看一眼,还是颜神佑说:“自然是要先往各处宣谕了。”

    蒋峦道:“小娘子知道我问的是什么,纵然有圣谕在,小娘子以为,这些人,肯听妇人摆布么?”

    “摆布”二字,有些刺耳,姐妹俩齐齐皱眉。颜神佑十分光棍地道:“我们家分不出人过来,这里我是绝不肯丢的!他们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既有圣谕在此,不顾大局,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蒋峦给她摆事实讲道理:“你不要意气用事,天下阴阳之道,不是你说不遵便不遵了的。天子也不过是从权而已。”

    颜神佑轩眉一扬,冷声道:“我家现在旁人不合适来,就我们俩在这儿了。兵是我们养的,想让我交出去,没门儿!”

    蒋恋自认晦气,跟她商议:“没让你交出兵马,就是,能不能换个办法?”

    “?”

    蒋峦把叹息给吞进了肚子里,出主意:“结盟,只要先不支使他们,大敌当前,他们也就忍了。阮贼闹得太凶,他们眼下也只有认了。”

    颜神佑道:“那日后呢?”

    蒋峦道:“小娘子目光深远,峦自是佩服。只是有些事情,布子太早,反显异类。若是我们与扬州火并,是要被阮贼所趁的!再者,阮贼失道寡助,皆因□□士人。小娘子慎之。”

    颜神佑的表情和缓了下来:“只要他们有眼色。”其实并没有被说服。她自然不会尽灭世家,世家有讨厌的地方,但是看看眼前的蒋峦,其个人素质实在高出贫寒这辈许多。但是,如果世家碍她的事儿,她也是不介意用雷霆手段的。不过蒋峦说得很对,阮梅还在一旁看着,这个时候,不能出事儿。

    蒋峦道:“经了这久的战事搓磨,他们自然是有眼色的。小娘子顾忌着阮贼,他们难道就不要顾忌了吗?”

    颜神佑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笑容来,对蒋峦道:“随你怎么哄他们,只是别许太多的诺,我怕到时候他们骂你是骗子。”

    蒋峦苦笑,晓得这是警告他别胡乱做主,也别搞串连。心道,论起玩阴的来,我怕我不是你的对手,索性就不做了。不说你,就是你身边那个杜长史(杜黎是认证了的卫将军幕府长史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于是,外联之事,交蒋峦。颜神佑也是光棍儿,说交给他,就一个字也不过问,只要成果。蒋峦也识相,祖父在人家手里押着,他也不搞什么虚头。真正的聪明人。劝人也是会劝,皆以“昂州与阮贼,孰优孰劣”相劝,又扯虞堃这面大旗,实在不行,还有颜神佑的兵马。

    将三郡一一收伏。至于蒋刺史处,原是本家,反比旁处难说服。蒋刺史乃蒋峦之长辈,觉得蒋峦在女子手下讨生活,实在太丢脸!蒋峦在他这里费的力气,比在其他地方费的都多,不厌其烦,拿出虞堃之诏命,蒋刺史犹言:“如此乱命,果然气数尽了!”

    蒋峦面无表情地道:“五逆谋乱,也说废帝是乱命。”

    “所以废帝被废了。”

    蒋峦逼问道:“使君也要谋废立么?”

    蒋刺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甩袖离去。蒋峦万万没想到,别人都劝服了,就劝不服这个亲戚。蒋家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蒋峦更重香火之情,见蒋刺史冥顽不灵,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一看到他便脸色不好的韩斗,最终都老实了,蒋刺史真是不识时务得让人费解。

    韩斗是撑不下去了,与其向蒋刺史认输,不如向昂州认输,哪怕昂州来的是女子,他也有“我服朝廷”这个理由。

    服了之后,就想把吴郡都扔给颜神佑,自己领兵过来听命了!治平真不是人干的买卖有木有?!那么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么乱七八糟的账目,他是真的搞不定了。

    颜神佑并没有直接同意他的请求,而是上书虞堃,请将韩斗转武职,却将蒋峦推去做吴郡守。时至今日,颜神佑也得承认,想不让世家翻身,是不可能的区别只在于——怎么个翻法。

    做完了这一切,初步的统一战线就算形成了。颜神佑也不放松了舆论宣传,一面宣传昂州的治平,一面拼命科普阮梅有多么凶残。双管齐下,倒是站稳了脚跟。而派往京城的探马,与京城的舆部也接上了头,传回来的消息是:阮梅按兵不动,派军布防,又征壮丁入伍。粮草无异动,暂时不会南下。

    颜神佑放下心来,再传讯往昂州去。

    ————————————————————————————————

    昂州也乱了套了!

    虞堃要来了!

    大家都当他已经死了!

    越国大长公主自然是开心的,难得现在她还认的一个娘家侄儿,原以为死了,亲爹这是要绝后了,现在还活着了,虽说是残疾了,好歹人还在呀!

    原本她来时,颜肃之一家便要腾出州府给她住的。从级别上来说,她才是虞堃“驾崩”之后天下级别最高的人。大长公主却别有一种生存的逻辑,冷静地给推掉了:“我一个亡国妇人,又不懂这些事情,只想能好好看看儿孙。我与大郎他们住,就很好。”

    唐仪也说:“谁住不是住呀?咱俩谁跟谁呀?你还伤着呢,怎么能挪动?!你不是说给我留好的大屋么?难道那里不好?”因听说颜肃之受伤,此时见他行动由人搀扶,已经恨不得上去扒了衣服检查了。既然母亲也不想住州府,他正好接了来奉养。唐仪这几十年来,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如今有机会,两下便宜,他是最乐见其成的。

    大长公主是死活不肯搬,唐仪又顺着她娘的话往下说。他和蔡氏原本是戴孝的,他的异母弟弟死了、蔡氏娘家一户口本儿估计死得不剩什么人了,但是来了一见一子两女被养得白白胖胖、行止有礼,心内实是止不住的欢喜。

    颜肃之幕府之内,实无人想让大长公主指手划脚。他们肯听妇人的话是一回事,前提是这个妇人有道理。似大长公主这等悍名在外的半文盲,是没人想听她指挥的。有大长公主作一对比,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颜神佑、楚氏、姜氏这些妇人,纵要干预政事,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大长公主就这么在唐仪家里住下了,蔡氏张罗着将儿女都接了回去。姜氏有些为难,她原想为颜希贤做媒,求娶阿萱的。现在阿萱叔父死了,外祖父等都不在了,这话就不好现在提,只得忍下。

    越国大长公主在建安坊唐府没住几天,先是听说颜神佑大捷,唐仪跳得跟只猴子似的过来给她报喜。大长公主自京城破后,脾气便灭了许多,抬抬眼皮看了看他,道:“又犯傻了。孩子们出了孝,就把六郎的婚事给办了!圆不圆房再说!”

    唐仪道:“什么?”

    大长公主道:“大娘也该说人家啦,说谁好呢?你去问问颜二,看他做不做这个媒。”

    唐仪:“……”这话题转得好快!不过想到跟好病友的婚姻关系就要砸实了,还是很开心,欢乐地答应了。

    跑去找颜肃之的时候,姜氏恰已问过婆母,且询问颜孝之夫妇的意见。终须自家人先确定了,她才好开口做这个媒。颜孝之夫妇是巴不得的,“阮陆之祸”后世家凋零,能保全者十不余三、四,唐仪这是保存得相当完好的了。楚氏见颜肃之也很是心动,想想这门婚事也是没有坏处的,也说:“只是他家正在孝中,你们不要太张扬了。”

    恰唐仪来了,与颜肃之关起门来说了几句话,事儿就这么定了。

    从来福无双至,然而对大长公主来说,却是好事接二连三的来。两个孙女都有了着落,出孝就办。而且,大长公主再文盲,也能看得出来,这天下虞家已无份了,颜家倒是有一争之力,这样,她两个孙女儿,少不了一个皇后、一个王妃。如果真能成了,她就算拼着老命,也要给孙女们挣一分功,比如带头劝进什么的。

    眼下只有一个阿茵,只恨颜肃之再没有一个女儿了。

    大长公主还不知道,她在琢磨的事儿,唐仪早琢磨上了。自打见了颜神佑,他就打上这个主意了,跑去跟颜肃之说:“你看,阿茵年纪也不大,等神佑要生了个闺女,只要差不太多,还是娶到我们家里来吧!早年间想把她娶了来的,只恨阿萱是个女孩子!现在再结亲,倒也不晚。”

    颜肃之:“……”

    两个中二病在那里磨牙,就接到消息,颜肃之的侄女婿把虞堃拣回来了!是啦,真是不坠父祖忠义之名!可下面要怎么办呢?两人也不讨论婚姻问题了,先看皇帝怎么办。

    大长公主开心得要命,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想要去出迎。

    她却不知,丁号、卢慎、古尚书、霍亥等,齐聚李彦府内,正商议着怎么把虞堃拦在州府之外。“奉天子以讨不臣”的诱惑很大,但是对昂州来说,现在只是个鸡肋。阮梅是反贼,五王是逆贼,荆州已下,扬州被颜神佑拿下了大半。虞堃的价值,已经大大降低了,现在比较值钱的,反而是他手上的玉玺了。

    再者,大家都是被颜肃之任命的官,接了他的任命,为他服务,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再接了虞堃的承认,到时候再站个队?那大家成什么人了?都是虞家的叛徒!

    不能让他来!

    李彦的脸冷硬冷硬的,道:“还是要请他一纸讨逆的诏书的。”让虞堃授权给颜肃之就好了,别人,就不劳他管了。诏书到日,就是虞堃命丧之时。

    在对这些人的估计上,颜神佑还是太甜了。

    于是,大长公主闹着要临死前看侄子一面,说得还挺在理:“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受这般重的伤,他能不能挺得过还是两说,我得去看看他。”

    丁号等人在策划,说服颜肃之,让虞堃中途停下就医,顺便派卢慎去做使者,拿玉玺拼命盖印。然后让虞堃没有痛苦地死掉。

    楚氏这里,却又作出姿态来,命人整修州府,号称要迎奉虞堃,弄得城内鸡犬不宁。又有传闻,皇帝来了,还要采择后宫——这没什么,后宫要用宦官——这就相当有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陈桥兵变这种事情,其实是整个利益集团的价值取向啊!

    小变态虽然变态一点,但是遇到一些事情,她的价值观跟土著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她会苦恼,但是颜姐姐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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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郁陶的表态

    虞堃还不知道因为他还活着,整个局势为之一变,昂州已经有许多人出于自身的利益,开始算计他了。他甚至没有功夫去后悔,当时在坞堡里头脑发热,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也完全没有精力去怀疑,此行往昂州之后,颜肃之乃昂州之主,会待他如何,毕竟……说起来颜启之事,与虞家脱不了干系。颜肃之能不与大长公主计较,虞堃自己,实在是处境尴尬得狠了。

    他根本来不及去想这些,同是先帝之子,他与虞喆、齐王实有些相似之处。只是自幼不及虞喆受重视,受先帝之影响便要小那么一丝。这帝王心术、猜疑之心,便没有那般重。

    乱军之中,九死一生,被李今刨了出来,又一路护送,正在惊魂未定之时,不及思忖其余。

    因受伤,逃命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脱离险境,伤口便疼痛难当。李今又不能把他扔在野外,纵受伤,还是须奉他赶路。离坞堡越近,万一阮梅那里听到一点风声追杀过来,虞堃就危险了。虞堃也知李今说的是正理,只是实在疼得厉害,不得不让随行的郎中开了安神药,一路昏睡,睡着了,就不疼了。

    李今比他大不几岁,看他这个样子,也不闹也不作,不由心疼。他何尝不知这是给颜家接了个麻烦?只是事到临头,终是不由人。虞家再作,却并不曾对不起李家。且当初议废立,李今被鼓动支持了,不想诸人扶立虞堃之后,想的不是重振朝纲,而是卖主求荣。李今实不能束手不管。

    他与郁陶原本想的是一样的,可以眼见虞氏王朝覆灭,却不忍见虞家绝后。虞堃若亡,难道要容下济阳王这等反贼不成?

    只是这日后之事……真是要走一步看一步了。也确实让颜家为难了,可是李今实是不能放任虞堃不管。再者,他去寻人的时候,也没想到能找到虞堃!本就是有一丝“无论找不找得到,我尽力了,我问心无愧了,如果找不到,也没什么”,谁想就虞堃命不该绝呢?

    李今也很苦恼。

    虞堃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看到李今,就见他强掩愁容,还以为李今是担心他的伤。一想到伤,就更觉得不好了。

    李今以为他在想着国破家亡的事儿,也不敢深劝,情知颜家对虞家,是有芥蒂的。只说:“到了昂州就好了。”

    虞堃也没别的话好说,国破家亡,险些身死,他满心的憋屈想倾吐,等到要说的时候,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闷头再睡。睡得多了,连饭也不想多吃了。因受伤,无法骑马,只能乘车。车也是颜家坞堡里弄来的,堡内的好车马已经在大长公主撤退的时候用掉了。留下来的这个,本是颜家姐妹留着自用的。妇人乘的车,规格既不如皇帝之法驾象辂,连亲王的车架都不如。虞堃整日闷在车里,只觉度日如年。

    走不几日,后面颜神佑醒过味儿来,让他追加讨逆的诏书。虞堃昏头胀脑,想起五王乘火打劫,以致山河不复,不由恨从中来,二话没说,就要发诏。然后发现,自己只剩一只手了……

    恨恨地命李今代笔,还好李今也读过书。虽然读得不够出色,婚后因妻子风雅斯文,也跟颜希真学了一些,写个诏书虽然文采相当不如何,但是至少格式是对了。这也不是颜希真教的,而是听太座说过,凡行文必有格式。李家没少接过圣谕,拿出来一看,照着硬抠了个模板。

    填完了,虞堃匆匆扫了一眼,这个时候,反而是直白的用语比较解恨。虞堃用力盖上了大印,大印的印泥已经不大够用的了。这年头,皇帝用的印泥都是特制的,京城一沦陷,做印泥的都找不到了,只能省着用。

    行不几日,颜肃之那里接到了女儿的通知,飞快地先遣人来迎。他自己是不想为这个小皇帝伤上加伤的,只好一拨一拨地派人去接,外甥、侄子,一个接一个。虽然未曾亲至,但是热情劲儿是够了。又解释他是征讨河间王时受了伤,虞堃也不好与他计较了。

    他比他哥和他爹都宽厚,却也不见老天爷对他好点儿。虞堃连湓郡都没有走到,就又病倒了。原本能撑下来,是因为精神紧张。现在找到组织了,见颜肃之也颇为热情,他终于有了容僧所,一放松,整个人都不好了。

    ————————————————————————————————

    徐昭等人见过虞堃之后,带回了虞堃的授权书、委任状,也带来了虞堃确实伤得很重、现在昏迷的消息。印泥不够用的,所有人的任命都写在一张帛上,这让颜肃之有点黑线。

    大长公主听说了,便想亲自去迎,唐仪不肯让她去。大长公主年纪不小了,她与楚氏等是一辈儿,年纪还要比楚氏大些,唐仪自然不想亲妈为了个表弟累着了。不等大长公主与唐仪争论出个结果来,李今那里又哭着喊着报信:虞堃伤得太重,不能再走了。

    这下唐仪便拗不过大长公主了,总不能不让她去见侄儿最后一面吧?

    一脸晦气地去找颜肃之商议,正遇到李彦等商议好了,一齐来找颜肃之。

    唐仪在门口又与郁陶撞了个头碰头。郁陶也是听说了虞堃的消息,才赶过来的。郁陶年高,在他这个岁数的老将,都是稀有动物,当年并称之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一向风评又是不错。颜肃之对这个长辈也是礼敬三分,有消息也会通知于他。

    两人打了个照面儿,唐仪问道:“大将军这是……”

    郁陶道:“听说圣上中途发病?”

    唐仪无奈地道:“我阿娘想去看他,说是……怕他支持不住了。”

    郁陶小声道:“我也正有此忧,正想过去哩。”

    唐仪虽然不着调儿,但是对郁陶还是有些尊敬的,想郁陶年老,阅历丰富,忍不住咨询于他:“大将军看圣上这是不好了?”

    郁陶道:“断折一臂,又不得及时救治,又一路逃亡,便是我手下精兵,也是凶多吉少。圣上养尊处忧,又不长于征战,怕他顶不住。纵一时救得回来,怕也要伤及根本。”

    唐仪黯然道:“说不得,我奉阿娘去看他一眼吧。”

    这个时候,里面霍亥正在向颜肃之进言,说的也是虞堃的身体不适合再赶路了,不如先养伤,养得差不多了再过来。

    几人说法一致,令颜肃之颇为踌躇:“圣驾南巡,我当前往迎接才是。只是我如今重伤在身,不敢轻动。若圣驾不来,只有我去啦。”

    众人默然,古尚书等便在心里大骂李今是个榆木脑袋!

    卢慎当即请命:“使君身系数州之安危,自然要养好了伤才可行动,不若下官代使君去面圣。”

    颜肃之道:“我若不亲去,谁去都没用啊!”

    说话间,唐仪与郁陶又到。李彦等听到唐仪犹可,听到郁陶来了,面上都有些不自在。郁陶之忠,虽然有那么一点折扣,但是人品还是靠得住的。他此来,必是与虞堃有关,说不定还要去迎虞堃。更要命的是,郁陶手上的兵马,在荆州被山璞剥了一层皮去,犹剩数万精兵……

    颜肃之面上现出怅然之色来,心道,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不成?

    见郁陶进来,请他上座,郁陶道:“客随主便。”必然不肯,只在卢慎让开的座上坐下了。唐仪倒是不讲究,随便找了个座儿坐了。李彦已经闪人了,并不想跟郁陶这等心念虞氏的人打交道。

    颜肃之道:“大将军与大郎来,可是为了圣上之事?”

    郁陶道:“正是,我看此事凶险,想去面圣。”

    颜肃之苦笑道:“才接讯息,不能亲至,已是不该。伯父要去,我自然也不能在此安逸了。”本来么,他不断派人去问候、迎接虞堃,礼数也差不多了。现在大长公主与郁陶都要过去,他再稳坐钓鱼台,就显得轻慢圣驾了。偏这两个人他又拦不得,人家行政级别都比他高!

