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颜肃之带着万把人去搞武装旅游去了,放心大胆地就把家交给他未成年的女儿了。即使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算,颜神佑十四岁,她也没有成年。颜肃之还就这么走了,临走还带上了卢慎。他把其他人都留给他闺女看着办了。
颜神佑:……
鸭梨山大!
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真是让人惶恐呢。颜神佑不得不抓着方章,见天地清点粮草。她虽然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却还有那么一点常识,比如: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以昂州之穷,想要走一路,让各地供给一路,那是不行的。搞不好走这一路,就把全州都给吃穷了,以后日子也就甭过了。
亏得归义这里粮草比较充足,这二年垦荒,新垦出来的地还不够熟,产量没有熟田那么高,但是开垦的田比较多,从总体数量上来看,倒足以支应这一次的行动。阿婉也颇有担当,因去的是她哥哥,她家的兵比颜肃之的还多(……),所以她十分卖力地也准备了自家兵马的一半粮草,另一半,依照颜肃之的许诺,仍由归义方面划拨。
阿婉与颜神佑十分投缘,脾气相投,部分兴趣爱好也很合拍,妙的是三观相当配合,你说上句,我能接得了下句。
两人凑一块儿,阿婉的雅言学得很好了,但是识字量还是不够丰富。是以颜神佑看文件的时候,她就在一边写字,遇到不会的先放到一边,等颜神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才拿着书本过来问。
遇有山璞的消息,颜神佑便拿来给阿婉瞧,公文里有阿婉不认识的字,颜神佑就顺手给她科普一下。字还好说,折磨人的是词句,公文写作,都有一定规范的。行文的是卢慎,接文书的是方章、颜神佑,彼此文化水平都还能看,就不需要刻意写得过于直白。写惯了骈四俪六的文体,你让他公文写得太直白了,他反而写不出来。
阿婉便常指着其中一句皱眉:“这一句简直就是废话嘛,不说,于意思也没甚妨碍的。”
颜神佑笑道:“可不是么,只不过这里面的学问也大呢。”
阿婉道:“我听阿郎说过的,有些句子不懂的人看来是一个意思,懂的人看来又是另一个意思。”
颜神佑默默给她点了个赞,可不是,没有兔子黑话解毒表,看七点钟所有频道BUG台,怎么看怎么无聊。一旦明白了其中的门道,才能看得津津有味。摸摸阿婉的狗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公文越写越繁,也是个讨厌的事儿。”
阿婉道:“为甚不能都简化了呢?我看阿寿姐你说要给这些人每人做什么都编一套制度出来,只消照着做便可,不是挺好么?换了我,谁给我写废话,我揍死他!”
颜神佑忍不住大笑,心说,亲,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朱八八吧?止住笑,颜神佑道:“也不全是,总得有点讲究的,有时候有词呢,还是得注意的。这么说吧,有些个词,写出来就会有异义,遇上那等不大懂的人,就会以讹传讹,弄到最后,本意反而无人知了。这么写,也算是……提高一点门槛,让水货别进门的意思。”
阿婉道:“难道不该不拘一格吗?只要有能为,就可任用?”
颜神佑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阿婉必要她说个明白。颜神佑慢慢地道:“我(穿越)以前,小的时候,也是你这般想的,后来才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儿的。一个人吧,像个木桶,你看,几块板子拼起来的,有一块短了,它就装不了超过这短板的水。”
阿婉道:“可人不是水桶,是一捆木柴,我用它烧火,哪边儿哪边短又有甚关系?总量还是一样的。”
颜神佑道:“朝里有个车骑将军,也骁勇善战,也纯朴无华,只是不读书,不知礼……”慢慢地将赵忠的事迹给讲了出来。
阿婉皱眉苦思,道:“这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这个是人品的问题,与学问无干的。这世上多的是不识字却纯朴的人,也少不了学问好却无德之辈,不好一概而论的。”
颜神佑道:“人呢,是一整个儿的,哎!”一拍手,“就像一盘菜,缺了盐,全是糖,拿来烧鱼,你吃得下多少?又或者,全是芥末,辣得掉舌头,看着这份量也不比旁的少,可能一直吃?”
阿婉眉头略松:“这么说,似乎真是这个道理。然而若有人一开始并不为官,但是有本事为人也好,后来做了官儿,但是这些文字上头弱了些,那又该如何?”
