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无论是国界线还是行政区的边际,凡是自然形成的,都少有笔直的。一般都是弯弯曲曲的,天然形成的大山、大河,乃至于沙漠等,便是天然的界线。这些,便是在长期的生活当中各种因素相互制约而产生的。
这是相当好理解的,等于是老天给划定了地盘儿。四面的山河便是天然的屏障,战时能抵得了数万雄兵。
同理,如果想迈过这样的边界,也是十分吃力的。科技比较发达的时代,翻山越岭尚且吃力,想通过不是打隧道就是盘山公路,还经常有生命危险。科技欠发达的年代,这些天险、天堑,就是天然的壁垒。
荆州与昂州这里也是这样的。
荆州在昂州西北部,与扬州相邻的地方比较多,与昂州这里接壤的地方,都是些大山。山里有山民,属于N不管地带。便是归义,原属湓郡,与现湓郡之间,也是有一道矮山相隔的。不过因为后期开疆拓土的关系,朝廷不重视这里,归义人口又少,就笼统划到湓郡了而已。
而在这些大山大河之间,就是交通相对没有障碍的地方了。也就是说,颜肃之的人马,一旦找到了路,翻山越岭地到了荆州,前面就是比较平坦的地方了。行军比较容易,这是优点。
大家地图环境共享,对于颜肃之来说,是进攻路线行军比较方便。对于荆州方面来说,也是一样的,人家反攻起来也方便。颜肃之这里,后勤方面还要翻山越岭,难度比较大。荆州方面呢,虽然郡与郡之间、县与县之间,也会有那么一些山河之险,总体来说,可比跨越州界要方便得多了。
是以,如果颜肃之不想“前面打完搬师回家过年,年酒刚温上就来急报说夺下来的城池又反夺回去了”,他就得在回昂州休整之前,至少夺下一个比较大的地盘,逼近一处比较险要的或山或河,又或是其他什么的天然障碍,才行。
坑爹的是,这一点他和他的幕僚团们事先并没有发现。无论推演了多少回,这些大型战争的菜鸟们,都没有来得及发现这么一个问题。自颜肃之而下,这些个男人们,都也以自己熟读兵法,且还有人打过一些胜仗,虽然慎重,却都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等打下了两座县城,按照原定的计划,在荆州“打下楔子”作来年进军的跳板、年前搬师回去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不对来了!
所以说,实践出真知。
一群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蠢。千算万算,成竹在胸,挺腰凹肚,胸口被砸了个大铁锤!全部都灰溜溜了。说来推演的时候,自上到下,个个指点江山,以为江山在握。现在全都哑火了。
卢慎咳嗽一声,打个圆场:“如此,这年就不好回昂州过了。只怕要拖到来看春天,昂州那里,一冬一春的事儿,都要托赖小娘子了。”这项工作是不能让丁号来做的,有士气的时候丁号一开口,士气也要没了。何况现在遇到个尴尬局面?
颜肃之皱起眉头来。
他不是不信任女儿,颜肃之从忠诚度到能力,他都是认可的。只是,作为一个挺有责任心的中二病,还是十分担心自己的家人的。再者,按照他的计划,年前回去,士卒休整,他还要巡一巡州境的。这一仗下来,士卒的死伤并不少,他得安定民心。
现在要打仗了,粮草就尤为重要。春耕工作,为显重视,他作为刺史,也应该亲自主持的。还有过年的各种仪式,抽调精壮来补充兵源,等等等等。
现在好了,全压到留守的人那里了。
颜神佑要是个男孩子,颜肃之还不至于这么担心。昂州风俗虽然不错,有利于颜神佑留守。然而据颜神佑的计划,还要招徕许多外郡的读书人。士人比百姓要难讨好得多,并且,是受一种“正统”思想的影响的。颜肃之长子虽小,可幼弟已过而立之年!且颜渊之也不是那等无能之辈,虽然比起颜神佑来,少些决断,但是庶务上面还是不错的。
这又是一样愁。
又有昂州人越来越多,各种人际关系一类。
颜肃之不能不担心。
可是就此回去?打下来的地盘儿,十有八、九要被夺回去,那他们来这一趟是干嘛来的?
颜肃之很有阿Q精神地道:“总好过没有想到便搬师回去,真个叫他们夺了城去。来来来,先来看看,咱们打到哪儿好。要是年后还回不去,本地的春耕,也要咱们操心呢。”
关于颜神佑的事儿,他没有再提。众人也会意,都去看地图来研究。颜肃之已经打定了主意,呆会儿写信回昂州,求老娘帮忙镇一镇宅,外面的事情,让姜戎给颜神佑压一压阵。还要令方章全力配合颜神佑。
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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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接到信的时候,也是一呆。
她以前不是没留守过,时间也都不短。可是这种打乱计划又事关重大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发生的。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留守,看家就行了。现在还得供应着大军的粮草,接待着投奔的士庶。确如颜肃之担心的那样,以前人心齐,移泰山而不觉难。现在人多了,各有各的小团体和小算盘,队伍就比较难带了。
再难,也得硬着头皮干下去!
颜神佑接到信,先去跟楚氏商议。不是信不过姜戎,而是觉得,姜戎毕竟是男子。遇到这样的难事儿,估计会劝她分权。昂州的权,不能分,一分,就散了。颜神佑要是个男的,一切都没问题。一个女子,一旦分了权,就再难拿回来了。世情如此。
楚氏那里也接到了信,一见颜神佑来了,便知道其意。对颜神佑道:“有为难的事?”
颜神佑道:“犹豫片刻,下了决心了。”
楚氏不语,等颜神佑的答案。
颜神佑道:“离过年还有些时日,我趁着这段时间,带着人马往四下里走动走动。”
“哦?”
“此时不巡一巡,安定一下人心,怕有些不好呢。虽然不亲自去也没什么大碍,终究还是出巡的好。阿婆或许不知,昂州以前,从没死过这么多的人。这一回,我还有旁的事要办。”
“怎么说?”
颜神佑顿了一顿,艰难地道:“先前打的仗都太容易了,死人极少,百姓还能忍得。如今已经伤亡数百,再打下去,只会死伤更多。我怕百姓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民心不可乱。”
“你预备怎么着?”
“我想,就趁着出巡,每地都在县城另立一座祠堂,单存放阵亡将士的牌位好了。又有,以前是我疏忽了,此后征发,士卒衣衫上都须挂名牌,书籍贯姓名,不过动动笔的事情。便是死了,也好收尸回来。”
楚氏赞同道:“这个好。到时候又有军册可查……”
颜神佑道:“再者,开春之后,听到风声的士人,尤其是扬州那里的,陆续也会到一些了。到那里,若是荆州战事拖得久了,说不得,还待我来安置他们。我却是不能缺席的。”
所谓战乱时期,就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南宫醒从京城派信使,还折损了三分之二。李彦与霍亥的书信,估摸着怎么着也得两三个月才会有人来。等这些人来了,颜神佑就再脱不开身了。她得防着这些家伙搞出来的内容不符合她的需求,不符合颜家的需求。
楚氏道:“可。去与你阿娘说一说,唉,还是带上六郎罢。”
颜神佑道:“虽然昂州地气湿暖,可毕竟是冬天,我想快马前行的……”
楚氏眯着眼睛道:“带他一道去,不吃点苦头,是立不起来的。十年之后,哪怕不能天下大定,咱们也该稳操胜券了。那时候,他还未弱冠呢。创业的苦没吃到,就会有许多的麻烦。只有什么事都经过见过了,才知道他合适不合适,才能开阔心胸和眼界。对他,对大家,都有好处。”
颜神佑道:“我还有一个想法儿,不知道妥是不妥。还请阿婆为我剖析。”
楚氏道:“你只管问。”
颜神佑道:“是丁先生。”
“哦?”
“丁先生有远见卓识,做学问时沉静弘毅,然而我观其行事,一旦议政,又有些跳脱……”
楚氏撇撇嘴:“男人么,一旦摸上了权力的边儿,骨头都轻了。”
颜神佑有点尴尬,小声道:“我看李老先生就挺稳重。”
楚氏道:“他是经得多了,又上了年纪了。丁号还是个书生,书生这个东西,骨子里都带着轻狂。所以便有‘狂生’一说。你待要将他如何处置?”
颜神佑道:“是这样的,昂州事务渐多。然而两府(州府、幕府)僚属只有这么多,再想安插,也没有名目了。我想,既然朝廷管不着了,是不是……动一动人员编制?”
楚氏道:“这个事情有点大!”
“所以要让他回来,我只担心,丁先生的性情,到了战场上,浮躁可不大好。此次阿爹未能如期归来,何尝不是纸上谈兵的书生引发的缺陷呢?丁先生长久以来,出力甚多,万一折损了,我心不安。他的长处,原就在经史……”
楚氏问道:“这与勘刻石经有些干系了,却又与官制有何关联?”
颜神佑道:“我想,是这样的,文武不相统属,绝不许文官染指兵权。今番的事已经能看出来了,书生空谈,纵大略无错,执行的时候还是漏洞百出的。什么都能让步,唯有这一条不能让步。没有军权的国君,是亡国之君。趁着如今制度草创,乱人还没有来,将一切都先定下个大模样儿来。等他们再来,再想指手划脚,也已经晚了。”
军政必须分家!也必须提高军户的待遇,得到他们的忠诚。
楚氏道:“还没说到正题呢。”
颜神佑道:“武阶我懂得并不太多,现在在战时,不好轻动的。只要在咱们手里,一切都好办,哪怕要改,也要等荆州事定之后,趁机再改。文官这里,我想,权分六部。”
“怎么说?”
“州府本就有六曹,朝廷里,相等处亦如是。本州又不好设九卿!然而事情又越来越多,原有的这些个人,如何管得了这么许多事?建制必是要变上一变的。”
楚氏被逗笑了:“也对。只是,要如何分?”
颜神佑胸有成竹,当然是有底气的,六部制等,她当年考试背过的!至少官制理论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实际工作中的微调……颜神佑表示,她现在的实践经验不要太多!
楚氏又细问了一些问题,听颜神佑说了“吏、户、礼、兵、刑、工”一类,又说丞相不独设,要分相权,也表示出了满意:“这样甚好。这么说,丁号要做礼部了?”
颜神佑反问道:“怎么不是做宰相呢?”
楚氏笑而不语。
颜神佑也笑了:“正是,礼部,目下还要领同文馆。”
楚氏道:“同文馆?就是属文了?”
颜神佑道:“正是。”
“则谁人可为相?”
颜神佑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咯。方章似可做户部呢。”要她说,其实李老先生很适合做宰相的。而卢慎同学,一则年轻,二则……决断力也是不大够的。
楚氏道:“且毋自专,说与你阿爹。照我看,丁号也是该回来了。开春后便有许多书生到来,李、霍辈份太高,丁号正相宜。与他一官,名气上压得住,又不显得堕了威风。”
颜神佑道:“正是。”
楚氏道:“这是个机会,我恐你主持不来。也须你阿爹来主持才好。你先将章程拟好。待你阿爹回还,自然水到渠成。”
颜神佑见楚氏支持,倒好放了一大半的心,她就是怕这个建议会被否决。如果楚氏否定了她的计划,她就只能放弃了。楚氏的知识与判断,颜神佑是非常相信的。这位老太太的斗争经验之丰富,对于权谋的敏-感,也不是颜神佑现在能比的。
楚氏说得相当明白:“官儿多了,做官的机会就多,他们会乐意的。”六部尚书之外,又有侍郎,又有郎中,又有员外郎等。哗啦啦,添了这么多的编制,如何能令人不喜?又说,原九卿的位置,可酌情保留。
颜神佑开心道:“那我就去再添添料。”近期能办,那是最好了。
得趁着现在,一切都还在草创阶段。说什么是什么,大家形成习惯了,事儿也就成了。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地盘也建立了,再想动……抱歉,那就由不得人了。现在,颜家人说一不二,等到集团扩大了,他们会有虞喆面对群臣的感觉——对面是一座扑面而来的五指山。
不过,颜神佑想了又想,还是将三省六部之“三省”,拿出来问了楚氏。可以说“封驳”之权,是对君权的限制。从颜家的角度来说,这种限制权利的东西,真不太想让它存在。然而这又是有必要的,不可以抛弃的东西。绝对的权利是没有好下场的。
楚氏看了颜神佑最终拿出来的完整版,沉默了很久,最后满眼遗憾地看了颜神佑一眼。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这样真是极好极好的啊。”却又再一次嘱咐颜神佑,再忙,再累,哪怕累死了,也得跟六郎好好相处。
一次两次的,颜神佑便明白,楚氏说的“要与兄弟好好相处”和一般女性长辈说的这句话,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颜肃之将来的发展道路,大家都是知道的。与六郎好好相处,可不是指望着兄弟撑腰的意思,是极有可能涉及到日后权利的分配问题。
颜神佑知道,自己现在所追求的东西,在正统人士眼里,几近癫狂。一着不慎,她便要粉身碎骨。颜肃之是她爹,疼她宠她,能包容她。兄弟们也是骨肉至亲,可是会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未必会像父母那样包容。尤其……她的行为在触碰到了权势的时候。
颜神佑明白楚氏的意思,也郑重地答应了。
楚氏又添了一句:“这世上的人,不怕聪明不怕傻,就怕自作聪明的,六郎不能傻,就让他做一个真正眼界开阔的人好了。”
颜神佑一怔,继而给了楚氏一个大大的笑容。楚氏便知道,颜神佑这是真的明白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思想,也是这样的。与其让六郎从一些奇怪的人那里得到一些“奇怪”的思想,不如让他接触得更多。虞喆父子做皇帝不合格,究其原因,还是眼界不够宽,姨太太思维太浓。
想来楚氏先前加大了与六郎接触的频率,表现出了对六郎的重点关照,便是在默默地执行着这个策略。
这边祖孙俩正在“心意相通”,正房那里,姜氏也在身体力行。身为六郎和颜神佑的母亲,她是最不愿意见到儿女生份的人。因着母亲的身份,姜氏在不间断地对两个儿子进行洗脑。
中心思想“我就生了你们几个,你们是一母同胞,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以后是要相伴一辈子的”、“你娘以前很不容易的,吃了很多苦,你们大姊头陪着我吃了很多苦,你们一定不要辜负了”,诸如此类。
姜氏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平素相处极不具侵略性,一派慈母风范,润物细无声。洗脑须趁早,何况是亲妈亲自上阵来?只要双方不出极品,和睦友爱的未来指日可待。
六郎虽然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孩子,姜氏的话倒是听得进去,何况颜神佑待他也不坏。于是,姐弟俩就这么相亲相爱地结伴出行,颜神佑的客女亲卫们随行,后面是乌压压一片玄衣。
颜神佑还在跟六郎说着什么整军之法一类。如果不计较谈话内容里的暴力部分,这个队伍猛一看上来,还真是蛮和谐蛮温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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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这里其乐融融,荆州那里却是各种便秘。
且不说荆州城里,河间派与荆州派听说颜肃之提兵入侵之后的手忙脚乱。便是正在痛揍河间与荆州联军的郁陶,日子也不太好过。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先是,郁陶接到李今的消息,整个人都不好了。颜肃之要真反了,他儿女、女婿、孙子、外孙都在昂州,说他没掺和,鬼都不信!不不不,正人君子或许不信,但是虞家肯定会信。作为伴随着虞家一路混到至尊之位的人,没有人比郁陶更了解虞家的风格了。
要说,现在顶好是他能一气把荆州给拿下来。然而他带着的是与阮梅僵持许久,又分过兵的疲惫之师,现在连粮草都要掐他的命门,万一路上有个好歹,这边攻城,那边没粮了,还打个P?!
长叹一声,只好紧闭寨名,固守不出。开始寻思着……怎么样才好攒点粮草,然后找个安稳的地方,顺便,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家眷从京里给偷渡出来。颜肃之肯定不会这么搞!哪怕颜肃之中二了,楚氏还到了昂州呢,那位“阿嫂”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因小失大、为人作嫁?单从联姻的角度来看,这门婚事就不划算!
想了一想,郁陶还是写了个折子,给颜肃之辩解一二。他是觉得,颜家不会这么蠢。同时,也是对虞喆失望了。郁陶自混,虽然是个武夫,却很羡慕士人的生存方式,是以对妻子也颇为敬重。他按照士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忠于高祖,忠于先帝,也忠于虞喆。只是士人之忠心,它经不起折腾,士人忠诚的最高标准是仁,不是哪一个人。它不认人的。士人求的是道,不是为某个人而活。
他们相信“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相信朝代是会更替的,相信德衰则鼎移。以郁陶对虞家的感情,他不会拼命拦着别人不去搞死作死的虞喆,但是会尽力在事情结束之后,保住虞家一丝血脉。【1】
既存这么个心,郁陶对接下来的各种消息便都淡定了。
什么“门桓被诛,越太常全家被蒋廷尉咬死了,越太常及其十六岁以上子获诛,籍没其家”,什么……“虞喆被废了,赵王登基”,什么“赵忠死了”,又或者“粮草改为半月一支”。郁陶统统很淡定了。
这个皇帝他舅挖元勋之坟的荒诞年代,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正是这一件事情,彻底寒了郁陶的心。因为流言,就让功臣曝尸荒野,郁陶也是人,也会想,“万一这事儿落我头上,那……”
所以,他只是静静上表祝贺新君,却又提出,虞喆还是得“奉养”的。然后就默默地……接见了南宫醒。
见了郁陶,南宫醒也吓了一跳——颜肃之上一回派去的信使,郁陶根本就没见着。估计,半路上可能就折了。
与此同时,济阳王打出了正义的旗号,要“匡扶社稷”,说京城这些货,你们妄行废立实在是太可恶了,赵王是“僭位”,济阳王他要来“反正”。京城这里,日盼夜盼,等着郁陶回师呢!这才发现,好像是被昂州给忽悠了……
作者有话要说:【1】其实孟子说魏齐而放弃周天子,与儒家的学说并不是相悖的。肯定有周天子已经失势的原因在内——周天子同意了也没用,诸侯不鸟周天子。但是吧,儒家的学说里,君之上,还有天。
《孟子·万章上》——
(第五)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
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
曰:“天与之。”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第六)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
孟子的思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君主也不是老大”的民本思想,却又借着“天意”来表达。天让你下台,你就该下台。
孔孟之道,没那么狭隘来的。以前多有误解。真正的儒家,是相当实用的。只是后来漫长的历史中歪解的人太多了……后来说的儒教,跟原本的意思,越离越远。大家反的孔教,未必就是孔孟的本意,反的更多的是后世腐儒的擅自更改。
说起来,孔子是宋国的贵族,宋国是子姓,始祖是商纣的哥哥微子。孔子是微子的弟弟微仲的后裔。照这么算,孔子跟周王室还有那么点世仇。
孔孟之徒追求的是仁者之道,是礼,是秩序。所以有的时候,朝代更替,很多人都会平静的接受。
当然,如果遇到清兵入关,剃发易服那样的,反抗得不要太激烈,殉国的人也是相当多的。又比如崖山之战,殉国者众多,文天祥国灭了也不肯降。包括朱棣靖难的时候,虽然不是异族统治,他也是对礼法文明的破坏,所以才会遇到士人那么激烈的反抗。
但是,放到隋末,杨广这个熊皇帝没把握好全局,天下一起反他,反了也就反了(……),谁叫他没有治理好国家呢?李家因为是旧臣,所以被挖了祖坟,这个……阴某人手段狠了点,倒也是一种立场。同时,兵变杀掉他的宇文化及,因为是杨广的大臣,家族受杨广之恩甚多,还是被视作反贼的。连李家都将他们家当成逆贼。
连《三字经》里都说,“君则敬,臣则忠”。
这个事儿怎么说呢,如果本朝亡了,像李彦这样不仕新朝的,大家肯定敬佩。但是,如果是前朝自己作死,大家为新朝建设大好河山,保证人民安居乐业,这也不是什么德行有亏。如果颜肃之什么委屈也没受,就是看着朝廷要完蛋,立马扯旗自立了,这才是人品出了大问题。
一般朝代更迭得比较快的时候,大家的节操就……相反,大一统王朝的被取代就让人比较难以接受。
正常的朝代更替,是要善代前朝皇室的,前朝皇室,在八议之内,嫡支行前朝之礼仪,前朝废帝上书不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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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南宫醒作为一个导演兼编剧兼实力派主演,在忽悠人这件伟大的事业上,有着过人的天赋。
鉴于本次要忽悠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南宫醒也是蛮拼的。他不但准备好了台词和人设,连服装和道具都有了。服装是到了前线之后,听说要让他去联络郁陶(之前派去联络的还没有消息,颜肃之有点担心),连夜在个小村子里花一陌钱扯来的两丈白布。道具是逆天的真品,拍戏拍跑到故宫取景而不是到横店的感觉——他让颜肃之与了封信。
虽说是一封信,可是南宫导演给颜道具师就只布置了一个任务:写一个字儿就得啦。
然后他就轻车简从,一路躲躲闪闪的——不是在躲河间王就是在躲小股义军。荆州也算是个比较稳定的地方了,义军规模并不大,倒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既不满意朝廷,又对河间王等反王有些微辞,对于迎奉河间王的本地上层也很有意见,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些不安定因素。
南宫醒一路完美地闪避了各种危险,跑到了郁陶的大营。郁陶作为一个能在战场上混到现在的名将,治军颇严,游骑险些将南宫醒当成奸细给砍了。亏得南宫影帝相当敬业,台上台下,无时无刻不在揣摩剧情,早早地就头上腰上扎了白条儿。这副打扮,倒让来者的刀势缓了一缓。
南宫醒趁机大哭:“我有冤情要见郁大将军!”
在这个普通人文化水平普遍处于文盲、半文盲状态的年代,南宫醒一口雅言还是挺能唬住人的。也因为口音问题,他免于被捆成一条毛虫,而是被游骑比较客气地“请”到一边盘问。
南宫醒便说他是“郁大将军世交”派来报信的。
游骑心下疑惑更重,主要是南宫醒这身打扮,很有点不伦不类的。说带孝,又不像,说不是,又扎了条白布。真是奇也怪哉。
不管怎么说,南宫醒第一时间保住了命,并且取得了与郁陶见面的资格。军中之人也是担心,怕京城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虽然郁陶也注意到了要封锁消息,架不住河间王一言耍贱招,颇散播了些流言,还是拣嗓门儿大的军士让他们在阵前喊。搞得郁陶十分郁闷——原本不想让人知道的,已经弄得大家都知道了。
郁陶久在军中,颇得人心,暂时也没有因为这些流言出现恐慌。然而在中上层军官那里,也不是没人心里嘀咕:怎么粮草发放的时日很不对劲了?
当兵的不怕别的,要是吃不饱,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中上层军官那里,大多数是郁陶一手带出来的,对郁陶的感情自是不一般,反水、另寻东家一类的事情且还没有发生。大家却是不约而同地为郁陶担心: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将军要怎么办?
郁陶心里不是不急,面上还要装作无事。京中、荆州的消息接二连三地过来,京中的消息比较真实,荆州方面就是假消息居多,单是分析哪条是真哪条是假,就死了很多脑细胞。
现在,南宫醒这个搅局的又来了。
南宫醒见面先是痛哭,越哭越伤心,从头到尾,他就说了一句话:“大将军……”然后哭着把颜肃之写的信递了过来,信上斗大的字就写了一个,只有一个字——冤!
南宫醒又拿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哭着递给郁陶,这是颜肃之发给他的。郁陶作为一个肯上进、肯用心的人,对于朝廷这套复杂的系统及其相关的各种常识是下过功夫学习的。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是真的,郁陶已经知道京城事情的始末了,再看南宫醒哭得这般惨,又瞄一眼颜肃之的“信”,真是百感交集。
最后吐出一句话来:“你且起来。”这哭得快要满地打滚了,像个什么话儿?
南宫醒做戏做足全套,抽抽答答地爬了起来,郁陶这里的人也比较细心,给他打了盆水。他洗了脸,眼眶还是红了,这才说了颜肃之的悲愤与忠贞。
郁陶道:“事情我已尽知了,二郎使你来,还有何事?”
南宫醒哽咽地道:“使君为陛下臣,却也是老将军子,忠孝难两全,左右为难。”语气幽幽,闻者伤心。
郁陶叹道:“是啊!”水家真是作死。
南宫醒道:“使君想,这事情的源头,一在河间,一在水家。水家在京城,又不好到京里去拿人,只好先拿河间这个反贼出气了。是以派下官来与大将军联络,大将军娴于军事,不知有何指教?”
郁陶心说,指教个鬼!不就是约了跟我结盟,两下夹击么?那个小王八蛋会听我的?别开玩笑了!他在昂州虽然时日尚浅,但是整个昂州却是他亲自经营下来的。我虽然位高,但是这普天之下却没有什么我的基业。眼下这荆州……
郁陶心里,因不大信得过朝廷,也有那么一丝丝,找一块地方,自己窝那儿。坐看天下风云,等大局差不多定了,他再站队的想法——反正,他只要能看到虞家有一丝血脉留存,也就算是能对得起高祖了。
郁陶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的长处在于治军、在于征战,并不在民政庶务。官场上混得不错,却又从没有掌握朝政的经验,这块短板自己知道。匡扶什么的,他做不到,虞家自己也不争气。
那就找个小窝,想办法把老婆孩子都接了来算了。
可颜肃之来了,还打了这么一张大旗,郁陶跟颜肃之争荆州?两下夹击的话,郁陶占便宜更大一些,军事是他的长项。可是紧接着的治民,他就不行了。没有人比历经三朝的郁陶更明白后勤对于军队的重要性了,特别怀念米老丞相呢。
荆州本地士人,郁陶不大敢用,自己去管,估计也管不大好。想一想,不如跟颜肃之合作好了。郁陶承认,自己是老了,儿孙还没有历练出来,不如托付给个可靠的人。比如世交家的比较有出息的后代,就像米丞相生前将家眷托付给楚丰一样。
郁陶的算盘也打得响,便让南宫醒去传个话儿,他跟颜肃之两下夹击,总攻的日期定在新年之后。年前就啃下整个荆州,这是不现实的。郁陶这里是疲敝之师,颜肃之那里是大型战争的新手,一个要休整,一个要磨练。不如开春。
到时候,郁陶愿意拖住河间王的主力,而颜肃之袭击后路,主要消灭荆州兵。荆州兵以逸待劳,郁陶与荆州兵干仗,有点吃亏。河间王却是老对手了,郁陶这一二年来,将他们的路数也摸得差不多了,很有把握明年内解决掉河间王。
到时候,郁陶也不要荆州的什么控制权了,他知道自己干不了这个。他可以给颜肃之“帮忙”,不过,那个时候粮饷就要颜肃之给想办法了。还有,他得要营盘。
南宫醒大喜,忙说自己回去报信。郁陶看他这个样子(这个时候他还没忘记装成悲喜交加、力有不支),怕他路上出意外,还派了一队军士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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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简直要开心死了!
郁陶经过一次大的分兵,虽然也有些补充,如今手下士卒算上战损,剩余的不过在七、八万之数。其时打仗,都喜欢报个虚数来吓唬敌人,比如颜肃之,明明就带着几万人,就胆敢号称十五万大军。郁陶这里,虚晃一枪,号称是二十万。
养活这些人,颜肃之一点压力都没有。怎么说,他们现在也不是反贼,又是在为朝廷“平叛”,朝廷还是得发饷的。昂州的租赋没有再上缴,所以自己养兵。可郁陶的兵,都是有正式编制的,现在还是官军。朝廷怎么着也还得给郁陶拨粮草来。
如果朝廷不发粮草,那更好,这就是逼反这些大头兵的前奏。到时候郁陶再得军心,怕也不能让这些人心甘情愿陪着他一起饿死。打下荆州,这么些个当地门阀“附逆”,难道不该问一问罪,抄一抄家?一抄,粮也有了,田了有了。
颜肃之的算盘打得叮当响。
至于让他和荆州兵对阵,他也并不很怕的。他的兵缺的只是经验,论起单兵素质来,可以说天下顶尖的,装备,也是很能看的。况且,谁说打仗就是对着砍的?
军事永远是政治的延续。
有时候,哪怕是军事上败了,政治上都未必是失败。
颜神佑是个事篓子,一路上抱着六郎四下巡视,还不忘跟她爹串通。军事上她不是特别懂,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是以她不敢指手画脚。但是在其他方面,她可以说是领先时代一大步的。
比如,她向颜肃之建议,“只诛首恶”,这个首恶当然不是河间王,而是以河间王为首的一干上层。余下的士兵一类,只当作被蒙蔽的人、被坏人强拉的壮丁,这些人,投降了之后不杀、不罚。他们的家属是被蒙蔽的良民,而不是叛军的家眷。还分给他们家属田地耕种,废除苛捐杂税。田地,就是罚没的那些“首恶”的。完全无压力。捐税,没了门阀隐田的转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比现在的租税更高了。
而态度良好的士人,未尝不可以合作。这里面,又可以玩一个小花招,比如让家在甲地的人到乙地去做官,令其在本地不至于结成过于强大的势力。同时,前途又与颜肃之绑在一起了,没有意外的话,就只能跟着颜肃之走下去了。
这些都是先前隐有提及的,最给力的一条是建议颜肃之加大宣传力度,搞点宣传队什么的。写安民告示的人是本就有的,还可以编点歌谣什么的传唱一下,这个包管比安民告示更令百姓喜闻乐见。
这些,都在写完了信之后一条一条地跟六郎作了详解。六郎听得入神,不停在点头。
颜神佑迟疑地道:“都听明白了?”
六郎又点头。
颜神佑不知道六郎这算不算是听懂了,以六郎的年纪,哪怕他说懂了,也未必就是真懂。颜神佑倒是有耐心,一次不行就说两次,先让他记住了,到时候自有领悟。
颜肃之收到信之后,认真地看了。觉得这个建议是比较有可行性的,拿来给卢慎看,卢慎也说:“甚好。”只要不是将士人集团一网打尽,这个思想就没有问题。治国还是要靠士人的,同时,有异心的士人,也不须去求着他们。
颜肃之更让卢慎去草拟安民告示,再让人去搜罗城里有没有什么搞说唱艺术的,让他们编了颜家军秋毫无犯一类的歌谣,四下里传唱。总结下来就是那么一个意思:使君是救星,减租分田地。快当带路党,打倒河间王。
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真是……堪称洗脑神曲。
百姓的业余生活是枯燥的,一个故事能讲几代人,爷爷讲给孙子听,孙子再讲给自己的孙子听,完全不觉得无聊。根本不像是信息时代,你写个故事,断更几天,读者跑一半儿。
没多久,颜肃之的兵还没打到呢,洗脑神曲已经传得连河间王都听到了。河间王登时便着慌了,“大将军怕谶语”,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确实是造反的出身,也很在意别人拿这个来说事儿。最可怕的是,还要占在大义的立场上煽动民众跟他们搞对立。
然而,凡事有利便有弊。河间王着慌,百姓里人心浮动,士卒也不大想卖命,荆州迎奉河间王的士人们不干了!照这么个架式,他们已经被写进死亡名单了呀!必须搞死颜肃之!拼了!
反倒激发起他们的斗志来了,一个个忙上忙下,来回串连。内里还有些有远见的,开始筹划着开仓放粮,安抚人心。颜肃之的许诺,乃是空中楼阁,远在对方阵营。荆州发放的米粮却是近在眼前,实实在在的。当地门阀还有一个优势,便是数百年的积威,门第等级之观念洗脑了几百年,威力非同小可。
一时之前,倒也稳住了局势。
就像颜肃之没想到进了荆州之后会遇到地理方面的问题一样,荆州方面也没想到颜肃之是个坏蛋。
当大家都以为中二病改邪归正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他正开着个比黑洞还大的脑洞在前面等着。受女儿的启发,颜肃之在舆论战上渐有心得,技能几乎要满点了。听说了对方的情况之后,他又编了新词。
大意如下:我不来,不发粮,我一来,就发粮。那是骗你们的,骗你们卖命的。我走了,他们要连本带利收回来呀!
未免太诛心。
两边人一边隔空搞宣传,一边打接触战。荆州的地面上,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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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州也很热闹,听说小娘子和小郎君要巡视州内,处处都紧张准备着。正好,要过年了,一并打扫布置呗。江湖传闻,昂州日后便形成了“年前大扫除比其他地方都要早很多”的风俗习惯。
颜神佑先带六郎往东去,看看自家坞保盐田,这一带颜家经营日久,条件虽不如昂州城,倒也不差了。也是给六郎一个适应的过程,走了盐田等地,再往南去桑亭,看看颜肃之的封地,然后是密林,再是永安,顺时针绕一圈,最后回家。
坞堡还是她当初布置时的样子,四房曾住过一段时间,再也搬走了。再次接待小主人,部曲们都相当地激动。颜神佑牵着六郎的手,一处一处指给他看。又与部曲们论及农桑灌溉之事,带六郎去看了修渠的工地等。
临走前,又命人备了香烛果品,给林大娘的墓扫祭了一回。林大娘救过颜神佑的命,她的墓定期有人打理。颜神佑看看这新整的坟头,默默地道:放心好了,该做的,我都会做。
六郎知道林大娘是何人,也跟着作一长揖。
出来再去盐田。
六郎一直默默记着这些新鲜事儿,直到这里,才问颜神佑:“阿姊,阿姊是真的梦到神仙了么?”