    郁陶道:“你身上有伤,如何能动?!”

    唐仪接口道:“我奉我阿娘过去,你是本州刺史,非奉诏不得擅自离境。”

    丁号心里给唐仪竖了个拇指,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一条规定颜肃之早就破戒了。但是此时说出来,倒也算有理的。

    颜肃之道:“我必是要去的,纵有千般理由,你们去了,我不能不动。”

    唐仪便担忧他的伤势,怒道:“你但能分得身来,哪会让掌珠往前线去?”

    卢慎悠悠地道:“只怕难绝悠悠众口。圣上重伤到此,使君怎么做,都是错了。”

    郁陶斥道:“男儿当横行。虞氏失其德,难道天下人都是没有眼睛的么?”

    颜肃之讶然道:“大将军慎言!”

    郁陶道:“我原觉得你是有些决断的,怎么如今却优柔寡断了起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你得了这天下,你纵无此心,也会有人说你不是忠臣。只消你还百姓一个太平安乐,那又如何?休再多言,你只管养伤,不要擅离,有大长公主与我去,你再派使者同往,足矣!”

    众人万想不到郁陶居然也支持颜肃之取虞氏而代之,郁陶之忠,实是天下楷模了。郁陶叹道:“气数尽了,没用的。原想但凡能留一脉香烟,我也不负高祖。谁料……休要绝了祭祀。”

    颜肃之道:“您先去见了圣上,圣上还年轻,能挺过来也说不定。”

    郁陶道:“也罢,我们这便动身。”心中却想,你倒是不肯做恶人,只怕你手下这些人。嘿嘿,当年高祖受禅,难道我没有劝进么?一饮一啄,真是怨不得人。我早些站到你这里,你手下这些人便觉得虞堃没什么根基没有反击之力,也好少算计他一些。

    颜肃之便不再提他要动僧事,只是请郁陶领兵前往。郁陶笑道:“一千兵足矣,不多,也不算少。”

    唐仪道:“那我便与阿娘说去。”

    颜肃之对卢慎道:“征良医、取良药一并去。”

    郁陶听了,心道:时至今日,还能有这般作派,也是难得了。他自幼便守礼,虽轻狂过一阵,终是本性良善。想一想,又对颜肃之道:“二娘擅兵,只是女子终不好杀伐之气太重。待前线稳了,我去替了她来罢。”

    颜肃之也想闺女,看到郁陶,又有些犹豫,对他道:“您才从荆州过来……这……”

    郁陶道:“将小娘子们换回来罢,纵要休养生养,何不将她派往荆州?”他已明白昂州现在人材略少的窘境,山璞与颜神佑,至少得有一个在外头的。既然这样,不如将这小两口凑作一处,再者,山璞毕竟是女婿,让女婿独掌一州,不如让女儿去看着。

    李彦于屏风后听了,心道,这真是老成谋国之言。不猜疑当然是好的,只是也不能不防备。颜神佑真想挖了娘家补夫家,她在哪儿都做得了这事儿,防也没用。若她心向着娘家,自然是让她去盯着山璞更好。

    颜肃之道:“待年后罢,眼下前线犹在涡,不好轻易换防。”

    郁陶道:“也好,总要我面圣之后,咱们回来详说。”

    议毕,唐、郁二人告辞而去,李彦自屏风后转出,对颜肃之道:“大将军所言甚是!”他的心里,还是将颜神佑看作是颜肃之——颜璋执政过渡期的主政人选的,颜肃之受伤,给他敲了警钟,到颜璋成年之前,昂州还需要再有一个保险,这个人就是颜神佑。反正,颜神佑的军功值刷得够了,声望值也刷够了,刷得再多,他怕有些不好收场。

    荆州已平,颜神佑于治平也有些心得手段。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事儿。

    颜肃之道:“熬过年罢。”他知道行军打仗,最忌临阵换将。只要前线将领不出错,能不换就不换。换,也要等战局稳了再说。

    李彦也知道是这么个意思,便使一眼色,众人一齐告退,琢磨着给虞堃加料去。

    那一厢,颜肃之却亲自去拜望叶琛,请他往颜神佑处一行。

    叶琛道:“小娘子行事颇有法度,使君这却又是何意?”

    颜肃之道:“我倒是不担心她的本性,只是,大将军说的也是,她一个小娘子,杀伐之气还是不要太重的好。她的身边,旁人犹可,只是杜黎……命他去阿寿那里,是看中他有城府,纵是绝境,也能出奇计狠策。如今既破阮贼,阿寿独自在外,还是不要染上太多戾气的好。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与先生了。”

    叶琛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去便是。”

    颜肃之又郑重谢过。

    叶琛道:“使君重女,男儿当如何?”

    颜肃之道:“他还小,眼前事且熬不过,安敢谈日后?”

    叶琛道:“也罢,我即日便动身。”先就近观察。

    ————————————————————————————————

    大长公主听说郁陶也要去,开心道:“他倒是个好人,只是我有些看他不透。”

    唐仪嘲笑道:“朝廷大将军,若是被阿娘看透了,他还领什么兵?阿娘领兵就好啦。”

    大长公主没心情跟他计较,一摆手:“去去去,将郎中带上了,还有药材!”大长公主离京的时候,唐仪准备充足,上好的郎中带了四个出来,药材也是尽有的。

    当天便动身,卢慎那里,也有医药相随。郁陶久在军中,上好的金创药是不缺的。只是心内颇为不安,想来已过颜家坞堡,颜启也是战阵里拼杀出来的人,金创药也不缺,颜家当不至于克扣这些。还有李今,也少不了这些伤药。这都没能让虞堃好转……

    大长公主毕竟体力不行,只有乘车,郁陶等不及,自率马队先行。卢慎也向唐仪母子告辞先行。

    见了虞堃,郁陶大惊失色:“怎会这样?”他原想着,虞堃要是保不住了,给他弄几个女人,好歹留个后!看这样儿,别说留后了,就是能不能动,都要打个问号。

    郁陶携军医来,揭了覆伤的纱布一看,伤口开始化脓,断臂的情况也十分不好。昂州之郎中也跟着摸了一回脉,手下有些颤,头一回摸皇帝呢!

    军医看了,借出去开方之机,用郁陶和李今汇报:“凡医药,都得借着人气才能有用。圣上气血不足,再好的药,也难治这样的伤了。”

    郁陶道:“怎么说?”

    昂州郎中代为解释道:“药医不死病,同样的病,怎么有的能治好,有的治不好呢?若人有活气,药力借生气而行,那便有救了。若生机不足,药力便发挥不出来。您见过给尸体敷药,尸体还能活转的么?圣上这个,底子不壮,伤又重,失血太多,已虚了。”

    郁陶道:“还能支持多久?”

    军医道:“要是为了到昂州安葬,那尽管走,能支持得到。要是想活得长一点,顶好留下来,慢慢养,或许还有两分生机。”

    郁陶道:“那便先停下来罢。”

    过不几日,大长公主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姑侄抱头痛哭,大长公主道:“我该带你一道走的呀!”

    虞堃哭道:“是儿无能!丢了祖宗基业!”

    唐仪尴尬无措,绑走大长公主的人是他,现在他就没有立场说话了。只好清清嗓子,道:“阿娘,还是让郎中看一看圣上。”

    郎中把完脉,心里也是咯噔,暗道,不妙!不晓得现在这样,救不活皇帝会不会被杀头?

    皇室有许多不讲理的规矩,比如说,帝后这样身份的人,哪怕是病死的、自己作死的,最后一个给他抢救的医生都要倒个小霉。若是上头宽厚还好,略严一严,就是个小命不保。医药不死病,可哪怕是寿数到了,还是有医生跟着倒霉。皇室真可谓天下最不讲理的病患家属了。

    出来一说,与军医说的也是参差仿佛,却比军医说话委婉得多,将错处悉推到先前包扎之人、害虞堃受伤之人的身上。说是救治不及时,现在很危险了,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

    之前是军医又给重新包扎的,最早是李今急救了,现在倒成了他们的错了。李今不与他计较倒还好,军医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抡拳便上,两个郎中打作一团。军医久在军中,是万万斯文不起来的,打得公主府的郎中门牙掉了三颗。

    最后在郁陶的干预下,都记了一个大过。不过却也有了一个公论:不宜挪动了。

    卢慎微翘了一下唇角,心道,正好!当下道:“下官这便发急信往昂州,将原本为接圣驾准备的一应物事动来。虽然不好挪动,也不好在此荒蔽之处驻跸太久,还将陛下强起,往湓郡去,那里倒宽敞些。”

    于是移往湓郡,而昂州开始往湓郡运送物资。被征调的民伕颇有怨言,原本不用再添这一趟征发的,大冬天的,谁乐意跑呢?昂州本就是朝廷不甚管束之地,朝廷没给这里带来过什么好处,皇帝一来,就这么折腾,真是让人腻味。州府也会搞征发,但是大家乐意,谁叫州府能让大家吃饱穿暖呢?

    李彦与丁号抓住时机,便散播了虞氏将亡的谶语。民伕走一路,带着怨气散播了一路,不多时,便传得三州皆闻了。

    与此同时,叶琛也日夜兼程,抵达了坞堡。

    ————————————————————————————————

    叶琛到时,颜神佑正在跟人隔空对骂。

    对手正是蒋刺史。

    蒋刺史与蒋峦虽然是本家,却是话不投机,两人谈崩。蒋峦被蒋刺史“礼送出境”。这个“境”,也不过是扬州城不远而已。蒋刺史如今能掌握之地,不过一郡而已,实在是有些寒酸的。

    蒋峦念及同族之情,很想挽救他一下,蒋刺史战时不行,太平年月,混个刺史当当,摸摸鱼,还是可以的。如果识时务,早些合作,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家业。岂料蒋刺史却钻上了牛角尖。他原就是有些古板的,以为女子当贞静柔顺,不好抛头露面。兼之儿子与韩斗的矛盾,正因一女子而起,便对这些并非名门出身的女子,报以很大的敌意。

    颜神佑还四下蹦跶!

    女人!非名门!乱蹦跶!

    三条全中!

    蒋刺史想给她好脸都难了!

    蒋刺史艺不高,胆子却大了起来,领头不跟颜神佑合作。蒋氏毕竟名门,蒋峦又是晚辈,隔着几百里,辖制他不得。周围原被蒋峦说服之士绅,见蒋刺史如此,又有些动摇了。

    姓氏的威力,不亲临其境之人,实难想像。譬如昔年江家,原是逃亡的,路上还有义军将指挥权双手奉上。蒋峦的第一个任务,真是成也姓氏、败也姓氏。

    颜神佑也被蒋刺史搞烦了,她原意怀柔,与士绅联合。现在连士绅都摇摆不定,再让蒋刺史说什么“牝鸡司晨”“国之将亡有妖孽”之类,弄得士绅不服,搞不好没跟阮梅开下一局互殴的盘口,自己就得先跟“自己人”干一仗了。

    于是,她也不再忍了。

    论武力值,颜神佑甩蒋刺史八条街,论上马杀敌下挛民,甩他十八条街。论起嘴炮……能甩一百八十条街。

    别看蒋刺史也是读书人,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也有一些。颜神佑却是内外兼修、雅俗共赏,特别针对听众来个量身定做。

    蒋刺史说:妇人弄权,天下祸根。女人根本不可信赖。

    颜神佑说:丈夫失土,妇人守城。你果然是不要脸了。

    蒋刺史说:你抛头露面不遵礼法,真不害臊。

    颜神佑说:你抗旨不遵目无君王,是想造反。

    蒋刺史说:你恣意忘为,我要参你。

    颜神佑说:你失土弃城,我参不死你!

    蒋刺史万没想到,以前骂不还口的人,现在居然还口了!她难道不是因为理亏,知道妇人不可乱为,才闭嘴的吗?

    显然不是。

    颜神佑跟蒋刺史对骂,主要是骂给士绅们听。对人民群众,她有更令人喜闻乐见的艺术表现形式——编儿歌、编话本子,将蒋刺史的儿子给描述成了个黄世仁,抢了喜儿,激了王大春闹革命。

    扬州这么多事儿,都是因为他教子不严。这期间,把韩斗也给包装了一下。虽然不能完全洗白,倒是将错儿大半推给了蒋刺史。

    蒋峦目瞪口呆,颜神佑之凶悍程度,实为他此生之仅见。那个梅园论诗的小娘子呢?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招惹一个技能满级的嘴炮流家庭妇女。

    虞堃同学要是能早点上岗,或许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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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220章小说网 将军下扬州

    颜神佑原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宽待蒋刺史,乃是因为不想留下一个跋扈之名,给她爹惹麻烦——毕竟,皇帝还是虞堃。是以她一路行军,虽然是铁血手段,驻扎下来之后,倒是怀柔了许多。

    可蒋刺史非但不领情,反而更端起架子来。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端架子,颜神佑就当他是个用来刷声望的道具了——向天下人展示,看,那个姓蒋的那么没眼色,颜家还待他很宽和。这也是千金买骨的意思了,颜家这里人手依旧不够用,世家里有本事的人也颇有几个的,得吸引,跟阮梅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可蒋刺史不但自己骂,又将已经被蒋峦软磨硬泡拿下的人给搞得动摇了。这就很不美妙了,一个蒋刺史,这么些年了,都不能光复扬州全境,被挤兑得守着个孤城,势力范围不出一郡,委实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周围的人要被他煽动了,那就不好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啊?

    内战不好,至少不能先动手。颜神佑拉开控制面版,直接点了“嘴炮”选项。开轰!

    蒋峦原以自己被留下来,纵被防范辖制,亦有用武之地。数日以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确实有本事,也确实有用。因为连日游说接洽,他在扬州东部的名气也越发响亮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呀!

    自家出了个猪队友,蒋峦真想弄死这个本家!

    蒋峦是个聪明人,也很快发现了昂州系的弱点:人少。也就是说,大家出头的机会到了!以前蒋家自然也是一等的门名,但是竞争者多,压力大。不若昂州,竞争压力小,而且还是亲友——蒋廷尉还是姜氏的亲舅舅。哪怕能力不是那么强的,也能捞个不错的职位。

    蒋刺史真是在作死!

    给脸不要,那就不用再给了,蒋刺史现在所有的面皮都会颜神佑给扯下来踩成了烂泥。日后蒋刺史怕是再难翻身了,纵有人推荐,颜神佑也要将他再拉下来。蒋峦哀叹不已,也只能忍了。再次请命:“莫如下官再往宣谕?”

    他们手里的一张王牌,就是虞堃发的诏书了。

    没想到颜神佑跟蒋刺史对骂,将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说蒋刺史简直是人类之耻,既不能保境安民,也不能教子成材,于公于私,全无一点益处,官逼民反,帮了五逆和阮贼天大的忙……言语之中,颇有一种“要命不要脸,要脸不要命,你还有脸活着么?”的催人去死的气息。

    事实上,这话颜神佑也说了出来了,听得蒋峦心惊胆战。城外的京观还没有烂出骨头,蒋刺史就敢这么挑衅,蒋峦真以为他是失心疯了。饶是如此,蒋峦还想再去做最后的努力。哪怕保不下蒋刺史,能让其他的士人认清形势,那也是好的。至少保存了实力了。

    没想到颜神佑压根不搭理这茬儿,反对他道:“不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眼下是要看看有没有人适合做吴郡守。”

    蒋峦:“……”这是当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吗?不过,“那韩斗?”

    颜希真撇撇嘴:“他哭着喊着说撑不下去了。”

    蒋峦头上冒汗,这是什么形容词呀?这是要派他去八吴郡守吗?虞堃的任命文书,一点花招没耍,也没有搞颜、蒋并立,来个制衡什么的。就是特别心宽地把事儿都交给颜氏姐妹去做了,蒋峦是有个“中书舍人”加“散骑常侍”的名头,却是被派过来帮忙,绝不是让他当太上皇监工的。

    如果颜神佑让他去做吴郡守,他其实也是乐意的。那也是给自己搞了个地盘不是?未必是要独立,可是手里有田,心中才能不慌。他是勉强接受了“我的领导是个娘们儿”这个设定,并不代表就这么甘心了。反抗是不太敢的,有机会出走,那也是想试一试的。

    岂料颜神佑根本不想让他去做什么吴郡守,只是说:“明日我亲往吴郡去,与韩斗会一会面,看一看他的兵。收缴了吴郡历年之钱粮人口簿册,将还剩下的人口梳理一回。蒋郎可愿同往?”

    不愿也得愿呐!

    蒋峦捏着鼻子答应了,追问要准备怎么对付蒋刺史等人,且说:“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刺史,只怕不好擅动。”

    颜神佑道:“那就让朝廷动它好了。我已经具本了,他等着卷铺盖滚蛋吧!扬州城不知道比这颜家堡结实不结实?”

    蒋峦:“……”

    说话间,外面来报,叶先生来了!

    颜神佑知道叶琛的份量,对颜希真等人道:“这位叶先生极不简单,咱们去迎一迎罢。”颜希真便知道叶琛的不凡了。

    ————————————————————————————————

    叶琛轻车简从,倒是颜肃之很不放心他的安全,又另拨了五百护卫给他。

    蒋峦倒是略听过叶琛的名号,只是不知其深浅。叶琛入世不深,实不似丁号那般满负才名,也不像李彦和霍亥,折腾得天下都知道这两个老头子难搞。蒋峦能知道他,已是消息灵通了。

    叶琛到时,颜神佑向他执子侄礼,叶琛急还礼道:“不敢。”

    丁琳心说,你就受了吧,她对谁都很客气哒!

    颜神佑慰问叶琛辛苦,寒暄毕,向叶琛介绍诸人。叶琛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个……男女性别比例,真是……让人惊讶啊!最突出的特点是:女的官居然比男的大!

