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觉得哪怕自己伤害了亲人,亲人也不会将自己怎么样。却从不曾想,被他们害的,同样是亲人。又或者本已无亲情,却思别人会有各种顾虑,不敢动她。总抱着一种“反正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还活着,你们能为了一个死人为难我么”这样的心态。
自己已不顾亲情,却要别人顾忌到她,端的是自私狠毒。
然而这样的人却时常能够得逞,究其原因,不外是正常人万万做不到他们这样无耻而已。正常人与贱人比贱,未比,就已经先输了。
颜静姝就是拿着贱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却期待别人不是包子也是她手中的牵线木偶。
对此,我们只能说,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首先,这世上从来是一样米养百样人,除了包子、贱人、傻子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人,比如——变态。
其杰出代表就是楚氏。
以为用凡人的智商与贱人的无耻能够辖制住变态,注定是要被变态搞死的。
别说这会儿楚氏是有防范的,颜神佑是装死的。哪怕颜神佑真死了,楚氏都不会让这个给自己添堵的人有好下场。没了张屠户,还能吃了连毛猪?
利益?谁的利益?虽说无欲则刚,人一旦有了欲-望便会为外物所扰、束手束脚。然而这个束手束脚,绝不包括为人作嫁,为了蝇头小利,去容忍不该容忍之事。剜肉补疮,实在是个愚蠢的做法。
利益最大化要怎么做,还是看看老祖母给你们上一课吧!认真听好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作死的正在被灌砒霜呢。
别人学了多少颜神佑不知道,反正,她是受益匪浅的。谁再说随便一个人穿越了就能霸气侧漏让古人拜伏,她跟谁急!论思想解放不及一民女,论谋略城府不及一老妇。反正,颜神佑是觉得自己得脚踏实地了。
脑内思绪翻腾,耳朵边儿上是颜静姝垂死挣扎的呻-吟。颜神佑还得挺尸装死,装得特别辛苦。亲,没干过这个工作啊,整个人挺得都已经僵掉了。
楚氏满脸慈悲地看着她的脸:“我的儿……”缓缓地,作伤心欲绝老祖母状地拿着手绢,擦“尸体”的脸。
夭寿哦,汗都出来了!不擦都要穿梆了!这会儿还没秋收呢,正是热的时候,虽然屋里放了冰盆,却涌进了好么些个人。楚氏、姜氏等都围在“尸体”周围,局部温度很快升高。颜神佑还在装死不能动,越发燥热了有木有?
姜氏看楚氏给颜神佑擦脸,也猛地清醒了过来。这是装死啊!那我不能光哭啊,阿家,给她脖子也擦一擦!自己却拿起颜神佑的手来,将她掌心的汗都擦了。
郁氏急匆匆赶了来,一见这样,也是悲从中来,哭得十分凄惨。
楚氏一面给颜神佑擦脸,一面仔细观察,只见颜神佑躺得十分平静,出汗这是生理现象,没办法克服。除此而外,无论是颜静姝之死,抑或是姜氏悲哭,她动都没心。心道,这才对么,沉不住气,是成不了大事的。什么有情有义,有时候不过是冲动鲁莽而已。事情发生的时候,不克制地宣泄情绪总是容易的;坚忍地活着,尽力去解决问题却是难的。比较起来,前者不过是害怕舆论谴责其冷漠、被人言绑架的懦夫的行为,后者才是柱石栋梁之材该做的事情。
颜静媛已经吓傻了,看着她姐垂死挣扎、状若疯癫。颜静娴被侍女死死拉着,不令她上前撕打颜静姝。
颜静娴泪流满面:“蠢材!畜生!手足相残,好狠的心!但有一分将大家当成亲姐妹的心……”有一点良心,就不该这样毒害堂姐妹;也不会不考虑这样做会对亲姐妹有什么影响!或者说,太蠢了!聪明人从来不会将人逼入绝路。颜静娴年纪虽小,却也风闻一些古早传闻,比如她的父母之事、祖父母等事。算起来,楚氏才该是怨恨的那一个,但是她没有。这才是聪明的做法。对比颜静姝,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楚氏悄悄看了一眼,心道,成了。她不想因为一个颜静姝,与两个一手养大的孙女儿有太多的隔阂。这也是她让颜神佑装死的原因之一了,对外,可宣扬儿子、孙女儿的神迹,对内,可消灭不安定因素,一举数得。
楚氏看着挺满意,颜神佑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她挺尸挺得腰酸背疼,谁挺谁知道,这差使不好干。别看人人都要睡觉,可这事儿跟瞪眼似的,谁看东西不眨眼?平常看东西时不觉得,只认为自己一直都是睁着眼睛的。一旦让你坚持不眨眼,你就会发现,数不到三十个数儿,眼皮就自动想粘在一起了。装死也是这样,颜神佑全身都僵硬了,直觉得自己如果不是变成僵尸,马上也要抽筋了。
可她还不能动,她的戏份还没演完。姜氏已知她是假装的,但是自己的哭却不是假的。越想越伤心,好好生了个闺女想着把她平安抚养长大,说个好人家,也算是不是枉颜神佑投胎做了一回她闺女。岂料这孩子从一生开始就没过什么舒心的日子,前面已经解开的心结就不说了,现在还得沦落到被刺杀、被堂姐妹毒害,眼下又要装死。
越想越伤心,哭得一塌糊涂:“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一面说,一面不忘轻轻推一推颜神佑的“尸体”,好让她借机稍动一下。
亏得这事儿是早经筹划好了的,州府本来就是模仿了“前朝后宫”的格局,卢慎、丁号等人的办公区原就是在颜家住宅前面的,两区只隔了一道墙而已。卢慎等人听说颜神佑“死了”,头发惊得都要竖起来了。
颜神佑不能死!
她死了,昂州就没有备胎了。
一齐围了过来,想上炷香、哭个灵,最主要的还是要问一问,这特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楚氏便命郁氏带着颜静媛姐妹俩退至屏风后面。女眷极少见外客,这也是京城等地的规矩,只是在昂州,这个规矩本就松散,后来又出了一个颜神佑,便没多少人去执行它。楚氏却深知,颜静媛是个胆小的人,还是避一下比较好。颜静娴却是个脑筋清楚的孩子,让她们俩一处去,颜静娴也好开解开解颜静媛。
而让属官们进来,也是不得已的举措。无他,“神迹”需要有人来作见证、去宣扬,此举乃是从权。照楚氏看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了这么一件大事,暂时是不会有人去计较什么礼法了。当然,内室是不许他们进来的,倒是他们的娘子,是可以进内室的。
一切安排妥当了,才轮到颜肃之登场。颜肃之与姜氏一样,越想闺女这一路的运气,越觉得憋屈,不由悲中从来,忍不住放声大哭。楚氏一直在旁边给颜神佑擦着汗,被颜肃之这哭声惊得一个哆嗦,给了他一个“你真坑爹”的眼神,心说,你亲爹真死了都不见你这么个哭法,你又发什么臆症了?
众人一听颜肃之这么个哭法,心都凉了。原本还想着,祸害遗千年,颜神佑这个小变态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短命的样子,大家都是心存侥幸的。此时听颜肃之哭中带着悲声,都跟着六神无主了。心道,这玄衣要交给谁呢?除了使君,怕没人再能接手带起来了吧?六郎、八郎都太小。交给别人,不放心呐!
想到自己的造反大事就这么少了一道保险,也伤心得哭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州府内外,都哭得唏哩哗啦。
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突然就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吧?颜肃之哽咽地搬出了楚氏给的台词——误食毒物,堂姐妹俩一块儿挂了。一听说颜家一气死了俩姑娘,丁号等都默了。这特么是什么运气啊?
白兴是颜肃之的学弟,懂天文历法,自然也懂封建迷信。此时一腔怨愤之气,怒道:“定是因为荆州反贼来,冲撞之故!”
颜肃之心道,我正缺一个借口哩,真是好学弟。也哭着说:“就是!”
当下七嘴八舌,又说必要搞死这个反贼。至于荆州河间王的反应,丁号认为:“纵要点兵过来,咱们也不惧他。”
卢慎道:“荆州虽与昂州接壤,毕竟道路崎岖。两处能消息便要数日,彼大军欲至,必先筹备,又须数日。且道路崎岖,大军行动,必然不便捷,还要些时日。等他们来了,此间秋收也过了。如今动手,正好。”
颜肃之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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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王的使者还不知道州府已经决定要他去死了,犹在等河间王的消息。使者能被派来做说客,显然是得河间王信任,且智力不弱的。耽搁了这些天,对于昂州的暧昧态度自然是有所察觉的。利益明摆着的,谁都能看得明白,这是要让颜肃之出钱出力出兵,入个股。同样的,风险也是明摆着的。据他的估计,颜肃之一开始没要杀他,就是对朝廷并不是那么忠心,不答应,应该是对造反有顾虑。
只要态度松动了就好,他就能说之以利。
只是有一件事情不好,昂州方面没有痛快地答应,就显得是河间王有求于人,日后这位置,就不大好摆正。不过这个也没什么,投入河间王的麾下之后,一切可就不由颜肃之做主了。甚而至于,河间王势成,第一件事,就是要削了颜家的势力。
不过,这些事情,使者显然是不打算说的了。他决定近期再去见一见颜肃之,游说一下。正琢磨着讲稿,忽然听得外面哭声大作。使者觉得情况有些不对,使人去探听,回来说是颜使君家小娘子死了!
=囗=!使者呆愣半晌,这特么是什么情况?第一反应是颜肃之不想结亲,旋即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推测,不想结亲就直说,何必这样故弄玄虚?现在为了逃婚假装是死了,那这个人就算是消失了,以后要如何再找一个能见得了光的身份正式回到家族里来?死人岂能复活?
可是……颜肃之他闺女死了,这联姻的硬件就没了呀!这要怎么办?
使者原地转了八圈,决定去吊唁一下,看看颜肃之有什么说道。扬声道:“来人!”赶紧扒包袱卷儿,找一件适合吊孝的衣服来穿上一穿。
匆忙赶往州府。
令使者没有想到的时候,他一脚才踩进州府,里面已经欢声雷动了!
就听到州府的属官、属官家属、奴婢、皂吏们奔走相告,大声说:“小娘子活转过来啦!小娘子不是死了,是被神仙请去神游讲道了!”
卧……卧槽!
使者惊呆了,真……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假的啦!
只不过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当真的了而已。
颜神佑之前因为自己年幼,说出来的话没有份量,为了开盐田,便用过神仙托梦这样的借口。这是已经有神话基础,幸运的是她真把盐给搞出来了,这便让人相信,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了。
楚氏再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加工,相信的人自然就更多了。
话说,当时颜静媛姐妹俩在屏风后面,颜静姝的尸体也被抬到一边摆放。颜静媛看着亲姐姐死得不能再死,悲从中来,小声啜泣着。颜静娴却将眼泪一抹,一把拽住了她:“你为她哭,不值得。”
颜静媛毕竟心软,小声道:“毕竟是亲姐姐……她又没认……”她的心里,总是希望一家和睦的。比如说颜静姝常说楚氏等人不好,她也劝颜静姝不要这般。这回轮到颜静姝的头上,她又希望颜静姝不死。
颜静娴咬牙切齿:“她最好弄这些小巧心思,旁人蒸个圆饼,她便非要压出些个花朵纹儿来,好显得与众不同。你自家看,是也不是?那饼上头,还有戳的眼儿,想是银簪子验毒弄出来的。等着她认?她但凡做错了事儿,什么时候认过?不都推到旁人头上了?”
颜静娴这话,真是驳无可驳,都是亲姐妹,常年住在一处,彼此的某些小习惯互相都很熟悉。颜静媛左右为难,哽咽道:“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劝也劝过、骂也骂过,软硬兼施,她就这样,有什么办法?”颜静娴才想哭呢,一个姐姐自取死路,另一个……软得像跟面条,当人妹妹的,何其苦也!
颜静媛只觉得头脑发胀,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主见,夹在一姐一妹中间过活。总有来说,颜静姝总是神神叨叨打些小算盘,倒是颜静娴这个妹妹,时常给她提个醒什么的。现在姐姐死了,就剩下妹妹了,她也就昏头胀脑地听了妹妹的话,点点头,继续哭。
颜静娴头痛不已,深深地觉得有这么两个姐姐,真是……上辈子欠债太多!
无奈地伸出手,把比自己还高的姐姐的脑袋摁到自己怀里摸摸毛,颜静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郁氏一直旁观着,抱着家女儿六娘,给她闻带着刺激气味的香囊让她哭。一面还分神听这姐妹俩嘀咕,听到最后,也只能服气,都是一个娘生的,真是三个女儿三个样儿。
正感慨间,听到外面哭声大作。颜肃之一面哭一面嚎:“你快回来啊!怎么就丢下爹娘一个人走了呢?你快回来啊!”
郁氏心说,可不带这么喊的啊,这不是让孩子走得不安心吗?
让她没想到的是,颜神佑一个鲤鱼打挺,她就坐起来了!僵硬着表情问:“你们哭个甚?!”
再不打挺她就要抽筋了!
颜肃之:“=囗=!”你这复活的姿势过于奇葩啊!
丁号等:“=囗=!”不对吧?我没听错吧?好像是小娘子的声音啊!
楚氏咳嗽一声,剜了颜肃之一眼:快背台词啊!这事儿NG了可没办法重新读条再来过。
颜肃之震惊了一下,恍然大悟地问道:“你怎么……这是……”忘……忘词了!刚才哭得太浑然天成了,感情投入太深,一时没能拔-出来。
颜影帝神佑功底了得,很快记起自己的台词,接口道:“我做了一个梦。”
楚氏舒了一口气,看看哭得像个猪头一样的儿子,嘴角一抽。颜肃之哭得不在状态,就只有她来了。楚氏道:“你可把我们吓坏啦,无声无息的,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躺着,好容易你阿爹将你喊了回来了。”
颜神佑也是嘴角一抽,伸手给颜肃之擦擦满脸的眼泪鼻涕,再看姜氏,已经默默抹去眼泪了。这才缓声道:“怎么大家当我死了不成?这哭的……我就是做了个梦,有人喊我去说话来的。”
楚氏问道:“说话说到没了生气?究竟梦到什么人了?又说的什么?看这些人为你急成这般模样,你须与我有个说法儿。”
丁号等越听越觉得不对,怎么这个深居简出的太夫人,似乎……嗯?很有气势的样子嘛!这种气势,与以往那种“太夫人”式的感觉迥然不同,这种气质,似已超乎内宅妇人,气质上隐隐与颜神佑很象呐!
卢慎已经扬声问道:“还请小娘子明示。”
颜神佑开始编,编神仙,编对话。这些楚氏给她的台词很简单,无非是:“有仙人以车相迎,往天上去,说下界之情,言道富贵当不止于此,昂州必更富庶。”
四下一片寂静,片刻后,爆发了一阵强烈的欢呼,欢呼声辐射开来,感染了全城。
河间王的使来时,就遇到这么个状况。他原本稍有慌乱的,及入州府,听说小娘子死而复生。心中不免疑惑:这神神叨叨的,似乎有些不祥,做世子之正室,总有些。如此说来,还是越家小娘子合适些……
如此思忖,却又正一正衣冠,管它以后的事呢!以后哪怕废了呢?先把她爹手上的兵拐了来再说!
一到便被拿下了。
使者还要问:“颜公这是做甚?”
做甚?拿你的人头向朝廷币心呗~
颜肃之二话没说,就一个字:“杀!”
使者还在做梦呢,就被玄衣一拥而上,揪到府门外大街上当众砍脑袋去了。
这边玄衣才揪人出去,府门口正撞上两拨人。一拨是熟人,为首是个锦衣青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阿舅,阿寿怎么了?”这是徐昭,他离得略远,正好来办事儿,听到噩耗就跑了来。
另一拨是个眼生的老头儿,头发胡子全白了,眉角耷拉下来几条长长的寿眉。口中也说:“颜二,万毋为非礼之事!”
两人撞到一起,徐昭袖一擦脸:“你谁啊?这么说我阿舅?”
老头子被他气得不轻,怒道:“老夫霍十二!”
好么,被先帝称为祸害的霍老先生,兜兜转转的,七老八十地他居然跑到昂州来了。
没得说,两位您一起进去吧,咱们还得办事儿。玄衣让开路,让他俩出去了。霍老先生看了一眼他们揪出去的人,那使者还要喊:“霍先生救我,唔,嗷!”就被一拳揍在肚子上,疼得再说不出话来了。
霍老先生舒了一口气,双手一背,踱进府内,再不见方才急急赶路时的慌张了。徐昭暗叫一声倒霉,乖乖当起了向导,抓了个人让他去通知颜肃之,自己却陪霍老先生往厅事里去。
府门外大街上,戴千户手起刀落,河间王使者人头落地。围观群众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州府杀的,就一定是坏人,一齐喝彩!
州府此时再宣讲,颜使君乃是个大大的忠臣。咱小娘子被神仙请去做客了,神仙让她会话给她爹,说富贵不止于此,昂州未来更美好。四下一片欢呼。
这个,对待纯朴群众,封建迷信还真的是相当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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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先生往里走,只见里面人来人往,忙而不乱。心内点头道,这倒像个样子了。
里面正在收拾着呢,才说颜神佑没死,这些出丧的家什就不会紧赶慢赶地收拾了。里面又传出话来,道是三娘死了,丧事还得办,只是未婚女孩儿,又没什么名声,就小办一下,东西都收拾起来,往临时搭的灵棚那里去布置。
颜肃之听到通报,丁号道:“霍先生名满海内,使君须亲自接见。此人前番既去见藩王,此番又来……”
颜肃之道:“彼老矣,无能为,我见机行事罢。”
让颜肃之没想到的是,霍先生虽老,却并不是无能为,而是给他带了一个重磅消息:“亏得你心里明白,否则就要成笑谈啦。那河间王世子,已定了河间越氏之女了!”
颜肃之一卷袖: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中二帝,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老祸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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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先帝做人晕晕乎乎,看人倒还有那么几分准头,他说这位霍老先生是个老祸害,别说,霍亥还真就是个祸害来着。只不过这一回,他是来祸害河间王的。先帝如果泉下有知,大概也能消一口郁闷之气了。
却说,颜肃之一听霍亥说河间王的世子已经有了老婆了,还要跑过来骗婚(虽然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地根本没有答应),可比当年先帝听说霍亥跑了的时候气愤多了。
饶是霍老先生也不是一般人,看到中二病在那儿卷袖子,也是眼角一抽。急急劝道:“没答应就好、没答应就好。”心也跟着直抽抽:这货怎么越看越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忠孝仁义温良恭俭让呢?看来看去,倒好似一个中二病。
颜肃之他就是个中二病啊,好名声那都是包装来的。同一件事情,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叙述了。霍老先生还算是个君子,是以听了外面说他“自污”以全父亲的心愿,又救过自己(这个才是重点),便觉得他是个好人。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冒着死在路上的危险,跑过来给他提这个醒了。
没想到看到颜肃之之后,发现跟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如果颜肃之真的是个君子,那他应该郑重谢过自己,然后跟河间王正式划清界线。眼前这个颜肃之,二话没说,这就是要干仗的节奏。霍老先生扪心自问,开始怀疑自己到昂州的正确性了。
丁号一直默默地听着,直到此时,才方才向霍老先生发问:“公、何以、知之?”
霍老先生眼角一抽,他在京城的时候,倒是跟丁号见过面,虽不是什么忘年交的好友,倒也还彼此记得。丁号是个精明人,这是霍老先生对他的评价。暗叹一声晦气,霍亥心道,也罢,反正来就是为了告诉颜肃之、还他一分人情的。
当下便叙说出来。
霍亥上了年纪了,说起放话来语速很快,亏得整个州府已经被丁号这个结巴给磨出耐性来了,自颜肃之往下,都很安静地听他述说。
原来,霍亥当年离京,是去找藩王去了。似他这等名家,走到哪里,都有人供奉着的。颖川王等早存异心,更想要这等大儒过来装门面,是以颖川王欢喜无限,把霍亥给供起来了。霍亥经过仔细观察,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他四下游荡,借着大哥死了要回家办丧事的机会,从颖川王那里跑了出来,最后到了河间王那里。
在霍亥看来,颖川王太会装逼了,不好,不如河间王敦厚。于是就带着他的侄孙霍白同学(小霍同学是家里不放心老霍出门,特意派了个武艺高的随行),一路投奔河间王去了。
前脚走了没多久,后脚五王造反了。对于霍亥这样的人来说,虞喆父子下台并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甚至早在先帝时期,他就盼着先帝下台了——什么玩意儿啊,不顾礼法的家伙。五王造反,霍亥是挺支持的。并且颖川王等选择的机会也是相当好的,朝廷根本压不住乱民,五王“忍无可忍”才要起兵安天下。
也是霍亥的运气好,他跑去河间王那里,也受到了礼遇。颖川王也不好跟亲兄弟算这个账,也不敢跟霍亥算这个账。两下都默许了,然后郁陶来了,然后……阮梅就犯了中二病,把颖川王留给了郁陶。霍亥当时还想,真不愧是一家人,做哥哥的不讲规矩,做儿子的不**度,这做弟弟的也是个傻货,居然说要捉活的!从来活捉都是给对方活路,懂?
幸亏我相中了河间王。
没想到啊,极品总是成堆出现的,河间王作为先帝和颖川王的亲弟弟,虞喆的亲叔叔,他的大脑构造也不太正常!
“先是,未起兵时,王已为世子定下河间越氏之女,女聪颖**,河间有名。越氏乃河间著姓……”
丁号摸摸下巴:“仿佛记得……京中哪个正是姓越?”
颜肃之冷冷地道:“新任的太常。”
霍亥咳嗽一声:“事情已经定下了,不过是没料到颖川惨败身死他乡,东海为方会所围,河间入荆州,恐势单力薄。河间帐下有进言,欲收君为己用者。正在争论间,郁大将军大军又至……”
大概就是,看着昂州太平、地方又大,又远离战场,很适合做根据地。但是颜肃之亲朋好友都在京城,亲爹又是本朝元勋之一,又受先帝和虞喆的重视,怕他不肯痛快答应。对于这种低效率、文人多、装逼犯多的集团,争吵是常态,吵一吵也没什么的。没料到郁陶干翻了颖川王之后,受到虞喆的表彰,本来是去追着济阳王砍的。一回头看河间王地盘扩大,为防止他势成,便要势他立足未稳之时,将河间王再拍翻。
刀悬在头上,就不能再拖了,于是就有人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越家也不能不答应,不为别的。颜肃之答应了,救援了,他家闺女还能捞个小老婆当当,还能说“为了大业受了委屈”,还能让河间王父子愧疚。男人么,总是如此的,愧疚了,就会对她更好。将来之事,谁是最后的赢家,可真不好说。等事成了,把颜家女儿搞废,越家女儿扶上位,越家外孙就是将来的天下共主。
这笔买卖,划算。
要是不答应呢?兵败了,越家作为河间王的姻亲、支持河间王造反的逆贼,杀的杀、流的流、抄抄家……女眷没为奴婢。嗯,越家女就不止是做一个人的小老婆了,不定要混成哪家功臣家里的侍婢,弄不好还要待客。这年头还挺常见拿自家美婢招待客人、把奴婢送来送去的,有什么遭遇可就真不好说了。
越家支持河间王,可不是为了陪葬的,乃是为了获“无数”倍、“泽可以遗世”【1】的政治投资的勾当的。既做了开头,就没办法停止,只能继续支持下去,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为自己攫取更多的利益。
说白了,就是一次凤凰男和小白花的合谋,把一个原本也不需要非巴上来的人拖下水,为他们出力、帮他们打江山。末了,被救了命、得了实惠的人还要说自己真是牺牲良多、受了委屈了。那个真正出力的,反倒成了反派,得被打倒,再踩上一万只脚,永远瞧他们脸色过活,才说是正义得到了伸张。
霍亥虽然不待见朝廷,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宽了底线,认为,如果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正伦理纲常,搞掉这个乱搞的朝廷,天命的理由之下,造反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真的不能接受这种事情,于河间王家,这是不守信义,明明约定了婚姻,却又以妻为妾,骗婚颜氏。
对于颜氏来说,本来好好的当个忠臣,虽然朝廷不好,但是做忠臣总是没有错的。且颜肃之也是帮过霍亥的,他也不忍心颜肃之就这么被蒙在了鼓里。
一路走来,旁的地方乱七八糟,哪怕是还算太平的荆州,也是干旱之下的荒凉。到了昂州,发现居然是安居乐业,四夷归化,昂州城更是气势宏伟、欣欣向荣。霍亥到底是个读书人,有着家国天下情怀的读书人——越发觉得颜肃之是有些本领的,不该就这么被拉上贼船。
没想到的是,才到州府门口,就看到河间王的使者被拉去砍头了。霍老先生这一路着急,气都没喘匀的心情,终于得到了平复。
颜肃之颇为感动,没想到自己中二期一次犯病,原是为了给赵忠添堵,竟有眼下这效果,卷完了袖子,又放了下来。郑重谢过了霍老先生的示警之恩,认真地道:“我世受皇恩,怎么会去造反?”
霍亥想说,你那个朝廷,也不咋地,你不反,自有人反,你也就不要逆时代潮流而动了。再说了,那个破太后,是个什么好货么?多恶心的事儿啊,她都干得出来。这个时候的霍老先生是万万没有想到,更脑残的事情,水货们都是干得出来的。他只是点到为止地说:“但守土安民,已是对得起良心啦。”别特么去为朝廷卖命,真特么不值得啊。
颜肃之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丁号自然也听得出来了,眼珠子一转,笑道:“那等傻事,使君是不会答应的。老先生一路辛苦了,还请住下歇息歇息,晚间容使君设宴相请。再者,我们小娘子去而复返,也是要谢过老先生的。”
霍亥说话慢,脑子却不慢,问道:“去而复返?”
丁号颇为得意,将颜神佑被神仙请去喝茶,然后送回来的事情给说了一遍。霍亥还有一点不信,问道:“真的?”
丁号道:“这是自然,老先生见过便知的。”
颜肃之静下心来,却将眼睛放到霍亥身后一个青年身上了。青年看起来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长玉立,身姿挺拔如松柏,从进门开始,颜肃之就看到了。不过因为当时有事要说,霍亥又没有介绍,他才没问。现在事情说完了,结果很让人满意,颜肃之就问道:“这是哪家儿郎?”
青年一身锦衣,看着不似僮仆,颜肃之才有此一问。
霍亥咳嗽一声:“这是家兄之孙。名白,字长庚。有些武艺,一路护送我来的。”
颜肃之眼珠子一转,暗道,老祸害的侄孙子,必有些学问,又能一路护送他来,想有些本事。我这里正缺好些个能带兵的人,不如留这祖孙下来,老的可以装门面、请教学问。这小的,考较考较,能成一员大将也未可知。
便赞这霍白同学一路护送叔祖,不辞辛苦,十分难得。又命人将二人护送往驿馆里好生休息,卢慎抢先一步出去,得把河间王使者那里清理干净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别让霍亥遇上不该遇上的事儿。
霍亥也确实累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同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还来回奔波,是得休息了。不过他还惦记着一件事儿:“明日可否请问小娘子些许事情?”颇有一些求知的精神。
丁号含笑道:“这是自然的。”
颜肃之见霍亥望着自己,也点头道:“小女自当拜望老先生。”又让古工曹陪着霍老先生去安置。古工曹也是京城来的,倒是也见过老先生,好歹有些个共同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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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亥一走远,丁号马上说:“不、不不,不能放他走!”
颜肃之微笑道:“就要打起来,为了老先生的安危计,也不能让老先生涉险呐!来,咱们合计合计,怎么搞死河间王那个牲口。”
丁号脑门上三根黑线滑下,应一声:“先秋收吧。”
颜肃之怏怏地道:“敢戏弄老子、坑老子的闺女,我弄不死他!”这种街头无赖式的放话一说出口,颜肃之一怔,喃喃地道,“说得真顺口,颇为怀念在京城时年少轻狂……唉,还是不轻狂的好,轻狂了,家里人跟着担心呐……”
丁号表示,他啥都没听到。
卢慎道:“既然使者已经斩了,便当上表朝廷,请朝廷当心呐!哦,还有那位越太常,”说着一撇嘴,“可不能叫他里应外合了。”
颜肃之缓缓地道:“大善,”然后开始暴怒,“我日他祖宗!”妈蛋!让老子顶缸,你们发梦还没醒呢吧?
颜肃之亲哥亲舅大舅子都在京城,他朋友虽然是皇帝表哥,可唐仪又是他亲家,难保不受点什么牵连。这消息要传到京城,这几家人家没一个能推卸得了的。哪怕说“不知情”那都不管用的,这时候的株连,谁管你知不知情呢?
谋反夷三族,没得说。颜肃之虽然陆续捞了些亲友过来,可是正经的三族当家人都在京城好吗?这事儿,得亏他有私心,闺女也基本上说定了山璞了。不然被人一忽悠,别说,河间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一点头,就把他哥他舅连大舅子带亲家一块儿坑沟里了。
越家呢,还特么好好儿的!
凭谁被这么算计了,心情都不会好。
丁号是个结巴,不大会劝人,亏得颜肃之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骂完一句,他就平静了。转而琢磨起怎么坑人来了:“可惜了,扬州太乱,通信不便,不能即时将消息传至京城。不然,嘿嘿。”说着,摸起了下巴。
丁号这才接上一句:“不直走也没什么,往东,吴郡也是扬州地界,就是远点儿。”昂州通往京城的官道,是直线,穿过扬州。官道西面比较乱,湓郡的大部分领土在官道西,往东多走一点,就是吴郡了。如今韩斗在那里,倒是比较太平的。出了吴郡,就可到扬州城,蒋刺史在那里,虽然不能平定全境,不过州府周边还是比较太平的。
颜肃之道:“如此,甚好。”
丁号道:“使君不去看看小娘子?”
颜肃之笑道:“对对对,等下还要带她去见这位老祸……先生呢。”
语气转得略生硬,丁号听了也没啥表示。颜肃之吐了一下舌头,问丁号:“老先生能见客么?”
丁号狡猾一笑:“看霍先生怎么说了。”
颜肃之点点头:“家里有白事,晚间我亲往驿馆去见霍老先生。”
丁号尚不知颜静姝之事,问道:“小娘子不是去而复返了么?”
颜肃之狞笑道:“是另一个丫头,误食了砒霜。”
丁号还稍有不明,卢慎毕竟出身大家,一听即明。这事儿,说不得又是家族之阴私,照颜肃之的表情来看,可能是死的这一个做了什么,幸而小娘子福大命大,没有中招。卢慎心里有数,也装成什么没看出来。他如今在州府委实有些个尴尬,颜肃之父女虽是待他一如往昔,旁人也力图装成很正常,然而行动之间,却皆不以他为众属官之首了。娶老婆,不但老婆人好就好,老婆的娘家亲戚能不能上台面,也很重要啊!
这时候,就更得装不知道了,卢慎只说:“既然如此,还请节哀。万幸小娘子无恙。”
颜肃之点点头:“晚间同去见霍先生。”见丁号与卢慎答应了,他才抽身到后面去见闺女。
吓死爹了!
正儿八经相处还没有十年的时间,闺女就差点被人害了,颜肃之想想就一阵的后怕。心里虽然不解,完全想不通颜静姝干嘛要害他闺女。最后一面骂着“小贱人”,一面又再次归结为“她爹娘就都不是好东西,她也是个小坏种”。
骂着骂着,骂到了后面,一看,哎哟,闺女已经换了衣服洗了头,搁那儿聊天儿呢。颜肃之就笑开了:“还是我闺女好!”
姜氏嗔道:“你又没个正形儿了。”
颜肃之心说,我快吓死了,要个P的正形啊?!厚着脸皮蹭了上来,跟姜氏坐在一处,问颜神佑:“觉得怎么样?”
颜神佑眼角直抽,心说,我又不是真的死了,有什么感觉啊?可是看他的眼神实在热切,只好说:“躺得腰酸背痛。”
姜氏道:“小孩子家,哪里来的腰?”也笑,“亏得你阿婆机敏,不停的给你擦着汗。”
颜神佑笑道:“是极,是极。”
说话间,阿萱姐妹又到。原来,这里闹哄哄的时候,阿萱便觉得不对,使人去问,阿方又来说:“前面乱,小娘子们别过去,免得冲撞了。”与阿蓉一商量,觉得既挂白幡,又说乱,怕是有什么不可言说之事,便都在室内不出门。过一时,听说解禁了,这才一齐过来见颜神佑。
六郎也带了阿茵与八郎过来。盖楚氏担心,如果当着小朋友的面弄死了颜静姝,会让小孩子担心。再者,年纪太小,不到万不得已,少入灵堂为佳。直到此时,才都被允许过来。
大家看颜神佑没事,也都放心了。连六郎都作出“松了一口气”的动作,看得人发笑。八郎见他哥这样,也伸手拍拍小胸脯:“呼——”
颜神佑忍笑伸手,去捏他的胖脸:“你知道什么呀,也学六郎。”
八郎(⊙o⊙)表情看着颜神佑:“阿姐?”
阿萱忍不住别过头去,趴在妹妹肩膀上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颜肃之笑得很是大声,被姜氏拍停了:“小点声,毕竟……”一呶嘴,方向正是颜静姝那小院儿。颜肃之冷一脸:“我还没放炮仗呢。”
颜神佑也说:“阿爹此时别赌气了,咱们太太平平的就好。”
阿萱与阿蓉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想:看来是真的什么阴私之事了。眼下不好追问,日后事情淡了,再问一问吧。
事实上,不用等日后,姜氏就说:“虽是三娘自寻死,毕竟也姓颜,都去上炷香吧。不看她,也看四娘、五娘面上。”
阿萱就挺明白的了,这事儿原本不算好猜,但是考虑到虞喆对齐王的态度,这也就不难懂了。
于是一齐去给颜静姝上了一炷香。颜静媛已经哭晕了,颜静娴还在,小声代颜静姝道过歉。颜神佑道:“人死如灯灭,我已忘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
颜静娴小声答应了。
姜氏又问颜静媛怎么样了,大夫来看过了没有,颜静娴一一回答了。姜氏叹道,这倒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了,落到三房里去。自己闺女没事儿,她也有心情同情别人了,拍拍颜静娴的肩膀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要累着自己。”
上完了香,让阿萱姐弟几个先回去,自己一家人去跟楚氏问好。
楚氏好吃好睡,见他们都来了,还笑问:“有事?”
颜肃之心里有点不自在,不讨论正事的时候,跟亲妈相处还真是别扭呢!颜神佑倒是大大方方地反问:“来看阿婆,算不算事儿?”
必须得算呀。楚氏笑眯眯地道:“算什么呀,这就是呀。”
颜肃之心道,真是看人下菜碟儿啊,您老真是好眼光,就对我闺女好了。当下将霍亥带来的消息用“虽然是开玩笑,其实很生气”的口吻给说了出来。
姜氏脸都气白了,六郎紧绷着小脸儿,骂道:“无耻!”