颜神佑一怔,一低头,六郎正仰着脸儿等答案呢。颜神佑道:“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呢,当时是真没想到,还会有今天……真是脱胎换骨了。”
六郎道:“那,当时的仙子与今年的那一位,不是同一位吗?”
颜神佑眨眨眼,心里有点吃力了,撒谎这等事,真是挺费神儿了。面上还是不显,依旧是个耐心好姐姐的样子,对六郎道:“并不是。这天下乱的,看不下去的神仙可不止一位呢。”
六郎轻声“唔”了一下。
颜神佑趁机道:“只不过呢,天助自助者。譬如说,告诉一人,勤劳耕种便可饱暖,他偏不去做,那饿也也是活该。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六郎道:“嗯,知道读书就能明理,偏偏不去读书……”
喂喂,这也太斯文了吧?衬得你姐像个土鳖,这样真的好吗?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姐弟俩一路行,一路到了阿花的村子。颜神佑对于这位饿得连鱼饵都吃的小姑娘真是记忆太深了,这位的命,说起来比死去的林大娘也好不了多少。但是都是心地不坏的姑娘,到现在还记得颜神佑当初领兵来救援的事儿。
发现颜神佑还记得她的时候,阿花十分惊喜,扯扯身上的旧衣,上来给颜神佑叩头。颜神佑并不敢受这个礼,避开了半个身位。阿花起身,笑道:“没想到还能再见着小娘子。”
颜神佑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的?”
阿花道:“是的,已经长得老大了。”
其实也不算很大,颜神佑请她领过来看看,也不过是个小破孩儿。身上的衣服倒是比阿花的新些,姐弟俩倒穿得干干净净的。可见阿花是很勤快的。一人孤身少女,带着幼弟,家亲人都死光了。虽然有抚恤金,这日子也是艰难的。颜神佑心里清楚,却并不挑明。
那一边,六郎却在问里正等人有关海贼的事儿。他是知道海贼入侵的,只是从不曾直面过。此时想来,小小男子汉的心里,就带那么一点遗憾。里长回答,自然是往死里夸赞的。听得六郎一张面瘫的包子脸,险些要包不住那颗激荡的少男心了。
一时激动,便想出去走一走,看看战场什么的。
颜神佑正有事要跟阿花说,便笑道:“穿上大氅,海风可烈呢。”
六郎严肃地点头,严肃地穿衣。出了门儿就越走越快,灵活的动作与他冬瓜样的体型严重不符。直到他看到结伴路过的两个男子,一个少了一条胳膊,一个少了一条腿。
六郎站住了,听里正解释道:“他们就是那一次叫天杀的海贼弄残的!”
六郎哆嗦了一下,敬畏地看着他们的残躯。再往前走,他的脚步便慢了下来,一边慢走,一面问:“我阿姊当时……”
里正一路弯腰相侍,接口道:“小娘子来得可及时……”又是一通血肉横飞的描述。
六郎此时再听,便与彼时是两个心情了。更兼一路上,时不时遇到个缺手指头的老翁,瞎了一只眼的中年一类。
这真是一次三观重塑之旅。
等他受完了精神洗礼回来,他姐已经没事儿人似地拍板:“那你跟我一起走吧!”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壮士,开始了她的虎躯一震收小妹的革命征程。
六郎回想一下村中的艰难生活,想一想他娘之前洗脑的课程“女人不容易啊”兼以偶然听到了只言片语,似乎在他姐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是他娘独个儿带他姐生活的?那阿花带着弟弟这么生活,只会更不容易。
六郎道:“她还有弟弟,一起带过来罢。”
阿花带着小惊喜,看颜神佑也点头了,忙答应了下来。
颜神佑对六郎道:“你的律还没有学全,我得跟你说,他们姐弟是良民。”
六郎问道:“那阿姐怎么带她走?”
颜神佑狡猾地道:“我雇她呀,给她开工钱。”
六郎:“……”看来,他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自然还是有很多的,比如颜神佑又问了秋收的情况,租税的情况。冬季修渠的劳动力够不够一类,六郎发现,这些与在州府听到的固有相似之处,亦有细微的差别——都一一记在心里。
与此同时,丁号也被李彦揪着耳朵,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霸王票的亲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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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丁号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训斥过了。
丁号少年成名,这里面有没有幕后推手尚未可知,但是他是个学霸,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天生智商不低,学东西又快,除了学成个结巴这一点,被亲爹揍个半死之外,简直是个完人了。虽然直到他爹死,他的结巴都没改过来。然而,结巴也带来了一个好处——让他变得沉默。
开口就惹人笑,这对于一个有着极强自尊心的人来说,无疑是痛苦的。丁号从那时起就少说话,出口前总要深思,尽量用最简洁的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意思。这对于做学问来说,无疑是极好的磨练。
正因为学习好、看起来稳重,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骂过了。
今天,全补齐了!
李彦不是别人,辈份上压他一头,情份上于他有半师之谊,学问上是个比他还凶残的学霸。更要命的是,李学霸比丁学霸在从政经验和等级上高的不是一星半点。在前朝,李彦是个几乎能够力挽狂澜的人——只是架不住当时从皇帝到底下人组团作死而已。
丁号呢?从来就没有接触过朝廷中枢这么高大上的层次,一开始是被颜肃之捞来当县令的。到现在为止,他正式当一把手的时间也仅限于当县令的那几天。
这是一个从理论到实践都被人完爆的悲剧!
丁号回来的时候,颜神佑已经带着她弟出行了,俩人都没有能够打上照面儿。府里剩下的不是女人就是孩子,丁号想而又想,也只是把颜肃之的问候给带了来,并不与楚氏、姜氏等人多说什么。
总的来说,姜氏给他的印象是个温柔大度的主母,楚氏感觉上有些决断的人,只是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现。丁号也就守口如瓶,琢磨着给颜神佑寄封信去说明一下情况,商议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做。勘刻石经背后的意思大家都懂,具体要想向民众传达什么样的思想,这是一门大学问。
没想到他刚从州府回到家里,信还没写,脸都还没洗,就被李彦派人叫过去了。
两家是邻居,走动起来真是相当方便的。
丁号也没大注意,就这么风尘仆仆地到了李宅。
见了面儿,丁结巴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李学霸一顿好喷:“回来都不知道洗洗脸?你这么轻佻,你爹知道吗?跳脱得没个人样!你是猴子吗?”
丁结巴被这一串几乎要修炼出实体的语言攻击给砸懵了,从来只有人敬他夸他的,连李彦,以前要揍他,也是做戏的成份居多。这一回,以丁号的经验来看,李彦是动了真格的了。丁号有点懵,他做什么了呀?他这不是挺好的么?!看,跟颜肃之跟对了吧?旁的地方都乱了,就昂州是太平的,还很有发展前途。他跟着颜肃之出征,这不,又攻克下好几个县城,开局很顺利。
这不什么不好?!怎么就成猴子啦?!
这个时候,丁号就恨起自己小时候是个熊孩子来了,学什么不好,学人家结巴。弄到现在有嘴说不清!气得眼珠子四下乱转,恨不得赶紧捞支笔来——他写字还是挺顺溜的。
李彦看他憋得脸都红了的衰样儿,冷笑一声,继续骂:“去了一趟荆州,你的脑子被河间王啃了吗?话都不会说了,变成一副贼模样儿,他做反贼,你这个蠢样儿,连反贼都搭不上边儿,也只好做个毛贼了。”
丁号顾不得口吃,努力一字一顿地道:“世、叔、何、出、此、言?!”
李学霸跟言官在朝廷上打嘴仗的时候,丁号是真还没有出生,李学霸一点也不怕这个小结巴。老人家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这世上也只有小毛贼,偷了仨瓜俩枣儿,猴儿似的,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了!你转头看看你自己,红屁股都露出来啦!”
丁号瞬间伸手捂臀,尔后刷地放下手来,怒目而视。
李学霸冷冷地看着丁号,这个技能往日都是丁号拿来看别人的(结巴,只好用眼神杀死对方),现在被用到自己身上,丁号颇有一点吃不消,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李彦出了一口被拐进传销组织的恶气,觉得通体舒泰,这才又切换回了知心长辈的模式上来。心平气和地道:“为政之大忌,在心浮气躁。你自从入门已来,大惊大怒,你的心没跳出腔子来?”
丁号快要崩溃了,合着您老这是锻炼我心理素质来了?
李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丁号,再次确定丁号不大适合混官场,至少是现在这个状态不太适合。当昂州的摊子还小的时候,丁号有偌大的名声撑着,倒也能支持得住。现在虽然学问还在,但是政治上的情商还是不太够的。
李彦郁闷地道:“你父亲去得早,就留下你一个,你怎么就不像是一个背着重责大任忍辱负重的人呢?”
听到这么个评语,丁号不干了,结结巴巴,拼死也要说一句:“我忍到现在,策动颜仲泰,如何不是忍辱负重,反戈一击的?”
李彦的头痛了起来,口气也严厉了起来:“你是从哪里学来这般与我说话的?”态度呢?
丁号的气势弱了下去,李彦这才满意地道:“明白了么?”
学霸的语言只有学霸才能明白,李大学霸扬眉吐气,丁小学霸低眉顺眼。丁号在李彦的连番打击之下,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太浮。直白地说,就是得意忘形了。连跟李彦都开始大小声,这问题是很严重的。
世间的道理,一法通,万法通,学习与搞政治,从对个人素质的要求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以热心热血,但必须冷静克制。在学习上,丁小学霸达到了要求,但是在从政上,他还差得远。丁号就这么灰溜溜地在李家的地板上蹭蹭蹭,小心地蹭到个坐垫上坐下了。
李彦哭笑不得,斥道:“你那是什么样子?”
丁号嘿嘿一笑,赖在李家不走了。
李彦将他拎过来,本就是为了给他提个醒的,自然不会不管他。既然彼此都知道了这么个意思,丁号也就不死赖在李家不走了。反正都是邻居,这个门儿到那个门儿的事儿,以后天天过来听老学霸讲故事就是了。
临走前,李彦见他态度端正地道了歉,又提醒了他一番:“石经如何勘刻,你须心中有数。我看那个小娘子其志不小,她固是有些本事,我等也不可一味顺着她。否则,我等读书何用?”
丁号压下了反驳的欲-望,乖乖答应了。
李彦又说:“我与霍翁俱修书投与门生故人,邀他们共襄盛举,如今道路艰难,他们到得会迟些。然而这世上愿意来昂州的人当也不是没有,若是早打定了主意,此时恐怕已经到了门口了。如何与他们相处,你可要拿定主意了。可不要似先时那般轻浮。”
丁号面皮微红,觉得两耳有些发胀,一揖到底,也答应了。
李彦这才放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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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风尘仆仆赶回来,原本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太开心的。建功立业,是无数男子的梦想,丁号只是结巴,雄心壮志自然是不缺的。学问上头,他取得的声誉与成绩已经够多的了,两相权衡,他是宁愿跟在颜肃之那里运筹帷幄之中的。
如今被李彦当头棒喝,才觉得回来也是不错的。只是心中未免有些讪讪,对于行将到来的士人们,也有那么一些觉得无趣了。
这种心情,在见到杜黎之后,顷刻之间被他扔到了角落里。
丁号嗅到了危险的讯息。
杜黎等人是被颜孝之派人一路送到湓郡,再由张瀚使人送到昂州的。走了一个“之”字形,到昂州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张瀚对读书人倒是比较客气,见他们的行李也比较单薄,还每人送了套冬衣,刷了一点好感度。
只是杜黎的运气不太好,到了昂州,一个正经主政的人都没遇到。杜黎的计划里,是要潜伏一下,看一看颜肃之的处事方式。如果是他觉得可以跟随的人,那就要亮出真本事,向颜肃之自荐一下。如果颜肃之不符合他的期望,他就要调整计划了。
万万没想到,他没能被送到颜肃之跟前。路上倒是听说了,颜肃之的女儿做留守。这让杜黎有些惊奇,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大合乎常规的。女孩子家,再有本事,也不好这么直接跳到前台的吧?
还须观察,这是杜黎的决定。
到了昂州,一路观察,发现昂州治下十分太平,百姓生活还显出一点点富足的样子来,完全不像是一关之外那般凄凉萧索。
【不管怎么样,能做到这一步,倒也是他们的本事了。】
同时,这一路还听到了许多传闻,比如颜肃之他闺女,其实是个可怕的女壮士。诸如此类的。
杜黎心头一动,女壮士?女子主政,是必须要臂膀爪牙的,否则行事必有不便!这便是他的机会了,外面极乱,昂州极太平,又有各种优待士人的诱饵,来者必然会越来越多的。各种竞争殊为不易。如果说以前,是个识字的人投名帖都有可能见到颜肃之的话。那么现在,非名士可能连名字都不会被报到颜肃之的跟前。
如何能够快速地接触到颜肃之,这对所有到达昂州的有志之士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杜黎的想法就比较有趣了,他想通过颜神佑来接触颜肃之。如果昂州真是颜神佑主政,那么在她这里,能够见到颜肃之、进而被常识的可能性无疑会大大增加。相比起他那些对女子主政心有芥蒂的同伴们来说,杜黎果断将节操抛开,他要先抱这一条大腿。
通过这些见闻,他已经对颜神佑这个人作出了一个大致的判断: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她抓权、好权,却又不弄权。很奇怪的,她一直是在为整个利益集团谋利,同时也拿到了大量的权利,然而从行事来看又不像是在争权。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规则在指引着她。
杜黎甚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在追求一种奇怪的道理。如果这个道理实现了,她可能会让步也说不定。
如果颜肃之真如传说中那么地“奇特”地话,杜黎认为,颜肃之还会继续这么纵容这个女儿也说不定。
但是,世人总有另一套行事的规则。随着颜肃之的儿子们渐渐长大,尤其是长子,嫡长从来都是有着极强的象征意义和凝聚力的。这个时候,颜璋身边肯定会聚集那么一批人,这批人有的因为道义,有的干脆就是因为利益。他们必然要求颜璋掌握更大的权利,同时,他们也因此获得相应的分红。
彼时颜神佑积威日久,威权日重。此消彼涨,必然会被颜璋身边的人视为障碍。到时候,哪怕姐弟间感情不错,也是断不了有人从中或出于大义,或出于私利,进行挑拨的。挑拨的还算好的,再有那一等胆大的,从中做点什么实事,也未可知。
颜肃之必不肯见儿女相残。那么,如果有人能抓住颜肃之的这个心态,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提醒颜肃之。又看起来像能调理姐弟俩的矛盾,或者说,有办法协调两个集团之间的问题……则必得重用!
杜黎想得很远……
不过首先,这一切得等他见了相当人等才会下结论。如果闻名不如见面,一见之下觉得不符合预期,剩下的计划也就不用执行了。看起来昂州还算太平,他就找个地方窝一窝,再等待时机,看哪里比较合适他发展吧。
现在,杜黎且得先通过丁号、李彦、霍亥三尊大神的考试。这三位都是当世之名士,名气颇大,尤其李彦,节操还特别地好!饶是杜黎对自己颇为自信,还是有些个紧张。他自以智计过人,然而要论到学霸等级,不说李彦了,便是丁号,也是让他觉得有点难啃的。
杜黎也自有一股坚持的毅力,给自己打打气,坚定地迈进了院子里。南下这一群人,早已隐隐以他为首,他又有何惧哉?
在杜黎身后的这些人,或是有些呆气,觉得这一路杜黎俱是安排得妥当,随他到昂州也不错,或是自己也觉得昂州委实不错,想留下来。诸人表情也都很是顺和,没有桀骜的表情,也没有故作的矜持。
室内,丁号在看到杜黎之后,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复杂的气息。有点像同类,又有点像异类。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从心里弥漫了开来。
丁号学霸瞬间进入了防御状态。
李彦瞥了一眼丁号,暗骂一句:没出息。也凝神看向来者。一看之下,不由眯了眯一双老眼。这个杜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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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三百里地,正在赶路的姐弟俩自然不知道,李彦对于杜黎的评价是:非久居人下者,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然自有才气,杀之可惜。单论起来,丁号绝不是对手。但是,抛开内部争权这个目前还没有影子的事儿,对于缺人手的昂州来说,杜黎的到来,是相当及时的。
那一厢,杜黎见到丁号,发现他说话甚少,也发现了他可能语言方面有点问题,对丁号的竞争力的评估就降了一等。然而对于李彦,他却敬重得很。彼此倒也相安。
杜黎等人成功地通过了面试,被放在了集体宿舍里居住。因为还没有任官,也不知道最后前程如何,是以都没有安置在同昌坊。这些人,只有经过大浪淘沙之后,真正能够进入昂州官员序列里的,才有可能住到同昌坊。
饶是如此,对于奔波了许久的他们来说,两人合住一间院子的集体宿舍,也是一个挺不错的选择了。这里面就没有一个人是世家出身的,在京游学的时候,条件也不是特别好,现在这样动乱的时候能有这样的环境,大家也算是比较满意了。有些人甚至还在琢磨,等自己站稳了脚跟,是不是把家眷也接了来?至少,这里安全呀。
颜神佑接到消息的时候,正跟六郎下马,准备在桑亭驿里住下。接到舆部的消息,匆匆扫了一眼,见丁号回来了,她便也放下了心来。手一垂,牵着六郎进了驿站。
驿站早便洒扫好了上房,驿丞年岁也不算小了,见到姐弟俩,忙上来施礼。颜神佑回了半礼,六郎紧跟着回礼。驿丞连说:“不敢。”虽然是驿丞,且来往的人见得多了,也会雅言,只是比起归义那一位人气龙套来说,他的雅言就带上了些口音——并不难懂。
驿丞固是欣喜自己能接待这二位,又担心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反落埋怨,是以小心加小心。颜神佑察觉了,笑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们出来前,是早就知道外面会辛苦些的。你也不必如此。”
话虽如此,驿丞也不敢就胡乱对付了,亲自引他们往上房去。里面已经烧好了炭盆,并不寒冷。颜神佑道:“这样就很好。”
六郎默默地记下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等着看他姐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好学着。虽然一张胖脸上装作面无表情,很老成的样子,心里却想:阿姐好像比先生们要高明些。
并不是颜神佑比李彦高明,只是李彦与霍亥这样的老先生教小朋友,还是六郎这样的小朋友,总不能一开始就让他去风餐露宿吧?好歹得教点书本知识,教些礼法道德吧?
只是在六郎这里,就显得颜神佑带着他看到的都比较实用了。等他再长大一些,就能明白,实践固然重要,理论也是不可或缺的。
颜神佑让驿丞下去,阿琴道:“小娘子,我随这位老翁翁去取热水来。”
驿丞一怔,道:“哦哦,热汤,有的。”许多地方,便是管水叫汤来,也有叫浆的。
姐弟俩洗手净面,围着熏笼烤火。颜神佑便将丁号传来的消息告知了六郎,又告诉了他勘刻石经的事儿。六郎问道:“丁先生不在阿爹身边了?”
颜神佑道:“是。术业有专攻,丁先生做些修书的事情,更相宜。前线和后方是一样重要的,后方不止是粮草辎重等,还有教化与耕织。”
六郎显然比一般儿童要老成些,颇为专业地问:“这样忙得过来么?”
颜神佑道:“眼下看,自然是忙得过来的。你看,我并不曾一下子就将事情搞得太大,先试探,试验着,成了,再推广。推广也不能推得过猛。你听过盲人摸象的故事么?”
六郎诚实地摇头,这是废话,这儿哪来的盲人摸象?
颜神佑便给他讲了,又说:“四条腿都像是柱子,以一论四,这是对的。可身子像墙,要再说它像柱子,就又是错的了。”
寓言故事的就是深入浅出、明白易懂,六郎越发觉得,他姐是个高明的女壮士。讲完了故事,颜神佑得给丁号回信,六郎得写功课,他还在上学,出行是因为工作需要,但是功课不能落下。每天必要写多少字,抄多少书,都是有数的。
姐弟俩各据一张书案,开始写功课。
颜神佑是请丁号把关,并且把自己的意图再次重申了一遍,组织工作等都交给丁号去做了。同时,又修书请李彦、霍亥多多费心。然后给楚氏、姜氏、姜戎、颜渊之等人写信,先是报平安,又请楚氏给盯一下昂州城里的事情之类。
写完了信,忽听得六郎低声叫了两个字:“阿茵……”
颜神佑愕然,继而笑道:“想阿茵了?”
六郎点点头:“他父母又不在这里,自己一个,怪可怜的。”
颜神佑想起唐仪,也是感慨万千,低声道:“伯父伯母在京城,眼下还是安全的。”
六郎问道:“那以后呢?”
颜神佑道:“以后也不会有事,真有事,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六郎犹豫地问道:“我一直听大家说,昂州离京城远,又是新附之地,是以方得偏安。如果京城有事,来得及么?”
家里有个聪明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
颜神佑道:“京城只要能撑过一年,一切都好。”
六郎想了想,在他的印象里,或者说,在绝大多数人的心里,京城是个颇为高大上的地方,如何撑不过一年?便放心地道:“回去与阿茵说,他该开心了。”
颜神佑心里抹了一把汗,心道,妈蛋!老子又得去搞扬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李先生火力全开!
感谢昨天说即使断更还会在坑里等我的亲们,么么哒=3=
我会尽力保持日更的。
担心神兽的亲们,也不用太担心了。她虽然会有头脑发热的时候,但总会有给她泼冷水的人。她还是会认清现实的,她也不是因为一时义愤就要捣个乱,看情况不妙就往后宅一缩的人。会有始有终的。
以及,六郎也不是熊孩子。
感谢投霸王票的亲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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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姐弟俩的教学课告一段落了,颜神佑才回过神来问:“你的功课呢?”
六郎一缩脖子,马上又挺直了小脖颈儿,认真地道:“还有一点,就是想到阿茵才出声的。”说完,白白净净的小胖脸上还出几分粉红来,似乎是不好意思了。
颜神佑倒觉得他这个样子才有点男孩子活泼的意思了,摸摸他的头:“去写完功课,年前咱们就能回去啦。写完功课,记得写信回去问安。”
这是姐弟俩每日必做的功课,横竖昂州城总要快马送来些事务让颜神佑做些决定,颜神佑写完批示就要即时发回。正好,连家书一起带过去了。
于是六郎继续写功课,颜神佑也重新取了纸,也练一练字。
等六郎写完了,颜神佑又检查过了他的功课,姐弟俩这才一起喝热茶吃点心。只要不是累饿过头,颜神佑总是要先做完这些事情,才会吃吃喝喝。她牢牢记得高三班主任的教导:吃完饭之后不要搞脑力劳动,没用的,因为要消化,所以胃部开足了马力,脑子就会缺缺氧。
点心并不多,因为还有晚饭。
垫巴了点东西,颜神佑又与阿花聊天儿。阿花权衡再三,还是当时就跟着颜神佑一道走了——怕答应得迟了,再生事端,就没有这般好机会了。阿花的弟弟因为年纪小,留在了村里交给里正家代为照看,颜神佑命取了些钱米,权作抚养之资。
纵使颜神佑允她等年后再到州府去,阿花还是拿定了主意,虽然说颜神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但是阿花却不肯拿这难得的机会去冒险。万一有了什么变故呢?还是现在先占个坑儿再说!她就这么跟着来了。
颜神佑倒是能够猜得到她的想法,只是看到阿花一脸倔犟的样子,劝阻的话便说不出口来了。将心比心,这事儿换到她身上,她也是要这么选的。既然阿花来了,颜神佑便预去给了她一些工钱,给她弟弟一点见面礼,因知道他们姐弟生活比较困难,两人的新衣也都算在见面礼里面了。
阿花姐弟俩换了新衣,阿花又取了些钱米谢与里正家,自己才将剩下的钱好了她弟弟几十个制钱,余下的自己好生存好。将自家的钥匙带着,又给了她弟弟一把钥匙。这才与她弟弟依依不舍的道别,临行约定,颜神佑回到州府之后,阿花一安顿下来,就告假来接她弟弟到州府去过年。
因有过何二女的事件,这一路上,阿竹便分外小心,除开颜神佑与阿花说话,其他的时候,阿竹都在给阿花做岗前培训。主题思想就是脑子要放灵光一点,以及,万事要以小娘子为主。阿花不似何二女,何二女虽然出身低些,却是打小万事不操心的。阿花却是从小吃了许多苦,如今又是独个儿带着弟弟讨生活的人。阿竹教了她两日,自然都觉得有些无趣了——会不会做事情的人,不用太久时间就能看出来了。
时间长了,阿竹也得承认,阿花是个靠谱的人。甚至因为经历的关系,比同龄人都老成得多了。以后颜神佑再与阿花说话,连阿竹都听住了——这里面有好些个事情,是阿竹也并不了解的。比如,乡间的生活。阿竹原以为自己随着颜神佑这些年,又在坞堡里住过,已经知道不少乡间的事情,及听得阿花一说,才知道自己知道的都是些皮毛。
比如说,到农忙时,住在坞堡里的人单知道忙,却不知道忙到什么程度。据阿花讲,基本是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的——累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天,尤其是收获季,最怕下雨,天好的时候,抢着一天是一天,有些人家干脆就在田间地头的窝棚里趴着,也不管什么蚊蝇了——累成那样,打都打不醒。天一亮就爬起来干活,饭食送到地头上去的。
颜神佑比较关心的是“农民收入问题”,因为看着阿花姐弟当初的妆束并不好,她明明记得的,像阿花这样的是有抚恤金的。阿花的父亲死于海贼,当时全村都在抵抗,所以算半个烈士,阿花家的田也没有全部收回,不至于紧巴成这样的。
如果阿花拿着抚恤,又有自己的田,还混成这样,那颜神佑就要担心了。昂州以后要面临许多的战事,战死的人数不会少,抚恤金的发放,乃至许多政策是不是得到了执行,关系甚大。是以颜神佑又仔细地问了阿花:“收成如何?我看你们姐弟像是过得不大好。”
阿花连忙解释道:“是我存了些钱,留着日后好用的。我们乡下人,不用日日穿好衣。”
颜神佑再次问了她亩产量、物价等一系列问题,得到了确切的数字,终于放心了:“这样就好。”
阿花颇为感激颜神佑的顾问,对于颜神佑担心的问题也给了很明确的回答:“乡里乡亲的,都很照我们,四下里也没听说有克扣的事情。”
不一时,驿丞过来报,说是晚饭好了,阿花连忙起来道:“我去搬取饭食来。”
阿竹听了阿花攒钱的回答,一面给颜神佑收拾了笔墨,一面道:“这大约是要攒嫁妆了,她年纪也不算小了……小娘子要用她,只怕,她有些事会耽搁呢。”
颜神佑摇头道:“我要是她就不这样,她父母留下的遗产在乡间也不算少了,不用愁嫁妆的事儿。”
阿竹道:“那怎么做?”
颜神佑道:“攒钱,送她弟读书,想办法进城。”乱世也是个机会,不说旁的,单说这么样的战乱,等战后,人材凋蔽,阿花她弟差不多该成年了,谋个小吏小官的,也不是难事。便是阿花自己,昂州城这样的发展之下,把家乡的田租与人耕种,自己到城里谋生,也是个保本儿的买卖。
阿竹:“……她恐怕更想投身府门内。”换了她就想办法卖身进个士人家里做奴婢。给士人家里做奴婢并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尤其在姐弟俩没什么亲人的情况下,好歹有口吃的。就这么小姐弟俩,乡间生活,又没个成年男子顶门立户,生存不要太艰难。如果是什么名门之后,硬撑下来也就罢了,总有出头之日。又不是什么著姓大族落难的后裔,难有翻身的机会。
颜神佑失笑道:“我们在这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反正,她现在是归我了。”
阿竹也笑了。
颜神佑也是在做个试验,看看似阿花这样情况的女孩子,能不能走出家门来。哪怕不成的,她也能保阿花有个好下场。如果成了,那再推广一下。
这里话说完,那里阿花已经与六妞几个端了饭食来。在外用饭,都拿银签试过了,才拿来给姐弟俩吃。
六郎回想方才几个“女人”说话,心里有股诡异的感觉,只觉得人与人毕竟是不同的。
姐弟俩才吃完饭,侍女们也开始轮班吃饭的时候,一骑快马又给颜神佑带来了一个消息——新的朝廷给颜肃之加官晋爵了,加了侍中衔,进位为县公,朝廷一番调整之后,他又变成了卫将军。然后,让颜肃之收拾完了河间王就赶紧把扬州给整平顺了,好与京城连成一体。
颜神佑:……早干嘛去了?!
六郎见她面色诡异,轻轻碰碰她的胳膊,问道:“阿姊,怎么了?”
颜神佑抽抽嘴角,把手里的信给六郎看了,问他:“你怎么看?”
六郎看完了,也没什么主意,只说:“阿爹不是去平逆了么?”
颜神佑抿嘴一笑:“对,阿爹去平逆了。”所以入京朝觐什么的,就等等吧。一开心,她就掐了掐六郎的包子脸,六郎脸都要皱成包子了。女人真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没有之一!
颜神佑不理会她弟的腹诽,却又在琢磨着一件事情——扬州。
扬州单论硬件的话,比昂州还要好。昂州的土地多是新开,还很薄,扬州却多熟田。更妙的是,扬州经历了兵祸的冲击,门阀的势力就小了很多。而且现在扬州这么乱,急需有人能够整顿的。蒋刺史已经证明能力欠缺,韩斗出身不大光彩(造反),其他人要是能出头早就出来了,朝廷也是,无暇他顾。
真是一个好地方!
可是颜神佑却不想为这个朝廷白费力气。就这么个烂摊子,拿下来了,也就是个缝缝补补的工作,运气好了,跟米丞相似的,累死。运气不好,跟赵忠似的,冤死。
还是六郎说得对,眼下还是照原计划行事为妙,先下荆州。
然而,扬州也不能不去搞。现在就得着手进行一些安排了,比如说,散布一点谣言、教唆她大伯做好响应的准备、从朝廷那里拿到更多的授权……之类的。想到了就去做,颜神佑饭后又开始写信,进行遥控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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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俩出行,州府里姜氏与楚氏等人免不了挂心。每每收到上一封信,便要盼着下一封。楚氏天天拎颜渊之来问:“有无讯息?”问的是关于州府政务方面有没有别的消息了。
姜氏则日日派阿圆回娘家,问她哥哥:“他们还有没有说别的?”
弄得两个男人都有些郁闷了,尤其姜戎,他被定在了昂州城里,原本想领兵出征的,也被外甥女给扣下来了。现在州府的保卫工作他已经从上到下梳理了一回,按旧京城禁卫的法子来安排,再无遗漏了,还不让他走,这让他很为难。
被问得次数多了,姜戎干脆派人去接姜氏过来,兄妹俩谈一谈人生。姜氏听了姜戎的家庭梦想,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大郎要往荆州去?”虽然知道手里有兵是好,但是丈夫已经在前线了,亲哥哥还要过去,亲妈还病着,姜氏还是不想让姜戎离开的。
姜戎不得不跟她讲道理:“留守昂州,我又不是留守官,一应庶务我管不上,只是守卫城池,能有甚用?”
姜氏道:“这样的活计做好了,就是有大用了。”
姜戎想的,是要更进一步,姜氏想的,是大家都平安。姜家并未受损,不需要姜戎拿命去拼。战场上刀剑无眼,姜氏是真的舍不得。
姜戎急道:“你不曾明白我的意思!姜家到今天,也算是可以了,多少人家梦寐已求的,咱们都有了。只是有一条,根基也不算稳,威望并不甚高。名声都是虚堆出来的,威望才是实。威望是什么?是做出来的。你想,妹夫有个翌日,我们但强些,立在这里,别人没个别的想法。若还是这般只做个牌坊,你就不怕有什么人来与六郎他们姐弟争位么?”
姜氏一惊,旋即道:“有神佑在,不至于的。”
姜戎叹道:“难。这样的买卖,太诱人了!再多的防范都嫌不够。我手里没硬货,说话没份量的。”
姜氏道:“我还是不想大郎为我涉险。从小到大,大郎护我良多,这一回,就听我的罢。再说,阿娘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了,年年都说要坏,年年都这么硬撑着,我真是怕……”你见不着她最后一面。
姜戎憋气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耽搁着呀。”
姜氏道:“要不,等神佑回来,我再问问她。”
姜戎:“……”
姜氏耐心地道:“眼看也要过年了,年后郎君也就回来了。你要真想跟他走,自与他说,岂不便宜?”
姜戎无奈地道:“也只得如此了。”
被点名的颜神佑并不知道她大舅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了,她正带着她弟,跟桑亭郡说话。
桑亭郡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位先生是知道她的丰功伟绩的,连带的,也知道六郎从小就老成,并不敢拿这姐弟俩当一般小孩子看。样样准备得周到,人也十分礼貌。
寒暄毕,颜神佑向他道了辛苦。
桑亭郡连说不敢,又急忙汇报了工作,说了桑亭郡秋收工作顺利、军粮保证上缴完成定额,人民群众情绪稳定一类。
颜神佑都耐心听了,却飞来一笔,问道:“先时行文,你可收到了?”