颜神佑道:“也不是说文字弱了便不好,文字上太强,还容易流于轻浮呢。只要人是做实事的人,都是好的。凡事,都是有个度的罢,过与不及,都不可取。只是人的品性真的很难一眼看穿,有些位置实在重要,不好轻付。出一点错,便不知道要多少人受牵连。说不得,只好设个门槛儿,将那五味不调和的菜,给挡上一挡了。”
阿婉道:“听起来复杂,做起来也难。凭眼力选人,能一辈子不出错的,全天下也没几个。可要全靠制度,简单倒是简单了,一刀切下去,未免有些疏失。”
颜神佑道:“那倒是,但凡制度,总有好的一面,也总会有漏洞的。凡是人,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但是呢,只要有可能,总是希望能够周到一些。”
阿婉一字一顿地道:“阿寿姐觉得,还是世家那样,好?”
颜神佑道:“他们那样也不好,容易腐化。这世界便如水,流水不腐。不流动的水,迟早变成烂泥潭。可若是水流太急,只怕养不了鱼,连水草都难存活了。不可否认,”
阿婉道:“那可真个难了。”
颜神佑道:“其实制度好与差,都还是要看人怎么去做了。”
说着居然想到了科举制度,这个制度不能说不好,但是看明清搞成那个德性,好人固然有——还有不少,沽名钓誉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也是一大把。文章倒是都做得花团锦簇,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1】
阿婉久等不见她的动静,轻触她一下,问道:“阿寿姐,怎么了?”
颜神佑回过神儿来,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事儿。其实,也不是不应该注重家世的……”
阿婉心中一惊,面上也露出来一点,问道:“怎么说?可没有家世的人,未必不好呀?”
颜神佑道:“不是不好,好人固然是有的,但是有很多人吃相太难看,成本太低。这么说罢,譬如你哥哥想下山的事儿,他得想得很周到,才能一点一点地做,为什么呢?你们家有这许多基业,一个不好,就要丢掉,你们肯定会心疼。换一个人,家无恒产,得到一点都赚的,你要将全族的事儿交与他来处份,这就糟糕了。成了,他得利,不成,他也没得损失,损失的都是旁人的。他凭什么不胡闹呢?”
阿婉点头道:“确实。可是,没有来历的人,未必品德便如此败坏。有来历的人,也未必全是好人。”
颜神佑道:“不错。只是,怎么说呢?固然有好的,却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好,就说什么都好了。眼界在这里了,人家从小看的是万里江山,他看的是一亩三分地,难!还有一条,便是他们的亲眷……”
这一点阿婉便是很明白:“是了,不特自己要好,若自己好了,家人不好,也是要闯祸的。”
颜神佑感慨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阿婉心有戚戚焉,虽然是山民之女,她家、她外公家,都是世代的上层,自然深明其意。
颜神佑道:“世家如今也自甘堕落了,武备不修,文德不具,也不在少数了。你不知道,如今朝廷数得上的几家人家,发家的时候,同僚不知凡几,一代不慎,就要败落,能撑过百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到如今,也只剩这几家了。都是大浪淘沙,淘剩下来的。人家撑过了多少代才有了今天,一个人,单说自己好,就要与人平分秋色?你怎知他就是能剩下来的金子呢?”颜神佑摇摇头,“我现在是不敢这样说的。”
阿婉缓缓点头:“这倒也是。可是……昭阿寿姐这么说,谁家都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不是么?不用又委实可惜。”
颜神佑叹道:“是啊!世家与寒门,各有各的好,哪个都不好一棍子打死的。难就难在这里了。”
两人这么聊着,忽然同时住了口,往窗口一望:“谁?!”
窗外的正常人类姜氏:“……都出来罢,今天太阳好,别闷在屋子里了。”
颜神佑&阿婉:今天太阳老高的,秋老虎能晒死人,您这是要做甚?
姜氏也是随口找了句话来说的,本来是担心女儿和学生辛苦,带着人过来给她们送点鸡汤和点心的。哪料到走近了听她们在说正事儿,就说,那听一听吧,听她们说什么了。
越听越不对味儿!卧槽!你俩这是小姐妹聊天?不是三公议政吗?讨论的还是铨选!