颜神佑是被气笑了:“哎哟,还真有这种不要脸的贱人啊?”
楚氏道:“即刻发快马,将首级并消息送往京中!”
颜神佑止了笑:“啊?啥?不好!”
楚氏没好气地道:“想到了?”
想到了,当然想到了啊?我就是干这样的行家啊!颜神佑忙对颜肃之道:“要是河间王现在就往京中传流言,京中亲友……”已经撕破了脸,那边开始还能忍得住,要是一直得不到消息,说不定就要出贱招,搞点流言出来,造成“流言里的既成事实”了。
颜肃之骂道:“我撕了这家贱人!”骂完了才说,“放心,快马已经发了。绕道吴郡,不怕路上有人拦截。快马半个月一准能到。”
楚氏这才说:“那位霍老先生,去见一见,能留就留下来!他素有名望的,且正好可做一个证人。咱们家不能做反贼!”
颜肃之父女匆匆离去,楚氏招手,叫六郎过来,给他讲一讲课。
作者有话要说:投资有风险,下手须谨慎。
【1】《战国策》——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其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曰:“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愿往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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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却说,颜肃之父女并州府诸属官百密一疏,单想着此时交通不便,又是在秘密协商阶段,当不至于传到京城。却忘了造反的人,阴暗面实在不少,千算万算,漏算了万一河间王一方故意将消息传播出去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便是擅长搞这些的颜神佑,因近来种种事务颇为忙乱,又接了楚编剧的剧本儿要排演,也疏漏了这么一种可能。
至于属官里有没有人想到了此节,那便不知道了。
总之,这事儿被漏了出去了。颜神佑恨得直跺脚:“居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招,气死我了。”
颜肃之眉头紧皱,对颜神佑道:“消息已经放出了,河间王的使者也已经斩了,事情不至于坏到不可收拾。河间王能不能想到,是其一;想到了,能不能顺利将消息传到,是其二;传到京中了,朝廷信不信,是其三;但是信了,你伯父他们也未必不能斡旋,拖延些时日还是能做得到的。”
颜神佑道:“我跟自己生气呢。”
颜肃之道:“气什么?有气拿河间王出去。再过不几日便要秋收了,秋收一毕,粮草都有了,便即出兵,先下湓郡,再入荆州。”
颜神佑道:“湓郡不好交给旁人了,否则正处在大军后翼,实在不能令人放心。”
颜肃之道:“张瀚如何?”
颜神佑道:“这么些个人里,也就是他真个有管过一郡的经历了。只是张瀚走了,他留下来的缺,须得有人填了。”
颜肃之道:“无妨,离起兵还有几日,可慢慢想来。先去见老祸……”硬生生把最后一个字给顿住了。
颜神佑道:“好。”
父女俩心里存了事,便都笑不起来了。先前议事,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与朝廷起直接冲突,也是有这种顾虑在内的。大家只想着把昂州的消息封锁掉——这个比较好办,以往都是这么办的,这一回也拦下了使者发往荆州的消息,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在惯性思维之下,忘了另一方也是有主动权的。
颜肃之见女儿表情很沉痛的样子,故意岔开话题道:“何家的闺女,你待怎地?”说着又生起闷气来。这事儿何二女看着无辜,实则愚不可及。原本这样的婢子,照颜肃之说,打死算完。但是何二女她爹何大,又是玄衣千户,比如得力又忠心的一个人。
往根源里说,何二女本人是颜神佑亲自挑了来的,又养了这么些年,没有将人调-教出个模样儿来,反而养得单蠢无知。虽然不用跟部曲讲这些道理,颜神佑自己心里也是很不自在了。
颜神佑含糊地道:“人已经拘了起来,等我跟阿娘、阿婆商量过了再作决断罢。”
第二个不自在的是姜氏,何二女当初是她作主留下来了,万万没想到险些害了女儿的性命。若不是楚氏心思细,颜神佑说不定就会中招。一想到这里,姜氏就胆寒,深觉不特是何二女,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梳理一遍。并且着手整理一下饮食等章程,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颜肃之道:“不要想太多!为个婢子束手束脚,又能干得成什么大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明白么?”
颜神佑道:“是。那何大呢?”
颜肃之道:“他自然是照旧了。只不过,也要与卢大一般,有些个不自在。”
颜神佑道:“卢大郎这运气实在是差。人有五伦,于父子、夫妇上,他皆不顺遂。”
颜肃之站住了脚,颜神佑一回头,跟着站住了,站在他面前仰头问:“怎么?”
颜肃之道:“他毕竟年轻。江氏与他是结发夫妻,自然是不想疑妻子的。他在本家颇受了些委屈,对岳家自然会有期望,也不愿意去疑。不单是他……”
颜神佑心头一动,她爹也是在自己家受了不少委屈的人。只不过当时她爹中二癌晚期,连岳父家一起埋怨上了。后来病好了,对岳父家比对自己家也差不到哪里去了。果然是有共同的经历才能产生共鸣。
伸手扯了扯她爹的袖子,颜神佑故作轻松地道:“吃一堑长一智罢,在他这个年纪能做到他这个位置的又有几人?眼下出错,只要心摆正了,反倒是件好事,免得以后犯更大的错,到时候无可挽回,才要令人叹息呢——他如今,心结解开了没有?”
颜肃之道:“他是个明白人,总是会越挫越勇的。何况他父亲也不是个傻子,总会相劝一二的。你以为当初我只是区区一县令的时候,他来投我,是他自己能全做得了主的么?”
颜神佑道:“那便好。毕竟同患难了这些年,不要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才好。”
颜肃之道:“走,见见那位霍老先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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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亥累惨了!
当然颜肃之跟唐仪双二联手整赵忠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老了。过了这么些年,他又在这乱世里一路奔波,虽有侄孙一路侍奉,他也累得够呛。老年人觉少,可他一到驿馆,擦完脸就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霍白听说颜肃之来了,才轻轻将他摇醒。
霍亥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打了个哈欠道:“老了,当年出京的时候……”
霍白额上青筋一跳,心道,您老人家打京城出来就跟了个反王,很光彩么?
霍亥已经习惯了这个侄孙的沉默,哀声叹气地道:“老喽,小年轻们都嫌我啰嗦不理会我喽。”
霍白:……
也不知道为什么,霍亥近来话越来越多,说话慢,说的却不少。这让被派来侍奉的霍白十分苦恼,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么念叨呀。
还好,颜肃之的到来拯救了他的耳膜。
霍亥虽是前辈,但是承过颜肃之的人情,架子便端得不够高,彼此都颇为和气。颜肃之再次祭出“拖”字诀,父女俩一路上都想过了,这回用拖的,不至于再节外生枝了。先命女儿来拜谢霍亥通风报信的情谊,虽然颜肃之自己已经下了决定,霍亥能有这份心,还是很不错的。
颜神佑装作乖巧淑女样儿,温文尔雅一福礼。霍亥笑道:“是个好姑娘。我也没帮上甚么忙,令尊行事很不糊涂哩。”
颜神佑微微一笑:“您老也很明白事理。”
那边卢慎已经与霍白喝上了。两个都是年轻人,亦都有些本事,霍白虽然沉默,礼数却懂,两人就默默地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
颜肃之这里,只说些昂州风物,问霍亥沿途所见,百姓是否安泰。
霍亥道:“你这话不实诚,当今天下,自三十年前起,百姓便不敢说自己过得安泰啦。”
丁号又来安利:“那啊啊,您嗯,得、在、咱、们、昂、州、瞧、瞧。安、居、乐、业。”
霍亥来了兴趣:“我这一路,也就是入了昂州,始觉得好了些,果然全境如此?”
丁号骄傲一挺胸:“当然!”
霍亥眯着一双老眼,将丁号上下打量过了,再看看颜肃之,道:“那真要看一看了。”
颜肃之打圆场道:“老先生一路辛苦,多歇息几日,四下看看,我当悉心招待。慢慢看,住多久都成。来,请。”向霍亥举杯。
霍亥也满饮一杯。
颜肃之恐他年高,便不再劝酒。霍亥也不贪杯,却又朝颜神佑举杯:“早先颇听闻小娘子有神异之事,今番天上归来,当为小娘子接风。”他这么说了,满屋子说话的、喝酒的,都停了下来,一起举杯。
这种说得好像她真的死了一回似的口气……颜神佑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红着脸也举杯。
霍亥借此打开了话匣子,十分感兴趣地问:“小娘子见天上的神仙,都是什么样子的?有羽人乎?有鸾凤乎?有天帝乎?教授小娘子制盐之法的仙子,这回见到了吗?生得什么样子?”
颜神佑愣了一下,这个……楚编剧的剧本儿里可真的没写啊。
这个得自己编了。颜神佑默默放下筷子,拼了!
若要取信于人,那就得编出一整套的神话体质,包括服饰、建筑、饮食,等等等等。丁号等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拆台的,比较坑爹的是徐昭,他舅家表妹挂了,他也得过来,忍不住问颜神佑:“天上是什么样儿的?”天上神仙府,凡人总是向往的,逮着机会了,那是必要问的。
还好,颜神佑是穿来的,中古神话体系那是相当地丰富,什么三十三重天,什么蟠桃园,什么“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又说天上有南斗星君与北斗星君,他俩跟她聊了那么一会儿。南斗星君主寿禄,所以“预言”就是这位仁兄跟她说的。
众人都听住了。
霍亥听得很仔细,还时不时发问,比如问:“到何处寻这些天兵天将来?”
颜神佑答曰:“我就去了一会儿,没人告诉我。”
霍亥:“……”
颜肃之肚里快要笑死了,还要作一本正经状,对颜神佑道:“你拣知道的都说给老先生听来。”
颜神佑瞪她爹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亲爹哎,有这么坑闺女的么?没办法,她只好开始编。到最后有些不记得了的地方了,就说统共上去那么一会儿,看到的就这么些了。
这倒也算合情合理了。
霍亥叹道:“恨不能见神仙面呀。”
颜神佑掩面。
酒过三巡,颜肃之便请教霍亥:“以老先生之见,河间王是否会往京城散布谣言,说在下从逆?我担心昂州与京城消息不通,恐陛下为反王蒙蔽啊。”
霍亥夹了一筷子笋丝,咔吱咔吱慢慢嚼了,等得颜肃之想掐着这老头的脖子把这口笋丝抠出来,好让他快点说话。终于,笋丝咽下肚了,霍亥才道:“河间那里,不是没有能人。不过——”
颜肃之发誓,一定要把这老头儿跟他侄孙扣下来当牛做马,不然对不起自己被他吊的胃口!心里发着狠,面上还作恭谨状。霍亥道:“我知晓之时,尚无这等风声传出。等他们想到了,使君这里的首级,也传到京中了。”
颜肃之长长舒了口气,微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一时宾主尽欢。
临行前,颜肃之再三叮嘱,让霍亥好好休息,城中驿馆,这一处就暂时划归霍老先生居住了。霍亥也没有老糊涂,反而向颜肃之要几个向导,道是接下来要往城里转上一转。
颜肃之满口答应,转脸就让颜神佑安排几个舆部的人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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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回到府中,天色已暗。州府虽有颜神佑“死而复生”这样的大喜事,却有颜静姝死了的丧事。不至于大操大办,倒也禁了戏笑。哪怕很多人心内快意,楚氏与姜氏却都是细心的人,各各传令,禁止高谈阔论,更不许到颜静媛姐妹面前说三道四。
府内移植了些树木,如今也是郁郁葱葱,间或有几声蝉鸣,听起来越发显得四周清幽宁静了。
原本父女俩说好了,是要跟姜氏商议一下,如何处置何二女的。不想到才入府,往后头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庭院之中隐隐约约有半截身影,檐下还有几个玄衣往那身影上瞪着。
听到脚步声,灯笼也都打起来了,颜神佑才发现,这是跪着一个人。身影颇熟,细一分辨,当是何二女她爹——何大。颜神佑心里就有数了,拉拉颜肃之的衣袖。颜肃之的脸已经不是脸了,颜神佑又拉了他的袖子一下。颜肃之才缓了缓神色。
何大的腿已经跪僵了,听到脚步声,又听周围人叫“使君”、“小娘子”,才迟钝地转过身来,伏拜于地。虽然州府掩住了消息,何大作为颜肃之亲信之仆,还是知道了一些风声——他女儿还涉案,已被关押起来。
颜肃之叹道:“何必,何必。”
何大道:“是小人的女儿犯了大错,我做她的父亲,理当受罚。”
颜肃之道:“罢罢,进来再说。”他的心里必要何二女拿命来抵罪的。否则此例一开,人人将主人当成显摆的工具,那还了得?不过何大一向忠心得用,倒不好对何大横眉竖眼了。
颜神佑有些愧疚,她将何二女弄过来,也是好玩,也是看着何大对颜肃之有用。造成今日的局面,她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颜肃之父女俩且不往后面寻姜氏,先入了厅事,何大也慢慢起身,拖着发麻的腿进来又跪下了。
便在此时,后面姜氏遣阿方过来传话。阿方先对颜肃之与颜神佑施礼,同情地瞥了何大一眼,只管对颜肃之道:“娘子说,此事何二女不是主谋,只是不够机灵,做事不过脑子。既做下这等事来,也是忠诚之心不纯,家里是再不敢留她了。虽是无心,毕竟犯了过错,打了十板子。何大为人忠诚,着他领回去好生教导。”
颜肃之心里是嫌轻的,但是姜氏已经判了,他便问颜神佑:“你看呢?”
颜神佑道:“便依阿娘。阿娘既已罚过了,此事在这里便打住了。毕竟相识一场,与她些尺头带走罢。受了刑,怕不好走动,给她套辆车。”
颜肃之心下叹气,这闺女什么都好,对外人也下得去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心软。还好,何二女这个祸患如今滚蛋了,自己闺女会莫名其妙发善心的机率大大降低了。
颜肃之又对何大道:“你……且降为百户,依旧在我这里侍奉罢。放你出去,你的日子又要难过了。”
何大一直流泪,听到这里,终于哭出声来:“是我对不起郎君呀!”
颜肃之也有些感慨,对他道:“回去好生教导儿女吧。”
何大一个劲儿地磕头。室内是铺了席子的,只听得一阵阵的钝响。颜神佑命人将他架起:“看你这样子,也不要马了,一块儿坐车走罢。阿方去领二女出来吧。”
阿方答应一声,对何大道:“我领她到西边角门儿上,你去接着罢。”心道,这个何二女,打小了就不肯用功去学。不过看她爹面子上,对她宽容些,没想到蹬鼻子上脸,自以为特殊,一点做奴婢的自觉都没有,让她滚蛋算是便宜她了!又有点同情何大,有这么个闺女,真是把亲爹都坑了。
何大道了一声谢,又给颜肃之父女磕了头,才往角门那里去了。
不一时,领了何二女到西边角门,交付给了何大。何二女没经过什么事儿,已经吓坏了,见了何大,张开嘴就想哭。何大待她扑过来,扬手便是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揪着领子就扔到了车上。对阿方一拱手:“有劳了。”
阿方使个眼色,命小丫环将两匹布递了过去:“这是小娘子赏的。”求情的话一字不提。
何大走后,阿方便想,自己的儿子是跟着六郎的,可得好生耳提面命一番,以何二女为戒才好!
那一厢,颜氏父女已经到了姜氏那里。姜氏不想再提何二女,只是厉声道:“以后不中用的奴婢,一个也不许留。”又说了饮食上的事儿,从此,家里上下吃饭都得用银筷子。吃食也只吃自家厨房拿来的,每餐都要心腹的侍人去领。厨房也要搜检。
因为是耗子药出的事儿,家里不再用砒霜药老鼠了,改用捕鼠夹……
一条一条,都说了出来。
颜肃之父女俩唯唯答应了。一家三口,谁都没有再提何二女。
让这一家人意想不到的是,何二女并没有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何大带她回家,让她见过了母亲、兄姐等,她的母亲还要问她:“脸怎么了?”
何大虎着脸,问何二女:“府里究竟怎么了?”
何二女被打得惨,声音有些含糊地道:“三娘好坏,拿毒饼与小娘子吃……”
何大厉声道:“那又与你何二?为何要打你?”
何二女哭道:“我不知道饼子有毒……就拿给小娘子……”
咔喇一声,一个炸雷在一家人头上响起。何大原以为女儿只是犯了个大错,撵出来,他揍这丫头一顿,让她长点儿记性,快点发嫁了算完。没想到这不是犯错的问题,这简直是有罪了。
一家人都不说话。
何大对妻子道:“她刚回来,给她吃顿饱的吧。”
何大娘子一看丈夫的脸色,就觉得不对,颤抖着答应了。哭着跑去做了一顿饭,夏天的饭食,熟得快,何二女肿着脸,还吃得挺开心。何大娘子见丈夫手里拿着根草绳,再看女儿吃得欢快,硬拉着何大出门儿:“我跟你说件事儿。”
到了隔壁去,就问何大要怎么办:“郎君娘子可说了什么?”
何大道:“撵她回家,小娘子还给了两匹尺头。可她做下这等事来,我是不能让她活了的。”
何大娘子道:“小娘子赏的尺头,我看了,很好的料子。你缓两天,容我给她做身发送衣裳,行不?”
何大咬牙道:“若非郎君唤回了小娘子,现在在发送的就是小娘子了!府里将此事隐下了,并不宣扬,已是大度。府里大度,我们不能不知好歹!事情揭发出去,我们一家还有什么脸面做人?拖过今日,我怕咱们都要心软,还想让她过年哩。你自家说,她做下这等事体来,可还有活路?”
何大娘子道:“那……那……”
“没甚好说的了,待她睡了,我……便亲自动手。你要心疼她,现在就跟老大媳妇连夜去缝衣裳吧。将我的寿器与她用吧。”
何大娘子不敢违逆丈夫,拉着长子媳妇去做衣裳去了。何大在院子里发呆,直到月上中天,才悄悄推开何二女的房门,一根绳子,将何二女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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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父女尚不知晓此事,父女俩正开心——程妙源又来了,这一回是好事,他将荆州地理形势图献上了。他原说的给颜神佑的新婚礼物,就是这个了。现在见颜肃之准备跟河间王干仗,也顾不上时间了,先跑了来,将地图一捧:“某性急,先将与小娘子大婚贺礼奉上,且占一席之地。”
原来,程妙源世居荆州,他哥哥原也是荆州上层,可惜去年死了。不过因为掌管文案,有许多荆州的档案,这个……都悄悄地复制了一份带回了家。在没有复印机的年代,这是一项大工程,也只有这样的地头蛇,又有官府门路,才能做得出这样的样来。
程妙源奔昂州,除了家眷细软,这部分资料也都带了来——包括土地人口籍册。不过那些过于笨重,还有一些是竹木简,此次会面,他带的就是一轴地图当引子。
这是颜肃之父女梦寐以求的东西!颜神佑知道,萧何入咸阳,只搬取秦之档案,便知天下户口地理,为刘邦抢占了先机。颜家据昂州,这一项做得很好,但是昂州之外,知之甚少,资料也不全。她一直愁的就是这个,拼命地发展舆部,没想到程妙源这么地及时雨。有了这些档案材料,颜神佑甚至觉得,她已经伸开五指,将荆州罩在掌内了。剩下的,就是收一收手指的功夫了。
程妙源这里,是看颜肃之不与河间王合作,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为了方便颜肃之搞死河间王,这才献的资料。
颜肃之大喜过望,对程妙源深深一拜:“我得程公,如鱼得水。”
程妙源道:“我非为明公,是为荆州百姓,是为朝廷、为天下。还望明公早起义师,解民于水火之中。”
颜肃之满口答应了:“秋收之后,某便整军。”
此时开心的三人都没想到,在荆州通往京城的路上,也有一队人马在拼命赶路,一直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程先生也是有底牌的人呀。
神兽同学收到的结婚礼物真是够份量啊!
山璞:婚礼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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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人生在世,并不是在刷一个单机游戏,颜家这一路走来算是顺风顺水,却也不能杜绝没有人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暗搓搓玩点阴的。说来颜家在昂州做的不少事情,也是暗搓搓地瞒着朝廷,一定程度上说,大家的做法倒有相似之处。
所不同的是,谋划之时的心理而已。
却说,河间越家也是一方著姓,族人做官的也不在少数,譬如那位太常,又譬如河间王那位原本的亲家。
这位仁兄原本是在青州做郡守的,管着一个大郡,平日为官倒也不错了,本事也有些,还扛住了最初的义军。吃亏在世道不好,这天下就像晒透了的干草,点火就着。他那点本事,在农民起义的熊熊烈火之下,就是杯水车薪。
传承了许多年的世家,积累是有的,本事也是有的,却往往带一点保守色彩。这让这位越兄台面对如火如荼的形势,缺了些果决。于是不得不卷起包袱、带着自己在青州如今来的人马,一溜烟儿往河间跑。半道上遇上了五王起兵,他干脆就跟着河间王混了。
当然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以明着说的,说出来了,就要做好承受“从逆”罪名的准备。越家在河间也是大姓,河间王为拖人下水,许下了重诺,为世子定下了越峰的女儿。越家也不敢高调宣布,盖因这是河间王起事之后定的亲,是实打实的“我就是瞧朝廷不顺眼,想让皇帝下台”的态度。
河间王妃也是世家出身,河间王岳父还在京里呢。可他只要表示画清界限,那就没太大问题。虽然是夷三族的大罪过,到底还有那么个回旋的余地。五王的岳家,可都是全国数得上字号的人家,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了——真要认真来个“夷三族”,朝廷该空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所以朝廷不得不将此事一笔带过,来了一个“概往不咎”。
政治这玩艺儿,有时候就是这么扯淡。
虽然是心领神会秘而不宣的事情,灵醒点儿的人是都明白的,不过是瞒着朝廷而已。
有了这门亲事,越峰自己是要为河间王张目。他虽然对付这样的大乱独木难支,然而若做个附庸,倒是有些眼光的。南下荆州,也是他一力主张支持的,到了荆州之后,果然得到了一州之地,越峰在河间王系的声望大涨。
本以为一切都会继续顺利下去,比如,五王里,颖川王已死,东海王被方会围了起来,阮梅这个脑抽,他居然奔冀州去,对东海王袖手旁观,东海王眼瞅就死定了。能跟河间王竞争的也就只剩下汝南、济阳二王了,这二王的地盘也没河间王大,势力也没河间王强。朝廷里也是人心浮动,快要撑不下去了。
河间王将是最大的赢家,连带的越家也要跟着鸡犬升天,或可跻身一流世家之列。
谁知道演员没一个听越编剧安排的,他们一个比一个大牌,不但不照着剧本演,还擅自发挥改剧本!
先是,郁陶命部将拖着济阳、汝南二王,自己死咬着河间王不放。一听说河间王入荆州,立即调头追了过来。
再是,河间王也扛不住了,同意了荆州士人的建议——联合昂州。代价就是,越峰他闺女已经到手的大老婆名额飞了,变成小老婆了!
【那我TM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越峰出离愤怒了。
可大家都知道,玩政治就是在耍流氓。越峰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他的家族已经在河间王这里投资得太多了。就像银行,已经给一个企业放了太多的贷款了,看着企业也不像是撑不下去的样子,那必须继续贷给它,让它盘活了资产好盈利。这样才能把利息收回来。在此期间,再生气也不能翻脸啊!
翻了就血本无归了。
越峰对河间王,只能忍了。不但要忍,还要忍得漂亮,还得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得装得特别为河间王考虑,他得赢得河间王的愧疚,让颜肃之哪怕出了牛马力,最后河间王还得觉得对他越家不起。
然而忍也不能就这么平白地忍了,那岂不是太窝囊了?越峰觉得,自己受了窝囊气,那必须不能让颜肃之好过了。是以在河间王的使者出发之前,越峰就开始琢磨,要怎么给颜肃之添堵。
这个添堵,还不能是明着的叫板,那样之前的委屈功就白做了,还是得暗暗的来、从河间王的角度上来做。
越峰平乱治民水平不够,琢磨这些事情的技能树居然点亮了。还真让他琢磨出了一个相当阴毒的法子来——将颜肃之投了河间王的消息传到京城,颜肃之父、母、妻三族俱在京中,这下子乐子可就大了。
有些人便是如此,自己抱着堆破烂儿觉得稀罕了,便觉得人人都要跟他抢垃圾。越峰就是钻进这个死胡同里出不来了,虽是心里不想颜肃之占这个位置,却潜意识里觉得欲成大事,需要昂州这个没有乱起来的根据地,以及——颜肃之肯定会屁颠屁颠地答应。
前提条件就假设错了,越峰的脑洞就越开越大,思绪如同脱缰的野狗一样越跑越偏。在此基础上,他便寻了一个河间同乡,将他的意思传给河间王——必须不能是自己出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是句电影台词,却是句不作伪的大实话。昂州这里,卢慎、丁号等“从龙派”在缺人才的时候尚且要排斥文化水平比较高的南下士人。河间王面前,也是派系林立,从京城就跟随的藩邸派、河间派、荆州派,至少三派,此外还有河间王收容的前颖川王那里逃出来的一小撮腿长的。眼瞅着又要来个昂州派。
相互之前的争斗那是相当厉害的。这样大的矛盾之下,各派系内部的争斗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河间老乡们愿意帮越峰这个忙。
于是,使者在昂州拼了老命地游说颜肃之,河间派在河间王面前也是拼了命地游说河间王。一个中心思想——逼颜肃之就范。
“颜氏与水氏本有夙愿,消息传中,再有推手,若今上夷颜氏三族,则颜肃之必与朝廷成死仇!届时不须殿下如何许诺,他也是要反的。如今颖川已薨,东海避走一隅,济阳、汝南如丧家之犬,舍殿下,他还能投谁?”
“颜二之父是国之元勋,世忠朝廷,非如此,不能令其下定决心呐!”
“颜二少年时桀骜不驯,如今游说,是颜二居上风,日后恐难辖制。朝廷夷他三族,他无路可走,来投殿下,方可灭灭他的威风。他有求于殿下了,才肯俯首帖耳。”
凡此种种,轮番轰炸。河间王原是有些犹豫的,不想过了大半个月,还没有收到使者的回信。
河间派又说:“恐事有不谐,颜二必在推三阻四。益州难下,殿下需要昂州之地,凡事先礼后兵,事到如今,必得令他归顺才好。”
河间王这才拿定了主意,决定让京城的暗桩配合着散播流言。
荆州、昂州的使者都在路上,拼谁先到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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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这里,根本就不知道河间王已经将贱招付诸实施了。
他打霍亥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与自己的猜测相印证,便以自己的使者已经上路,不必担心河间王耍贱招了。专心召集了以颜神佑为首的一干人等来研究程妙源带过来的资料,程妙源带来的资源很多、也比较翔实,然而消化吸收还是需要时间的。留给昂州的时间并不多,至少秋收之后半个月内,他们就得集结部队,开始动手了。
在这一群人里,有丰富的战争经验的人,数目为零。颜肃之父女虽然也带过兵,也打了几场绝对优势的胜仗,但那都不是战争,顶多算是围剿。无论是海贼还是山匪,再强,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河间王则不同,再弱,他的势力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一个有机整体。剿匪只能算是练兵,进军荆州,才是真的对阵。有组织有纪律,有后勤有战略。为政治目标服务,而不只是抢点东西就算完。
又有,打下地盘之后,如何安抚民众,站稳脚跟。如何与当地著姓相处,既能用他们治民之长,又不令他们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这些都要事先商议好了。
颜肃之心里明白,这样的军事行动,昂州方面必得他亲自带队——昂州方面,还没有什么能让人有安全感的、能独当一面搞这么大军事行动的将领,比人才凋零的朝廷,可用的人还少。唯颜肃之能够节制诸军,颜神佑也能——但是颜中二不舍得闺女去拼命。除了他俩,就再没一个人在军队系统有这么个威望了。
还是他去拼命,闺女看家得了。可这家,也不是好看的,颜肃之出兵,不能自己一个主帅,底下全是兵,还得有各级的将领、还得有些文书。留下来给颜神佑用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这个时候就显出昂州的根基确实浅来了,底子薄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将领就那么几个,能临民的官儿也就那么一点儿。与这些相比,粮饷反而不那么愁人了。
颜神佑被分了留守的任务,她又动起了点歪心思。颜肃之能想明白的事情,这一屋子的人都想明白了,颜神佑也不例外——事实摆在那里呢,不用脑子,光用眼睛都能看得出来。
谁都知道,颜肃之要亲领大军去收拾算计他闺女的王八蛋,必然带很多人去。打仗其实打的是后勤,以前小打小闹的还行,现在大军出动,后方比前线还要忙。必然缺人。
而信不过的人,现在州府上下一致的意见就是:不能用。
颜神佑听众人讨论许多日“某处可屯兵”、“某处有水源”、“某处可征粮”、“某处的门阀特别坏,不效忠朝廷,要打一打”。负责解说工作的是程妙源,资料是他献上的,解说的工作自然非他莫数。与舆部传来的消息一验证,程妙源说的倒都是真的。
颜神佑也不时插一两句:“这二年干旱,不知道地形地貌是否有变?原本有人烟的村庄,会不会因为干旱逃亡了?到时候兴冲冲过去又寻不到补给,岂不麻烦?又有,前番大旱之后却是大雨,今年秋后是否会如此?冲坏了道路怎么办?”
程妙源开始看到她的时候,是十分不开心的。他自认也是个开明的人,倒并不是说女人就得蠢才显得可爱。他也喜欢明理的妇人,觉得唯有慧黠的女子才值得敬爱。但是,凡事须有个度,一个妇道人家,跑到男人堆里来论政,也管得太宽了吧?
程妙源倒是个学问不错的人,这个学问不只是死读书,他还通晓些风俗,知道荆州旁边的这个昂州,骨骼清奇,女人悍勇,以为颜神佑这是受了昂州风俗的影响。当面不好说,要给颜肃之留点面子,只要颜肃之不反朝廷,其他的,都是小节。
决定背后劝颜肃之一劝:纵容女儿不是这么个纵容法的。你也是个头面人物,说出去了,不好。有这么个念头,看到颜神佑在侧,他也忍了。只是行止间避免与颜神佑有什么直接接触而已——这也算是礼教大妨。
让他想不到的是,颜肃之一摆手:“他们那是没有遇见过这么能干的闺女。”
程妙源:“……”正常人跟中二病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看在他没选反的份儿上,程妙源忍了。
这回颜神佑又旧事重提,说起:“这样人手是真的不够用了,你们真不把闺女妹子给我?不给我也行,我要招女官了啊。”
古工曹一听,四圈儿的头发都要支起来了:“啥?”您老怎么还没忘这一出啊?你行你上,这没关系,咱们听你的。可你不能……不能这么干啊!万一有个闪失,你的政治前途就完蛋了你造吗?你的政治前途一完蛋,这大后方还有谁能够坐镇?你说!咱能别一拍脑袋就想一出是一出吗?女人里是有能干的,我承认,比如我老婆,我就不敢惹她。可是让女人全面上手政务,真的大丈夫?
还有,你上次搞的什么招募,不是我拦着,我老婆孩子都没敢应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太蠢的,头脑发热想弄权的女人,你看不上。有脑子的,人家有自知之明,不去干!
还没等他提出反对的意见,程妙源已经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什么?这简直是胡闹!”程先生气得直打哆嗦,“这怎么可以?!”要不是这丫头她爹还在跟前,不好当着人家家长教训人家孩子,他一准儿开骂了。
颜神佑不慌不忙地道:“程先生尽知荆州事,却不如昂州内情。昂州建制不过数年光景,设立州府之时,人口堪堪达标而已。纵有这二年招徕流亡,其数目也不足与他州抗衡。时至今日,哪怕扬州战乱离丧,昂州户口也不到扬州二分之一,荆州尚且太平,流亡又少,户口数当在昂州三倍。”
程妙源道:“昂州岂无丈夫?”
颜神佑道:“这只是明面儿上的账。”
“?”
颜神佑上次未能说服州府同意,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战乱是政治洗牌的好机会,又何尝不是天赐的追求男女平等的良机?她一直坚信,这世上绝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凡事还是自己争取来的踏实。哪怕这样的争取,一定要付出血泪乃至生命的代价。有战争,男性的不敷用,必然导致女性走上前台。【1】
战争从来不可能让女人走开,相反,男人战死了,后果都压到女人头上了。既付出了辛劳,颜神佑就要为这份辛劳多讨些报酬。
依旧是用数据说话,虽然有程妙源这个外人在,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大致的意思,颜神佑还是说明白了:“越是繁华之地,根基深厚之所,门阀著姓越是多,隐田隐户越是多。扬州、荆州之人口,绝不止账面上这些,昂州,却是真的只有这么多。虽说兵不在多在于精,却也不能少别人太多!还要分兵驻防!现在现生,也得十五年后才能顶用。我没听说过哪一次似这般平定天下的大仗,最后不拉女丁的。”
颜肃之、丁号、卢慎这些接受能力强的,已经在思索了。没错,眼下是真的没有人可用了。
颜肃之只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昂州乱不得,不拘男女,我都不能让生手在这个时候拿昂州试手。你能让她们不出错?”
颜神佑道:“现在招人,无论男女,都是生手。若是诸君家眷,倒比旁人可信些。”
程妙源见颜肃之似乎是真的在考虑这种可能了,不由大急:“这……这……这是阴阳颠倒!”
颜神佑正色道:“昼夜交替,也未见太阴太阳有甚混乱。或者,程先生有何良策?可有可信之人?”
程妙源语塞,他不是书呆子,自然也知道曾经发生过的刺杀事件。“可信”二字,确是比较微妙的,他便又提出了一个难题:“男女混杂,岂不有伤风化?”
这一点颜肃之倒先为女儿开脱了:“昂州民风纯朴,一向如此,也未见有甚不妥之事。”
颜神佑上一次提议被打回,知道此事之艰难,也不是没想过对策:“丁先生爱女便是来帮过我的忙的,也未见有不妥的地方。我的意思,又不是让她们现在就领印主事,文书还坐得罢?又有,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管一管这些,总是使得的罢?谁家的家务不是娘子们在管?”
程妙源还是在摇头:“终是有男女混杂之时。”
颜神佑见他委实难缠,便再次问他:“您有旁的办法么?”