    纵是叶琛这般人物,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有些怪异的。

    叶琛不动声色地道:“使君命我携五百骑来,以补护卫之数。”

    颜神佑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儿正缺人呢。先生请。”

    一时迎入堡内,但内秩序井然,叶琛看了,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松开。一路行至前厅,宾主坐下,再致问候。颜神佑又问颜肃之有何吩咐一类,叶琛道:“使君有言,只管放手去做。顶得住便顶,顶不住便撤。”

    颜希真不觉莞尔,这口气,还真是她二叔的。

    颜神佑笑道:“要撤也不是我撤。”

    丁琳便说:“叶先生远道而来,何如请他歇息?我们”

    这些女子说话,都受了颜神佑的影响,逮谁都是先生,叶琛也只得听了。他一路奔波,也确实有些乏累,更兼听到有蒋氏子弟在此,不明其立场,也不好说太要紧的话,不如就此辞去,寻机再与颜神佑详谈。袖子里取出一叠信来,递给颜神佑道:“一路急奔,这是州府命下官捎来的书信。有与小娘子的,也有邰阳公处的家书。”又说还有代其他人捎的信,都在里面了。

    颜神佑恭恭敬敬接了,命阿竹引叶琛往客舍休息。

    蒋峦见状,问道:“叶先生来,所为何事?”

    颜神佑无奈地道:“怕是阿爹不放心这里,故遣他来。”

    蒋峦道:“那便是使君行令了?是否为其单设一处,处理往来公务?”

    颜神佑笑道:“使得。”

    蒋峦识趣下去,留给颜氏姐妹看书信的空间。

    姐妹俩将信一分,把给丁、李等人的信也分一分,各据一案,拆信来读。

    颜神佑这里,姜氏多是慰问之意且说急救药包又做出了许多,他处无战事,先尽着颜家堡这里来用。

    楚氏就说得简单了,她向颜神佑透露,郁陶有意代颜神佑御敌,让颜神佑去见山璞。她比较倾向于颜神佑自己在扬州搞出点名堂为好,她想让山璞就扬州,目前正在磋商中。至于虞堃,宁愿为他在湓郡整治宫室,也不想让他到昂州来。又有颜孝之,原是朝廷尚书令,于庶务上颇为得心应手,颜肃之也不好拜他做“府佐”,只好就顶着前尚书令的头衔,给颜肃之当参谋。

    颜肃之的信叙事部分与楚氏差不多,对于郁陶的提议,他倒是想听一听颜神佑的意见。他也不想让女儿女婿两地分居,这样易出问题——这也是姜氏提出来的。至于叶琛,颜肃之将他好一通夸,让颜神佑有什么事弄不明白,就跟叶琛商量着来。虞堃那里,护卫都是颜神佑给拨的,昂州又送去侍婢等,有消息,一定要资源共享。末了还说,颜神佑掌舆部,一朝离开,真是十分地不方便。

    又有丁号等的书信,皆说虞堃是个大麻烦。

    颜神佑心里有数,传令下去,凡有消息,一式两份,一份报与自己,一份报到昂州。

    丁琳与李三娘业已将信中内容告诉颜神佑:“使君归来,未动小娘子旧策。我等这便代小娘子传令下去。”亦告退,两人也有事要商议,也是将地方留给姐妹俩。

    颜希真这里,晓得父母要给颜希贤定阿萱,也是欢喜的。唐仪不靠谱,但是跟颜肃之关系好,又是亲家。唐氏名门闺秀,这婚事结得也是体面。不由喜上眉梢,来与颜神佑分享。

    姐妹俩倚着熏笼说话。

    颜神佑自姜氏等人的书信里业已知晓,笑道:“总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闲说两句,颜希真也提及换防之事。

    颜神佑道:“我也有些犹豫,大将军秉性忠厚……”

    颜希真道:“只是你我其实并不长于军事,你虽获大胜,总觉不稳。”

    颜神佑道:“我只要不回头想,便没事。不过,圣上之安排,实在令人忧心。”

    颜希真咬唇道:“李今这个杀千刀的蠢物!”

    颜神佑道:“哎哟,可別骂了,原也没什么的。他若是事事趋利避害,忘了旧主恩情,你又开心了么?”

    “那也不能这般不上不下!”

    颜神佑道:“你也别太心焦了,至少,我要收拾这蒋刺儿头,有了他,那是极方便的。”

    “你这般有把握,能参得下他?”

    颜神佑道:“不是还有姐夫在呢吗?再者,唐伯父也在呢。”

    颜希真道:“只盼他不要负隅顽抗,自寻死路才好。”

    颜神佑道:“怕什么?清一清才好,否则留了下来,又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颜希真道:“你又淘气了。且说正事,都是刺史,真真霄壤之别,二叔将有三州之地,他险些不能保一城。不过也须防他作困兽之斗,不若以计赚之。扬州与京畿,一河之隔,这里内哄,须防阮贼坐收其利。”

    颜神佑道:“哪用这般?只消天子一纸诏命,他敢不朝见?!”

    颜希真抚掌道:“大妙!其余人呢?”

    “能抚则抚,不能抚,是万万不能留的。扬州与京畿接壤,实是前线。地方官若有异心,则大军也要受损。再者,扬州有铜铁产出,昂州虽也有,老矿量少,新矿未成,离此地又远,运输也吃力。不似扬州,已成气候。”

    颜希真笑道:“是这个道理!眼下吴郡已为韩斗拱手让出,且余三郡而已。”

    “再去刺儿头那里的,不过还有两处而已。”

    “这么一算,倒是省心。”

    姐妹俩相视而笑。

    ————————————————————————————————

    不多时,叶琛梳洗罢,来见颜神佑。见颜希真亦在,姐妹俩看似亲密。也不鬼鬼祟祟请颜希真避开,略呷一口茶水,对颜神佑道:“不知小娘子有何打算?”

    颜神佑&颜希真:“(⊙o⊙)?”

    叶琛索性说得更明白一点:“向者小娘子在昂州之时,尚且以阴阳调和说诸君子,怎地到了此间,反而不注意了呢?”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颜希真道:“实是男多女少。”

    下面的话不用多说,颜神佑也明白这问题有点严重了。原本颜家堡的男女比例是比较协调的,因为都是部曲,携家带口,比例自然正常。一打仗,就要撤退。老弱妇孺先撤,精壮留下。这壮年男子便多了。纵还有些农夫在周围,这性别比例一时半会儿也调不过来了。

    若是个男子坐镇倒也罢了,偏偏颜氏姐妹都是女子,且带侍婢。

    叶琛道:“情势吃紧,且还不显,略一和缓,又或长久对峙,便当深思熟虑了。”

    颜神佑脑筋转得飞快,将对付蒋刺史之事说了,问道:“我意迁往扬州城,又担心彼处不合适住,不知先生有何以教我?”

    叶琛便问颜神佑有何顾虑。

    颜神佑道:“坞堡虽狭窄,却是自家地方,我是信得过的,扬州城自是宏伟,却不知彼处之人……可信否?”

    叶琛道:“若不可信,小娘子便要拱手相让了么?”

    颜神佑愕然,旋即失笑:“先生说的是!明日我先往吴郡,阿姊守城,先生可愿与我同往?”

    叶琛道:“收伏韩斗?”

    颜神佑道:“他已别无选择了。”

    “吴郡与谁?”

    颜神佑道:“我原想自昂州调派人手过来,昔年昂州亲民官,也当是有些经验了,正可升上一升。此事还须报与家父,择称职之人,再请旨。”

    叶琛见她说话滴水不漏,心道,这般仔细,行事当有分寸才是,或许是使君多虑了。也赞成她的意见。

    颜神佑也有点无奈的,照她的想法,这样的乱世,正是重建规则的大好机会。譬如她想要做的提高女权,又比如同样是她想做的破除门阀垄断。若说门阀把天下的好事都承包了,也没有那么绝对,只是留给寒门士子的生存空间真的是太小了。颜神佑想要趁机再给它松松土,给寒门士子一点机会。

    当然,寒门出身,未必样样齐全,相反,如陆桥之辈,反有一股戾气。门阀之中,如柴丞相等老狐狸,节操也不怎么高。她就是想中和一下。

    只是眼下的扬州,再考试做官,来一个层层考核上来,眼下是不能够了。事到如今,她也只得“任人唯亲”。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能明白这其中的不得已。

    比如说,信任问题。又比如说,安抚亲信、亲戚的问题。昂州地盘扩大了,也是时候分一次红利了。

    颜神佑想,吴郡守或可与姜云。扬州这里,若颜希真愿意,可主政。只是颜希真孩子还小,怕是想回昂州的。只恨徐昭还是有些“肖舅”,肖的还是中二期的颜肃之,太平日子,让他做郡守自然无防。眼下的扬州,却不适合他了。还不如请颜渊之前来,主扬州之庶务。

    颜神佑早就想把地图拆了再拼了,她计划中的扬州,比现在的地方略小,偏东,划六郡之地而治。

    又有蒋家,颜神佑的姨表兄蒋歆,倒可先顶着姜云的空缺了。

    颜神佑思量妥当,却寄书与颜肃之,自己却与叶琛一道,往吴郡而去。

    ————————————————————————————————

    吴郡那里,韩斗已经等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起风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憋屈!庶务看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一点也不出风头,跟军事一比,一点也不够看。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租赋征发,将韩斗捆得死死的呢?原也有个“军师”的,竟被累得一病不起,现在只是用药材吊命而已——已帮不上忙了。

    他又搞死了扬州袁家。颜肃之撕了越家一户口本,那是因为越家惹到他了,撕了河间王的户口本,是河间王算计得他爹死都死不安生。韩斗这里不一样,袁氏没招他没惹他的,招惹他的是蒋刺史好吗?

    就这样,他把袁氏搞死了,怎能令人不介怀?

    世人尚门阀,袁氏虽灭,也将韩斗的名声给毁了。韩斗之于吴郡,恰似阮梅之于天下。

    他把不住了!若非他治军还有些能耐,早被人弄死了。是以蒋峦一劝,他推辞两下,便同意与颜神佑合作了。山穷水尽之人,什么听妇人摆布之语,都是扯淡了。且熬过眼下再说。

    闻说颜神佑亲至,韩斗亲自出迎,远远便拜——颜神佑是卫将军,比他级别要高。

    颜神佑等下马,命杜黎扶起他,韩斗垂泪道:“于今丝萝得托乔木!”

    颜神佑对他道:“造化弄人。”

    韩斗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颜神佑这长相,真是……太不像个女壮士了!颜神佑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先问吴郡情况。

    吴郡不说乱七八糟,也是点像泥潭,主要是……韩斗这个临时政府没有公信力。

    颜神佑即命玄衣驻扎城外,自携随从、两百护卫入内。命人宣谕全郡,以奉圣谕,安抚全境,复邀三老等,设宴款待。又点府库,见里面存物居然还算丰富,想是韩斗抄了不少人的家,这些人,估计也不知道在哪里了。颜神佑便慷他人之慨,以卫将军令,与女子百户牛酒。

    暂时稳定了局势,却请叶琛与杜黎、丁琳等一道,将吴郡诸般档案,都洗劫了。

    安抚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颜神佑在此盘桓数日,档案方勉强点完。吴郡之民,先前听说了她的战绩,也见了阮梅被四下展览的头盔,虽对她的性别有点疑惑,却也接受了她的到来。再见她行事颇有法度,又不扰民,士绅之流对比韩斗,对她反而能接受了。

    她与众人议事之时,众人便不如对韩斗那般磨洋工了。颜神佑久掌庶务,熟悉程度上也不是韩斗能比拟的。是以与诸人合作愉快,且曰:“新郡守将至,诸位稍安勿躁,必如君等所愿。”

    又想探韩斗军之虚实,欲夜间往城头一观。杜黎慌忙拦住了:“此处风俗不同家里,小娘子岂可夜间出游?”

    颜神佑道:“我要用韩斗,自然要看一看他的军士如何。他能撑到现在还没有被吞了,想是御下有方的。我须心里有数,方知如何用他。”

    杜黎慌忙召人护卫,颜神佑一行出门时,也惊动了韩斗。闻说她要登城,韩斗有些犹豫:“这个时候?”

    颜神佑道:“这个时候,要说午夜最好,最松懈的时候,越能看出东西来。”

    韩斗默默引她往城头上去,一路上发现,城内治安居然还算不错。到了城头,却有些不大好。颜神佑见士卒换岗倒也有章法,只是有些士卒似是眼盲,不由问道:“他们的眼睛?”

    韩斗道:“是有些人,晚上便看不清了。小娘子可知,不是名将,不敢夜战?”

    颜神佑奇道:“是这样么?”

    这个杜黎也知道,向颜神佑解释了一回。夜间作战的难度比白天大是肯定的,哪怕是搞突袭的一方,找不找得到路是一回事,找到了,赶到了,能不能保证没人掉队又是另一回事。还有就是,士卒会有夜盲症。

    韩斗道:“我这里还算好的啦,他们有些地方,天一黑,就是真瞎子了。”

    颜神佑知夜盲症是缺了维生素A,但是韩斗应该待他的兵精细些,怎么也舍不得点下水一类的呢?鱼肝油好像也没有,但是……可补充的东西也不少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却不知,行伍间固有同袍之,也有老兵欺负新兵一类。纵有些荤腥肉食,菜鸟也抢不过老鸟,总之,一支部队,总有一部分人是夜盲的。

    颜神佑便留上了心,自言自语道:“不知阮贼那里,又是如何了?”

    韩斗苦笑道:“都差不多。”

    颜神佑点点头:“知道了。”不好意思啊,她的兵没有夜盲的啊!养得好嘛!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啊!偷一偷营,她一点压力也没有啊!只是这渡河……须得想上一想。

    颜神佑有了意外的收获,杜黎劝她回去时,她便走得痛快。一觉睡到天亮,起来锻炼身体。正打着拳,阿琴来报:“那个蒋使君路过吴郡,去面圣啦。”

    颜神佑笑道:“咱们再等一等,等到圣谕来了,我便去扬州城!”蒋刺史往湓郡,是再也回不来了的。运气好些,给一虚衔,运气不好,就削成白板。最后还是要发到昂州城,交给蒋廷尉去管束。到时候,只怕这位寄人篱下的使君,要气破肚肠了。

    自此,颜神佑在吴郡住得便十分轻松,哪怕寒冬腊月,也不能阻挡她春天般明媚的心情。不止过问民政,还看了韩斗军操练。她这一来,极大地威慑了原本支援的人,一想蒋刺史一去无音信,其余两郡瞬间识时务了起来。颜神佑只作不知他们心中所想,派人行文与他们,道是新刺史将至。

    直住到年前颜渊之与姜云过来上任,本地士绅方知她所言不虚。名门姜氏之子,比韩斗真是靠谱得多啦。姜云再说要选拔胥吏、僚属之时,响应号召的人便多了起来。

    颜神佑与他办了交割,奇异地发现:“怎地经这般大乱,本地人口竟不见少?”

    姜云闷闷地道:“隐户。”

    颜神佑秒懂。

    姜云道:“你要去扬州,万事小心。”

    颜神佑道:“放心。”

    颜渊之默默地等她们表兄妹说完话,才说:“还有我呢。”说完,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存在感。

    反是他的儿子颜希礼,开心地蹦跶着过来了:“阿姊,阿婆许我过来啦!以后我就跟着你啦!”

    颜神佑:“……”

    作者有话要说:蒋刺史,一路好走。

    又写超了……明明可以早半个小时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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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昂州新刺史

    颜神佑听到她堂弟这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打仗不是儿戏好吗?她都怕得要死好吗?以为她搞那么多诡异的火力打击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战争是死人的买卖好吗?

    现在堂弟上赶着送死,颜神佑特别想知道,楚氏心里到底在想些神马?!

    心里特别不解,颜神佑不动声色地望了颜渊之一眼,那意思很明白了: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颜渊之憋屈得要命!他一点也不想让儿子上前阵啊!上前阵也别跟阮梅硬扛好吗?他侄女儿上前线,他都跟着提心吊胆的。可那个好歹不是个正常人,跟阮梅这种神经病有得一拼,还能让人觉得有希望一点。他那个傻儿子,就是个**少年,就这么蹦跶着过来了,还能不能好了?

    岂料楚氏最后拍板,居然让颜希礼跟着他过来了。颜渊之也想问问,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可是这话他又不能明着说出来,颜神佑一个女人家都出来拼杀了,他儿子好歹是个男孩子啊!哪有眼看侄女儿打流氓,让儿子在一旁围观打酱油的?颜孝之的儿子们也长大了,但是长子次子都已经被抓了壮丁当地方官去了,这个不好比啊!

    颜渊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颜神佑看她四叔那副蔫蔫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不是他的主意。便不再逼问,只说:“我与你们一道去扬州城,有话路上再说。”

    颜渊之无可不可,让他治民管庶务,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虽然对扬州还是略有些怵——地方变大了,扬州的底蕴也比昂州深。但是想到背后有兵、有靠山,扬州历经兵祸,门阀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他就觉得,扬州也不算个事儿了。

    姜云有些舍不得,哪怕你知道她是个小变态,但是对着自己表妹要去拼命这件事情,做人家表哥的也不能不担心。语气殷殷,嘱咐了很多:“知道有做事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只要记得,家里有人等你回去,姑母很想念你。阿婆每提起来你来,都是悬心。此间事情办妥,还是与山郎一处,对你们都好……”

    颜神佑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方才笑道:“几日不见,我都不知道你能说这么多的话了。”

    姜云斥道:“你还笑!有空多写几封信回去,那些人,恨不能将信裱起来挂在床头,日也看夜也看!”

    颜神佑垂下头,低声应道:“知道了。”

    姜云叹道:“也是我们没用……罢了,你万事小心,你是做将帅的,不是去做马前卒的。万事先保自己。”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几乎要趴到颜神佑耳朵上了。

    颜神佑耳朵一痒,闪了一下,轻笑道:“知道啦,你什么时候见我吃过亏来?”