对于女儿和学生的属性姜氏已经无力回天,也已经认命,但是听到这里,还是下意识地给她们打断了,总觉得有点听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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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和阿婉两个起身迎出来,一人一边扶着姜氏的胳膊。姜氏左看,女儿笑靥如花,右看学生天真可爱,哪个看起来都不像变态。忧郁地道:“小姑娘家,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了,面相容易生得不好。多思伤神。”
两人都笑得甜甜的,一齐说:“知道了。”
姜氏叹道:“都还在长个儿的时候呢,见天儿地忙,多吃点罢,补一补。”
两人都答应了下来,也都不大客气,饭量比起同龄人来也不小。姜氏估摸着她俩的饭量,比以前又长了三成,更加忧郁了。
颜神佑喝着鸡汤,不让人给她撕鸡胸脯肉,说那个不好吃,要吃翅膀。姜氏道:“就你故事多。”阿圆笑着洗了手,亲自来给颜神佑撕翅膀,拿着递到她嘴边:“小娘子就着我的手吃,自己别沾手了。”
颜神佑也不客气,吃了两个翅膀。阿婉那里,是她的侍女给她喂了一条鸡腿。姜氏就不让她们再多吃了:“再吃,等会儿正经吃饭就该吃不下去了。”
颜神佑擦擦嘴巴:“六郎呢?”
姜氏道:“在习字。”
颜神佑道:“连年上京,一个好师傅都没找着,找来有学问的,都被阿爹抢去了。我倒觉得丁先生不错,可是看他那个,”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又怕六郎跟他学成那样,那就难办了。”到底被她给骗出丁号结巴的真相来了,从此颜神佑就十分警觉,不再提议让丁号当六郎的老师了。
姜氏也很郁闷:“是啊,如今你阿爹又不在这里。六郎都快七岁了。”
颜神佑道:“要不,这两天我去问问丁先生,看他有没有什么人可推荐。”
姜氏道:“这个倒可以。”
颜神佑道:“那就这么定了,只盼阿爹能将头一批人早些弄过来。我好筑城。”
阿婉插言道:“还没动手么?”
颜神佑狡猾一笑:“要出奇不意,总要做做样子,迷惑一下对方。况且,我阿爹出去,也不是只做样子的。我看总要再等那么个把月,等下山安抚住了一地,用作营寨,安排秋收了,再动手。”
姜氏担心地道:“秋收忙乱,可行么?”
颜神佑道:“山下忙,山上难道就不忙了?”
由于气候的原因,山上比山下田地成熟的时间会晚那么几天,这几天的功夫,山下收割完了,山上才开始。就是这么个时间差。
姜氏道:“这样便好。”她因知道这次上山的主力是山璞,对颜肃之的安全倒不是十分担心的。
至于抑制豪强这等事情,姜氏却是知道的,强势一点的地方官都是这么做的。颜肃之要早日整顿好昂州,是必要走这么一步的。姜氏没有阻拦和担忧,也是因为她功课好,知道昂州这等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真正全国数得上号儿的世家。看归义,算是离京最近的地方了,真世家也只有一个已经颓了的卢家而已,往南,就没有什么她的同类了,姜氏很放心。
作为一个世家女,姜氏对于有人假冒世家,或者是土鳖自称世家这种事情,还是十分厌恶的。抑制豪强的又是颜肃之,她便持一个相当支持的态度。
姜氏见她们吃完,便招呼道:“正事做完了?那跟我去看晒糖吧。”
“啥?”颜神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晒糖?
姜氏点点头:“对啊,泉安那里种柘(甘蔗),送了些来,我就想,自家制一些糖,你跟我看一样,也不太难的。女孩子家,庖厨的事情,总是要知道一些的。阿婉知道晒糖么?”
阿婉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便一起去罢。我们在京里,也是不知道晒糖是怎么做的,我也是现问的呢。还是归义这里靠南,靠近产地,做得好些。”
泉安送来的甘蔗并不很多,想也知道,送糖也是送成品的糖,送这几车甘蔗,纯是给你们玩耍的。这年代的糖,落在颜神佑眼里就十分粗糙。主要是两种,一种是饴糖,或称麦芽糖,此类神器过年时就是胶牙饧,曾经被颜神佑发挥了极大的攻击力。一种就是甘蔗、甜菜等植物做出来的糖,甘蔗做出来的糖,大部分还是粘稠的液体,颜色也不咋地。
颜神佑一般都不吃糖,只吃些做好的甜糕之类的。
到了厨房前的院子里,她才知道为嘛糖的样子这么蠢了。地上摆了好多盛放榨出来的甘蔗汁的广口浅盆里,盆口覆上一层薄薄的笼布,想是为了防止有异物掉落。
颜神佑已经傻了,惊呆地看着姜氏:“就这么晒了啊?”