程妙源答不上来,办法当然是有的,比如说,广招贤能。问题是,利益集团总体上是有排外倾向的,昂州的利益集团已经初步形成了,再不是刚创业的时候见人都想拉来入股了。创业股在颜肃之手里,原始股已经入完了,再来想抢原始股,那必须是敌人。
颜神佑说对了,昂州缺人,这就意味着原来的集团再开明,再愿意接纳外来者,也不能让外来者的比例过高。米多,放些水,做出来的是米饭,加点水也行,再添得多了,就得变成粥了。再多,米都看不见了,米反而成了“哎呀,水里落了几粒杂质”。
米粒肯定不乐意。
颜神佑看程妙源这个样子就乐了,因为程妙源是个忠于朝廷的人,便没有“打下扬州、荆州,那都是颜公治下的子公,何必分地域,是男子都可以用”这个说法。不过,等程妙源走了,想要进一步说服丁号他们,就得来点干货了。
程妙源果然无奈地走掉了。介绍完情况,颜肃之也给了他一张镇南将军幕府的聘书,请他做向导。他就可以去收拾行李,等待随军出征了。
留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颜肃之就说了一句话:“昂州须稳。”
颜神佑道:“咱们不是为了作嫁的,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便将话说开了罢。自朝廷明令,士绅可自募兵起,门阀便将再兴。纵得天下,又是另一个当今朝廷。到那时再动手,就晚了,也难!不止门阀,便是乡野村夫,为自保,宗族之势也会强,看看流亡的百姓就知道了,往往是宗族长者带领。乡间自保,也当如是。到时候遍地坞堡,嘿嘿。
诸位难道想在那样的天下里施展报复?施展得开?昂州之强,在于戮力同心,不政出多门,百姓的田产,州府保证是他们自己的。出了昂州,可就不是这样了。大乱大灾之年,正是兼并的好时候!”
丁号道:“则与妇人何干?”
颜神佑冷冷地道:“我还想让女童识字,丁女可自立门户谋生不被歧视哩。一个家,没有女人,是团不到一起来的。如果女人不被强拘在后宅……哼哼,拆大族而为小家,正是时候!小门小户,难御天灾,丁女更是如此,他们就会依附朝廷。事成矣。我就是要先做出例子来,呵呵,现在就要埋下钉子。我没想着一步就能做成,可总要试上一试,越着现在昂州还稳,越着事情还少。早犯错早改,才能早早走上正道。”
妇女解放,要破除夫权、族权,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如此?万幸的是,哪怕是封建政权,也是讨厌族权的。引皇权而抗族权,这一步棋走得好了,是可以省力许多的。
颜肃之惊呆了,一屋子的男人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颜神佑的脑洞开得这么大!
半晌,卢慎方道:“还真是可行的。”他是世家出身,却又是昂州的政治上层,自然是不想自己参与治理的地盘是个空壳子、政令不通,无法管到宗族之下的百姓。
颜肃之下了个结语:“悄悄地做,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众人肃手称是。
作者有话要说:【1】战争时期,尤其是最近的这一次大战,女性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做出了很多的牺牲,才有了立足之地。兔朝的妇女牺牲尤大,有现在的地位,绝不是哪个男人一时的怜悯给的。当然,这与兔太祖的开明也不无关系。但是,兔朝妇女真的很拼命,军兔就不说了。兔朝建立之后的生产运动里也是,真顶半边天啊。
上学的时候,一位研究方向是偏向女性的女教授啦,上课给我们发下一份调查材料,讲的是陕西及附近推广棉花的时候,女劳力的情况。采访了很多当事人。拼命拼得惨到什么程度呢?月子没坐好就去摘棉桃,子-宫脱垂……不明白的亲可以百度这是什么病。
因为女人这么拼,太祖兔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同工同酬,男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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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颜肃之话一出口,众人都认了,面色都十分地凝重。
程妙源走后,州府的会议才算是讲到了核心。颜神佑抹了一把汗,得亏州府属员的出身都不是那么正宗,几乎没什么大世家的人,一个卢慎,还是在昂州这等风气开放的地方长大的。
颜神佑已经是第二次拿出自己的主张来游说诸人了,是的,她“自己的”主张。在此之前,她也提过许多意见,但那些内容,在大方向上都是已经达成了共识的。别人没有提出来,或许是疏忽了,也或许是没有她那么系统的关于社会形态的知识而已。都不能称为她“自己的”主张。
让颜神佑比较欣慰的是,这一回她的主张虽然受到了来自于保守人士如程妙源的更激烈的反对,州府诸人的态度却是松动了不少。上一回虽然她也跟这些人讨要人手,但是关于提高妇女受教育水平和社会地位这样比较鲜明的问题上,连颜肃之,都是对她进行了冷处理。
这一回,颜肃之给了个实话“悄悄地做”,这让颜神佑觉得看到了一点希望。虽然这点希望是以“中央集权”作为诱饵给骗来的,但也不能说不是进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间屋子里的这些人,将会是未来二十年后主导国家政策方向的那一群人。得到他们的默许,可比喊多少口号都有用。
不可否认的,作为一支政治力量,一个利益集团的代表,颜神佑的力量是强大的。但是,一旦她想站在集团之外,发表与集团利益无关、甚至是有破坏嫌疑的论点的时候,她的力量又是极弱的。男尊女卑,在这个时代也是延续了上千年的铁律。破坏这种社会规则,不是“不容易”三个字能够概括的。
还好,天下乱了,昂州底子薄人口少,给了颜神佑一个可乘之机。可是具体要怎么做,她还真是……有那么一点混乱。这项工程,实在是太大了!她几乎没有帮手,现在的帮手几乎没有一个是基于“妇女解放”这个主张之上的,哪怕是她的侍女们。她们的忠诚,源于主仆尊卑。
可是这个“悄悄地做”又让颜神佑有些犯愁,敲锣打鼓的宣传,都未必有人能理解。翻天盖地的科普了几十年,还有以做米虫为荣的女人存在。现在……
悄悄看了看颜肃之的脸色,颜神佑又忍了下来。只说:“那……我要招些人手,合不合用,我说了算。她们出身可不可信,还请阿爹给掌掌眼。”
颜肃之依旧是一脸沉重地点头:“好。”
颜神佑又开始郁闷了,在这个环境下,说什么能够做到男女平等,她得说,真心是扯淡。原因也简单,生产力达不到的情况下,普通女性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达到经济上的独立的。经济上不能独立,其他的一切都是扯淡。
也就是说,她现在要做的其实是三件事:一、撕开个口子,让一部分有知识、有觉悟的妇女先站起来;二、发展生产力;三、宣传新思想。
十分不幸的是,她目前只有一个人。了不起算丁琳一个帮手,而丁琳能不能扛得住丁号,还是一个未知数。
颜神佑只说了一句:“我去拟个章程出来。”就不再说别的了。
随着父女俩的沉默,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了。丁号道:“荆州地形倒不算复杂,复杂的是人心。还是照先前议的,须先下湓郡,好做个退步。湓郡并不难下。”
气氛才显得活跃了一些。
卢慎道:“湓郡离扬州府既远,扬州如今大乱,交还给扬州,不过是再乱一场而已。到时候,还是百姓受苦,不若使君多操些心,将湓郡治理好,上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吞了湓郡了。
白兴作为一个以“专职装神棍”为职业的斯文人,却忽然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狠刷了一下存在感。他很直白地问道:“拿下湓郡之后,逃亡豪强之田产,是否归还?”
卢慎的脸颊跳了一下,他舅殷家,正是逃亡过来的小士族。到了昂州来,又分了田地,如果湓郡拿下来了,他再索要原本的土地,手上必然是有田契一类的,那又当如何?昂州的土地,是人家组织奴婢部曲开垦的,又缴税(虽然享受一定优惠),也没理由收回呀。
颜神佑被这个问题拉回了注意力,张口道:“你们猜,他们手里的田契与先前占的田亩是不是一样的?”
颜肃之笑了:“正可清了隐田,余下的,他们愿意缴税种田,自然也是依他们的。”
丁号跟着笑了起来:“是极,是极!再者,当限田!不许买良为贱。无主之地,州府当主持授田与民。”
世家有特权不假,但是再大的特权也是有个限制的,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不受约束。对于世家来说,根据其级别的高低,免税田的数额是不等的。超过的,自然不能享受优待。国家也不希望看到兼并,没有一个朝廷是鼓励兼并的。兼并酷烈,只是因为到后来管不了而已。
想要回原来的田?也行,拿出你在官方登记的资料来,接着档案拿回原有的田。兼并的隐田?那就不好意思了,收回来,官府发给百姓耕种。
这种变样的打土豪分田地,在不少世家受到冲击的战乱时期,由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来做,并不很困难。
湓郡这个地方,义军来了,扫一遍。颜肃之上一回去救援,又清了一回。颜肃之撤退,新的义军又来犁了一遍。大些的人家都跑了,小些的都死了。十分适合推广授田。
便是卢慎,听了这样的安排,也觉得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的。既这下这么个策略,便各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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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散会后奔回自己的书房,开始写计划书。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发现,搞妇女解放运动,是真的不容易。对她来说,掀翻御史台是份轻松的工作,砍遍海贼也毫无压力,做这两件事情,她身后有一大堆的支持者。
但是眼下这事儿……原本的支持者倒是绝大部分会成为反对者,哪怕不反对,也不会很支持了。
丁琳见她扶额叹气,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荆州不好弄?”
颜神佑道:“荆州并不难搞,打就是了。”荆州反而比湓郡好弄,荆州上层,皆可以扣一个“从逆”的帽子,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丁琳道:“那还有什么事儿能难到你?”
颜神佑道:“我今天又跟阿爹他们说了,阿爹领兵外出时,我当镇守昂州,人手不足用,我……还是要招女官来。”
丁琳先是一喜,继而皱眉道:“就怕她们依旧放不开手脚,不肯出来做事。”
颜神佑敲敲桌子:“不肯的,也不必很去求她们。州府诸员,多自京城而来,京城的风俗,与昂州大异。我何不用昂州本地仕女?”
丁琳微笑道:“阿婉?”
颜神佑一怔:“不是她。她自有部曲要领着,说不得,用得着征战时,她也要上阵的。”
丁琳道:“我再猜一个——可是金家的小娘子们?”
颜神佑道:“你猜着了一个。”
丁琳笑道:“也是,看她们阿娘那般爽利,这些个孙女儿们,但凡有一个能像她的,也是赚了。”又问颜神佑,女官们要做什么。
颜神佑道:“文书是一样,人口越来越多的,造册、归档是一样,又有往来之公文信息。又有后勤辎重,冬天来啦,兵又渐多,冬衣是个大工程,哪怕各家做了再送往前线,也得有人收集。依着我,不如州府出钱,让女工去做,统一了式样,按件发钱。”
丁琳道:“我常听说,但家里有些余财的,都是各家做些衣裳托人捎去。朝廷也发冬衣,却是两、三年不发一件的……”
颜神佑神秘一笑:“这笔钱,对州府来说是不算很少,却也不算很大了。可是,对妇人们来说,却是个机会。”
丁琳是管过家的人,也笑道:“是极,是极。谁手里有钱,谁说话就顶用。”
颜神佑摊开纸来,开始写章程。有女工,那么管理者里顶好有女人。不是说要注意男女大防吗?那就甭让男人来管女人了,女人自己管理。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进一步锻炼妇女的组织管理能力。
等她写完了稿子,丁琳便讨过来看。看了之后道:“不如自这些女工里选些可用之人来调-教,林大娘又何尝正经读过什么书?小娘子给这些人机会,从旁看看哪些可用。这样带出来的人,可靠。”她虽看得开,到底是带了些“时代的局限性”,依旧是从“恩义”、“笼络”的角度来看。然而这个想法却又打开了颜神佑的思路。
原本,在颜神佑看来,百姓更关心吃饭穿衣的问题。是要宣讲一些妇女解放的思想与精神,但是,她精力有限、人手又少,能对农村妇女产生的影响是少之又少。不若跟“明理”的上层社会妇女们多交流,看楚氏、姜氏、丁琳,就很能理解。
经丁琳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是走进误区了。再者,要想让上流社会的小娘子们下乡去宣讲妇女解放,这事儿还是比较难的。哪怕是颜神佑自己,让她跟不识字的农妇讲道理,她愿意了,人家听不听得明白,还是两说呢。如果有一些思想比较开明,又熟知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人去做这件事情,效果就又不同了。
颜神佑赞道:“都说丁先生有学问,我看你的智慧也不小呢。”
丁琳抿嘴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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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这里写完了章程,又与丁琳讨论了一阵儿,天色也暗了下来。丁琳便告辞回家了,她虽是来工作的,却也带着个侍女,由侍女伴着,被自家的车夫接了回去。
颜神佑正待拿着章程去给颜肃之看,楚氏那里又派来来寻她。颜神佑将章程往袖子里一塞,跑去见楚氏了。
楚氏自来昂州,便颇不问政事,有意跟颜肃之保持一个彼此都觉得愉快的距离。但是却对颜神佑寄予了极高的期望,自林大娘逝后,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她倒是关心颜神佑近来的精神状态。且河间王使者被杀,传首京城,昂州与河间王免不了有一战,楚氏也想通过颜神佑来了解些情况。
颜神佑到了楚氏面前,见颜静媛姐妹俩都不在。问过安之后,便顺口提了一句:“四娘、五娘哪里去了?”
楚氏语气平平地道:“四娘近来有些不舒坦,五娘看她去了。”心下略有不喜,她知道颜静媛这是有些心病,然而一个小娘子,还未出嫁便要动不动病上一场,实在称不上一件好事。
颜神佑道:“昂州本就炎热些,水土不服也是有的。”
楚氏道:“她不是个明白人,所谓明白人,不但是懂不懂道理,还在于会不会做事。哪怕看懂了事情,却不能有一个狼的应对,那也称不上明白人。”
颜神佑道:“五娘便很明白,”说着也笑了,“这一母同胞姐妹仨,偏生出三个样子来。”
楚氏道:“说不得,哪个可人疼,便多疼她些罢了。四娘今年及笄,说个老实人家,也便罢了。五娘可要好生安置。”颜静媛今年六月及笄,因父母都不在了,还是楚氏、姜氏等给她张罗的。
颜神佑道:“阿婆做事,从来妥贴的。”
楚氏道:“那你呢?妥贴不妥贴?”
颜神佑道:“我……尽力而已。”
楚氏点头道:“还有呢?这些日子,你在忙些什么?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楚氏的智慧,颜神佑从来都是佩服的,便将袖子里的章程拿给楚氏看了。又从旁解释道:“这是个机会。”
楚氏道:“你的本意并不曾变,先前已经与我说过一回了。如今,这是要变一变策略了?”
颜神佑正色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如今正是大好的机会!”
“你阿爹他们松动了?”
颜神佑脸上浮出一丝极浅的笑来:“是。”
楚氏道:“只管放手去做,接下来,便由不得他们了。一旦打起来,男人只会越来越少,就得女丁顶上。这是你的好机会。”
颜神佑道:“正是。”
“我对你说过,做事不可太张扬,当徐徐图之。你这般喊将出来,又要选女官,又要反制丈夫,引人警觉反而不美。这些士人呐,口上说着开明,心里,何尝真以天下女子不输男儿了?你该不言不语,只默默做,等他们醒过神来,你已成势。”楚氏当时亦被林大娘所感,然而她的感情与颜神佑又有所不同,她更多是有感而发,因自己的经历而产生共鸣,更倾向于实现自我的价值。颜神佑这般做法,就让她有些不太适应了。
颜神佑认真地道:“我要是想弄死谁,又或者是夺什么权柄,自然会这么做,让他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可这个事儿,它不行。这不是一代人能做到的,最顺利也要几代人,上百年,才能真的让女子不必拘于内宅,我怕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自上回我说找帮手,也只来了一个阿琳而已,余人皆沉默。整件事情,其实在被无言的抵制,它停顿了。
只默默的做,我明白道理,可别人不明白。等我死了,又不将道理讲出,没人知道这个理儿,有心的人可就连方向都找不到了。我既找到了方向,就得说出来,让后来者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不用她们再将时间浪费在找路上。不能让她们做了拉磨的驴,蒙着眼睛,就一个劲儿打转。须做奔马,驰骋万里。这样才能前仆后继,不至中断。”
楚氏自然是知道此事艰难,反问道:“忙碌一生,未必能见到成果,于己未必有利反而有害。你甘心?”
颜神佑道:“我愿意。今天我不去做,明天,我有了女儿,兴许就要做内宅妇人了。一想到她要……”颜神佑有些说不下去,“我不能容忍。我有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再一个人,哪怕比我本事更高,怕也无法能接掌一州吧?我想着有一天,哪怕略平庸些的姑娘家,也能自在的活着。”
楚氏微怔,叹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于你不利。”
颜神佑咧咧嘴巴:“是啊,说出来了,男人们该疯了。等六郎能独当一面了,我就该死了。呵呵。”
楚氏冷声道:“事不至此。六郎长成,尚须十余年,二十年后,他不过而立。只是你要当心……礼法之事,袭爵、承业,又当如何?不要与自家兄弟起了嫌隙!这确实非同小可,不是一代人能做完的事情呀。”一想到男女平等之后,就可能对现有的整个礼法体系产生的作用,楚氏便觉得不寒而栗了起来。
此事不成还好,颜神佑还可以退居二线,做个当家主母。若是颜神佑一力追求实现自身价值,到时候六郎长大了,颜神佑支持者又众多。且是拼杀出来的威望,对六郎难免会造成压力。下面的事情,就不太好说了。
楚氏本心,是想支持颜神佑的。然而她又存着扶次子自立为帝、打天下的想法,到时候这礼法之争……
颜神佑道:“且还到不了这一步,我也不争这个,也……争不来的。阿婆知道的,眼下能跟我做这件事情的,就没什么人。现在指点江山,为时过早,早了几百年呀。”这是对整个继承体系的挑战,她不惧于去打破,却惧于打破之后没有一个可行的方案来代替进而对社会造成混乱。
楚氏这才点头道:“当急则急,当缓则缓。你最让我放心的,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颜神佑俯身受教。
楚氏将话风一转,又带到了女官上面来了:“民妇之中,有见识的虽不很多,却也有几个,只是粗鄙不文,尚须调-教。现在能用的,又怕脑子跟不上。”
颜神佑笑道:“是呢,不过,终归有些是拿起就可用的。”
楚氏瞥了她一眼:“这回不将你那小姑子拿来用了?”
颜神佑略尴尬,清了下嗓子才道:“对她,是我存了私心了。”
楚氏道:“你明白就好。哪怕是风俗不同,又或是有旁的考量,自家亲戚里明白人都晓得,她在孝期里与姜家小子眉来眼去,就是不妥!”
颜神佑想到山璞,也是没出了孝就跑来跟颜肃之说,让颜肃之等他出孝,心里也是一紧。
楚氏道:“人心都是偏的,我便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等事,绝不许再有了!她兄长倒还罢了,没想私相授受,也晓得道理。我算他个事急从权。她却是很差了些火候了,可得煞煞性子!否则,十里不同俗,何况千里?总有说不到一块儿去的时候!到时候一头是你婆家,一头是你舅家,闹将起来,你里外不是人!”
颜神佑唯唯称是。
楚氏还有些不满意,厉声追了一句:“哪怕是妇人可为官,也不能不做人!解了笼头的马,由着它跑不假,可要踩坏了庄稼,也少不了一顿打!踩伤了人,又或是致人于死,可不是一顿打能了账的!”
颜神佑汗流浃背,道:“我明白了。”
“既然此事你搭了话,就管到底罢!至少,得让归义侯明白道理!他妹子年少轻狂,可事情做下来了,就得自己担着。你也是!”
至此,颜神佑只有应声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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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楚氏提到的归义侯,此时已经在城门口了。
他快急死了!
他老婆还没定下来,就遇到了各种奇葩的打断,然后又有个反王过来横插一杠子。到手的老婆险些飞了,换谁都着急!本来是奉准岳父的命令,过来定亲的,尼玛路上听说小姨子死了!
这亲又定不成了!
定不成也得回来,至少把消息公开一下,总这么提心吊胆的,谁受得了?
他还不放心他妹子,阿婉处置庶务已经上道了,可是论起其他方面,他是一百个不放心。看这个样子,很快又要打仗了,他不定会多长时间回不了家,必须得回来将妹妹好好收拾一顿!再将定亲的事情找个妥善的解决方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女权的问题,解释一下吧。
即使是现在的兔朝,也没有做到完全的男女平等啊,掀开屋顶,看看家务是谁干的,家暴的受害者是谁。高层领导有几个是女的。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努力呀。
小变态一己之力,不可能让性别格局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至少她意识到了问题就要去开这个局。做好做坏,她尽自己的一份力。
坦白说,现在争权夺利这档子事,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挑战了。天下太平的时候就能够感觉得到十年二十年后乱局,然后布局的人,还有家族的支持。有些东西,对她来说,已经没那么难得了。除非老天看她不顺眼,让她横死,不然富贵已经注定了。她还奋斗什么?搞宅斗?完全斗不起来啊!今天你踩我一脚,明天我泼你一碗茶的,蒋阿婆说了,那是斗鸡。
这个人物需要再升华那么一点。当然,她不会头脑发热,搞出跑步进入**这样的蠢事来。我尽量让她狼一点,客观一点,结合环境。争取一个差不多的女权,而不是给她开金手指去达成现在兔朝都没有实现的远大目标。
她自己都承认了,她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那么一天了。但是,她还是决定牺牲政治前途去做了。我无意塑造一个过于高大上的形象,她的性格里也会有各种缺陷,这很正常,人无完人。
女权的事儿,只能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看到女人过得这么惨,看不下去的人,她行动了。在她那个位置上,做这样的选择,对于一个受过现代文明教育,又不是那么拜**拜子-宫、洋洋得意于自己高人一等、心思就放到睡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上,这样一个姑娘,她的选择没那么让人觉得不能理解。
这是一个适应了穿越生活,却还保留着独立人格的姑娘而已。
姐争的不是女权,是寂寞。如果这个世界让她觉得陌生,那就亲自动手,一点一点让它变得熟悉起来吧。
变态酷帅狂霸拽~\(≧▽≦)/~
关于最近的节奏,有些亲说变慢了,那是因为……作者在酝酿让人吐血的大招啊~现在的铺垫都会用上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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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颜神佑并不知道山璞已经到了城门口了,照她的估计,山璞回来也就是这两天了,万没想到会这么巧,就在楚氏刚刚提到山家兄妹的当天,他就到了。
颜神佑在反省。要说她不知道什么孝期的讲究,那是胡扯,确如楚氏所说,人心都是偏的。她的心偏了,她纵容了阿婉。并且,还有一个祖孙俩都说不出来的原因——利益交换。颜家需要山民的支持,光有山璞还不够,阿婉手上的部族也十分重要,必须捞到自己人手里。所以她有意无意的,并没有在礼法上面较真,反而下意识地为阿婉和姜云寻了好些个借口。
【我支持她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一点?】颜神佑问自己,答案是无解。想来年初楚氏点头认可山家兄妹,也未必没有同样的考虑。
一时之妥协,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颜神佑现在感受到了。然而要让她再选一次,扪心自问,她大概也不会以礼法为名、门阀为由,强烈反对。
苦笑两声,颜神佑道:“说不得,总是要管上一管的。她哥哥倒不是个糊涂人。”
楚氏道:“兄妹俩相依为命,他难免会惯着她妹子。爱子如杀子,往后再不能惯了!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是不得不为之,如今却不好一如往昔了。”
颜神佑点头称是。
楚氏定定地看着她道:“你办得到?”
颜神佑道:“我是早该下决心了的。”
楚氏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颜神佑不再言语。
自己的毛病自己最知道,她的毛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面儿上看起来也是样样周全,还很有一点慈悲心肠,很会笼络、调-教一些人。实际上,要做大事,她的性格上是有缺陷的,或者说为人处事时的方针、给自己的定位,是有很大的问题的——格局还是太小。
譬如阿婉这事,她这不只是偏心,实际上是眼界带来的双标了。
所谓样样周全,实则是处事圆滑,做尽好人。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什么好处都想占了。虽然自己也口上说“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在处事的时候,依然没那么果断。
若单看她的经历,几件大事上也算有几分霸气侧漏,再看细节却又失尽原则。何二女事件是这样,人是她带回来的,明明当时按标准,何二女就不应该留下来,以后留在家里,何二女养成后来的性格,固是天性也是她的纵容。阿婉之事亦是如此,并不曾旗帜鲜明地指出问题来。
往严重了说,这其实就是没有担当、怕得罪人。这样的品格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无伤大雅,甚至于如果有些小聪明,能应付得了一些问题,这样的习惯还会让她挣得好人缘、好声望。然而,这却不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品格。如果怕得罪人,是永远当不了领袖的。
品格不坚毅的人,是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她说的对、敢跟她一起走的。自己都不坚定,如何能让别人相信?
以前她可以这样,“事事周到”不得罪人,得罪的都是被她列上□□的,完全不用担心有什么报复之类的。那是因为领袖是她爹!现在她有了自己的、不能为别人赞同甚至要被反对的主张,这样的政治立场是无法妥协的,她必须坚定起来。由内而外的坚持住,每一个细节都不可松懈,绝不可示人以软弱可欺,说话像是开玩笑。
否则,是没有人会为她的主张出头的。在这件事情上,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颜肃之再中二,再掉节操,还是有下限的。对妻女纵容,仅是特例而已,并不是整个原则休系的崩塌。所以昂州诸人愿意奉他为主,哪怕他曾经的黑历史黑得一塌糊涂。而且州府诸人彼此却并不肯服,最大的原因,乃是与颜肃之一比,就觉得气场莫名地都弱了很多。
气场这东西说起来很微妙,实际上没那么玄乎,它就是通过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
颜神佑也不是没有坚定的时候,终归是自幼养于闺阁。虽多了一辈子的知识,多了些见识,上辈子却也不是什么领导人,于这方面,客观上是缺乏的。
昔年楚氏曾对她说过“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彼时自有感悟,终归不深。那个时候,无论是说话的楚氏,还是听讲的颜神佑,对自己的定位都不是一系之领袖。潜意识里,还是将内宅看得颇重,是以颜神佑虽然学了些御下之道,心里警觉的程度其实并没有到位。
吃过了偌大的亏,连着两次都是差点丢了命。逼上梁山之后,颜神佑才有如今之大彻大悟。仿佛一个天天听着老师说“不认真学习,以后找不到好工作”的学渣,读书时知道这个道理却不以为意,又或者是自觉已经明白了;直到毕业后看到学霸们已经签了五百强而自己还在四处投简历,这才如梦初醒!
自己不明白时,偏觉得自己很明白,听别人说什么道理,都觉得“这个我懂了,虽然觉得有点啰嗦,但你说的是好意,我心领了,就不翻脸了”。等到真的明白了,哪怕别人没有明说,只是随意一件小事,自己都能有很深的感悟。
楚氏见颜神佑一脸感慨样,嘴角一抽,一手捂眼,一手往外摆:“去忙你的吧。”看着伤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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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跑去见颜肃之的时候,山璞已经进城了,先回家看看妹妹。阿婉自从定了亲,就被山璞勒令收敛,除了必要的文化礼仪的学习之外,就只许在处理部族事务上忙活,而不许再四处跑了。近来天旱,阿婉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心绪玩、没功夫四处串连。
山璞还是不放心,时时通书信,也是通过阿婉来了解一些昂州的情况,也是为了实时掌控阿婉的动向。一回来,第一个便要见见妹妹,看她有没有更稳重些,再了解一些细节,然后去见颜肃之。
颜肃之对于颜神佑的一些奇思妙想,一贯以来都是支持的。即使不支持,也没有明确反对过。颜神佑脑洞开得虽大,不少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行性的。只是这一回,坦白说,颜肃之有点吃惊过度。没想到颜神佑看得那么远,脑洞开得那么大,并且……态度这么地反传统。
男丁不够用的时候要女丁补足,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尤其是战乱的时候,后方基本上女丁要成为主力——精壮很多当兵打仗了,劳动力不足。这些颜肃之自然是知道的,让他想不到的,却是颜神佑话里话外的女权思想了。这种思想,不得不说,是很危险的。
颜神佑两次提出女童读书、招收女官参与政务,即使理由很充足,现实也摆在那里,以颜肃之的政治嗅觉,还是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作为一个父亲,颜肃之乐意纵容自己的女儿,乐见她做出别人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来。
但是,颜神佑这样的做法还是很危险——她将自己置于一个很危险的境地。不止是招致反对,更有甚者,脑洞开得再大一点的,会以为她这是在争权,争的,是继承权!这就很不好了。事业还没做起来,就要先闹分裂了。但是颜神佑指出的问题又是切实存在的,只是颜肃之不希望把女儿推到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上去。
说颜神佑有野心,颜肃之相信,他相信颜神佑的野心是志在天下而不是什么继承权。可是,别人能相信吗?她的亲兄弟没有长大,她已经在昂州有了一人之下的发言权,不但有兵有权还有神话光环。说她没有夺位之心,有多少人肯信呢?
颜肃之很忧郁。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有童年阴影的苦逼,开始是中二,中二期一结束,就想自己的小家庭能够和睦。如今小家庭统共只有五口人,要是搞得儿女不和,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
所以,看了颜神佑的计划书之后,颜肃之决定跟她认真地谈上一谈。谈话的口气也让颜肃之很犹豫,口气严肃了,显得自己是在怀疑女儿,口气太轻,就怕不能让她深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
颜神佑见她爹一脸严肃的样儿,也担心他一口给否决了,她需要颜肃之的支持。虽然自认为切入点选得很对,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颜神佑试探地道:“阿爹觉得哪里要改一改?”
颜肃之静静地看了颜神佑一阵儿,见她还是一脸诚恳地模样,心里又叹了一口气。嘟了嘟嘴,做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最终还是无奈地问道:“你这真只是为了应战时之急,又或者是为了战后休养生息?除开抑制门阀,就没旁的念想?”
跟聪明人说话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颜神佑痛快地承认了:“这些都是真的,想女人别过得这么憋屈也是真的。”
颜肃之扶额,常年中二,爹娘老婆为他犯愁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轮到他现世报为闺女发愁了。他中二的时候,惹的祸无非是“不成器”而已。他闺女发起疯来,这个……杀伤力略大啊!
这个作死的熊孩子!
这要是个儿子,颜肃之能抽死他!
可惜是个闺女……
颜肃之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这样对你不好。”
熊孩子还很不领情地道:“对大家好就行了。”
颜肃之头痛万分,认真地对颜神佑道:“那也不要你去扛活!”
颜神佑虽然平素跟颜肃之说话颇为随意,此时也看出颜肃之态度不大对,不敢硬扛,只好小声嘀咕道:“我就是一想,将来要是有个闺女,还要被压得死死的,我就喘不过气来。”
搞残门阀再收归己用这种事,在颜神佑看来,州府是不会反对的。甚至颜肃之,虽然让颜神佑悄悄去做,心里也不是不赞成的。能让他这么翻来覆去找自己谈心的,也就是争取女性权益这么一件事了。所以她绕过了什么门阀,只说颜肃之担心的事儿。
颜肃之对于这一点,倒是很能理解的。口上依旧说:“你不要总是说出来,这样不好。易令人防备,又或要针对你。”
一片慈父之心,颜神佑也不能不知好歹。况且事实摆在面前,生产力提不上去,妇女地位想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不可能的。颜神佑的初衷,也不过是洒下种子而已。颜肃之已经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开明的家长了,这个时候跟他硬犟,那就不是立场坚定,而是脑子进水了。
商鞅说孝公,还要说三次呢。
打仗是不可能不死人的。到时候,“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再喊出来,他们也无可奈何了。能将这样的口号光明正大的喊出来,对于颜神佑目前的状态来说,就是一种胜利。
不急。颜神佑是真的不急着一天两天就出成果的,早就做好长期抗战见不到胜利那一天的思想准备了。眼下还是得一门心思促生产,多捞点小妹过来,做些实事,向她们灌输点思想呢。
于是颜神佑痛快地点头答应了:“阿爹说的是。”
颜肃之狐疑地看着颜神佑,颜神佑大大方方地看回去。颜肃之无奈地道:“你就是想得太多。”
颜神佑冲他憨憨一笑。
颜肃之眼角一跳,伸出手去将她脑袋胡乱揉了一把:“你是我祖宗!”
颜神佑装傻……
颜肃之还想再说什么,山璞却又来了,搞得颜肃之异常郁闷。气哼哼地道:“我去看看他,你不许往前面去。”
颜神佑含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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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回家见了阿婉,阿婉才从山上下来,错过了州府的一场好戏,十分扼腕。只得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哥哥,末了,还说:“阿郎还是去寻使君说一说的好。”
山璞终于放下了一点心。他妹没有当场跳起来跑到州府,已经让山璞觉得很欣慰了。阿婉不跳起来,山璞不能不急。只是他知道,一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那是不行的,总要将手上的事情安排好,才好跟颜肃之聊一聊。
这个事情上,最有发言权的,反而是颜肃之。山璞临出门前,眼带忧郁地看了妹妹一眼。深深地觉得,今天见不到颜神佑,明天也要找个机会跟颜神佑谈上一谈。
当然,见颜肃之的时候,他的态度还是相当端正的。
颜肃之也不跟他客气,说两句你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之后,就奔正题来了:“荆州来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亲,就是你送消息把人搞回来的,还问人家是不是知道了,你……
山璞回答得倒挺认真:“是。”又感谢颜肃之遵守信义,没有答应河间王。
颜肃之一摆手:“说话算数儿难道不是应该的?什么时候做了该做的事也值得夸奖了?”
山璞不好意思地红了一下脸,看得颜肃之眼角又是一抽,清清嗓子,对他道:“那边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了?”
提到正事的时候,山璞脸也不红了,说话也不磕绊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正是。临来之前我已经布防了,想来他们那里也是要忙秋收的,越界的事儿且办不来。只是湓郡方向似乎有些个不太平,常能见百姓逃亡。也有往南的,也有往西的。”说着,眉头微皱。
颜肃之冷笑道:“河间那个王八蛋,名声不错呢呵!要不是……”要不是牵到我闺女,我一定再到处说他给儿子定了亲还要骗我家的婚!见山璞目露好奇之色,颜肃之摆一摆手,对他道,“只是不巧,三娘死了,你们的事儿,又要拖上一拖了。”
山璞已经听说颜静姝的事情了,直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还是得装作很了解的样子,表示:“世事难料。”却又说,那原本准备的日子就不对了,是不是得另订个日子呢?
颜肃之瞅了他一眼,心道,你小子是真憨还是装傻呢?点头道:“我已命白兴去选看吉日了。”
山璞这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颜肃之看他一口白牙亮晶晶的,忍不住想捂眼。山璞见他这个样子,不好提出现在就见颜神佑,委婉地表示,明天能否再次过府拜见太夫人和夫人?
颜肃之道:“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呢,来吧来吧。”
山璞微微一笑:“使君都知道呢。”
颜肃之头一次觉得跟这个小王八蛋说话噎得慌!
次日一早,山璞果然来了。礼物是必须的,先拜见长辈也是应有之义。这一天,颜神佑也没窝在后院儿等山璞过来。山璞就算来了,除了拜见楚氏、姜氏之外,也不能让他留在后宅。颜神佑干脆开晨会去了,开完会等山璞过来,就在颜肃之的书房里聊天儿。
山璞一见颜神佑,便有些局促。颜神佑看山璞,这些日子在外面风吹日晒,颇染上了浅浅的小麦色,配上略深的眼窝,让她有点移不开眼了。咳咳,男色也挺勾人的……
山璞更加局促了,他来是有“正事”相商的,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动机不纯。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婚姻之事,本就是结两姓之好的,有点利益纠葛真是太正常了。山璞话未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他本来是要说阿婉的事情的,他一直担心,怕姜家同意、颜家默许,乃是利益交换的权宜之计。
近来这种念头越来越深,因为随着与姜家这等老牌子的大世子接触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妹妹是真的缺规矩的。为何姜家肯点头?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山璞不免有些埋怨自己,毕竟是年轻,经验太少,看问题还是太浅了。
有心问颜神佑,忽然觉得自己这桩婚姻,虽然是他一眼相中的老婆,可也为自己的奋斗目标省了好多的事。
想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颜神佑不说善解人意,也是会看些眼色的,见他欲言又止,便问道:“你可上遇上什么难事了?”