    姜云无奈地道:“是啊,你不吃亏,你快要将人坑死了。”

    颜神佑道:“那个可不怪我,我可从不污蔑人,我都拣实话说来。”

    姜云道:“罢罢罢,你总有理。你可想过没有?这般坑走了他,你还要去扬州……仔细有人心内不服,又生事端。”

    颜神佑一扬下巴:“放心,这不有你提醒么?我这一路上再想,也不迟哒。”

    她居然在卖萌!姜云看了不由心塞,扶额摆手:“你快点走吧!”又小声说,“你这兄弟,自己想想怎么处置吧,还是与他些兵马,慢慢带。他外祖父也不是一般人,听说,你这些玄衣原也有他的份。这路上你好好想吧。”

    说完,便不再理颜神佑,只与颜渊之等人道别,表示自己一定会配合颜渊之的工作的。又鼓励颜希礼,祝他大展宏图,也劝他戒骄戒躁,虚心听颜神佑的指挥。大家在昂州时就已经是熟人,还有亲戚,这告别倒是客气又和谐了。

    颜神佑心里却在盘算着,要怎么安排颜希礼。结合着之前的消息,说是想让郁陶过来换防。两者未必有直接因果关系,但是颜神佑却不能不考虑。再者,这个堂弟,既然来了,也是得安排个事儿做。

    玄衣虽然是出自颜启部曲,然而分家之后,账就不是这么算的了。颜渊之跟着他二哥一条道走道黑,把手里的武装力量相让。颜神佑领的玄衣内,实有不少,原是记在颜渊之名下之人。

    颜神佑一路思索,颜渊之以为她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么说也没错),也没有打搅她。一路行来,直到晚间在驿站歇息,颜渊之才问颜神佑,有什么计划没有。

    颜神佑道:“先安民,再剿匪。伺机看看岸北有什么可乘之机。”

    颜渊之于军事上并不拿手,便也不插言,只说:“不要轻举妄动。天寒地冻的,出兵不易啊。”

    颜神佑道:“四叔放心,我省得。”

    颜渊之想了一下,还有些尴尬地道:“三郎这个样子,少年心性,你也别太由着他了。”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儿子的,并且颜希礼读书不成,在颜渊之这个受正统教育长大的人眼里,这儿子无疑是不合格且脑子笨的。笨蛋上战场,这不是找死么?这就是颜渊之的逻辑。

    颜神佑道:“我要仔细想想,他还年轻,乍一见这么大阵仗,我不大敢让他上前线。不如剿匪的时候让他先见见血。”

    颜渊之长这么大,还没经历过这种见血法呢,当场打了一个哆嗦,将侄女划进了不好惹的行列。又问:“那希真那里?安全么?”

    颜神佑道:“给她留了一万人,守城是足够了的。一旦有事,驰援也是来得及的。那里……唉,阿翁选址,实在是巧妙。幼年时去住,只觉得风光好,如今才明白,这里面的眼光。”

    颜渊之赞同道:“你阿翁行军布阵,那是一等一的。”

    颜神佑唇角一翘:“是。”

    第二天赶路,颜希礼就蹦跶到颜神佑跟前,涎皮赖脸,就想讨颜神佑一句话,必要跟着颜神佑去“擒杀阮贼”。颜神佑白了他一眼道:“你又来讨打了!”

    颜希礼也觉得自己打败阮梅,好像是有些难度的,嘿嘿一笑,道:“那阿姐一定能行的,阿姐擒杀阮贼时,带上小弟我呗~”

    颜神佑好气又好笑:“四叔新到扬州,扬州本不是咱们家的地方,难免有种种不顺。你读的书都白读了呢,打仗只是拼武艺么?后方不稳,给我十个胆子我也是不敢兵行险着的。”

    颜希礼抓抓后脑勺,碰一头盔,硌得手疼,呲牙收回了手,道:“我明白的,剿匪啊、抓人啊,都行的,就是别让我闲着。阿姐,我长大了,管旁的事儿又不成……”也想为大家分忧啊!

    颜神佑道:“这个成,慢慢儿来。你的长处不在读书,兴许就在打仗呢。”

    颜希礼被忽悠得开开心心地走了。

    当天,颜神佑就收到了楚氏的书信,她因往东去,故而楚氏寄往坞堡的书信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送到她手里。

    拆了一看,楚氏很明白地写了几条:一、昂州系人少,能用一个是一个。二、小孩子也不能总是护着,眼前这个情况,哪里还有什么天真的小孩子了?三、扬州情况复杂,用自己人总比用来路不明的人让人放心。四、同时,楚氏也坦言,这也是想让四房别落得太靠后了。赞扬了颜神佑推荐颜渊之主管扬州,认为有利于家族和睦。五、玄衣的事情她知道了,建议颜神佑不需要分给颜希礼,治国最忌讳政出多门,何况军事?跟颜渊之聊一聊,把话说开了,给颜希礼一些昂州兵就可以了。说白了,颜渊之拿部曲当投名状,颜肃之还他扬州刺史之位,日后必还有重报,也不是亏待兄弟。

    颜神佑大概齐明白了这种家族式经营模式,想来也是,起步阶段,真是家族式经营比较快捷。

    于是便放下了这一条。

    反是叶琛对她的提醒,让她觉得有些棘手。

    ————————————————————————————————

    颜神佑原以为,叶琛来寻她,是要说反击的事情。没想到叶琛开口就是:“小娘子可知,现在不是反击的好时候?”

    颜神佑惊讶道:“这话怎么说?”

    叶琛道:“玄衣虽见血,却不曾与顽敌厮杀过。心不宁。只是剿匪、设伏,又有诸多军械,自然是稳赢的。日后对阵,怕要吃这个亏。”

    颜神佑道:“那样伤亡太多,我供得起他们上等的军械,何必要让他们肉搏?”

    叶琛道:“不然。玄衣可曾主动出击过?未曾。为保家业,防守时自然是肯拼搏的。可也不能总是被动挨打不是?等要出击的时候,玄衣未必有老兵心稳!”

    颜神佑呆了呆,竟然觉得叶琛说得很有道理。是的,玄衣几乎从来没有出击过。颜肃之倒是出击剿过匪,也打过荆州。玄衣这里,仍是以护卫为主。不过——“我一路下扬州诸郡,也是浴血杀过来的。”

    叶琛笑道:“小娘子莫哄我,那不一样。扬州匪逆,比阮梅如何?何况天下并不止一个阮梅。”

    颜神佑叹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啊!”

    叶琛道:“是以不能盲目进军。跟随阮贼南下的,虽然不如昂州兵精良,却是转战数州,大小战不计其数的老兵。经验之丰,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可先试探,却不可倾巢而出。州府计议,以大将军换防扬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颜神佑想一想,道:“先生说的是。”却又提出了夜盲症的问题,问可不可以借此机会搞一搞。

    叶琛道:“下官亦知此事,只是小娘子知道阮梅那里有多少兵士夜不能视?若不知,还是不要弄巧的好。夜里劫营,倒是常有的,待玄衣适应了,做一做,亦无不可。”

    颜神佑见自己没有被全盘否定,也是心安,复以虞堃事咨询叶琛。

    叶琛道:“此事李将军深明大义。”

    颜神佑道:“但求无愧于心罢了。若因一人而致姻亲起了间隙,也没什么好开心的。”

    叶琛道:“不知小娘子心中,是否有成算?”

    听叶琛这般问,颜神佑也不藏私,将自己的打算给说了:“有了皇帝,怎么可以没有朝廷?只是昂州太偏了,皇帝自当居中,我看湓郡在正在三郡交接之处,位置就很好,不如做陪都?改名临安,如何?”

    叶琛问道:“则使君为相?镇昂州?地方也偏,不便争雄天下。”

    颜神佑道:“建城的时候,选择我就留意到了,先生没注意么?昂州城建在原归义境内,可没有选昂州的正中间。若以旧扬州辖区论,还是现在的州府居中哩。”

    叶琛听着这前后矛盾的话,心说,你这算得可够远的。我还以为是因为归义是你家旧地盘,并且发展得最快、最好呢。你这一卦算到这么多年后,也是你爹的福气了。只希望这福气能一直持续下去,你们家一家和乐,你还能HOLD住形势,别打下了天下,有人要办你就行了。

    男权社会啊,女人不容易,叶琛的担心,实在是不无道理。

    颜神佑歪头问道:“先生?”

    叶琛在走神,但是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来,叶琛很自信,这项技能是满级的。没想到还是被颜神佑给察觉了,叶琛面无异色,继续问道:“尝听使君言道,小娘子欲分三州为四?又或者五?”

    颜神佑耸肩道:“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分一分赃了。”

    叶琛失笑:“小娘子是痛快人。”

    颜神佑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已修书与阿爹,先生看这样可行?”

    朝廷要重组,那就给虞堃配人呗。也不用太难,比如说,楚丰就让他官复原职,反正太尉老大人还在遥远的雍州,管不了这里的事情,对这里的兵马没办法指手划脚。郁陶还是大将军,人家有声望,草根出身的武夫,连世家都夸他。他还有兵,还是颜家亲戚。这样的人,算是有股权的。并且,以后征战天下,还得让人家帮忙。哪怕不上阵,做个参谋,也是绰绰有余的。又有蒋廷尉等。

    算一算,原来朝廷的官员,倒是有好几个到了昂州来的。不好让他们插手昂州事务的,就让他们到虞堃那里好了。免得碍事。

    至于虞堃身边的其他人,也得是她的人。哪怕不是她的人,也得是倾向于她家的。颜神佑的想法里:“可令他们兼职。”

    叶琛因问兼职之意。

    颜神佑道:“既在州府,又在朝廷。”

    叶琛道:“不好!”

    “为何?”

    叶琛道:“州府诸员,还是只做使君之臣为妙。且我观小娘子权分六部之设就十分好,这样既有九卿又有六部,是分而又分,能擅权者便少。这般设置,还是保留为佳。翌日……也好说是留个留想。”

    高,实在是高,颜神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会忽悠的人。于是也装成被忽悠了的样子,感动地道:“先生说的是。”

    两人又议了一回,果断将三州一分为五。归义郡及扬州北部一郡、桑亭郡北部仍为桑亭、永安郡之西部部析出一郡、荆州一郡,仍为昂州。密林郡一分为二,与永安之东部、桑亭南部,新设广州。

    扬州东部,仍为扬州。扬州西部,与荆州东部两郡,并设为陪都之湓郡(临安),称为京畿,或曰直隶。

    荆州余部,仍为荆州。

    各州内之诸郡、县之地,亦有调整。

    叶琛看了,只将颜神佑并不知道的地理上的问题略作修改,便说:“此举大善!”

    颜神佑便将这完整版的计划书给颜肃之递了过去。不多久,就收到了回馈——她被任命做了昂州刺史。

    ————————————————————————————————

    重新拆分版图、划定州界之事,颜神佑早跟颜肃之报备过。除着来投的人越来越多,越盘越来越大。颜肃之也在考虑这么一个问题:得有足够多的职位来回报诸位。

    这件事情就被颜肃之重新提上了议程上来,首先是问丁号,丁号觉得可行。再问李彦等,亦说可行。最后咨询楚氏,楚氏说大好。

    颜肃之便具表,与重组朝廷的建议一起,送到了虞堃的手上。

    虞堃正在养伤,但是对于重组朝廷,还是十分感兴趣的。他一方面觉得,颜肃之供奉他十分用心,另一方面又对唐仪、李今更加信任一点。当下便咨询这两个人。

    唐仪对颜肃之的提议,从来只有叫好的,便是大长公主也说:“这样也体面些。”李今亦觉得这位叔丈人厚道又仗义,也投造成票。

    在人选方面,虞堃自己都两眼一摸黑——他根本不知道原来的官员还有多少,就算有,他也不打算用了。柴丞相等出卖他,让他十分不甘。而唐仪与李今对南方也不熟,最后还是得问颜肃之。

    颜肃之便开了名单来,并不提自己,却将蒋廷尉、郁陶、楚丰等都报了上去。

    虞堃因蒋廷尉没有附和柴丞相(并不),郁陶一向为国出力,楚丰也只是对虞喆不满,都同意了。只是看到颜孝之的名字的时候,本能地有点不太开心——柴丞相是颜孝之的岳父——最后还是同意了。

    虞堃以颜肃之为丞相、晋位国公、加食封,妻、母这诰命随夫。颜孝之为尚书令,大将军郁陶、廷尉依旧是旧人,唐仪、李今掌宿卫。

    下面的名单,他就不太熟悉了,只有颜神佑比较眼熟,颜肃之申请让他闺女兼任昂州刺史。虞堃这会儿又有点犹豫了。唐仪便撺掇他:“那丫头有本事,现在这么乱,一切先打下天下再说吧!往年他们朝廷里争来争去的,争得天下都乱了,很好么?”

    此言有理。

    虞堃也不想跟颜氏父女起冲突,当下也同意了。颜肃之还为他推荐了一位老师——程妙源,这个人虞堃不认识,但是颜肃之既然推荐了,他也就收下了。他确实,也需要一位老师。

    以原密林郡守为广州刺史,原湓郡守张瀚升格为京兆,所辖之地扩大了。原桑亭郡却去做荆州刺史。而永安郡升得更高,被颜肃之推荐去给虞堃做太府。其余亲友,并原先考试取中之县令,大县之令升为郡守、小县之令变作大令。不能一一尽数。

    又有山璞与霍白,霍白授征西将军,山璞授骠骑将军,暂驻荆州。

    行文天下。

    总是理起了一个架子。只是丞相与皇帝,竟不在一城,分离数百里,各自养伤。

    颜肃之将程妙源支使走,也是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总弄这么个忠于虞氏的人在眼前让他带伤去朝见,他也有点吃不消。他还要组建相府,实在没功夫跟程妙源周旋。

    程妙源闻说推荐他去做皇帝的老师,十分推辞,自以才疏学浅,不堪此任。请求让李彦、霍亥这样的人去做虞堃的老师。他以为二人既肯仕颜,必是对朝廷还有感情的。却不知道,这两人仕颜,却是为了倒虞。

    卢慎十分会忽悠,他如今小日子过得十分之好。颜静媛性情软糯,不似江氏那般样样都要插手,实在颇合胃口。又有背景,殷氏也收敛了,眼下他弟弟又升做了郡守,殷氏也品出些滋味来了。真是一家和睦。

    是以他忽悠程妙源的时候,就分外地和气:“丞相荐程公,正因程公忠贞不二。再者,两位老先生年纪大啦,已经静养很久了,您看,他们这些日子,可还四处行走来着?不要耽误了圣上的功课,才是最要紧的。”

    这倒也是,程妙源收拾着包袱走了。

    程妙源虽然与大家立场不同,但是行事却令人佩服。是以颜肃之也没想把他怎么样,卢慎对他相当客气。另一个人就不同了。

    前扬州刺史蒋某见到布告,简直是暴跳如雷:“礼乐崩坏!妇人岂可主政?!还做一州之主!”

    蒋廷尉虽接了任命,却辞以年高,请年后再行——主要是想跟妹妹、外甥们多联络联络感情,在颜肃之这里刷刷存在感——现在还在昂州城里。颜肃之将蒋刺史将给他看管,他也没客气,将人狠骂一顿,日夜派两个人盯着,防止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盯对了。蒋刺史大骂,越骂越难听。

    蒋廷尉的嘴炮技能也不弱,张口就道:“要我将这妇人参你的奏本叫人念与你听?哪条说错了?”

    “我错我认,你们呢?如何畏于权势,不敢直言?”

    蒋廷尉伸一指道:“一、昂州百姓听了,欢欣鼓舞;”再伸一指,“二、礼乐崩坏,正因尔等不能守境安民。”

    蒋刺史一噎,蒋廷尉将双手往身后一背,慢慢踱去找妹妹说话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礼乐崩坏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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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复杂的旧账

    蒋廷尉也是满心苦涩的,老年丧子,谁都不会开心,也就是因为还有个孙子,他还能硬撑下来。虽然京城告破,好些个世家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然而世家并不是聚在京城的,比如蒋刺史,这样的,在外地任官,就逃过一劫。蒋廷尉思前想后,以蒋刺史能力虽然不够强,然而太平时期做刺史也是可以的。自家虽然受到了重大打击,但是收笼收笼这些在外的人,也是一小团了,互相支持,天下太平之后,未尝不能占一席之地。

    谁料到这是个傻货呢?

    他对蒋刺史的要求已经放得很低了,能坚持下来,别再惹事,一切都好说。他舍了老脸,也要拉扯一下同姓。这样的事情在全天下人眼里看来,都是正常的。甚而至于,不这么干,大家还要说你绝情。

    但是蒋刺史惹谁不好?偏要偏个煞星?!自己黑历史一团一团的,去挑战一个掀翻御史台的人,跟人家打嘴仗?!这不找死么?

    蒋廷尉在蒋刺史面前老神在在开嘲讽,一到亲妹妹面前,眉毛也垂下来了、眼角也耷拉了,嘴角都往下拉了——愁的。

    蒋氏近来病情又有一点严重,虽不至卧床,却也整个人懒懒地倚着凭几。自从听说娘家在京里,就逃出祖孙俩,她就大病了一场。亏得蒋廷尉来了,兄妹见面,倒是彼此有了些慰藉。

    见了面,蒋廷尉也心疼妹妹,对她说:“你别动弹啦,我就是来看看你。”

    蒋氏道:“家里那个,究竟怎么样?”

    蒋廷尉道:“他还能怎样?老实呆着罢!那个蠢物!”

    “你莫哄我。”

    蒋廷尉道:“你的丫头,自家不知?怎么会被那等蠢物辖制了?”

    蒋氏眼眶微湿:“可于名声,确实不大好。女子主政,前所未有这事。先时,她是代父秉政,事急从权,我并无异议。要我们出面帮衬,我们也是责无旁贷。可是现在,她受这等闲话,我真是心疼啊!QAQ”

    蒋廷尉急忙安慰道:“不会不会,你看昂州,哪有人说这些鬼话的?她在昂州得人望,山侯之妹,可有人说她了?昂州风气便是如此!你那女婿,疼闺女疼到骨头里了,又想捧她,又不想人说她闲话,特特选的昂州呢。话说回来,山侯之妹……与小五郎能过到一处?”

    蒋氏擦擦眼睛道:“他们?倒没什么,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不得成婚罢了。那小娘子我也见过了,爽直了些,父母兄长又疼,不是个吃亏能忍的性子。这二年倒是好了些,想是受过教训了。”

    “那便好。”

    蒋氏忍了一忍,还是说:“你看……神佑……真的不妨的?我是说,日后,我怕记恨她的人太多了!论本事,我敢说,我的外孙女是极好的,可谁叫她娘将她生做女身呢?怎么能不招人嫉恨?!眼下还好,待大事已定,我怕有人跟她歪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蒋廷尉只得挑开了说:“她的想法,我是猜不透的,那不是我的本事能够估量的人。既猜不透,咱们便静观罢。我总觉得,她所谋者大,却又不止于帝位。”现在想来,那位嘲讽世家不过是世卿世禄的小小少女,她的傲气,并非无因。

    蒋氏惊骇道:“这!”