姜氏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盐都能晒,为毛糖不能晒啊?
糖是用晒的,盐是用煮的……颜神佑已经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绝望了!
糖明明是熬制出来的!
颜神佑魔幻地道:“还有甘蔗汁儿吗?给我留一些,我有用。”
姜氏问:“要那个做什么?”
颜神佑道:“我要做糖。”
姜氏此时却是万分理解地道:“你还有正事要忙呢,这个暂且不急,就让它晒着罢,也就这样了,晒完了,收起来就能用了。”
颜神佑诚恳地道:“阿娘,一定要给我留一点。”
姜氏拗不过她,只好点头:“也好。不过这东西可存不太久,易招虫子呢。”
颜神佑看看盆上的笼布,点了点头。【我单以为只要晒盐就好,没想到还需要熬糖,我穿过来就为了传播大吃货国的文明来的吗?!】好吧,她是知道怎么做糖的,嗯,这得益于吃货属性,以及……历史课本。行了,认真听课的同学都应该记得,在唐代这一节的内容里,有一段关于唐太宗这个吃货派人专门去印度学习制糖技术(……)的考点。
这一点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呀!看一遍就能记住,然后十分不服气地想,哪家会比吃货家更会做吃的?调味料也不行!就手贱去查了一下,发现——啊!其实还是大吃货国腻害呢,咱们后来制的糖比他们好多了。
就是大家意想不到的黄泥水(……尼玛这是怎么想到的?!)
反正,她就是会了。即使不手欠,知道吃货二凤学的是加石灰也够了。【2】
颜神佑接了甘蔗汁,就跟这个扛上了,今天的公文也看过了,没啥重要的,她也就不多插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过是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去跟颜肃之讲理才让她管事儿的。管得太多了,威望还达不到,才容易惹人离心离德呢。
她的正职,按照时下的观点来看,熬个糖啥的才是正经事。
当下请姜氏去教阿婉继续读书识字,她自己就钻厨房里,只带自己训出来的心腹客女。开始试验制糖之法。
理论方法有了,经验是零蛋,必须得试验呢。好在她也不大在乎浪费了这些东西,一次不行就两次,过程基本上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剂量,还有……黄泥水。把这东西搞到府里来,就得跟姜氏软磨硬泡好久。
东西找齐了,她干脆就借常驻厨房之便,强行征用了所有的甘蔗汁,姜氏听了汇报,带人来寻她。却见颜神佑的侍女们都虎着脸,围着还没晒好的甘蔗汁,跟要打仗似的。
姜氏无奈地道:“罢罢罢,随你!明日丁先生来,我叫阿方提醒你一声儿,你记得去问他有没有什么不结巴又学问好的先生,可以来教六郎的。”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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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丁号按时到达,主要是跟颜神佑掰扯筑城的事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丁号比颜神佑的信心还大,认定了颜肃之这次出行必须顺利,一点波折也没有。做起事来他也特别用心,很想跟颜神佑讨论一下:“将我的县城也安放在新城内,如何?”
颜神佑道:“人还没到呢。”
丁号道:“必成的。”
颜神佑实在受不了他那个电子合成音,只好说:“行行行。”
丁号满意了,然后就指出,颜神佑那个城,总体结构很不错,但是呢,那个什么垃圾场就不用这么大了。如果是厨余垃圾,城外找个地方一堆,就得了。如果是排泄物,也不需要单独弄管道去往外疏通。
“这些都是有用的哩,守城的时候吧,还能往下扔……熬一熬,能伤人皮肤……”
颜神佑快要吐了,被丁号说得无语,只好说:“都依你,都依你。别说这个了,还有正事儿呢。”
丁号因问何事。
颜神佑便说,要给六郎找先生。
丁号一拍大腿:“有人!”