桑亭郡大汗,硬生生想了起来:“小娘子是说,公祭的事?”
【公祭?那是神马鬼?!】颜神佑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就是她提出的关于阵亡士兵的问题。“公祭”这个名词取得倒是挺不错的,可以考虑推广。她原本正在琢磨着,怎么样提高军士的地位。她对于如何治理一国,坚信着大兔朝的理论,枪杆子和笔杆子绝不能交给其他人,哪怕手上松一松,都要出问题。
对于现在来说,笔杆子好抓——书生也要吃饭。枪杆子就比较困难了,现在的战争,技术含量真心不高,史九那样的,招呼人扛着锄头就能造反,还造成了震动。由此可见,普通的军事技术是相当令人哭泣的。
这事儿第一场大祭,最好是由她爹来出面,这样气势就能上去了。
想到这里,颜神佑点头道:“正是。准备得如何了?”
桑亭郡道:“本郡所征之兵丁,皆造名册,都是现成的。只是铭牌一事,先前并不知道,是以他们并没有这样物事。”
颜神佑道:“无妨,现在开始做也不迟。阿爹那里我已去信,且不用担心。”
不想桑亭郡还有难题:“不知这铭牌要怎么做?丝麻之物易损,钢铁量大,竹木似可,却也是易腐易燃……单是写名儿,这容易,造祠,也容易。可是铸造么……”
颜神佑:“……”MD!忘了这个了!受条件的限制,如今的铜铁产量并不很高,昂州要铸个币,都千难万险的。颜神佑跟方章、丁号请教了半天,还是得照颜肃之拍板的那样——暂缓。
铁更是不得了了,凡武器,不论刀枪剑戟,都得用它。一个士卒可能用一两铁片做个铭牌,人一多,就是一个很大的量。尤其是不断有人被消耗,不断地有新兵加入。
再者,铁牌上铸字,它也是个难量。一般工匠是不识字的,通常只认识自己的名字,好往自己的作品上刻个著作权什么的。
颜神佑怔了一下,旋即果断地道:“先用竹木!”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她都要推行下去。同时,她还有了新的计划,比如给每个士兵都编号。姓名和编号对应,找人就更容易了。
给部队编号,是个由来己久的传统,只不过不象是后世那么用数字而已。现在颜神佑要用最容易记的方式,给每个人都编上号码,籍贯加上天干地支,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桑亭郡见她主意已定,只得答允。又上报了要应建的所谓忠烈祠的数目及所需的人力物力——并不多,大概就是一个村子里有一座,也就是三间两进的大小。村里人一起动手,搭搭手就完工了。
每村只要有一个识字的人,写名牌的事情也就齐活了。
事情定了下来,颜神佑这才有心情带着六郎四处走走。又取出些钱帛,给了当初参加她的及笄礼的几位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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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歇了下来,颜神佑便给颜肃之写信,跟他汇报了情况,且又提醒颜肃之——既然朝廷已经有了新君了,您给他写贺表的时候,也捎带把咱建忠烈祠的事儿汇报一声吧。
没经过朝廷认证的,那就算是淫祀了,这多坑爹呀?
原本昂州已经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了,自然是自己关起门来办了就算完了。等颜肃之上台了,他们这一拨人说了算,这事儿也就算是合法了。现在朝廷还没有倒,颜肃之又被他闺女包装得十分苦情且高大上,当然要跟朝廷汇报一下了。
颜肃之接到颜神佑的书信,笑骂一句:“狡猾。”将信交给卢慎,让他往贺表里再添点料。
六郎却在问颜神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神佑给他讲了淫祀的意思,六郎直到听完了,才说:“这个李先生讲过的。我是说,阿姊为何一定要为军士做这些呢?怕有逃兵?”这也是楚氏当时想到的,这种“卡死了你的来源地,就算当了逃兵,在家乡也算死人”的做法,真是相当的带感。
颜神佑惊愕道:“怎么这么说?并不是的。为政,令人畏惧与令人向往是缺一不可的,前者只是让人不违法,后者却好叫人上进的。”拉过来六郎,跟他讲道理。
先从枪杆子和笔杆子说起,举的例子都是简单又粗暴的:“这世上,你见过手上无兵,却能坐稳江山的人么?打不过人家,就完蛋了。”
六郎跟着李彦也读了些书,史书虽读得不多,但是自姜氏开始,都给他讲了一些历史小故事。仔细一想……卧槽!尼玛还真没有啊!
六郎的世界观受到了震荡打击。
李先生讲,君有天下,是天意(不然还能跟个未成年说什么啊?)
姐姐说,拳头大的是老大。
颜神佑又说:“你看,虽说不以德服人,则天下不稳,唔,本朝就是这啦,礼乐崩坏的。不过呢……要是光论学问道德,怎么李先生只做了你的先生而不是做皇帝呢?”
李菊福。
“都说天意,天意在哪里?不在天上,而在地上。看谁得民心了,民心很简单的,吃饱穿暖,活得有尊严。百姓读书少,容易被糊弄是不假的,可又不是没长脑子,时间长了,人家总能感觉得到,不是么?
士卒也是这样的。你让人家卖命,就给那么仨瓜俩枣儿的,让他们怎么说?自己的命就值这三文二文的?就说,死了也死得无声无息,遗骸异域,这样的队伍,会有什么干劲儿?得把他们担心的事儿都办了!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了,才能将士用命。”
“人呢,因为有了要守护的东西,才会立场坚定,一步不退。因为有了要争取的东西,才会奋力向前。”
“短视的人,总是想着夺别人的东西以肥己。目光长远的人,却会想一起将事业做大。”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颜神佑拿颜家三房当反例。六郎对三房的印象仅限于三个堂姐,其中一个还作死了。现在听颜神佑说还有这一段革命家史,整个人都不好。
实例摆在了面前,六郎得承认,颜神佑的说法是相当有道理的。楚氏的构想是很好的,颜神佑的思想里,天然带着那么一点天真的乐观向上,只要六郎不是天性凉薄之辈,总是容易被颜神佑影响的,至少,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自家骨肉离心。
这一天,六郎被灌进了海量的知量。
六郎总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先生讲的道理虽然很好,但是阿姊把我的三观震碎重组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神兽她是战略忽悠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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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200章小说网
当神经病的家人总是痛苦的,六郎带着重组的三观,一路晕晕乎乎地跟着他姐继续前进。跋山涉水,不辞劳苦。看着他姐一路检查工作,冬天不好深入田间地头,就跑到军属家里去送点柴米油盐,还视察一下忠烈祠的工程进度。真正做到了送温暖下乡。
亲民的上官不少,亲自跑来跑去的人很多——比如甘县令,但是像颜神佑这么搞的人,还真心是没有的。以往就算是朝廷有大事,比如虞喆登基了,朝廷会给百姓一些赏赐,有的地方就是减免租赋,还有赐民爵,又有予女户牛酒,老人帛、米一类。那些都是上边拨下来,然后一级一级地分发下去。高等级的官员,是极少会挨个儿村镇跑来送温暖的。
颜神佑这也是才想到的。
还是在路过阿花家的时候,给阿花弟弟留了些钱帛。这才想起来还可以搞个节前慰问什么的,一般百姓,你往他家里走一走,他们就很开心了。军烈属就另算了,那必须得有点慰问品。
颜神佑的计划里,是要抬高军功集团与普通士卒的地位的。于是乎,不特会在郡府里接见、宴请当地士绅,还会借由推行忠烈祠的名目,跑到百姓家里去坐坐(虽然一个村子可能只在里正村长家落脚,偶尔去军属家门前转悠几步)。提前从府库里分截留出一部分米与布出来,每户分得不并不多,烈属与军属翻一番。
她在昂州原本便有些个奇异的名声,本地之风俗,加上些带神话色彩的传说,使得她原就有不小的威望。眼下再不辞劳苦地跑这一趟,随行的六郎年纪又还小,人皆以她是事主。将事都算到她的头上,她这一路,收获了很多军烈属的心。她原本在提刀砍人这一行的威望就不低,经此一事,更有一些“愿为效死”的人存在了。
士绅们却颇有不解,此时军户入另册,算贱籍,哪怕是良民征发入伍,日后可解甲归田,也不算是什么光彩的行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是共识。
桑亭郡不敢多劝,当地之士绅却见她面上也不带霜,说话也温和,大着胆子劝阻她姐弟两个“慎重”,请她不要自降身份。
桑亭郡当时脸就绿了,心说,你这么跟她拧着干,这是找死呢吧?她爹娘都不管了,你多的什么嘴?别把我也一起拖累了,好、吗?
颜神佑并没有生气,相反,她还挺高兴有人来递这么个梯子、让她可以借题发挥的。听得这位胡子花白的老翁这般说,趁机道:“他们家人为我父亲抛家别业,浴血而战,我便来看看他们又如何?不拘何人,为国效命者,我不负他。”
士绅们看看她,又看看六郎,想了一想,都闭嘴了,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士绅们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百姓们却十分简单,谁让他们吃饱饭、过上安生日子,他们就跟谁走。原本征兵抽丁这事儿,是人都不会很乐意。然而随着流亡北人安置的增多,晓得了北方的事情之后,也都觉得自家出丁能护得一境安宁,是可以接受的了。
更何况,颜家治下,日子确是比以往过得好了很多。放到以往,打起仗来一个村子能去了一半的人口,这没了的人里,有一半儿是征发死了,另一半是因为征粮等饿死的。
现在只是偶有传过来阵亡的消息,家里居然还能揭得开锅,且还有些年节的“恩赏”。好与不好,果然是对比出来的。
颜神佑的队伍离开时,村里人自发相送,一路能给她送到隔壁村去。
六郎还问她:“这是不是便是要解了将士的后顾之忧,以收士卒之心?”
颜神佑认真地道:“你须得记着一条,民心不可弃,更不可欺。是,有些百姓读书少,想得少,易被蠢弄,可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有没有盼头,说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又不是土偶木梗,怎么会感受不出?听你说两句便信了?是以不可欺,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空口许诺,又或欺人,终将自食恶果。”
颜神佑没好意思说,搞节前慰问什么的,是她才想出来的。这样截了人家桑亭郡的预算,她回去还有官司要打。得亏是桑亭郡这样的老人,估计是有点怕自己,不然根本讨不着好。
暗道一声惭愧,颜神佑心里记下此事,带着六郎继续巡视。一路太平无事,且越往南走,越觉得温暖湿润了些。虽是传说中的“烟瘴之地”,冬天却比夏天好很多,这里的冬天,几乎算是一种享受了。
如果不算舟车劳顿的话。
昂州湿润,河流也不算少了,时常有需要换舟揖的时候。颜神佑还恐六郎年纪小,这一路会累病,每到一地,先问当地有无好郎中。不想六郎一路无病无灾,居然十分安全地撑到了回州府,颜神佑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六郎一路带着被重组的三观,回来了。
俗话说得好,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时是教导知识,越是简明扼要,越是容易被记住。越是贴近事实,越容易让人信服。李彦当世之名家,论起做学问来,颜神佑是比不上的。但是对于战略忽悠,颜神佑比他先进了几千年。
从刻石经的事儿里就能看出来,李彦想的,还是要整理出整部的大部头。颜神佑的理论就简单得多,而且,也更实用。
两相对比,六郎更容易亲近谁、接受谁的思想,不言而喻。
————————————————————————————————
回到昂州州城,老远地就有道路上遇到的人看到他们这一阵人,远远站住了,等他们经过的时候打招呼。颜神佑知道,这是快要过年了,有些采办年货的人。还有两队人马,那是往荆州前线送过年的补给的。
颜神佑也不乘车,和气地与他们打着招呼。六郎绷着小脸儿,是想学他姐,跟大家和气一点打招呼。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笑起来也显得十分严肃。好在现在是张包子脸,十分招人喜欢。
来前早已送信到了州府,楚氏等早已知道他们此时当归,也派人来迎。姜伍闲得无聊,也要出迎,被姜氏硬拦住了,道是没有令舅舅出迎外甥的道理。楚氏便点了颜渊之的两个儿子颜希礼、颜希义去,他俩是颜神佑堂弟,倒也算合适。
两个熊孩子被颜神佑收拾之后,倒也认真读者。只可惜是真没开这方面的技能树,到目前为止,学业平平。倒是一直在习武,对兵事的兴趣越发地浓厚了。不敢在颜神佑面前提要投军的事情,但是眼睛一直往颜神佑身后的玄衣那里瞄,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颜神佑奔波了好两个月,回来之后觉得心情好,也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看了个够。
人还没进城,城里便已经有人知道了。时已入腊月,城里人山人海,街上原是拥挤,现在听说他们回来了,都尽力往街边让,留出一条窄窄的道路来——还是想围观的。苦了城里何三等维持秩序的人,拿着水火棍,将街上的人往两边墙根赶。
颜神佑带着六郎,马上抱拳,说几句场面话,才匆匆回到了州府。
州府里,楚氏、姜氏都知道他们回来,早已预备妥当了。姜氏还在念叨着:“也不知道瘦没瘦。”楚氏道:“小孩子长大了,总要让他们出去闯一闯的。好孩子总是志在四方的,总拘在家里,唉,能有什么出息呢?你要不放心,等他们回来了,好好给他们补一补就是了。”
说话间,姐弟俩已经到了。
楚氏看着六郎不自觉地往颜神佑那里倾斜了一个小小角度的小身板儿,嘴角露出一抹轻笑来。问道:“一路如何?”
六郎并不抢话,听颜神佑答了:“一路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我随阿姐学了很多。”说着,还悄悄看了他姐一眼。颜神佑也轻轻拍拍他的背。
让颜神佑带她弟,俩人培养感情,是长辈们的共识。但是有没有洗脑的想法——颜肃之想没想过这个问题,别人不知道,但是楚氏,肯定是打过这个主意的。当姐弟俩回来向她问安,她一看姐弟俩、尤其是六郎的小动作,就放下以来了。
只要六郎不跟他爹似的染上中二病,六郎就不至于被外面的人团团地围住,反与家人闹得生份了。
姜氏嗔道:“那些个正事儿,我并不懂的,你要说,等会儿与丁先生他们说去。与我只说,你们怎么黑成这个样子便是了。”
颜神佑伸手摸了摸脸:“没有黑啊。”
六郎也扭头看了看颜神佑的脸:“是挺白的。”
姜氏:“……呸!再野出去试试!”
确实黑了,风吹日晒,怎么可能不黑?只是姐弟俩朝夕相处,彼此并不觉得而已。那边郁氏也说:“不但黑,还瘦了。”
六郎认真地强调:“四娘,我是结实了。”
把郁氏逗笑了:“行,你是结实了,去上秤上一称,看轻没轻。”
六郎嘟了嘟嘴巴,没敢吱声,小腰板儿挺得很直,有点……虚张声势。他家的女人,个顶个的惹不起。
一室欢笑。
不一时,又有姜家那里蒋氏等使人来问候,姜氏忙派人去回话,约定了明天让姐弟俩去拜望外婆一类。
又听姐弟俩说沿路之风俗,说不几句,楚氏便命两人去洗漱休息:“六郎毕竟年幼,还是早早歇息为好。神佑也是,你外头还有事呢,早早梳洗了,还是要见一见丁先生他们为好。”
姐弟俩答应了,颜神佑临离开前还跟郁氏等说,留下来一起吃个团圆饭什么的。郁氏也笑着答应了,还说:“那我得把你四叔也叫过来,饭么,能蹭一顿是一顿的。”说得大家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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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丁号等人,就没有这么轻松的气氛了。颜神佑一次将城内诸属官、她舅、她表哥等等诸人,全都请了来。
丁号已经回来好些时日了,与颜神佑也陆续通过了几十封信了。对于杜黎等人的安排,丁号也都汇报了。李彦并不直接给颜神佑写信讨论什么的,多半是通过丁号。关于杜黎的处理意见,其实是李彦提出来的。
照李彦的看法,如果是一般的读书人,哪怕是颜肃之父女都不在城里,通过书信申请,也能让他们先干些活——比如抄个书什么的。然而,因为有了杜黎,不止丁号的雷达开了,李彦也觉得这人不可以轻易安排。索性让他们先在别馆里住着,好生养着,等颜神佑回来再作决定。
也不是晾着他们,李彦与霍亥也时不时过来与他们聊天。读书人慕名师,即便没能第一时间见到主事人,能有这两位老先生隔日一讲课,真是受宠若惊。只是职务安排,现在却是并没有的了。
其他人并不在意,他们来,固然是为了求官,但是如果是求学,那也不错。尤其是勘刻石经的事,在某些人看来,是比求官还要重要的事情。
李、霍两人也颇为合意,两人孤独日久,说起来,昂州这里的高级知识份子并不太多。学问好的,很多都兼着官儿,比如卢慎、比如丁号,天天忙,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个来用,哪有时间见天陪着二倍讨论学问?
一时间倒也和谐融洽。
这些人,经过观察,目前倒没有什么问题。比如间谍之类的。勘刻石经的工作又还没有开始,倒也不用急着见。
眼下的重点,是政务。
颜神佑对于荆州前线的事情并不陌生,颜肃之有什么事儿也都通知于她,她坐镇后方,后勤皆依赖她来调度,自然要互通有无。但是,纸上说的终究有限,不如面谈。
两人一见面,都有一点吃惊,丁号见颜神佑,第一句话就是:“小娘子辛苦了,清减不少。”黑瘦了一些,虽然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了。越发有些锐利泼辣了。
颜神佑硬生生咽下一句“先生秃了”,也说:“先生劳心劳力,殊为不易。”
而后又说方章辛苦,接着是两位老先生坐镇城中搞学问,也是辛苦。大家都说不辛苦。最后才是问候自家亲戚。
坐定之后,颜神佑先问前线的事情。丁号是个嗑巴,拖拖拉拉说了大半个时辰,才说得明白。
前线一直在打胜仗,但是死人也是不少了,颜肃之已经拿下了南安郡。其实打仗并不算难,难的是后续的安顿。
是,打逆贼(土豪)分田地,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但是,门阀的思想植根数百年,哪是那么容易拨草的?
虽然分田地的策略不错,然而人总有一些奇怪的心思。一部分人,看到以前比自己好的人落了难,恨不得上去踩上八千只脚,怎么作践怎么来。还有一部分人,看到以前的贵公子、娇小姐落了难,又心疼得不行,能忘了以前被贵公子鞭挞、被娇小姐羞辱的事,恨不得他们再次高高在上,继续鄙视愚蠢的凡人。
这就难了……
还有一等当地之土著门阀,或与荆州之上层有联系,自己又有武装,但是并不算是逆贼,人家并没有奉河间王为主。颜肃之来了,人家瞧不上颜土鳖,颜土鳖你不来拜拜著姓的码头,咱们也不鸟你。你攻下了县城郡府又能如何?老子坞堡大门一关,依旧是一方豪强。你敢分我田地,我就跟你抗争到底。昂州的人,带着兵马来打荆州,本身就是外来户,遇到抵抗,那是在所难免。
这就更难了。
打是不打?
不打,特么恶心!搞不好前脚走了,他们后脚就来捣乱。
打了,这就跟阮梅没区别了呀!
弄得丁号也没办法了,这是真的没办法。回来请教李彦,李彦也很郁闷。颜肃之倒是想不管一顾的,最后被卢慎抱着大腿被拖行八百米硬拦了下来——真不能一刀剁了他们呀!
颜神佑奇道:“就没有查问他们有甚不法事?”
丁号道:“必是有不法之事的,可不能这般弄法!传扬出去,嘿嘿。”颜肃之在昂州这么搞,可以,那是他的治下,他要搞出业绩来。跟他作对的,那是没眼色,那是活该。可他跑到旁人的地盘上闹事,这问题就大了。
百姓还没发动起来,士绅先要暴动了。
颜神佑弹弹指甲道:“哦,那也好办,交给我吧。”天下第一嘴炮的功力不是盖的,何况她有一个团的嘴炮流!简单呀,士绅的声望,不也是刷出来的么?什么世家?世卿世禄之家,简单地说,掌握了几代话语权的集团而已。
现在老子说了算!
她能把这些人家不法的事情,比如趁着灾年,老百姓过不下去的时候,趁火打劫收人家的田地、收人家平民当他家部曲,这样的事儿给编成歌儿来唱。不是为了让百姓明白(很多穷苦百姓还觉得能当门阀家部曲是件不错的事呢),就是传出去让中产,或者是读书的人听到。
读书之人,有良心的还是不少。门阀的名声也就坏了。刷,一遍一遍的刷,反正,我又没有说谎。
丁号苦笑,李彦脸上也苦,霍亥想说什么,又闭嘴了。最坐立不安的是姜戎,他家是全国数得上号的大门阀。
然而,这四个人都明白,这样是最好的,门阀,是必须遏制的,否则尾大不掉,朝廷没有威信,政令不通,税都收不上来。整个国家体系就崩溃了,这就不能算作一个整体的国家了。
方章却点头道:“正该如此。世家受世人尊敬,就该名实相符才是。至若沽名钓誉、为非作歹之辈,哪配得些尊荣?”
颜神佑笑道:“这话很是。唔……也是该破而后立的。”打倒旧典型,就要树立新典型。这样,对百姓、文盲半文盲层面的宣传,也可以开始了。
至于新典型么……颜神佑眼睛往下面一扫,众人皆心领神会,又心神激荡了起来!
这是重新洗牌!
轮到咱上台,或者更上一层楼了!
方章根本没想到啊!他根本没说什么“立”的事儿啊!他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啊!他对世家其实也有钦慕之心的!只是觉得做得不够好的不该被称为世家而已啊!
这其实是个中世家毒比较深,心里把世家美化成道德典范的……实诚人……而已。
李彦看看丁号,心道,果然,将这个小子叫回来是对的。清清嗓子,主动开口道:“小娘子一路怜贫恤孤,正是仁者风范。不过,听闻小娘子要弄什么铭牌?”
颜神佑道:“正是。”便说了自己的构想。
李彦道:“也不是不行,只是麻烦些,倒也是仁者所为。”【1】
颜神佑道:“我还有一个想法……铭牌也分等级,分材质。譬如再招新兵,用竹木,现在荆州的兵,下来之后竹木加漆。再高一等,用铁。高二等,用铜……乃至于金。原本服色上便因等级而异的,如今再加上铭牌。这样,即便打散了,也可凭其服色、铭牌,定其位次。重建起来也容易。”
这是现代军队的方法之一。
众人都不反对。
颜神佑这才又抛出了她之前跟楚氏、颜肃之通信说过的事情——官制的改革。
虽然她“新编”的官制自认在现在的条件下是十分合理,且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但是,一项新制度的推行,必然是要与属官们通个气的。再者,这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制度,只有一无是处的执行者,再好的制度,执行不得力,那也是白搭。
三省六部,是古人想出来的。眼下这群“古人”再有什么新的可行建议提出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情,不是么?
颜神佑缓缓地说道:“流亡渐至,昂州事务渐多,现有的人手,捉襟见肘。再招新官,又无位可置。我想,是不是要改一改官制,上表朝廷,扩一扩?”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姜戎道:“你父亲知道么?”
颜神佑道:“我已禀明阿爹了。”
霍亥这才问道:“你要如何改?”
作者有话要说:【1】中国古代就有这么个传统的,基本上吧,有大型的战争之后,或者大灾之后。朝廷都会组织人手,把死了的人埋一埋,不让暴尸荒野。这是一项仁政,并且是为士人默认了的,应该做的事情。史书上这样的记载并不少。不过想送回故乡,那个……是没办法对号了的。
神兽只是发扬了这项做法而已。
当然,她还有她更远的布局,关于军队方面的哟,猜到的同学……可以和MaxTrista、帝凡、chloe各点一个番外。完结之后写番外哟~可以不用急着现在点,等完结的时候想好了要看谁的番外。(本文不会烂尾啦!我不是现在就要完结!)
PS:打下上面的话的时候,其实我很担心,点名的三位同学是霸王票投得多的,很担心大家误会这是为了刺激投雷。如果同学们看文看得开心了,顺手投雷,我也开心地接受。要强调一下,并不是要刺激投雷的,文辣么长……大家坚持看正版我已经非常开心了。
主要是收雷收得……略觉不安……
值此两百章之际,开放福利,大家看文猜谜也可以一样得到番外机会哟~
担心神兽的同学们可以放心,我是亲妈……
以及,对了她来说,她做过的事情,肯定会有人记得的。担心她为人作嫁的同学们也可以放心,这货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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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在座的人里,虽然是“不适合去前线”的文士居多,胸中的抱负却一点也不比上战场的人少。每个男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建功立业的梦!哪怕不上战场,哪怕是个君子,也是想掌权的。
有道是:“醒卧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教我如何不想它!
纵然是个谦谦君子,不喜弄权谋,可一旦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何况,既然上了昂州这条船,谁个不想表现自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豆腐的状元和金殿上的状元,含金量能一样么?
连李彦、霍亥这样的高洁之士,也觉得心跳加快了。
将众人的兴趣都吊得高高的,颜神佑才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这是一整套的官僚系统,与现行的官僚系统有着明显的继承关系,但又有着极大的不同。比如说,“府佐”,在李彦等人看来,这就是个类似于宰相的位置,它居然有七个人!同时,又分成了六部。六部里有兵部,然而这个兵部尚书,看起来是掌兵权的,但是据介绍,他似乎又不管打仗的事儿,倒像是个另类的后勤了。
以上的变化,基本上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心中,自然是有疑问的。
然而,细细一想,便又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了。似李彦,是真学霸。像姜戎,是朝廷上混出经验了的。其他人也不是没有接触过权力政务的菜鸟,明白只是早晚的问题。
这里面,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分相权,与加强中央集权的气息。
这是一整套的班子,是个有机整体,不能拆,拆了,都不成事儿。都得紧密地团体在老板的周围,这样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同时,也能看到,做官的机会增加了。并且,如果只有一个丞相,那么,必须争得头破血流。如果多设几个,大家都有机会,只不过丞相的排序还有一番说道而已。总之,比只设一个强。谁也不能说自己就做定了宰相了。
文官,自然是以做丞相为奋斗目标的。
李彦问道:“只有这些?”这里面九卿的地位没有具体的描述,毕竟,昂州现在可没有打出发旗来。
颜神佑微笑道:“正是,目下只有这些,待事务剧增,必然要有再有些新职位的。”
丁号有些犹豫,伸手在纸上点了几下,道:“还缺一些呢……”九卿呢?!
颜神佑道:“以后再添罢。诸位只说,这样可行否?”
姜戎道:“兵制这里,兵部并不管领兵?”
颜神佑道:“不管的。另有领兵的。”
姜戎道:“这样并不甚好的,你须知道,如果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号令不顺,未战先败。”
颜神佑道:“我晓得的,是以要给军人定严了阶级。再者,我还另有计较。”就是军队搞个标准化,当然啦,将士相处得久了,默契高了,肯定有益。颜神佑也不想搞得跟传说中的宋代似的,那样是不行的。
话说到这里,连李彦和霍亥都要追问,到底是什么计较了。毕竟,这年头,有兵比较重要,兵事不可以轻忽。
颜神佑道:“阿舅不是已经知道的么?无论练兵,或是置将,都是有章程的。”简单地说,对军队也进行标准化。
姜戎道:“还是冒险。”
颜神佑道:“我醒得,并不是要总让将领换防,那样太傻。我也不怕他们处得好,那是小道。”
丁号结巴着,急道:“那究竟是何意?”
颜神佑道:“我还要令士卒读书习字呢。呵呵。”
大家都惊呆了,心说,你开始要让女童习字,现在特么要让武夫读书。你教育部长投胎转世啊?
颜神佑却自有道理:“眼下的兵士,人数还是太少。我们原走的就是精兵的路子,可是再精兵,也不能太少了,少了,打不过来,死一个,我都得心疼。将来,必得扩军的,怎么扩?现在的士卒,要拿他们当伍长、什长来教训!到时候,随时征兵,他们就能带得起来。”
这是一个弘大计划。
李彦等人也不得不服。
昂州人少,但是随着地盘的扩大,越战越强,必然需要更多的兵,也会征更多的兵。如何能保证新兵的素质?靠送他们上战场历练,当然是可以的,但是,那真是拿命来填。虽然上位者不是特别在乎,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怎么能够拒绝呢?
这是一个可怕的扩军计划!
到时候,这些老兵直接升格,哪怕都是伍长,瞬间就能把昂州的兵力直扩五倍!并且,战斗力不会因为掺了水而下降太多!
李彦敏锐地发现,这是把军权集中收回。
对于这一点,李彦是双手双肢赞成的。用他的话说就是:“武**国久矣,自当约束。”以他的眼光和头脑,马上就把颜神佑的主张跟勘刻石经的事儿联系起来了。颜神佑对于石经的作用的总结,在李彦看来就等于直说:老子要给他们洗脑,确定正统思想。
现在,这是要给军队做思想政治工作了?
李彦表示,这是对的。
士人对于一切有心向学的人,都是欢迎的。哪怕是武夫,如果肯做些表面文章,他的负面评论就会少很多。
何况,李彦相信,颜神佑要做的,绝不是表面的文章。至少,李彦相信,颜神佑给他们灌输的思想,是比较贴近于士人的要求的。
这样洗脑出来的中低层军官,就算领兵大将想造反自立——比如本朝高祖(李彦对他的怨念很深)——底下的人也不会答应的。如果大将忠心,与朝廷利益一致,那么,接受了朝廷思想教育的中低层军官兵,自然会与他一心,不存在什么兵将之类配合不力的问题。
这样批量生产出来的中低级军官,忠诚度高,虽然未必会个个都成名将,但是名将本就是不世出的,不是靠教的,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这口饭。总体素质提上去了,李彦也就满意了。
于是,他头一个赞成了。
丁号充份认识到了自己政治上的短板,见李彦同意了,他也赞成了。霍亥也挑不出毛病来,姜戎也不好拆颜神佑的台,也都投了赞成票。实际上,颜家父女都定下来的事儿,大家除非有了铁证,否则,是没办法推翻这样的决议的。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细节上的修改而已。
丁号强忍下了发言的想法,他还是想问,原本的九卿的位置,要怎么办呢?
霍亥却挺明白的,九卿什么的,还不是一句话吗?比如说,宗正,现在讨论有用吗?比如太府什么的,按颜神佑的计划,有户部管财务了,太府照霍亥的估计,那应该是管皇家内库的。这些个,用得着现在操心吗?还有鸿胪,太常……都不太急。
太仆是管马政的,然而现在战马都归到军队系统里来了,也不需要太急了。
唯一让霍亥有点担心的是廷尉,不知道要怎么弄了。不过,有刑部了,治安一类也不用担心。
这位老先生,因为颜家不造反才留下的,现在已经开始为颜家考虑当皇帝之后的事情来了。
作为一群不那么私利薰心的人,想完了“公事”,开始问起自己比较关心的私事来了——我在这里面,是个什么位置?
对此,颜神佑表示:“阿爹已具表,不日便至京城了。”当下,公布了大名单。
比如,丁号现在就做礼部的尚书,管文化教育修书等事。
比如姜戎领到了兵部尚书,虽然不如大将军位高权重,到底算是拿到一原始股了。没有做到“府佐”,是颇为遗憾的啦。可是呢,考虑到府佐现在就俩人,李彦、霍亥,多一个也没有,姜戎也算满意了。
卢慎没有做到府佐,他现在还是顶着个长史衔儿。估计,也是个府佐的预备役。
原古工曹,现在正经成了古尚书了。方章成为户部尚书,这也是应有之意。吏部尚书没人领,颜神佑接手了所有的档案。刑部尚书,被颜神佑拉了郁衡做壮丁。
姜戎心道,这么一安排,李彦和霍亥要是有什么意见相佐,打起官司来,还是得你去主持公道,甚好!
其余诸般职位,亦各有人。
称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大家都有了官职,可以开工了。
丁号便说了石经的事儿,并且说:“万石海盐,犹恐不足。”
颜神佑道:“慢慢来,先把总纲做好了,做得好,继续拨款。”做不好,都给老子滚蛋!
丁号抽着嘴角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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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定官制的事情,让留守的人都明白,军权不是可以轻触的,颜家父女铁了心要把兵权抓在手里,一点也不肯放松。这些人也就不去讨这个嫌了。争兵权,这不是找死呢吗?
再说了,前面正在打仗呢,这会儿争兵权?争得乱七八糟了,这不是帮对手的忙吗?
更有一种深层的想法:不敢争!
如果你对上这么一个上马敢砍人,敢说一个俘虏不留,砍下来的海贼脑袋堆京观的女人,你只是有些敬鬼神而远之。如果她还能看得到将来呢?每一步都走得让你觉得匪夷所思,然而细细想来,又都是在埋伏笔,你只有跟着去分析用意、得失、好处、结果的份儿,完全提不出替代方案,还发现自己被卡得死死的。
那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了。
说来也奇怪,似李彦等人,对于女子主政,天然是不太开心的。如果是楚氏出面,他们的接受度反而会高些。
但是,自从与颜神佑接触得多了之后,李彦也不得不服气:不让她管事儿,浪费了。甚而至于,李彦也觉得,虽然六郎是个好学生,也有做明君、君子的潜质。但是从长远布心局来看,颜神佑超脱众人非止一筹,好像生了一双天赐的眼睛,一眼看到了千百年后。
曾经,丁号为了安利他,无所不用其极,后来更是各种夸赞。李彦对有些内容是并不相信的,对部分内容却也记了下来。现在想来,丁号虽然热切,虽然有些毛躁了,但是毕竟是个博学之士,海内有名的经史名家。要说他利令智昏到不管不顾,节操底线全抛了,李彦也是不信的。
丁号的眼光还是有的,能令他夸赞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了呢?