    蒋廷尉见妹妹急了,便做了一个稍安毋躁的手势,对她道:“我只是一猜。你想,她如今又建幕府,又引女官,连你们都上船了,谁还敢咬她?当平安无忧。我不明白的,是下面。听说,析三州而为五,正是她的手笔,她的棋,下得太大,我看不懂。我只问你一件事情,你可曾听说……当年归义从县升作郡,究竟是谁的主意?是不是她?”

    蒋氏道:“此事我并不知,你若想知道,须问女婿。”

    蒋廷尉叹道:“我来才知道,你这女婿,运气忒好。也罢,你总是放心罢,咱们家……总不会眼看她有什么岔子。五郎还在她那里呢。”说着,又是一声长叹。

    蒋氏知道他心情不好,自己心情也不好,然而自家儿孙能好,便好了。只是,她又想起一事来:“阿峦的亲事……你是不是也要想一想?如今门当户对者少,虽然他要守孝,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蒋廷尉道:“原本我中意唐氏女,谁料尚书令下手太快!阿妹若有合适的人,不妨说与我。”

    蒋氏道:“你要什么样的孙媳妇?”

    “我亦不知,自是想要样样都好的,只是……眼下只怕强求不得的。再者,孩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只请阿妹为了留意。”

    蒋氏道:“好,我应下了,只限名门?”

    蒋廷尉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唐楚最佳,郁氏亦可,至于其他,可休矣。”

    蒋氏道:“那我留意着。”

    ————————————————————————————————

    被讨论,并且被盖了个“比廷尉还要高明”的戳子,又被外祖母好生担心了一回,这些颜神佑并不知情。她现在正在生气。

    先是,她与颜渊之父子领兵至扬州城,扬州城外驻扎,命人往城下宣谕。验讫,属官等前往迎他们。这些都颇为顺利,盖因颜神佑之前在坞堡的时候,宣传活动十分到位,大肆宣扬了阮梅之恶,以及自己大破阮梅之胜利。被蒋刺史骂,降低了她的分数,不过她马上反击,又让人觉得——哪怕不合规矩,能让大家过得舒心,那也行啊,实在是被阮梅韩斗之流搞得要死不死了。

    扬州城附近之地,对颜家军的到来,是持着相当的欢迎态度了。

    问题是,颜神佑这里,不但有自己的部曲、有昂州兵,还有韩斗!韩斗跟蒋刺史,那是出了名的不对付,连带的,各自手底下的人,也不大对付。说起来,也不是没有人心里觉得蒋刺史的公子做得不对,只是这样的人是少数。更多的人觉得是韩斗气量小,蒋公子看中的那女孩子的父亲多事,女孩子是祸水。这其中,怪后者的显然更多。

    这些都不算什么。算什么的是——韩斗先是造反许久,单拣大户来拷打,侥幸逃脱跑到扬州城里来的人,恨他入骨;然后是与蒋刺史不对付,双方未尝没有兵戎相见,连小兵、普通百姓之间,都有那么点血仇。

    这问题就大了。

    韩斗也不傻,自己跟颜神佑说了,他就在城外,并不入城。

    颜神佑也不能尽由他作主,将他的营盘安排在昂州兵营盘之侧。位置依次是:扬州城—玄衣—昂州兵—韩斗。算是作一个隔离,队伍并不入城,只有玄衣以五百人,陪颜渊之父子叔侄入内。

    开始,这样的安排是很好的。

    进了城里,颜渊之也是风度翩翩的美中年一枚,气质还是相当温和又朴实的。看到他的人都觉得,比蒋刺史的卖相,看起来略逊一筹,然而后台极硬,又有兵马,且态度和气。不似蒋刺史,因出身好,态度里常有凌人之感,他自己还察觉不出。

    再看后面,颜希礼也长得人高马大,再着青年人的热血,反比蒋公子之浮华更让人觉得安心。扬州有蒋公子之前鉴,对刺史的儿子,也开始挑剔了起来。再看颜神佑,咳咳,完全不像是个女壮士!

    传闻里,这种领兵杀敌的女人……评价总是有那么些偏颇的。虽然有些不明就里的男人,总觉得这样的女人,也得是长得好看、身材苗条、虽然凶悍,但是总是会有一个真爱的男子……咳咳,扯远了。那些都是些不大懂事的酸丁的意淫罢了,真正有点见识的,都觉得这会是一位女壮士,胳膊上得跑得了马,心狠得能杀得了人。正所谓,善不掌兵。

    扬州城属官里,显然是有不少人属于明智者。

    可等一看……妈蛋!这小脸蛋儿,尼玛不对啊!说好的女壮士呢?怎么跟酸丁脑补的形象一个画风啊?

    颜神佑明白,此时她是来给颜渊之站队的,以此并不气势外放,只安安静静携人马立在一旁而已。

    只不过,当这些属官将目光转到她身后的时候,眼神就已经变了。玄衣的气势,很难收。才砍完人,征衣都像是血色太浓以致变成黑色一般。

    直到此时,众人才有了一些屏息宁神的意思。

    颜神佑也不以为意,依旧话很少。等颜渊之介绍到她的时候,才对众人一施礼。众人慌忙回礼——颜神佑的级别,特别高。再看她,依旧面上轻笑,说话也是轻声慢语。只是一举手一抬足,却是缥缈已极,完全猜不出她的心思。聪明人此时已经品出些味道来了,并不敢小瞧于她。

    入得府内,也见雕梁画栋,除开比昂州城略小些,其奢华并不亚于昂州府,而有甚者。叶琛与杜黎看罢,俱是冷笑。一般人不晓得,单是这花木一样,耗费便不止千贯——皆是贵种。余者亦然,果然是数百年名门的审美,不拿黄金为阶玉为栏,却样样不比金玉便宜,一般人还看不出来。

    入得厅内,颜渊之便命府内诸官,且各领原职,若有不愿留任,欲追随蒋刺史者,悉听尊便。留下来的人,他会重新表奏天子,辟作他自己的属官。

    颜神佑听了,觉得她四叔的处置相当不错。一直以为颜渊之只是个照章办事之事,现在看来,她是小看了她四叔的。

    扬州府的官员,面面相觑,便有一白面有须的中年男子、一容长脸的青年男子,并一个个头颇矮的黑脸男人声称要退出。说话时,还看了颜神佑一眼。颜渊之有些不痛快,讨厌这些男人居然敢看他侄女,也有点气乎乎地请他们自便了。

    颜神佑心道,这是瞧我不顺眼?还是要维护礼仪?

    才想完,便又有三人退走。

    颜渊之的脸紧绷了一下,颜神佑依旧面色如常。她看到了,她四叔的行李里,除了铺盖还有人,有几个是归义郡的属官,这一回,显然是跟着高升来了。

    最后,留下的不过一半人,颜渊之也不以为意,果以他自己的人来充数,且说:“既如此,请擅始擅终,且做交割。”又询问钱粮人口籍簿等一应档案、命召府内小吏、服役之人前来拜见新使君。

    那白面有须的中年男子原是扬州长史,与蒋刺史一样,也是世家出身,据说姓姬。此时便道:“不知哪一位与我交割?”

    颜渊之便道:“四郎,你去。”这个四郎,是他的幕僚团里第一得意的人了,颜神佑认得,此人姓冯,倒是业务熟练的人。见他出列,便说:“扬州颇大,怕档案极多,近又有变,请将南郡与我作交割。”

    颜渊之道:“应该的,还有付与张京兆之档案,也一并点出罢。”

    颜神佑便笑道:“杜长史,你也去。”

    杜黎微笑道:“谨遵命。”

    颜神佑再打一响指:“封千户,两百人,去帮忙搬取!我着急着呢,谁跟我磨蹭,我就让他上旗杆子上清醒清醒。护好了,谁把文书给我烧了,我就烧他全家。”

    封千户廊外应道:“是。”

    颜神佑又让丁琳和李三娘也去帮忙清点,分出来划分京兆的。

    姬前长史惊骇地看着门外无声聚来的两百人,简直不能更心塞!

    有了玄衣压阵,这活计就做得极快了。原本文吏欺士卒,战乱时,武夫又逞豪强。现在在玄衣的绝对武力压制之下,都老实了。

    颜渊之舒了一口气,有兵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又分派了诸人的官职,请诸人办交割的办交割,汇报的汇报,一面发下安民告示:“将原写好的告示拿去贴了。”他过来,颜肃之亦拨人马护送,这些人,现在随他入城,别的不做,先去贴告示,再敲锣打锣的宣传他来了、会爱护百姓。

    颜神佑道:“我那里交割已做,叔父且忙。我带三郎去看看这里守卫如何,也好教他一教,这里终是叔父辖下。”

    颜渊之笑道:“好,你辛苦啦,”然后一变熊脸,对颜希礼道,“你傻笑什么?还不与你阿姐去?好生学着,学不好,看我收拾你。”

    颜希礼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颜神佑便带着颜希礼,一路巡视着州府、扬州城的治安。先看州府的守卫,小声让他把州府守卫接手。又指扬州城的治安,感觉还不错,告诉他哪些通道必须保证畅通,哪里又是守城之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颜希礼一一记下了,却问:“阿姐何时剿匪,我还要练练手呢。”

    颜神佑道:“你须等上一等,我意思,你先将此处的兵马拿下了再说。兵,不听你的话,你拿了帅印都没用。让兵跟你走,不过几条:一、让他们信你能带他们赢;二、让他们知道跟着跟你有前程、能吃饭、能上进;三、知道你把他们放在心上;四、跟着你,哪怕死了,家人也有着落。除此之外,要紧的就没几条了,令行禁止一类,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了。”

    颜希礼道:“不知道要收伏到什么时候,我年纪还小,怕他们不听话。”

    颜神佑道:“有我在,冲锋用不着扬州兵,我现在也不信他们怎么能打,还不如韩斗呢。我原想将韩斗留给你,怕你收伏不了他,他有股子狠劲,现在劲气虽漏,却是领兵老到的。我怕他再有反意,你察觉不出。扬州兵,我劝你上手之后先精简,扬州被韩斗一闹,嘿嘿,闲地多了,退伍的也分田与他们,让他们有后路。兵少了,能打,比一群乌合之众强百倍!养兵耗的钱粮就能减上一减了,纵不减,每个兵头上能落的好处也就多了……懂?”

    颜希礼咧嘴一笑:“这得跟阿爹商量着办,不过我想,阿爹也是乐意的。只是,我怕这里豪强的部曲也多,那些如何减,我便没办法了。”

    颜神佑道:“是要与四叔说,我看,不如授田。与百姓授田,男丁多少、女丁多少,税赋多少,减赋,不加征。”

    颜希礼道:“昂州这么办,是因为有阿姐,且有海盐之利。扬州……”

    颜神佑道:“都一样的,昂州就算没有盐,也是可以的。我让你精兵,就是为了这个。扬州这里,我看过地谰,似乎不好有大盐场,可开盐田的地方却也不是没有。不过……得他们服了,才能开,否则就是为了做嫁。至于豪强,不须担心,韩斗一闹,扬州豪强也折了许多,可比以前容易得多啦。”

    颜希礼道:“我明白了。铜山,咱们也得收回来罢?”

    颜神佑道:“当然,还有铁。铁从来是官营的,不过看扬州这个怂样,少不了有猫腻,必要一一探个明白。”

    颜希礼答应了。

    此后数日,一直这般。颜渊之等前面办交割,颜神佑带着堂弟四下巡逻,还往城外军营去,教以行军布阵之法。又说:“大将军不定何时来换防,你可多向他老人家请教。”

    颜希礼十分欢喜。

    直到年前几日,天下飘起雪来,颜神佑欲趁此时,再让颜希礼感受一下行军之苦。也是要看看自己的兵,看他们是否受严寒之苦。来时陈兵,自然是放到南门之外的。倒是背风,只是住着帐篷,冬天必冷。也不知柴炭够是不够,若不够,又要调拨了。倒是可以用朝廷的名义,从扬州府库里拨,扬州府库,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起消耗了。这么看来,京城附近那个大粮仓,真是该想办法夺下来了。

    出得城来,见秩序井然。昂州这里还好,帐篷是极好的牛皮大帐,间以羊皮等,防风还行。韩斗军就差着一些了,韩斗的后勤,虽然能维持,却实在不是长项。颜神佑又协调给他调拨物资,再不成,就匆忙搭点板棚。

    才忙完这些,便有来报:“南郡守携诸员来见新刺史。”

    ————————————————————————————————

    南郡守也是觉得很晦气的,没事儿被分出扬州也就算了,还划到昂州去了。划到昂州就罢了,还特么分到一个女人手下了。可这个女人不好惹,不说她爹,就说她自己,也是凶名赫赫的。妈蛋!敢拿阮梅的兵马树一排溜京观的人,是一般人么?

    大破阮梅已过去近两个月了,能传的地方都传遍了,传说越来越玄乎。这让南郡守想反对都要考虑考虑,犹豫间,又被怀化县令过来寻死觅活一回。颜神佑又从扬州城里发了文书给他,告知现在已归她管了。

    南郡守心里也是吃不准的,在他心里,女人主政固不可取。但是这个女人太凶,万一她不开心,杀过来怎么办?这个女人杀人不眨眼啊!等她血洗南郡,不如先去探探风声。看怀化县令着实可怜,便将他也一起携也来……让他请罪,也是作个试探。

    南郡守的想法,其实是许多人的想法。

    颜神佑便在扬州府里接见了这一行人。

    南郡守感慨万千,三个月前来这里,还是蒋刺史当家,现在不知道府里怎么样了。希望这群武夫不要牛嚼牡丹,把府里花草都糟蹋了才好。

    进来一看,一切旧照,才感觉略好了一些。

    颜神佑在前厅接见的这一行人,施礼毕。南郡守等人各得座次,分宾主坐定。对面乃是颜神佑的属官了,一看,居然混进了女子!南郡守嘴巴动了一动,差点没喷颜神佑一脸。往上座一扭脸,严肃地道:“下官有一事,想说与使君听。”

    颜神佑笑道:“何事?”

    南郡守便打招呼,让怀化县令入内。

    怀化县令自认倒霉,他的辖区并不好,也就比当年的归义县好那么一点看得见。级别又不高,是以出身其实也不高的。当时能顾得了眼前便不错了,又经人一挑唆,自然就火冒三丈了。

    谁想到颜肃之这个因为得罪外戚而被“流放”的人又翻了身了呢?只好来请罪了。当时就伏地而拜。

    颜神佑讶然道:“这是怎么了?快快请起。”命人扶起怀化令,怀化令还不敢起来。颜神佑更觉惊讶了。

    经南郡守解释,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当下温言问道:“阁下当日,是为了境内百姓安宁么?”

    怀化县令忙说:“是。虽然是想本县安宁,却是……却是,不顾他县百姓了。是我狭隘了。”

    颜神佑笑道:“这有什么?谁还没有个年轻犯错的时候么?当时之事,难怪阁下恼火。换了我,辖下百姓因此苦受贼祸,也是要发怒的。”

    怀化县令与南郡守来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大不了一死谢罪,只希望不要牵连自己的家小才好。没想到颜神佑会这般说,忙道:“不敢不敢,只是一生自觉谨慎,但有做错的事情,总是觉得愧疚。常常想起,以作警醒,此后毋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父已忘此事,君又何须一直挂怀?如今天下攘动,盗匪四起,民不聊生。正赖我辈以正乾坤,以安黎庶。当此大有为之时,还请不要辜负。诸君有子侄者,可尽报与我,我当择优而录,或从军、或治民。总有他们能做的事情。”

    南郡守心说,你这气度,主事也是可以的了,看你好像本事也不小的样子。唉,要是个男子,我现在就趴地拜你,从此跟你混了。不过,眼下就你先凑合着吧。

    与怀化县令一并拜谢,颜神佑又安抚他们,让他们暂领本职,又录南郡守之幼子,将他送去给虞堃做散骑常侍去。还跟怀化令商议,看怀化沿海地形如何,要不要开个盐田啥的。

    正要留宴,却有玄衣飞速赶来——扬州兵与韩斗军发生了摩擦!

    作者有话要说:这微妙的章节数,真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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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又在犯坏了

    颜神佑听到汇报之后,表情差点裂了。还好,只是差一点,她现在脸上还是维持着原本的表情,眉毛都没动一下,心里已经在生气了。面上却还是很从容地对南郡守道:“诸位少歇,我去去便来。”

    南郡守等人不敢怠慢,皆说:“使君自便。”却又不说要去凑热闹。虽然是要来就近观察新上司的,如果是普通械斗,围观就围观了,顺便看一看这位新上司的处置方法。一旦是两军“殴斗”,那就敬谢不敏了。拜拜了您呐,我们就在这儿等吃饭了。您快去快回,好走不送~

    颜神佑也没想让他们跟着去裹乱,见来报的戴千户虽然脚步匆匆,面上却并不着慌,便知事情应该没那么糟糕。当下请叶琛与杜黎招呼这南郡守一行人等,自己却与戴千户往城外行去。

    才出门,迎头就遇到颜渊之与颜希礼父子俩,颜希礼已经穿上了铠甲,腰悬宝剑,颜渊之亦佩剑,表情都不大好。颜渊之见颜神佑出来了,先问:“来人都安置好了?”

    颜神佑一点头:“军师与长史在内。”

    颜渊之道:“我随你一同出城去看看,这事不对。”

    颜神佑冷笑道:“是不对,我这里交割将毕,才将要走,怎地又出来这等事情?人就驻在城外,这些日子了,不会到现在才知道罢?纵知道了,无人煽动,也是打不起来的!他们要是哗营,扬州兵砍了上峰,我才信是无人煽动。”

    颜渊之一跺脚,恨声道:“究竟是什么人?!”

    颜神佑道:“这可不好说呢,左右不过是些看不惯你我的人罢了。”

    “就不能是……群情激愤?”

    颜神佑道:“不太可能,不至于闹这么大。哪回乱后没有招安?又见谁个闹了呢?”

    颜神佑问颜希礼:“这几日,你将城里逛熟了没有?守城军士,你能握住多少?”