山璞犹豫道:“我心里有事,不想瞒你。凡有心事,放在心里,疑惑只会越积越多。说出来了,固然坦荡,又怕你为难。”
“?”颜神佑倒来了兴趣了。
山璞将心一横,便问了出来。他最担心的,无过于他这个做哥哥的,都越看越觉得阿婉有些不妥,那姜家的态度就很奇怪了。至于州府,却又并没有说出。
颜神佑闻弦歌知雅意,这事儿她也忽然有了那么一点心虚。但是山璞说得挺对,有问题就得解决,不能烂在心里。便决定与山璞恳谈地谈一谈,颜神佑自然是不能直接承认的,只反问了一句:“你曾想过强拆了他们么?”
山璞默。
颜神佑又问:“你为什么不强拆了呢?”
山璞自己也有些答不上来,怔了一怔,道:“我是极羡慕山下文明开化的……”说到一半,又住了口。
颜神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还有呢?”
“我不与你说什么结两姓之好,只说两个人能互相看中了,是靠的什么呢?长相、出身、人品、气度、经历……诸如此类,捏在一起才是一个人,拆开了看,什么都是虚的、都是空的,合在一起,才是实的、才是一个活人。哪怕你开头只相中了这里面的一条,旁的都得跟着来,拆不开的。何况有时候,也未必只是相中其中之一。你……为何要自寻烦恼呢?”
山璞默默地听着,面上显出惭愧之色来,郑重地道:“受教了。我原也是这般想的,只是近来,心颇不安。彼时心意是真,此时担忧也是真,若有不妥之处,还想弥补一二,实不想将事情做坏。”
颜神佑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问道:“有什么好不安的?倒像是许久不做功课,书了忘了、字也生了。原本开阔的眼界也丢了。”
山璞郑重地道:“我钦羡文明开化已久,只恨蛮夷之身,礼仪粗疏。若有不妥处,还请小娘子时时鞭策。”
“我说,你听?”
山璞一顿,坚定地、缓缓地道:“我听。”
颜神佑长出一口气,道:“阿婉是该长大了。往先我们都不说,不是不想管,实是无处下口——非亲非故,拿什么去说呢?先前的事,她是有不妥,大家按下不说,乃是看你的面子。然而,你的面子不是什么时候都顶用的,真顶用的,得是她自己的本事。”
颜神佑再次觉得,别人以为她能干,其实她以前并没有太多的坚持。
山璞尴尬地道:“白先生在看日子,定下之后,我又须领兵出去了……她,便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处置了,”越说越羞涩了起来,最后站起来道歉,“都是我不好。方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是近来越发知道自己的不足,是我胆怯之故,才会疑神疑鬼。往后再不会如此了,从今往后,无论何事,但有不妥之处,都听你的。”
怀疑是因为不自信……亲,这话你都说出来,我还怎么生气啊?说你就是不自信?颜神佑有点无奈,对他道:“你真是实在,多跟阿婉聊聊吧,这些日子你不在家,她也是极忙的。多做些事,人才会长大。”
山璞道:“我从不怀疑真心,只是我担心做得不够好,怕有更好的将我比下去了。”这句话里,指句颇有些含糊,颜神佑会心一笑:“我省得。”
山璞一步三回头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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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与颜神佑一番长谈,到底让颜肃之听到了一丝风声。心里愤愤数日,还是哼哼唧唧地跟姜氏了一通。姜氏心知肚明,阿婉这事儿,人家山璞怀疑得挺对的。反将颜肃之安抚一番,劝他:“秋收将至,还有闲心呕气?”
颜肃之才化悲愤为动力,开始布置秋收工作。
颜神佑在颜肃之那儿盘点这一年的收成,发现虽然不如正常年份的亩产那么高,好在水利工程修得好,又有些比较先进的农具。曲辕犁更适合精耕细作,对亩产量的提高也是有好处的。今年的收成,算是及格了。
昂州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开始修整,先往湓郡进发。拿下湓郡,再两路出兵,攻克荆州。
正在忙碌的昂州并不知道,他们的使者未抵说之前,京城里,便流传开一则骇然听闻的传言:颜肃之把闺女嫁给了河间王。他们要联手,先下扬州,再下京城,扶河间王登基。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又要热闹了呢~
山小郎在神兽面前就是个受……
忽然觉得他们就是就这么纠结于小儿女的事情上,会特别无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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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却说,京城离昂州颇远,尤其还隔着一个混乱的扬州。颜肃之的信使在通过这么一片混乱的土地的时候,还是比较小心的。太平时期,这么一段路,如果不是加急,也得走上小半个月。到了这么个动乱的时候,走得更慢一些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尤其这一回信使还绕了个大弯儿。
荆州那里则不同,整个荆州,虽然也有零星的义军,却不似扬州那么乱。只消在出荆州以后、到京城以前,这一段路上小心就可以了。是以竟是河间王派往京中的细作到得早,而颜肃之的信使到得迟。
河间王也是下了血本了,派来的人说是“细作”,实则为了保证成功,来的是荆州一个名气不大不小的“士人”。此君姓氏颇为少见,姓门。门先生一气奔到京城,一把鼻涕一把泪,号称是自己偷跑出来的。因为看不惯本地士人迎奉河间王这个反逆,但是又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一路跑到京城来告诉朝廷这件可怕的事情。
且说:“颜氏世受天恩,尚且如此,臣委实不知信哪一个好了,是以日夜兼程,奔赴京城告急。”鼻涕流下来把胡子都沾湿了。
演技堪称影帝。
顺手还坑了郁陶一把。这一状告得颇为刁钻,河间王虽然是个和气人,在脑残程度上并不比他哥颖川王高。颖川王为了一时之气,非逼着阮梅捉个活的大将军。河间王却没有这么傻,郁陶放过济阳王直奔过来收拾他,可把河间王气坏了。能将颜肃之坑来,顺便把郁陶坑走,这才是真绝色!
河间王的谋士们完美了越峰的计策,越峰只是想用流言。河间王的幕僚们却以为光凭流言,是不足以撼动颜肃之在朝廷那里的形象的,必须有一个说话有点份量的大活人过去了才行。“颜肃之父配享、兄掌机要、舅为太尉、娶自名门、与大长公主子结姻,三族俱在京中,区区流言如何能服人?”
这一长串的社会关系一报出来,一直在装淡定、装“这事儿跟我没关系”的越峰,心里升出一股深深的妒忌来。除了姓氏不好之外,这些条件,样样比他强。还好、还好,河间王即将派出细作去坑颜肃之一把,这一把坑下去,颜肃之与河间王之间也就留下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了,颜肃之能够不计较三族被坑的事么?
哪怕颜肃之不计较,越峰也会想办法提醒河间王:有人会不计较三族被坑的血泪史么?
无论如何,河间王这奸细是派出去了,也顺利到了京城。且一路奔,一路喊:“颜肃之反了!”
整个京城都惊呆了!
要说颜肃之会反,还真有不少人会信。上了年纪的人还记得他当年跟唐仪结伴祸害京城大街小巷的光辉事迹,就这么个不着调的货,虽说后来变正常了,现在说他突然脑袋发热,说要造反,还是有人肯信的。
五王在京中倒有不少眼线一类,纵然没有接到密令,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尤其是听说颜肃之要把女儿许给河间王,单凭“河间”二字,便能引得一些人卖力传谣了。
百姓可以不负责任地传谣言,朝廷却不能这么做!
虞喆在震惊之后,果断召集了大臣们来商议。一看他召来的这些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虞喆惊恐地发现,如果这个门桓说的是真的,那么满朝竟没几个能信的人了。
看看他叫来的、往常有大事相商时的比较依赖其智慧的都是什么人吧——特么跟颜肃之有那么一点,不不不,是很多……亲友关系——能被诛连的那种。太尉,颜肃之他舅;尚书令,颜肃之他哥;虎贲,颜肃之他亲家;领军将军,颜肃之他大舅子。好了,这些是有直接关系的,间接的呢?廷尉,颜肃之他老婆的亲舅舅;丞相,颜肃之他哥的老丈人;大将军,颜肃之他弟弟的老丈人;十分依赖、三代忠良的护军将军,颜肃之他侄女婿……
摔!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颜孝之算是消息比较灵通的人了,听到消息就出了一身的冷汗。在他看来,这个弟弟……还真是能干出这等事的人,尤其全家还商议过了,这个朝廷要破产。等等!颜孝之原本都准备逃亡了,忽然想起来,他亲妈还在昂州呢,有楚氏在,不可能让颜孝之做出这么傻的事情来的。至少,不会是在现在。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呢。
颜孝之的胆气又壮了起来,整一整衣冠,准备到朝上死磕。同时,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又让老婆收拾行李带着在京的儿子,先去柴丞相家“小住”。柴氏大惊:“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家里呢?”
颜孝之果断地道:“我看二郎断不至于不顾骨肉姻亲,此事必有诈!既是有人算计于我,怕有后着。为安全计,你还是先回娘家吧。你回娘家去了,我也好安心与这等诬人造反的小人对质!”
柴氏道:“碧箫已有身孕,我将她带走,留下瑶琴伏侍你吧。”碧箫、瑶琴,皆是颜家侍婢。柴氏也早早照着计划,自己生够了儿子,不想再为了生孩子拼命,命二婢侍奉颜孝之。
颜孝之对此事并不在意,摆手道:“夫人看着办罢。”
柴氏又问颜希真那里怎么办。颜孝之道:“她是出嫁的女儿,株连也株连不到她。李家厚道,断不至于为难她的。再者,此事多半是虚惊一场,她才产育,不要惊吓着她了。”
颜希真方产下一子,月子快足了。
柴氏道:“也好。”
颜孝之亲自把老婆送回娘家,自己卷起袖子到朝上死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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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孝之到柴家,正与柴丞相遇个正着。翁婿俩交换一个眼色,颜孝之果断地道:“此必有小人作祟,我家一门忠烈,二郎断不会为此非礼之事。”
柴丞相“嘿嘿”一笑,道:“你家二郎又不傻!”颜肃之的三族,家主皆在京城。也就是说,他最大的助力全在京城。这个时候跟反王暗通曲款,这不是把自己最大的助力都给坑死了么?昂州没下硫酸雨,颜肃之的脑袋也没被敲得满是坑。哪怕颜肃之一时开了脑洞,昂州上下都会劝着他的。
翁婿俩并肩进了宫城。
勤政殿里,每进一个人,虞喆的脸色就要黑上一分。等人都到齐了,虞喆一张小脸也黑成锅底了——这会没法儿开了。
颜孝之倒是坦坦荡荡:“此必是谣言!”开始数他爹的功劳,说他弟弟一直以来的忠诚。
李今在一旁听着,心说,岳父大人说得对,娘子说得好准。
颜希真自入李家,迅速接掌了家务,消息并不闭塞。况且门桓进京,一路走一路嚎,长耳朵的都听到了。颜希真听了,只略一生气而已。在她的印象里,说颜肃之大闹天宫她都能信,说她二叔不顾家人受株连而造反,她是不信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么一份儿笃定。
她对李今道:“叔父必不会为此事,”做也不是这个时候做,“三族俱在京中,姻亲皆在朝为官。纵使叔父要答应,四叔与祖母也是要劝的,我还有两个兄弟在昂州呢,怎么会不拦着?二婶娘家母亲、哥哥、侄儿都在昂州,怎么会坐视姜公在京城受株连?”还有,她妹也在昂州,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肯定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李今留神听着,却听蒋廷尉已经接口了:“正是。颜肃之亦有亲友在昂州,难道这些人一齐合谋,要弃了京城这些人么?”
柴丞相也说:“消息来自荆州,陛下怎么能信了反王那里出来的消息呢?”消息来源可不可靠啊?
虞喆也有那么一点犹豫,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唐仪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跳起来拼命。虞喆点名问唐仪:“虎贲怎么看?”
唐仪冷笑道:“看什么看?这么假的消息也能信?”槽多无口。
楚丰道:“颜肃之性情中人,既受先帝与陛下之赏识,必不至于忘恩负义的。”
越太常是知道些内情的,此时却提出了一个反对意见:“朝廷能给他的,可比河间王许下的,少太多啦。”言语中颇有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颜孝之卷起袖子,要跟越太常开片。
虞喆一拍桌子:“够了!尔等皆是朝廷大臣,这般作派,成何体统?”
颜孝之已经揪起越太常的领子了,听虞喆这么一喊,伸脚将越太常踹了个滚葫芦,无愧于中二病他大哥的身份。转身从容道:“谋逆者,夷三族,臣如何能令臣弟背此污名?”
姜戎听到现在,心中怒气已经压了下去,冷静地对虞喆道:“臣请召门某人质询。”楚丰道:“臣附议。”柴丞相想到回了娘家的女儿,也跟着附议。于是众人都出列,也附议。
虞喆也想弄明白这事儿,便宣门桓到勤政殿来
门桓君这是头一回到勤政殿里来,内心是激动的。暗忖,做成此事便是一功,日后这勤政殿,必有我一席之地。脸上还作忧愤哀戚状,进来就哭:“陛下,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呀!”
颜孝之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此时却暴躁得很,又想打门桓了。被楚丰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听他怎么说!”
门桓能被派来,便是有些小机敏的。自荆州至京城,这一路的时间够他编出一整套说词来了。现在奏对,说得又比精略喊一声“颜肃之造反了”,要仔细得多。甚而至于还有时间表:荆州诸人何人迎河间王,河间王何时抵荆州,何时派人去昂州提亲,昂州方面何时有了答复。一一说得分明。
前两样的时间是真的,后一个时间是假的。
蒋廷尉积年审案的老滑头,听了便问了三个问题:“尔既心念朝廷,为何河间逆贼初到荆州时不往京城来?”“尔孤身前来,将家眷置于贼手?”“荆州既是贼地,尔往京城,竟没有受到阻拦?”
门桓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答得也很顺溜,一面哭,一面先指责蒋廷尉几句:“我一片忠心,竟要先受怀疑么?长此以往,何人还敢心向朝廷呢?河间初到荆州时,我且不知道消息呢。等知道了,难道不要携带家眷?不然我能走这么慢么?”说着,又号啕了起来,“这一路走得苦啊!我带了家眷,可不及走到京城,被贼所趁……”说着,哭得打起了嗝儿来。
颜孝之大怒:“你这奸人!只在荆州,如何得知昂州事?你这是砌词诡辩!”
门桓挂着一脸的眼泪鼻涕:“你又知道昂州事了?不也是在砌词诡辩么?”转脸对虞喆恳切地道:“信了我,不过是提防而已,小心无大错。信了他,”一指颜孝之,“只怕社稷有倾覆之危呀!人臣听闻此事,难道不该免冠谢罪,避嫌退让的么?何至于如此辣气壮?物反常即为妖!陛下再不小心,到时候官军鏊战,却有人偷偷开了城门……”
这回连唐仪都坐不住了,果断跳起来开片。他手里还装模作样拿着个手笏呢,象牙的,上面从来没写过什么台词。这回没当成提词板,被当成毛竹板了,抽得门桓满脸花:“我叫你离间君臣!我叫你胡说八道!”
虞喆看不下去了,他是想相信颜肃之来的。但是作为一个受姨太太风气影响极重的年轻人,门桓很有几句话拍到了他的穴道上。比如,他能给的再多,也不可能让颜肃之当他岳父——他有老婆了。再比如,颜孝之确实是应该避嫌的。
再有,一看唐仪这样,虞喆也很心惊于怎么这么多人给颜肃之出头。他本就很担心,担心五王在京城经营得太久,万一有人里应外合该怎么办。彼时是担心世家,现在,抬眼看看,这里的世家也不少了啊!
门桓此时才哆嗦着掏出来道具——伪造的檄文,上面用颜肃之的口气吹捧河间王、说虞喆不堪为君。
唐仪还在揍,虞喆掀桌:“够了!你们眼中还有朕么?!来人,将门卿扶下疗伤。”
唐仪眼珠子一片通红,瞪得虞喆心里发毛,火气也上来了,干脆不理唐仪,只问柴丞相:“当避嫌否?”
是得避嫌,不把颜孝之下大狱里,都算是客气的了。颜孝之要是识相,应该自己摘了官帽回家闭门谢客来的。
柴丞相也没旁的好说的了,只得说:“是须避嫌。”
这四个字一出,楚丰、姜戎,都得避了。尤其姜戎,作为颜肃之的大舅子,他还守着宫卫。虞喆要挽留他,那是虞喆心宽或者傻缺——这两个评论要盖棺才能定论。不挽留,他就得识趣儿。
唐仪也气咻咻地将腰间悬的金印扯下来一扔,小小的印子在地上跳了好几下,轱辘辘滚到角落里了。唐仪潇洒地一甩袖子:“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他忍虞喆很久了!终于可以不给虞喆这个傻缺表弟看门了呢,好开心,回去带着老婆、收拾细软,挟持老娘去投奔病友吧!
虞喆的火气更大了,一甩袖子他也走了。
留下柴丞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摸摸鼻子,对余下的人道:“咱们也走吧。”姜戎默默地自摘了印,楚丰亦将印摘下,老家伙比姜戎狠多了,直接把印挂宫门上了。那么老高的宫门,他老人家楞是招呼人来给挂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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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喆一听这两人的作派,气了个倒仰。自己生了一回闷气,心情还是摇摆的。思来想去,跑到米皇后那里去诉苦了。在他看来,这个时候,朝臣已经不大可信了,还是老婆比较可信。当然,他亲妈更可信,只是见识有些不大够。老婆既可信,见识也够了,正好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哪怕老婆没办法,老婆的娘家人终归是靠谱的。
虞喆的心里,已经决定将唐仪与姜戎的空缺,至少留一个给米家人了。
不意米皇后听了虞喆的诉说之后,讶然道:“颜肃之会附逆?”语气颇为不信。
虞喆道:“怎么不会?一本万利!”
米皇后一看,虞喆其实已经是倾向于颜肃之不跟他一条心了,不由急道:“三族俱在京中,他怎么会出这等昏招?”
虞喆却不知怎地,从犹豫变成已经怀疑颜肃之附逆了。实在是方才的情景给了他太大的震憾,越想越觉得身上发凉——我的臣子,怎么都拧成一条绳来跟维护着旁人跟我作对了呢?!坚定地对米皇后道:“大利当前,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米皇后心里一片冰凉,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若不是看透了人心,就是自己天性凉薄。说虞喆英明神武,洞若观火,米皇后是不信的。眼见虞喆匆匆离去,米皇后呆了一阵儿,忽然回过神来,命人宣她母亲入宫。她得告诉她母亲,赶紧的,准备好了,皇帝要出昏招了,咱们家能跑就跑吧。这简直是自毁长城!
让米皇后没想到的是,虞喆这回哭着去找妈妈了。
虞喆之前清醒了一回,将水太后给变相软禁了。到了这个时候,又想起亲妈的好来了。盖因他跟米皇后在颜肃之的问题上,忽然就话不投机了起来。猛地想起,颜肃之的亲友们几乎全是世家,米皇后似乎也是世家出身?那米皇后的立场,就很有问题了。
不是说米皇后会背叛他,面是米皇后的思考方式不对头!他们的意见都不客观!米家跟楚家的关系,虞喆倒是很清楚,以为米皇后这是想为楚家开解。暗道,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米丞相,能够不偏不倚值得依赖。
出了米皇后的寝殿,虞喆四顾茫然,发现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诉说心事的人。不由对“孤家寡人”四个字,有了更深刻的体悟。差点要蹲地抱头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孤儿,爹死了,不是还有妈么?
于是跑去见水太后。
水太后苍老了很多,即使一应供奉从来不短缺,她没了先前的风光、没了独生子的奉承,心理上受了很大的打击,鬃边的白发愈发地明显了。
见虞喆进来,这回是真的呆滞了,过一时才反应过来:“我的儿啊!我只有你了啊!你这一走,将我的心都带走了。”
母子连心,水太后还真是心疼独生子的。闯祸只因水平不够,却不是对独生子有坏心。这一声“儿”叫得是撕心裂肺,虞喆也绷不住了。母子俩抱头痛哭,水太后还在那里絮叨:“可算叫我见到你了,立时死了也能闭眼了。”
虞喆哭道:“是儿不孝。”
水太后哽咽道:“是我给你惹祸了。”
虞喆摇摇头,将自己遇到麻烦的事儿一一地说了出来。水太后的狼渐渐回笼,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便说:“信什么人不信什么人,其实也简单,看谁没了你便不能活,看谁离了你照样过。”
此话有理。
虞喆一想,这满朝上下,离了他都能活,只有他亲妈,不了他大概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利益分析**一出,虞喆恍然大悟,便问水太后的意见。水太后道:“这个我也不懂的,可是你表兄这么一走,这宫禁你要交给谁呢?不是我说,他这脾气忒大,做事忒不着调儿啊。”
虞喆想了一想,道:“我明白了。”米家好像也是比较可靠的。不如将这姜、唐二人之职,交给米、水两家分担?水货们虽然没水平,但是有忠心。看门,照着章程做就好了,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判断,不是么?
打定了主意,虞喆便将这两道命令颁下。楚丰等都走了,柴丞相也有些间接关系,不说辞职避嫌,在这样的事情上也不好过于阻拦的。至于有贰心之人,巴不得虞喆这么搞。水货们懂什么?真有那么一天,猪一样的对手,真是老天的恩赐!
事实证明,虞喆还是太甜了,水货们做正事的水平没有,这是真的,但是拖后腿拉仇恨的技能,那是满级的!
水大舅接到命令便开怀了起来,全家上下一宣传。水三娘子这二年过得相当地惨,听了之后,便想报这么一个仇。万事因颜家而起,便要报到颜家头上。她便撺掇着对颜家实施报复,无奈颜家护卫很凶残,水家这点人手,不够看的。水货们一合计,便出一损招——他们要刨了颜肃之这个逆贼的祖坟。
第188章
大家都知道水货们的脑筋不清楚,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有创造思维!须知,这世上人虽不至于人人都是君子,倒也都会留三分情面。庙堂之上的君子们,为彰显仁德、敦促教化,也要表现得柔和一点。他们制定的法律里,纵然是真的造反的首恶,他家未成年的孩子也是不斩的。
在这样的默认之下,哪怕颜肃之真的反了,把他哥砍了也就算了。颜启家务事上是拎不清,可他到底还是开国元勋之一呐!还是先帝跟兄弟们死掐的时候,站到先帝这一边的人啊!
确认了消息之后,顶多把颜启的一些荣誉给剥夺了,比如配享,取消一下就够了。这要扒了他的坟,又算什么呢?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一般人是真干不出来的。何况,到目前为止,除了一个奔过来的门桓,再没有其他的消息能够证实颜肃之是真的跟着河间王干了。
这世间,最怕的是小人得志,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小人自以为得志。
水货们以相当难得的高效率,开始着手操办此事。实在是恨颜家颜得太狠了,不就是一次说亲么?你不想答应就不答应呗,犯得着把人家往死里整么?全家收入也没了,官职也没了,喝了多少天的稀粥,水三舅打了多少回老婆。整个家里鸡犬不宁的,让外人看了多少笑话!
这回可让水货们给逮着了。
新仇旧恨!
头脑一热,他们就要把这事儿给办了。连水太后都没有去问。也没办法问,他们的门籍被销了,进宫没有通行证,不让进呐!
水大舅作为当家人,点头同意这个事儿,也有币心的意思。水大舅的心里,领头刨了颜启的坟,应该是一件不小的新闻,闹将出来,传到虞喆的耳朵里,也许就记起还有这么个舅舅呢?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到时候再给他赐爵复职什么的,对吧?
算盘打得叮当响,就这么拍板干了。
水家已经没有多少奴婢供使唤了。当初他们惹的事儿太大,弄得清算他们的人特别狠,水家还有冤无处诉,家产变卖的变卖、没收的没收,仅供度日而已。当下由水三舅亲自带着两个侄子,唤来家中仅有的几个男仆,扛着锄头铁锹,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城外进发了。
京城人眼里,水货们就是笑话。他们最大的贡献,大约就是让虞喆郑重声明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及,通过这次事件,向广大人民群众科普了一下“赐婚”的知识。嗯,以后再有出身寒微的姨太太靠肚皮上位了,不会再犯这种蠢。
自水家颓败,街坊邻居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笑话,如今也看累了,也不似开始的时候,见他们家人走路都要嘲笑他们头昂得太高了。
水家几人出门,并不曾受到太多的关注。一路顺顺当当地来到了郊区。
郊区颇大,尤其是陵墓区,总是要离城远一点的。水家人一气走了快两个时辰,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才赶到坟头上。到了一看,好大一片!
这里原本是准备做颜家的家族墓地的,占地自然宽广。缓一口气,水三舅脚底都磨出水泡来了,也没什么力气干活了。只是一股恶气支撑着,拼死也要刨第一锄!
自己刨了几下,才招呼众人道:“快些干!”脸上带着扭曲的快意。
颜家发家的历史实在是太短了,又跟老家的人闹崩了,人口颇为稀少。算来这里埋葬的只有颜启、颜平之一家三口、颜老娘。统共四个坟头儿,其中颜启的最高,最先挖的就是他的坟。
坟头虽少,规模却是不少,除开颜平之夫妇与他们夭折的幼子品级不够,坟头很小之外。颜启与颜老娘的品级还是很高的,有着很大的封土堆。一群人紧赶慢赶,又累又饿,刨了足有一个时辰,饿得实在不行了,才刨透土层。
随着“笃”地一声,锄头敲在了棺木上,众人是再也干不动了。天也黑了,土层被刨透的地方黑洞洞的,像是暗夜里张开了一张大口。坟地里,这么个黑洞,洞下面是棺椁。忒吓人。
自水三舅往下,一口恶气已经被累得差不多了,此时都害怕了起来,锄头也不要了,飞快地往城里跑去。
跑到一半,才想起来,京城是有宵禁的。这还不是一般的小城,你有点面子,说一声,守城的许就给你开个门儿了。京城这里,没有相关人士的手令,哪怕你是藩王公主,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水货们又累又饿,且饥且渴。无处可去,又折返了二十里地,摸到个小村子里,取了点随身带的银钱,借宿了一宿。水三舅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种挖坟掘墓的事儿了。吃饱喝足,倒头就睡,虽然精神上害怕,身体上却累得狠了,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睡到日上三竿,买了人家一只肥鸡,命人整治了,好好吃了一顿压惊。这才搭着进城的驴车,回到了京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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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已经翻了天了!
水货们出城,知道的人并不多。然而颜启墓被掘,却已经为京中所知。据说,几座坟都被刨开了,里面的陪葬也都不冀而飞。更可恨者,乃是尸身都被翻得零散了。
这事,就闹大了。
原来,水货们出城,没什么人注意。但是这一路到颜启墓,却有些个乡民看到了。京城周边的百姓,多少知道些轻重。别看京郊葬的达官贵人多,寻常是不会有人去盗这些个墓的。盖因帝陵一类会有守陵军户,其余人等家中非富即贵,要追究起来,一般人也吃不消。
当然,如果这墓陪葬太丰厚,也少不得有土夫子们去下手。
一辆新车,好好的停在那里,通常没人敢动。你要砸了一块玻璃再搁那儿,转天一看,所有玻璃可能都被砸碎了。陵墓也是一样,一旦有了动了手,跟风的就来了。况且,有了先动手了,什么事儿都能推到他们头上,自己还能做个证人。
于是,水货们撤了,心里有些恶念的人便跟进了。京城已经大半年没下雨了,不能说颗粒无收,也是无法支撑下去了。这些个贵人的墓里,金银珠宝必是有的,把来换些米粮,也好度日啊。
饥饿与贪念的驱使下,他们也不讲什么鬼吹灯的规矩了,直接扒了。陪葬果然是丰厚的,尤以颜启墓为最!颜启墓的墓道里还封了好几具奇怪的尸身,众乡民眼都绿了,也不在意。不久之后,却有盗墓贼被困死在墓道里的传言了。
这一番动作不小,里正等人自是知道的。里正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见些情状,不由跺脚:“你们这般做,是自取死路。也不想想,就咱们村离那里最近。一旦京中贵人家里察觉,第一个就要锁拿我们问罪的。”
一个村子里的,大多数都是同姓,往上数一数,还是同一个祖宗。于是喊叔叔叫大哥的,都让里正想办法。
里正也光棍儿:“拿来的先不急变卖,叫几个腿脚灵便的后生,随我进城告状去。通报了这等消息,总要把与我们几个赏钱,先拿赏钱买些柴米,救救急。再徐徐往远处变卖了金珠宝贝。”
众人都俯首贴耳,全听里正吩咐。
当下骑一头毛驴,往京里报信儿去了。
京城里,虞喆还在犹豫。宫城的守卫,他是不想交给别人了。尤其是唐仪,虽然齐王被搞死了,可是这颜肃之又来了,总是跟这些与自己作对的人搞到一起,这是几个意思?至于颜家,虞喆也知道不好轻动。第一条,便是除了门桓便再无证人证词了。以此便给一州刺史定罪,且牵连甚广,虞喆也知不妥。
然而胸中一口恶气难出!越想着当时开会的情形,虞喆越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庞然大物。这头庞然大物由无数的家族通过密密麻麻的关系网联结而成,仿佛泰山压顶一般向他扑来,让他心惊,让他害怕。帝王多疑,虞喆本职工作做得不怎么样,坏毛病一样没缺。
暗道,纵然门桓所言是真,只怕也不可能借故将这些人全部清除吧?
他头疼得失眠了,第二天一早,顶着两只熊猫眼去上朝。他的心里,已经想在今天公布,让他舅领一部禁军了,然后就听到了这么个坑爹的消息。
彼时还不知是何人所为,颜孝之因避嫌,还没来。柴丞相一听,便摇摇欲坠了起来。他自是知道一些颜家旧事的,晓得楚氏一系对颜启的感情一般。可账不是这么算的,哪怕是翻脸了,颜启还是颜孝之他爹!这个举动就是在打颜孝之的脸!这事儿就不可能算了。
清远侯的儿子娶了颜孝之的妹妹,与颜启也是亲家。此时便出列,请求彻查是谁干的。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不挺颜家也不行了——那个传说中“附逆”了的颜肃之,是孩子他二舅,还把他的嫡长孙给拐到昂州去了!到了这个时候,那必须是坚持昂州没有反,不然他亲孙子也就是附逆的,他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虞喆也呆了,他原想的是,如果事情是真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又想起来,他给了颜肃之好些个特权,极有可能刺激了颜肃之的野心——顶多将颜启的配享给剥夺了。再大的动作,他也不能再做了。
里正虽然是乡下人,脑筋却颇为灵光。见天与升斗小民打交道,小吏们不油滑一点,难保不会被坑。天下百姓颇穷,各家的东西都是有数的,也养成了一些说好听一点叫勤俭节约,说难听一点叫吝啬抠门的脾性。挖完了陪葬的珠宝,连水货们丢下的锄头铁锹都给顺手牵羊带了来。
里正也是眼尖,问道:“你们这多出来的锄头是哪里来的?”
此时人好在许多物件上刻记号,制作物品的工匠喜欢在成品上打自己的名号,既表明了是自己出品,也算是个广告。物品的主人就更喜欢刻记号,可以防窃,被偷了,凭记号也能认回来。
顺藤摸瓜,就摸到了水货们。
水货们还挺得意,他们的本意便不想隐瞒此事。不但不想瞒着,还要拿这个跟虞喆去邀上一功。
他们也如愿了,被带到了御前。听虞喆问:“是不是你们做的?”
水大舅还挺开心:“这样的逆贼就该刨了十八代的祖坟……”剩下的话被虞喆一块砚台拍散了。
水大舅的脑袋被他外甥开了瓢,鲜血直流,他也不知道擦擦一脸血,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了?”
虞喆想活啃了他!
柴丞相忙道:“当务之急,是命水某缴还所劫掳之陪葬……”
水大舅一惊:“什么?他们还掏了东西?”水三昨天前脚走,水大舅后脚就接到了任职通知,光忙着庆祝了,忙完了才发现他弟弟还没回家,今天一早又来上朝,都没跟水三打照面,并不知道水三都做了什么。
不管知不知道,这事都已经被认为是他们干的了。理由么,有宿怨,三个字,足够了。
这边朝廷让水家赶紧交出陪葬来,给几座坟恢复原状。那边水三才回家,说自己根本没有打开棺材,不可能拿了里面的随葬。朝上朝下,一片混乱。
米皇后自后宫里听说了此事,命人紧闭宫门,不再见虞喆。
里正等将锄头一缴,推说:“天旱,地里没收成,就出来看看野地里有什么吃食,或掘些野菜,或看有没有野味,看到坟被刨开了,丢下几把锄头。将我们吓了一跳,不敢隐瞒,便来京中告状来了。”
仔细盘问,还是那么几句话。朝上其乱如麻,争吵不休,里正等赏钱也没拿到,暗道一声晦气。水三等人吃饱喝足,此时方回。被揪到宫中盘问之时,已是午后了。几人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泄愤,瞧反贼不顺眼,这才去的,根本不曾动到随葬之物。
这话说出来,旁人是不肯信的。大家心里,水家已经与“眼皮子浅”、“思维奇葩”、“吃相难看”划上了等号。之前又是因为贪污公款被问责的,之后过得日子苦,借机泄愤兼发死人财,简直太好理解了。
水家人百口莫辩,除了赌咒发誓,说“拿了的死全家”之外,再没别的话好说了。
正在吵嚷间,宫门上又传来话:“邰阳公欲闯宫诉冤。”
事情,闹大发了。
————————————————————————————————
宫门外,颜孝之披麻带孝,赤足号哭。
颜孝之是真的伤心了,他那个怀了孕的侍婢,被柴氏带到柴家,因听说家中谋反,受到了惊吓,一不小心,居然流产了,落下个成了形的男胎来。颜孝之到了这把年纪,将要得个幼子,居然被吓得落了胎,悲恸之情可想而知。
一夜辗转难眠。
天亮了,又听到消息说他爹的坟被人给刨了!颜孝之心中之恨,实难描摩。他对颜启是没什么感情的,尊敬更多是因为礼法。心里也觉得楚氏吃了不少苦头,对颜启的抽风颇有些怨言。可那是亲爹,这是打他的脸!