“谁?”颜神佑警觉地扶着腰间佩剑,往窗外看。丁号哭笑不得地道:“我是说,有人能当六郎先生。”
颜神佑坐了回来,道:“你别吓人呀。”又问是谁。
丁号说,是他一个忘年交,据说跟他爹很熟,老先生今年七十好几了,得安车蒲轮地请!颜神佑听了“李彦”二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那一位?肯么?!”李彦老先生,性别男、年龄七十四,看这年龄就知道了,在前朝就已经成年了。对的,前朝的时候,他已经是有名的学者了。高祖建新朝,他死活不肯出仕。骨头十分之硬,论起来,比祸害老先生的名气还要大那么一点,好歹,祸害先生还会见一见本朝有名望的官员之类的。李先生直接号称要修真(……),不对,是修仙。
丁号一捋须:“我写封信,他必会来的。”
颜神佑有点HOLD不住了,道:“那得让我爹亲自请。”
丁号对她的态度很满意,道:“这个不用急,也不要大张旗鼓,悄悄的请最好,他不喜欢有人打搅的。我看六郎方正端庄,他必是喜欢的。”
颜神佑道:“好。”
丁号走不五日,颜神佑就收到了颜肃之下一封公文,上面写,已经清理了俩县了,十分顺利。这大家族里,很少没有无矛盾的,不少正在发家的豪强呢,也难免有些比如强抢人家耕地之类的事情。还有高利贷,国家允许放利,但是如果利息过高,那也是犯法,也要收拾。
总之,颜肃之是打着平冤的幌子去的,又捏着大拳头,做得十分顺利。
颜神佑笑道:“阿爹很乖,给你糖吃。”她回的私信就写了这么八个字,然后附了一罐子白糖。
请先生的事儿,就让姜氏给颜肃之写信了,颜神佑认为,父母之间必须保持沟通,她不能抢这个差使。她不知道的是,姜氏上了火漆封印的信里,还写了她制糖的事儿。既然知道大概的流程,试验就好了。没几天,也就做了出来了——当然,制法仍然是暂时保密的。
此后,姜氏对于颜神佑再胡搞瞎搞的,就彻底不管了,哪怕她拆房子呢,挣来的钱也够再建十座了。
颜神佑也就欢快地继续跑去研究冰糖了。算了一算,蒋氏生日快到了,可以拿这个当生日礼物了。唔,唐仪那里也该送一点了。还有本家那里,也不能缺了。
【以后掐甜党和咸党,会不会有人掐是糖白还是盐白呢?】这个脑补戳到了颜神佑的笑点,让她笑了好几天。
作者有话要说:灭哈哈,盐有了,糖还会远么?!糖醋小排!偶来了!够不够惊喜?
祝所有参加高考的同学学霸附体!
【1】科举选出来的,不一定就比世家出来的好到哪里去,有时候文人无行起来,更恶心。
明代文人里有很多有气节的,但是没节操的也有很多,党争、依附宦官的就不多说了。明末降清的人,范文程这种危害虽大,比起其他人来说,还算好看的了。范是在明觉得才华没有得到施展,就去投满洲的。
像钱谦益吧,明廷对他不薄,他名声也挺好,结果晚节不保。他后娶的妻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如是。明亡,柳如是劝他自杀以殉明,他不干,降清,做官。这种文豪不如妓啊!
柳如是当年是秦淮河上的名妓,八艳之一,钱谦益娶她的时候,颇受非议,当时明还在,钱还是个受尊敬的老同志。婚礼当天,收到砖头(实指)无数。
钱死后,族人就把钱跟元配葬一块儿了。柳后来被逼自尽,独葬的。挺惨的……
可见穿过去当花魁、嫁高官、得诰命,风光无限被无数女子羡慕这种梦,就真的只是梦。
另,说到柳如是就多说两句。还真有妓女出身做到一品诰命的,但是情况相当特殊,在封建社会里要满足的条件是——社会风气与伦理道德的败坏。跟女人好不好无关,跟男人够不够无耻有关。
比如秦淮八艳里的顾横波。她那个男人叫龚鼎孳,跟钱谦益一样有名的文人、汉奸、进士、读书人、高官、贰臣(贰臣是降清后,乾隆时期过河拆桥钦定的,钱、龚二人还都是在乙编,即做着两朝的高官,对清无益、于明忠义有亏,两边都不算好人)……
顾横波是龚的妾,不是妻,她那一品诰命,也很有故事。她跟了龚之后,改名换姓,叫徐善持。
龚妻童氏,在龚降清后说,我在前朝(明代)受过两次诰命了,这次让给顾太太也可。顾这才成了诰命的。
其实童氏这话,也可以这么说:老娘受了明的封诰,立场已定,不做贰臣。清的品级再高我也不稀罕,让你们这一对汉奸和妓女去配对吧。就差直说“xx配狗,天长地久”了——个人认为为这句话对龚顾二人情况来说,十分写实。
不在乎大义,只要个诰命、想要风流婉转留下传奇的妹子可以顾为榜样了。反正我觉得这一对儿挺恶心的!