李彦猜度,这官制的事情,搞不好就是出自颜神佑的手笔,可以说,是她一手操办的。颜肃之的行动,李彦是没有监视,但是颜肃之在前线,脑洞开得再大,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反倒是颜神佑,总是要为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后布局。
这手笔,李彦也只能说一个服字。
惜乎为女!
这让李彦的心里矛盾而踌躇,他有些不忍心。
丁号听了李彦的说法,整个人都不好:“有什么不忍呢?”
李彦道:“让她归于后宅,确是暴殄天物,有些不忍。”
丁号失笑道:“小娘子现正主着事呢,要她退了,谁来顶上?”您老这是老糊涂了吗?
李彦道:“她如今做着颜仲泰的事,掌着一方权柄,待六郎长成,小娘子如何自处?”
丁号微怔。
李彦道:“可是真要她退了,真是不忍心。让她留下来,她的将来,又让人不忍了。弄权之名,不好。再者,她终是山家妇。让她根基深了,这天下,姓什么好呢?就算不为丈夫,儿女呢?”
丁号:“……”丁号也踌躇了起来。
李彦道:“她倒不像是有私心的人,可以说有大智慧,且仁义。虽有杀伐决断之能,却又包容。只是不知道,她长的那一双慧眼,能不能看得到她自己的将来?女人有这份心胸,不容易。越不容易,就越不想让她没有好结果。善始容易,善终难。”
丁号:……
这还真是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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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并不知道李彦对她有了很大的改观,她还在做部队的建议计划。军队是不让文官系统插手了的,这些人,怎么说呢,书生里想挥斥方遒的人很多,真正能做得好的,太少。尤其现在的士人的影响下,想掌权,指挥千军万马,八面威风,却根本瞧不起大头兵。
把军队放到这些人的手里,好好的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男儿,得让他们作践得狗屁不如!
颜神佑的构想里,却不是这样的。她要倚军建国。
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这话不假。但是,谁说这些人从马上下来之后不能治天下呢?
反正,不能全丢给文官去了。
颜神佑将这等想法说与楚氏之后,楚氏很犹豫了,道:“这样可行?武人可治国么?”
颜神佑道:“也不是要全交给他们,就是,让他们能参与一二。别都给文人了。”
“不如文人,文有人礼,有气节。”
“文人有气节,这是真的,但是,文人无行起来,也很可怕,这也是真的。现在京城,大概已经被一干士人在那儿估价,看看到时候打包卖给谁比较好了。而赵忠,什么什么都不好,为虞喆死了。”
楚氏道:“这样依旧不好,让他们读书,也未必可行。还有女童读书,同样不行。你晓得这得花多少钱?多少时间?昂州,出不起这个钱。刻石经的钱,有,做这个的钱,没有!”
颜神佑笑了:“这其实是极容易的。”
楚氏道:“计将安出?”
颜神佑道:“我计,将一些女子集中起来做工,譬如做纺织工,做军衣。我发钱,买。又或者,算征发她们的徭役。”
“这算什么?”
颜神佑道:“集中呀。无论是女工,或是将士,都有一条好处,集中!放一只羊也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一个师傅,教几十上面的人,只教最简单的道理。教一些简单的文字。很难么?”为什么工人罢工能这么容易的发动起来?为什么士兵炸营哗变这么快就能成气候,就是因为集中。
楚氏一想,笑了:“也是,只是你也太敢想了!教武人识字,呵。”
她认真地对楚氏道:“士人、门阀,统治了这片土地数百年,尾大不掉!天下人心里,还是重门第,重声望。就算他们不做官儿,说出来的话,比做官的还让人信。”光靠一场战乱,让门阀瓦解,那是不可能的。好一点的,是削弱,差一点,门阀因为战乱自保,势力来越来越强,成为割据。
如果楚氏没有志在天下,她必然是要反对到底,是要维护着士人的利益。然而,她有天下之志,立场变了,想法自然就会改变。所以颜神佑说士人的弊端的时候,楚氏默认了,点头了。
颜神佑想最大限度地保全子弟们,形成一个新的阶层,一个新的集团,用以对抗旧的门阀集团。这必然不能只靠一些新兴的新书人来搞,这些人的思想,也不是可控的。搞不好,就是弄出一个嘴炮集团来!
真搞成那样,颜神佑才要哭了。必须有制衡。
颜神佑道:“这事儿,得改改了。”
楚氏毕竟士族出身,还是说了一句求情的话:“不必暴风骤雨。士人数百年底蕴,非同一般。”
颜神佑道:“这是自然的,咱们家的亲戚们,都这样呀。只是不过……我想,为了保全他们,还是限制一下的好。这也是为了大家好。朝廷不强,压不住阵,天下就要乱。乱世人命如草芥,士人又如何?扬州袁氏,还不是被韩斗灭门了?”
楚氏舒缓地笑道:“你就这一点,真不像个年轻人。”
颜神佑道:“大家都好,不行么?其实,近百年来,朝廷为士人把持,哪家没有隐田隐户,哪代又说过这是合法的?大家早有共识,只是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又忍不住伸手要撬国家的墙角了。”
楚氏道:“你既有了主意,便去做罢。”
颜神佑就去计划军队建设这么一回事儿了。
她也没有跟楚氏说得特别明白,因为,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楚氏说,怎么描述一个军功地主阶级,却又不完全是军功地主阶级的存在。他们的存在,是为了保证不被嘴炮流辖制。为了保证国家机器的“务实”,这一条,需要慢慢地磨合。
通过这样一个集团的存在,颜神佑希望能变成强秦一样的存在。当然,秦法之严苛,是需要变通的。
再好的制度,遇到乱人,也就不好了。
这样,她就更想最大限度地保证士卒们的战场生存率了。比如,组建一支卫生兵的队伍。如果士卒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死亡率、致残率会大大的降低。这是毋庸置疑的。
颜神佑也不求零伤亡,这是不可能的。卫生兵的队伍,培训也不需要太费事。战场上的伤亡,绝大多数是外科。有蒙古大夫最佳,专治跌打摔伤。只要也跟练兵似的,搞一套标准来,让他们照着操作,培训的时间也能大大地缩短。
这也不算是首创,哪个部队不跟着几个大夫呢?尤其是高级军官,必然是要带着的。而且,军医的人数不会特别少。
她要做的,就是标准化,成建制。当然,女卫生兵是不要想了,那不现实。男的也行啊!还能借机普及一些文化知识呢。
以及,如果能大量地制作急救包,比如一包里放一卷绷带,一些简单的止血药之类的。每个士卒发一份,或者至少一伍发一份。伤亡率又会降一大截。
最妙的是,这样的事情,反对的人不好张嘴。这是仁政,这是爱护士卒。
颜神佑除了保证了士卒的存活率,得到好名声之外。还能再通过这项工程,将一些妇女集中起来,搞流水线的急救包的生产!再聚齐一批女工人。
这两批女工的人数,加起来可能也不会特别多,但是,有些火种,总是好的。
颜神佑下笔刷刷地写,休息的空档,丁琳捧来一封书信,神色有异地道:“怎地有书生给小娘子上书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成为光荣的裸奔党,这是才码出来的……
第202章
丁琳眼下升格成颜神佑的秘书了,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丁号是乐观其成的。也许,丁号是察觉到了什么,总之,他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儿。
颜神佑看着丁琳拿来的书信,说是书信,其实是包着个封皮儿的自荐书。这样的自荐书,州府每天都会收到一些。无一例外的,都是要投递给颜肃之。颜神佑主政再久,做得再好,她也不是昂州名义上的主人。她行事,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只能以颜肃之的名义,她就是个代理。
颜神佑以前也看过不少自荐信。只是,自荐信们,会经过书吏们的筛选,最后她揽总。
这么直接给她上书,这还是头一回。
并且,是用纸。
昂州造纸业颇为发达,颜神佑比较提倡之个,再者说了,甘蔗制糖,甘蔗渣造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扩大了造纸原料的选择范围。
但是,总体来说,纸还是属于比较高档的物品,一些落魄书生还是用竹木简。有些或许就是士人出身,然而一路逃亡,丢了家财只好节俭一点的也是大有人在的。
肯用纸,说明这人要么生活不错,要么就是……十分在意这次上书。
更兼是直接写给颜神佑的,颜神佑就来了兴趣了,一边接过来还一边问:“给我?”
丁琳点头道:“就是说给小娘子的上书。”
颜神佑听丁琳确定了,更觉得奇怪:“是个什么人?”
丁琳道:“是个书生,听说年近三旬,看起来倒是干净斯文。”
搁旁人家里,一个陌生大叔,给家里一个青春年华的小姑娘写信。这信,必然得拦下来,人,也要请到姑娘家长面前审上一审。遇到脾气不好的家长,审之后先揍一顿也说不定。
到了州府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这姑娘管,爹在几百里之外,妈也由着她放羊吃草。这份上书就这么顺顺利利地送到了颜神佑的面前。
州府上下,就没有人敢拦着的。
颜神佑拆开了一看,见这个打申请的人叫杜黎,心道,这不是伯父上回说的那个人吗?
颜孝之对杜黎的感观不错,虽然杜黎不是什么名门士族出身,可是学问很好。颜孝之虽是武勋人家出身,但是对文士比对武人亲近得多了。更兼这样有学问的人居然是主动来投奔他们家的,这让颜孝之更对他心生好感。杜黎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忽悠了一批人跟着他来,颜孝之对他的感观更好了!
颜神佑接到颜孝之的推荐信里,颜孝之对杜黎颇多赞美之词。而丁号的书信里,也重点提到了杜黎。
颜神佑不免心里嘀咕,她有点担心,怕这个杜黎名不符实。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凡是这样的人,都会有点矜持。得这两人推荐,还这么急吼吼赶过来自荐,颜神佑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太热切了,说好听一点,叫做一腔热情看好你。说难听一点,就叫做功利心太重。
不是她非要给人贴这么个标签,实在是……这年头的读书人都是这么一个风格。出格了的,一般都是残次品。当然,也有可能是不走寻常路的奇人。
因为一直有人推荐,而昂州也是真的缺人,颜神佑还是准备耐着性子看上一看的。毕竟,这是头一个指名给她上书的人。他要万一就是个奇人呢?那就赚了。
打开了自荐信,慢慢地看了下去,渐渐地看住了。
杜黎的字写得很好,很有特点,每一捺落墨都略重些,这是在竹木简上写字形成的习惯。但是总体来说,十分工整。
这些都不重要,哪怕在这个讲究书法的年代,杜黎写了一笔狗爬体。就冲这份上书的内容,颜神佑都能把它嚼个百八十遍的。
杜黎的自荐信,除了介绍了自己的姓名籍贯学历之外,一点夸自己的话都没有。他上来就直指主题:你想怎么办?你造你还有个弟弟吗?你造你要嫁人吗?你造现在的形势吗?你以后如何自处?你好像也不傻,你以后是搞分裂还是当圣母?
一直以来,大家遮遮掩掩,欲语还休,暗中施以“你懂的”的眼神,就是不挑明,但是默默地努力维护彼此间的关系,盖处以后权力不知如何分配的真相。就这么被杜黎给挑破了!
颜神佑的眼睛越瞪越大,这个问题,还真是……十分难办。
这事上,最常见的是人走茶凉,至于“商君虽死,秦法不败”这样的事情,还真没有多少桩。多半是主事者身败名裂之后,新政也就面目全非了。她倒是不怕死,真是怕自己死了,自己的主张就完蛋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杜黎对权力的描述,又何尝不是对她的理想的描述?
重点就是——你保得住这一切吗?你进退两难,你想好了吗?
这个杜黎,要不是深沉得近乎浅薄大巧若拙,就是个有点聪明的大嘴巴。
他,究竟是哪一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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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琳见颜神佑看得呆住了,暗道,难道这还真是个能人不成?
还真就是个能人,只是,这个时候,颜神佑的判断里,他介于能与不能之间。但是,对于用不用这个人,颜神佑倒是没有犹豫。能看出这样的问题的人,就不是太傻,做点事,还是能够的。至于能不能担当重任,这个,再考查就是了。
有什么好为难的?先用着呗,能力好就提拔,不好就打杂。
不过,如果这个杜黎真是个胸有城府的人,她还真打算重用来的。她倒不怕被捅刀,说句霸气一点的话,非汉高无以用陈平。杜某人走她的路子上位,就是欠她人情,这份出身抹不掉。
再说了,杜黎这份自荐书,颜神佑还有其他的用处。也是时候,让大家表个态了。
颜神佑在思忖的时候,杜黎心里在打转。他的面儿上,搞得十分平静,气定神闲地站着,双手背在身后,抬眼望天。内心十分忐忑。
他也在赌。
赌颜神佑的人品。
如果说刚到昂州是存了一个考察的心思的话,住了这一阵儿,他已经打定主意留在这儿力争上流混饭吃,实现他的人生价值了。
如何找一个好的突破口,也是他想而又想的。
杜黎是个有耐心的人,却不是一个肯浪费时间的。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耐心的等待,每一分都是值得的。浪费去的时间,连一秒钟都不能容忍。
他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个平均年龄五十来岁的年代,没多少时间可以蹉跎了。如果想熬资历,修个书,再快也得个一、二年。然后还是以文采出头,想摸到政事的边儿,说不得还要再熬个一、二年。然后呢,从基层做起,他虽然有能力,却不是名门出身。
且有得熬了。
熬到中层,能做一些政务的主了,十年八年的下去了。再往上爬,凭自己的智慧,混到丞相这个级别,四、五十岁,算是非常快的了!到那时候,他都得准备棺材了啊!
不行,必须有一个闪亮的登场,一个快进的方式。同时,这个快进的方式还不能有后遗症。
六郎身边,已经围绕了一大堆的人,并且,等六郎成年,他还得再等十年。那时候他就四十岁了,而六郎身边亲近的人已经呆了十年了,不是他这个外来户对插-进去的。
只有颜神佑这里。
杜黎有一个奇怪的发现,他与李彦一样,都本能地察觉出了颜神佑与一般能够摸到权利的女人的不同。很奇异的,这个小姑娘似乎是真的没有私心的。如果说有,就是因为性别的原因,对女子有一点偏向,其他的,没了!
她有着各种神奇的传说光环,却都用来改善属地军民的生活,有着许多奇思妙想,却无一不是为自己抓权。为的,都是大局。
但是,她又是不同的。她的思想,看似平平无奇,却似乎又有一股暗流在涌动。杜黎相信,她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与其熬个十年熬资历,说不定没熬到自己就先死了。又或者忍个十年,等一个不知道性情的小孩子长大,这个小孩子周围已经被包围了。
不如选她!
你去搞事,我给你处理其他的事情。
杜黎相信,颜肃之是会乐见这样的结局的。
只是,就像颜神佑对杜黎用了个二分法一样,杜黎也对颜神佑有点担心。他怕这是个傻大姐!傻白甜,做政务的时候得心应手,但是心里却觉得人间充满爱。当他是危言耸听,让他滚球!
那这就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杜黎等啊等,把什么坏情况都想到了。却只等到颜神佑透过丁琳传来的一句话:“小娘子早知先生大名。邰阳公早有信至,力推先生。小娘子议勘刻石经,将事付与丁尚书,请杜先生亦著一石经之总纲,小娘子想拜读。”
一个有气性的人,给人上书,别人没有被他打动,就得甩袖走人了。杜黎也不是没有脾气,但是颜神佑的性别不太对,就算是欣赏了,也不好强求人家小姑娘出来见他的。
再者,颜神佑让他再写作文,以颜神佑这么忙来说,能说出这么一句话,还说要看。那就是有戏。
杜黎心里松一口气,脸还是风轻云淡,对丁琳含蓄地点点头,行了个礼。也眼睛就看向地面,也不再去看丁琳的脸,十分守礼的样子。
丁琳感觉到了一丝压力,比她爹给她的压力都大。丁琳略有点扛不住,脚步略匆忙地退了回来。
回来对颜神佑道:“我去看了那个杜书生,有点怪,比我爹还吓人。”
颜神佑讶道:“你去看他了?没叫旁人去传个话?”
丁琳好歹是个名士家的小娘子,虽然颜神佑不让侍女直接传,让丁琳带着侍女去传话。如果丁琳不想跟外男接触,自己压镇,让侍女去传话,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也是礼仪风俗的问题了,就因为这样的男女大防,让士人们觉得,女子出来做事,是极不好的。
丁琳道:“我想看看,这个杜书生有什么本事,能让小娘子看他的文章看得这么长时间。”
颜神佑失笑:“看了怎么样?”
丁琳道:“人模人样的。”
颜神佑笑得更痛快了。
两人说笑一阵,颜神佑又与丁琳说起女工的事儿来。
丁琳道:“这也挺好的呀,说来,军衣还能各家缝制,一总了验收入。药材一类,顶好是招了人来,有人看着做,这才能放心的。”
颜神佑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衣裳总有那么一个标准在那里,长短大小的。药材、绷带这个,也是看着才能放心。”
丁琳道:“眼看着新年将至,过了年,就要准备春耕了。使君领兵在外,又有分去数万精壮。这些精壮,平日里虽然只管操练,可是人在昂州,一应供应不需转运。如今还要转运,抽调民伕,春耕的人手,怕是要不够了。”
颜神佑道:“不是说好了么?要让妇人来做的。就算不明着提出来,往年农忙时,你道妇人们能闲下来了?出的牛马力,还一丝好也没听到。正好,农忙将男丁用尽了,做药包的事儿,我就只好找妇人们啦。”
丁琳笑道:“这倒也是呢。”
两人便要议一议口号一类的。
直说到日头偏西,丁琳才自行归家。
颜神佑袖了杜黎的自荐书,到后面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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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不在家,不得大家喜欢的颜静姝又死了,如今吃饭,索性是大家一起吃,热闹。
冬天里,这样的场面,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颜神佑与众人打过了招呼,又问阿萱:“京城里传来的书信,看到了不曾?”
自从虞喆死了,颜孝之出奔,在扬州以坞堡为据点,成为了一个中转站。昂州与京城的通信就恢复了,虽然效率不算太高,到底是通了。唐仪的消息也就来了,每次只要传递消息,必会夹着唐家人的家书。
阿萱眉拢轻愁,点头道:“有消息了呢。”
颜神佑道:“有消息便好。明日回信发京里,你今天写好了信,明天给我,我一并发了出去。”她是知道的,唐仪现在毛事没有,就是不晓得阿萱为什么是这样了,等下要去问。
众人趁着席面布好之前,寒暄了几句,饭菜上桌,便不再多言了。
直到吃完了饭,阿萱领着一弟一妹去说私房话,顺便检查阿茵的功课。姜氏去关心六郎,颜静媛姐妹俩去做针线。颜神佑就过来找楚氏说话。
楚氏道:“我一看你过来,就知道你有事儿。”
颜神佑笑道:“难道就不能是我寻阿婆闲话家常?”
楚氏道:“说什么?窗外梅花儿开了?还是山小郎给你写信了?”
颜神佑尴尬地清一清嗓子,对楚氏道:“是有一封书,却不是他写的。”
楚氏一挑眉:“哦。”
真没意思,居然不会误解的说……
颜神佑将杜黎的自荐书拿给楚氏看。
楚氏道:“你拿不定主意?”
颜神佑道:“我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楚氏道:“叫他来问策。真有才学,便用罢!”
颜神佑道:“我怕他只是一张嘴。”
楚氏道:“有也比没有强。”
颜神佑微一躬身:“是。”
楚氏叹道:“我与你阿爹,都担心这事。否则,你阿爹何必叮嘱你,叫你多带带六郎呢?”
颜神佑道:“我的心,是不会变的。”
楚氏道:“这世上,多的是功成名就之人,立不世基业,留万世美名。可是啊,他们都过得不如庸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颜神佑道:“因为看得明白,所以痛苦?觉得事情本应做得更好,所以不甘?”
楚氏的目光看着怜爱,无奈地对颜神佑道:“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
“啥?”
“因为他们有个好的开头,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尾。做事,善始善终易,做人,善始善终难!你要怎么办呢?”
颜神佑试图活跃氛围,开玩笑地道:“那我就多活点儿,不死。”
楚氏薄怒道:“求神问道,非智者所为。”
颜神佑道:“我想好了,到了那一步,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我勘刻石经,关爱士卒,就是为了防着有那么一天的。我要做的事,有千秋万代之利,别碍着我,我就不与他们白刃相见,大家彼此相安。”
楚氏道:“你有数便好,我还能活多久,便看着你多久罢。”
颜神佑知道,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了。便岔开了,故意问:“四娘五娘,现今如何?”
楚氏道:“说到四娘,若将她许与卢长史,你意下如何?”
“他们俩?”
楚氏道:“有何不妥?”
颜神佑苦笑道:“阿婆忘了?他们俩分开来,倒没什么,凑作一对儿,就有什么了。四娘的亲姐,弄出那么一等事来。卢长史的前妻家,也是做了错事。分开,也就掩了。凑作一对儿,我怕他们会多想。”
楚氏道:“你这才是多想了。四娘再如何,是你的妹子,是我颜家女儿!只要家里认下她,她就是。这就是给卢家面子,就是将他过去的事抹了去。”
颜神佑道:“阿婆看好他?”
楚氏道:“咱们也要用着他。人只会越来越多,主事者自然是要兼容并包的,可也得有个主张。”
颜神佑道:“我明白了。这便写信问问阿爹。”
楚氏道:“如此甚好。”
颜神佑道:“四娘的事,便是这样了,五娘呢?我看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不知阿婆有何安排?”
楚氏道:“她要是胡乱嫁了,未免可惜。她们姐妹有一条好处,再没有拖累了,于你而言,便是亲妹子了。”
颜神佑道:“阿婆还没说,对五娘要如何慎重?”
楚氏道:“我要再留她几年。”
颜神佑道:“也好。”
当下回去写信与颜肃之。
信才写好,外面天已黑了,城内早便宵禁了。却忽听得外面声音大作,阿竹不须颜神佑指示,便抢出去问道:“出了什么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外面是颇为兴奋的声音:“大捷!”
原来,颜肃之又打了个胜仗。
这一回的胜仗打得不简单,颜肃之啃了人家一个郡,荆州门阀不干了,纠起了六万人,号称二十万,跑过来要收拾他这个疲弊之师。
两边扯圆了阵,互殴!
山璞这孩子,看起来是个老实憨厚的少数民族同胞,其实肚子里也没少藏黑水儿。他搞突袭阴人阴上瘾了,这边颜肃之带人跟荆州兵正在硬扛。昂州兵素质高,荆州兵有本地优势。这一仗从早打到晚,没人肯歇,荆州兵被咬住了,跑不掉。昂州兵不敢收手,怕泄了劲气。
正在难舍难分的时候,山璞从左翼强势插-入。山民的列队法还是颜神佑跟阿婉俩人起头搞的,就没个正经的队形。
乱拳打死老师傅。
山民的兵,不着铠甲,脸上抹着涂料,光着膀子,提着人头。
一眼望去,狗眼都闪瞎了!
直打到太阳落山,荆州兵终于溃败了,被斩首八千余级,颜肃之还收了六千的俘虏。
余下的几万人,全跑了……
将比兵跑得快。
督战官是本地人,有马,他跑得比将还快。
这是一场大胜,颜神佑开心不已!荆州人口比昂州多得多,但是一回折了这么多人,也不是闹着玩的,至少是大伤了元气。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只盼郁大将军那里也有好消息,荆州的事儿,明年就能搞定了。
开心之后,颜神佑看着底下的伤亡数字,又有点心疼了。昂州兵的素质比较高不假,却也不是不死的,死伤比起荆州兵为少,也折了两千余人,又有些推动战斗力的伤患,也要回来了。
颜神佑深吸一口气,今天晚上,她得加班了,至少得对善后事宜做一个总结。
作者有话要说:TT熬到凌晨三点,终于有了一章存稿了,就是现在这一章TT
周末的时候,八卦吐槽光环大开,作死地开了一个随笔的八卦坑TT
这就是为毛明明一天更了两万多字,毛还要熬到凌晨三点写存稿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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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颜神佑原本是要跟阿萱聊一聊的,事关唐家,颜神佑也有点不太放心。现在接了这样的捷报,阿萱的事情就要往后放上一放了。她也不粗心,百忙之中还对阿琴道:“你往后面走一趟,向阿婆、阿娘告捷,记得对阿娘说一声儿,今天晚饭时,我看阿萱提到京城唐家有些不太自在,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请阿娘多多留意,与阿萱谈一谈。”
阿琴应了一声,径往后面通报去了。
事实上,消息传到她这里的时候,姜氏和楚氏因为住得离她也不太远,也都听到一些风声了。原本还在嘀咕:如此喧哗,不成体统!就算是有什么不好的休息,也不该这么惊慌,完全不像是有规矩的样子嘛!
等阿琴火速过来汇报说是大捷了,两人才改怒为喜,都说这是一件好事。
两人的活动范围虽是内宅,对外面的事情也是知晓的,打小也是读经史的,尤其楚氏,水平并不在别人之下。又细问了阿琴胜得有多大,阿琴多一字不敢谈,只干巴巴复述了一下捷报的具体内容。她的词性也是练出来了,将数字一一报来。
楚氏展颜道:“这是好事,你去罢。”
然后就约束了奴婢,见奴婢们与有荣焉,楚氏也涌上一丝淡淡的喜悦,由她们稍欢喜一阵,才命都歇下了。
姜氏那里,听了阿琴转述的话,也是开心。开心完了,便对阿琴道:“告诉小娘子,我都知道,叫她放心罢。我看她今天晚上又不得早睡了,你去好生服侍她。看她正事做完了,催她早些睡。年纪轻轻的就熬夜,不好。”
姜氏说一句,阿琴应一句。姜氏连宵夜都安排了,才心满意足地住口,打发阿琴去颜神佑那里,她自己,却去看阿萱。
阿萱正在犯愁。
姜氏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世道不太平,昂州与京城的通信,有保证的,都是通过颜家这条线的。阿萱与京城的通信,就是这样的。虽然通信掌握在颜神佑的手里,她也没有偷窥的嗜好,姜氏自然更不会去看。这世上最让人不安的不是坏事,而是未知。
姜氏唯恐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坏消息已经在阿萱手里了。
阿萱于姜氏,相处日久,颇有几分亲近之情。见了姜氏,将愁容一改,温温柔柔,请姜氏上座。
姜氏道:“我也不与你客气了,我见你神色很不对,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么?你父母将你们姐弟托与我家,我自要看顾你们的?若你们有什么难事而我不能为父解忧,实是愧对你们父母的。”
阿萱苦笑道:“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姜氏道:“那就从头说起罢。我问你答,你是听到什么消息,又或是京中书信令你为难的么?”
阿萱一点头。
姜氏再问:“你可以说一说书信里的事了,能与我说么?”
阿萱这才缓缓将难题说出——
原来,唐仪是个中二病,这辈子所有的道义大概都用在颜肃之身上了。当然,对于自己的亲人,他也不是狼心狗肺。但是,这份子坚持,耐久力委实有限。对他妈,他是真的孝顺的,对老婆孩子也算尽心了,提前把孩子都送到安全的地方,他也是个负责的爹。
对于他舅家,那就要另算了。基友家、自己家,得他真心实意,其他人他就不会忍让了。先帝待他不错,让他去看门儿,他也就忍了。虞喆“弄死”他女婿,他也看先帝面子上忍了。先帝死了,又出了水货挖坟这么一档子事儿,他的忍耐也就到了极限。
摔!老子不干了!
他跟着一起反了虞喆,虞喆死于幽所,他连看都没去看。赵王登基要拉拢他,他也没答应,他是烦透了虞家了。
原本呢,他计划着要呆在京里,给颜肃之当个内应啥的。现在一看,京城这么个死样子,也管不到颜肃之了,颜肃之祖坟都迁了,照废立的架式看,颜家也不是没有暗线。那他还呆在这里看这些人的丑脸干嘛?赶紧打包去跟儿女团聚才是正经。
可是就在走的问题上,他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越国大长公主她不肯走!
对唐仪来说,他姓唐又不姓虞,姓虞的自己还窝里反呢。他饶了一个女婿进去,受了虞喆这么多窝囊气,也是够了,大家互不相欠了。你虞家气数尽了,可不怪我。我帮着把那个败家子赶下台,余下的,看天意了。
对越国大公主来说就不一样了,她姓虞!已婚妇人是个奇怪的团体,哪怕在娘家受了无数的委屈,出嫁之后,还会掏心窝子对娘家人好。虞喆对不起她,她把虞喆搞下台了。可赵王没有对不起她,赵王还是她侄儿。她舍不得!
姜氏听到这里,也叹气了,换了她,也为难。
阿萱苦笑道:“还有呢,阿婆后来生的那位叔父,也是在京中的……”
姜氏哑然,大长公主三嫁,头婚没有儿女,后来两次婚姻,留下了姓氏不同的儿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大长公主泼辣不假,决断上比楚氏还次一头。楚氏能将长子、长女留京,大长公主却是万万做不出来这等事情的。
唐仪又不能不管亲妈,这事儿就僵住了。
姜氏道:“眼下京城还乱不了,等神佑忙了这一阵儿,我看她有什么办没有。”
阿萱心下少松,谢过姜氏。姜氏道:“这又何须谢?”她总念着昔年颜肃之不着调的时候,唐仪家待她家不薄。
知道了是这么个原因,姜氏也就不急了。大长公主这个人,一般的劝法是劝不动的。颜神佑现在又正在忙,等她忙完了,再说吧。
姜氏万万没想到的是,颜神佑几天之后忙完了,听了这事儿,就给她出了一个主意:“先劝着,劝不听了,一巴掌打昏了捆了来不就完了?”
姜氏:“……”
后来的事实证明,颜神佑是对的,她摸透了大长公主的脉。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颜神佑正在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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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来得很突然,但是因为是捷报,所以并不需要急到拍门把所有人都叫来的程度。但是,这是一个可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所以颜神佑还是毫不犹豫地让人拿了令牌出去,在宵禁夜大喊:“大捷,歼敌两万!”
喊都喊了,丁号等属官,听到了消息,能不过来表明一下立场么?
颜神佑运笔如飞,趁着他们还没赶过来的空档,赶制出了一个计划!
抚恤一类,早有成例,不外是发钱免部分租而已。
她看重的是其他的方面。
首先是阵亡将士的遗骸。自打她回来,就把制作铭牌的提案发到颜肃之那里通过。以颜肃之的行动力,大概齐现在这些人身上都挂着个木牌写着姓名籍贯年龄呢。这一回的收敛入葬工作,她打算做成一个激励众人同仇同忾的仪式。也是为了振奋人心。
其次便是兵源的补充。这一拨连死加伤,丧失了战斗力的人数委实不少,必须补充。新兵营里的兵,可以补得上这个缺口。只是年前征发,这个动员就得做好。这个可以结合上一个,还可以管颜肃之要个有功将士的名单,顺带发放一些奖励,兑现之前“军功赏爵”的许诺。这个爵,自然不是朝廷的那个,是以不能明着发,但是实打实的好处是有的。
第三,是可持续性的事儿。征兵!训好的新兵走了,新兵营空了。必须再有兵源补充进来,以备下一次的战损。这个,也得结合上面两条进行。
还有第四,卫生兵的建设必须提到议程上来!同时,开个制药厂招女工的事情,也必须发动起来了!
等着李彦等人的,就是这么一个草案。
霍亥表示,他十分憋屈。主要是不服不行,但是对于一个女孩子这么搞事儿,他又觉得别扭。看了又看,勉强补了一句道:“既然这么着,找个人写个祭文吧。”
说完,在颜神佑灼灼的目光下,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
为了鼓舞士气,这篇祭文不能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去写,算来算去,他、丁号、李彦是最合适的。如果他没料错的话,这篇祭文大概能够名垂青史的,让他不写,他还不开心。
霍亥只得哭丧着脸,主动请缨。
李彦早察觉出霍亥有些争强之意,李彦心里,对霍亥的评价也是似是而非的。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中略爽。却又对颜神佑道:“趁这机会,也就公祭一下吧。”
颜神佑道:“礼仪之事,诸位先生是前辈,还望诸位教我。”这样的大事儿,她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定了案的。
众人满口答应了。
方章自从听到消息,一路上也打了些抚恤的腹稿,向颜神佑报了一下预算:“原本抚恤已经准备了两万人的,现在看来,抚恤并不成问题的。”
颜神佑道:“为了让他们能多几分活命的机会,拿钱堆出来的军械甲杖,喂出来的箭法。硬拿时间练出来的武艺。再死得比人多,我也不要活了。现在抚恤不成问题,那是准备了两年的伤亡的份量的。这笔钱粮,死都不能动。不够了,我开私库补!”