于是一路哭到了宫门口儿。
宫门外有守卫,都是认得颜孝之的,也不很拦他,只不让他进去,并没有对他动粗。
正在哭天抢地的颜孝之并不知道,他的闺女已经出动了。作为楚氏教养过的孩子,颜希真的智商又是在水平线上的,许多消息都瞒不了她,李家上下也敬重她。尤其在她生了儿子之后,地位更稳。听到了消息,她一个停顿都没打,将独生子往婆婆怀里一塞,点起人马,把水家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连狗洞都没放过直接搬石头给堵上了。
实在是……不愧是楚氏的孙女儿,颜神佑她姐。
颜希真甚至还给部曲们排了班次表,轮班看着,不许里面有一人出来。京兆是她家亲戚,也不管她。颜希真又安排了几个婆子,开始搞起了舆论攻势,将门桓骂作是“不知哪里来的饿不死的杂-种”、“专一来动摇人心”、“这么乱的地界,他得倒是快”。
京城里有听到风声的,对于反贼都是不那么喜欢的。然而听着这些八婆们这么说,好像也有那么一些道理。颜肃之的中二,京城人都知道,但是说他会造反,看他亲戚朋友在京城的那么多,好像也不至于啊。
都交头接耳。
最后,还是柴丞相亲自出来劝颜孝之:“你在这里哭要紧,还是去收先人遗骸要紧?”将颜孝之说得即刻点起人马来,到城外去给颜启收尸。埋了这些年,尸身已经腐烂殆尽,只余残骸。
其他人的都还好,坟里就那么几个人,尤其是颜平之夫妇的,胡乱把骨头收起来,找个盒子一装一埋就了事。颜老娘的也好办,坟里就埋了他一个。颜启那埋里,还有被扔进去的几个吴家人的尸首呢!乡民只管拣贵重的东西,一路翻着尸首,骨架都散了。
颜孝之不顾污秽,亲自翻找,按照尸身的位置,找到了颜启的尸首,努力拼了又拼,还有一条腿骨不见了。估计是跟吴家人混在一起了。
颜孝之:……这可咋办?
最后用香木雕了个骨头放进去了事。将吴家人尸首也稀里糊涂地算作盗墓贼,一把火烧成了灰,就地洒了。
做完了这些,他又一卷袖子,跑过来跟宫门口儿嚎丧来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打死他也不能承认他弟弟造反。搞得水大舅等人不敢出宫,生怕被他拦路砍了。
那一厢,颜希真发挥了她惊人的战斗力,继围了水家之后,她又跑回了家里。李今下朝回家就听说老婆出去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前隐约听说小姨子比较可怕一点。现在一看,怎么老婆也是这样呢?难道以前都是……哎哟卧槽!我以前没有不听太座的话吧?
他的祖母太夫人还在那里说他:“你娘子是个好媳妇,咱家不兴那等跟红顶白的事儿。我看他们家家教很好,不至于做这等事情。便是真有难言之隐,你既娶了她,就不许再休了她。男人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你得说话算数儿。向她父亲许了诺要照顾好她,那就得做到。”
李今苦笑道:“阿婆,我不是那样的人。”
太夫人这才满意地去逗曾孙去了。
颜希真回到家里,就遇到这么个情况。且先不去看丈夫,先到太婆婆、婆婆面前哭一通:“阿婆阿家,待我恩重如山。”
三个女人互相安慰一番之后,颜希真赌咒发誓:“不止叔父在昂州,我阿婆亦在,姜家也有人在。郁大将军子孙,清远侯之孙皆在昂州,他们都有亲人在京城,难道都不顾家人了么?”
太夫人道:“我书读得少,这些事情总弄不很明白。我只知道,你娘家人都很好,我信他们。你也安心。”
颜希真抹一把眼泪,与太夫人等各归房歇息。回来便让李今:“今日并不是我鲁莽,这等事儿,我不能不先喊冤,不然全家都要被扣个罪名了。眼下还要请郎君使人送信至郁大将军军前。老一辈就只剩下他老人家顶用了,这等事,必要请他知道才好。”
李今道:“不消娘子说,信使我已经派出去三拨了。恐岳父那里被盯上,信使不好出入,我也派了人往昂州递消息去了。”
颜希真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继续封锁水宅,将水家困在里面三日,米面还有,肉食菜蔬已经吃尽了。里面大人骂孩子哭,端得是热闹非凡。
仿佛是嫌京城还不够热闹似的,三日之后,颜肃之的使者也到了。
颜肃之铁了心要搞死河间王和越家,召了属官等仔细研究,写的奏折情深意切不说。还捎来了证据:带来了河间王的书信,以及……霍老先生的证词。
河间王既是求婚的,必然有亲笔书信,且要加盖上大印,否则不足以取信于人,也不足以显得郑重。颜肃之既肯将书信上缴,便表明了他的立场。更有使者首级,更加重了这种说服力。
霍老先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了,又在京城居住许久,手稿字迹流传甚广,亦有印信在。十分好辩认。
堪称铁证。
昂州使者的嘴巴也不笨,却装得十分憨厚,统共说了三句话:“使君立斩逆贼之使。”、“世受皇恩,断不会从逆。”以及“已点兵,先下湓郡,再自湓郡与归义出兵,两路夹击,直取荆州。”说完,就作体力不支状,他昏倒了。
好了,虞喆小朋友,我们来谈谈人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坟里的颜启:……躺枪躺得好冤枉!
嗯,挖坟这事儿,是真有这么干的。比如隋末,李渊起兵反隋,阴世师把李家在长安的小儿子给砍了,刨了李家祖坟。后来,阴世师的闺女,给一个叫李世民的人当了小老婆,还给这个人生了个儿子叫李佑,这个儿子还封了齐王。嗯,李佑最后以谋反入罪。
不过当时李渊是真的起兵了,这里只能说水货们太心急了。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也解释过一些了。
上面那一段剧情已经揭过,下面就是走剧情了。
写这一段,主要是为了给昂州一个不跟朝廷混了的正当理由。想看小变态的报复的,大概还需要几章,因为……她现在还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预告一下,反击的内容存稿已经写到了,并不久。
存稿箱君……它要存着供我出门的时候应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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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能被颜肃之相中了选来做使者,南宫醒同志也不是个什么善茬。
这一位,乃是颜肃之的师兄。
此君家里先前也风光过一阵儿,只是时间很短,也算不得什么有名的世家。家里在他祖父那一辈儿就衰败了,到了他这一代,干脆就剩他一个光杆儿司令了。靠着所剩无几的那么一点祖上余荫,家里倒是还能供他读书。
南宫醒书读得相当不错,只是这性格并不很讨人喜欢。出了名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谁面前都能装,你都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相当地……会精分。
江湖人称:影帝兄。
他们的老师时常感叹:南宫醒是生错了时候,搁到现在比较平和的、思想已经基本统一了的环境里,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整一个有文化的二流子。可要是将他放到乱世里,绝对是一张利口可合纵联横的嘴炮巨巨。
有口才的人,一般都有一颗不安份的心。心眼儿不够灵活、反应不够快,是不可能跟人打嘴仗打得无往不利的。心思既灵,又有些学问眼光,颜肃之来忽悠人去上山下乡的时候,他就跟着来了。颜肃之看中他的忽悠功,他想拿昂州的原始股。
两人一拍即合。他和颜肃之这个中二不能说脾气十分相投,倒也是合作愉快。颜肃之跟他闺女,坑人是一把好手,南宫醒觉得,他跟颜神佑更投缘那么一点儿。这丫头厉害呀,放流言的本事可不小。可惜了,要是个男孩子,他倒好与这小朋友天天聊天儿,商量一下怎么坑人。谁说嘴炮部队不能立功的?
这一回,南宫醒接的任务是表明立场。他用实际行动向组织证明,他是一个水平颇高的编剧、导演兼演员。到了京城,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什么花言巧语都不用,什么华丽的词藻都不提,也不四下活动,也不串连送礼。
爱说笑,颜肃之把证据都整齐全了,他何必画蛇添足呢?
于是,勤政殿里就站了这么一个人儿。照道理来说,南宫醒作为一个信使,是不怎么够资格跑大殿上论政的。然而“颜肃之附逆”之事影响太大,必须搞明白了。于是南宫醒与门桓就都被唤到了勤政殿里来。
门桓先前并不曾听到过南宫醒之名,见南宫醒一脸的老实样儿,还道这个人好对付。没错,南宫编剧很和气,但是他的证据很犀利。
门桓仿佛脖子上已经架上了快刀,虞喆脸上像被人猛扇了一巴掌。
门桓的反应比虞喆要快多了,一怔之下,大声喊冤:“我听到的就是那样的。”
南宫醒大吃一惊:“河间王不知道颜昂州三族俱在京城么?这般大肆宣扬,怎么会是结姻之道?他傻么?还是……”一副完全搞不明状况的样子。
朝上,颜孝之等人是不在的,蒋廷尉等却还在。蒋廷尉作为一个颇识时务,很有一点远见的人,早看出颜家不好惹来。更兼又是姻亲,在南宫醒还没回来的时候,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外甥去死,现在南宫醒带了证据来了,他的底气更足了。上前奏道:“此必是逆贼离间之计!”
说着,自己心里也乐了,这个台词,真是好熟啊!想当初,颜神佑大战御史台的时候,就是说五王要剪了虞喆的羽翼,而后成事。现在蒋廷尉都不用现在自己想新词儿了,就把原来的内容再照本宣科背一遍就好了。
朝上诸人,越听越觉得耳熟。细细一想,我去,这不是颜肃之他闺女当年写的台词吗?真是……经典好文,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啊!
心里写了大大一个“服”字。
柴丞相也起身,对虞喆道:“事情既明,幸而未铸成大错。只是……颜启之墓为水某所掘,是必要有个说法的了。”
蒋廷尉便跟进道:“按律,当绞。”【1】
虞喆脸色苍白,那种泰山压顶的窒息感又来了。坐在御座上,虞喆摇摇欲坠,他是不喜欢舅家这么无能,帮不上忙还要拖后腿。然而要让他说把舅家一次杀好几口人,他也是做不到的。尤其,在他感受到了朝廷的压力的时候,越发产生一种逆反的心理。也想要跟朝臣亮一亮肌肉,展示一下权威。说起来,当初怀疑颜肃之附逆的时候,虞喆未尝不觉得他舅挖了颜启的坟很解气。
虞喆道:“且问明案情再定罪不迟。门桓诬告,未见颜肃之自辩之前,吾亦不曾将颜肃之入罪。如今之事,水某自言不曾开棺椁,难道便要无视么?”
有没有开棺,在律法上是生死的分界线。虞喆的口气里,乃是将门桓断一个诬告的罪名,以换水三舅等人一条活路。说起来门桓“误听谣言”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一片红心向朝廷,听到消息就奔过来报信,不及细辩真伪,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虞喆上来便将门桓给交代出去了,便是为了平息众怒,换他舅家一条活路。至于已经请辞了的唐仪与姜戎等,姜戎他是不想再要了的。姜家是世家,与许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搁到眼前就是一座大山,直糊到脸上,憋屈。唐仪呢,也是,但好歹是他表哥,不好做得太过份了。不让他守宫禁了,给他加个光禄大夫这样没实权的官儿糊弄一下,也是必须的。
虞喆的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的,蒋廷尉也不好逼他下令,心里却很是瞧他不起:一点杀伐决断也没有,无怪乎将要断送江山了。
蒋廷尉眼里,虞喆已经是个死人了。到了这个时候,就应该果断将拖后腿的砍了,用来安定人心。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虞喆是个有本事的人,早就能力挽狂澜了,哪还轮得到五王造反?趁着正月祭高祖,将人一扣一杀,诸王之子还未长成,未必能顶大用。那时候削藩,岂不手到擒来?偏偏虞喆就没这个眼光,也没这个坚持。
懒得跟这个没前途的上司磨牙了,蒋廷尉心道:反正都是我在审案断案,不搞死他们实在对不起我这几天的担惊受怕。始作俑者乃是河间王,可惜这个逆贼太远了,郁大将军都还没能取他狗命,蒋廷尉就更没办法搞死河间王了,退而求其次,只好拿水货们出气了。
满朝上下,与蒋廷尉有差不多想法的人并不少,各自沉闷的散去。倒是赵忠,最后留了下来,求见虞喆,劝他将水三舅正法。
虞喆且惊且怒:“老将军也这般想?”猛地想起,赵忠跟颜启,好像是亲家?还是好朋友?虞喆的心里不痛快了起来。
赵忠对先帝一系一向忠心,自以自己立场是对的,说话便直白(宛转的说话方式他从来就没学会过),极认真地点头道:“他们家一直给您拉倒车呢。”
虞喆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了。
小的闹别扭,老的不会哄人,两人谈崩。
赵忠忿而出宫,一路走一路骂,弄得整个京城都知道颜肃之被冤枉了,虞喆还要保水家。一时之间,人心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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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宫外,南宫醒自来京之后,便老老实实住驿馆,也不交通串连。只是既然来了,自然要捎带书信给颜孝之等人,这一捎带不要紧,让他听到了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登时面上变色,劝颜孝之道:“公何不离京?勤政殿若有心,宫使早至,请君还朝了。公现在京中,既不能保全先人遗骸,又令亲人担心,何不一走了之?”
颜孝之还有些犹豫,南宫醒瞬间已经切换到了精英幕僚的模式上来,给颜孝之分析情况:“勤政殿已经六神无主,开始胡乱猜疑了。看他拿下姜、唐二将军,替之以水、米二人,便知他已经不是住颜刺史了。此番是刺史排除万难,使我来京,下一回,万一路上有个差池……”
颜孝之道:“容我想一想。”
南宫醒道:“我这两日便要回昂州去,请速作决断。”
然后他又去了姜家,姜戎打小拿惯主意的人,听了南宫醒的话,当即道:“你说的很是。我与你一同走,便说要返乡扫墓。”
南宫醒笑道:“这个理由倒好。”又与姜戎说了好些个昂州的事情,道是也曾拜会过姜伍等人,大家在那里一切安好,只是蒋氏略有些不大适应气候,有些病了。
姜戎兄弟俩大惊:“什么?”
昂州从来传说就是烟瘴之地,虽然见过的人都说好,气候毕竟摆在那里的。蒋氏不惯那里的气候,弟兄俩还是信的。
南宫醒忙说:“并不是大毛病,倒是地气湿暖,反而容易将养。”又问京城旱情。
姜师一脸沉重地道:“怕是要绝收了。”
南宫醒道:“那二位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过年么?”
姜戎道:“这便走……”他忽然想起来,闺女姜宗还嫁在米家呢,这个要怎么搞?
南宫醒道:“既是扫墓,召小娘子携子归来,又有何不可?”
当下定计,骗姜宗回来,一同往昂州去。
南宫醒又去见了楚丰。楚家自有根基,楚源经营日久,自然不在话下,楚丰哪怕出京,也不会去往昂州。南宫醒的拜会又是必须的,将来有事,甥舅双方也好互为犄角。
楚丰将南宫醒上下一打量,就这么一眼,南宫醒便觉得自己像是被饿狼给盯上了,瞬间挺直了腰杆。
楚丰捋须一笑:“路上辛苦了。”
南宫醒带着点拘谨地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见楚丰面上并无异色,才放心地游说楚丰离京。明摆着的,现在京城已经是个空壳子了,再不走,留着陪葬哦。
楚丰道:“给二郎带个话,告诉他,郁陶大军的粮草,原是一月一支,如今已经改作五日。”
南宫醒张大了嘴巴,样子十分蠢。
楚丰呵呵一笑,指指嘴角。南宫醒伸着袖子去擦嘴,以为自己吓出口水来了。什么都没擦到,闹了个大红脸儿。回过神来便对楚丰道:“邰阳公似在犹豫。”
楚丰道:“知道了。”
南宫醒不敢多留,灰溜溜地跑掉了。
也不知道楚丰跟颜孝之说了什么,总之,颜孝之当天就收拾了行李,还买了好些个木材芦席,带着老婆孩子往城外去,说是给他爹收拾坟地去,就地看坟。这事儿是不好拦的,他又不做官了,也不违反工作纪律,在京城百姓的围观之下,跑荒郊野地里住了好几天,将尸骸等重新装敛好,然后往南进发!
埋在京城不安全,还不兴人家把坟地迁回老家?就这么走了。他也没去昂州,反而到三百里外的颜家坞堡去了。颜家在京郊还有上千部曲,本是耕种庄田的。今年旱成这样,地也不用种了,颜孝之倒给了他们口粮。听说要走,飞快打包,一路护送着颜孝之一家往南去了。
颜希真走不开,李今还担着宫禁的职务,只得与柴氏洒泪而别。临行对颜孝之道:“阿爹且去,我饶不了水家!”
颜孝之瞅瞅闺女,再想想侄女,不由得头痛了起来:“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个样子呢?你老实些,看着不对,速奉了你阿家与太夫人往咱们家里来!”颜希真的武力值并不高,也就是能骑马的样子,揍人的本领是没有的。
但是她支使得动高手,反正南宫醒一到京里,真相大白之时,颜希真就下令把水家“攻占”了。见人就揍,揍完了,挨个儿捆柱子上。一时之间,水宅所有的柱子上都捆满了人。
因她有这样丰功伟绩,后来颜神佑领兵扫荡对手的时候,大家听说颜家小娘子,一度误以为是颜希真。
颜孝之前脚走,姜戎后脚跟上。姜宗抱着儿子上了车,走了半天发现不对劲儿,一问,是要跑路,当时便问:“我已是米家妇,如何得私自逃走?”
姜戎道:“我已与你夫家说得明白了,反正都是出远门。有楚太尉从中斡旋,放心。”
姜宗将信将疑,跟着姜戎一路南行。
自此而后,无人再提及水家,也没人说要如何想办法让虞喆答应去搞死水货。只有颜孝之,闲着没事儿窝在坞堡里,将自家受委屈的事情往外散播,搞得人尽皆知。
南宫醒是走过一回这路的,一路上带着他们躲着乱处,单拣那太平地界儿走。因为拖家带口,到得昂州之时,已是冬日了。颜肃之已经把湓郡给拿了下来,以张瀚权治湓郡。留下阿胡领一支兵镇守,他自己却领军回昂州,两下修整,定好了要在腊月里出兵。
快过年了,正是警备松懈的时候,好打仗。
姜戎颇为惊讶地道:“这般容易?”
南宫醒骄傲地道:“那是。”
————————————我是倒叙分割线————————————
却说,山璞自领兵归来,与颜神佑一场恳谈,也是吃了定心丸。然而再见颜肃之,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后悔与颜神佑这一场对话,却又觉得,自己的怀疑虽然有理却也有些不信人。
颜肃之冷笑数声,将颜神佑叫了过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颜神佑戏言道:“他怕被用过了就扔。”
颜肃之啐道:“呸!出息呢?”
细细一想,山璞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并且可以说,他担心的,都很对。幸尔颜神佑回答得很到位,为姜家将事情给圆了回来。倒是山璞这话里,隐隐透着那么一点对自己目的的怀疑,这让颜肃之相当地不爽。又怕女儿受了委屈,便对颜神佑道:“这小子忒无礼了!我须敲打敲打他。”
他说敲打,那就是真的敲打。将山璞叫到跟前来,袖子一卷,将山璞一顿暴打。打完了才问:“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山璞捂脸道:“是我冒失。我并不后悔问她那些话,有些事儿,藏在心里不如开诚布公。”
颜肃之:“呵呵,”伸手又照山璞的后脑勺狠来了那么一下,“呸,开诚布公来找我,有什么事儿,都不许让我闺女闹心,明白不?”
山璞口上老老实实地答应了。在他心里,还是对颜神佑比较亲近一点。心道,那是我老婆,我不跟她说,跟你说?
颜肃之见他认罪态度良好,才缓了一口气,对他道:“你原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是,事情拖得未免太久。只是——”
山璞听他调子拖得很长,心里一紧,眼巴巴地看着他。
颜肃之不慌不忙地说了下句:“你也知道的,三娘那个小畜牲又死了,这事就不好办了。”
山璞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道:“您可已经教训过我了。”
颜肃之翻他一个白眼,十分无赖地道:“要不你再打回来?”
山璞:“……”我就说有事儿不能跟你说,还得跟我老婆说。可这无赖不点头,颜神佑就当不了他老婆。
颜肃之戏弄够了山璞,才慢腾腾地道:“放定礼不好做,先告诉他们一声也是可以的。”
山璞吃了定心丸,基本上,只要公布了,也跟定了亲的效果差不多了。就差一个仪式,也不急在这一时。时人重然诺,一言既出,便是无悔。
山璞大喜,对颜肃之施一大礼。颜肃之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宜你小子了。”
秋收之前,众人齐聚州府开最后一次秋收工作会议的时候,颜肃之就宣布了女儿与山璞的婚约。照楚氏的剧本儿来,这事儿必须是当年与山璞他爹定下的。以显得名正言顺,颜肃之守信义。
众人心里早便有数,也不觉得惊讶,都觉得山璞这小子运气真好。一齐来恭喜他,山璞咧嘴一笑:“日子定在明年哩,到时候请大家吃酒。”
接着便是昏天黑地忙秋收。
秋收结束后,山璞郑重地邀请颜神佑到他们那里过节。丰收节。
颜神佑在颜肃之的默挟下,带着客女们往城外去了。
山民们的服饰大多已经改了,也有一些老人不大适应的,也有一些手上没什么钱将衣衫都换了的。还有一些,是特意留了那么一套原来的衣裳当纪念的。总之,服色很杂。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见了山璞兄妹与颜神佑,都开心地打招呼。
篝火燃了起来,山民还依着旧俗,围着跳起了舞蹈来。一坛一坛的旧年陈酿抬了出来,养了一年的肥猪也宰杀了几头。架在火上烤得油脂都滴到火里了,一阵阵的香。
令颜神佑惊奇的是,山璞反而换上了旧时衣衫,在篝火前跳起了舞来。颜神佑觉得这舞蹈十分眼熟,似乎见山璞跳过。围观的族人一看他跳舞这个舞,忽然都停了下来。男女老少,都往颜神佑这边看,一边看,一边笑。
阿婉也笑得前仰后合,悄悄对颜神佑道:“这个就是凡有中意的姑娘,便要朝她跳的舞了……”
颜神佑:……MD!这不是我上回去教你的时候,他跳的那个舞吗?我去!这么早就被调-戏了!
阿婉将颜神佑拖下场,轻轻一推,推到了山璞身边。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小伙子们也纷纷下场,引得姑娘们也舞了起来。
山璞围着颜神佑转了八圈儿,火光中伸出手来……终于牵到了老婆的小手!颜神佑的手暖且柔软,一点也不像她提刀砍人时的凶悍。握在手里,微微能感觉到一点薄茧。山璞只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在薄茧的地方来回摩挲了几下。被颜神佑嗔着要收回手,山璞这回胆子却大,加大了手劲,硬是没让她抽出手来。反带着她绕了几个圈儿,弄得颜神佑也不生气了。
气氛实在是太好了!
丰收节后,打了鸡血的山璞一路跟着颜肃之跑到了湓郡去砍人。到了湓郡才发现,需要他砍的都不是什么武力值很高的,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
颜肃之拿下湓郡是相当顺利的,湓郡既乱,群龙无首,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盼着来一个强有力的管理者,让大家过上太平的日子。颜肃之原本就在这里展示过他的武力,离得又近,且上一回也不曾为难百姓。这一回来,受到了一致的拥戴。
颜神佑照例是看家,她趁此机会,亲自登门拜访了金老太太。她还惦记着老太太家的女孩子们呢。
秋收那么忙的时候,拉人去读书帮忙?那是纯粹找抽!
等闲下来了,大军开拔,粮草拨出去了,没有问题了。再慢慢搞!
颜神佑所料不差,金老太太几个孙女儿都是读书识字,且颇能任事的。
金老太太一家因颜神佑亲自,原是诚惶诚恐,听到颜神佑提的条件,再没有不答应的。金老太太只是担心:“怕她们做不好。”
丁琳笑道:“没什么的,只要用心便可。还有我呢,总要先带一带她们,让她们好上手。”
金老太太听说还有岗前培训,这才放下心说,对颜神佑道:“她们要是不成,只管退了回来。千万不在耽误事儿,本事不够,偏要让她挑大梁,压折了她,屋子也要斜。”
颜神佑叹道:“还是老人家明事理。”
便问金老太太看中何人,金老太太颇为慎重,指出了四个,颜神佑拿了几道考题,最终取了两个。一个行六,一个行七,是堂姐妹,都是十五岁。
中学生的年纪。
也是挑不到再大的了,再大一些的,要么已经嫁了,要么正在定亲。颜神佑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并且讲定,她给金六金七发工资。虽不至于是幕僚,俩姑娘也算是正式的雇员。
金六金七原本就有些底子,在家也学些事务,上手倒也快。颜神佑初时也不让她们做太复杂的工作,跟着丁琳先做些文书,将档案等归拢。机密文字,却依旧是阿竹等人来做。未到十分信任之时,这些内容颜神佑是不肯轻易示人的——她执掌舆部,搞的就是刺探的工作,对之方面尤其上心。
女孩子做事仔细,直到颜肃之与山璞归来,金六、金七账目上也不曾出现分毫失误。
这一日,正好结算完毕,颜神佑给金六金七放了假,让她们回家见金老太太。
两姐妹前脚走,后脚就收到姜戎跟着南宫醒到了昂州的消息。南宫醒用快马传信,将京中诸事一一回禀。据信使说前后派了三拨,没想到只有一拨人马将信送到了。
颜神佑捏着信函,且惊且怒,往前面寻颜肃之去。
开会!
必须开会!
事先设想了京城有许多种变故,没想到会是这么打脸的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1】《唐律疏议》:277诸发冢者,加役流;发彻即坐。招魂而葬,亦是。已开棺椁者,绞;发而未彻者,徒三年。
开棺如同杀人。盗墓不是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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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190章小说网
颜肃之的书房和厅事对女儿是不设防的,颜神佑匆匆赶来的时候,颜肃之正在厅事里,与诸人再次推演如何进兵荆州。哪怕是已经模拟过许多次了,对于昂州诸人来说,这样大的动作却是头一回,必须慎之又慎。并且,只许胜,不许败。
经常排演一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发现计划的漏洞了呢?毕竟大家都是门外汉,小心一点总不会有错的。
听到脚步声,众人脸上都有一点无奈。跟颜神佑相处得久了,这脚步声也是听得出来的。颜肃之瞥见山璞一脸激动样儿,忍不住张开五指,罩住他一熊脸。爪子放到女婿脸上,人已经转身奔门口看去了。
颜神佑的脸色很不好,弄得颜肃之也提心吊胆的,问道:“怎么了?”
颜神佑深吸一口气,将手中书信递给颜肃之:“阿爹自己看吧,我……说不出口。”
颜肃之收回糊在山璞脸上的手,扯过信来,一目十行扫过,面皮渐渐涨红了起来,看到最后,怒骂道:“王八蛋!欺人太甚!”
丁号知道自己结巴,伸脚踹了一下卢慎,卢慎不得不上前问道:“使君,究竟出了什么事?”
颜肃之道:“来人,去寻四郎他们过来!到外间去!”扭脸对颜神佑道,“你也来,使人去告知你阿婆。”
颜神佑对阿琴挑挑下巴,阿琴匆匆离去。颜神佑却叫住了去寻颜渊之的玄衣,对他道:“将阿昭他们几个也唤了来。”颜希贤等人在外郡,不好叫来,也派人送一封书信过去。
到了外间,各以次序坐定,山璞还是坐在颜神佑下手。众人见这父女俩什么事都不说,也不急着问,只等颜渊之等到齐了,一次都说完。
过不多时,颜渊之等都到了,连郁衡等也都来了。
颜肃之这才说:“京中出事了,河间果然没安好心。”
颜渊之大惊:“那大郎和阿舅他们?”
颜肃之虎着脸道:“他们没事,南宫赶得及时,可是……阿爹、阿爹……被……”恨恨地将手中信纸往颜渊之那里一拍,“你自己看吧。”
信纸很轻,完全不能像竹筒一样扔过去,飘飘悠悠落到了案前。
众人:==!
颜肃之背后的玄衣手脚麻利地蹿上前拣了起来,递给颜渊之。颜渊之焦急地看了,看完差点没撕了信。从他开始,依次传递,卢慎是第一个看到了,看完了,也不再传,简明扼要地概括总结了一下,对众人道:“是水太后亲弟,率众掘了老将军的阴宅。太尉、邰阳公、虎贲、中领军皆挂印归家,邰阳公奔扬州坞堡,虎贲闭门不出,姜公与南宫同来。太尉将归故里。”
屋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见,这等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卢慎看了一眼郁衡,续道:“郁大将军那里,原本粮草月支,如今改作五日一拨。显是起了防范之心,要在粮草上卡大将军了。”
郁衡原本只是义愤,如今却有切肤之痛了,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卢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后说:“南宫离京之时,朝廷还未判下水某之罪。蒋廷尉之意,当绞,小皇帝……不愿意。那个门桓,也还没有判下来。”
颜肃之一拳砸在身前书案上,案上博山炉被震得跳了几跳。
出了这等事情,就是撕破脸的节奏,无论如何,也是回不去了。颜渊之放声大哭:“阿爹——”这个消息来得太震憾了,饶是对颜启根本没什么感情的颜肃之父女,都被惊住了。何况颜渊之这个厚道人?颜启在世时,一向是无视他,却也没有如何虐待他。颜启又是他爹,人一死,有千般不好也都随风而逝了。剩下的,就是对于父亲坟茔被掘的悲鸣了。
颜肃之暴喝一声:“哭个P?!瞧你那点儿出息!”
颜渊之开始抽抽答答地抹眼泪。
虽然之前自立门户已经成为了共识,到了这个时候,大好的理由送到面前,众人又有些迟疑了。反,真不是那么好造的。扯起旗来,就没有了朝廷这根大树,什么风雨都得自己挺着。众人虽有野心,却也不是无视困难之人。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丁号见一室静默,果断操起点顿音,对颜肃之道:“正是,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卢慎道:“如今嫌隙已生,再难弥补。使君再投城阙之下,非人子所为。”这是挑明了不能再跟朝廷混了。
丁号克服重重困难,以口吃的形象四处串连,大家的心里,对于自立门户这一条已经相当认可了——都默默点头。
颜肃之冷着脸,一语不发。
丁号道:“使君此时不可再犹豫了,朝廷口上说着重士,实则侮辱士人。说得再好听,却是一件也不曾做到的。”
颜肃之咬咬牙,他还是有顾虑的。整个昂州都压在他的肩上,这付担子太重,而且,后果也很严重。一旦反了,就代表再也没有朝廷的支援了,并且,自己成了无本之木。
颜肃之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山璞想了一想,对颜肃之道:“我年轻,只知道昂州之地百姓安居乐业皆是使君之功。我唯使君马首是瞻,但凭吩咐。”
众人纷纷表态。
颜肃之艰涩地道:“从来忠孝难两全,我……无所适从。”
颜神佑道:“这有何难?河间王谋逆,阿爹身为忠臣,自然是要剿灭他的,有何可疑?”现在说要造反?那就得扯旗奔北边儿朝廷那里去了,朝廷势颓,可也不是没有什么力量的。京城那里还有赵忠呢,虽然不待见赵忠……颜神佑放眼往屋里一瞅,她还真没觉得这屋里有谁能在征战上干得过赵忠的。
必须得找个理由,先把河间王拍翻了,在这个过程中锻炼一下自己的部队。说不定,到时候赵忠已经被尤老先生搞死了——这个颜神佑决定去推一把。现在起兵入京也不安全,河间王还在一旁看着呢,要是跟朝廷两败俱伤再让这货拣了便宜,颜神佑得怄死!
丁号张大了嘴巴,心说,你傻了吧?一直明着暗着配合我搞非法宣传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有什么比你已经卷起了袖子准备造反,可你家老板和小老板一起怂了更悲哀的?!这里面,颜肃之不能亲口说要造反,吵架这档子事儿,丁号估计自己吵不赢颜神佑。
白兴道:“既如此,何妨卜上一卦?”
丁号眼珠子一转,对颜肃之道:“现李老先生正在府中,他学究天人,何妨请来一试?纵他不愿,霍老先生也还在驿馆里呢。”
也行。
当下去请两位老先生。
————————————————————————————————
李彦就在府内,是以到得早些。
他本是不欲参与其中的,且不说颜肃之是本朝臣子,他是前朝遗老。单说他的心里,对于颜神佑一个女孩子家跑到这种场合,还是不太支持的。丁号亲自去挟持他过来,气得老先生拿着手里的竹简抽他。丁号一面躲,一面结结巴巴将事情说了出来,李彦听了,手里的竹简都惊掉了:“竟有这等事?”
丁号道:“这回您可以去了吧?”他知道的,李彦虽然不喜欢本朝,但是对于“忠”字还是相当讲究的。丁号这个官儿,是颜肃之给荐的,勉强算是与皇帝的赏识没关系,倒是欠颜肃之的人情比较多,为颜肃之考虑,也是应该的。便如此,李彦看他天天撺掇着造反,也很不开心。
颜肃之家中两代受虞家的赏识,如果没发生这么些事情,他要自立,李彦都要鄙视他。
不过眼下这事,侮辱士人在先,又的刨祖坟在后。颜肃之要造反,那可真是……十分有理的。哪怕是这样,李彦还是觉得造反这个选项,由颜肃之来勾选,还是有些说不出的腻歪。
李彦沉着脸,想了一想,道:“我去看看吧。”依旧有些不开怀,本来就是被骗来的,看在颜肃之将昂州治理得很好,百姓安居乐业的份上,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不是没感觉到颜肃之有那么一点自立为王的苗头,现在,呵呵,只不过是让颜肃之熬到一个机会而已!
李彦不是书呆子,甚至阴谋论地认为,哪怕没有河间王,颜肃之也会想办法让朝廷做点对不起他的事情,然后好名正言顺地造反。
可他已经被骗了来了,李彦决定去观察观察再说。
霍亥那里,对于虞喆是相当不感冒的,听说有请就带着霍白过来了。
霍亥跟李彦两人先见了面,二人皆是有名望的大贤者,几十年前曾见过一面。此时显然不是叙旧的好场合,匆匆一施礼。颜渊之便代兄问策。
霍亥问道:“诸位是何意?”
颜渊之道:“我等自领命以来,安民平乱,无一日敢懈怠,孰料却落得如此下场。”
郁衡心急他爹,也说:“所谓仁至义尽,自领命来,战战兢兢,天下皆乱,唯昂州不乱。如今我等待朝廷,仁至矣,义可尽也。”他爹领兵在外,他娘虽然在京中,家里的兄弟却还是都在的,他大哥是东宫旧人,保命出逃是不成问题的。郁衡更知道,自打郁陶将他们叔侄几个放到昂州来,就已经准备好了后路了。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没有保留的。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他爹也被疑上了,哪家大将出门在外,军中就给五天存粮的?!这不开玩笑呢吗?!那是赶死队千里奔袭的标准!反了!不反也没活路了。
李彦的面色很阴沉。
霍亥原本要说什么,见李彦面色奇怪,也住了口。确实,再怎么说,颜肃之也还是朝廷的臣子。
场面又胶住了。
颜神佑想了一想,起身到了颜肃之面前,郑重拜下道:“儿以为,伯父已逢奉祖父遗骸归葬,此事暂可放下。当今之计,还是先拿下河间逆贼,为朝廷解忧为先。”
颜渊之怒道:“我等已仁至义尽,还要为他解甚的忧?”