    颜渊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颜希礼乖乖答道:“守城军士并非部曲,倒是肯听话。”

    颜神佑点头道:“召集他们,不要让城里也乱了,一路宣讲,关了坊门!再讲一遍,寓居于城内之士绅,愿归家的,可登记造册,田契为准。”

    颜希礼听了吩咐,看一眼他爹,颜渊之一点头,他飞快地跑了出去集合人。颜神佑这才请颜渊之与她同去:“毕竟事涉扬州。”

    颜渊之道:“责无旁贷。”

    ————————————————————————————————

    叔侄俩到了城外,发现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阿胡就没进城,一直在城外约束着士卒。颜神佑原本是为了防止韩斗的部下生事,故尔让阿胡留意的,没想到歪打正着,遇上了这等事情。

    韩斗军目下尚有万余人,扬州兵也是差不多的数目。以两人现在的地盘,能养活这么多的部队,再加上军械一类,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了。原本数目更多些,这些年连年消耗,着实去了不少。再征,就有竭泽而渔之危了。

    颜神佑到时,阿胡已经将指挥着昂州兵将双方分开了,玄衣整队,在一旁虎视眈眈,却并不听阿胡号令。好在阿胡手上两万余人,与足以压制得了局面了。且扬州兵来者并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与韩斗有仇。来者不过千人而已。

    颜渊之忙传令,命守将来见他。

    颜神佑小声道:“还是太乱了,是时候精简一下了。”

    颜渊之正要说什么,韩斗面色不好地过来:“是我们惹来麻烦了。”

    颜神佑道:“官逼民反,怪得了谁?各主其主而已。你且住,我自有分寸。”

    再看那边,不止是扬州守将来了,守将周围还被乱哄哄几百号人跟着来了,嘴里还喊着些不干不净的口号。更不妙的是,这些人后面,好像还跟着一团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颜神佑的脸也沉了下来,一摆手,玄衣即刻扳鞍上马,动作整齐划一。

    远远的,守将一个哆嗦,大声斥责着后面的人,后面更有些乱了。颜神佑抽出了箭来,搭在弓上,直指前方。玄衣跟着引弓搭箭,一声不吭,箭指之处,皆随主将。

    扬州守将大骇,下马来拜见颜渊之。似扬州这等地方,自然是有驻军的,原守将在跟韩斗死掐的时候被韩斗活活砍死了,这个守将,乃是蒋刺史后来提拔上来的。为蒋刺史效死的心没有,但是要掂量掂量颜家份量的想法却是难免的。现在一看,便有些后悔了,很怕被团灭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的这些人,跟韩斗打,能扛得住。打阮梅,就是被虐的份儿。现在来了一个完爆了阮梅的人,他原本以为只是靠运气,现在发现人家其实是凭实力。

    连忙向颜渊之请罪,颜渊之道:“你我文武两班,何须多礼?你还是见过卫将军罢。”

    守将的冷汗流了下来,匆匆向颜神佑一礼。颜神佑眉毛也不曾动一下,箭都没放下,直对着他身后的人群。

    守将回身,大吼:“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整队!”扬州兵零零散散整着队,有听话的,也有真是有深仇大恨的,犹自愤愤。也有一些不安的,正在犹豫。

    颜神佑下令道:“警戒!”

    这才对他道:“约束不了?”

    守将的面皮胀紫,大声道:“这也须怪不得人,打了恁些年……”

    颜神佑道:“不出三年。”

    守将:“……”

    “三五门里,行军打仗,各为其主,我就没见过算后账的。有私怨就没脑子么?一岸之隔就是阮逆,你们这里打,不怕为人所趁?知道阮贼在京师做了什么么?要不要我告诉你?现在争斗,是收了阮梅好处了么?”

    守将可听不得这个话,梗着脖子问道:“这话可不敢这么说!我们还收留了好些京城里逃出来的人哩!”

    颜神佑一扬下巴,问道:“则眼前之事,你怎么解释?”

    守将生硬地道:“我有脑子,他们也有私怨!”这是一个五矮身材,十分壮实的中年人,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看起来颇不好惹。

    颜神佑道:“你不拦?”

    颜渊之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味儿,怎么像是要激着人生气似的呢?这不对呀!正想打个圆场,不想守将脾气上来了,语气更加生硬了:“末将本领不济,只看将军的了。”

    颜神佑道:“好说。都给我围起来,一个一个查!对着名册!查完了,我自有交待!我只问这先头两千人,余者不论!我再问一遍,后面的人,你当真拦不住了?”

    守将见她粉面含煞,再看后面玄衣是真煞,又有韩斗军在旁,昂州兵列阵。思及她的凶名,当即开口道:“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拼死也要让他们老实了。”

    颜神佑道:“你传令吧。”就是不放他走。

    守将自认晦气,命心腹等分头约束。颜神佑看他也是分派有度,不多时,大致就有安静下来的了。此时,却又有人放声悲哭,大喊他的父亲兄弟死在韩斗手上云云。

    颜神佑并不理会这个,只命便收军册,一个一个点名,许其诉冤,她自当有所处置。两千余人,她手上人极多,分了几个通道,不多时便清点完毕。即指南郡籍贯之人道:“南郡现在归我了,你们单列。”

    又挨个儿查籍贯,凡与韩斗军未曾踏足之地,皆问:“踏进三五门,死生由命,富贵在天!既应征来,便当知命。废帝已招安韩某,便与你们是同泽了,纵有旧怨,你们各据城之南北,他们挑衅你们了?”又指哭喊父兄死得惨的,许诺:“我不是旁人,不兴作杀鸡取卵的事情,若家中只有你一个男丁,许你归家。授田!只征租赋两样,一年服徭役两月即可。”

    守将大急,这年头,当兵是为混口饭吃。特么给了饭吃,保证不用拼命,他这手下的兵,得散一半儿。当即便嚷了起来:“将军,你这不厚道!”

    颜神佑道:“难道要让人家绝后?”

    守将:“……”

    颜神佑抬手间,就给她叔把政策给宣传出去了。颜渊之却还不明白,这侄女儿这是要干啥?这是要把扬州守军给弄没了吗?不要啊!弄没了,他怎么办?但是他不能拆侄女的台,只好跟着背书,再宣传一回授田的政策,并且表示,只要是参过军的,都比普通百姓多五亩,战死的,家属多十亩。并且表示,他手里有田。

    一时之间,欢呼雷动。守将的脸,隐隐发青。颜渊之的脸,也不太好看,不过他坚持了下来,总觉得像是有什么阴谋的样子……

    颜神佑其实没什么阴谋,就是觉得,有事,守将不能控制局势,还前呼后拥了一群人过来继续找茬,这要不是他能力太差就是他故意的。总之,在这个时候,对面太远的地方(也就百多里地)过河就是阮梅的地盘了,还敢生事,这就是眼光有问题了。

    趁早让位。

    她一向喜欢精简一下部队,在保证一定数量的前提下,走精兵的路子。打到现在,田地荒芜,光有兵,没有粮,有个P用?韩斗降得这么痛快,就是因为他的后勤跟不上了。扬州这里,因是州府,粮仓比较满,目前还能支应。再继续下去,恐怕就得啃树皮了。

    无视了守将的脸色,颜神佑的命令并没有停止。下令继续查,她是绝不相信没人煽动便会闹出这样场面的。这样的场面,煽动的人必不会即时撤出,敢煽动,就不至于这么胆小,也不会这样停,他们得混在人群里掌握局面。

    这样大的场面,除非是经营日久,否则的话,人既多,心便不会很齐。迟早有人会攀咬,她只须要引导一下……比如,唆使的人现在没事,你们出头了,是不是认罚?

    果然揪出数人来,被一致指认了。

    守将的脸色更差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他早有所觉只是不指出而已。万万没想到,除了他觉得“心中有数”的几个人,别还有他没有察觉出来的人。他原想着,就看着这几个人闹一闹,如果新来的上司有本事,压住了,他能拿这几个人当替罪羊。压不住,他正好弹压一下,也算是给新上司一个下马威。蒋刺史提拔的他,他也有些想还人情。

    没想到,事情居然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颜神佑一点也不客气,在征得了颜渊之的同意之后,当场就把扬州守军给拆了。整军,依旧是按照旧制,有父子、兄弟俱在军中的,必命一人归家,为家中独子的,可以回家。百姓重授田。

    有军官不想留的,照此办理,并且,更加条件更加宽松——不愿意干的,就可以走,不拘于是否有兄弟父子同在军中服役。你敢退伍,我就敢给你授田,并且,根本级别的高低,分别有比士卒更多的田。

    守将都要傻了,这TM是什么事儿啊?眼瞅着兵就要散了一半儿了呀!韩斗没把他的兵给折腾完,这小娘子一来,折腾下去一半?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他强撑着,问颜神佑:“我亦受朝廷之封,乃是本地守将,你奈何散我军士?”

    颜神佑很冷静地告诉他道:“你现在不是了。”

    守将:“……”

    颜神佑对颜渊之道:“正好,上阵父子兵。”

    守将大悟,将要叫嚷起来,却被颜神佑一个眼色下去,玄衣将人扣住。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已经被堵了嘴使一条麻绳捆了。

    颜神佑亲往扬州兵驻地去,再宣将令,分营,将可归家务农的,另立一营,留守的,再立一营。以颜希礼为将,与他五百玄衣护卫,驻扎进来,开始练兵。

    守将则被她一本参到虞堃跟前,以纵容哗变、不识大体、不堪大用为由,强行发到了昂州去看管。守将自是不服,颜神佑却也不理,只说:“大敌当前,无能是罪、内哄是罪。”却许他携带亲信士卒同往,倒也消弥了许多反对之声。

    ————————————————————————————————

    一切事毕,已至深夜。

    回城路上,颜神佑向颜渊之解释了情由。颜渊之自嘲道:“我原还在愁,要如何弄来这许多粮草,现在一看,倒是省心了。”

    颜神佑道:“并非为了这个,这个人,本来就有些不妥。单说今日这事,他有本事,自然能约束得住。纵有疏忽,也不至于这里已经打完了,那里他还在看热闹。”

    颜渊之沉思道:“这倒也是。布告已经贴出去了,文书交割完毕,我正在看籍薄,年后便要重新授田呢。如今,正好再说一回。只是有一样,我还是不明白,从来只有天下太平了,才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你怎么现在就……”

    颜神佑道:“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养不了那么多兵了。天下一乱这么些年,原来的底子都耗得差不多了罢?战乱之地,供养兵马太多,总有一天要被拖垮的。不如趁此机会,就颁授田之令,愿走便走,愿留且留。走的,发给口粮,明春支给种子、农具等,令种田。余者严加整训,使成精兵。”

    颜渊之想了想家底子,也有些泄气。昂州已经到了要发动妇女的地步了,扬州这里,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默默点头,又问要将韩斗如何。

    颜神佑道:“我原也不打算让他在扬州常驻的,只是现在还要用到他而已。收拾对岸那些人,我的人马还不大够。”

    颜渊之惊道:“你待如何?”

    颜神佑道:“先试试水吧!”

    颜渊之没有想到的是,颜神佑说试水,那就是真的试水。她命韩斗整军,年后与她一同往河岸赶去,先在岸边扎营,再观察河流的情况。韩斗有些踌躇,决心倒是下得很快,向颜神佑请求,他的兵,也按着扬州兵的待遇来办。

    颜神佑笑道:“你却是躲不了清闲的,你的兵,可精简,你本人还是留下来罢。你又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减人、加饷,依昂州兵例。无论去留,都不会亏待他们的,放心。”

    回得城内,颜希礼居然有几分模样,将城内约束得一片安静。颜神佑回来,便即开了坊门,道是已太平无事。颜渊之重宣授田之事,颜神佑向颜渊之建议,紧盯城内之士族。

    颜希礼听闻要让他领兵,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到城外去。颜神佑道:“他们原先可是有主的,让你去,你可得能降得住,不能犯浑!”

    颜希礼道:“阿姐放心,我省得。我与他们同吃同住,老实人,我也待他们好,不老实的,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颜神佑道:“我与你五百玄衣,你小心着用。这几日,先随阿胡学一学。”

    颜希礼欢快地答应了。颜神佑又将她暗中记下的原守将心腹的样貌、名字,都告诉颜希礼,颜希礼记这个倒是很快,拍胸脯说:“阿姐放心,我自会看好他们。”

    颜神佑却又要去应付南郡守一行人等,颜渊之见状,对她道:“你且去忙,我亦有事。”他还得去整理出授田的具体事宜来,不止是条例,还须安排能用的人手。这件事,最好是跟剿匪同步才好。一面推进,一面巩固,这样才好。这事儿,他跟儿子就能商量了。

    颜神佑这里,轻描淡写一句:“已经没事儿了。”就招呼大家吃饭,完全不像是解除了六千人的武装,搞翻了一个守将之后应有的态度。

    南郡守等也不敢多问,既然无事,他们便吃吃喝喝,休息完了,赶回去过年。南郡守倒是关切地问了颜神佑一句:“使君新年,可以动身往陪都朝见?”

    颜神佑道:“不啦,对岸还有一群人等着我去弄死呢。”

    南郡守:“……”=囗=!好可怕!喝菜喝菜,吃汤吃汤……

    ————————————————————————————————

    南郡守等人走后,颜神佑却着手整顿韩斗军。不几日,已裁汰完毕。因有韩斗配合,反比扬州兵那里顺利得多。韩斗的部队,比扬州兵留下的居然更多些,扬州兵只剩下七千余人,韩斗军却好有九千来号人。

    颜神佑道:“我表兄现是吴郡守,这些人,他自会妥善安置,只是你……在吴郡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还是跟着我回昂州吧。”

    韩斗原是走投无路的,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有人牵着他走,便跟着走了。听颜神佑有安排,自然是点头答应了。昂州兵与玄衣的战力,他算是领教到了,光看收拾扬州兵时的狠劲儿,韩斗一掂量,就觉得自己不是对手。不如依附之。

    颜神佑道:“年后,我们便往北面去。”

    韩斗迟疑地道:“只怕,那里不太好啃。”

    颜神佑笑道:“我从来不是拿自己人的命去填沟的人。”

    韩斗道:“如此,末将便遵将令就是。”

    因整顿了韩斗军,颜神佑的计划便随之一变,离开春还早,她要去折腾折腾河对岸。折腾完了,再回来一路剿匪,一路授田,正好扫荡一遍扬州,一路南下,她也好回家了。打了这么大的地盘,怎么着也得巩固巩固,对吧?连年用兵,有点吃不消啊。

    叶琛听了她的计划,便问:“可是因为韩斗?”

    颜神佑笑道:“正是。昂州兵见血不算太多,玄衣拼杀时更是不曾陷入僵局苦战。韩斗却不一样,有这样的九千人领着,可以省不少事了。”

    叶琛抚掌大笑,继而问颜神佑要怎么搞对岸。

    颜神佑便说了她的计划,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一直戳一直戳,骚扰,骚扰得对方吃也吃不香、睡肯定也睡不好,在最松懈的时候,突击过去,一棍子打晕。

    叶琛失笑,这还是使诈。

    颜神佑将脸一板:“这是智取。”

    叶琛道:“与新君的贺表,还是要写的。”

    颜神佑笑道:“长史已经递上去啦,咱们年后就走。”

    大年初三,大军开拨。虽然天寒地冻,仍然守着行军的法门,一面行军,一面也是练习。先洒斥侯,大军跟进,一日行三十里,不急行军,总要保留些战力。唯恐到了岸边扎营时,体力透支,被对岸所乘。

    行不两日,居然与悄悄摸过来的阮梅部将发生了遭遇战!

    说起来,阮梅行军打仗,那是真的有一手的。在颜家堡吃鳖,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啃这里。颜神佑还是估计错了,阮梅败退之后整军,修整完了之后,自己坐镇京城,却派得力部将常恢率军三万,往袭扬州城。

    阮梅曾言:“伪朝(朝廷)之人,互不相能,颜强而蒋弱,蒋必不服!防颜胜于防我!”这样的事情,他在横北方的时候,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必调兵往西防,西面又有韩斗,他们捏不到一处去!这是大好的机会!”反正,他是立意暂时避开颜神佑,再琢磨那个炸得他满脸花的东西是个什么玩艺儿了!

    颜神佑根本没想到阮梅会跟扬州过不去,还以为他会中二病发跟自己死磕呢。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颜神佑抹了一把冷汗,对叶琛道:“这是老天在帮我。”她要是优哉游哉地在扬州城过新年,放松了警戒,这是被人一勺烩了的节奏啊!

    这下好了,又遇上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开打吧!

    常恢自以得计,乃是神兵突降的奇袭,没想到半路被人撞上了。颜神佑还特别搞笑,让人拿着大喇叭喊:“快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我们将军已经知道你们的图谋了!”

    常恢乃是少数几个知道阮梅有多惨的人之一,一看玄衣,就知道事情不妙。他也光棍,掉头就跑!硬拼,他也怕被不知名武器搞死。一面跑,一面想:跑出去就行了,幸亏粮草辎重还在岸边没过来。

    他行军倒是很快,辎重累赘落在了后面,倒是保住了。

    颜神佑哭笑不得,她带兵来,是要正面拼一拼的,对手一打照面就跑,这又算是个什么事儿?

    下令去追,又命不可冒进。压住了,把常恢往河里赶。常恢是搭的浮桥,自己过河之后,便命放火。颜神佑只得暂时望河兴叹,恨恨地道:“看我弄不死你们!”

    叶琛抹了一把冷汗,对她道:“还是扎下营盘罢。”因指地势颇佳,又离河床较远之处,以防河水暴涨。

    颜神佑道:“好。”又命报捷,这一仗,因为常恢跑得快,斩获并不丰,只有千余级。颜神佑很没兴趣,把功劳给阿胡、韩斗等人分了。命用空粮车将尸骸运往扬州,又堆起一座京观来。

    她自己,却开始了日-常-骚-扰常恢的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有同学觉得写打仗太枯燥了……我也写得好卡啊……但是又不能不写。我要直接写“N年之后,她一捅天下”,会收砖头的吧?会吧?