方章道:“好。”
这时候,女人拿私房捐出来充公用,那是深明大义。这个没啥好推辞的,推辞也该颜肃之来做。方章做人家下属的,答应着就行了。
古工曹也说:“木材都是现成的,早有些棺材做好了。这一批应付得了,下一批他们接着做就是了。”他领了工部,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归了他。放到朝廷,还应该有个将作的。昂州这里,又不是另立的朝廷,就没这个职位了。古工曹就一总领了。也不过是些薄皮棺材,倒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
颜神佑道:“好。”
霍亥更憋屈了。
颜神佑还不肯放过他,对他道:“先生家人材令人羡慕,真想再向先生多讨几个人来。”
霍亥道:“阿白?”
颜神佑笑道:“正是。”
因为这一仗规模颇大,大家都在死磕。原本尽量不让上阵的人,这回也被派上去了。霍白正是其中之一。
他的表现另人惊喜,颜肃之没有写在捷报里,捷报要的就是一个简洁明了。却在随后发来的详细说明中,将霍白好生一赞。
颜肃之的评价,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不似初经战阵之人”。展开论述就是……杀人不眨眼。杀完了好吃好睡,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颜神佑认为,这货要不是压抑得太深,就是精神上有点毛病啥的。
霍亥得意地一翘胡须:“他倒没给家里丢人。”主要是,人还活着就好哇!
颜神佑半真半假地再央霍亥写信回家,多要几个能用的人。
霍亥道:“家中唯他习武,修文之辈,我已修书让他们过来啦。”
颜神佑笑道:“那便好。”接下来便是议预备役启程的事情了。
姜戎虽是初接兵部,却是做官做得久了的人,上手很快。飞快地道:“他们已经练得很好了,三通鼓毕,便可启程。只是,我的意思,先发两千,再多的,等这一批公祭之后再发。让他们受些激励、看着哪怕阵亡了也有收尸的家里也有人照看,再走!”
亲舅甥!颜神佑,也是这么想的。
同一件事情,看你会不会利用了。
招兵的事情,也是同理。
最后,颜神佑:“咱们死不起人!军医得加些,药材的事儿,明天就得办起来!不征男丁,将来不定有多艰难呢,说不定他们都得上阵。练出手艺来了,在这里也用不上,不如一开始便用女工。有徭役的,征发;服完本年役的,发工钱。冬天的时候,田里也没事,她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做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很受了一些“仁”的思想熏陶的人便没有再反对。
于是,很快就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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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是原本就顿好了的,只是一般都是粗粗发往前线。草药的使用方法决定了,除了一些丸药,其他的都是现煎的。颜神佑给郎中的命令就是:给我研究丸剂、粉剂,减少现熬的药的种类。要马上就能用的!
建城的时候,颜神佑就预留了不少房地产,现在拨出一处来,专做制药厂用。又派了玄衣把守,不许乱人窥视。
一面张榜,趁机招人。
就像颜神佑说了,冬天了,闲着也是闲着。有来服役的,也有想挣些工钱零花的,竟招了两百余妇人。
颜神佑亲自规定了制药厂的规范,比如入室消毒一类。做不到像后世那么样的无菌车间,至少一些污染是得杜绝的。比如,丸药前先洗手什么的。
药厂采用的是流水线,碾药的只管碾药,配方的只管配方,洗绷带、卷绷带的就只管弄绷带。
古工曹看了章程之后,大加赞扬:“这个更好!”此时的手艺,多半是师徒相承。流水作业的极少!人都是全能型的。比如古工曹,以前是主持修房子的,其实路也会修、渠也会挖,棺材都会做——虽然只是指挥系的。
古工曹不愧是在崇尚门第的环境下还能杀出重围去考公务员的人,举一反三,把章程一拿,用在了棺木制造上。棺材的生产时间也大大地缩短了。
这样的效率,真是不服都不行。
颜神佑这里,却又抛出了下一个动作:“女工聚集之处,男人不好入内,恐伤风化。”
MD!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粗口!
呵呵,亲,你现在知道有伤风化了?你……算了,不说你了,反正,这昂州本来就是风气比较开放的嘛!咱们说男女大妨的时候,你说人手不够。现在人手够了,你又说男女大妨,你逗我们玩吗?
颜神佑就是挖坑逗着大家跳呢!
她还挺有道理的:“街道集市,敞开了的,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少有流言。可药场太要紧,混进奸细了,是拿将士的命开玩笑,必得严进严进,封闭起来的。男女共处一室,再派个男子去管辖……我怕流言蜚语,反而不美。”
霍亥故意道:“那便征发男子去制药。”
颜神佑嘲讽道:“男人剪绷带,女人去下田?”
霍亥:“……小娘子说,怎么办?”
颜神佑道:“当然是,除了年高德勋之长者做指点之外,训导管事之职,招些女子来管咯。”
MD!在这儿等着咱们呢?
李彦首先认栽,他好像有点明白颜神佑想干什么了。说白了,就是一个有能力的女人的不甘。李彦也得承认,女人要是真有本事了,不让她蹦跶,也确实可惜。李彦决定:“也好。”
颜神佑笑道:“府上小娘子可好?”
李彦:“……”卧槽!
颜神佑活生生从李家抠出两个小娘子来,李彦再三说:“她们年幼,与妇人相处,我恐不相宜。已婚未婚,毕竟不同的。”
颜神佑道:“放心,药场这里,有我阿婆,有我阿娘盯着呢。”总觉得楚氏这样的能力,放家里这么供着,太可惜啦!
李彦:“……”当我啥都没说!
李彦家被抠了俩闺女走,颜神佑自己这里有三个小娘子当帮手,估摸着楚氏、姜氏,还会带着阿萱姐妹与颜静媛姐妹。一个小集团就这么形成了。
霍亥没吭气儿,他现在没得反对。最要紧的是,管事儿的人都是上层,阶级与圈子没有被打破。
颜神佑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
随着战争的持续,伤亡的增加,孤儿也会多起来,她有的事情让女人们插手。比如烈士遗孤的抚养什么的。供起来养是不行了的,半大不大的小孩子,半工半读总行吧?还能省不少力气,通过适应的管理,又能培养出一批死忠来。大家的利益紧密联系在一起,多好!
这事儿,要说还是楚氏主持比较好。她自己也要掺一脚,药厂这里,最后移给姜氏。舅母、叔母等,都能拉过来帮忙。
女人的社交圈子,从来都是让男人也头昏脑胀的。
权力是最难戒的毒,一旦掌了,哪怕只有这么一点,这些贵妇人们就难以放下了。到时候,嘿嘿……
战争期间,一切都是高效的。
第二天,药厂的房舍已经打扫出来了,颜神佑也跑去跟楚氏哀求:“阿婆帮我!”
楚氏看她这可怜巴巴的样儿,就知道她这是装的。笑问:“怎么了?”
颜神佑捧大脸凑了上来:“阿婆能帮我管一处房子么?”
楚氏戏言:“你阿娘近来为你点嫁妆,建安里那里,早收拾好了,还用我老太婆管什么?”
颜神佑嗔道:“不是那里的,是个药场。”
“嗯?”
颜神佑道:“都是些娘子小娘子的,怎么好叫男丁去管?霍先生他们常说,男女有别,要小心……”
一语未毕,楚氏已伏案而笑,闷声道:“你便促狭罢!”
颜神佑顺着竿子往上爬,抱着楚氏的胳膊道:“怎么样嘛!咱们人少啊,阿婆帮我嘛。”
楚氏道:“我老啦,你阿娘和你四娘那里,你说了么?”
颜神佑道:“事情多着呢,”扳着指头一数,“您看,将来肯定会有遗孤的,与其散养的,反正都是州府出钱,不如搁一块儿教养。免得咱们看不着的地方,有人亏待了他们。这欺上压下的事儿,又不是没有……”
“罢罢罢,”楚氏面上带笑,眼神却别有深意,“我应了你了。你阿娘那里,你自己说。”她终究,也是有一颗不平的心呐!
颜神佑道:“这样宽慈仁厚的事情,怎么能不做呢?”
她劝姜氏,又有另一种说法,说得轻描淡写,就是请姜氏帮忙,与楚氏做个大旗,显得上下一心,内外一体而已。
姜氏道:“你又来哄我,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了。”其时贤良妇人,哪怕是贵妇人,也会传一点“不休息缝军衣”这样的正面新闻,用以激励士气,号称百姓的。
只不过,颜神佑的计划,隐藏得更深而已。上了她的贼船,就下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灭哈哈哈,怎么可以一个人自寻寂寞捏?大家一起玩耍,热热闹闹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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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却说姜氏原本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颜肃之不正常那会儿,二房里里外外都是她在张罗的。只是后来颜肃之正常了,能顶门立户了,闺女又过于彪悍,正经大事儿都不用她操心,这才显得她近来的存在感弱了许多。
往前数十年,京城里谁不知道姜氏是个守礼又能干的贤良妇人呢?
这一回,颜神佑算是找对人了。
姜氏沉寂了这么些年,也是有些想活动活动筋骨了。六郎渐长,学业上、生活上,需要她关心的事情越来越少。八郎如今也度过了小男孩最难存活的时候。两个儿子还特别省心,六郎少年老成,八郎憨厚可爱。近来又受了林大娘思想的影响,看闺女忙得这么起劲儿,难免技痒。
颜神佑一提,姜氏便答应了下来。姜氏虽然欣赏林大娘的思想,有些羡慕女儿的自在,太出格的事儿,比如干政之类的,她还是有些顾虑的。然而要是做慈善啦,搞后勤什么的,这个倒是毫无压力的。
颜神佑明显感觉到,姜氏这回答应的时候,比其他的事情热情得多了。以往,跟姜氏说外面的事情,姜氏的态度是:只要外面无大事、无难事,你爹和你没事,你就随便搞,我不管了,不拦着你了。
有什么让她帮忙的,也是说一句动一动。
现在,她开始主动过问了。比如药厂原材料能不能保证,有无指导之人,地点在哪里,女工有多少人,分工如何……
颜神佑一一说了,颜神佑有现代化的分工合作流水线作业的理念,又蒙姜氏教导过适合土著情况的管理方式。安排出来的管理流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姜氏看了也说:“这样已经很不错啦,不过,你说的要几个小娘子当帮手,也是应该的。我还怕这几个人不够,说不得,还要从这些女工里调-教些得用的出来。”
这世上,没有一无是处的制度,只有一无是处的执行者。
颜神佑笑道:“正是。”至少在目前这个规模的管理事务上,颜神佑相信姜氏是能够做得好的。
姜氏却又说:“我看李老先生家两个小娘子不大合适做这个事儿,你带着她们,将金家两个小娘子给我,如何?”
颜神佑沉吟道:“这样?要不咱们搭着来罢,金六、金七,我已经理顺了,她们算得一手好账,眼下事情多,两个熟手都给阿娘了,我就没得用啦,阿娘好歹心疼心疼我。”
姜氏笑骂道:“阿琴她们,自幼与你相伴的,好歹伴你读了几年的书,她们就不是熟手了?”
颜神佑道:“我已经将她们算进去了呀,她们是我的人,原就不能出让的。阿娘那里,难道就没有熟手了么?”
母女俩磨了一会儿牙,姜氏道:“每一说你精明,你便要犯一回傻,金六金七已与你熟了,就与我用用又如何?李家小娘子与你不熟的,正好厮混得熟些儿。我比你长了好有二十岁啦,我还能活几日?要与这些小娘子恁般熟做甚?”
颜神佑才要反驳说你看阿婆多长寿,姜氏已经一摆手,对颜神佑道:“你可长得点吧。”
颜神佑喃喃地道:“那……外婆舅母她们……”
姜氏叹道:“她们想也是寂寞得很,必是愿意做的。到了这里,原本的熟人也没啦,前线吃紧,也不好游乐。再者,你外婆如今身上病痛,阿宗又是那样,有些事情做,她们心里也好受些。”
颜神佑道:“姑母也在京中,想来阿婆也是担心的。不如咱们商议着,广邀一席,议一议这些事情?”
姜氏跃跃欲试,道:“好,我这便写帖子。我又有个念想,你看看丁娘子,多么爽利的一个人。”
颜神佑也有此意,还有古尚书家娘子,以及她四婶儿郁氏等,这些女人都是有管理经验的人,并且生活阅历也丰富。比起生手来,她们更容易上手,十分不容易耽误事。这些人,在昂州已是本地名媛贵妇,走出家门来工作,是极有号称力,有带动作用的。
颜神佑又说:“阿娘将阿萱阿蓉都带上罢。”
姜氏还有点犹豫,这个么,当妈和当婆婆就是不一样的。带阿萱没问题,如果阿蓉在外面太活跃了,姜氏又有那么一点不乐意。最后说:“阿蓉还小,功课要紧,阿萱倒是学成了,我看她有心事,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此言有理。
颜神佑道:“那咱们分头行事罢,我从州府那里将药场之文书档案抄录备份下来,都放到这边来。”
姜氏道:“这也是应当的,男女大妨,也不能太不讲究了。现在可不兴混杂相处,往后士人来得多了,怕又有得官司打。我还是与我去见见你阿婆,我还没向她禀过此事呢。”
母女二人再见楚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神佑总觉得楚氏面上的皱纹好像都少了许多,气色也好了很多。明明她只是去跟姜氏说了一回会儿话,刚才才从楚氏这里出去的呀。
楚氏见母女俩过来,讶然道:“这又是有什么事?”
姜氏轻声细语,将药场的事又说了一回。这份仔细守礼,楚氏就十分欣赏,笑道:“我知道啦,你想怎么做?”
姜氏便说了自己母亲也很闷,不如让自己娘家,还有郁氏等都入那么一份子,大家都有事做。再者,姜氏觉得,这些人还是不大够用的,需要都召集起来,商议商议。比如说,那个军用的被服厂啥的,还有那个收养烈士孤儿的地方,都得筹划着来。
楚氏掐指一算,道:“正是。”
当下三人分头行事,各写帖子给熟人,姜氏又去准备饮宴商议之事,颜神佑又去划分档案一类。她倒是很想在办公室区划出一块地盘来,不过估计男人们不大乐意答应。这些档案,现在就只好存放在她的书房里了。
这样的行动,男人们开始并没有注意得到。颜神佑的理由是相当充份的,男丁不够用的,必须女人上,男女有大防,女人得女人来管束。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女人们已经……抱成团,至少药场、被服这一块阵地,他们已经插不进手去了。
目瞪口呆!
李彦在心里把这些呆子骂了一回,扭头又去看石经去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女人们正在组除建团,刷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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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们来得很快,如姜氏所说,现在昂州的生活有些单调,不少人担心着前线,州府也不提倡,所以没有什么饮宴歌舞一类的。一听说州府相请,有家人在前线的,也想趁机打听一点消息,很快就都来了。
这一回,颜神佑连殷氏都没拉下,也一块儿邀了来。此时的殷氏,与当初在归义县时见到的,变化委实不小。虽然是过了几年,但是衰老得很快。面上再无得色,一派温驯的样子。
听颜神佑说了这事儿,蒋氏倒是眼睛一亮。她近来多病痛,每年都要病那么几场,每次都觉得自己要死了,然后又被抢救回来了。经历了无数次之后,渐渐便越来越迷信。上了年纪的妇人,有不少就容易迷信,蒋氏更有病痛,越发迷信。让她眼睛发亮的是那个抚养孤儿的计划。
在蒋氏看来,这个应该是积德行善,求福报的事情。如果她去布施了,能减轻病痛。哪怕病痛不减轻,心里也会好过一些。
郁氏自然是支持“自己家”的,范氏等人也有些意动。主要是看着蒋氏有那么一点意思,看蒋氏这样的身体状况,说不得,她们也得搭把手。范氏又想到了女儿姜宗与女婿分开,也是闷闷不乐,不如与她寻些事儿。同时,也是存了个行善积德的意思了。
姜家的女孩子,除了姜宗,还有未嫁的,其他的都在夫家呢。范氏也是担心的。
丁娘子经丈夫和女儿泄密,已有了计较,第一个站出来赞成。她家人口算是比较简单的,她自己,也有些技痒了。
有她带头,大家都知道她丈夫是个聪明人,并且,站队很准。原本就有些态度松动的妇人,也都纷纷表示支持了起来。这样的善事,贵妇人们原就是是不吝于去做的。现在还能跟大家联络一下感情,不过是把平常闲着发呆看画眉鸟的时间抽出来而已,划算!
丁娘子却又有话要说,她起身道:“诸位听我一言,我们既要做事,便须有个章程了,何如推举个头领,也要揽个总。”
此言正中下怀,颜神佑开心不已。不用她开口,蒋氏已经说了:“我常病,不能任事,可出些钱帛,也是一份心意。我举太夫人为首。”
蒋氏说这个话也是有计较的,颜神佑主持是最合适的,但是她是小字辈,难道要让长辈们在她手下做事?范氏等帮衬着无妨,可楚氏却是颜肃之的母亲。
诸人里面,楚氏的身份确是最合适的。
众人一齐说:“当是太夫人。”
楚氏微笑道:“我却之不恭,却也独木难支。”便邀诸人一齐来参与,指颜神佑,让她去记录一下。
颜神佑乖觉,将这些妇人分成两类,一类是好管事的,一类是如蒋氏这般有各种原因不好管事的。殷氏也识趣,自动站到了蒋氏一边。
颜神佑笑道:“这几样事,州府是自有钱粮拨出的,因他们不方便管,便托诸位来管事。晚辈已修书与家父,州府里,单譬一处出来,就用做管理妇人事务的公廨。纵不能批下来,也是无妨的,这府里也够大。并不是要诸位多捐善款的。”
范氏道:“那也是我们一分心意,要不,单立个账目就是了。”
楚氏道:“那便这样,乐意做些事的,便做事。不方便的,亦可出资。账目厘清,每月报送。”
颜神佑心说,这特么真是绝了!请老太太出山,真是找对了,这不就是股权和职业经理人分离么……或者说,是一个比较正规的慈善基金会的雏形了。
古人智慧,实是不可小觑!
当下写了名单,如蒋氏、殷氏,就是出资。楚氏总揽,姜氏与颜神佑、范氏、丁娘子等做副总揽,楚氏看一眼颜神佑,道:“州府那里,你联系得多些,你便是州府监察此事的人了。阿范是出资之人派驻监察者……”
颜神佑:=囗=!女王大人,请收下小的的膝盖!
再没有不同意的了。
一干女人,有楚氏的指挥,颜神佑特别省心!楚氏分派有度,又会调动各人的积极性,时常询问各人一些问题,鼓励众人发言。又集思广议,看有什么好的建议。颜神佑认领了孤儿学校的教育问题,这个需要与州府密切联系,大家都不与她争。
姜氏认领药场事,范氏认领善堂育婴事,古尚书娘子认领被服事……各人又各荐了帮手。楚氏却有意,不领母女、婆媳、一家之人,同领一事,而是分岔开来。这也是防着各人形成势力,或是做手脚一类。
末了,写完了,颜神佑又给誊写了一遍,请楚氏看过了,楚氏道:“这些弄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做事呢?”
颜神佑一怔,旋即道:“药场地方已经拨下了。”
楚氏又问被服等事,蒋氏关心善堂下属育婴堂的事。颜神佑道:“被服原是分散了收了她们计件算钱的物什的,不过地方也是现在的,又不是搞织室,做衣服也不过是些尺、剪、线、布一类。育婴堂那里,如今还没几个阵亡烈士遗孤,我们拣选士卒时便注意了,不领其绝户。不过,北地逃亡来的人,倒是有些孤儿,也可先养起来。”
范氏听说有事做,蒋氏听说有善事做,都放下心来。范氏因自己领了善堂事,不好坏了规矩,便给姜宗报名去被服场里去。都是做事,去哪里不行?楚氏虽未明说,范氏却是精细人,看得出楚氏不令结党的意思。
楚氏对颜神佑道:“时不我待,日子看起来多,过来少。仗准备时小,打起来就会越打越大。这里如果做好了,全州都可推行开来。这三处,一定要做得好才行!”
颜神佑道:“我这便去与他们掰扯这场地的事儿,还有孤儿,户籍也要核实来着。”
楚氏又让三个各自领事的头儿去作一份计划来,章程规定不需要写了,颜神佑那里已经出了州府的决定(其实是她自己的决定),照着办就行了。大家要做的,是写细纲。
诸女答应一声,各回去准备。一改昔日斯文作风,都与相熟的人窃窃私语。
楚氏亲自送蒋氏出门,回来却问颜神佑:“山小郎的妹子,你预备怎么安置?”
颜神佑道:“她哥哥出门在外,她自己理事比这些娘子们还多些哩。只是因订了亲,知道舅家规矩多些,倒不怎么四处走动了。事并没有少做的。”
楚氏挑眉道:“还是要出来露露面的。”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前是大环境不允许,条件也不太成熟,也没有个引子。对女人来说,隐居幕后暗爽,就已经是不错的产生影响的方式的。那是幕后英雄。
事实上,人都有那么一点表现欲,谁不想站到前台上来呢?
现在颜神佑撕开了这道口子,老天又给了这样的机会,楚氏敏锐地抓住了这种改变。由幕后走到台前,哪怕你是搞后期制作的,也要最后打上自己的名字,不是么?
颜神佑道:“好。”
祖孙俩又说了几句正事,楚氏复问前线诸事,公祭之事的准备。颜神佑一一答了,且说古尚书的效率很高,并且,新兵也开始招收了。
楚氏听到没有难题,才道:“也好,我也将四娘、五娘带着历练历练。四娘倒不愚笨,只是胆小!大事她做不来,管个家倒是还使得。只是若一味柔弱,只怕也是不行的。五娘甚好,或可成你之臂膀。”
颜神佑笑道:“我明白的,可惜阿姊不在。”她想念颜希真很久了,以前只知道颜希真是个主意正、能稳得住的人,后来接到消息,才大悟,这位也是被女王大人熏染了很久的人呐!
楚氏道:“她还是在京中好,李家总是能保住她的。我倒是不担心的。”
颜神佑笑道:“徐家也不至于保不住姑母,就算他们家别人死了,也得把姑母护得好好的。”不然就等着我们去算后账吧。
说得楚氏也笑了起来。
祖孙俩正开怀间,外面又有攘动,阿竹一头汗地跑了进来:“小娘子,有械斗!”
楚氏道:“你去罢。”
————————————————————————————————
颜神佑心下纳罕,谁都想治下平安无事,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不然还要衙役干嘛?但是呢,上升到械斗,这个还是近期没有听到的。主要是根据地建设搞得好,大妈们的战斗力太强,一般小模小样的事儿,被她们一骂,人们也就歇了。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忙着致富奔小康,谁有功夫搞事呢?
拌几句嘴,找个人评个理,这事儿也就揭过了。即使昂州的州府很平易近人,效率高,又没有什么贪腐的事情,百姓的心里,能少进衙门,还是少进的好。一般都私了了。
一面往外走,一面问:“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么大?”
阿竹道:“说是荆州来的、扬州来的,与本地的,打成一团了!”
颜神佑:卧槽!
风俗不同,怎能相爱?连吃个豆腐脑放的佐料都不一样!可是吧,这顶多是打打嘴炮,怎么会上升到械斗?
到了外面,遇到郁衡,这位刑部尚书一脸晦气地道:“小娘子。”按辈份儿,颜神佑得管他叫叔,但是到了公事上,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颜神佑问道:“不知械斗之事,现在怎么样了?”
郁衡阴郁地道:“已派人去隔离了,只是……恐怕还不行,须调兵马……”
昂州之虎符,握在颜神佑的手里,别人调不动,哪怕是姜戎,现在管着新兵训练的事儿,他连新兵都带不走,只能带自己的部曲。按照规定,新兵也只会在划定的范围内活动,出格的命令,没有虎符,根本不行。
颜神佑飞快地道:“边走边说。”
郁衡知道事情急,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听到有许多人阵亡,土著心中忧愤,有脾气急的,与有些旧怨的荆州来客便起了争执。越争越大,昂州人让荆州人滚出去,荆州人道自己也是来开荒的,又不是来做奸细的,最后连扬州人也卷了进来。”
颜神佑道:“不必说了,我亲自带人过去!”
玄衣的集合相当的迅速,一刻钟的时间,已经整装完毕。颜神佑在客女的拥簇之下,一路奔向事发地。
战团很大,已经约好了在城外斗殴。颜神佑有经验,一眼望去,好有近两千人了。
颜神佑沉着脸,带着人就冲了上去。早在她过来的时候,马蹄阵阵,便有人注意到了。玄衣行动,从不发声,乌压压地一片漫过来。三处领头的心里都有些着慌。
颜神佑的长相就不是狠厉的那一款,可是看着她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一绷,是连她亲爹心里都要发毛的。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了。
她一到,荆州处还有叫不平的,昂州人大多已经闭嘴了,扬州人也忆起往事,一个哆嗦也老实了。内里也有几个无赖,这样的人哪里都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命就是拿来玩儿的。看别人住手了,手里的扁担抡圆了就往人后脑上拍!
颜神佑目光一凛,弯弓搭箭,果断一箭飞了过去。她一动,客女玄衣齐动,倾刻间,将人射成了刺猬。
场面,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颜神佑冷冷地道:“还有什么?都亮出来罢。”声调不高,自有人传话下去。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人们扔了手里的“武器”,跪地尘埃里不敢说话。
颜神佑这才道:“昂州之民、荆州之民、扬州之民,皆是百姓,何分彼此!我父不日将下荆州,自此,两处一体,不得再生嫌隙!凡阵亡之人,州府自有抚恤。来投之百姓,皆是吾治下良民,杀伤子弟兵的人,现在在荆州,不在你们的眼前!有怨气,冲那边发去!对无辜的人叫嚣算什么本事?!冤有头,债有主!”
又重申颜肃之那神经病的约法三章,再说首虏计功的办法,对军功的奖励措施。鼓励道:“有怨者可投军!既报仇,又得富贵,不要把命浪费在殴斗这等无聊的事情上。上战场,杀敌有功。在这里,伤人有罪!脑子呢?!”
一通好训!
满场的大男人乖乖地听着,却也有好些炽热的目光悄悄地在她身上打转。
骂完之后,把领头的几个人逮去罚了服役劳改,死了的收尸,将善后事交与郁衡等人,颜神佑这才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放出女王,真是一个顶一百个啊!看来是拦不住这群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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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颜神佑凯旋而归,心情却有些沉重,眼下事务繁剧,居然没有能够早早发现苗头。这样的械斗,规模还不小,看来舆部的力量需要向昂州倾斜了。想到了这一层,回去路上,她便下令舆部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至少,也得能让她提前好有个数儿。
阿竹与舆部之联系紧密,闻言便有些为难,轻声提醒颜神佑:“舆部的人,有些不够用的。”
颜神佑脚下一顿,一直紧绷着的脸出现了一丝错愕,停了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她对舆部的要求很高,对舆部也颇为重视。很多事情上,舆部强不强,直接关系到事情办得顺利不顺利。有效可靠的信息越多,做事就越方便、损失也就越小。只是,这样的高效,对于舆部人员素质的要求也更高,是以舆部人数的增长,远远比不上招兵那样的便捷。
同时,她先前打定主意要为北上做准备,颜肃之在啃荆州,她已经将手伸到了扬州。不断地派舆部的人员北上,刺探情报、进行先期的舆论攻势,这些,都要人。荆州前线的人不好抽调,青、冀等地的舆部人既少,好不容易扎根下去,分外珍贵,轻易舍不得调动。便从昂州调了人去,现在昂州留下的人,并不多。
而且,她知道,主要还是盯着南下逃亡的士人。一朝被蛇咬,不说十年怕井绳吧,也会对类似的事情上点心。因江氏之事,颜神佑颇派了些舆部的人去盯着这些士人。又有些读书人如杜黎等南下,也派了些人去盯着。这些人是以后要有用的,有些可能还会得到重用,也得考察。
果然是人手不够用的。
颜神佑道:“是得再挑人啦,去城外收拾一处地方罢。”
阿竹试探道:“可是用以整训舆部新进之人?”
颜神佑道:“是。”
阿竹道:“那——人从哪里来?”本来人手就不是很够用的。舆部脱胎于玄衣,玄衣是颜家部曲。但是现在情况又有那么一点不同了,舆部在州府那里挂了号,虽然还是掌握在颜神佑的手里,不在六部之一,却也是走了明路了。好比一家的婢妾们,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可一旦家主做了皇帝,这些婢妾也就有了品级。
颜神佑长叹道:“先收拾出地方来。人,一定要可靠,打部曲里择些亦可。其余的人,还是慢些挑罢。”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了,人少了不行,可人多了不顶用,那就更不行了。颜神佑又想到了这些部曲,看起来是威风,只是……礼法上依旧是贱籍。日后之安顿,现在也要想一想好了。
阿竹随颜神佑日久,也知道这其中的难处,默默一礼,表示已经记下了这道命令,也去想办法了。
颜神佑劳心劳力,虽然有些头痛,觉得好歹解决了这么一件事情,否则让这上千号人打斗起来,后果委实不妙。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万万没想到,前脚踏进州府,在厅事里才坐下来,后脚李彦、霍亥两人便联袂而来。
他们是来劝谏的。或者说得不客气一点,是来指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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械斗的事情发生在城外,人数又多,到现在有大半日了,许多人都知道了。李、霍二人担着“府佐”的名头,消息得到的便也不慢。
李、霍二人听说有械斗时并不惊慌,昂州虽然一向太平,但是说从来不会发生摩擦,那是不太正常的。如今听到有械斗,两人居然都松了一口气,颇有一种:这才像话嘛。的感觉。
闻说颜神佑已经带兵出去了,便彻底放下心来。同时也很有兴趣地等着,想看看颜神佑是怎么处理的。不多时,便听说骚乱平息了,皆以颜神佑果然名不虚传。昂州有她镇守,当无事。
待听到她以鸣镝射杀闹事者时,却都开心不起来了。大白天的,两人都在州府前衙办公,一听这样,一齐放下手中的活,去大门口等颜神佑回来,要跟她好好地说道说道。
两人心知肚明,在这种时候,颜家成丁的颜渊之是个软和性子,其他都是老弱妇孺的时候,颜神佑作为主事者,是必须有杀伐决断之气的。否则便镇不住场面,颜肃之就不能安心在外面拼杀。颜神佑要没有这么一点果决,昂州早乱了套了。
但是,这种他们不能助涨这种戾气。一旦颜神佑养成这种习惯,以后就不好收场了。从这一方面讲,他们又占着理。
两人办公室就在隔壁,一出门儿,两人就碰了头。对望一眼,忽地心生默契。站着闲聊数句,等颜神佑归来。
颜神佑一回来,就被这两位给截住了。
她还在莫名其妙,正急着回去想想舆部的事情呢,这两位老先生来是要闹哪样?
他们虽担着府佐的名头,实则还没有来得及插手诸多庶务。一则是上了年纪了,接手不大快;二来原本的事情各有人负责,颜神佑揽总,他们一时之间的定位也不太好找。多半时间是在熟悉一下情况,做着一个顾问的角色。再者,丁号主持石经事,还要多多请教他们呢。
他们这又是要来闹哪样?
两人迎她入厅事,郑重地道:“先贺小娘子平乱。”
颜神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心里警觉了起来,这两位老先生这个样子不对呀,面上并无喜色,哪里像是祝贺的样子呢?
李彦正色道:“小娘子可知,今日之事,小娘子固然果决,却也犯了大忌?”
颜神佑摸不着头脑:“啊?”我做错啥了?没有提前预知?这个……计划也没有变化快好吗?我以后注意还不行么?不过她看着李老先生的脸色,明智地决定先闭嘴,给两位先生一个发挥的空间——把人弄了来,给人以高位,又让人闭嘴,早晚得把人憋出毛病来。
颜神佑很快地道:“还请先生赐教。”她现在见着州府的属官,逮谁都叫先生。因为她不在州府的属官序列里,却又管着事儿,直呼官名似不大妥,干脆尊敬一点。说点好话又不花钱,还能显得谦虚。
李彦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也不跟她卖官子,直接指出:“殴斗非叛乱,小娘子射杀贼人,是非刑而诛。”【1】
颜神佑傻眼了,“非刑而诛”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明白了。刑分五等,笞、杖、徒、流、死,死刑里面也不过是绞、斩而已,可没有乱箭穿心射死了事的!这件事儿,是她办得不对。哪怕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有让人死得那么惨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把人插成刺猬又成个什么事儿呢?