【2】这是真的,再次提醒大家,上课要认真听讲啊!唐太宗他真的是个吃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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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糖是好物,纯净的白糖现在绝对是件稀罕物儿。姜氏比颜神佑更明白这东西的价值,至少目前是得保密的。颜神佑也没有什么异议,在本朝的常识上面,大多数情况下,听姜氏的是没错的。姜氏便令单辟一处厨灶,交给颜神佑来做糖。
颜神佑挺想扩大生产的,结果还是被姜氏阻止了,姜氏与颜神佑一番长谈,开门见山头一句话就是:“这回可不敢再说是做梦了啊。”
颜神佑:“……”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姜氏皱眉道:“可是……又要怎么说呢?”一拍手,“就说是你下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
颜神佑一点都不犹豫地道:“行。”
姜氏舒了一口气:“好了,过不久就是你外婆的生日了……也不对,做出来就给你阿婆送去罢。”说到这里,不免又念叨了颜神佑一阵儿,给她讲了好些个妇道。譬如眼前这件事情,做出了洁白的糖来,不可只送给外婆,嗯,以后颜神佑出嫁了,有了宝宝,也不可以教宝宝只跟娘家亲近,那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
颜神佑望着这位天朝好媳妇儿,心说,阿爹是得对您更好一点才是。想了一想,建议道:“要不,往京里送的时候,就说是您做出来的?”
姜氏嗔道:“我都一把年纪了,要这个名声做什么?这又是你做出来的,这般胡闹做甚?此物虽好,也是你的。你们姐弟好了,才是我最大的成就。”
姜氏没说的是,既然已经变态了,那就死命刷声望吧,把声望刷得高高的,看有哪家不开眼的冤大头要求娶个能干的媳妇儿,你就能嫁得出去了。
颜神佑这个样子,嫁得低了吧,姜氏也不能乐意。往高了嫁,现在就有点高不成低不就了。以往颜肃之出息不够大、颜神佑变态得不太明显的时候,姜氏还有一种“差不多的人家就得了”的想法。现在这个样子,低嫁了,姜氏自己都觉得委屈。必得给颜神佑把档案弄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颜神佑道:“那还跟盐一样,平价配给了卖?”
姜氏道:“这个我就管不着了。不过呀,这糖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得起的,寻常人不吃也不会死。再者,这也需要甘蔗,眼下咱们这里的甘蔗也不多了,且等多产甘蔗的时候再说。”
现今是个身体所需的盐都未必是人人能够保证足够摄取量的年代,若将糖归入奢侈品,大部分劳动人民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小朋友们一年到头能吃到几块麦芽糖,那就是过节了。
颜神佑想了想,道:“那就暂缓吧,且当个秘方保存了下来。若是食糖有暴利,恐人不种粮食而种甘蔗,这对眼下的昂州,可不大好。”
姜氏道:“你看着办就是了——你爹那里,有新消息了么?”
颜神佑笑道:“都是好消息,阿爹这一路可威风哩。”
姜氏被女儿弄得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问道:“怎么说?”
颜神佑便拣颜肃之的丰功伟绩说与姜氏:“接了好多状纸,查出了许多隐户,嗯,已经判了八家豪强了。我估摸着,等他巡完了全州,至少能再括出两万户来。”
姜氏道:“豪强那里,反应如何?我反而担心了起来,昂州地方不小,这才开了个头儿,未巡到的地方受了刺激,生出不法之事来,又当如何?”