    唔,意见收到,我会尽量在保证文章完整的前提下略缩减一点这方面的内容。我知道这样的情节很多人不太喜欢看,我尽量写得有趣一点、穿插进一些其他的内容。基本上,她回昂州之后,我会减少对战争的正面描写。但是“N年后一捅天下”这样的句子,实在是不敢放上来。这一段不会写太长的,老是卡我也痛苦啊……

    顶锅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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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阮梅的发现

    常恢很苦恼。

    他是阮梅的得力干将。

    自从跟着阮梅起,就一路顺风顺水。老板的节操并不重要,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就行了。虽然天下乱七八糟,但是常恢同学跟着阮中二一路高升,两人脾气甚合,居然合作愉快。阮梅信他,他也信阮梅,阮梅这次对他委以重任,他也知道,这是给他捞油水的机会。

    领兵的人,不打仗无以暴富,吃空饷只是末等。行军而不劫掠的队伍,少之又少,稀有得可以写进教科书、奉上神坛。哪怕是郁陶这样的厚道之人,也不能阻止手下发财,自己,也难免沾手一二,以免过于与众不同。只是郁陶不扰民,习惯于约束部下,缴了对方的府库、自己扣下来一些,然后按等级、人头发放。这已经算是相当严明的军纪了。

    阮梅、常恢则不同,他们的军纪严明在令行禁止,却不在不扰民上。普通百姓的东西,或许看不上,豪强士绅的家产,不知道被他们塞了多少进腰包。休要说是他们,昔年本朝高祖等人,也是不能免俗的——区别只是在于做得好看不好看而已。

    常恢素服阮梅,跟着阮梅一起坑了颖川王,又打下偌大的地盘。阮梅给他分析好了形势,让他带兵,他自是感激,拍胸脯保证:“必拿下扬州城!”要不是不识字,他都要亲笔写个保证书给阮梅了。

    一路行来,常恢也是斗志昂扬的。阮梅占领了京城,补给的档次也提升上去了,给他拨了不少粮草辎重,士卒、战马,也都得到了很好的休整——京城,根本不是打下来的。

    渡河的时候,他还十分紧张,生怕过到一半被人再给推河里。已是残冬,河面虽结了冰,却不堪大队人马踩踏,须先破冰,再设法过河。常恢倒是有几分本领,征了许多船只来。船不够,便以木筏,总算搭起一座浮桥来。上了岸,他便精神了。果然,岸边并不曾设防,阮梅说对了!

    常恢的心情,真是紧张又期盼!扬州原本就是比较富庶的地方,尤其是扬州北部,更是鱼米之乡,想想还真是有点小激动呢!

    一路前行,倒也没有忘记先派出探马,派得并不多,恐探马太多,惊动了扬州方面,打草惊蛇,反而不美。又不可不派,否则两眼一抹黑,那就要糟。亏得派了探马,与颜神佑这里的斥侯总有碰上的时候。

    常恢听说有扬州兵过来的时候,不由扼腕:“竟不能突袭了么?”仔细想上一想,这也没什么,反正离昂州城已经不远了,不是么?现在突、一天以后突,也差不太多了哩。命后队止步,前队准备冲锋,往前赶路,迎头就撞上了颜字大旗。

    常恢后脊一凉!本能觉得要坏,这种本能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在第一次临阵时便被激活了的被动技能。曾无数次帮助常恢死里逃生、反败为胜。常恢想都没想,就下了止步的命令,命令下完,部下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这是谁来了。

    这仗不能打了!

    常恢带着这样的念头,丢了千把人,一气跑到河对岸,这念头还没有散。并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念头像紧箍咒一样地缠着他,让他不得安生。

    不但心理上不得安宁,生理上也是!颜神佑坏得冒烟儿,她的兵轮番休息,每天都要派一队人马骚扰常恢军。哪怕隔着河,也要使使损招。什么跳楼大甩卖的大喇叭啦、午夜惊魂的惊悚鬼故事啦、半夜携火把飞至的踏弩啦……还按时按点的来。特别有规律,把常恢军都快训出巴甫洛夫反应来了。

    隔岸天天唱大戏,昼夜不止,连白天补眠的时间都给常恢留。

    常恢熬了两天,脸色灰败,强打起精神道:“都不要松懈,这是他们的计谋。要搅得我们不得安宁之时,再从中渔利!”

    没错,颜神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你有什么招儿吗?常恢怕地雷,人对于未知事物总是恐惧的。何况阮梅还被搞残了,常恢更不敢掉以轻心了。

    部下小校道:“莫如退兵三十里扎营?时时遣探马来查看,防其渡河,也便成了。”

    常恢怒道:“我是来防守的么?”

    小校:“……=囗=!”对哦,是来偷袭的,现在被人给堵了……小校默默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讪讪地退下了。

    可光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常恢头大如斗,哪怕是个粗人,也开始神经衰弱了起来。从第三天起,黑眼圈没消过。也尝试图跟对岸学着,也来个骚扰战术。往河边一站,他就泄气了。颜神佑的大营并不在水边,他这里带了京城武库里的许多器械,却都无用武之地。

    对面颜神佑也有些焦急,常恢在尝试进行远程打击的时候,她也作好了准备。原本已经准备得不错了,一看到常恢拿出来的东西,她就变了脸色了,突然想起来,阮梅好像占了京城,京城不但有粮仓,还有武库!那里的武器,不能说是天下最好的,那也是水平线上很多的。

    颜神佑忧心忡忡,召集了诸人来开个军事会议。

    ————————————————————————————————

    丁琳与李三娘于军事上面并不甚通,皆闭口不言,韩斗十分不解,道:“纵好些,也没什么罢?末将当初,呃……”说到一半,他也住口了。未竟之意也是十分明白的,他当初,揭竿而起,哪有这样的好条件?还是搅得大半个扬州不得安宁?

    这个……好像也有些道理吖!

    阿胡慢慢地道:“那是阮梅的部下,身经百战,与当初扬州那些老弱病残,不可同日而语。”

    好像,也是啊!

    颜神佑道:“我原想着,待敌因乏,无以为继之时,再行突袭。如今见他们装备精良,恐伤亡过重。”

    出乎意料的是,叶琛毫不客气地反问道:“难道小娘子想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全胜?”

    颜神佑:“……”

    叶琛冷冷地道:“慈不掌兵,怎可有妇人之仁?我观将军下扬州时,何等的雷厉风行?须知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主将心志不坚,士卒如何能舍命拼杀?”

    杜黎心头一惊,暗道,这话说得也是狠了些,原本他想从中缓缓相劝的,没想到叶琛平时不哼不哈的,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再往上看,颜神佑居然一脸沉思。只得暗中佩服一下叶琛了,杜黎原以为,颜神佑以女子掌兵,当忌“妇人之仁”之类的句子,先前为了“妇人”一词,不知道开过多少嘴仗,虐了多少人。今日看来,她的容人之量,还是不小的。

    便也附和道:“小娘子,这般对阵,与剿匪还是不一样的。”

    颜神佑缓缓地点了点头,叶琛却不给她缓冲的时间,起身道:“我观小娘子行军颇有章法,列阵当是弱项了?我倒有些布阵之法,不知小娘子愿学否?”

    小娘子:“……=囗=!”卧槽!对哦,行军布阵!我光会对砍,根本没学过列阵啊!

    账内诸人:“……=囗=!”卧槽!我们好像也不太懂啊!==!这么样的一群人,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这真是未解之谜。

    叶琛也惊讶了起来,问道:“诸位不会是……也……”

    除了杜黎,余人皆点头。杜黎好歹是人家下属,怎么着也要为上司撑个场面,勉强道:“布阵之法,也皆由经验中来,小娘子在昂州也创出小阵,作战颇为灵巧,山民赖之于荆州立功。”

    就是因为在昂州听说她跟她小姑子搞了这么个玩艺儿,我才以为她懂的啊!谁想到她根本不懂啊!叶琛快要崩溃了,弱弱地吐出一句:“小娘子实乃天授也……”捂胸败退,临行还说,“你们便一起学着些吧!”

    颜神佑一面继续派人骚扰常恢,一面命人沿河布下地雷,将带来的地雷用得七七八八,只得重新再设法配来。自己却跟着叶琛学习列阵之法,行军布阵其实不像演义小说里写的那么玄乎,照颜神佑的理解,其实是一种士卒的组合方式。往大了说,她那个“玄衣弩手在前、步卒在后”也算是一种简单粗暴的阵法了。而三段射,要是划个大圈儿,也能划到列阵里面去。

    有了这么个概念,再学阵法就容易得多了。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才阵……直至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万变不离其宗。叶琛按照数字排一一道来,颜神佑记起来也方便。

    她从来记性极佳,不出两日便记得妥妥的了,叶琛有这样的学生,也觉得欢喜。再看阿胡与韩斗,却是记得慢了,阿胡又比韩斗好些,他不但是记,还问了叶琛一些问题,估计是疑惑了很久了的。叶琛也给了他一些回答。

    叶琛问他:“原先学过?”

    阿胡郑重地道:“追随使君时,使君教过。只是先生教的,又与使君教的有些不一样。”

    叶琛奇怪地看了颜神佑一眼,那意思也很明白了,怎么你不会呢?

    颜神佑大汗,谁家教闺女这个啊?她是被逼上梁山的好吗?

    叶琛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原因,心道:真是时势造英雄。叹完,也不许他们松懈,一力逼着他们再学些:“纵自己不用,对阵之时,也好知对手之布置,”顿一顿,又添上一句,“凡事不可拘泥,行军亦如此。”

    颜神佑道:“正是正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从来是以正合、以奇胜的。”

    叶琛深深看了她一眼,赞道:“果然是家学渊源。”颜神佑随口说来的话,在她自己看来并不离奇,不说什么兵书了,满天飞的小说里都快烂大街了。然而放到此时,有些人也许打了一辈子仗,还都打赢了,无意中也用了这些原则,却是未必能够领悟得到这么精简的话语了。

    纵世上兵书不少,也不是人人都读得的。有些将领不识字,给书都不认得——譬如阿胡,他就不识几个字,都是后来参军后学的。有些是即使识字,初发迹时,也没资格能够看到国家密藏的一些书籍——譬如韩斗,他家小富,也读过些兵书,更深奥些的,却无缘得见了。

    颜神佑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忙谦虚了两句,又问叶琛:“此时再在对峙,现在就命士卒习练,是否不妥?”

    叶琛奇道:“怎会不妥?无论玄衣、抑或昂州兵,皆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只须稍加操练即可。又不是临阵换将。”

    颜神佑听他说得有理,便也试着练上一练。她总觉得己方缺了点什么,尤其是玄衣,也很凶,但是就是少此一味。先时觉得是经验,现在觉得,也有磨合。当下试练数日,又与阿胡等演习。将军士按出身分为三股,两部对抗演习,另一部便去警戒对岸。

    如此又是数日,正月将过。

    杜黎来报:“对岸有异动,似乎……有援军!”

    ————————————————————————————————

    援军是阮梅派来的,他自去年冬天败绩之后,又下狠心整顿了一回军务,再扩军。手上竟有十余万众,反正倚着京城的粮仓,且还支应得下去。又有陆桥给他管着后勤,也开始准备恢复生产了。老天爷终于在用干旱折磨了这片广大的土地三年之后,给了点雨雪,照没来得及跑掉的朝廷官员的“招供”,今天的雨水会比往年丰足。大丰收不能保证,但是蝗灾应该不至于了,混个温饱是不成问题的。

    陆桥松了一口气,开始安抚士人,鼓励百姓。

    阮梅手里有兵,心里就不慌,也安定了下来。只有一样可恨,便是他的眼睛。他原本可以左右开弓,这是一项很不错的技能,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练不好,他这似乎是天生的。现在瞎了一只眼,这技能也就废了一半了,除非苦练,否则是没办法拣回来了。恨得他天天大骂颜神佑“小贱人”。

    他这里骂着,颜神佑根本听不到,不但没听到,连个喷嚏都没打。陆桥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个事儿,更兼如今已得京城,便请他自立门户,何再提什么“将军”,哪怕不登基,也要称个王什么的。

    也是为了转移阮梅的注意力,让他别钻牛角尖儿,在没弄明白颜神佑的真正实力之前,陆桥也是反对冒然前进的。只是对于颜神佑也不进兵,陆桥又有些疑惑:“莫不是她也有顾忌?”

    以此宽慰阮梅,阮梅深以为然,捶桌道:“只恨我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颜神佑的软肋,现在反而是后勤。新得之地虽大,扬州天灾**,也没多少家底了,荆州也是战场。郁陶那里,京城已经被阮梅占了,自然不会再发给他补给了。精简之后,郁陶手里的兵马再增减些,也有五万之数。

    颜肃之眼巴巴地望着老天爷给点面子,让今年风调雨顺,来个大丰收。不然,这些士卒就得饿着肚子拼命了。是以颜神佑提出的精兵之议,得到了颜肃之的大力支持,几乎是马上就批准了。

    阮梅却不知道,恨完了,也对自立一事,抱有了极大的兴趣。思忖片刻,对陆桥道:“我欲称天王,皇帝什么的,等我一统天下再说!”非得把颜神佑那个小贱人活捉了来当战利品,不然当了皇帝也有遗憾!

    陆桥也想,也对,与阮梅又敲定了诸般事宜,便去准备。

    入京时,原本的机构都得到了保留,除了阮梅军祸害的,其他的都是完整的。虽然没了官儿,底下干活的人却还都在。一一拎了来,上手也是极快的。这些工匠又不肯十分下功夫做得过于精细,既然你们要赶时间,那我就做得粗糙一点好了。反正……你们这群村里来的土包子也没见过好货。

    择吉日时,陆桥以正旦为佳,阮梅偏说十五比较好。陆桥也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与他争执,十五再举行大典,还能多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就它了!

    大典之后,各种成例也都翻着典籍做了,什么赐百姓酒食一类,给官员升职一类,不必一一细说。阮梅也没有老婆,什么王后一类也不必有,儿子也没一个,这让他有些失落,决定着手娶妻生子。

    不过,眼下还是要“与民同乐”,往墙头上站一站,然后回宫里看看表演。

    表演也是精心准备的百戏。

    这一看,看出了件大事!

    演百戏,除了下苦劝,也有许多道具。都是吃这口饭的,想要不被淘汰,就得琢磨着创新。比如,这回一个变戏法的,就在大变活人环节里,用到了……烟雾。嗯,用火药制造的烟雾,还带着响儿,满场皆惊,回过神来时,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阮梅浑身都颤抖了!

    就是这个!

    当时就下令:“抓起来!”

    大家伙正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却突遭此变,好些个阮梅手下干将都跳了起来,手已按在刀上——此时阮梅的典章还未齐备,并无在殿前解剑的规矩。一时之间兵刃出鞘之声此起彼伏,阮梅两眼放光,他一定要揭穿这个秘密不可!

    耍百戏的都是些机灵人,都知道阮梅不是好惹的,不用如何拷打,便将实话给说了出来。

    阮梅犹不信,这个效果可比当日他看到的差得远了。就这效果,不至于废了他一只招子。

    将耍百戏的吓了个半死,两腿直如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地道:“小、小人,就、就……就会这些了。”

    陆桥命他交出了方子,拿到将作等处,命他们验看。将作十分郁闷,对他道:“我们只管一营建之事呀。”陆桥找了一圈,才到对人,命去研究。这一点点的时间,如何能很快研究出来合适的比例?就算研究出来了,火药不稳定,也不能用啊。

    然而阮梅却心里有底了,问了配制的方法,知道须若干物事,一时开采不到许多。便问陆桥:“昂州一带,此物多否?”昂州这地方吧,十年前还是穷得人宁愿弃官也不想去当官的地方,好些事情是以讹传讹,陆桥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说那里贫瘠。

    阮梅心道,那便是少了。料她也没什么存货!

    这世间的事情,未知事物永远是最可怕的。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不用怕了。常恢在前线还怕着,阮梅在京城已经心胸豁然开朗了。命加紧研制火药,他的战争嗅觉十分灵敏,认为这是好物!

    正开心着,常恢的告急文书就来了——跟颜神佑遇上了!

    阮梅大笑:“今番却不怕你了!”

    于是下令增兵,命另一部相井将率兵两万,增援常恢。至于火药,他也问了一些使用方法和忌讳。听说常恢是傍水扎营后,大赞:“就在那里很好,你也依水扎营。火药怕水!”欲以水克火,看看天时,命令做好准备,一旦春雨降下,便行反击。

    他这会儿犯中二了,必要硬啃下颜神佑这个硬骨头!

    相井领命而去,又携许多辎重粮草,准备打持久战,就这么等着,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开打。到得河岸,与常恢见面,只见常恢面色灰败,相当地灰头土脸。不由大吃一惊,问道:“老哥,你这是怎么了?”

    常恢才要说话,对岸已经在喊话了,常恢苦笑道:“听到了吧?按时辰嚎!我又不能退。”

    相井便说了阮梅的命令,常恢大喜道:“如此,甚好!”想了一想,又说,“只是这贱人这般闹,委实不是办法。士卒疲弊,春雨来时,他们怕也没有力气渡河了。”

    相井问道:“如之奈何?”

    常恢便请相井不要与他合兵,而是分立两处,互为犄角。然后让相井这里假装要搭浮桥渡河,让颜神佑首尾不能相顾。“我观她立营之法,兵马并没有我的多,如今你又来,她是不敢分兵的。”

    相井以为此计可行。答应着去了。

    颜神佑听说常恢来了援军,再一看,估摸一下,对岸的兵铝少在五万,整个人都不好了。抓狂地问道:“阮梅这是不要京城了吧?跟大将军说,请他去夺京城罢!”

    叶琛道:“小娘子说笑了。大军岂可轻动?”