何况只是斗殴?就算是抓了判刑,只要没有殴伤人命,也是罪不致死的。就算是打死了人,视情节轻重,也不是必须偿命的。
这事儿,是颜神佑不对。
是以她郑重地对两人谢道:“谢先生提醒。”
颜神佑在听到李彦指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后悔了。当时哪怕想得略周到一点呢?当时是气得够呛,也是为了阻止那人杀伤人命,可是出手确是冲动了。颜神佑手上不是没有人命,相反,还弄死过许多人。这一回,也不是师出无名,但是,毕竟是有不妥之处的。
但是,她是死活不能承认“非刑而杀”的定性的。一旦承认了,下面的事情就不好做了。如果是她偶有疏失,认也就认了,还博得个坦荡的名声。在纠集了数千人殴斗的事件中,是必得刚毅果决,容不得有半点犹豫的。这是大事,她的大方向没有错。
“非刑而诛”四个字太难听,是绝不能认的。认了,她就得一直担着这个名声。既然杀错了,那么下次遇到类似的事情,她再继续这么做,就是死不悔改。不这么做,就压不住事儿。
身为女子,代父行权,本就艰难。若只是本州人的事儿,认也就认了。开春后士人陆续到来,这些人的态度,看看霍亥等人原本的想法就知道了,原就不支持女子行权。让他们听到风声、抓住了把握,可就惨了。一个弄不好,就是颜肃之出门在外,“府佐”们行权了。
到时候,还有颜神佑什么事儿?这些读书人,肯再让女子再出头露脸?
再者,当时不强力制止,难道要让这近两千号人再打成一团?
她有错,却不能在这当口被辖制住了。是以她谢完了李彦,却又说:“此事我当引以为戒,下回,绝不能再这样了。又有,如今虽有律法,然而事急需从权。等到要动刀兵方能了结的时候,就有伤天和了。”
霍亥见她不接这个茬,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不好了。必须说,他过来这么寻颜神佑,未尝没有一点刷存在感,然后给颜神佑泼一点冷水,给她的气焰降一降温的意思。
万万没想到!
人家不搭这个腔。
李彦也笑了:“小娘的意思是?”
颜神佑道:“今日之事,且待审决……阿爹不在城内,请二位先生与我共审,如何?已死之人,不论,若有枉情,我与补偿。”
李彦道:“参与殴斗,本就不对。本州言路畅通,岂可私斗?死,也不是很冤枉的了。”
霍亥没想到李彦居然成了墙头草,转得这么快!李彦都答应了,他又能如何?两人都知道,颜神佑并不傻,如此顾左右而言它,至少是把事情想明白一半了。再逼问下去,撕破了脸也不好。大家还得齐心共事,不能让颜神佑的面子上太难看。决裂了,是会耽误大事的。
想要约束她,暂时是不能够的了,在她这里刷一刷存在感,对事务有一些发言权,那也是收获。
当下三人达成共识,待郁衡、方章将事件厘清之后,三人速度断案。
不多时,郁衡将事理清。隐情也不甚多,就是三地之矛盾,被乱箭射死那个,却是扬州来的。是原江家之部曲,放免为平民。若说是为主报仇,扰乱昂州,那也不是。只不过一时没了主人,自己成了无本之木,缺了主心骨,就特别容易极端又激动。本来么,昂州人报怨荆州人,干你这扬州人何事?就是心理空虚了想找个事而已。
三人火速商量出了处理的结果。按律,聚众殴斗原就是有罪的,只是这一回,真是要“法不责众”了——昂州人太少,又需要稳定,当场格杀是为了维-稳,现在不斤斤计较,也是为了稳定。
几个带头先打的,颜神佑已经当场处理了,徒刑三年。余下的人当场都老实了,颜神佑走了,他们也没敢再打,都被郁衡集中了起来。能打得起来的,体力都不错,每人加罚了一个月的徭役。
那一个死了的,是被抓了现行,判也当判个徒刑,当场穿成个刺猬,是重了。于是免他家两人租役,州府拨钱与他做葬事。颜神佑原要自己承担的,却被霍亥拦了下来:“不妥。小娘子是为州府平事,不可自己认了。”
谁叫上了颜家的贼船了呢?霍亥也只好跟着收拾一回烂摊子了。
颜神佑愧疚地道:“拖累两位先生了。”她就是不开口认自己年轻,不认自己不能理事。
两人无言,心说,你这么狡猾,随便啦。
颜神佑又说:“为防再有这等事情,州府也该有所动作了。”便议,州府放开了断各种矛盾,一直到春耕前。把矛盾解决了,免得再出什么幺蛾子。
李彦与霍亥同意了她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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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舒了一口气,觉得心很累,看来,真是一丝差错也出不得。对于弄死的那个人,她心里也颇为不安。
与两人分开,便去寻楚氏。
楚氏那里,正在看三处的计划。见颜神佑来,笑问:“怎么了?”
颜神佑如此这般一说。
楚氏认真道:“他们说的道理并没有错,你做出好例子来,后来者尚要学坏。何况做的并不很好?你须置酒,郑重谢过两位先生才是。不不不,不特是你,我来罢。你母亲若是知道了,也会谢他们的。你去禀过你母亲才是。”
颜神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毕竟是我做错的。擅杀人命,虽不无辜,罪却未必致死,有伤天和。我,无论如何弥补,人是活转不过来了。也不知道,他的家人如何了。”
楚氏这才冷笑道:“却也不算什么。你是跑到良民家内行凶的么?非常事,当行非常之法。何况你一年轻小娘子,想要镇住场面,手不狠怎么行?聚了这么些人殴斗,又在这个当口,也是该死了!他们劝你,固是为防微杜渐,怕你养成嗜杀的习性。却也是为了重他们的自己,你要当时都认了,气势就弱了,他们二人又是名士又是府佐,你一旦弱了气势,往后就不好办了。”
颜神佑点头道:“我当时是想,一时认了也不碍什么事。错就是错,我也不讳疾忌医。就怕积少成多,被人架空了,就不好了。我如今,也算是半个府佐,却掌了整府的事。他们二人名为府佐,还未上手。日后但有事,两对一,我就寸步难行了。”
楚氏道:“你能想明白便好。”
颜神佑有些难过地道:“我毕竟做错了。”
楚氏道:“抬起头来,往前看!”
颜神佑低声答应了。
楚氏道:“我看你是还没明白!李、霍二人,毕竟是名士大儒,眼界比那些酸丁开阔,待你已是宽容了!他们来寻你的事,你明白了,他们也会顾全大局,晓得你现在为难,须立威、须压得住。将来南下的人越来越多,比他们小心眼儿的多得是!六郎还小,你阿爹不在家时,你就要顶住了。现在些许小事,你便颓唐至此,将来听到更难听的,你要躲到房里哭么?”
颜神佑被训成狗,讷讷地道:“我知道啊,我也没认……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纵改,也留了伤痕了。有些难过而已。”
楚氏摆手道:“我平生最恨窝囊废!”
颜神佑咽了口唾沫:“我明白了!”OTZ
于是,楚氏便置酒,请李、霍二人,姜氏亦送出帛、纸等物为谢。名义上是谢他们帮忙颜神佑管事,却又并不提具体事务。二人心领神会,不由得不认栽。他二人之意,主要也是为了防微杜渐,其次才是刷存在感。到底不想船沉,见好便收。
彼此相安。
楚氏平息此事,便又投身到了事业中去。
此事最开心要数古工曹,他得了近两千的免费劳动力,白使一个月。正好拿来填修水渠、平道路、转运粮草的空缺。有力气吃饱了撑的去殴斗,不如放在正经事情上。
这些人,要做的头一项工程,就是运了棺材去接阵亡的将士。星夜兼程,不出半月,赶在年前将人接了回来。
于是便公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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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在送这些遗骸归来的时候,已经祭过一回。
这一回,是颜家全体出动了。姜氏出席这样的场面,还小有不安。然而前有婆母、后有儿女,倒也给她打气。出色地完成了祭奠的任务。有颜家母女婆媳祖孙,一群女人出场,昂州城的贵妇人们也不能缺了。
这样的场合,她们既紧张又兴奋,还有些新奇。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开始拘束,渐渐又放开来。
颜神佑旁边是领着阿婉,盖因山民亦有阵亡者,阿婉作为留守主事,亦亲自相迎。众人低次致祭,霍亥撇撇嘴,对李彦道:“怎么看着,没有咱们什么事了呢?全是女子主事了。”
李彦道:“慎言。”
霍亥颇觉无趣。
方章亲为司仪,读祭文。颜神佑安排了舆部做托儿,趁机煽动起来了同仇敌忾的情绪。同时,再次宣布了各项规定。重申,无论是昂州又或是荆、州之人,皆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这四个字,略有些不妥,因为后来再来的人,已经没有了当初那么多的优惠政策了。这也是部分昂州土著忽然有了比别人地位高一点的得意心态的来源了,一点一点的积累起来,殴斗才会有这么多的人。只是原本许出去的条件,再要收回来,又要困难了。
只得通过政策的微调,比如外来户经若干年后,可与土著同等待遇。当然,最快的是参军,如果家里有男丁参军了,便可以享受一定的优惠,家中男丁多,足以支撑两到三人参军的,就能让待遇与土著持平了。
政策一经公布,又当场减免了几个原扬州籍军士家属的租赋以示信誉。看着运送棺材的车队奔向目的地,颜神佑才算舒了一口气,总算大家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也没有人眕机生事。
当下又转到忠烈祠,安放牌位,忠烈祠在城外不远,正在回来的路上。再祭。
仪式并不很长,场面却颇大。颜神佑结合开会的经验,知道这样的大型活动,如果过于枯燥压抑,时间就不能太长,那样会让人产生疲劳的心理,就达到她要的效果。
这件事情做完,新年也就快到了。
这一年过得十分匆忙,虽然热闹,却都担心着前线。颜神佑等往前线寄了书信,信里写不尽的思念之意。颜肃之在荆州,也很想念家人,只是除夕之夜,他们都没有休息。
别人休息了,就正是进攻的好日子。趁此机会,颜肃之连拔三寨,下了两座县城。对方还在庆新年,歌舞升平,纵使戒备,这个时候也都松懈了不少。颜肃之这边儿搭梯子、抛绳子,嗖嗖地爬到城头上去了。年都不让人好好过,相当地没人性。
颜神佑接到捷报的时候,正在陪着姜氏回娘家,听了消息也是笑了:“这是我爹能办出来的事儿。”命大肆宣传,趁机打招兵的广告,一过正月十五,就招新兵入营。
让她没想到的是,新兵里有被淘汰的“无赖子”,居然跑到州府来,要求入伍。
颜神佑颇觉奇怪,使人去问,方知这是当初械斗的人,因为犯了案,记录在案了。姜戎便不肯收,恐他们入伍之后再因地域偏见干架,扰乱军纪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想这几个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铁了心的想要上战场。跑到州府来请愿来了。
颜神佑:“……”不得不让姜戎收他们入营。她当初义正辞严地指责人家只知道殴斗,不知道去前线杀敌,后头拒绝人家。怎么说也不是个事儿。
姜戎无奈,却心想:我必令你们知难而退。他也没有刻意去整,只是将要求略紧了那么一紧。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几个小子居然都捱了下来。姜戎心道,怪道名将也不拒无赖子,这等人,心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有拼劲儿哩。
作者有话要说:帅气什么的,耍完帅就要被抽打了。
【1】“非刑”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不按法律办事,哪怕出发点是好的,还是不对的。
历史上这么干的人不是没有,但是,是绝对没有人夸的。如果敢“非刑”等着被喷吧,如果“非刑”杀人,那就要有被喷成狗的心理准备。哪怕是皇帝,办下这种事,也会有真正的人不鸟他,御史搞不好还要群喷。
小变态这回,运气是相当好的了。
想看进度的亲们,明天开始,加快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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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话说,颜神佑等人在州府过了一个不那么热闹的年。虽然战火并没有烧到昂州境内,但是,当家的头子带队出去砍人未归,又陆续有伤亡,确是一件让人无法开心得起来的事情。城内也有不少人家有子弟在前线,更是在欢庆新年之余,又添了好些个担心。
毕竟是太平地界,再担心,也比外面兵慌马乱的强。
新年过完,补充兵源的补充兵源、训练的训练,颜神佑却又如今留守诸属官,开始了春耕准备工作的讨论会。
此时农历已固定了,过了新年就是春天,顶多再过一个月,就真的是春暖花将开,得播种了。昂州又偏南,春天来得更早。
众人齐聚一堂,连姜戎都抽空来开会了。
方章是这方面做惯了的人,颜神佑说一个开场白,他便开始通报诸般事务了。拿出个草稿本来,方章看一眼发言提纲,便将一些早记在心里的细节给报了出来:“自去岁入冬,旱情便已缓解,今年若无意外,当是个丰年。原本军士便不算在劳力内的,他们去不去打仗,对春耕都没什么。只是要转运粮草等事,抽调了民伕,田间劳作之人便要少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连丁号都在回忆,当初,小娘子似乎是在起兵前就提过这一茬儿?看来,是真的得用妇人了。
想到这里,丁号便有点牙疼。在人力缺乏的情况下,把女人当男人用,是常见的做法。不过,有颜神佑在,恐怕不只是拉女丁那么简单了。对此,丁号颇为犹豫。
李彦与霍亥也很为难。
在他们的认知里,女性确实是弱者,现在要让女性做男性的工作。哪怕日常也是这么做的,却是不能明着说出来的。一说出来,就显得格调变了。有药场的事情珠玉在前,真怕颜神佑再搞出什么“女人管女人”这样的事情来。
只是搞个药场,什么育婴堂一类的,不过是小打小闹,人既不多,牵连也不甚广。只当是一群贵妇人无聊打发时间,同时也是给昂州拉一点印象分——看,我们多文明。同时,让士卒们安心,增加凝聚力的小手段而已。
现在要在广袤的土地上遍地开花,李彦后背都要冒出汗来了。
这样不行!
李彦心思电转间,方章已经说了:“果如小娘子先前所说了,男丁确是不甚敷用了。要女丁劳作了。”
李彦心里呻-吟一声,不由眼前一黑。
颜神佑道:“昂州还是人太少。但是如今男丁足用了,再打下去,也要不够了。得从现在开始习惯使女丁了啊!”
这几乎是一锤定音了,想反驳都没得反的。
白兴又报了将来的天气之预测,他掌的是就传说中本应归钦天监干的活儿。只是昂州未独立,不能这么叫,颜神佑给他安了一个“舍人”的职务,掌天文历法,当然也包括了这些天气预测一类的事情。
白兴虽然对目前这个级别稍有遗憾,却明白自己这个职位是个可以一步登天的优缺。穷是穷一点,但是当“有大事不决”的时候,他就很容易展现自己的重要性了。在这种环境下,“大事”也是相当容易出现的。
只不过现在,他还是起一个气象台的作用而已。
他证明了方章的话:“今年确是不错,只是我夜观天象,怕北边还要旱上一旱的。”
颜神佑叹道:“北地百姓,又要艰难了。只盼扬州能好些,否则……我们虽缺人,安置流亡却也吃力呢。”
白兴用神棍的口吻道:“扬州将宁,往北行将大乱,有倾覆之祸!”
听他这么一说,连颜神佑的脸色都大变了起来。扬州再往北,那就是京城了,虞喆已经幽死,还能有什么变故?再大一点的变故,无过于改朝换代了。倾覆之祸,没有特别的解释,也就是完蛋了的意思了。
哪怕不是京城,京城再往北,那是青、冀等地,那里有阮梅等人,他们那里会有什么大事?不过也是造反。说阮梅倾覆,那也不是现在这个坑爹的朝廷干的。再有更强有力的人出现干翻了阮梅,最终的结果跟阮梅得势一样,还是要取虞氏而代之。
颜神佑道:“此事不可儿戏,世叔看得准么?”
白兴道:“当无谬误。”
众人都沉默了。
还是颜神佑比较不在乎这个朝廷,只说:“奈何鞭长莫及。不如惜取眼前。”
丁号道:“该当如此,只是,扬州那里,也该多看一看,能进则进。”他虽掌着礼部,却也是高层,同时,其实对于军国大事,还是有着相当的热情的。
颜神佑道:“人手不大够,不过,我已经使人往扬州去打听消息了。”
丁号道:“有备无患。”
说完这个,大家都觉得没意思了,颜肃之还在荆州死磕呢,想动扬州,想上京城,不管是勤王还是别的什么,都得等。不如讨论一下春耕的事情,一说春耕,又说到女丁了。
逃避不得,只得依了颜神佑的意思:“发动女丁罢。家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家,国也不是谁一个人的国。一齐出力罢。”
李彦心说,一齐出力,你再来个男女大妨……要哭了好吗?
果然,颜神佑又说:“只是这男女大妨的事情……”
【来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霍亥还是有点别扭,飞快地道:“总不好男女分开不见面的罢?各家自有田亩,忙时不也是全家一齐上阵么?何须分开,再设女营来管?”他的心里,需要用女丁了,那拉女丁是没关系的。事情有了缓解了,再让她们回归家庭就是了。只是为女官,是万万不可再多设了,贵妇人们搞慈善的“官职”,与现实里临民决事的“官吏”是有大大的不同的。
颜神佑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不管这男女大妨了?”
霍亥:“……”MD!
李彦为他解围道:“事急从权。”
颜神佑道:“纵是从权,也要有个章程。怎么发动她们呢?”得有个口号吧?“州府若不挑明了,请大家共体时艰,装不知道,逼得人家女人当男人用。这与前朝暴政,又有何区别?不能给利,便要给名。”
此言有理。
男人们其实很为难!并不想让女子抛头露面,但昂州的情况又摆在这里了,这是一场持久战。打个十年八载能平定的,已经是不错的情况的啦。以昂州之地广人稀,先抗荆州,再平扬州。扬州是受灾的地方,荆州是敌占区,都不稳定,昂州肯定要多担待的。
他们虽然有城府,但是受到的君子教育让他们没办法过于无耻。虽然赞成内外有别,女主内。却没有办法说出“当牲口似的蒙眼牵去田里劳动,干完活再带回家,让她们做饭洗衣带孩子,期间不让她们与外人接触”这样无耻的话来。
最后,只得依了颜神佑的意思,去想口号。
颜神佑心说,还用你们想?“半边天”,响当当的,我已经想好啦!
然后,她又提议,建一个“女部”,管理相关的事宜。一群大男人,被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小丫头给难为住了,不答应?男人去管女人,不妥。答应了……眼瞅着就是颜神佑的势力了。
还是霍亥心思活,暗道:弄了女部,就只有你管了,你自己划了个圈儿,把自己划进去了。给你女部,旁的事你就得渐渐放手了。你这是作茧自缚呀!待小郎君长成,把妇人们堆作一堆陪你玩,政事渐次收回,你还能有什么呢?这样也好,大家都便宜。只见过靠裙带得官的,没见过带着一群女人争权打天下的。
是以他才是最先答应的了。
一切议定,又议耕牛种子的数目等,又有古尚书说水利事。都说妥了,姜戎才说新兵事:“若必要训足三月,倒也不是不可。只要近期不再有兵事,不得不以新兵补充战损。只怕扬州那里有变。”
颜神佑道:“扬州来的消息,暂时安好。春天啦,都该想想怎么填肚子了。”
李彦道:“青黄不接之时,才易生事。秋冬之时,倒还有些收成的。”
颜神佑道:“此言有理,我调玄衣巡视州界。”议毕,又问有无士人来奔。
丁号道:“渐次来了几个,眼下便开始么?”
颜神佑望向李、霍二人,问道:“二位先生的意思呢?”
李彦道:“那便先将架子立起来罢。”
议毕,各归岗位。颜神佑留下姜戎,跟他商量新兵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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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戎听了颜神佑的话,吃惊道:“什么?不特训拼杀,还要教识字?!”就没有人这么搞过,好吗?!
颜神佑道:“一个没有信念的队伍,身体再强悍,也不过一盘散沙。不如教他们道理。”
姜戎**地道:“行不通!时间这般紧,又缺人手,忙不过来!”
颜神佑心说,能比我兔一边抗倭一边反蒋时条件更艰苦吗?对姜戎道:“试行如何?阿爹这一仗眼看就要凯旋而归了,须休整月余才会再战。一时半会儿,用不着这些新兵上阵。人,我有。”
姜戎道:“你召了士人来,让他们教武卒?你!”急切地前趋,压低了声音斥道,“你疯了?!你这孩子,这般想当然?”
颜神佑笑道:“阿舅莫急,并不是这样的。我还怕他们坏掉了我的人呢!阿舅看我做事,凡做出来的,有不着边际的么?我已在玄衣部内试行过了。阿舅看我玄衣如何?”
姜戎哑然。
颜神佑道:“我分派玄衣内百户入新兵营,每日教习如何?”
姜戎叹道:“那你试试罢。”
颜神佑恳切地道:“若非阿舅,我不会说得这般明白的。阿舅也知,士人清高得有些过了,固有能人,小一辈却多浮华,不务世事。单倚靠他们,不外又是另一个本朝、另一个前朝。此一时、彼一时,中枢无力,便要天下大乱,谁都讨不着好。我很心焦,便想试上一试。给这天下,添点儿血性。”
姜戎道:“上行下效。”
四个字。颜神佑便闭嘴了,对姜戎道:“我看阿娘养花,有枯枝病枝便要先剪了去,这是为什么呢?”
姜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我明白了。”
颜神佑道:“阿舅不明白,病枝要剪,正经的枝干还得好好留着呀。”
姜戎叹道:“那便好。”
颜神佑低头想了想,对姜戎道:“阿爹将归,阿舅想好了没有?是继续练兵,还是上阵杀敌?”
姜戎猛一抬头:“什么?”
颜神佑道:“我不瞒阿舅,阿舅也毋欺我。总不好将这一串子的事都交给阿舅做的,必有抉择。”
姜戎道:“我要想想。”
颜神佑道:“打仗,打的是后方,史九等人何以改?在无根基。昂州稳扎稳打,才有的今天。守后方也没甚不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想出彩,自然是上阵搏杀了。”
姜戎道:“我去想想。”
颜神佑道:“不急,阿爹还没回来呢。那,我这就挑选玄衣了。”
姜戎匆匆点头答应了,准备回家开会研究讨论。
颜神佑将他将到门口,才回来召集丁琳与李家两个小娘子来商议。二李初时还有些拘束,过不多时便放开了。家里有那么一个号称要修仙的人,什么样的怪事,在她们眼里也都不奇怪了。
大李行三,小李行五,据说中间有一个行四的,却是夭折了。
李三娘听到“半天边”便说好,又建言:“光有女部并不甚好,我怕到时候他们把女子往女部里一推,叫我们学什么妇道。实事里的什么药场啊、被服场啊,就都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颜神佑:“……”拣到宝了!
李五娘笑道:“这又有何惧哉?覆水难收!只要趁此机会将事做大就好。”
李三娘道:“唔,那就要开启民智了。妇人明理,绝不弱于男子。”上头还坐着一个嘴炮流镇山之宝呢,打嘴炮就没人干赢过她!听说,真杀实砍好像也不弱来的。
颜神佑:……你们家里人原本不放你们出来,是怕你们造反吧?不是担心你们太腼腆吧?
颜神佑不知道是该开心好,还是该郁闷好了。
总算,她这是有帮手了。真是要感谢亲妈!姜氏真是亲妈!将这两姐妹都留给她了!
颜神佑笑道:“既立女部,我也需要几个舍人了。诸位可愿屈就否?”
三人一齐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李老先生,估计会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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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部之事,颜神佑写信给颜肃之详细说了。正好第一批的急救包做出来了,流水线日赶夜赶,三班倒,也只搞出两千个来。颜神佑派人送往前线,连信一起。急救包比较少,不能做到人手一个,便或一什、或一伍,发那么一个。里面有绷带,有些止血药粉,一点退烧药,一点大路货的解毒药。
颜肃之看到急救包是开心的,可看到信又有些头痛,可颜神佑又将拆了大家族的事情给拖出来说事。颜肃之左思右想,也没有无耻到压榨完女人的劳动力还不给报酬的程度。
女人兴不起风浪的,女人体力先天弱,干活可以,打仗就不行了。最重要的是,有了女部!颜肃之比其他人都担心颜神佑以后如何自处。听说颜神佑把女人都发动起来的时候,他还怕颜神佑玩脱了。
等到看到女部,他的眼睛不免一亮,跟霍亥想的是一样的:到时候把你堆女部里!这样,颜神佑日后既能参政,却又不至于过份强硬,只要不太出格,也就能保全了。看颜神佑的做派,似乎也是这么个意思。那便由她吧!
头痛之后,颜肃之拿笔把拆了大家族这样的话给涂掉了。写信给颜神佑,女部就建吧,舍人,你要立就立,十个还是八个都随你。反正就几个女人,工钱也可以给。至于你阿婆和阿娘,工钱就先不给了吧?
颜神佑接了信,想了想,还是郑重地给贵妇人集团发了个建议:领工资,成建制。
楚氏看了,微一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还是姜氏,看完之后对颜神佑道:“给多给少的,又是麻烦事,钱从哪里出来?算州府的,还是算哪里的?”
颜神佑却坚持道:“趁着事少,先做出例子来,否则等摊子大了,再出毛病,那就是大事了。”
姜氏无奈地道:“偏你事多!”便也答应了下来。就像颜神佑说的,谁掌了那么大的“外头的事”,都会有兴趣多管一点的。
颜神佑笑了。
姜氏道:“你还笑呢,等山小郎回来,你们的事,该正经定下来了。今年事定,让他也别往外走了,留下来,秋冬之时成婚。”
颜神佑大大方方地道:“全凭阿娘作主。”一点也不委婉。
姜氏额角一抽,对颜神佑道:“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
“嗯?”
“是你们的嫁妆?”
“我?们?”颜神佑疑惑地重复了一回,问道,“连四娘的一起?我记着她母亲的东西,咱们家都封存了,并没有人动的。三娘去了,她那一份子自然要分给四娘五娘的,咱们也不贪她这一星半点的。卢氏忠心,咱们也当给她再添妆,不能寒酸了。”
姜氏笑道:“我正有此意。”
“那还有什么用商量的?”
必须不能薄了颜静媛的,这是要脸的做法。如果不是颜神佑太能干,只是稍微能干,没跳出这个后宅妇人的圈子的话。给颜静媛的嫁妆,就得跟颜神佑一样。或者面上还要更多一些。因为颜静媛是父母双亡的,不能让人说欺负孤女。还得做给婆家看,咱们家的姑娘背后有人。
这就是当时的思想。
当然,也有孤女受宗族欺负的,这事儿也不少,甚至有为谋孤女之产而害命,又或是胡乱许婚的。却并不是能拿出去光明正大说的了,被揭发出来,做下这等事的人也讨不了好。
姜氏吁道:“我在想,盐田,要不要给她陪送一百亩?”
颜神佑想都没想,痛快地答应了:“可以,只是,眼下只好分红利,不好移到他们手里。不过,连年开的盐田,连着桑亭等地的,我手里好有上万亩了,是不是太多了些?”
姜氏骄傲地道:“那算什么?那本来就是你该得的,没你的法子,凭他认,一分的盐田也是没有的。”
颜神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盐铁当官营的,放到我手里。”
“放到你手里,也是贴补州府了,当我不知道么?放心,你的嫁妆,我必要你阿爹当众立据,剖析分明的。反正,谁都知道,这是你一梦得来的。我看谁敢吱声。”
颜神佑笑道:“阿娘好大的威风!”
被姜氏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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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部的设立很简单,房子就在州府里,划出西边处公廨,人暂时除了颜神佑,还有金氏姐妹、李家姐妹并丁琳在编制。杂役等用州府的官奴婢,档案一类,也在慢慢地建档。
颜神佑又出告示,收女部帮佣,女吏等。阿花因是良民,便被她列入编制了。帮忙的还有诸人的侍女们,这些小娘子的侍女皆识字,比一般百姓家的女孩子受教育的水平都高。
一个草台班子,就这么搭了起来。发动妇女搞春耕的工作,也有序的展开了。
李彦颇为关心女部,每日都要询问两个孙女:“今日做了何事?”
两人也不隐瞒:“忙着春耕的事儿。”
李彦见这女部也并没有如何争权,就是闷头做事,不由一叹:这样才是稳刷存在感呢。
所谓重要,不是你戳那儿显眼,而是哪怕平常不显,一旦没了你,事情办不下去。你再出现了,大家心里就安定了。这才是重要,才是声望。
昂州红红火火搞生产,也有妇人累至脱力者,但是大环境之下,精神真的能够转化成动力的。
荆州就惨了!
丢了一郡并二县不说,与失地相邻的地方连春耕都搞不下去了。
霍白向颜肃之建议:以游骑骚扰交界处,令彼不得播种。自己后方却在搞生产,搞土改,搞统一战线。
很快,春耕完成后不久,三月末,颜肃之并吞二郡,以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霍白为留守,自己携山璞等回师。山璞命银环领两千人襄助霍白,余者返还轮休。
作者有话要说:双坑不是人干的事TT,还好,到周末了。
大家不用太担心小变态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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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颜肃之是板着脸回来的,表情也不能说是郁郁寡欢,却是十分不高兴。
颜神佑率队去迎接他的时候,他才勉强笑了出来。颜神佑看向山璞——他在颜肃之右手边——山璞的表情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对她摇了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颜神佑已知霍白留在了荆州,只因为霍亥也跟着出来了,颜神佑便在问候:“阿爹辛苦。”得到一句“我儿受累。”之后,又问了一句,“独留校尉,可乎?”
颜肃之对霍亥点了一下头,淡淡说了一句:“校尉甚好。”
颜神佑见他似有心事,便也不多耽搁,低声说一句:“阵亡士卒已安奉妥当。回城时会路过忠烈祠。”
颜肃之便说:“这样很好,路过时祭一祭罢。”
颜神佑道:“都已经准备好了。”
父女俩话毕,颜肃之摸摸六郎的头,问他有没有乖乖读书听话。六郎答道:“阿姐和先生都在教我,我都用心学的。”
颜肃之失笑:“你说用心就是用心了?等我回去考你。”
便不再与儿女说话,只一意慰问留守官员之辛苦。一人一句,连见礼加说话,半小时都不够用的了。颜神佑暗暗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再说下去,再去祭忠烈祠什么的,到时候大家已经提不起精神了。上前提醒道:“府内已置酒为阿爹与诸将士接风,到时候多少话儿说不得呢。”
颜肃之一笑:“你说的是。”
颜神佑错身让开,请他先行。自己却对卢慎使了一个眼色:怎么回事?
卢慎回她一个无奈的笑容,比了个【事太多】的口型,颜神佑会意,让开两步。正好颜肃之在跟姜戎说话,她得了空,低声问卢慎:“怎么了?”
这事儿,真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的,至少得两句以上。
等卢慎小声说完了,忠烈祠都快到了。
—————————————我是倒叙分割线————————————
原来,荆州的战损在颜肃之父女这俩抠门货眼里已经是巨大的了,两人心疼的要死。
但是,比起战绩来说,这样的战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战绩,可以傲视大部分将领了。颜肃之以两千出头的伤亡,啃下了两个郡!还是荆州的两郡,这在朝廷的档案里,可比昂州富庶得多,人口也多。
然而,最大的收获,并不是两个郡,而是颜肃之啃下了两个郡之后,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两个郡给消化了。虽然还会有各种问题,到底是收拢了大部分的人心。同时,给荆州的有生力量以极大的打击。可以说,宁愿以现在的损失,换对方的军队瓦解还要一个座,这样都划算。
城池就在那里,不会跑。只要你有兵、有能力,就能过去占了。但是军队不一样,再弱鸡的部队,也会造成杀伤和混乱。
这样的战果,昂州方便当然是开心的了。昂州开心了,荆州自然就要不开心。不开心也没用,拳头没人家大呀!
更让人吐血的是,颜肃之本来就够神经病了,现在阵营里又添了一位没人性。这个没人性的家伙就是霍白,他向颜肃之建议:“春耕已近,昂州正忙,荆州诸地亦然。使君行将班师,难道要留着他们也休养生息不成?请派游骑。”
多跟颜肃之抠了好些人,里面就有银环带领的不少山民,搞起了敌后游击,骚扰着荆州的农耕生产。不但时常搞个杀人放火的突袭,还四处散播荆州就要完蛋的流言。配合着之前昂州方面“打土豪分田地”(大雾,其实是授田,减赋)的宣传,搞得整个荆州上层人心惶惶。
用卢慎的话说就是:“前有使君,后有郁大将军,荆州腹背受敌,已渐不支。”如果说郁陶只是单纯的军事打压、目前还能承受、大不了到时候投降当墙头草,那么颜肃之的做法,就是断了荆州门阀的根基了。
打又打不过,难道要束手就擒?
不不不,坚决不行!思前想后,荆州上层做出了一个决定:卖了河间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家又不是河间王家的孝子忠仆,请河间王来也不过是政治投资而已。现在这个项目烂尾了,那就必须割肉止损。再收容河间王,郁大将军打过来,他们是附逆。颜肃之打过来,他们是肥羊。
荆州方面公推了个使者,过来见颜肃之,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颜肃之没见他们,推了南宫醒出来跟使者打了个照面,传达了他的意思:不想见跟河间王有关的任何人。不砍了使者,已经是他礼貌,遵守战时公约了。
使者大急,请南宫醒代为转达:“是我们被河间王骗了!如今弃暗投明来了!”
南宫醒天生是个编剧导演影帝一肩挑,张口就问:“何不投郁大将军?”颜肃之这个,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私仇呢,郁大将军才是正经的朝廷大将!对了,郁大将军那里,也啃下了一郡之地。不是郁陶不行,而颜肃之战斗力比郁陶强。而是郁陶对阵的是河间王的队伍,河间王的部队,久经战阵,自然难啃。荆州兵之前没打过仗,就被颜肃之完虐。
使者道:“大将军处,音信不通。”
南宫醒道:“既如此,我家使君为诸贤进言大将军,可乎?”