颜神佑道:“仁至义尽?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家三代受虞氏之恩,诸位皆是今上之臣,纵有千般委屈,也不能以下克上,忘恩义而开恶例的。我倒以为,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便不为朝廷,也要为百姓。此当之时,天下纷扰,当同心协力,澄清宇内。如何能不去拿祸乱天下的反贼,反与朝廷相争,再添乱事?当先平荆州,徐图其他。方是俯仰无愧于天地,便是祖父重起于地下,难道会乐见今日之乱局?”【1】
李彦的脸色和缓了过来,心道,这颜肃之做事虽然不大靠谱,让女儿与这一大群男子混在这一起,他的女儿倒是还有些见地的。“仁至,然后义尽”,说的是我将该做的做了,没有对不起你,你再冒犯我,便是你的不对了。“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说的却是尽我所能,无负于人。
前者是“郑伯克段于鄢”,后者却是“天地有正气”。实是小人之道与君子之道的区别,乃是阴谋与阳谋的分野。
霍亥一听这话,也颇觉顺耳。赞同道:“正是此理。纵日后彼此不好面对,此时也当,咳咳。”
丁号心里乐开了花,悄悄对颜神佑挑了个大拇指。心道,这样反过来一说,要做的事儿一样没少做,却又了大义的名份,真不愧是掀翻了御史台的人。他还记着“缓称王”三个字,听到霍亥说“日后不好面对”,心说,这不就是……嗯?搞个国中之国,不朝见了么?
他却不知,这话并不是颜神佑原创的,乃是她看过的文天祥之遗书化用来的。文先生一片丹心照汗青,所说之言,自是天地正气。无怪乎李彦这个真君子听了,十分之赞同了。
这样的话,颜神佑原本不准备说的,因为她的思想境界似乎还没这么高。她原本是想说现在造反了时机不对,说要造反先奔荆州,你这不是逗逼么?奔京城就要被赵忠给掐死了。可丁号把俩老先生喊了来了,颜神佑就只得按下实话,说些正常话给老先生们听。
能趁机把俩人给忽悠上了贼船最好!
现在看来,君子最懂君子,两位老先生果然被忽悠住了。颜神佑心里倒颇为佩服这两人了,尤其是李彦。正因为自己做不到,她才更敬佩能做得到的。
霍亥笑吟吟地问道:“听说要占卜?”
白兴哑口无言,本来是要请他们来占卜一下,造反自立吉不吉利的。现在倒好,被颜神佑一通说,又不造反了,那还占卜个球!
见众人面色都有些尴尬。
李彦默默地看了颜肃之一眼,心道,他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又这般犹豫,显见是并不想反的。只是这个朝廷也委实无能,百姓又过得惨,这却又不能怪他心思动摇了。为颜肃之找完了借口,李彦道:“使君默想一事,我来算一算罢。”
颜肃之忐忑地闭上了眼睛。
李彦开始摆卦,复杂地翻了很久,才缓缓地道:“往,无不利。”
此言一出,满室都是呼气声。众人皆以为自己松了一口气而已,声音颇轻,不想大家一起吐气,这声音就大了。听入耳中,不觉都是一乐。再看颜肃之,他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丁号等人心里又打起鼓来,心道,他到底是许的什么愿呢?别再是要做忠臣了呀!
颜肃之环视四周,安抚道:“我意已决,克下荆州,与大将军面谈。”
郁衡慨然道:“家父断不会坐视无礼之事。”
霍白一直默默围观,等颜神佑将话说完,忍不住悄悄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山璞直觉很是敏锐,觉得有视线扫了过来,刷地一抬眼,霍白又做回正经人了。山璞摸摸鼻子,虽然什么都没看到,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两人的动作只在一瞬间,并没有影响到室里的气氛。丁号等欢乐开怀,心道,这二位老先生份量不轻,站到我们这边来,可真是天助我也!丁号眼珠子一转,又打起了坏主意。对霍亥一施礼,笑道:“老先生海内名士,使君求贤若渴……”
颜肃之回过神来,亦请他留下。
霍亥看了李彦一眼,两人目光一接,又都跳开了。卢慎一拍手:“两位正好做个伴儿。两位皆是学究天人,我等后学,不足以与二位讨教学问。两位先生在一起,倒颇解寂寞了。”
颜肃之更郑重相邀。李彦清清嗓子道:“我是不做这个朝廷的官的。”
霍亥跟着点头:“正是!没有他们这么胡来的。”
颜肃之笑道:“那也无妨,只要两位肯留下来。”
两人略一寻思,确也没有更好的去处了,都点头答应了。颜肃之大喜:“某即安排两位住处。”这是今天最大的收获!即使真的拿下了荆州,都不足与这个收获相媲美!
颜神佑此时方道:“李先生家眷已安置妥当了,霍先生的宅子,我也早有留下来的,由老先生选了。若觉得咱们这里还能住,倒好留一间屋子。”霍亥也不简单,这么大年纪了,从先帝手里逃到京城,又从颖川王那里跑到河间王的地盘,最后落户昂州。这份审时度势的本事,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颜神佑很想将他坑来给六郎当老师。
两位老先生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瑜亮之争。不在一处共事,如何能比出谁高谁低来?都答应留了下来。
两人也都有小心思,他们不乐见颜肃之“忘恩负义”做反贼,自己反起朝廷来却是毫无压力的——本来他们就是持不同政见的不合作者。看颜肃之之前犹豫的样儿,心道,你不想反也没关系,我们会帮你反的。
就是这么神逻辑。
既然已经答应留下来了,颜肃之也就毫不客气地对霍亥提出了要求:“先生门下多俊材,这位世兄,”一出手掌指尖对着霍白,“一表人材,可为我所用否?”
公然抢人!
霍亥在昂州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的行政效率很高。高效也就代表着一个问题:人少。在没大事发生的时候,人少一点,效率高一点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眼看就要大战了,昂州就需要大量的人材。
霍亥矜持地一点头:“既然使君用得着他,便让他在使君帐下听命罢。他倒读过几本书,偏又好舞刀弄枪。”
颜肃之嘴角一抽,心说,你就是夸你家孩子文武全才呗。还得装成很欣慰的样子,跟霍亥道谢。
李彦清清嗓子,等颜肃之望了过来,才缓缓地道:“六郎,该起名字啦。”
颜肃之僵住了!
他儿子出生到现在,可不是还没起名字么?之前是为了好养活,干脆不起。后来……后来就习惯了叫他六郎。搞得六郎小时候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六郎”,就跟他姐叫“神佑”一样。
颜肃之开始团团转,一边转一边念叨:“是啊是啊,得起名字了,他名字还没起呢。叫什么好呢?”
颜渊之看不下去了,一把拽住了他:“二郎!”
颜肃之回过神来,对李彦道:“要不,您给取一个?”他这点功夫,已经想了好几个名字了,希成、希泰之类的。之前给颜神佑取大名儿的时候,他已经想过一回了,觉得都不好,都给弃了。当时觉得不好,现在再拿来,依旧觉得不妥。
李彦想了一想道:“不如名璋?”
颜璋?
颜神佑心道,听起来怪怪的。颜肃之却说:“好好,就是这个名字了!”原本生子,便是弄璋之喜,叫阿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颜神佑小声道:“不如将八郎的名字一同取了?”
李彦看了她一眼,又看霍亥,笑道:“我已取了一个,霍世兄岂可偷懒?”
霍亥不肯随着李彦取的字往下扒拉一个玉字旁的字来,干脆另寻一字,沉吟了一下,对颜肃之道:“用一茂字,可好?”
说着,在掌心里比划了一下。颜肃之乐了:“这跟唐二家的倒像了,这个好,就它了!”
颜神佑扯掉满头的黑线,对颜肃之道:“我去安排人,往老家伯父那里问明端底。”
颜肃之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正是。”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商量颜家坟头被刨了的事情呢,这么个“同志们,我可找到组织了”的节奏,十分不合时宜。又装出一副死了人的样子,个个一脸悲恸,请颜肃之“节哀”。
颜渊之刚才哭得最惨,现在跟不上节奏了,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傻乎乎地看着这台大戏。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太危险了,他需要去找亲妈来安慰一下自己。
卢慎身为一个称职的、自认为需要努力表现的副手,趁势给颜肃之总结出了痛揍荆州的口号。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河间王,以此事都是河间王搞的鬼,挑拨离间,让颜家成了受害人。所以颜肃之为公为私,都要搞死河间王,将荆州划到版图里,以向虞喆证明自己的清白,谁都不要跟他抢!
颜渊之听了,质问道:“难道水家就没责任了?”
颜肃之冷笑道:“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济阳、河间诸人会放过么?朝廷诛了首恶还好,若回护这‘国舅’,他们正可以此为由攻讦皇帝昏聩。咱们只管等着看热闹罢。”
颜肃之说的不假,以此后一段时间里,整个天下就出现这样一个奇景:颜肃之追着河间王狂扁,河间王大骂虞喆不仁,虞喆反过来痛批河间王离间。
真是,相当地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造反真的很不容易。有理由了之后,实际的执行也是一个大问题。因为昂州这个地方,没有尝试过大军团作战。之前有过一次出境平乱,损失并不小。即使下定了决心,还是要有个策略的。
此外还有其他的一些制约因素,这些下面几章都会展现出来。其中舆论也是一个方面。比如说,现在是虞喆对不起颜肃之,但是,如果颜肃之反了,舆论就又会对颜肃之产生微妙的不认同。就像李、霍两人这样。当你开始想要认同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对他十分苛刻,希望他是完美的,粉有时候比黑还要严厉呢,这也是促进进步哩。^-^
以及,神兽同学不会这么光看着的,摸下巴。
【1】此处化用了文天祥死后,衣带内发现的遗书的内容,也有称之为衣带诏的——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再多啰嗦几句吧。
“仁至义尽”的本义只是将好的、积极的东西做到尽善尽美。原说的是蜡祭。
后来的“聪明人”给解读出了腹黑的意思,其实不过是玩弄小巧而已。相当惭愧,一度以为这种玩弄小巧的说法是有道理的,直到读到了上面的那一段文字。
读了真正的君子、义士的遗书,才知道什么是仁至义尽该有的引申之意。才能明白中国古代气节的代表,真正的士大夫的思想境界。士大夫是跟凡人、小人、自以为聪明之人,不是一个位面的生物。
从很早的时候,孔子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白了。他作春秋“郑伯克段于鄢”已经表明了儒家的价值取向了,此后学习儒学的士大夫们,都是以此为标杆的。
怎么说呢,只要记着文天祥,领会他的精神,就不能说“崖山之后无中国”,因为气节仍在,我一直都在嘲讽“崖山之后无中国”这句话。扔了大道,只想阴谋,才是真的无中国了,人还在,精神还在,那就不是。
坦白说,郑伯办的这个事儿,还是有点姨太太宅斗风的。机巧,不坦荡。政客,不是政治家。
小变态是取了文天祥这句话,对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忠诚,不是说她本人就很小人。作为一个穿越者,对于忠的概念,与古人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对于持有这样信念的人,她保持着应有的尊敬。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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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在通报了京城惨案之后,州府诸人歪楼歪到天边去,从“商讨报仇”一路歪到“拉人入伙”。最后成功拐了两位老先生过来卖安利。两位名士端了一回架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优待。在颜神佑慷慨陈词之后,从善如流地加入了“忧国忧民高大上”集团。
哪怕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的解决之道就只有那么一个,可是不同的口号,给人的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你要说“为了搞死碍事的人”就会被老先生们鄙视,要说“为了更美好更有序的未来”,他们就会开心地奔跑过来。
这是三观问题!立场问题!是“屡败屡战”,还是“屡战屡败”的问题!
霍老先生还饶上了一个侄孙,一点也不客气地把霍白小朋友卖给颜肃之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夸的那样文武全材,最起码,武的不行,文的还是可以的。最不济也可以领个闲职,做个抄写的工作。纵然知道霍老先生不至于自砸招牌,由于这世上奇葩太多,颜神佑心里,早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如果霍白一无是处,就让他抄书。这又关乎她的另一个计划了。
当然,颜神佑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她趁机刷了一把存在感,展现了自己的“把稻草讲成金条”的技能,还让李彦、霍亥对她的感观变得更好了。至少,等一通大道理说完之后,原本对于“妇人抛头露面”持否定态度的老先生们,已经改为持保留意见了。
也亏得她这么刷了一回存在感,再晚一点,她就要得一个小难看。李彦原本在州府里,对不顺眼的事情是从来不开口的。他老人家是被进入传销组织洗脑的亲友骗来的,自然是徐庶进曹营。现如今肯说话了,就不再故作高深。老先生其实是个实在人,既然上了船,就不想让船沉。再晚一刻,他就要针对颜神佑提出意见了。
现在既然认为颜神佑也有可取之处,便对她四处插手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原本,李彦的想法里,六郎是该多露露脸,逐渐取代颜神佑的政治位置了。现在,他决定再观察观察。
霍亥这些日子走访,发现昂州与别处不同,也将意见给暂时封存了。
目前这个状态,大家都很满意!
讲完了这些事情之后,才想起来,坏了,歪楼了。得布置一下任务了。拍翻河间王是必须的,这个不用多讲。多出来的,是颜肃之亲笔在死亡名单上又添上了一大群人。比如原本就跟着河间王选择的“凶逆”,再比如荆州一些“迎奉凶逆”的“顽愚”,比如原这个没得说,跟着造反,按律当斩。出力越多,死得越快。颜肃之恨恨地将“河间越氏”几个字写得大大的,力透纸背。
知情者几乎要跳起来拍巴掌了。不为别的,单为之前开会讨论的时候已经数次提到过“豪强并起”,拿到天下之后会“尾大不掉”,州府诸人已经开始伤脑筋了。现在有一个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能够在平天下的过程中将一大批日后将会掣肘分权的人以大义的名义干掉,如果不令人开怀?
至于颜肃之将越氏算做头号仇人,大家也表示理解。越氏在河间极有势力,否则河间王也不会要跟他家当亲家了,不是么?
众人就拍翻荆州、河间原有士族达成共识之后,终于将注意力拉回到朝廷这一边来了。颜渊之的表情是悲愤的,颜肃之的表情是气恼的。颜肃之瞪着一双桃花眼,四下一扫,居然让他将眼神做出了几分锐利来,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拳头,大喊道:“不诛水氏,吾不忍还朝。”
李彦眯了眯眼睛,他以前虽然不参与这些事情,也从不打听消息。然而学霸就是学霸,听到题目就能写出答案来。无论颜肃之说得如何正气凛然,如何为朝廷分忧,李彦还是看出了这样做对于颜肃之的好处。
这事儿要李彦说,就算是诛了水氏,颜肃之也回不去了。只有自立一途,自立之后,又逢乱世,自然是要逐鹿中原的。那么,如何处置世家,就是摆在所有当权者面前一个绕不过去的主题。趁乱收拾一批,给新朝廷腾出喘息的空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哪怕看出来了,李彦此时也没有挑明。要他说,世家也是该收拾收拾了。
————————————————————————————————
正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颜肃之之于昂州诸人,虽不是“主”,却是上峰。颜肃之亲爹的坟被人给挖了,昂州上下自然是同仇敌忾的。颜肃之表明立场之后,州府诸人的反应看起来鲜明激烈。
丁号一字一顿地道:“须与百姓讲明,非是我等不欲北上援助朝廷,实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宣传得上下都知道。他说话虽慢,跳出来的速度堪称第一。
李彦这是头一回见着丁号这么个“议事”法,不由眼角一抽,手一抬,想揍丁号了。风度呢?治经史天才的格调呢?你这么上蹿下跳的,你妈妈知道吗?!
丁号并不很适合搞政治,这是李彦沉下心来关注这个好友之子之后,得出的结论。看来,有必要跟丁号谈一谈了,做学问,丁号是很有一套的,政治上的眼光也是有的。可是,在议政时的性格,很不好。
颜肃之望向颜神佑,颜神佑点头道:“这个我去办。”
颜肃之又问方章:“粮草如何?”
方章道:“自去岁起,虽然天旱,尚未成灾,粮草足支两年。”
颜肃之又问郁衡:“兵源充足否?”
郁衡答曰:“已成五万精兵,新近又有流亡,可再招募。”
颜肃之复问方章:“抽调精壮从军后,民伕可足用?会不会耽误来年春耕?”
方章道:“暂时无大碍。”
再问颜神佑:“保境守城军士可用乎?”
颜神佑答道:“玄衣待命。”
这就是走过场了,什么粮草辎重,民伕壮丁、战马军械,早就是讨论过不知道多少回的议题了。此时说来,不过是给大家、尤其是新加入小集团的三个人增加一点信心。
李彦慢慢听着,忽然问道:“湓郡乃新下之地,于今如何?”
卢慎答道:“使君以张瀚权为湓郡守,表章已奏闻朝廷。张瀚于民政颇有建树。”又略一回张瀚。
李彦听了,再不答话。
卢慎转身对颜肃之道:“请使君发府库,取素练。”
颜神佑心里抹了一把汗,她对颜启没什么感情,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真是亏了卢慎提醒了。颜启再怎么样,也占着颜家老爷子的名份,他的坟被挖了,改葬的工作由颜孝之做了,昂州这里怎么也得意思意思再穿一回孝,才好有个说法。
颜神佑忙说:“府内也要穿孝,既已禀明阿婆,想来此时已经准备上了。”说这个话,乃是因为她对楚氏有相当的信任。楚氏是一个狼大于情感的人,再讨厌颜启,她也不会因这份厌恶,让自己和子孙因一时怄气而受到实质的伤害。
果然,颜神佑话未说完,门外已经响起了脚步声。听那声,还不止一个人,间或还有几声女子的啜泣。
守门玄衣喝问道:“使君与诸贤议事,闲人毋扰。”
女子的哭声大了起来,那带着泪音的,听起来就熟悉,乃是楚氏身边的心腹侍婢阿珠。阿珠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她的母亲原是楚氏的陪嫁,五年前死了,她顶了她母亲的班,颇得楚氏信任。
只听阿珠哭道:“二郎,娘子命我送……素服……来了!”她是楚氏侍婢,口中娘子,便是楚氏了。
里面颜肃之、颜渊之一齐放声大哭,颜渊之哭得惨,颜肃之干嚎了一阵儿,也挤出两行泪来。颜神佑举袖掩面,作出嘤嘤之声,心急得不行,她对颜启没啥好感,哭不出来!最后把自己急哭了。
门打开了,阿珠身后带了几个侍女,各捧一叠素服。两件粗麻的是给颜孝之兄弟的,细布的是给颜神佑的。又有一些白布,往柱上系一系。阿珠道:“后面得到消息,已经穿素了。小大郎他们那里,也娘子也给准备了衣裳。”
阿琴接了素服,给颜神佑罩在外面。颜神佑趁势擦了擦眼睛,接口道:“这便派人送去,有阿昭的么?”为憋眼泪,脸都憋红了。看来以后还是得锻炼一下眼技。
阿珠哽咽道:“都有。”
郁衡等她们说完话,默默伸手去取了一条白布系在腰间。郁家与颜家乃通家之好,他于颜启为晚辈,这么做并无不可。接着,卢慎也伸手取了一条,白兴与古工曹惊愕之后,也伸手去取。李彦的眼角便是一跳,他并没有伸手去拿。霍亥,也没有。丁号更建议:“当以素练颁与军民人等。”
颜神佑看在眼里,心道阿婆果然高明。
这只是颜肃之一家之事,颜肃之如果死了,大家都是他的属下,受他知遇之恩,举荐之德,给他戴孝是应该的。颜肃之他爹坟给刨了,大家义愤填膺纷纷出谋划策,这也正常。但是,颜家穿孝,下属跟着凑热闹,这就不太对了。如果说是为了帮忙丧事,挂个白布条也就算了,现在这还是不丧事呢。顶多别穿得花花绿绿的,故意唱对台戏就行了。
毕竟,颜肃之还没有自立,大家只有上下级的区别,没有君臣名份。至于军民人等,那就更不需要了,好吗?
——按照常理,这是不应该的。
可丁号提议之后,卢慎居然很赞同。颜神佑躲在袖子后面观察,以她的眼力,还没有发现故意装成忠诚的样子。几条白布,就试出人心向背来了。
人心可用。
至于李彦与霍亥,人家本来就不是来投靠认主的,这个态度,倒也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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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之后,各自行动。
颜肃之亲自过问了霍亥的宅子,颜神佑顺口便指了李彦家住的那个街区,让他俩做邻居去。丁号听到“同昌坊”三个字,便笑开了,对霍亥着:“这下可好了,大家都做起邻居来了。”
霍亥这些日子在昂州城里转悠,渐次摸清楚了这昂州城的布局。心内固是赞叹这设计得合理,也留意到了不同住宅区的含义。听说是“同昌坊”,倒也觉得满意。君子里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并不是州府的自己人。反倒是建安坊与同昌坊,一个住着颜家的各种亲戚朋友,一个住着州府的核心幕僚,才是应该打破了头去抢房子的地方。
当下应允:“大善。”
郁衡脚已经抬起来了,看到霍白又落了回来,说:“这位霍世兄,不知要如何安置?”
霍亥慨然道:“既将他交与使君了,自然全听使君吩咐。”
颜肃之乃问霍白:“尔有何愿?”
霍白一直沉默不言,听到问他,才抬起眼来,与颜肃之平视,缓缓地、坚定地道:“愿为马前卒。”
丁号大喘气,颇觉不可思议,好歹是读书人,好歹是霍名士的侄孙,你这是要做甚?
颜肃之却痛快地答应了,对霍白道:“有志气,君便入幕府罢。”
颜神佑状似无意地赞道:“唯立功德可以不朽,霍郎君是练达之人。不知阿爹要以何位待此贤?”霍白说是做马前卒,颜肃之也也不能真的让霍白去做呀。
颜肃之将霍白上下一打量,对霍白道:“怕考么?”
霍白沉默地摇头。
颜肃之点点头:“走吧,先去校场。”
原本议完了事,该干嘛干嘛去的,现在又被拉到校场去考试。霍亥有些不开心,郁衡代为解释道:“战场之上,刀箭无眼,让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上阵,是害人性命。”
霍亥也是讲理的人,原就不想侄孙冒这个险,更有一种读书人对于武夫的轻视。此时听郁衡这么解释,倒也可以接受,索性闭口旁观。
霍白的武力值倒是能看。颜肃之拿着“昂州新兵考核标准”做一个初步筛选,霍白很轻松就达标了。这个考核标准也是颜神佑搞出来的,谁有没有军事天份,光看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体能却是实实在在放在那里的,定个标准,就可以了。这个办法古代练兵的大家都会搞一搞,以此来筛选体能过硬的士卒。只不过颜神佑又在负重长跑、刺杀等项目后面,加上了诸如爬树游泳翻墙头一类。
这让霍亥看着十分不开心,霍白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当兵考爬树哦!夭寿哦!
可话已经放下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只好爬一爬树。霍亥这时才知道,他这个看起来沉默冷静的侄孙,他居然是会爬树的!
考完体能还不算,颜肃之又考他兵法。这些霍白倒是很拿手,问一句答一句,有时候还能举一反三。
颜肃之对此表示出了满意。光看考试成绩,霍白称得上一个好学生。至于是不是学霸,那还得在实际战争中来做检验。颜肃之笑道:“可以啦!”对郁衡道,“怎么样?你都未必能有他这般好。”
郁衡摸摸鼻子:“又埋汰我了。你除了爬树,别的也没他强。”
颜肃之当下以校尉之职许霍白,至少经过刚才的考核,霍白听个命令、完成力所能及的任务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有没有将才,马上就要打仗了,可以在战争中检验。
以上搞定,这才收拾新家的收拾新家,搞宣传的搞宣传,作战争动员的作战争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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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搞舆论宣传是熟手,不过几天的时候,通过舆部以及居委会大妈们,就把“河间王流言坑害,皇帝是非不分,水家公报私分,挖了老令公的坟”这样的话传遍了大街小巷,四里八乡。与此同时,还传了“使君忠孝难择”“往荆州寻罪魁祸首,以币心”这样的话。
挖坟掘墓是令人痛恨的,这是常识。昂州受颜家恩惠颇多,民人自然响应号召。又有流亡之百姓,经过对比,也觉得昂州是个好对方,十分不愿意颜家发生意外,也都响应。更有湓郡流亡过来的百姓,见颜肃之出兵平了湓郡,又派了实干的张瀚做郡守,纵使湓郡也还有些干旱,却有不少人故土难离,想要回去。
湓郡之安定,给了一些荆州人士希望的曙光,谁不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呢?昂州虽好,毕竟是新垦之荒地,不如家乡耕种许久的沃土。倒有一大半儿荆州人士是想回荆州的。
颜肃之便接到了霍小校尉的第一次建议:“募荆州流亡为兵,彼故土难离,心向往之,必肯用命。”
颜肃之颇感好笑地问他:“过不数日,我大军便要开拔,让才放下锄头的人上战阵,可用?”
霍白道:“我知府君考校极严,可先募向导,毕竟,自荆州入昂州之路,他们都是走过一遍的。其余人等,可入营操练,使君欲平荆州,只区区五万人马,恐不敷用。”
颜肃之问道:“还有呢?”
霍白道:“且纵是一山一河之隔,方言亦有所不同,百姓人家,未必通雅言,用当地土人,可免言语不通。”
颜肃之再问:“还有吗?”
霍白停顿一下,才昂然道:“多几个向导,彼此之言可相互印证。信谁不信谁,便看使君了。”
颜肃之大笑:“妙极。”便命方章去贴告示,招募荆州愿为向导、通雅言的百姓。不多时,招来二、三十人。颜肃之亲自露面见了他们一见,不得不称赞霍白想得周到。荆州与昂州还有些不同,昂州这里颜肃之这几年来接触得多,已无言语不通之苦。
荆州之地颇广,往往隔郡便是另一世界。便是这二、三十人里,方言便有六种之多。彼此能听得懂方言的人,说话时,彼此之间也会有些差别。
此外更有一种好处,却是原本程妙源地位超然,如今随着向导们的到来,无形中变得谦逊了一些。虽然向导们多是目不识丁,不如程妙源带来的资源系统,但是不能否认,小民自有小民的长处。凡是整理出来的文字,都会有些滞后性。小民们却是亲自经历,即时反馈的。
于是,颜肃之亲自带兵出征,将后方交给女儿坐镇。
最后一次军事会议,颜神佑以自己的眼光,也完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便只给了颜肃之一个建议:“要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哪怕河间王知道颜肃之要办他的事儿,已经列阵等着了。只要颜肃之进兵的速度快,让河间王的士卒来不及反应,那就行了。狂风骤雨一套乱棍子,把他们打死算完。
颜肃之笑道:“这还用说?”又说,“外事不决,可请教两位老先生。内事不决,但问你阿婆。”说着,还挤了一下眼睛。
颜神佑会意,别说内事不决了,甭管有什么事不决,都可以请教楚氏的。
本次,颜肃之携着郁衡、卢慎、丁号、霍白、山璞、白兴等人出征,兵马不算少,决策层就有点少。而留守的人里,除开颜神佑这个主事的,还有方章、古工曹,尤其是李彦、霍亥做参谋。
大军出发前一日,颜希贤兄弟俩一路跌跌撞撞跑了回来,哭得脸都花了,向颜肃之请命,请求去看颜孝之兼修整颜启新的埋骨之地。
哭到一半,就被楚氏派了阿珠来叫过去一顿训斥,让他们休息几日,滚回各自治下,好生安抚百姓,处理民伕征发、后继抚恤、粮草转运等工作。
楚氏积威甚重,颜希贤兄弟俩不得不答应,送完颜肃之出征,他们就回去。
出征当日,颜神佑携众相送。颜肃之摆了个祭台,遥祭了颜启,卢慎趁机高呼报仇的口号,将士气炒到了最高。
颜肃之脸上还挂着眼泪,这回他有准备,哭得十分痛快。拍拍卢慎的肩膀,赞许地道:“走吧,咱们去荆州!”
说来也巧,就在颜肃之开拔之后的第二天,南宫醒奉着姜戎一家,来到了昂州。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好吧,我知道了,这回抢戏的变成奶奶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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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姜戎这一路拖家带口,尤其是姜宗,还带着个孩子,经过动乱之地,走得颇为辛苦。南宫醒的信使到了昂州都打了一个来回了,姜戎等人这才到昂州。驿丞也算是见惯了大人物了,多少士族拖家带口的过来,数千人的逃亡队伍他都接待过了。见姜戎这些人,粗粗看一眼,就估计出差不多是两千人左右,不算少,也不算特别多。
劳动能够锻炼人,至少经验值是刷到了。驿丞不再像初时那么手忙脚乱了,远远看到人,就已经有了腹稿。主人家/长者住哪里,随从住哪里,通知州府的什么人,要准备多少吃食……诸如此类。
等一打照面,只得又推翻了原本作好的“脸旧淡定从容,展现昂州良好素质”的表情。
他认出了南宫醒,南宫醒也认得他。每次进出都从这儿走,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南宫醒叫驿丞一声:“老翁。”然后就给介绍了姜戎。
驿丞腿一软,赶紧换上了热情的表情。殷勤地让姜家人进入打扫好的上房里,又火速命人送消息到州府去。
结果还是差了那么点时辰,颜肃之已经开拨了,只有颜神佑在家。数以万计的人马,其中步卒居多,又有粮草辎重车,走得更慢。姜戎这里看到昂州城的城垣了,州府里,颜神佑还在那里核对库存粮草的数目。直到探马说姜戎到城外十里了,这才匆匆换了衣服出门迎接。
姜伍已经带着姜云、姜玘出城五十里迎接了。姜云与姜玘原都是做县令的,尤其是姜玘,还在永安。只是听到了京城的消息之后,十分担心父亲的安危,一直提心吊胆。等南宫醒来了确切的消息,便连夜赶了回来。
好在此时秋收已毕,最主要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按照正常的工作计划,也是该到州府叙个职什么的。现在正好来见一见父亲,聆听些训示,还赶上了见颜肃之一面,接受一些工作安排。又能在家里住上几日,见一见蒋氏等。实是一举数得,又不耽误什么正事。
城外相见,姜戎与姜师犹可,范氏一见着儿子,想忍不住落下泪来。连同尤氏、姜宗等女眷,一齐失声而哭。女人一哭,连着孩子也哭了起来。姜宗还带着儿子,姜玘见到姜宗独个儿带着孩子,还往她身后看了看,又往姜戎那里看了一回,没看到姜宗的丈夫,心里一突。念在这是久别重逢,颇有劫后余生之感,便没有即时发问。
那边姜伍已经将昂州的情况跟姜戎说了个大概:“眼下瞅着太平了些,早先也很有一些惊险,幸尔都无恙。只是神佑如今得看家,昂州人手很不够用。家去再说罢,我看她也该得着消息,出来迎你了。”
姜戎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说罢。听说这处城池颇为雄壮。”
姜伍带一点自豪地说:“那丫头自小就有些能耐的。”
姜戎嘴角一抽:“这真是她督造的?”
姜云在姜伍的示意下小跑步上前来解说道:“蓝图是她草拟的,监工是古工曹。”
姜戎点点头,不再多说。因为带着家眷、细软、奴婢,这一行走得便不快。因为是自家亲戚,他们受到了优待,至少部曲们的武器一类并没有上缴。姜伍是个细心的人,将昂州的规定给说了一回。
姜戎不以为忤,反对两个弟弟道:“客随主便。再者,我又有旁的盘算呢。”
姜伍心道,只要你有想法便好。眼睛往队伍里一看,拨转马头,凑近了姜戎,小声问道:“怎么大娘的夫婿没有跟过来?米家能答应让她过来?”
姜戎也小声道:“他们不答应又能如何?如何朝廷里,败坏得狠。米家……如今想抽身也难。他们家如今又没几个果断的人,下不得这般狠心。却也不忍心全家都随那个昏君倾覆,好歹,留一点血脉罢。”
姜伍吃惊道:“我南下不过一年光景,京城已经败坏至此了么?”
姜戎沉痛地道:“人心思变,朝不保夕。”
姜伍也沉默了,眼下全家几乎都算安稳了,唯一可能受牵连的姜宗也被接了回来,姜家应该觉得幸运的。只是一想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就要完蛋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队伍便默默地走,走了好有半日,才看到昂州的州城。姜戎倒吸一口凉气,对两个弟弟说:“得之矣。”看这份气势,就像是个要兴旺的样子。
姜伍勉强一笑,道:“咱家在建安坊,地方极是宽敞的。阿娘正在家里等咱们呢。”
姜戎也扯出一抹笑来。
城门下,颜神佑掐着点儿正赶到了。因有颜启的事儿,全家这些日子都穿素,连侍女都着褐衣,整整齐齐列在颜神佑的马后。颜神佑是带着六郎来了,姐弟各乘一骑,并辔而行。
姜戎的队伍颇为庞大,远远地就看见了,两人连忙下马,于道旁相候。
见面后,姐弟俩先叙礼。姜戎见姐弟俩都长大了,不说颜神佑已经出挑得精神爽利,便是六郎,也长得很高了,欣慰地道:“很好。见到你们,我就放心了。”
颜神佑道:“阿娘听说阿舅来,已带了八郎往外婆那里去了。”
姜师问道:“八郎该会说话了吧?”
颜神佑道:“会说会笑,会跑会掉。就是不肯动弹。好禀告阿舅一声,他们俩,如今有了大名儿啦。”
姜戎嘲笑道:“你阿爹这是想起来了?”
“李彦李老先生与霍亥霍老先生都在的,李先生为六郎择一璋字,霍先生为八郎择一茂字。”
姜戎感慨道:“你阿爹真是好命。这两个名字,意思都不错。难得两位老先生肯过来,不晓得将有多少士人慕名追随啰。”
颜神佑笑道:“那敢情好,人多,热闹。”
姜戎转头往身后扬一扬下巴:“我今番带来的人多,你给安置了罢,一切,都依昂州之例,万不可因为我而破例。”
颜神佑道:“我给阿舅留的,都是顶好的。至于阿舅这里的部曲,我还有事要与阿舅商议呢。不急,等阿舅安顿下来再说。”
姜戎道:“也好。”便与六郎说话,问六郎读书习武之事。
颜神佑又谢过南宫醒一路辛苦,南宫醒也乖乖地答道:“下官份内之事。”
颜神佑对他点点头:“先生且家去歇息,我这里,还有事,明日请先生过府一叙。”南宫醒是个机灵人,一拱手:“但凭吩咐。”翻身上马,回家去了。
姐弟俩又拜见舅母,彼此再哭一场。颜神佑知道姜宗只身带了儿子来,见面便也不问姐夫,只摸一摸小朋友的小嫩脸,对姜宗道:“他跟八郎生得倒是有些个像呢。这是一路上累着了么?有些个没精神。”
这一路的时候,足够姜宗弄明白一些安排了,强打起精神道:“他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儿。歇歇就好了。”
颜神佑道:“那便好。”往姜宗脸上一看,又往她身后的侍女那里看了好几眼,觉得她们的面色都不甚好,嘴唇都干裂了,忙让大家进京。一路上,颜神佑便与六郎骑在马上,相伴舅舅们。
范氏将姜宗拉到车里,母女共乘一车,有些不大自在地道:“你看神佑,这样子,是不是有些不妥?”