颜神佑低声道:“阿爹是朝廷任命的刺史,带着万余精兵巡视州境,这已经够了。再者,又诱之以利。早就巡谕各县,阿爹到处,便是平价配给售盐之时。”
姜氏道:“稳妥便好。给六郎请先生的事儿,你爹是怎么说的?”
颜神佑道:“阿爹说,且听丁先生的,也写好了邀请李先生的书信。丁先生不日便要来议事,上回他已经说回去给李先生去信了。估摸着离得远,现在不一定有回信。都等了这些年了,也不在乎这几天。牛车已经备下了,礼物也齐全的。其实,晚一点来也好,不然,李先生来,住在哪里呢?”
姜氏道:“住的地方怎么也能挪出来的,这你便不要操心了——去,将白糖送你四娘一罐儿尝尝去。”
颜神佑笑道:“要不请四娘过来?也好跟娘说说话儿。”
姜氏道:“你可别再添乱了,她现在忙着呢,有个小六丫头要看,家里还有两匹不肯读书的野马。叫她平白跑这一趟,等回去,那两匹野马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颜神佑道:“三郎五郎是真的不喜文,那也是无法的事情。让他们读兵书罢。”
姜氏道:“眼下还看不出来,你不要乱插口,你四郎与四娘两个也不是没有谱的人。总能找得到办法的,实在不行了,也要你爹或者是你阿婆、大郎去说。”
颜神佑又被上了一课,乖乖跑去给郁氏送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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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氏现住在颜神佑之前督办过的坞堡里,颜神佑花了恁多功夫,建出来的坞堡自己没住上。郁氏住了进来,对于坞堡赞不绝口,认为从结构到花木的移植、假山的堆砌,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如今的坞堡,挂个牌子就能当县城来用,比原先的归义县城还要大那么一点。颜渊之用起来颇不安心,极力建议另建新城。这倒不是他想换个好环境,而是为他二哥着想,要不,颜渊之升了官儿,不做县令了,那这城,给新县令?这坞堡是颜肃之的私产,这就充公了?怎么可以?!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是做对了。
只是新城未建,他还住在这里。他外甥徐昭,还跟颜肃之一家住旧城里,短时间内,那里搬不了的了。昂州新建,尤其是归义这一块地方,混乱一点也是难免的。
是以郁氏不介意一直住在坞堡这里的,住得舒坦。什么时候新城建好了,什么时候再搬就是了。
听说颜神佑来了,颜希礼、颜希义两个痛快地放下了手了笔,一齐大叫:“我去迎阿姐,这是礼数。”飞一样地跑掉了。
留下郁氏干瞪眼。她自认虽不是名门,却也是个淑女,丈夫更不用说,也是个老实人。便在本家,上到婆母、下到各房之男丁,都是文明人儿,先生也是正常,怎么自己俩儿子就是这样不肯读书?
知道拿迎接堂姐当幌子,这书好像也没有白读?摔!你们那点小聪明能不能用到正经事上去啊?
颜神佑还没走进后院儿就,就遇到了两尊小门神。小门神们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一齐躬身道:“阿姊好!”
颜神佑:“……”这种领导视察的即视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儿么?”
颜希礼和颜希义单看长相,属于中等偏上那一款,此时却都笑得十分谄媚,让颜神佑忍不住一人脑袋上给他们来了一下:“不要笑得那么傻。”
兄弟俩收敛了一下笑容,还是很开心地道:“看到阿姊来了开心嘛。”
颜神佑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不会是不想写功课吧?”看着堂弟们垮下的脸,颜神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考虑到小朋友们的奇妙自尊,她便不在说下去,只说给郁氏带了些东西来,同时来转达姜氏的问候。
在两个小门神点头哈腰的引路之下,颜神佑到了正堂去见郁氏。郁氏见了她就笑开了:“神佑来了呀?近来不忙?”
颜神佑笑道:“还好啦,做顺手了,且也没有多少事儿要我做呢。这不,闲下来捣鼓出来些东西,给四娘尝尝哩。”
郁氏问道:“是什么?”