使者苦笑道:“既如此,可否请使君容我等播种?百姓何辜?去岁大旱,存粮千罄,再不耕种,可就要饿死人了。”
南宫醒够无耻,答曰:“无妨,既然是弃暗投明,自有我等担待。”
使者:“……”正常人跟不要脸的没法儿说话啊!虽然使者自认脸皮也不太薄,对上南宫醒这么个骨子里贱到家,面上却憨厚得要死的人,真是败给他了!
使者不得已,再次请求见颜肃之。不是不明白现在昂州的态度,只是再不委曲求全,就连委屈的机会也没有了。使者听得明白南宫醒话里的意思,明着看,是“只要跟我们走,就让你们能过安生日子”,实则是“別玩虚的,你们没有讲条件的自由,要么听话要么死”。
南宫醒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说会转告颜肃之。
颜肃之和卢慎、南宫醒、霍白等人商议,这四个人,就没一个是正常人。比较起来,颜肃之居然还是最有人性的一个,因为,除了他有点犹豫之外,其他三个人一致认为——绝逼不能答应!
他们在荆州做的事情,已经把荆州上层得罪惨了。现在要改弦易改?开始跟荆州上层合作?那荆州上层就加入他们的统治圈子,再形成一个荆州俱乐部,到时候……呵呵。
南宫醒首先捅刀:“恐其有诈。”
卢慎补刀道:“彼不得已而降,其心不诚。先叛朝廷,后叛河间,焉知不会再叛使君?”
霍白默默地又劈了一记斧头:“使君已没诸逆之田产分授百姓,彼既降,发还乎?”
颜肃之一口茶喷出,彻底断了犹豫:“不许其降!只是,我恐他们散播谣言,说我不恤民。”这种贱招,是昂州常做的。换了颜神佑,早就让人四处说:他们太坏啦,不让大家春耕,就是要让大家没吃的,饿死大家。饿死是死,战死也是死,战死还能拉几个垫背的,也不亏,何况打仗还不一定会死呢?一起揍他们!
南宫醒微笑道:“难道就他们长了嘴?”这一位也是嘴炮流的高手!当场就写了许多宣传词,比如他们这些混蛋是要绑架百姓当垫背的……之类的。
颜肃之一口老血,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无耻的人。默默地擦擦嘴,点头道:“可。”
于是赶走了荆州上层的使者。
“没人性”霍白,又捅一刀:“既然河间曾有好意于使君,使君何妨投桃报李?”
“?”啥?没听懂啊!
还是贱人知道贱人的心,南宫醒道:“是极是极!霍世兄果然高明!使君,亦可使人散播消息,令河间知晓今日之事。”
挑拨防间呀!
颜肃之乐了:“此计大妙!”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颜肃之的表情还是很轻松的。
直到河间王也派出了使者过来!
这就让人不开心了!
更让颜肃之不开心的是,河间王一点也没有吸取教训,他还是想卖儿子。
河间王已经别无他法了,私下跟郁陶媾和显然是不行的。郁陶是朝廷的大将军,并且一直忠于朝廷,从来不跟藩王勾勾搭搭。河间王,说实话,有点怕郁陶的。凡立身正直之人,总是令肖小害怕的。
再者,郁陶现在是孤身领军在外的,也没有个地盘,降了他,就是降了朝廷。朝廷对于藩王的态度很明显了。至少,不可能迎河间王去做皇帝了。到时候……哪家藩王谋反失败之后还能活得滋润的?
是以降郁陶,跟朝廷谈条件是不现实的了,河间王也感觉到了,荆州的暗潮汹涌。这个时候河间王才感觉到了后悔!开始到荆州的时候,他是很开心的,因为河间国……并不大。河间这地方,不是说不够发了,想先帝给他的地盘,已经算是不错的是,只是先帝小气,给的地方小,离京城还远。不如荆州地大物博,离京城比河间国近。
河间王原本的家底子不如颖川王厚,接到邀请,确认无误之后,就颠颠地跑了过来!来了之后,荆州上层愿意跟他合作的时候,一切都好。大家一团和气。
现在荆州人越看越觉得不划算,想跟他拆伙,河间王这才发现,他在本地没什么根基的!兵靠人家养着,后面还有个郁陶追着打。管理层里面,虽然能夹几个人进去,却不如本地人根深叶茂。一旦本地人反水,河间王就算是落进外人的包围圈里来了。
补给是人家的,地盘进人家的,(这时候不视荆州为囊中之物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怎么就离开河间了呢?派个谁来治理都比亲自来还好啊!郁陶这个老东西断了孤的后路呀!河间回不去了QAQ】
河间王是真的后悔得偷偷哭过了,别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逼到份儿上。哭完了一抹眼泪,出来还得装成没事儿人一样。召来越峰商议事情。
到了这个时候,越峰也后悔得不行——当时怎么就不忍一忍了呢?非得即时捅颜肃之一刀解恨?等颜肃之上了贼船再捅刀不行么?
两亲家执手相看泪眼,最后也没个办法。再想出逃,这会儿河间王的身份就不如以前了。还不如越峰呢,好歹越峰还是个“名门著姓”。怎么办呢?
两人一合计,越峰一咬牙还是建议:“不如奔益州?益州离朝廷既远,殿下手上又有兵,划一地而居,当是不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图以后。”
河间王当时答应了。
后来想想,越想越不划算。越想越怀疑越峰是在坑他!不对啊!当时怎么就好多人劝我往京城散播流言坑颜肃之的呢?这里面一定有鬼!我智商正常的时候,肯定不会这么干!留着颜孝之当内应也是好的!一定不是我的错,肯定是别人忽悠的我,搞不好还给我下了咒。
越想越觉得是越峰做的。
河间王叫来儿子虞杭,跟他商议:“郁陶不可降,何如降颜肃之?”
虞杭大惊:“阿爹何出此言?阿爹高祖骨血,岂可降一下臣?”
河间王一摆手:“事到如今,高祖骨血又如何?先帝骨血不是也被废幽死了么?难道要等到这些贱人将你我父子缚交颜肃之?”
虞杭瞬间没了脾气,嘟囔道:“他恨我父子恨得咬牙切齿,提兵而来。他父祖之墓遭掘,不好跟朝廷翻脸,只好拿我们出气。孝字当头,他怎么能容我们从容归降?再者,他还号称是朝廷忠臣,不将我们交上去便不错了。”
河间王取一份竹简,递与虞杭道:“你看完再说。”
虞杭狐疑看去,眼睛越睁越大:“这是真的?”
河间口角露出一丝笑来:“自然是真的。”
原来,却是阮梅那里有了行动了。
阮梅自得陆桥,如鱼得水。哪怕你再蛇精病,这世上也有一个跟你一样开脑洞的人。正如颜肃之与唐仪,阮梅与陆桥也是相知相得。得陆桥之提议后,阮梅的地盘得到了扩充,人员也得到了增加。又有阮梅代为谋划,收拢了一些先时因门阀垄断而不得志的人,事业做得红红火火。
只可惜事业红火,气候也很红火——大旱。
昂州等南方地区旱情渐解,阮梅的地盘上,今年还是旱。眼光长远一点的人,都要担心今天再大旱了要怎么办?连阮梅的军队,伙食也渐不如前了。开春以来,阮梅那里广大的土地上,依旧滴雨未下。无论阮梅以天命之名,斩了多少之前的“贪官污吏”、“恶人贼子”——很多都是旧门阀——又多次祈雨,都没有能求得下雨来。
再这么下去,杀人既多,天还不应,这问题就大了。更兼没有被杀的旧族之人,皆恨他切齿,四下扬言:天不雨,是因罪阮梅,除阮梅,天必雨。
阿米豆腐,这种事情,怎么可以让他们得逞?
阮梅又杀了一批人,依旧不雨。
陆桥意志却坚定,向陆桥进言:“古之圣贤,亦遇天灾**,明公毋忧。只是如今军中乏粮,长此以往,必成祸患,不如南下趁食。”
阮梅不解其意:“南边也是灾地,如何得食。只是隐约闻说昂州倒是极好,却是太远。”
陆桥“嘿嘿”一笑,道:“昂州现在如何,我是不如。只是彼地处偏远,纵眼下风调雨顺,也攒不下多少粮草来。京城则不然!彼有累代之积蓄,天下租赋皆入京中……”
没错,陆桥的意思,就是去打劫京城。于是,就在方会死命围着济阳王往死里殴的时候,阮梅点兵南下“趁食”去了。
河间王的旧地盘与阮梅现在的地盘很旧,旧地盘也有一部分地方现在被阮梅给占了。虽然想跑过去困难恢复旧业了一点,消息的渠道倒是比较畅通的。
虞杭就纳闷了:“彼既欲攻京师,郁陶必回师往救,阿爹正可趁机得利,为何必要降颜肃之?”
河间王道:“如何得利?荆州已不容我等,河间旧业又毁,益州见荆州这般,如何敢收容我父子。”又给虞杭交了底儿,被郁陶这么追着打,他们的水平是真比不上郁陶的,能撑到现在,全是拿老本儿在填坑。眼瞅就要不行了,想回去,还得过郁陶那一关。
郁陶只要有脑子,就肯定会在胜利在望的时候把他给搞死,然后再班师。
虞杭颓然道:“只得如此了。可是越家……”
河间王道:“唤来你来,正为此事。”荆州人卖河间王,河间王卖亲家,反正,这个亲家也坑过他一回。
虞杭:“……”他在父亲的目光下,沉默了,他认怂了。
于是,河间王遣使,欲与颜肃之议和。意思也很明白,使者当然要吹一吹,道是他家河间王尚有雄兵十万,不忍生灵涂炭,自知虞家气数已尽,将投颜肃之。投名状就是跟颜肃之夹击荆州兵,并且,只要颜肃之答应了约定起事。到时候,河间王在内部把荆州上层一网打尽,颜肃之火速出兵,占领全境。
这样,颜肃之可以省去很大的损失,然后得到荆州,从此“据两州之地”,再下扬州,就是真的裂土为王,可争天下了。
不但卖了亲家,还把自己爹的基业都给卖了。
不卖不行了啊!不卖就要死翘翘了啊!
同时,提了个条件:既然我们也算是做了这么大的贡献,是不是可以联姻了?那个,以前那个什么破事儿,我是真心的,但!是!有小人从中作梗,一坑坑了两家。全是越家在里面挑拨的呀,挑拨完了,我就只能靠他了,你也受了亏。咱们都是受害者,是一边儿的呀!
仿佛是嫌这么个条件还不够诱人,河间王又抛出了一个条件:如果颜肃之同意了,将来颜肃之要是称帝,他绝对会头一个代表前朝王室投赞成票!
如果说第一个条件是诱之以利,第二个条件是强词夺理,那么第三句话,河间王认为绝对能够打动颜肃之的。自古想要替代前朝的人,最担心的就是名不正而言不顺。现在前朝王室人愿意当这块遮羞布,颜肃之应该顺着台阶走下来才是。
万万没想到呀!
颜肃之当场就掀桌了,破口大骂:“他也配!”
使者被骂懵了!河间王虽然势颓,好歹有那么个藩王的名头,手里还有兵,怎么就不配跟你讲条件了呢?
颜肃之接着骂:“我的女儿,值半座江山!怎么会许给他家小畜牲?!做梦!滚!等死吧!完蛋去吧!”
这回也不管什么公约不公约了,直接砍了使者的脑袋。
夭寿哦,颜肃之的逆鳞就是老婆孩子,其中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闺女。跟山璞订婚,好歹是颜神佑点头的,现在来个河间王要截和,把她闺女称斤论两当条件。
颜肃之果断暴走了!
若非卢慎与山璞拦着,他当场就能决定也不回去修整了,直接打过去搞死河间王算了。
还是卢慎摆事实讲道理,说他好有半年没回去了,得回去给闺女撑撑场面。还有,正式给颜神佑订个婚,让别人别再惦记颜神佑了。山璞也跟着让他息怒,让他考虑一下全局,现在“疲弊之师”,需要休整。
这事儿才算完。
————————————————倒叙完毕————————————
颜神佑:……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抢手了?
第208章
听了卢慎的转述,颜神佑再抬头看一眼山璞,山璞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看过来,回她一个笑,又匆忙转过脸去了。
卢慎暗笑一声,又摆出一付标准脸来。
颜神佑无奈地道:“忠烈祠到了,把脸收一收。”
奇异的,卢慎居然听懂了她的意思,真的把脸一收,一丝要笑的样子都没有,十分镇定地跟着颜肃之去上香去了!
接下来谁便都没有了说笑的心情了,一应步骤都按照标准的流程来。颜肃之主持了祭祀,又发表激烈人心的演讲,宣布了对将士的安置等等等等。
再便是返城。
面子工程这种事情,颜神佑也不能免俗。便是方章这样在甘县令手下做事的人,也会做面子工程的。不过就是一级一级地往下下命令,组织了群众沿街欢迎而已。这里面,还有不少人家有兄弟子侄就在凯旋的队伍里。倒不全是强制上街了。
将士列队,从城门入,直到州府门前,这一溜大街,再折往东,绕城里的大街转一回。四下里还有姑娘觉得这些人帅气,颇丢了一些鲜花香果荷包一类。据说,这一回之后,有好些当兵的都娶上了漂亮媳妇儿——这是后话了。
一应礼毕,便是州府自己的事情了。
照以往的惯例,应该是给颜肃之接风洗尘,然后州府自然有人去安排一应的抚恤善后事宜等等,这些不须赘言。
此番却又有些不同,盖因李彦与霍亥还是头一回经这么样的事儿,两人声望又高,颜肃之不免又与他们多说了两句。且说两位身为府佐,又担了勘刻石经顾问,万望多多费心。
霍亥客气道:“此事丁世兄总揽,我等不过凑个热闹而已,并不须多提。”
颜肃之正色道:“非也非也,这却是一件比旁的都要紧的事情,岂能不提?”
其实李彦和霍亥也都知道,思想很重要,传播礼教很重要。这是每一个正经读书人都知道的事情,当年甘县令也不是什么望族名士,尚且亲自下乡,还跑去跟山民普及科学文化知识。这就是他们的习惯。
霍亥此言,背后之意颜肃之也会意。让这两位老先生去做府佐,但是府里正经的事情呢,又不让他们做主,一切皆决于颜神佑。搁颜肃之身处,他也是不甚开心的。
只是战时容不得扯皮,颜神佑做得最顺,要是放权与这些老先生,倒有一半的可能……让一群文人主掌了后方。到时候后院起火,自己人互掐,可能性在百分之八十。
所以颜肃之便装听不懂,一力说教化的重要。卢慎跟着说:“正是,如今南来北往之人甚众,当使其齐心协力才好。”
山璞也说:“教化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一群人搭台唱戏,颜神佑也说:“必令书同文,方可成万世基业。”说话时,又想起杜黎来了,她让杜黎去交个草稿,令她想不到的是,杜黎好几个月了,给她交了张空白的卷子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彦听他们说,就明白了。霍亥是想掌权,李彦未尝不是跃跃欲试。但是呢,分权可以,这些人也一直在做。颜神佑提的那个官制,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这一点李彦看得真真的。可分给谁,这就大有讲究了。人家愿意让同心协力的人,一起进来出力。可不乐意让你小算盘太多的人,过来跟人家扯皮。
霍亥坏心倒是没有,只是大方向上,不大乐意妥协。尤其是在对付颜神佑的问题上,李彦甚至觉得,霍白这个小孩子都觉得无所谓,只要能赢就行,其他的等事成了再说。霍亥非得在现在时候,也要争上一争,为后来埋上伏笔。
这样就不好了。
凭良心说,颜神佑的目光是长远的,什么事儿都要长长久久埋一笔。但是,再匪夷所思的伏笔,她对现在的事务都没什么坏的影响,至少不会耽误事儿。霍亥要是真的争权太甚,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府佐。
李彦敢打赌,他头一个就是要压制一下颜神佑。都这样了,颜家要是再乐意让霍亥多掺和,那颜家也就没什么前途了。
尤其对颜肃之来说,如今颜神佑独-裁后方,是最有利的。她代表着颜肃之,代表着整个颜家的利益,人家自家人都不说话了,你在这里吵吵什么呢?等天下打下来了,再说,好吗?
所以李彦也跟着帮腔:“前番三方殴斗,未尝不是民心不齐、不通礼法之故。”
颜肃之道:“教之以礼、束之以法,其事可行。拜托两位先生了。”言语间不提丁号,并非待丁号不好,乃是熟得不需要再多提了。丁号明白其中之间,与颜肃之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寒暄了一回,颜神佑又向颜肃之介绍了她的“舍人”——丁琳、金氏姐妹、李氏姐妹。虽是男女有别,只是在昂州,这样的讲究已经被降到了最低的限度。颜肃之又是长辈,言语之中,颇多勉励之词:“你们都是女中豪杰,襄助小娘子,多做实事。”
颜神佑又请设宴事。
颜肃之道:“你们先去,我去向你阿婆问安。”
当下各自散开。席面分设在前、后两处,前后都有颜神佑的席面,她的“舍人”们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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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奔向后面,姜氏已率众出迎,夫妇俩互致问候,齐往楚氏处。
楚氏亦盛装,端坐上首。等颜肃之入内叩道,亲自起身相扶:“我儿辛苦啦。”
颜肃之听着这句话中感情之丰富,实乃数十年来从未有过之事,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抬起头来,硬憋出来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张大了个嘴,差点说:亲娘诶,您老人家倒是越活越滋润了。
楚氏整个人都像是干枯的花枝被浇了水,肉眼可见地鲜活了起来。虽然还是那么个老妇人的脸,也没有返老还童,可是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颜肃之左瞄瞄,闺女雄赳赳气昂昂,右瞄瞄,老婆成竹在胸。
上面一个气贯长虹的老娘。
他腿一软,整个人都趴地了。楚氏在他前面不到半步,正扶着他,他这一怂,正好趴亲妈怀里去了。
楚氏一怔,面上表情缓了下来,渐渐添上了慈爱之色。加重了语气道:“我儿辛苦了呀。”想想这些年,大家都是不容易的。
颜肃之蓦地心头一酸,眼泪哗哗往下掉,开始是无声地流泪,越哭越凶,最后开始嚎啕。哭得楚氏也心酸,抱着颜肃之的大头,也哭了。
颜神佑被这母子俩这丰富的感情搞得摸不太着头脑,只觉得十分突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他俩实在哭得太惨了,颜神佑也不知道的,被他们引得也落泪了。周围的人一个传一个,也哭了。一时间哭声震天。
外面听着哭声奇怪,最后戳了颜渊之过来。他一过来,看一个亲妈、一个亲哥都哭成这样,自己不知道怎么的,也跟着哭了。哭到一半,发现自己跟老婆两人抱头痛哭,然后醒了:MD!我这哭什么呀?我哥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最后还是姜氏含泪上前劝道:“回来就好。”
各叙次序,说些离别后的事情。姜氏跟颜肃之道:“我们也不给你添乱,就是能收拾的小事都给收拾一下罢。丫头出的主意,阿家主事,我们不过襄助而已。能缓将士后顾之忧,可算是没给你添麻烦了罢?”
颜肃之刚才哭了一场,觉得不太好意思,胡乱点头道:“嗯嗯。”
楚氏看出他尴尬来,对姜氏道:“你打发他去洗沐更衣,外面宴席要开了,这般凯旋,酒是少不了的,他再不饮,也要喝一些。给他些吃食垫着,别伤了脾胃。征战在外,饮食总是不如家里的,他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来?好生养好了脾胃是正经。”
姜氏答应一声,揪着颜肃之去收拾她去了。
楚氏又让请了丁娘子等一群人过来,道是男人凯旋,无论前方后方,都是出力的人。女人也不是旁观的,也出力的,都一起来庆祝。又说颜神佑:“你们是官儿,往前头走一走,待他们酒高了,你们也过来陪我老婆子。”
颜神佑笑着答应了。
其实席次都是提前定好了的,楚氏特意提这么一出,却也是别有深意的。她的意思,趁着这次大胜,将颜神佑的事情定下来,也将颜静媛的事情提上一提。既是稳定人心,也是锦上添花。更是趁着休整的时间,好办事儿。否则过俩月,再打起来,卢慎留不留下来另说,山璞多半还是要走的——那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办了?
却说姜氏与颜肃之一处独处,一面给他取衣裳,一面将事说了。
颜肃之手上一顿:“要立契?”
姜氏道:“阿家的意思,将四娘与卢大郎的事情也定下来,先时修书与你,你也是答应了的。我也不懂旁的,这倒不是委屈了四娘,我也便不插言,由着你们了。他们两个,都是随你左右征战的,只能趁着休战的时候办事儿,这个匆忙便匆忙了,我也不挑剔。只是嫁妆一类,四娘要是再与我神佑一样,我是不依的。当众说明白了,免得日后磨牙!”
颜肃之笑道:“都依夫人。”说着,还将一张大脸往前凑了一凑,被姜氏一条毛巾糊了脸。
于是,前衙置酒,颜神佑等为颜肃之上寿毕。各安其座,便说起前线战事。凯旋宴上,不说战事才是奇怪。卢慎等开讲,颜肃之跟着添上几句,说得神采飞扬,听者目眩神迷。
颜肃之有意将话题三拐两拐,给拐到了河间王使者那里。卢慎正讲得过瘾,登时会意,下文也不讲了,说起河间王的笑话来。
颜肃之道:“我女已许山郎,绝不食言!择吉日,你携定礼来!下回出征之前,便办你们的事情!”
众人轰然叫好!
卢慎笑着先恭喜颜神佑,颜神佑大方地道:“休要促狭,也有你的好事!”
颜肃之与女儿一搭一唱,问道:“甚事?”
颜神佑道:“他取笑我,我便要拖人下水,一道被笑。你们等你!”携众女舍人,一齐往后面去,不多时,丁娘子又来。
戏言道:“你又要做一回媒了。太夫人托我为四娘子说媒,可乎?”
颜肃之道:“有劳!”便请姜戎为媒,向卢慎他爹卢湛提亲了。
卢湛虽无官职,却是卢慎亲爹,打一开始就支持颜肃之的。现在得到了丰富的回报,亲家谋乱都没有伤到他。眼下自然是肯的,巴不得这一声儿。甭管颜静媛是不是颜肃之的女儿,不管传说中她爹跟颜肃之有什么不和谐因素。
现在,颜静媛不过是孤女,正经的颜家女儿。婚姻就代表着两姓之好。还有什么比这个正能给卢湛吃定心丸的呢?颜肃之就有一个闺女,早定给山璞了。
当下齐贺准新郎。
彼此互相敬着酒。
白兴也凑热闹,道是七日后,大吉之日,可以一起来办了。颜肃之端着酒杯,亲自跑到李彦面前,向他敬酒。却又说出一番话来,道是:“小婿幼失怙恃,请拜先生为师,可乎?”给山璞搞个长辈,虽然不能全部代行父母之职,倒也是能充个场面。
李彦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对山璞的印象倒是不错,对颜肃之能坚持信用也颇为赞赏。
于是李彦便与卢湛一起被贺了。
其次便互夸,山璞夸卢慎周到能干,卢慎夸山璞谦虚且善战。
颜渊之两个儿子,原就是想上阵的,先前是被颜神佑给拍了回来,这回再也忍不住了。
听到山璞奇袭成功时,颜希礼一拍桌子,大叫:“好!男儿当如此!伯父!我要投军!”他比颜神佑小上两岁,自己投军都能收的年纪了。他一开口,他弟比他还小两岁呢,也跟着叫。
颜渊之气急败坏,哪有儿子投军不问亲爹的?他原是想长子从军,话还没说呢,小儿子跟着叫起来了。隔着十米,一个酒杯砸了过去,命中!佐以:“你哥就算了,你添什么乱?”的大吼。
颜希义跟着喝了点酒,他酒量不甚好,喝醉了声音便大,又吵嚷起来:“我怎么啦?都是阿爹的儿子,都是伯父的侄子!我也有用功读书啊!呜呜呜呜……凭什么不让我去……”
好一番热闹。
堂客这里,也是极热闹的,山璞的事儿,不用说,阿婉也做不了她哥的主,只是跟着起哄:“这样最好,我早盼着这一天了。”
殷氏如今倒是乖觉得很,一句外话没说,只有赞成的份,且说:“还要问过他父亲才好。”
又谢了丁娘子。
颜静媛十分羞怯,有些不好意思,亏得亲妹子陪着她。颜静娴倒为姐姐高兴,卢慎得颜肃之之重视,又是早班底、旧人,前途无量的。
纵使如今世道不太平,世人犹崇世家,还崇得特别厉害。昂州这里算是比较开化的了,一是世家少,二是颜家也不甚提倡世家。虽如此,卢慎以未到而立之年,先为长史,合州之内,反对的人也是几乎没有的。至少,没人说出口,办事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阻挠。
通常,少年居高位,小吏会有些阴招使绊子。但是卢慎名气又好,能力也有,加上姓氏,居然畅通无阻。
这样的出身,哪怕有个前妻,对颜静媛来说,也不亏。
更兼殷氏这个婆母如今气焰已熄,颜静媛倚着颜家,日子必会舒心的。
女人里也畅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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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到半夜方才散去。
因凯旋,昂州城三日灯火不禁,各自归家。
楚氏特意对郁氏道:“他们前面都有酒了,既是自己哥哥家,就留一宿,让四郎醒了酒再走。两个小东西酒也够多的了,听说还闹来?外面人多,别鲁莽冲撞了人,反而不美。”又留了蒋氏等人。
蒋氏精神有些不济,然而见楚氏这样,便猜她这是有事。思及方才说到外孙女的婚事,便长了个长眼儿,带着儿媳孙女儿留了下来。
果然是有事的。
楚氏问颜神佑前线事,颜神佑笑说了一些。丁琳原也在前面,此时又说了河间王使者之事。
郁氏取笑道:“河间王何须盯得这么紧?何况还是在被戳穿的现在?背叛了名门越氏,对于一个反王来说,这个傻得可够厉害的!”
颜神佑笑道:“河间王是被被两下夹击,实在是有些受不了的。到时候,本地士人只要付出一点传价,就能断尾求生。他,就是那个‘尾’。自己都要小命不保了,还谈什么别的呀!趁着手里还有两个兵,算能谈价钱的时候来谈一谈。拖两天,连谈价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婉在姜家女眷面前,一向表现得很淑女,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嘲笑道:“一个反王,还道有多金贵呢。”
颜家跟河间王的怨仇太深,亲友们同仇敌忾,开了好一阵的嘲讽。
正说话间,颜肃之兄弟父子都到了,连颜孝之的两个儿子也都来了。
楚氏见人都到齐了,命人整治席面。残肴已撤,上了茶果,这才对众人道:“诸位非我家人,便是亲眷,我有一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蒋氏便问何事。
楚氏指颜神佑与颜静媛道:“她们两个,今日要定下亲事来。事急从权,不日便将完婚,她们的嫁妆,便要剖析分明了。四娘父母不在了,外家离得又远,我便为她做个主。”
蒋氏道:“应该的。”
楚氏道:“她们各人亲戚帮衬的,我不管,自己家内的,我要说个分明。三房之积蓄,分与四娘、五娘姐妹二人,旁人不得插手。”
众人都说应该。
楚氏又道:“只是这两个孩子父母去得早,一应事务,需家内操持这是正经的道理。唯有嫁妆,便显得薄了。我便作主,将这些补齐。只有一样,田产等物事,可齐平。我家内盐糖之利,悉因二娘而来,这却不能一视同仁了。”
颜静娴抢先道:“原便该这样。阿婆之言在理,我们自幼便赖祖母与叔伯抚养,一般看待。再争执不该得之物,是太贪。”
颜静媛别的不会说,只说:“我只听长辈的吩咐,长辈们何须与我等计较?”
楚氏道:“你且住,听你们伯母说。”
姜氏道:“虽是如此,也不能叫你们寒酸了。你们姐妹出嫁,各领五百亩盐田。盐利甚重,制法是密方,且不好交与你们,你们只领其利。以后五娘,也是这般。六娘父母虽在,旁人都有,没有落下她的道理,与大娘一道,皆有后补。”
无人问颜神佑要领多少,答案却很快揭晓。楚氏命颜渊之书契,定了各人名下嫁妆的数目。蒋氏心里却明白,这根本不是为证姐妹的嫁妆多少,乃是定了下来颜神佑与兄弟们之间分家的数目!
颜肃之提笔在后面写将他分家时所得之部曲,现今之坞堡等,皆划到颜神佑名下,这才是重头戏。
姜戎心下十分不安,女儿掌了数千精兵,这个叫什么事儿呢?但看妹妹妹夫的样子,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便也不在此时多言,只签字画押,加了个印子,也当一回见证之人。
又有郁衡,是六娘的舅舅,也是姻亲,都作证人。颜希贤代表父亲,也签字画押。心里十分吃惊:卧槽!二叔把家底给妹子了?那我兄弟肿么破?
契约一式数份,各执一份,楚氏亦有一份留存。事毕,楚氏摆手道:“都散了罢。”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有点担心颜孝之。如果颜孝之聪明,就该将坞堡所在之地,拿到手里掌握起来才好。这才有点后悔,没有让长子培养出特别的决断。
又担心女儿,在京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阮梅南下,不知道京城如何,很想接了女儿来团聚。
【我真是老了,】楚氏想,【心越来越软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错了!
明天六点准时更新!
第209章
对颜肃之的决定吃惊的人不止是颜希礼一个,颜肃之的决定,本身就带着浓烈的中二色彩。是,嫁女儿谁家都会给陪嫁,有钱有势的人家,不止陪送财富田庄,还会陪送奴婢部曲。
可特么谁家陪送……训练有素的精兵?
可以说,虽然本次出征玄衣无份,但是以其战绩来说,在昂州还是顶尖的。尤其颜神佑有钱,什么好处都往玄衣那里堆,玄衣从组建开始,得到的训练和补给都是最强的。并且,这一支队伍如今已经发展到五千人了,最恐怖的是他们战马的配给率。昂州马场的战马,先尽着他们给。
这是发家的家底子,现在一转手都给了颜神佑,连颜神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给这么多,她肯定是要推辞的,只是颜肃之当时的表情过于镇定,一时镇住了所有人,到最后才小声说:“阿爹,太过了。”
颜肃之一边签字一边说:“我自有主张。”
他一说这话,别人都不吭气了。连姜戎都没有说:“那六郎八郎怎么办?”他看得分明,将来这昂州,怎么也不可能交给朝廷了。纵然颜肃之生前没有自立门户——等他死也要好些年——死了也得想办法给六郎找朝廷找个官方认证啊!所以,昂州是儿子的,家底就必须给女儿了。
颜希贤左看右看,他阿婆没说话,他四叔没插嘴,人家亲舅舅都默认了。也只好默默跟着签名,名字签完了,看颜肃之盖了印,才恍然大悟——这不还有昂州么?
楚氏想更多一些,这些是颜神佑应该拿的。颜肃之事成,六郎不需要这些部曲家当。事败,十五年内,能理起这一摊子事的,只有颜神佑。那还如给她呢,何必藏着掖着的?只是这样的安排,正合她意。不是不疼孙子,也不是不顾大局。总觉得……越留着,后来酸丁越多,越会坏事儿。不如让颜神佑抓着,也好压一压那些个酸丁。
颜肃之想的就简单得多了,闺女出力太大,以后这基业给不了她,还不许当爹的先给闺女点好处?
六郎、八郎都小,亲爹亲妈都决定了,亲舅舅也不发话,就这么被代表了。
这些部曲里,有当时分给四房的,颜渊之都交给他二哥了。既然交出去了,也就没想着再要回来。他二哥乐意怎么分就怎么分,想给谁就给谁,只要颜家不败落,他就没有意见。
于颜静媛姐妹而言,大的没甚主见,小的看得明白,都没什么亏吃,还有贴补,也是知足了。且日后仰仗家族之处甚多,何必强争这些呢?
这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让颜肃之办下来,居然意外的顺利。
分完了嫁妆,几人各执一份。楚氏问道:“日子你有数么?总不好叫她们同日订亲,那成什么话?”
颜肃之道:“白兴已经去看了,七日后是个吉日,再往后,也有。卢家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家,也会看日子。这几天就将事情办妥了。神佑的事情,说了许久了,要不是这回荆州有事,早该定下来了。四娘原比她小,收拾得也晚,缓几天,样样收拾妥当了才好。”
楚氏嘲笑道:“你男人家怎么这般仔细了?有我们呢。”
颜肃之道:“那我可去选成亲的日子去了,便宜小子们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楚氏道:“要没有这么个小子,你又该愁了,胡说些什么呢?定下日子就与亲家说好了,归义侯府那里没有长辈,给我找人去收拾妥当了!”