姜宗因儿子这一路身体不大好,自己也有些蔫蔫的,听范氏这般问,奇道:“如何不妥来?”
范氏微皱着眉道:“一个小娘子,纵然说了亲,也不好这么……率性。”
姜宗道:“先前阿云不是说过的?昂州风气便是这样的。”
范氏一叹:“唉,乱世。可再乱,也不能弃了礼法规矩呀。”
姜宗默默不语,她弃的何止是礼法规矩?连夫家都扔了,也不知道丈夫现在怎么样了。这样的乱世,能保命就不错了,儿子也带了来,已经不能奢求更多了。
母女两人有心事,都不及看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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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至建安坊姜府门前停下,门口早有人张望,一见他们来,便跑进去禀告。姜戎一抬手,车队即住,于是下马的下马。在车里的,却待步障张起,这才在侍婢的搀扶下下车。
一路上,自有姜伍来介绍。直到蒋氏正房。姜氏果然带着八郎在那里了,八郎圆胖可爱,缓了蒋氏之焦急。
见到姜戎与姜伍,蒋氏一颗心才算落了地,一直忍着的眼泪才算落了下来。姜也哭了。
八郎不明所以,嘟一嘟嘴,咬了一下手指头,想起来这是姜氏所禁止的,又放了下来。摇摇摆摆扑到颜神佑的裙子上:“阿姐。”
颜神佑俯身将他抱起,让他叫六郎。八郎也乖乖叫一声:“阿兄。”
颜神佑看这一对兄弟,小的还不懂事儿,大的又太懂事儿,都没进入这个气氛,倒是姜宗的儿子跟着哭了起来。无奈之下,抱着八郎退了几步。
等大家哭过了,姜戎、姜伍一边一个搀着蒋氏,扶她上座,再合家给她磕头。蒋氏一个劲儿地说:“好!好!”
将室里一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独缺了长女,又担心起尚在京中的大姜氏来了。只是眼前是喜庆的场景,不适合问这个问题。便忍住了,留待晚间再问也来得及。
姜氏道:“接风酒已经备下了,阿兄阿嫂,还是洗漱入席罢。”
一路辛苦,确实该洗个澡,吃顿好的了。
姜伍道:“我来引阿兄去。”
姜氏亦起身:“阿嫂跟我来。神佑、六郎,陪你外婆说说话儿,带好八郎。”
颜神佑答应了一声,带八郎到蒋氏跟着,六郎也凑了过去。不外说些:“人到了就好啦,总比提心吊胆的好。”
蒋氏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可惜了,你阿爹又出门儿去了,等他回来,才是更热闹。”
闲说些家常。便是晚宴,也不提什么政事。
虽是久别重逢,众人也不痛饮,浅酌即止。见月上中天才散。姜戎不放心妹子,跟着到了门外,等姜氏上了车,才说:“都饮了一些酒,神佑也不要骑马,六郎也听话坐车。三娘(姜氏)你看好了孩子,别让他们逞强。”
眼看着母子四人都上了车,才退后一步,一摆手:“回吧。”
姜氏嗔道:“当我还小呢。”在京里时,凡回娘家,她哥哥们都要这般送,样样都要亲自查看。那时候她过得憋屈,要不是有娘家支持着怕是得崩溃。如今一家都到了昂州,姜氏很有几分怀念回忆之情。
带着这份情感,又有两分醉意,姜氏便对儿女们道:“你们舅家对我们不薄,如今初到,你们可要多多照看几分。”
颜神佑笑道:“舅家上进,到哪里都坏不了的。”
六郎跟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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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并没有哄骗姜氏,有姜戎这等人材到来,不用都是浪费。更何况知根知底,亲舅家相处将近二十年,也不曾对不起过颜家。且姜戎原本是朝廷的高级干部,姜家练兵多少年,姜家部曲,战斗力也是不错的。
第二天,她便请舅舅们过府议事。
在那之前,她先见了南宫醒。
南宫醒才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原想睡个懒觉的,却被颜扒皮派人叫了来。南宫醒在妻子担心的目光中摇一摇头:“没事,又不用我冲锋陷阵。”说着打了个哈欠,一摇三摆出了房门。
到了庭院里,伸手在脸上一抹,变脸似的,表情一变,就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严肃份子。凭谁来看,他更像是一个古板的学究,而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说客。
自打颜肃之走了,颜神佑就开始了高三生的生活,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派人去叫南宫醒的时候,颜神佑就已经按着驿丞送来的情报(人员、资财等),跟方章开过一个小会了。初步估算了一下姜家需要的土地,以及,颜神佑这些个亲戚,都能帮上什么忙。
姜云来的时候,已经划分过一次田地了,姜伍过来,又拨了一些。这一回,是第三次。姜家还没分家,前两次划得地颇多,这一次便不能划分太多。反正都是姜家自己内部分配,就不用颜神佑去操心了。
南宫醒到得州府厅事,敏锐地发觉屏风后面影影绰绰,心道这大约是丁小娘子她们了。要说小娘子管事,是需得些女孩子帮衬,只是这样男女有别,委实有些麻烦的。
一心二用,他还行了个标准的礼。
颜神佑站起身来,笑道:“一路辛苦。”
南宫醒再次重申了这是他应该做的。
寒暄毕,上茶果,南宫醒不客气地喝了一杯茶,还要续杯。才讲起京城的事情:“据下官看来,此事,河间越家脱不了关系。恐怕,他们早就知道了,是以推波助澜。”
颜神佑点头道:“五逆与京城门阀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我家在京城时便知,京城不少谣言是与他们脱不了干系的。京城究竟如何?”
南宫醒道:“臣恐社稷倾覆。”
“哦?”
南宫醒回想了一下,道:“君臣离心。这世间,岂是占着为君的名份,便能令为君的信服的?今上多疑,不恤手足,寻常人家有这样的孩子,也要担心他败家,何况他身为一回之君,更需要些肚量?若是心胸狭窄之辈,有些小聪明,倒也能支撑些时日。然而……外戚又愚笨,他偏又护着。啧。”
颜神佑道:“水家,还是没有消息?”
南宫醒道:“至下官离京,蒋廷尉欲以其入罪,当绞。昏君犹不肯点头。”
颜神佑“哈”了一声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她说这话,也没想让南宫醒回答,南宫醒也没有回答,只是说:“不过,那个姓门的与越太常家怕是要糟。皇帝最恨的不是乱民,不是阮梅,却是同姓。越家在这个时候与河间联姻,嘿嘿。”一切尽在不言中。
颜神佑冷哼道:“他也就配拿越太常开刀了。”
南宫醒道:“只怕他最终也护不下水家,朝臣们不肯再让他作威作福,无论是迎奉新君,抑或是还要他做傀儡,都要杀一杀他的威风。”
颜神佑耸耸肩:“那又如何?”水家不灭门,她爹就不可能回京。朝臣们再狠,也没办法让水货全家都死绝。水货虽矬,想犯这种大罪,他们是真的没有那个水平的。虞喆不死,水家就会存活,颜肃之就不好说要造反。这头扯旗,那头虞喆下个罪己诏。颜肃之是收手还是不收手?
这事儿好有一比,好似父母天天虐待孩子,孩子反抗了,父母见势不妙,来个道歉。你说这孩子是原谅好,还是不原谅好?
颜神佑现在巴不得虞喆执迷不悟。
南宫醒也学着她耸了一下肩。
颜神佑这才转回正题,对南宫醒道:“先生这一路行来,看扬州如何?”
南宫醒问道:“小娘子是说?”
“人心,气候,收成。”
南宫醒道:“只怕大乱便在眼前。”
颜神佑惊讶道:“我也有些扬州的消息,知道必不会很太平,如何又要说大乱?扬州城里,有蒋刺史。吴郡那里有韩斗。阿爹又新平湓郡。怎么会很乱?”
南宫醒道:“扬州世家覆灭,乡间各自为营,结不成太强的势力来守一方安宁。这倒也罢了。两年大旱,民不聊生这个小娘子是知道的,否则,咱们也招不到这么些流亡之人。扬州城或许还有些余粮,旁的地方,有粮的看着两年干旱,愈发不敢放粮,生怕明年再没收成。没粮的也不能等死,逃亡路太远,怕死在路上。不如就近去抢。”
颜神佑道:“这倒是。不过,不是还有扬州城和吴郡么?这两处也乱?”
南宫醒道:“韩斗,本事也是有一些的,只可惜根基又浅,又是造反的出身。士绅即不肯信他,又鄙薄他的为人。小娘子想想,他是为什么造反的?”
颜神佑哑然,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个理由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这个……只有带着少女梦幻泡泡的姑娘、闲极无聊的文人才会觉得萌,真正到了政治角逐的层面上,便会让人觉得不可信。
一方镇守,无法令人相信,便是有些急智、有些才能,也会出现后续乏力的情况。毕竟,他不可能一个人做了所有的事情,他得需要帮手。可人家不信任他,没人跟给他打工。人心离散,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扬州城倒是暂时不缺粮,又要放粮。可是存粮有限,两年绝收,也渐支持不住。蒋刺史为守城,拼命征发民伕,又拉壮丁。弄得百姓也要支持不下去了。
颜神佑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南宫醒接口道:“吾辈正当解民于消火之中。”
颜神佑道:“阿爹已去荆州了,扬州这里,再等等罢。我请先生来,正为说荆州之事。”
南宫醒作洗耳恭听之状,颜神佑道:“阿爹军前,并无先生这样的能人。不知先生,可愿再辛苦一回,往荆州去?”
南宫醒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南宫醒的心里,也是想建功立业的。乱世给了他最好的机会,只可惜了,他武力值不高,在军事指挥上也没太多的天份,技能点全点在演技上了。不能上阵杀敌,就做些跑腿的工作吧。昂州这里,忽悠人的事儿,颜神佑做得就很好了。倒不如到颜肃之那里,那里的竞争对手有一个是结巴,真是太好了!
既然南宫醒乐得上前线,颜神佑便说:“先生且歇息两日,三日后动身,可否?”
南宫醒痛快地答应了。
出了州府,南宫醒挺起了胸脯,嘿嘿,功劳,我来了!
还没过街,就被一队马队拦了路,抬眼一看,这人他认识——姜戎。
两人见过礼,姜戎错身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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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戎是带着计划来的,昨天晚上,姜家人都没喝得太多,吃完饭又开了个小会。蒋氏等再次说了昂州的几次凶险,又说了颜肃之父女遇刺等事。这让姜戎心里越发有底了。
他想带兵加入昂州序列。士族的好名声对家族存亡的用处不大,这一点丙寅之乱血的教训已经证实了。只靠裙带关系,从来都是为人所不齿的。不如拼一把,他有兵,可以献出,但是希望能给自己弄一个机会。
事实上,霍白也是存的这么个心。从来,军功最重。霍家既非一流的豪门,乱世里,装逼是没用的,还是得有硬货才能拿得出手。是以明知霍亥可能不开心,他还是顺着霍亥夸他能文能武的竿子往上爬,爬得过了警戒线,让霍亥有些不高兴。
颜神佑这里,与姜戎想的是一样的。只是她还有一点顾虑,昂州是缺人,但是……如果把姜家所有的男丁都安插去做官了,在昂州官员序列里占的比例会略高,太惹眼。如何分流安置,这是一个难题,一个处理不好,容易影响感情。在没有一个完整的方案之前,她决定,一个一个来。
用一个拖字诀,比如,先安排她大舅。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你的好友【颜神佑】寄来【包裹】
【系统】你打开【包裹】
【系统】恭喜玩家【颜肃之】获得【南宫醒】
不马上造反的另一个原因:不知道虞喆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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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姜戎来了,颜神佑不敢再居上座,姜戎也不去做那个主位。甥舅俩都弃了那主座,一下面一东一西,相对而坐。
颜神佑抢先向姜戎问好,且说:“阿舅何须这般焦急?”
姜戎昨天听了许多消息,对于这个外甥女的恐怖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也不拿她当寻常晚辈来看,行动之间多了几分慎重。听颜神佑这般问他,微微一笑,道:“总要先认一认门。你阿爹又出远门了,难道我不该来看看你们娘儿几个么?”
颜神佑道:“那可好了,阿娘整日里念叨着呢。前些日子天天盼,昨天回来,又念叨着……呃,想姨母了。”
姜戎面上一黯,又恢复了从容,只是多少带着那么一点担忧。颜神佑趁势问她姨妈怎么样。
姜戎道:“蒋家不是不识趣的人,”两人坐对面,姜戎很容易就看到颜神佑,见她感兴趣的样子,索性都告诉她了,“勤政殿可以休矣。”
这倒与南宫醒的意见一致了。
舅甥二人聊天愉快,姜戎见颜神佑总不提及颜启的事情,还恐她伤心。然而此事不提也不行,便倚老卖老,主动提及,安慰颜神佑道:“老将军的事儿,廷尉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你们也不要过于伤心,你们现在,不好回京的。回了,我怕你们回不来。有人为你们出手,也聊胜于无了。”
颜神佑微微一笑,她是一点也不伤心的,大家不过是生气那么一下而已,根本就没有丧失狼。听姜戎这么说,颜神佑道:“阿舅放心,我们理会的。只是不能亲自报仇,终是有些遗憾的。”
姜戎将她这话当了真,认真地劝道:“要顾全大局。你先前是怎么跟李老先生他们说的?那些才是正理。再者,你也要想一想,北上了,辎重粮草怎么办?扬州还乱着,被乱民断了粮断不是闹着玩的。”
他好险没说出“因小失大”来。实是不欲颜神佑等因为颜启,误了正事。现在这样循序渐进的,就很好。要说姜戎没打着让颜肃之当皇帝的主义,他自己都不信。然而现在提兵北上,实为不智。
颜神佑眉心微颦,小模样儿看起来十分惹人疼爱,口上说得深明大义:“我知道的,只是……唉……”
姜戎道:“这才是嘛。”
颜神佑心道,肯定不能饶了那个蠢皇帝啊,还有水货,我特么肯定不会让皇帝点头杀了他舅就算完的好吗?
现在不过是在争取姜戎的同情罢了。姜戎是她舅,辈份摆在那里呢,颜神佑不敢贸然将姜戎送到战场上去。想让他留在城里,先别上战场上去凑热闹了。总得先打一打感情牌。姜戎虽然一直练着兵什么的,从来没上过战阵呐。
这个时候,颜神佑见姜戎已经被她带着入了戏了,才缓缓说出请姜戎指点一下昂州城的守卫一类的。将守卫宫城的先进经验给带过来。
姜戎的心里,是想上战场的。虽说是姻亲,而且早早交出了侄子过来帮忙,在京中也照应过颜家。现在到了昂州,绝对不能吃老本。听颜神佑这么说,姜戎心道,这是不让我上前线?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总有那么一点心软短视的地方。我且答应下来,要她看一看我的本事,再提上战场。
想到这里,姜戎点头道:“也好,你守家,总要牢靠些才好。”
颜神佑便与他提起部曲的事情:“那些还是归阿舅管,我并不插手。只是玄衣与本州兵马,自有些训练的办法。”取了写好的小册子请姜戎过目。
姜戎看不几行,表情便严肃了起来,这里面的训练方法,还真是……耳目一新,而且体能标准订得相当高。姜戎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外甥女儿,似乎是上阵砍过人的。将方才生出的那一点轻视给压了下去,又有一点轻微的尴尬。【这是嫌我的部曲不够精锐,是以留下来训练之故?】
姜戎还是猜错了,颜神佑这还是要留他下来,别有用途的。很快,他就能知道了。现在,他只是比较中恳地道:“此法训出的兵马,必是精英之士罢?我也叫他们操练起来才好。只是以后打起仗来用到的人多,这些士卒必要训满三个月,怕太慢。”
颜神佑道:“练得强壮些,上阵之后存活的机率会高些,减员的情况也会少些。昂州人太少了,消耗不起的。”
姜戎便不再与她争辩,只说:“既如此,我明日便看看这里的城防。”
颜神佑脸上笑开了花:“我就知道阿舅是靠得住的。”
姜戎先前小有不快,毕竟爱护了她这么些年,此时见她笑得开心,心情也好,终于想起一事来——他还是难以遏抑住对名士的喜爱,问颜神佑:“李先生和霍先生……如今都方便么?”十分想见上一见。
颜神佑掩口笑道:“阿舅莫非能掐会算?我正想请二位先生来议事呢。”
这便是她要请姜戎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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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彦当时正在上课,听说颜神佑请他过去,不满地意:“六郎正在上课!”
阿琴谦卑地躬身道:“小娘子亦请了霍老先生,叫六郎与唐大郎一道过去呢。姜家阿舅也在。”
李彦心道,这莫非是真的有事?起来正一正衣冠,低头看六朗与阿茵也爬了起来,并没有显得特别急不可耐,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到得厅事里,见颜神佑与姜戎都在,才见过礼,姜戎将六郎唤到跟前摸了一把他那张严肃的胖脸,霍亥也到了。霍亥听到消息的时候,比较担心是他侄孙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急得背上出汗。
到了一看,氛围居然很和谐,老李当地站着,一个白面有须的中年人在摸六郎,颜神佑抱着阿茵问他累不累。
霍亥:……
霍亥来了,又是一番见礼。姜戎对二位两先生说了些钦慕的话,两位听颜神佑介绍说这是她舅,也都赞叹姜戎很有气节,名门姜氏,果然名不虚传。姜戎得了两位老先生的称赞,矜持地微笑,眼睛里的喜意掩都掩不住。
到此时,颜神佑一左一右领着两个男孩子,才坐了上面的主座。下面姜戎很厚道地给霍亥让了个位子,霍亥对面便是李彦。
姜戎见两个老先生都很矜持,主动来给外甥女搭台阶:“不是说请两位老先生来有事相商的么?”
颜神佑接口道:“正是。”
这种“我家里还是有大人长辈撑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姿态,在两位老先生这里,还是需要的。如果是颜神佑自己,请两位来说事儿,恐怕他们难免有那么一点点的轻忽之意。现在有姜戎来压阵了,李彦与霍亥也不免郑重了起来。颜神佑在昂州的名头虽响,这二位老先生却不曾亲眼见过她做决断,难以对她有那么一个直观的认识。
不过,快了。
颜神佑只微笑着抛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我有一事,想请二位老先生参详一二。”
霍亥便问何事。
颜神佑道:“我欲以万石海盐之利,检校经史,刻石立经。以二位之学识,想是能够办得到拟稿的事情的吧?”
咔吧!咔吧!噗!
这是两个老下巴落地,一个傻大舅喷茶。
姜戎的眼神微变,心说,你熊的!这俩老头儿一进门来的表情可没现在这么热切呀。
著书立说,是每个读书人都想做的事情,只要水平够了,大概都能做成。然而让自己的学说传播天下,可不是光凭自己写了书、书的内容足够好,就能够达成的。你要写个诗词歌赋,能感人,还得拉去请歌女姐姐们帮你搞宣传呢。像李彦、霍亥这等大家,会招学生,又或者是通过超凡脱俗的言行品德扩大影响,让人想学习。
然而,最有力的,莫过于国家机器的推行——刻石经。
正常情况下,这是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的,整理文稿要人手,要笔墨纸砚侍候着,一遍一遍地删改修订抄写。刻碑若要材料、甚至人工,还要能够有一个地方放碑,供人去拓印、抄录。为了防止风吹日晒碑面剥落,顶好还要盖个屋顶儿罩着。这个维护也是需要钱的。
一般太平盛世,国家有钱了,才会去干这件事情。
虽然昂州还没有独立,这么做有点越权的嫌疑。
这一点大家有志一同地给忽略了。
听颜神佑的口气,是要勘刻一部与以往不同的经书来,这里面可以夹的私货简直不要太多!
霍亥还有那么一点点书呆子气,想着石经的事儿。
李彦却飞快地冷静了下来,用与年龄不符的尖锐,问颜神佑:“此事使君知道么?”
颜神佑的反应也不慢答道:“阿爹在前线忙碌,我不好拿不可行的事情去打扰他。是以先请教二位,二位觉得可行,我再禀报阿爹决断。若不可行,便也不必拿这件事情去打扰他老人家了。既是我提议的,不将功课做足,只负责突出奇想,岂不是添乱?这件事情上,二位才是行家。”
李彦并没有被击退,继续问道:“既然小娘子知道前线正在忙乱,当全力以赴,管好后勤,为何在此时提及此事?”
颜神佑道:“两位想必也发觉了,昂州缺士。何况荆州之地附逆者众,不归附者如程先生,业已出奔。待攻下荆州,又当如何治理?我需要提前为家父积聚士人。如此方能不至于后继无力。打仗,拼的是后方,相持,拼的是人力。粮草辎重之事,熟吏能为之。家父命我留守,我就不能只做小吏的事情,还当为父分忧才是。否则要我何用?”
李彦&霍亥&姜戎:……
颜神佑摸摸六郎的脑袋,继道:“再者,天下之乱,征战未知何时休,战后二十年恢复不过来元气。到那时候,谁还顾得上经史文章?不知要积蓄几十上百年,方能文明开化,一场战乱,就能毁去大半。
趁着还没全毁了,能招来多少士人便是多少,免得日后无经史可读,反倒叫些三脚猫误解经典,误人子弟。错误的想法一旦形成,想纠正,也就难了,也许会一直错下去也说不定。岂不令人痛心?我想为天下士人经营一个避难保全之所,使天下文章不至于断了传承。”
李彦问道:“小娘子是想将所有文字都勘刻了?”
颜神佑果断地道:“并不是,没那么多的财力,先收集,能存下来已是万幸了。拣那大道理先刻了出来。无论如何,先将人和书拐了来是正经。”
李彦被她最后坦白的话给逗笑了,点头道:“天下大乱之时,人皆仓皇逃命无暇他顾,小娘子便已经营出一个天下文宗来。待天下大定之后,想要读书、理解正义,便非听昂州的不可了。”他也说得很直白。简直挑破了颜神佑的用心。
颜神佑微笑道:“只要能保全这点火种,不要被无知之人或者是心存歹念之心故意曲解,难道不好么?”
霍亥自以为脑筋已经够灵活了,这两个人说的话他也完全能够跟得上节奏,却没想到这两位居然这么合拍。他原以为,眼前的形势,到昂州来建功立业比较要紧,比如能在州府幕僚团里占一个有利的位置。所以他对于到现在自己还没有被礼聘一个职位,还拿他侄孙当武夫用,是有些不开心的。没想到的是,人家早就想好了他的位置,而且目前看来,这个安排是很合他的心意的。
李彦比自己看得远些,这倒是正常,跌碎眼镜的是这个主意是个小丫头想出来的。霍亥受到了震荡打击,有点服气颜神佑,又看看六郎,开始担心了起来。这种情况,要是兄弟俩,那就没有关系了。兄长强势一点,弟弟稳重一点,这个家族就撑起来了。这个姐姐太强势,毕竟要嫁外姓人,到时候为夫家争权,自己权力欲再旺盛一点,那是分裂的节奏呀!
霍亥担心了起来。
那边李彦已经在问:“小娘子打算怎么做?”
颜神佑反问道:“二位先生不做吗?”
李彦叹道:“万石海盐之利,不少了,只是要定一经,怕还有些不足。”
霍亥跟着点头,也说:“纸贵便不说了,想来府上这里也不缺这个。小娘子也说了,昂州缺人手,这样紧张的时刻,粮草运转、流民安置需要的人都快要不够了,招募人来,也得先尽着这两处用。纵使人手足了,还要管待他们的衣食住行,这个……”
颜神佑道:“一步一步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要把这件事情做完的,徐徐图之,总是可以的。先将架子搭了起来,闻名而来的文士便会多起来。”她的心里,到文士不够用的时候,就可以塞进一些识字的女子进来,哪怕只是抄书,也是好的。她如今也学乖了,并不直接在这两位面前把计划全盘说出来,等到工程朝廷到一半的时候,不想停工,就得接受她的“从权之议”了。
李彦道:“这倒是可以了。不知道要从哪部经开始?”
颜神佑露出一个笑来:“我的念想里,一面治经,一面还请做另一件事情。”
霍亥忙问何事。
颜神佑道:“将一些个道理,用最简洁、不易误解的话总结出来,不是给士人看的,是给百姓看的。两位先生可知,自战乱以来,昂州流民越来越多,多是目不识丁之辈。人逼急了,什么奇怪的事儿都做得出来。与他们讲律法,那么厚一本,便是文士里,也没有几个敢说通透的。不如以礼约束之,以法威慑之。家父曾与父老约法三章,便是因其简洁……”
霍亥这回抢话道:“这个可比刻经还要难!”
颜神佑道:“正是,否则也不会来劳动两位了。凡事,说得太复杂了,人是不耐烦听的。且你说得平和了,人觉得没味道,懒得去看。譬如这世间,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天下俊彦,既非皆出自名门,也非皆出自寒族,我要这般将两个都说出来,脑子简单的,他们懒待去动脑想。若只说龙生龙凤生凤,老子英雄儿好汉,好些个人反倒容易记下了。若说自古英雄出寒门,从来纨绔少伟男,也有人乐意传这个话。”
李彦拍板道:“做了!”
颜神佑见他拍桌子,心道,你拍吧拍吧,到最后决定的还是我。我还不会夹私货么?忽悠这事儿,我也是熟练工呐!
姜戎:……姜戎已装死。【妈蛋!你让老舅来是做什么的啊?】
就是让你来戳着的呀!
任务完成,李彦又恢复了矜持——主要是知道这事儿现在也定不下来,颜神佑还得跟颜肃之请示——便说他需要准备一下,写几封信给一些认识的人。说这个话的时候,老李已经有一种“老子认栽了”的觉悟了。有一个靠谱的老板,那是真的不容易啊!想得这么远,李彦不得不坚定下来要跟着颜家混了。
只是,他又看了一眼六郎,对颜神佑道:“六郎功课……”
颜神佑果断地道:“我亦修书与阿爹,我想着,还请先生也不要推辞。不过,可能多请两个先生,他不但要修文,也当习武才是。”
李彦道:“说不得,你家的腊肉我还是得吃了。”
颜神佑开心地一推六郎:“还不拜师?”等六郎行了礼,李彦坦然受了,颜神佑又试探地道,“先生可否再添一个学生?”说着,把阿茵给举了起来挡住了脸。
李彦看着这位女壮士坐那儿凭着腰力,轻而易举把几十斤重的一个男孩子给举了起来……抽着嘴角也答应了。
颜神佑又给这两个人定下了霍亥这个老师,霍亥也矜持了答应了,又问:“不知道还有几位师傅?”
颜神佑笑道:“他们的武艺,另寻人罢,不知二位,可还有人推荐。”
霍亥心说,那就是我跟老李一人推荐一个了,你这是要凑足三师三保啊?口上却也答应了。
姜戎道:“既如此,你快些准备好束脩罢。”他算明白自己的用途了,他不在这儿,颜神佑出面这么跟老学究交涉弟弟的老师的问题,确实不够有立场。
事情定下,各归各位。李彦和霍亥都加入了传销大军,回去给认识的人,各自的学生们等写信,向他们卖起了安利。
颜神佑请姜戎跟她一起去见姜氏。
姜戎:……人家坑爹你坑舅,你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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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听说颜神佑给六郎弄了这两位当师傅,还是人家答应了正式拜师的,喜出望外。笑道:“这事便交给我了。”
颜神佑趁势辞出,去与楚氏说话。姜氏自与姜戎叙些别情,兄妹俩许久不见,自有许多话要说。
楚氏那里,正在看六娘写字。见颜神佑来了,留六娘在书房,自引颜神佑出去说话。颜神佑问颜静媛姐妹如何,楚氏道:“正在一处做针线呢。”又问颜神佑有何事。
颜神佑将今日之事说了,楚氏听完,微笑道:“这个甚有意思。我看昂州授田,颇得民心。然而这世间的事,光有民心也是不够的。民心可用,不会用的只会弄出一盘散沙来。譬如流水,不引出来,就浇不了地。今日之举,乃是收士人之望,是架了架水车,引水灌溉了。”
颜神佑笑道:“正是。还有一事,想请阿婆定夺。”
楚氏道:“何事?”
颜神佑道:“伯父现在离京了,离湓郡不过二、三百里……”
从昂州直接到京城比较难,但是从湓郡到颜家坞堡路就近得多了,再从坞堡到京城,也比较直接到京城省力。颜神佑正在努力架构这条交通线,这条交通线打通了,昂州对于京城的情况就不再是反应迟钝了。还可以通过颜孝之,反制京城。颜孝之虽然缺乏一点决断力,人也略刻板,然而执行力却是没有问题的。他在京城也经营了这么长时间,办些事情也是极为方便的。
只是,需要颜孝之留在坞堡,暂时在外面。外面自然是没有昂州安全的。这事儿颜神佑现在做不了主,也只能建议。必须得是楚氏,才能对颜孝之下达这样的命令。
楚氏道:“他并没有直接过来,便是有些想法的,大约是想,那里毕竟是祖业,不想丢。也不想想,他们颜家这才有几年?到你们这里,也不过第三代,哪里来的祖业呢?不过也正好,正合用。纵有些事情,固守上几个月还是成的。湓郡那里,驰援也是容易的。”
颜神佑道:“伯父但有事,旁的不顾,也是要驰援的。玄衣马队,三百里也不过一昼夜。”
楚氏颔首道:“你想要他做什么?”
颜神佑冷冷地道道:“勤政殿的那张御座,该换个人了坐了。”
作者有话要说:爱说笑,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抽出少赖一会儿床的那五分钟功夫,也能把皇帝搞死了呀……
第194章
楚氏对颜神佑这么不带表情地说要换个皇帝并不表示惊讶,她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划算。她不认为朝臣们还能忍这么个逗逼的熊孩子多久,早晚会有行动的。看颜神佑的态度,也不像会为颜启的事情而失去狼,况且,颜神佑忽悠两位老先生的话也传了出来了,楚氏是知道的,也是赞同的。因为情势在那里了,昂州现在顾不上京城。
楚氏问道:“为何要急在一时?”
颜神佑道:“那对母子,倒行逆施至今,已失朝野之望,倾覆在即。我怕等咱们腾出手来,虞喆已经被废了。”
楚氏听颜神佑直乎虞喆的名字,顺口提醒了一句:“小心是没有错的,便是与我说话,也不要直呼他的名字。”
颜神佑微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继道:“出手的,必是京中门阀。他们原与五逆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几家女儿为五王之妃。不连坐,乃是怕牵连太广,实则人人自危。如今有了咱们家这等事,虞……今上还要回护水家。阿婆想,他们害怕不害怕?他们要将水某正法,并不全是为了正义与人情,还是为了自己。只怕现在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五王已经被拖住了,眼下多半是要扶植赵王。”
楚氏道:“那样岂不省事了?咱们只要坐着看戏,到时候说一句,奸佞当诛,皇帝只是受奸邪蒙蔽,这新君立身不正,不就得了?”
颜神佑摇摇头:“阿婆想,京畿乃是历年租赋汇聚之地,再撑些年载总是没有问题的。朝廷诸公在押宝,京畿附近之地及大义名份便是筹码。京城之外,都是乱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与反王、逆贼征战,他们却保存实力——尤其是大义名份、正统声望。这样不好。搞得生灵涂炭,还妄称大义,岂不可笑?怎么也得把这层皮给它揭下来!”
“废立之事并不难的,难在废立之后,是个人都能说新君是伪帝。所以诸公才会犹豫不决,否则……不知道一天里想掐死这个小皇帝多少回了。就因为一旦行废立之事,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大义名份这筹码就烫手得让他们握不住。有野心的人,都会趁机生事。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会扯着这块遮羞布不撒手的。所以要让他们早些动手,让他们僵持,咱们办完了荆州、扬州,再救援京城,他们得承咱们的情,也就抖不起来了。世家的威风,讨厌得很。”
最后一句,楚氏不予置评。不过对于颜神佑前面的分析,倒是表示出了赞同:“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定下旁观的主意的时候,是真没想到虞喆和水家这么能作死。
颜神佑忽然微笑道:“不过是借势推了一把而已。其实是为了公私两便,我心眼儿小着呢。我怕大家的眼睛只怕都盯着今上,反而忘了水氏。今上被废,照常理该废为王侯,水氏也能做个太夫人。她过得太好了,我就不开心了。必要夺了水氏的尊号,废为庶人才算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咱们不出些力,倒不好提说这个事儿了。”
虞喆的帝位,水太后的太后之位,都是两人最在乎的。结了颜神佑这个仇家,颜神佑就要把这两样都给撸下来。虞喆办了这些事,恶心了这么多人,废完了也就是个死了。
楚氏沉吟道:“你要怎么做?”
颜神佑道:“赵忠虽然是老将,在外征战倒有些本领,可只要他困在京内跟人玩心眼儿,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只要有人觉得情势有利,下定了决心要动手,赵忠就死定了,旁人想救他都救不了。京中诸公,所忧者不过是郁大将军。我不过是坚定他们谋废立的信心,告诉他们,郁大将军那里,我们已经想好办法了。当然,此事绝不能落在纸上。”
楚氏抬眼看着颜神佑,颜神佑补充道:“阿爹已经使人与郁大将军接洽了。姐夫那里也与郁大将军通了消息,郁大将军此时,想是不愿回京的。无论他会不会勤王,都要让京内诸人相信他不会回去。”
楚氏道:“可。”
颜神佑道:“咱们‘出这样的大力’,废一妇人,这要求不过份吧?”
楚氏笑道:“正是。赵忠,呵呵。”
颜神佑道:“……那伯父那里。”
楚氏道:“照你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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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得了楚氏的首肯,到底还是跟颜肃之通了个气,快马三天就打了个来回,颜肃之也同意了这么个办法。
正在前线的丁号听说了这么个事儿,连声说好,搞得颜肃之不知道他这是结巴了,还是觉得真的特别好,需要多说几次以加重语气。
颜肃之也觉得这样甚好,以后埼直接打进京城、移虞氏之鼎的时候,就不用直面虞喆了。此事甚妙!虞喆毕竟是做过他的主君的,直接易位,粉饰得再好,也是件“不可说”的往事。如果换一个皇帝,那么收拾起来就没那么大的压力了。
同时,颜肃之看到颜神佑的关于勘刻石经的计划,也露出了微笑。这个闺女生得特别值!旁的不说,看问题还是相当长远的,虽然会利用这份长远的眼光夹私货,却也显得很可爱。
三日后,颜神佑就接到了颜肃之的回信。颜肃之不但批准了她的两个提案,还发来命令:六郎的老师空一个位置出来,你去教他为政!