    颜神佑讪讪地道:“得啦,又得重新想办法了。这两个傻帽,我只消派个百人队,就能将援军再挥个鸡犬不宁……”

    叶琛道:“来人不简单!抓住我们的软肋了。我们人少。”而且背后的扬州也没太多援军,阮梅那里,保守估计一样还有两到三万人在京城。

    颜神佑沉默了,道:“我再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互为犄角,就是像牛角一样,互相呼应。攻一方,另一方来增援。是比较常见的用兵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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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不平静的夜

    颜神佑比较郁闷的就是人口数了,昂州从一开始,人口就是少的,兵马自然也不多。走精兵之路,也是迫于无奈。拼人海战术,根本拼不过!她胜在有钱,精兵倒是做得似模似样,也一向以此为傲的,小打小闹的看不出来,真遇上大兵团作战,这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如果在平地,两军对垒,她手上也好有三万多人了,对上对方应该在五、六万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胜算。难就难在双方中间还隔了一条河!谁主动谁吃亏!“渡河未济,击其中流”,正是标准的教科书式打法。即使没上过学的,见到有这种便宜,也是非拣不可的。

    大帐里,正中一个大大的沙盘,颜神佑手里拎着个马鞭,一面敲打着手心,一面围着沙盘打转。她得想个招出来,否则,就这么僵持着,会被拖垮的。更兼扬州新下,未必人人肯服。一旦此处失利,颜渊之那里就要麻烦。整个布局就要跟着全乱了。

    叶琛只是默默地看着,预备着她没有办法的时候,再出主意。他能够看得出来,颜神佑的脑子还是够用的,他虽然是被颜肃之派来的,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颜肃之,但是这里是颜神佑的主场,叶先生对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明白。

    杜黎、阿胡等想来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也都往大帐里去,都围着沙盘来看。各自想着主意。

    几个人将沙盘围了个水泄不通,帐内光线本就有些幽暗,这一下,便只能看得到沙盘的大致轮廓了。过不多时,外面天色略暗一暗,里面已经要点灯了。阿竹等人亲自将账内的枝形油灯一个一个点上,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点完了,默默退下。

    帐内依旧沉默,直至外面飘来饭菜的香味。颜神佑舒了一口气:“先用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杜黎看看叶琛,见他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再看看旁人,表情却又各不相同。他听颜神佑话中之意,似是并不担心,便疑她已经有些计较了,想了一想,便也不说破自己也有一些眉目了,附和着说要用饭。

    韩斗眉头动了动,也不提异议,其余人更不多言。饭就摆在大帐里,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出门在外,虽然不能完全做到上下一体,却也是尽量简便着来。不多时,饭吃完了,撤下席去,颜神佑又站到了沙盘前面。

    杜黎抢先道:“小娘子是否已有所得?”

    颜神佑一点头:“不知诸位又有何策?”

    杜黎道:“我观诸位,好似也有话说,不如各自写下,如何?”

    颜神佑心说,别人不好说,叶半仙肯定已经心里有数了。也罢,正好试试看我想的成也不成,反正我觉得是挺好的。

    这么一想,她就点头同意了。还好,这里面文化水平最差的就是阿胡,可也已经从扫盲班毕业,被颜肃之拎去做过速成培训了。当下一人一去笔,一片竹简,忽忽写毕,灯光下凑到起,不由大笑。

    原来,大家写得都是大同小异,颜神佑写的是“逐个击破”,叶琛、杜黎与她写的一样,阿胡写的是“各个击破”,韩斗写的是“分而击之”,连来凑了一把热闹的丁琳与李三娘,也写了“先破其一”。

    大家见彼此写得都是一样,开心的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初次参与这等决策的丁、李二人,都有些小兴奋。

    叶琛点头道:“孺子可教也。”目光旋即落到了沙盘上。颜神佑等人的眼睛也看向了沙盘,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选哪一处?

    从两营的大旗上可以判断出来,一直正面相对的是常恢,新来在旁边扎营的是相井。随着阮梅一路猛进,搅得天下不安,他手下有名号的人,至少把名字给传了出去了。论起来,常恢比相井还要略有名气一些。

    阿胡介绍道:“常恢兵多,但一直为我所撑,人因马乏。相井人少些,且不如常恢多智,相井部新来,士气正旺。”

    现所以,先揍谁?

    杜黎道:“纵是逐个击破,出兵之时,也须防另一处兵马驰援。彼既成犄角之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是以‘攻击主帅刚强者,令软弱者不敢动’这一条是不必想了,只管看两处孰优孰劣。下官想,还是击相井军为佳。”

    韩斗道:“连日来,常恢军为我日夜侵扰,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攻它?!倒也便宜些。”

    阿胡道:“不然。击常恢,相井必救,击相井,常恢必救。究竟是在激战又添一劲敌便宜,还是再遇一疲乏之师易胜?”

    韩斗道:“同样是要一扛两家的,何不先拣软的来?手脚快些,打了便跑,相井纵来增援,也已经晚了。”

    两人争执许久,一齐望向颜神佑,请她定夺。

    颜神佑再问叶琛的看法。

    叶琛道:“敌众我寡,是没有机巧可言的。”

    颜神佑手中马鞭往前偏了偏,直指沙盘:“相井!”

    韩斗有些惊讶,颜神佑道:“他有粮草辎重。”曾几何时,她也变成穷人了,没打仗先琢磨着抢劫。

    这个理由韩斗倒是能够接受,仍然有些担心:“相井兵虽不如常恢多,却是新至,休息得还好,只怕夜间警醒。”说了便一顿,方才只议了先打哪一个,却没议出兵的时间。

    颜神佑一点头:“是。却也无妨,丑时再进兵。依旧是每夜锣鼓招呼他们。每个时辰敲一次,丑时三刻,即渡河。”

    这样的安排也颇周到,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沙盘上。颜神佑道:“要快,对岸援军已至却还没有动静,必有阴谋,必须不给他们施展的机会。再者,我们也不能再耗了。只盼经此一仗,阮贼不敢南窥,百姓也好休养生养。”

    于是,择五日后下弦月时,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

    ————————————————————————————————

    颜神佑欲亲自领玄衣去截相、常两部的联系,命阿胡、韩斗各率一部前往袭营,一作战、一抢粮。叶琛留守,杜黎随她同行。

    叶琛十分犹豫,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娘子有这许多部下,何不坐镇中军?”

    颜神佑道:“玄衣非家父与我亲至,旁人是支使不动的。”

    叶琛面颊一抽,道:“或可使玄衣留守,昂州兵一部并新降之扬州兵袭营,以昂州兵之余众拦截。”白天就算了,以逸待劳就算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着也不能放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呀!

    颜神佑道:“拦截之事,还是玄衣去做妥当。常恢部人多势众,虽是疲弊之师,也须防他作困兽之斗。玄衣装备精良,倒是可以压他们一压,免得他们醒过味儿来,拿人命换战功。”

    叶琛深吸一口气,深深地觉得熊孩子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想拍死的神奇生物。他又不能硬拦着不让走,拦也拦不住,只得跟颜神佑约法三章:“一、不许冲杀在前;二、须再着一层铠甲;三、战罢即刻撤回。”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心说,我不站最前头,他们看听的信号啊?

    叶琛觉得她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见她点头了,也以为无事。心道,我必写信告诉你爹去,你下回甭想出来了!

    这一日,依旧是白天黑夜、按时按点地往对岸发送垃圾信息,搅得人家睡不好觉。南岸大营这里,却是吃饱喝足早早就歇下了,为夜间突袭作准备。

    到了丑时,悄悄地起身,也不大声叫嚷,也不再多点灯笼火把。只借着帐外灯笼微弱的光线,装束停当。

    按照颜神佑的计划兵分两路,一路直奔相井大营,袭营,夺粮草。一路却直插相井部与常恢部中间,截断两军之间的联系,至少不能让相井部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同时,布列准备好拦截发现不妙而来救援的常恢部。

    连日来操练阵法,其中一个收获就是人员队列的重组变得十分的灵活熟练。百人一组、千人一队,各依号令而行。

    人衔枚、马裹衔,大队人马行进,一丝声响也不许发出。到了河岸,正是对方抓紧两次骚扰的间隙补眠的大好时光。此时已近二月,河面薄冰已开,船是悄悄藏下来的,推船入水,也搭成浮桥。一个跟着一个,以视力最好、方向感最强,且会观星之人为前导,以天上星宿为指引,间以寻觅对方营寨之灯火——阿胡与韩斗直扑相井大营。

    两人都是打惯了突袭的,尤其是韩斗,起兵之时颇有一点游击队的风范。对付这样的营寨很有经验,别的不急,先把相井派出来观望的暗哨给黑了。再直扑相井大营前后营的连接处,进行快速的切割。

    衔枚急走的士卒早就憋得要命了,他自己不说话,和你不让他说话,对情绪的影响是不同的。吐出口里衔的树枝,齐声喊杀,然后韩斗领人去劫粮草,阿胡从后营往前营杀去,一面杀人,一面放火。

    韩斗也放火,搞得相井后营校尉以为他是来放火烧粮草的,开始还一个劲儿地组织人手去救火。

    韩斗见他上当,心头暗乐,指挥着人大力砍杀,先不运粮,先将人灭了再说。通常情况下,前营是兵、后营是辎重粮草以及马匹等。韩斗想是劫杀官员的时候劫出来的经验,还找到了马厩。没说的,当即下令:“放开一角,点火。”

    他搞了个“火马冲营”,帮了阿胡一把。大概是做贼做惯了的,原本的计划就是粮草,先粮后草,他见猎心喜,发现了庐后就改了主意,将马也划入了打劫的名单之内。

    凡战马,略好些的都是训练过的,通常会骟,性情也比较温和。以战损率来说,今天这个兵死了,明天那个兵再补上来。要是性烈认主的马,那还不够费事的,是以韩斗没费多大的劲,搞死守卫之后,将好些个马也抢了过来。因为阿胡在冲营,前面绞杀在一起,暂时没心思来管后营了,保命要紧不是?

    韩斗拣了个大便宜!一面赶马,一面还命就地套车,就地装粮食往南岸运去。幸亏他还记得要走浮桥,没狠装。就这么前面打、后面抢,一气战了一个多时辰,兀自厮杀不断。

    韩斗这里,已经相当训练有素地将人家大半个营地的辎重给搬走了。一面搬,手下的小兵们还一面嘀咕:“奇怪,怎地与先前劫的物事一样哩。”越抢越顺手,特别特别地开心。

    弄得韩斗都觉得不太对了,连打带骂:“草就不要装了,装粮啊!他娘的!说你呢?粮装完了,你不会装弓箭?”箭是消耗品,储存得比兵刃要多,还有好些弩,韩斗见了,倒吸一口凉气,吼道,“这些都装上,带不走的都毁掉!万万不能留给他们!”

    装得差不多了,居然不见反扑,韩斗还在那儿嘀咕:“这是怎么了?”

    正巧,阿胡火急火燎地派人来通知:“相井东奔了,要是让他与常恢夹击了玄衣,事情就不妙了,你快些收手南撤。我去救援玄衣。”

    ————————————————————————————————

    玄衣这里,倒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颜神佑其实是个很惜命的人,穿插进中间地带之后,命人阵列。不点火把,却将队伍一分为二,一大半面向东,支好了拳架子等常恢来。一小半面向西,用以防止相井派人救援。

    这样的布置让她防止了被相井溃兵的背后偷袭。

    说是溃兵,也不尽然,至少有相井这么个指挥者。阿胡与韩斗来得突然,这个时间段,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被突袭,在最初的时刻,完全是等死的节奏。许多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就已经丢了性命了。

    韩斗又强力助攻,来了一个火烧连营,虽不至于一把火烧光了营寨,却让相井军炸了营。相井自己都懵了!要打也是应该先打常恢呀!无论相井还是常恢,都认为颜神佑一直这么骚扰着常恢军,应该拣常恢军欺负才对,根本就没有准备。

    被阿胡杀得极惨。

    阿胡袭营也颇有特色,直插正中,擒贼先擒王。只消主将死了,这些士卒原是从逆的,本来就胆气不壮,再难集结成军。阿胡的目的,也不是将他们全都杀死了,只要击溃即可。一面进击,一面命人大喊:“相井死了!快投降!”

    不想相井懵完了,竟没有等死,先是组织抵抗:“我还没死呢?老子没死啊!点起火把,乱者立斩!”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想向常恢求救的。不想昂州兵也不好惹,且早有准备,厮杀许久,己方点起火把来,成了对方明晃晃的靶子。

    相井连求援都省了,领着聚来的三千余人,径往常恢大营奔去。一面奔,一面还想:奇怪,这里厮杀这么久,火光冲天,居然不来救援!回去我一定要告状。

    正想着,跑到半路,就听到前面有喊杀声。相井精神大振,大呼道:“是常恢援军!紧着点儿,与他们夹击敌军!”

    一头钻进玄衣的口袋里……

    相井这是今夜第二回被打懵,这剧本不对啊,不是应该他对偷袭的吗?那前面的喊杀声又是个什么鬼?

    是颜神佑跟常恢死掐还没忘了你呀!

    话说,常恢听到相井营有异动的时候,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这个时候,南岸的文宣小分队还在尽职尽责地给他们放小广播。常恢恨得要命,爬起来命人与南岸对骂,将颜家十八代祖宗都要骂尽了,却突然发现西面有火光!

    本来安排巡逻守夜的人应该更早一些时候发现的,奈何大家实在扛不住了,睁一眼闭一眼,那睁的一只眼还是看向南岸的。

    常恢心里咯噔一声,马上命人整队,却又不敢倾巢而出,生恐自己这里为人所乘。他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很快就判断出——“西面厮杀是真,对方兵少,当不至于再有后着,来人,分兵。”命手下副将领兵八千去救援相进,自己却点兵一万五千:“渡河!”留下七千人守营,以备不测。

    颜神佑奔袭相井,常恢却不走寻常路地去反抄她的大营。真是……不能因为人家戏份少就当人家是傻冒呀!

    副将领兵,扎起了火把,正好给颜神佑指明了靶子,没什么好客气的,早就等着你们了。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打法,上来先火力打击,把对方冲锋的势头给打掉了,再说其他的。

    玄衣一身黑,在星光微弱的黑夜里,根本看不到人!黑夜里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箭,破空声袭来的时候,副将根本就没来得及说话,这位在史书上连个姓氏也没留下的副将就得了五个字的结局“中流矢而亡”。

    真是……死得太冤了!

    黑暗是人类在数百万年进化中深深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要素,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人组织起抵抗来,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副将出师未捷身先死,常恢部没了指挥的人,就只剩乱打一气了。

    颜神佑的下限并不比阿胡高,也命人喊:“常恢死了。”她根本不知道领兵来的是谁,就知道常恢了,所以喊常恢死了。

    真是一场闹剧。

    对方冲锋不敢冲,掉头跑发现箭雨纷下,最后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颜神佑原是为了阻碍他们冲击的,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正该见好便收。但是正因不知道对方底细,怕对方回过味儿来,以为自己人少胆怯,再反杀过来。依旧命令冲锋缠斗。纵然如此,颜神佑也没敢放松对后路的监控。

    玄衣肉搏的时候并不多,颇为手生。相井来时,正是打得最激烈的时候。

    听着后面有人喊:“相将军来啦,并肩子上!”颜神佑心里咯噔一声,妈蛋!最不乐见的情况发生了。

    正苦苦支撑时,阿胡随后也杀到了。

    这一回,阿胡就明晃晃地打着火把来了,把相井吓了个半死。相井人少,在相井被戴千户瞅准了,招呼着一个百人队的弩手热闹地贡献了百把支箭、活活插成只刺猬之后……仅有的一点人也一呼拉散了。

    两军合流,再战常恢军。

    打着打着,觉得不对劲儿,对手这个……手感很不对啊!不多时,对面的常恢军也散了,阿胡来见颜神佑。平素他的话不多,此时却先发问:“怎么觉得对面人也忒少了些?”

    颜神佑道:“难道他们有什么嫌隙不成?可这也不像是见死不救的样儿呀……”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了地雷的闷响!

    颜神佑的脸在火把下都能看出苍白来:“坏了!”她手里兵少,满打满算的,只给叶琛他们留了五千人。结合刚才砍人的手感,颜神佑粗略估计一下,对面人数不足一万,可能也就是五千。那剩下的人呢?常恢至少有三万人,多的可能有五万人马!

    颜神佑倒吸一口凉气:“回军!”

    常恢不怕被抄大营,她怕,她身后就是扬州了!

    ————————————————————————————————

    大营那里倒是没有被打懵,本就是准备好了接应的。并且,从西路已经开始接收粮草和战马了,真是特别有干劲!

    冷不防听到地雷响了,叶琛还以为是火药不稳定自爆的,命人去查看,说是常恢来了。叶琛反倒松了一口气,果断下令:“粮草不要了,收队,守营。架踏弩!”

    常恢那里正一头冷汗,长期的睡眠不足到底是影响了他的判断。居然望了还有地雷这等大杀器,而且,现在没下雨。卧槽!不是说好了,这小贱人手里已经没有大凶器了吗?那眼前这是什么玩艺儿啊?!

    常恢陷入了两难,到底要不要赌一把?赌颜神佑手里的大凶器所剩无几,士兵用命趟一趟雷,就能杀奔她的大营?这正是他与阮梅的不同之处了,换了阮梅,别的不问,先趟一回再说,岂能无功而返?

    常恢却比划了一下距离,决定回撤。

    叶琛这里,急命人击鼓,却又并不追击。常恢大骇,以为前面地雷不少,等他踩完了,人家也列阵以待了。士卒争抢过河,又落水淹死不少。待回到大营却遇到逃回来的败兵,又将常恢气得半死。

    此后便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将令了,急命往京城撤退。

    让常恢奇怪的是,颜神佑居然没有乘胜追击。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逃不几十里,他便接到了阮梅的命令:你小子要是现在打不过来,那就别打了,赶紧回来吧。方会搞死东海王之后,他自己也得急症死了,嗯,现在济阳王收降了方会余部以及东海王的残余势力,与汝南王合兵一处了。

    颜神佑这里,也神色诡异地收到了虞堃的诏书:布防,休兵。

    原来,阮梅在陆桥的指点下,直接发了“国书”与虞堃,用他大陈国天王的名义,跟虞堃通个气儿。大意如下:还打不打?你要打,我就跟老上司他兄弟聊一聊,给他让路。你要不打,那咱们各自休兵。

    虞堃手上又没兵权,也指挥不动人。不得不咨询郁陶,郁陶老成持国,也知道己方如今补给困难,建议休兵。然后他带人驻防扬州,以备阮梅,颜神佑部连番征战,也是时候回来休整了。

    天下,进入了一个恐怖的和平时期,几方势力都明白,现在越平静,以后就越的厮杀就会越惨烈。至少,两个有兵的中二病,都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唔,进入相对和平时期,也是得抽空回来,嗯……是不是谈个恋爱,生个宝宝什么的……革命工作也不能耽误娶妻生子嘛!(好像有哪里不对

    突然萌了一板一眼的小舅舅教训调皮外甥的画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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