颜肃之听他亲娘发话,才雄起了一回,又蔫了,乖乖地答应了。
楚氏见天色已经很晚了,便留大家都歇。蒋氏等往姜氏那里去,颜神佑接待着姜宗等。姜戎往客房里休息去了,颜渊之一家在州府里倒也有个落脚之处。
姜氏见颜神佑执行姜宗,心道:她们姐妹一处倒好说话。姜宗是已婚妇人,年纪又比颜神佑大不太多,正好与她说些个夫妇相处之道。
眼睛一转,又见阿萱姐妹并阿茵也在一旁。看阿萱神色有些落寞,想起她父母祖母等都在京中,心里便“咯噔”一声。她方才隐约听颜肃之说了一句,什么阮梅提兵南下,要攻京师。虽然一时半会儿的打不到,可也是够呛了!
不特是唐家人,还有姜氏的舅家,那也是陷在京城的颜家原就是从京中迁来的,亲朋故旧,盘根错节的关系都在京师!这些人要是出一点问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建安坊与同昌坊,便要集体带孝了。
还有颜孝之,离京不过三百里,也不是十分安全。
姜氏担心一回,见颜肃之与颜神佑的表情都挺正常。定一定神,心道,他们一定是已经有主意了。只是阿萱这事……
姜氏有心,将阿萱说给颜希贤,两家再结一层亲的。她的儿子太小,娘家侄子要说也好。只是虽及一个“日后”,还是颜希贤比较妥当。眼下太晚,不如明日再跟颜肃之商议商议,看可不可行。如果可行,便跟楚氏提上一提,联络上颜孝之。
蒋氏见她心不在焉,还道她是因为女儿要出嫁,反劝她:“都要经这么一遭,你阿家说的是,她要嫁不出去,你才要愁呢。”
姜氏不敢跟蒋氏说阮梅就要打到京城了,怕她担心舅家,勉强对蒋氏道:“我在想,定亲的物事准备妥当了,赶在他们出征前办了喜事儿,还来不来得及?”
蒋氏原本没精神的,被方才的事儿醒了神,此时也提了些谈兴,对姜氏道:“来得及。你只须将神佑的事情办好了,她妹子的事情,比着她的例来就是了。”
范氏等陪着婆母,也说:“正是。还有我们帮忙呢,不要太着急。”却再也没有人提颜肃之休整不几月又要出征的事情了。
一夜无话。
颜神佑那里,却与姜宗聊了好些时候。两人在京城的时候就处得不错,颜神佑这般也与姜氏有一样的心思。姜宗是丈夫在京中,也是极担心的。颜神佑也不敢提阮梅的事儿,姜宗倒是今日说她亲事的缘故,也没往这上头想。
见她神色不大对,只是安慰她:“父母待你好,这是好事,他们自有考量的。六郎、八郎,也未必用得着这些。”
颜神佑勉强笑笑,她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这是亲爹的心意,她接着就是了。
姜宗见她还没有放松下来,索性说:“你从小想得就比旁人多,小时候的事儿,咱不去说它了。那时节,你是不多想也不行。如今姑父正兴霸业,你不要想得太多。便是归义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也须放他出去搏一搏。我们说话,不说虚言。只说归义侯门第不显,他再不拼搏,你便能开心了么?”
颜神佑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一时有些感伤罢了。”
姜宗道:“归义侯府难道不在昂州城内?他们纵出征,荆州还会比京城远么?”
颜神佑道:“你想姐夫了?”
姜宗嗔道:“你又促狭了,还没定亲呢,跟我说话就这般了,”又一叹,“我是怕孩子要不认识爹了。男孩子,没有父亲教导,终是个缺憾。”
颜神佑轻声道:“是啊……等下了荆州……”只盼着京城能多撑一会儿,好让她能吞了荆州,安定了之后从容谋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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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众人起身,各行其事。
春耕已经忙完了,只剩汇报的事儿了。颜肃之给士卒放了假,自己却来听取汇报来了。颜神佑一回将她的舍人们都带了来,五女皆屏息立于她身后,也不多言。颜肃之对此十分满意,年轻人,初任事,还是沉稳些好。
李彦头一回在这样的场合里看到自己的孙女儿,颇觉新奇。新奇之后,又有些担心。防贼一样地满朝扫了一回,必不能让色-狼盯着他的孙女儿看。扫了一圈儿,见大家都守礼,唯有霍亥,皱眉看着这些女孩子。
李彦轻声咳嗽了一下,不太满意地看了霍亥一眼。把霍亥看得要炸毛,他就是……看一眼怎么啦?天地良心,他一点坏心也没有的好吗?!!!还真是不习惯啊,求让她们避开吧!有一个长歪了的变态就已经足够了!
没人理他!
颜神佑依旧在汇报,向颜肃之报告了这几个月来昂州的情况,又郑重说了发展妇女劳动力的问题。颜肃之也皱了一回眉头,问道:“事情真到了这个地步了?”
颜神佑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呢,不过是想做些经验出来。昂州之外,还不定糟糕成什么样子了。”
颜肃之叹道:“也罢。”又问春耕之事。
颜神佑道:“已经做完了,倒没耽误了事儿。”又说了她在玄衣里推行文化教育工作的事情。
颜肃之道:“此事可行?”
颜神佑道:“可行。这世上太蠢的人也不多,眼下只是识些字,待丁尚书那里经书做好。就更好了。”
颜肃之便问丁号:“做得如何了?”
丁号道:“已有些眉目了,士人陆续已来了一些。闻说阮梅南下了?那么,将来只会有更多的人过来。此事须加紧了,等他们掺和进来了,反而不美。”
为什么帮手越多越不多,这道理大家都明白。颜神佑的提议,就是要通过这个统一一下思想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繁荣文化,百花齐放。人越多,人多口杂,效率才会越低。
颜肃之道:“那便加紧。等他们来了,也只许在这个框子里!”
颜神佑道:“世道越乱,人心的想法便越多。阿爹可想好了,若来一个忠臣孝子,以死相逼,血溅三尺的要您且将荆州放一放,去京城勤王,这又该如何?”
颜肃之:“=囗=!”卧槽!
昂州人默认了的,就是要等京城被掐个半死不好,顶好是现在的朝廷被掐死了,却去来个渔翁得利的。这样的心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颜肃之还在装忠臣孝子呢!可他既然要装,就得装得像一点,有人提了,他却不去做,这面具就要被撕下来了。
卢慎从容道:“昂州与京城,还隔着一个扬州呢!彼自有官长,能容我等领兵过境?纵容得,这一路补给也不跟不上。必得先下荆州,以荆州为中转,够京城才方便些。”
颜神佑道:“行百里者半九十,荆州之事,岂可功败垂成?再者,又是与大将军相约击贼。将他老人家闪在那里,不是君子所为。京师金城汤池,总能抵挡一阵的。”
颜肃之果断地道:“不能等了!白兴!吉日择好了么?赶紧的,哪天早就选哪天!将她们姐妹的事办了,我再赴荆州!”
话都让你们说了,其他人也没有什么搭腔的份儿了。霍亥也表示赞同了,他侄孙还在荆州守着呢,大军早些过去,他侄孙就早一天能得到援助,安全系数也就更高。
颜肃之又问粮草辎重等事,颜神佑也一一回答了。其次问方章,抚恤事准备齐全也无。方章道是眼下并无压力。
李彦此时才问颜肃之:“已到之士子,使君可愿一见?”
颜肃之道:“求之不得。”
李彦笑道:“既如此,我便去安排了。”
颜肃之趁机命众人各司其职去了。打仗的时候后勤也跟着忙,打完了,后勤只有更忙。更何况州府还有两个女孩子,四次的礼仪要走!府内府外,忙作一团。
颜肃之独了女儿单独谈话。
颜神佑见状,也将丁琳等遣出去,室内便只剩父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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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将颜神佑仔细瞅了一回,嘀咕道:“还是舍不得。”
颜神佑笑道:“阿爹这是要赶我走?女部在这里,我每天都过来。赶不走的。”
颜肃之道:“你真是会自找麻烦。”
颜神佑道:“也不算很麻烦。”
颜肃之敲敲额角,可怜兮兮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颜神佑道:“也没什么,就是……真的觉得可惜了。”
颜肃之叹道:“你倒是弄了个好退步!”
“也不算是,我晓得自己在做什么。总不致弄出乱子来就是了。不说这个了,阿爹,上次跟您说的那个杜黎,给我交了张白纸过来。”
颜肃之记得杜黎,对他印象还挺深,不由大感兴趣:“怎么说?”
颜神佑道:“我才接着白纸,您就回来了,尚不及见。”
颜肃之道:“正好,你与我一同见一见他们罢,留他下来单独说说话。”
颜神佑道:“好,”又问,“阮梅提兵南下,伯父他们怎么办呢?”
颜肃之道:“方才也是说了,荆州不可半途而废。况且,郁大将军那里,我是必得与他见上一面,才好商议安置的。旁人做不了这个主,也是对他不尊重。”
颜神佑道:“话虽如此,委实令人担忧。”
颜肃之道:“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继而冷笑,“你道那个阮梅能前行多久?他做的那些个事,正是为渊驱鱼。士族著姓肯从之者少,这么一比,我们都是好人啦!”自打搞死了扬州来的几家人家,颜家在士族那里的评价就是毁誉掺半的。
真是有对比才有鉴别,颜神佑听了也笑了。
却又低声对颜肃之道:“我还有个想法。”
颜肃之道:“你爹老了,经不得事儿,你……慢些说。”
颜神佑笑了:“是好事,也是阿爹说了尽早拿下荆州,又要与大将军说话,我这才想起来的。这个时候说,正好。正趁着如今一切都打乱了重来,谁抢先了,只要主意不是太坏,谁就是定万世法的人了。”
颜肃之道:“你说点有用的。”
颜神佑道:“阿爹想,拿下荆州之后,我们便有两州之地了,哦,扬州也有一部在手们手里了。到时候,如何治理?至少,要有官长罢?皆用当地士人?不妥!我们要的,可不是软绵绵,政令不行如今朝的天下。”
颜肃之道:“你待如何?”
颜神佑道:“拆分重组。”
这四个字颜肃之听懂了,问道:“如何拆?”
颜神佑道:“阿爹可还记得,为什么没办法回来过年么?”
“你是说?”
颜神佑肯定地点点头:“我要拆的,就是山河疆界。”
“如何拆法?”
“一时全拆了,也不甚妥当,先拆州郡之界。我想,昂州、荆州、扬州,三州拆成四州或是五州才好。打散了他们原本的地界,这样,地域之限便会模糊,免得他们又吵。一州之内,不令他与旁州之边界是名山大川,没有艰险之地。这样,也有地方安置一些人。”
颜肃之笑道:“大妙!”这样各州想要造反,都没个天险好依托了!比如说,荆州与昂州之间,隔着大山呢。如果把这山东西两边儿划出来成一个州,这个新的州,与昂州之间的界线可能就是只剩一条小溪划出来。与荆州之间的界线,或者只是立一道界碑。
哪怕有异心,真要打起来,两边开片,一马平川,无险可依……
颜肃之道:“真是万世之法!只要不到政局靡烂得百姓人人皆忍无可忍……”以后想造反的就很容易被扑灭了。【1】
颜神佑道:“也不必十分生硬,硬要划规,只是大致的意思在这里了。太生硬了,不方便,不得民心,也是不好的。”
颜肃之道:“你那里也有图,划出来我看。再与他们商议。”
颜神佑道:“好。”再次向颜肃之确认,京城能撑多久。
颜肃之道:“好啰嗦,放心罢。阮梅真是我的贵人啊!”
颜神佑:“==!”您老又抽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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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才议完事,外面便来通报,士子们到了。
李彦的效率很高,不多时,以杜黎为首的士子们便都集合了起来。颜肃之一挑眉,心道,好家伙,这就已经盘成一股小势力,还当了头子了。这个杜黎,不大简单呀。
李彦将人带到,也不多留,推说要去看书,也走了。
众书生一抬头,恰看着颜肃之,心下都很是惊艳,暗道:这生得也太好了些。又都满意了。谁不想老板长得能拿得出手呢?及看到颜神佑,也没有误会,父女俩生得颇为相似,一下子就猜到了颜神佑的身份。
这时候,便有几个人颇觉不自在了。
反是杜黎,一派从容。
颜肃之与他们聊天,说到京城之事,十分感慨唏嘘。说:“都是昔日同窗,不意却在此相见。”一类的鬼话。他虽然也在国子监里挂个名,但是跟这些人都不是一届的,是一届也未必是一个班的。况且他后来又中二了,更不与大家接触了。
颜神佑听得简直要翻白眼,悄悄看这些书生,心道:这些人里,能有一半顶用就不错了,另一半也只好拿去修书了。都不用考学问的,一对比就对比出来了。拿杜黎做个标杆,比他从容的就没有。太局促了的人,是不太合适做官的。
这不是太平盛世,昂州之事千头万绪,社交水平不够的人,难!
先修书看着吧,如果在这个过程里显出独特的见解,再提拔也无所谓。
颜神佑正在走神,却听得内里一个两鬓有星点白发的书生拱手问道:“敢问使君,眼下京师告急,为何不勤王?”
颜肃之大惊,问道:“君从何处听来京师告急的?”
阮梅南下,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呢。要不是河间王派了使者,连颜肃之都未必知道。哪怕是军士无意泄露,也不至于才班师,就让个在本地没什么门路的书生知道吧?
书生道:“眼下朝廷旧日大将凋零,可用者无过大将军、太尉、使君与方会而已。方会围东海、太尉为奸佞排挤出走,大将军与使君戮力攻河间。难道忘了还有一个济阳王了么?”
是了,五王起兵,颖川王是死了,其他的还在呢!你们在这儿围殴,京城怎么办?济阳王手下还有一个陆弧,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与阮梅不同的是,陆弧还不中二,济阳王跟他关系很好,简直是君臣相得的典范了!
不是消息泄漏了便好。
颜肃之正色道:“行百里者半走十,我已攻荆州多时,岂可半途而废,待与大将军会师,胜算岂不更大?济阳是逆贼,河间难道就不是了么?!”
杜黎打了个圆场,道:“如此,使君拿下荆州便会北上?”
颜肃之肯定地道:“这是自然!”
书生们便觉得,这也差不多了。场面又活络了起来,便再没人提什么政务了。想表现的人很多,颜肃之却只提对经书的兴趣。众书生也就顺着他说,唯有杜黎,话很少。偶尔说,也只是一两句,颜肃之却都觉得被搔到了痒处。不为别的,就为杜黎言语之中并不推崇门阀。
只有这个人看得明白,颜肃之走的路线跟别人不一样,他虽然不是**,却也不想被架空!坦白说,适当集权,有利有国家的发展。
最后,杜黎被颜肃之给留了下来。众书生眼中颇艳羡,亏得数月来杜黎已经混成了大家的头子,否则怕又要听些酸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变态在下很大一盘棋。
【1】传说,元代就是这么搞的,搞了许多奇特的行政区划,连名称都给改了……不过看起来没太大用。《孟子》读得太少,所以国运不足百年啊!
TT说话算话,六点准时更新,码到凌晨三点半的我……真是在作死TT
我这两天深刻体会到了即将开学的同学们的痛苦!深夜赶作业什么的,好虐好虐好虐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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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210章小说网
杜黎被单独留了下来,心里不是不紧张。杜黎固有自傲之心,但是与李彦相处几回,就会发现,李老先生才是个智商情商双高的人,人家人品还好。霍亥虽次一等,也不是傻子。昂州之上层,单论素质来说,也不算缺人。
是以杜黎面对颜肃之时,便将心中那股傲气略减了一减。
颜肃之对于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十分欣赏的,颇为和气地道:“我久闻君之名,不知有何可教我?”
杜黎道:“当今天下大势,使君岂用人教?”
颜肃之故意问道:“则君为何而来?”
杜黎微笑起身,趋到颜肃之面前不远处,深深一拜:“君之忧愁,不在远处,而在近处。不在当下,而在千秋。”
颜肃之敲敲桌子,觉得有点意思了,目视颜神佑道:“你说的这个人很奇怪,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我治下风调雨顺,士民安泰,又有何忧?远方反王未平,阮逆又起,才是心烦。我眼下正烦乱,哪里想得到千秋?”
颜神佑但笑不语,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妈蛋!这文风不对啊!怎么这货像是还要再提我们家里的事情的样子?已经把你推荐上去了,能不能别再跟我爹说这个了?一说这个,他老人家要‘保全’我,让我滚球了,我哭都来不及了好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杜黎微微笑,他心里明白,颜肃之这是已经上心了。颜神佑既然向父亲推荐了他,就必然是说了些什么了,现在颜肃之还说这种话,就很值得玩味了。颜肃之不蠢,他要是个蠢货就不至于早早布局、经营昂州,还死活不肯入朝了。要是真迂腐,就不会放手给女儿这么大的权柄了。
所以,颜肃之肯定发觉了什么。从“小娘子带小郎君巡视”这件事情中,他就窥出了一点苗头。小郎君的老师的设置,也让杜黎浮想联翩。明显是按照太子的标准来的,如果说颜肃之没想自立,打死杜黎都不相信!而空的那一个缺,显然就是给颜神佑准备的。
杜黎确定了颜肃之的心思,便更放松了。他也没有直接回答颜肃之的话,也问颜神佑:“小娘子,父与夫,孰重?”
颜神佑:“……”【卧槽!妈蛋!不要再说了啊,再说掐死你啊!】
杜黎果然不再提这一茬了,开始给颜肃之分析情况来了:“如今天下攘动,朝廷里,下臣擅自废立,所拥非英主,气数已尽,待价而沽而已。河间行将倾覆,阮梅士人不附,太尉无争霸之心,益州唯自保。无人可与使者一争长短,是以昂州看似偏安一隅,地贫而人稀,实已无敌手。使君要做的,不过是稳扎稳打而已。”
别犯傻,天下就是你的了。
颜肃之目瞪口呆,傻乎乎地看着他闺女。颜神佑也有点怔愣,虽然大家谈论的时候是指点江山,前途一片光明,我们去开始星辰大海的征途吧!但是,谁都明白这里面的难度,万万没想到呀!突然来了这么个人,告诉颜肃之:天下就是你的了。
这画面太美了,父女俩都醉了,仔细一想,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父女俩面面相觑,颜神佑眼巴巴地看着她爹,颜肃之认真地问:“你是认真的?”
杜黎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不然使君以为还有什么对手呢?”
颜神佑想了想……窝去!还真的没有啊……
然后父女俩都傻了。
杜黎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是以,使君之忧,不在远处,而在近处。听闻先前扬州江氏尝谋为乱,难道不是近忧?使君集诸君子,不知诸君子能相容否?”
颜肃之道:“你想说什么,只管说来!”
杜黎道:“请小郎君远诸君子。”
颜肃之直觉地道:“不可,”继而解释道,“他怎么能离了人呢?”
杜黎道:“是远,不是离。”
颜肃之秒懂,可以用,但是不能够让六郎被这些人影响得太大,成了牵线木偶。这原本就是颜肃之的教育方略,杜黎能有此见识,颜肃之倒是乐见其成的。不过,杜黎自己抛出来的问题,自己还没有个答案呢。这便轮到颜肃之问他了。
杜黎听了颜肃之再次问他能有什么建议,又将问颜神佑的问题重问了一遍。颜神佑道:“先生既知天下大势,自是合而为一。我自有分寸,岂会因一二事动摇?”
杜黎满意了,他是有封侯拜相之志的,只是势力太弱,需要有个后台。他借着颜神佑见颜肃之,就得帮着颜神佑。人家是父女,光巴着爹没用,还得顾着人家闺女,不能让老板觉得你在利用他闺女。
并且,杜黎完全搞不大明白颜神佑的想法,他本来写了个总纲出来的。但是女部一出,他就把总纲给烧了,因为他吃不准,这到底是想做什么!这才交了份白卷,见颜肃之也没有准备新词。
以不变应万变。
他就怕颜神佑突然抽风了,他跟在后面糊不过来,那他就把自己填坑里了。现在,他倒是放心了。保证是颜神佑下的,以后她再抽风,颜肃之也怪不到杜黎头上去。
颜肃之道:“这便既是近处,又是千秋了?”
杜黎默认了。
颜肃之忽然转了话题,道:“目下州府草创,不如先生可愿为吾舍人,襄助小女留守?”
杜黎心跳加速,面上却不显,从容拜谢。颜肃之亲自将他送到门口,才转回来跟颜神佑说话。
劈头就问:“你是怎么想的?”
颜神佑道:“仔细想来,他说的也是不假,咱们只要稳扎稳打,至少有六成胜算的。”
颜肃之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们都是我祖宗,别让我太担心行不行?”
颜神佑笑了,对颜肃之道:“我的心思,在女不在权。只是,无权行令,我说什么都没人理,反要将我当异端了。我自认如今做得不差,可……若是打从一开头儿,阿爹便不给我机会,咱们都没有今天。我就是不想以后,有那么一个女人,因为没有我这样的机会,就这么埋没了。”
颜肃之道:“你这样让人头疼的小娘子,满天下也寻不出几个来。”
颜神佑道:“那可未必,只是没人给她们机会罢了。一颗良种,不种下去,却煮熟了,那是发不了芽的。”
颜肃之道:“要是都能发芽,可就乱了套了。”
颜神佑道:“良种多了,不好么?总不能丢了这一线生机,这可比把田扔给野草去疯长来得好。野草再疯,能吃能用?”
颜肃之道:“你这是要毁万世法,而立新法。你以为能做成?”
颜神佑嘲笑道:“不做,怎么知道成不成?这世间早已有女户,我不过是稍作变动而已。这哪是一朝一夕之功呀?年前带六郎往密林那里巡视,你猜我还看到什么了?那里还用着六十年前,前朝的铸钱呢。今上的年号他们都不知道。这倒不是我想立新法,我是为阿爹着想,就怕不早点想办法,阿爹要气胖一圈。”
颜肃之道:“说什么浑话?”
颜神佑道:“我是说真的,翌日事成,阿爹是要把我哪个兄弟过继给三房呢?”
颜肃之:“=囗=!”卧槽!哪个都不想给!侄子们也不给!他会呕死的!
颜神佑耸耸肩膀,道:“瞧,现在就得想了。三房不是还有两个女儿么?这朝廷,每过一阵儿,还能封几个神仙呢,不过是稍稍变动一下外孙承嗣,又能怎么样啊?哪家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肯让女子出来撑场面的?这般乱世,妻离子散,收养个没干系的孩子跟自己姓的都有呢。外孙好歹流着自己的血呢,改个姓儿,不就得了?谁说孩子不能姓母姓啦?”【1】
颜肃之道:“你休要吓我,那与寻常女户还不一样。”
颜神佑道:“我又不用争当什么皇帝,这便没有什么不同。杜黎的意思我明白,只怕许多人也都怕我女生向外?我又不是谁养的狗,一点自己的脑子都没有!我要闹起来,到时候,才是大家一起死。我才不要自己找死,我得留有用之躯,再祸害人间呢。”
颜肃之苦笑道:“你还真敢说,我都不敢说这个话来。”倒也放下心来了,世情若此。不过,如果颜神佑在一定范围内争点活动权,他是并不反对的。并且,他也觉得,有些女人是比男人还厉害的存在,比如他娘,比如他闺女。
人的立场不一样,想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颜肃之此时已将天下视作囊中物,便要想一想:若有一天,男丁断层了,肿么破?不是说死绝了,想来也不至于那样,而是说……不顶事儿了。是要让大权落到大臣手里,还是落到女儿手里?哪怕是落到母后手里,都比给外姓人强!那才是真正的外人呢。
颜肃之道:“三房的事情,姑且不要说出去。”
颜神佑道:“好。想来,这家里就没人乐意把儿子过继给三房吧?”
颜肃之道:“就你懂得多!那个杜黎,看似坦荡,其实深沉,留给你用,你可小心着点儿。”
颜神佑道:“我要傻子干嘛?逗乐么?”
颜肃之道:“你能驾驭得了他最好,还有,六郎你也多上上心,让他明白明白,”又自嘲地一笑,“谁人又真的能管得了千秋万代呢?不过一闭眼的事儿,好啦,你的好事将近,且不要多想这些,咱喜庆点儿,成不?”
颜神佑与父亲基本上把话全说开了,心头也是一松,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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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的定婚仪式隆重而热闹,山璞那里,跟李彦先叙了师徒之谊。山璞郑重备了礼物,往李家拜了师。李彦这边,代他请了霍亥做男方媒人,颜肃之以丁号为女家媒人,双方各携了官媒,交换了定礼、回礼。
礼毕,只待吉日完婚。
颜静媛的订婚,一切依颜神佑的步骤来。卢家先前办过一回喜事,这一回比上一次更是隆重,连卢慎的弟弟都请了假回来,好在春耕已毕,事务不多。真热闹间,卢湛却抽空问了一句:“江氏如何了?”
因他这一问,江氏便从昂州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颜神佑接到舆部的消息的时候,轻轻弹了弹纸条,心道,这卢家,下手也是够利索的。
隐患既除,颜神佑也无心多问江家之事。只静等着吉日一到,便要完婚。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一点点的……慌乱。摸摸胸口,颜神佑轻声道:“难道这就是婚前恐惧症?”
突然有点不想结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胡思乱想间,却听阿琴过来汇报:“小娘子,使君请小娘子往前面去。”
颜神佑问道:“现在?”因她要准备结婚,颜肃之回来之后接管了大半的事务,让她多做准备。现在叫她到前面去,那是发生大事了?
颜神佑匆忙往厅事那里去,却见颜肃之面前已经聚了李彦、霍亥、丁号、卢慎、山璞等人了。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霍亥十分难得地、有些愧意地道:“是阿白这个混账!”
原来,霍白也不是光骚扰荆州敌境的,他还做了一件事情——收集名士。有人爱集邮,有人爱集古董,颜神佑喜欢搂钱花钱,霍白到荆州,就喜欢收集名士了。荆州比较太平,又比昂州这样的地方繁华,在此之前,也没怎么打过大仗,也有些山,正适合名士隐居。
如今一仗打过,被两面夹击,霍白还骚扰得人家田都种不下去。名士们坐不住了,见荆州这样不行,悲天悯人之辈便想跟昂州打个商量:我说,咱别这么损行吗?让老百姓吃口太平饭好吗?
来一个,霍白扣一个,最后扣了一个大的。
此君的名气,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是霍白有霍亥这么个叔祖,接触的都是高档次的人,还真听说过有人极力推崇这位叶先生。
叶先生比丁号还年轻几岁,名琛,字天成,难得的人才。霍亥交游之人都夸他,他却死活不肯出头。霍亥曾写信给他,请他来昂州,死活没找到他。没想到他是躲到荆州来了!
现在叶琛终于忍不住出来了,霍白一点也不跟他客气,把他往车里一塞:“我须做不得主,有事但与明公说去。”
就把这么大个人才给快递了过来。
霍老头差点没被侄孙给吓死!别人不知道叶琛的价值,霍亥是知道的。叶同学不出仕,专往各地走,本人就是一本活地图。单凭这一点,他就很值钱。现在霍白这么粗暴对待人家,出事了怎么办?
李彦主张把颜神佑给拎出来,一起去见叶琛,不管怎么样吧,有个女人在场,气氛总是会显得和缓很多。
颜神佑就这么被抓了壮丁,问一句:“那叶先生呢?”
颜肃之道:“安置在驿馆里了。”
颜神佑小声问道:“他果然那么有能耐?”
接话的是霍亥:“世人所知,只是管中窥豹而已。”
颜神佑便不多说话了,跟着一道往驿馆里去。昂州百姓觉得稀罕,这一大堆大人物出行,这是有什么事了呢?都悄悄围观,还有跟着往驿馆去瞧热闹的。
驿馆里静悄悄,叶琛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相反,还好茶好饭管着,新衣服新鞋子赔着。叶琛正站在树下仰着头,盯着绿叶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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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到了,先向叶琛道歉,不意叶琛一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他确实是有点侍价而沽、以待明主,考验哪家公司更有发展前途的意思。杜黎能看出来的事儿,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
只是,名士么,需要一个闪亮的登场。晚一点没关系,格调必须高一点。他隐居的地方,颜肃之应该很快就能打到了。到时候,反正霍家是识货的,跟颜肃之一推荐,他就顺理成章能被颜肃之请去。
特么没想到啊!遇到霍白这个二百五!这个小王八蛋啊!他居然这么祸害百姓!叶琛自觉良心还剩了不少,真是憋不住了,下来理论,霍白还不听,直接把他捆了来。
叶琛:……说好的闪亮登场呢?
这么逗逼风的出场,真是让叶琛想咬死霍白!
不过还好,他终于见到颜肃之了。得了,都别摆虚架子了,说正题吧!
颜肃之客气地待他,叶琛也不能不领情,霍亥李彦还在那里戳着呢。当下也十分客气地说:“是学生唐突了。”他的年纪比颜肃之略小,这般客气,也不算降了格调。
然后却又说出一番话来,让颜肃之惊掉了下巴。叶琛认为,现在天下这么乱七八糟的,归根到底是因为世家强而朝廷弱。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了,很不好,朝廷弱,并不是说这几百年来朝廷就是个玩偶了,相反,皇室有时候还是颇为强大的。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不管皇室多强大,有时候甚至能够整某些世家,但是,他不敢向整个群体动刀。于是,舆论里,世家便越来越强。随时时间的推移,有道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
这样的情况,是相当不利于国家的稳定的。
因为中央的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大义名份,并且这样的公信力在不断的流失。而走出京城之外,从舆论到习惯上,世家的力量就占据了上风。这样造成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改进换代频繁。同时,世家势力膨胀,对国家财政等问题造成很大的负担,朝廷愈弱,而世家愈强,百姓生活越来越困苦。百姓过不下去了,就要造反,真是国将不国了。
朝代短命,皇室的修养上不去,就容易经常性地出现各种奇葩皇帝,发生各种奇葩事情,又加速了王朝的灭亡。
现在,已经到了一个不得不改变的地步了。必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加强中央的权威。但是,这一步又不能迈得过大了,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动得及狠,反而容易伤及自身。已经弯了的木片,你要强行给它扳过来,啪,断了。这事儿就砸锅了,谁也别想吃上饭了。
同时,皇帝过于**也不好,这是从来都不提倡的事情,必须要能容得下士人。
所以,已经搞乱了天下的虞氏不行,世家出身的楚氏不行、益州著姓不行,步子迈得太大、蛇精病得不轻的阮梅就更不行了。
颜肃之只要把握好机会,就能行。
颜神佑摒住了呼吸,这尼玛就是天才和人材的区别吧?杜黎也说颜肃之能赢,可跟叶琛一比,这水平就显得不大够看了啊!
李彦与霍亥听了,也暗暗叹服,都想:江山代有才人出,他这般年轻,却有这般见识,殊为不易。觉得天下当变的人多了,能说得这般分明的,却是少有。
颜肃之当场便要拜他做军师祭酒!
叶琛此时却才提出条件来:“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仆无不从命。只是……荆州之事……”
颜肃之果断地道:“只要天成答应了,万事好商议。小女不日完婚,留下来喝一杯喜酒如何?办完了喜事,我便亲往荆州,安抚百姓,如何?”
叶琛道:“使君差矣!宜嫁娶之吉日两月内便有,彼时尚未麦熟。待使君攻取荆州……正好收割呀!”
颜肃之:“=囗=!”卧槽!好像是真的啊!
李彦道:“若横生枝节呢?麦收时不能克有荆州全境,岂非资敌军粮?”
叶琛道:“也比饿着百姓好……”
颜神佑突然对颜肃之道:“这位先生说的是,阿爹,不好因小失大的。土地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手也没什么,名声损了,可就再难找补了。”
叶琛听了介绍,已知颜神佑是谁,微笑道:“小娘子说的是。”他倒没有表现出对颜神佑这个妇道人家出现在此处的不满来。他人生得并不特别出众,却是真真君子如玉,整个人都像泛着柔和的宝光一样。不刺眼,却令人无法忽视。
颜神佑与他搭上了话,趁势问道:“只是家父实在不忍荆州百姓为贼所治,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尽早使荆州百姓早归王化?”
叶琛失笑道:“小娘子奈何咄咄逼人?”
颜神佑道:“我以为先生更着急救黎民于水火。”
叶琛叹道:“这有何难?只是需准备数日。”
颜肃之道:“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应了先生,先生也应我就是。”一面命人传令与霍白,令其收缩,不要再骚扰了。
叶琛见他果断,便也不卖关子,指出关键所在,请颜肃之出奇兵断其粮道,再收伏士卒,而对荆州士人下手。将上层与底层区别对待,但是请颜肃之对荆州上层也加以区分,毕竟,荆州还是需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管理的。
颜肃之称善。
随后,杜黎又完善了这个计划,请以离间之计,挑唆河间王与荆州上层的关系,令其无暇他顾,好从中取利。计划的实施需要一段时间,正好让颜肃之办完女儿和侄女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1】尊的有这样的事情啊,西晋初年,权臣贾充儿子都夭折了,拿女儿贾午的儿子贾谧为嗣的。贾充当时是有本家晚辈的,但是还是拿外孙来顶数了。这是比较特殊的一种情况了啦,不过当时也没什么人反对就是了……
但是贾午跟她亲姐贾南风太能作了,最后把自己作死了。她异母姐最后得势,异母姐是齐王妃、继任齐王的妈,抢了外公跟自己外婆合葬去了。真是相当精彩的家庭伦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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