颜神佑颇有一点摸不着头脑,她是六郎的亲姐姐,本来就在教六郎这些个事情。只是六郎不像她,穿来的,有点底子。六郎现在大部分时间是在读书,这孩子就是个小学生的年龄,除非智商超过一百六,不然还是老老实实多读点书比较好。知识就是力量,李彦也不是凡人。
还有,这空出一个位置来,是要空降一个老师吗?
颜神佑捏着信纸,又去找楚氏了。
楚氏还在看着六娘玩耍,她如今看得开,专以教导晚辈为乐。有时还要将六郎与八郎叫到跟前来,跟他们聊一聊天。许是上了年纪,她对孙子辈们对比儿女们更多了许多温情。
见颜神佑来了,楚氏摸摸六娘的脑袋,感受着小女孩儿发丝的柔软触感。收回手,问颜神佑:“怎么?”
颜神佑将手上的纸递给了她。六娘乖乖叫:“阿姊。”
颜神佑问她近来身体好不好一类,六娘许是有些不大适应这里的气候,时常会病上一二。是以全家上下都颇关心她的身体。六娘道:“好多了。”颜神佑道:“那就好,有事别挺着。”
旁观者清,楚氏道:“你阿爹自然有他的深意,照做就是了。你们姐弟差的岁数也大,他的兄长们能教他的并不多,你多教教他,也是应该的。”
颜神佑见两个长辈都发了话,虽有一时不明,听到“兄长们能教他的不多”,一想,也是这个理儿。以后颜肃之且有得忙呢,六郎可不能光靠老师教。再者,李彦又要领任务了,也确实得有人补这么个缺。自己跟六郎毕竟是一家人,有些话就能说得很直白。况且,大家心知肚明的,六郎是要当继承人来培养的,不能死读书。
颜神佑道:“也好,我与李先生商议一个章程出来。”
楚氏道:“去罢。”
颜神佑答应一声,也伸手摸一摸六娘的脑袋——手感果然是不错的。楚氏见这姐妹俩对着扮鬼脸儿,嗔道:“你还不去忙正事去?”
颜神佑一道烟儿地跑了,楚氏在后面喊:“稳重些!”
颜神佑一个踉跄,她就觉得,楚氏自来昂州,比在京城可有活力多了。比如这样高声大叫就为让她走得慢一点,在京城是不可能发生的。
一气回到了书房,颜神佑先给颜孝之写信,教唆她大伯跟京中勾结,搞掉虞喆母子。
中心思想:请您告诉京城里一声,我爹去搞死河间王了。颖川王已经死了,东海王估计也差不多了,你们想办法,让方会搞死东海王以后去死掐汝南王。我们负责搞定郁陶,请他不回去勤王,而是转道去搞死济阳王。(信里注明:这是骗蒋廷尉的,根本还没跟郁陶达成共识。但是郁陶的粮草还卡在京城呢,就算他不开心,也没办法——反正让京城死了心吧,郁陶是不会跟反王混的,赵王好歹是先帝的儿子,郁陶还能接受)。
别投资五王了,没戏。让虞喆再这么搞下去,哪怕五王不死,你们等不到五王入京,虞喆就能给你们先作出一大死来!我不信阮梅这些人会没动静。扬州离京城很近,那里现在也没平静下来,等虞喆再作一作,信不信会有韩斗拦不住的人攻破城门?
还是先扶赵王上位吧,估计大家也就是让他当个摆设。我们保证——你们做了,我们绝对不会勤王!而且,不会算后账。如果京城守不住了,你们可以来昂州,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你到我家来。以及,扬州的湓郡已经归我了,这个你们是知道的。
我们只有一个要求:水太后废为庶人。夺了尊号。水家那里,请他们去死上一死。当然,死的理由必须正当,不能是显得像报复。我要他们名正典刑。
还有,请大力搜集一些能人,要有能力的,只会装腔作势的就算了。如果有京城的消息,还请大伯尽快通知昂州。
京城中的事情,必须绕不开大长公主,在找大长公主前,请先联系唐仪。
最后,请颜孝之小心再小心,把这封信烧掉。与京中通消息,也不能留下证据。一旦京中有变,有人来找颜孝之的麻烦,又或者周围有人围攻坞堡,别死撑着,该求援的求援,该跑路的跑路。昂州亲人们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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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孝之接到侄女的信,看到里面附着的亲妈的指示,再想想三百里外的亲闺女,一口老血好险没喷出来。他们老颜家的女人,也只有他那个傻妹妹比较像个正常人了。
再仔细研究了几回颜神佑书信的内容,颜孝之觉得对京城分析得很正确。藩王正在被围殴,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天下,怕不是藩王们的了,这几处投资是不适合再做了。京城诸公不想再被这么一个黯弱的皇帝拖累,以后分红的时候利益受损,就得想办法止损。在这个颜肃之正在与河间王互殴的时刻,让还保留了一些实力的朝廷也乱上一乱,别拣了便宜,也是应有之意。
更有甚者,老实人颜孝之还觉得,如果京城就这么完蛋了,也不是一件坏事。到时候,谁都不是正统,那就看谁拳头大,会笼络人了。这两件事情,昂州都还是有一定的优势的。
颜孝之打定主意便活动了起来,头一件事就是跟颜希真联系上了。同时,给在昂州的颜神佑去了一封信,告知了一些他最近打听来的情况。比如,秋天北方闹了蝗灾。
颜希真与父亲联系上之后,很快明白了颜孝之的意思。她也觉得这件事情可行,尤其她对虞喆与水家都是不满的。只是李今一家一直是很忠诚的,这个立场就很有点为难。跟丈夫摊牌,福祸难料。不跟他摊牌,颜希真心里也有些难受。
李今看在眼里,不免焦急,问她:“娘子这是怎么了?”
颜希真问道:“若是今上坐不稳龙庭,你待如何?是尽愚忠,还是……”
李今一惊,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忠孝仁义。他的祖母与母亲都不识字,道理却都是很明白的。虽然他做了官之后,对于虞喆也是失望得要命。现在说到虞喆下台什么的,他还是觉得惊悚。问道:“娘子怎么这么说来?”
颜希真道:“五王的岳家都在京城呢,水家听一时之谣言便如此对我娘家,五王可是实打实的谋逆了,圣上护着水家,旁人焉能不多想?这等事情,光凭嘴上说说,是不成的。圣上当时没有决断,现在再答应斩了恶人,已是迟了,朝野已经看到了他的多疑。下面的事情,还用我说吗?”
李今哑然。
颜希真道:“是以我才问郎君,你要怎么做呢?”
李今道:“我想想。”
颜希真道:“我真想咱们什么都别管了,悄悄寻我叔父去。”
李今心乱如麻,为岳家说话,他毫无压力。但是对上皇帝,他又……
颜希真也不催他,第二日才旧话重提。李今道:“要不问问阿婆?”
颜希真道:“好。”
太夫人也有点懵,听颜希真这么一解释,太夫人也沉默了。过了一阵儿,才问道:“那,照你看,他们会拥戴谁呢?”
颜希真道:“多半是赵王。”
太夫人抹了一把脸,问道:“那皇帝会怎么样?”
颜希真道:“多半是废为王侯。”
太夫人想了一想,道:“那小皇帝,怕是撑不住了的。乡下人家常有这样的事情,大儿子立不起来,不如赶紧……”说着便哽咽了,对李今与颜希真道,“我妇道人家,只跟着你们阿公学会忠义守信,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儿。只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不然,他们虞家就完了,你们阿公也白死了。你们看着办吧,能保全他便尽力保全。”
颜希真低声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郎君若参与了,好歹能说上几句话。若是一无所知,到时候就由人作主了。那些人,我是知道的……看着斯文,下了狠心的时候手段也不比别人温和。”
太夫人道:“罢罢,你们去忙罢,把孩子抱来我看看。看到他呀,我这心里才好过些。”
小夫妻两个沉默地告退了。
回去就商议怎么搞!
颜希真道:“我们年轻,说话也不顶用,还须找一可信长辈。”
李今道:“大将军家虽与岳家是姻亲,只是郁伯父却是东宫旧人,这却难办了。”
颜希真建议:“唐……叔父,与我二叔是至交好友。”
李今道:“他是大长公主之子,只怕……”等等,唐中二她女婿好像……咦?这个主意好!太座英明!
夫妻俩就去拜访了唐仪。
唐中二正在喝酒,喝一口骂一口:“小王八蛋,真不是东西!呸!谁稀罕他家的官儿做?!”
听说颜家来人了,唐中二一骨碌爬了起来,见了李今夫妇头一句话便问:“有颜二的消息?”
颜希真笑了。将事轻轻说与唐仪,道:“叔父不肯,我们也不勉强,只求看在长辈面上,别告发我们。”
唐仪想了又想,道:“你们干不好。等我寻我娘。”
颜希真道:“叔父且慢,叔父有心,不如与我们去见一见蒋廷尉。赵王早已出孝,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完婚的时候了。”
唐仪打了个酒嗝,抚掌大笑:“妙极!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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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廷尉还在跟虞喆死磕,非要弄死水三舅和虞喆的几个舅家表哥。虞喆也犯了拧,将人藏在宫里。蒋廷尉被他熬得欲生欲死,恨不得老天降下一道雷来劈死这个昏君。虞喆这里,也是骑虎难下,他不想向这些老臣们示弱。至少,大家得各让一步。
更兼后宫乱七八糟,水太后出来之后,米皇后不好明着抗议,却打死也不出来了,推说自己病了,死活不开门。虞喆愈发心浮气躁。
蒋廷尉觉得,虞喆看他的眼神,颇为不善。蒋廷尉心里十分之苦,现在硬争,被虞喆这个小东西惦记着。不争?呵呵,颜肃之那就是个疯子好吗?等颜肃之得势了,自己保不齐要被记上一笔。谁叫他是廷尉?这事儿,什么家世,什么老婆的舅舅,都不顶用。被挖坟掘墓的是颜肃之的亲爹亲祖母!
颜希真的到来,解了他的危局。
有唐仪领着,李今与颜希真登堂入室便没那么突兀了。蒋廷尉这里,便由蒋五陪侍着待客。
唐仪三人知道蒋五在蒋家说话有份量,他们说出来的话,蒋廷尉多半也是要告知蒋五的。当下唐仪也不啰嗦,直来直去就说了。
“算后账”三个字,戳中了蒋廷尉的心脏。
再让虞喆这么乱搞下去,他们可能等不到藩王进京,也拿不到拥戴新君的股票,就先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虾米给搞死了。
比如那个阮梅,最近势头就很凶猛,而且对门阀很不客气。这家伙简直就是老天爷放出来的逗比!还是有金手指加持的那一种,遇上了他,蒋廷尉宁愿让虞喆再当皇帝。
—————————————插叙分割线——————————————
大旱之后有蝗灾,原就不是件稀奇的事情。百姓愈发过不下去了,门阀捂自家的口袋捂得愈紧。原本也没什么的,毕竟百姓揭竿而起的战斗力与吃得饱的坞堡卫兵们还是有差距的。
别看农民起义史不绝书,就以为农民起义有前途。那都是写着好看的,不信数数,成功的有几个?当然,兴起的时候破坏力也挺能看就是了。
原本对着熬一阵儿,还是得地主武装获胜。可变数出现了——阮梅这个神经病他坑了老板之后,得了一位谋士。
此人与阮梅一拍即合,他建议阮梅,别管士族了,你没办法讨好他们的。你黑历史太黑,信用记录太差,先是反朝廷,后是反藩王,大家怀疑你脑袋后面还有第三块反骨,恐怕士族不大肯信你。他们哪怕要支持你,也是想利用你、拿捏你,不是真心投奔,你还不如自己干了呢。
这位被阮梅奉为军师的谋士,姓陆名桥,据说肚里颇有几分屠龙之术。对阮梅建议:“民心可用。百姓善忘,比起谁当皇帝,他们更关心是不是能吃饱穿暖,反正,谁上台也不能不收他们的税,不是么?将军与其讨好士人,不如让百姓对将军顶礼膜拜。”
此言有理!
北地之门阀,还真没多少人支持阮中二,都拿捏着,想让阮中二软一点,为大家所用。没想到,中二之所以是中二,就代表着异于常人的脑回路,他们……从来不懂妥协。上一个想拿捏阮梅的是颖川王,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阮病人正在气头上呢,再来一个熊孩子给他添了一把柴。陆桥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出身不好,天下太平了,这辈子肯定出不了头。天下乱了,才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五王眼瞅不行了,朝廷也不中用了。其他割据势力也没起来(昂州是个偏僻的蛮荒之地),看一看阮梅,这个比较合适!就他了!
在陆桥看来,现在如果有人能够让门阀们拥戴,进行各种妥协,很快就能平定天下。可是然后呢?这样的朝廷建起来,它不稳,而且没有太大的权威。这样的国家,统治起来是没有意思的。必须有一个天然与世家的联系并不很大,肯去打碎这种固有的成规的人,才值得陆桥去投资。
他就相中阮梅了。
并且,十分体贴地给阮梅建议:“也不用将军出什么钱粮,将军有兵,直取就是了。攻城掠地,开仓赈济之后,再授田与民!”
阮梅当场表示,你说得对,就照你说的办。点起兵马,直接……把遇到的北地士人都给拍翻了!
冀州、青州,被他搅了个天翻地覆,他还因为有这样的恩德,被受到周济的百姓立了长生牌位。男丁愿从军者甚众!四下里的坞堡恨他恨得牙痒,却也拿他没办法。这一位……是真的干得过郁陶这样老将的人,很有几分军事天才。硬拼拼不过,用计谋又跟不上这个神经病的脑洞,神经病旁边还有一个心狠手辣的陆桥。
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插叙完毕——————————————
阮中二席卷两州,轰轰烈烈。朝廷这里呢?还在自毁长城。水家哪里是挖了颜启的坟?根本是在给虞喆挖坟!
想到这里,蒋廷尉道:“好!不过,我须与丞相商议。此事非他首肯不可。赵忠并不好对付。”
颜希真道:“何妨去见一见尤少傅?”
蒋廷尉惊悚地看了颜希真一眼,又同情地看了李今一眼,心说:小子,你老实一点吧,她家女人都不好对付。
尤老先生跟赵忠是死敌,赵忠还当他是亲家!听说要搞死赵忠,尤老先生笑道:“这个好办,伏弩手于宫中,宫门一关,射杀之即可。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难就难在能否依计而行。”有李今这样的内鬼,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
柴丞相这里,也是看虞喆不顺眼很久了。虞喆忘不了米丞相的敬业,对比之下,柴丞相就没那么拼命。时间久了,难免会带出来一点半点。柴丞相又不傻,自然感觉得到。更兼柴家与五王也有那么一点姻亲,柴家有女儿是王妃。颜家除了颜希真,都跑出京城了,那是他女婿家。
柴丞相觉得,自己的处境好像是很危险的。不仅是因为虞喆,还有他一向乖巧懂事的外孙女儿颜希真居然舍身忘我地投入到了谋逆的大业中来,柴丞相如果不想大义灭亲,他也……只有随波逐流了。妈蛋!他闺女嫁进颜家了,颜家造反,他家作为颜家当家人的妻族,能讨着好吗?这亲事结得,简直卧槽。
他老人家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废立的伟大事业中来。至于颜希真代昂州方面作出的保证,柴丞相觉得:“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父亲叔父他们的。”不信又能怎样啊?再不动手就要被猪队长给搞死了。
当下,由唐仪去游说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也是一肚子气的,一天骂八百回:“大郎这个小东西要做昏君吗?!居然将阿水那个贱人放出来了!他当初赌咒发誓说的话都忘了吗?旁人说话是按句来的,他说话是按个来的!”她孙子孙女儿都押在昂州呢,水太后是她死敌!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唐仪都要笑场了。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大妈们骂战的词汇地永远在不断地丰富的。忍着笑,唐仪道:“再由着他这么作下去,外公的基业都要败光了。不如换个顶用的来,至少,别这么作死。”其实他外公的基业,他也不是那么特别在意的,天下破败得像个筛子,还基业呢,能保命就不错了。唐中二也就在乎自己家人,准备打包了老婆老娘,投奔病友去。
虞喆和赵王,都是她侄子,哪个当皇帝都行!听唐仪说什么都准备好了,大长公主拍板道:“干了!”
整个过程乏善可陈,赵忠被尤老先生指挥着一群弓弩手戳成了刺猬之后,虞喆面前,便再无屏障了。四下里宫女宦官到处跑,水太后也不在面前,他舅也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虞喆头一回这么深切地领会到了什么是“孤家寡人”。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一如既往地……直接捅BOSS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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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越国大长公主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护短的人,开始是护着两个弟弟跟第三任继母对掐。后来这个恶继母死了,留下的那一个弟弟,她也没有歧视,还是护着。她爹死的时候,五王都还小,先帝当时也年轻气盛,五王幼年,也托赖她周全。
虞喆幼年登基,朝政上她帮不上忙,却贡献了儿子去撑场面。虞喆被五王为难,又是她出面斥责五王。
这是一个心肠实在算不得坏的女街霸,并且,总想回护家人。
可这世上,再宽容的心肠也经不起作死的折腾。好好的孙女婿死了,大长公主能忍下来已经是好涵养了。水太后过河拆桥,想要翻身作主人,这个就不能忍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或者说“女性の谜样の执着”。
不管怎么说,虞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水太后将他生了出来,又将他给坑死。如果水太后再有点亡命之徒的精神,就可以说出类似“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一类的名句了。
可惜了,她也是个半文盲。遇上了事儿,只敢跟她兄弟抱起来一起发抖。抖了一阵儿,又想起来她还有护身符,尖叫道:“大郎呢?”没人回答她。什么样的人招什么样的人,水太后自己就是个跟红顶白的主儿,身边就很难有忠仆。宦官宫女都拼命卷包袱跑路,好一点的、或者说傻一点的,就包自己的私房,想趁乱逃出宫去。贪一点、狠一点的,干脆一张包袱皮儿裹了水太后的首饰一类。
水太后养尊处优惯了的,眼看着上一刻还向她请示的奴婢抱着她的首饰匣子飞也似的逃走了。以水太后吝啬之本性,居然没有能够爆出潜力来追得上!
还是她兄弟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拽住了:“别追了,赶紧的,咱也打个包袱,将你的细软包一包,换身衣裳逃走罢!”
水太后还不忘儿子:“那大郎呢?!”
顾不上了,可不能这么说,只能说:“你先收拾好了,才好带他出去,不然咱们吃什么呢?”
这两个猴子派来的逗比居然光想着打包逃跑了!
当唐仪带着人将他们抓起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他自己更逗比的二货。
这一身的打扮!
水太后不知道从哪里扒下来一件宫女的衣服,衣服倒是对了,可她近来中年发福,衣裳太窄,将她勒成个葫芦。她兄弟更逗,胡子都没有斩剃干净,就抢了一件宦官的衣服来套着了,帽子还没抢到。
两人一见唐仪带兵进来,先是求饶想走,继而开骂。
唐仪气笑了,一摆手:“他们嘴太脏,洗一洗。”洗个毛啊?直接拿一把香灰塞进去了。
世界彻底清净了。唐仪这才慢条厮理地道:“就没想着奉皇后出行么?”蠢出风格蠢出水平了,难道忘了皇后她爹她兄弟接掌了部分兵力了吗?这时候不请米皇后过来,借她的面子拉米家帮忙。光想着逃……
唐仪将人揪到勤政殿的时候,虞喆正在大声质问:“尔等受我父子之恩,食朝廷奉禄,竟敢为此无礼之事!”
大长公主挟持着宗正来了,十分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你爹生的!你爹也不止生了你一个!败家子!我虞家的基业都要被你败坏了!趁早的,你自己下来还是我揪你下来?!”
虞喆:“……”
完全被这位广场舞大妈的气质所折服,只讷讷地说了一个字:“姑……”
大长公主冷笑道:“哟,还记得我是你姑母呐?可不敢这么叫,我这个老东西当不起呢!答应我什么都能当放P!”
唐仪虽然中二,到底不像大长公主那里有些难言的心结。进来便打断了,大长公主的话:“阿娘,国家大事,不要叫嚷。还是就事论事罢。”
说是讨论,也没人问虞喆的意思。大长公主就一句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还要跟这个败家子商议?要不你跟他说,咱们撤了,他依旧做皇帝?”
唐仪果断闭嘴。艾玛,居然一时得意忘了亲娘是怎样恐怖的一种生物了。
虞喆虽然是水太后的独生子,与水太后的表现还是有些区别的。水太后是大骂,被塞了一嘴的香灰之后吓得不敢说话——也说不出来了。虞喆索性盘膝而坐,就是不从那个位子上下来。一副死也要死在御座之上的架势。
柴丞相等人受他的窝囊气是够久的了,也就很直白地道:“自君即使,天下不宁,藩王不安,民不聊生。水旱之灾并至,是上天示警。天下之重责,非君可当。”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理由都想得特别明晰。
虞喆气笑了,张开眼睛道:“我不应天命?那谁应?你们吗?还是老三?”
大长公主痛快地点头道:“对啊。反正不是你了。你做了这几年皇帝,做成什么事了?文治?你搞得老百姓过不下去造反。武功?呵呵,叫你叔叔们打得满地跑。有一个给你打江山的颜二,祖坟叫你给刨了。除此之外,你还干过什么了?说来我听听?”
【卧槽!这个老娘们怎么就没死呢?!】虞喆被他姑妈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不但没死,还要继续捅刀子。她老人家牢记着儿子的嘱托,也是十分记着自己的私仇,督促着柴丞相写完废立的诏书(没写以谁的名义废的),又让柴丞相继续写,当着这母子俩的面儿,不但把虞喆废为列侯还把水太后废为庶人了。
两人被押居别宫软禁。
大长公主又说:“皇后是个好孩子,可惜了,遇人不淑。是我们家对不起去了的老丞相,她家里要是想离婚,也随她。”
宗正这天就是个应声虫,大长公主说什么,他就点头答应什么。在他看来,他这个宗正是白饶来的,高祖这一枝的事儿,他不好硬是插手。再者,虞喆也是闹得太不像话了。宗正还是个老农思维,相当地纯朴,认为是虞喆不厚道,大长公主也是苦主。
再者,话又说回来,赵王上台,能比虞喆做得更坏吗?
虞喆直到被关到别宫,奴婢也给派了几个,铺盖家什也有那么几件,跟他妈相对无言的时候,水太后才问:“咱们就这么完了么?怎么就无人勤王了呢?”
虞喆才要说什么,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他岳父来了。
这位米先生年纪并不很大,却是双眼通红,过来对虞喆一拱手,亲自通知了他一个消息——米皇后自缢而死了。
虞喆含泪道:“娘子果然不负我。”正待与岳父共叙悲恸之情,翁婿俩再合计一下,能不能翻盘。他将三分之一的禁卫交与岳父,想来是不错的一张底牌。不意米先生报完丧,没等他说话,就转身走了。
亲闺女死了,哪有岳父心里不怨恨女婿的?
虞喆再也没能等到有什么人来探望,却在第二天听到了阵阵鼓乐。曲子是十分熟悉的,所谓庙堂之歌。
赵王,登基了!
然而,令虞喆自己都想不到的是,因为他被废,居然引发了京中一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逃亡潮。许多读书人表示,虞喆确实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丞相等下克上谋废立,非人臣所为。没人觉得这事儿是大长公主一个半文盲的女街霸的主意,肯定是大臣们不好!他们不能再在朝廷里住了,纷纷收拾行李跑路。
外面再乱,感觉上也比这么个下克上的京城,好太多了。只是要去哪里,还真是众说纷纭。投五王?且不说五王到现在只剩下三王了,东海王到底被方会给搞死了,五王本身就是逆贼。因为不开心下克上,所以逃离京城是非之地,再去给逆贼打工?逻辑死得早啊!
其他人那里,阮梅就是个大蛇精病。扬州也不太平,倒是楚家的地盘,原就是个文明的地方,听说楚太尉已经回去了,倒可一去。
也有觉得那里也远,还要过交战区的。干脆想回老家去了,老家哪怕乱一点,毕竟是故乡。
内里也不是没有人要去昂州,咬一咬牙,狠一狠心,不就是过一个交战区吗?现在只要不在京畿,投奔谁都得过交战区!也有那么几十个人,背着包袱、赶着驴车,带一点干粮,就这么悠悠地往南走了。
更有一些人,干脆就在京郊山林里搭个茅屋住一住了——也是无处可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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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去昂州的人,算是找对东家了。聪明人就是不同寻常,眼睛一扫,便知道到哪里最划算。说起讲礼义来,颜家被亏待了,也没有扯旗造反,只是“伤心地离开”而已。单凭这一份儿守礼,就挺让人敬重了。
这中间一个领头之人姓杜名黎,乃是因成绩好得入太学的,最是明白不过的一个人。他离京,并非全因看不惯朝廷中的事情。在他看来,这样止损是一样的。只是,这么做了之后,朝廷的公信力就下降了,没有什么前途了。除非此时天降英主,附身在赵王身上,金大腿开了,霸气侧漏,万分归服。不然这虞家朝廷,也就完了。
那他还留在这里干嘛?
趁早找个有前途的新老板。
同窗里有人晓得他有成算的,便悄悄问他:“杜兄欲往何处去?”
杜黎将这些尚未决定去处的人匆匆一看,内里也有些个书呆子,也有一些有一技或数技之长的人,心头便是一喜。不动声色地道:“我欲往昂州去。闻说颜使君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颇有古时圣人遗风,唉,实在心向往之。”
听的人也知道一点颜肃之的事情,跟着感叹道:“颜仲泰,厚道人啊。”
杜黎心说,厚道,也不傻。
众人见最有智慧的杜黎要去昂州,都想颜肃之为人也不坏,便约定结伴去昂州。
杜黎面上微笑,肚里却想:【他能区区数年,由一县令成一方诸侯,非但本人志向不小,手下也必是能人辈出的。恐怕我独个儿去,倒是势单力薄,易被人排挤。若大家一道去,这么些人,头一条就是显眼,不容小觑。然而妙又妙在他正在创业,能人固然不少,想要大展鸿图,人才总是不会嫌多的。我等这么一过去,也少不了一个晋身的机会,总比在京城熬日子强。】
这世上有能耐的人,总是挑老板的。有的是挑人品,比如李彦,有的是挑前途,比如杜黎。甚至有的时候,两种人的做法是相当相似的。只不过前者是出自内心,而后者,是因为冷静通透。
然而无论如何,这一队书生还是组团奔赴祖国的大好南疆去了。
必须说,杜黎用事实证明了他的眼光。
都是成年男子,也都是不文弱的书生。小规模的义军打不过他们,他们也绕开过于混乱的地界走。一路上,杜黎便隐隐成了这群人中的领袖。他也不发表什么振奋人心的言论,只是每每遇到困难,他总能想出解决之道来,又能事先提出各种预防的办法。
譬如前进时,他便建议,大家组团,并且轮流哨探。如果前面太平,那就加紧赶路,如果发现有“乱民”那就提前绕行。
又比如“杜兄,昂州在南,此行似乎并不是往正南?方才那个岔路口,何以右拐?”
杜黎也耐心地解释:“君等可知,颜使君本家在何处?颜使君之兄邰阳公,现在正在扬州。以我等之脚力,扬州又混乱,此行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昂州。不如先去寻邰阳公,权作中转。”
这个主意相当不错了。杜黎也是深思熟虑过了的,颜孝之辞官出京是要改葬父亲的。颜家坞堡在哪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杜黎断定,如果颜肃之其志不小,那么,就不会将父亲改葬在昂州。如果志在天下,颜启就不应该往偏远的地方挪移——不然等颜肃之扩大地盘了,难道再迁一次坟?有没有这样折腾的?
如果颜启葬在颜家坞堡,那必然会派人留守。杜黎此去,也是想探一探路的。如果坞堡果然有颜家人驻守,且是颜孝之驻守的话,那他就铁了心去昂州谋饭碗。颜肃之不想自立,他也要推颜肃之造反。进而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如果颜启被拉到昂州埋了,那没得说了,这就不是个合适的老板。还是随便找个地方窝着,再等天下出现新的俊杰吧。
临近坞堡,却发现秩序好了许多,连昂州的消息也多了起来。
颜神佑就是嘴炮部队出身,她要敢认忽功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舆论宣传,那是相当到位的。于是颜肃之的忠孝两难,对逆贼的愤慨,对百姓的爱护,以及……对文化的重视,都被传了出来。
当然,颜神佑自己的形象,也是要拔高的。
杜黎等人灌了一耳朵的昂州的太平兴旺,对昂州的评价又高了些——单就宣传来看,这水平就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截来。并且,杜黎敏锐地把握住了几点:一、百姓安宁,授田,轻徭薄赋;二、军队强劲,纪律严明,还搞下了湓郡,据说,现在湓郡也相当地太平了;三、重士,但是又不软弱,很注重“教化”。
杜黎也跟丁号等人是一个想法的,既有志于天下,就不想自己参与的是一个处处被人掣肘的政权。这个大好!而且这个“教化”,为读书人提供一片和平之地做学问,这招实在是太毒辣了。
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此话不假。不得民心,那是肯定要完蛋的。然而,得了民心的,也不一定能得天下。民心这东西,玄乎得很!现在向着你,你要干不好,迟早也要离你而去。如何将民心拿到手之后便握住了不让它跑掉,这个就得用到“士”。
看着同行者发亮的眼睛,杜黎心头一紧:【有高人!只盼不是我的竞争对手才好,否则也是麻烦。然而既有这等高人,又有这等好局面,昂州的赢面是极大的,不投可惜了。】
于是投名刺求见颜孝之。
颜孝之已经被家里的女人们搞得没脾气了,老老实实埋头做分派给他的任务。任务之一,搞舆论宣传。任务之二,搜罗人才送昂州。
现在有自己送上门来的,颜孝之也是开心的。外面这么乱,到处是逃荒的,他到哪搜罗人去?
见面一谈,发现这些人都是有些本事的,颜孝之便微笑着问他们可有愿往昂州去的。颜孝之也算是久居高位的,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弄这一行人里,有一、两人便不想走了,想留在这里跟颜孝之混了。
颜孝之也不勉强他们,他这里也确实需要一点帮手。只是这些人是否可信,还要打一个问号,当然,留下来考验,也无不可。愿意往昂州去的,颜孝之都安排他们先到湓郡,再转入昂州。这样比直接到昂州安全。
杜黎等人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杜黎打头,领着二十六个小伙伴,由颜肃之派出一队人马护送,一路送到了湓郡。
到得湓郡,一脚踩过边界,就发现气氛登时变了!
驿站里歇歇脚,就听驿丞开心地宣布,今天的菜汤免费提供,因为——“咱们使君打了胜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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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已经赢了两局了。
作为一个只揍过海贼、义军这样的“乌合之众”的人,颜肃之还是有点小紧张的。所以他第一个选择的目标是离得最近的一座县城,而不是直奔人家州府去。
有程妙源的资料,又有招募来的向导,经过反复的推演,基本上,已经排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方案来了。昂州一直在做基础建设,各种设备一直都是有的。攻城器械自然也带来了许多。
画风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往往由“第一次”来决定。比如说,你和一个陌生的第一次见面,是严肃还是逗比,直接决定了你们未来相处的模式。
对于颜肃之来说,未来有无数的仗要找。第一仗必须硬打,要搞出士气来,必须打一个开门红。还得是实打实地战斗出来的,而不能是投机取巧,不能给整支队伍以“能坑蒙拐骗就坑蒙拐骗”的印象。上层可以狡猾,士卒不能侥幸。
这个道理被他拉来参加军事会议的人都明白,霍白毕竟是一个想要表现的年轻人,还掉了两句书袋:“以正合,以奇胜。正在奇之前,正为主,奇为辅。”
就是这么个意思吧,颜肃之心说,我真是老了,脾气好太多了。看你这小子装正经的样儿挺逗的,我就不抽你了。好像,你说的也还算对。
布置任务的时候,人人争先,颜肃之想亲自带队攻城,被卢慎丁号等拖胳膊抱大腿给拽住了。剩下的人也在拼命的抢!
这是真头功,第一次真刀真枪抢地盘地立功,武无第二,谁个不想出彩?
除开霍白因为大家不太熟悉,被颜肃之拍板留下来陪他压阵之外,山璞居然也没有争先。
颜肃之有点不满地道:“你不上前?四面合围,总有你的一处地方。”
山璞道:“议事时便说,须得防着走漏风声,使荆州早有准备。只是此地多山,一旦有人逃出城门,只怕寻常人是拦不住的。是以……咳,小、小婿请命,封锁山道。”
昂州多山,荆州与昂州,便是一山之隔,是山民们的主场。
说山璞是畏战怕死,这个颜肃之是不信的,山璞跟着他出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然而这一次,却主动放弃了正面战场出彩的机会,霍白看山璞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惊讶。
这完全不像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的选择!
还有,听说他也算是“一方霸主”?好吧,这个“方”太小,可也是个做主的人。这种主动给人打下手的行为,怎么看怎么没有气势呀!
想要争夺一点话语权,那就得有突出表现才行。难道山璞要给自己定位成一个……助攻?凉碟当不得菜的,好吗?
丁号却摇头晃脑地投出了赞许的目光。
事后他才对颜肃之夸道:“令婿有眼光。”山璞的选择,对全局最有利。
颜肃之苦恼地道:“他不出色,我憋屈,太出色,我又不痛快了。”
这种蛇精病的岳父心态,丁号表示,他一点也不想懂。
进攻开始了。
战斗结束得很快,拿下县城甚至没用一天的功夫。然而收拾善后却费了好大的劲儿,对于荆州人来说,昂州是侵略者。必须好生安抚。
丁号给颜肃之的建议是,放大与河间王之间的仇恨,放大荆州上层的“不忠”,放大荆州百姓的痛苦(税重)。表示自己是来解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顺便把领头抵抗的官吏打成附逆的反贼,配合附逆的大户们都入罪。
然后……打土豪分田地!不但分田地,连谷仓都拿下了,留些作军粮外,还会分派些口粮,让贫民度过难关。
简直不能更贴心!
这与阮梅是同一个路子,不同的是,颜肃之留下了愿意与自己合作的当地土著。对当地的地主,也进行了分化拉拢。且有“大义”的名份,这块招牌真是不要太好用!
颜肃之自己不反,立场就首先有了。荆州上层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跟河间王合作的,那颜肃之就有理由在战时“从权”,代朝廷平逆!打成造反,还想有什么好下场?
程妙源说的“奉天子以讨不臣”妙处就在这里了。
阮梅……阮梅是反贼,还是一个抽风的反贼,谢谢。
有了这样的策略,颜肃之整修之后再下一县,也是颇为顺当的。谁解决了农民的土地问题,谁就解决了整个国家的问题。诚哉斯言。
只是顺顺当当的颜肃之,也遇到了一个头疼的问题——他没办法搬师回昂州,他被暂时地钉在了荆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上单兵实战嘴炮最厉害的永远是中年家庭妇女,如果她们不巧又是你的长辈……[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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