阿竹就奉上一个四系耳罐,郁氏看这罐子,乃是银制,上有盖,红绸系耳,罐身上还有细细的祥云神仙凤鸟纹。罐子只有半尺高,圆腹,径五六分。看一件东西好不好,先看包装。如果盛放的器皿就很贵重,那就知道这里面装的东西也不简单了。郁氏的好奇心被挑了起来。
颜神佑亲自揭开罐盖,盖子里面还扣着把小银勺子,取了银勺,从罐子里挖了一勺子白糖。打开盖子的时候,郁氏已经看到罐子里面放的一堆白花花的颗粒了,心说,这是盐?值得这样送了来?可看着又不大像盐啊。
这位果然是混过厨房的高人,一看就知道了。并且,还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抬起眼睛,郁氏看到颜神佑正一手执着银匙,一手托着盖子放到银匙下方,郁氏道:“仿佛有些甜味?”
颜神佑:=囗=!卧槽!这都能闻得出来,糖其实没啥味道啊!好灵的鼻子啊,给跪!心里的OS快要溢出来了,面上还是一片平静地道:“正是糖,四娘尝尝?”
郁氏张口舔了一下,带下一点点细碎的糖粒,然后睁大了眼睛:“甜味不必说,只是——”重下眼睛很震惊地看着勺子,“这颜色是?”
颜神佑弯弯眼睛:“对呀,这就是新捣鼓出来的。”说完,将勺子往盖子上一放,一起搁到了桌子上。
郁氏拿起勺子又尝了尝,道:“滋味很好呢。”
颜神佑笑道:“泉安那里送来了些甘蔗,阿娘说要晒糖,我看了,也就试试手,略改了改手段,就成这样了。我那里还要弄其他的呢,做好了冰糖再给四娘尝。”
郁氏道:“那我可就等着了。哎,估摸着你娘也该说过了,可不敢忘了给京里本家送上。”
颜神佑道:“阿娘还说呢,须得给长辈们尝尝鲜儿。”
郁氏道:“我想你娘也忘不了。”又留颜神佑吃饭。
颜神佑不客气地在郁氏这里吃了一餐饭,郁氏从母亲蔡氏那里学了数道蔡家的私房菜,味道十分之好。往年在家的时候,颜神佑也吃过,颇为怀念。
吃饭的时候颜渊之也从前面过来了,又问了一回颜肃之的消息。颜神佑也是与对姜氏一般的回答。颜渊之舒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只盼二郎能旗开得胜,从山上多弄些人下来,咱们的城,还没修呢。”
颜神佑咬着筷子尖儿,郁闷地道:“丁先生上回又与我说了一次,要改,删了些东西。再者,就算是阿爹弄了人来,修那么大一座城,我们算过了,少说也得上万人修上二年。”
颜渊之闷声道:“可先不用全部修好,且修官衙与内城,外城可徐徐堂、留出空地来就成。”
颜神佑道:“那里面办事儿,外面修墙也不像样儿呀,还是得看阿爹能搞下多少人来。”
颜渊之道:“不会少的。不是与山郎约好了么?除了首恶,奴隶归咱们的。”
颜神佑道:“我又怕人多了难办,搁过来修城,要不想误咱们的农时,就得弄上万把人,住哪?吃什么?天又要冷了,冻死了怎么办?”
颜渊之道:“二郎不是向朝廷那里请下来免租赋了么?这些挪三分之一都够使的了。”
颜神佑点点头:“也对。”
郁氏等叔侄俩说完了,才道:“好啦,饭都凉了,吃完了再说正事儿。”什么食不语的,暂时就别计较了,不是计较的时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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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跟她四叔聊免赋的时候,还觉得占了便宜了。颜肃之跟朝廷申请的免赋,并不是说不收百姓的税了,而是跟朝廷申请,将昂州租赋截留下来,部分充作军饷,部分充作建城资金。徭役也是如此,不向朝廷方面输送了,都用来修城。
实际上,昂州方面对于筑城的劳动力另有来源,这就省了不少民力,有利于昂州的生产建设。
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第三天丁号又过来核对信息的时候,一把将算盘珠子给按住了。
颜神佑瞪大了眼睛:“您说要主要向朝廷纳贡?我阿爹才向朝廷请免的,这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丁号一捋须,用特别能磨练别人耐心的电子合成音分析道:“今时不同往日。往年使君做县令时,初来乍到,又是垦荒,又有海贼,又招山民。地既贫困,请求免赋是应该的。那时也只有一县之地,免与不免,朝廷并不甚在意。如今使君代天牧民,执掌一州,虽有四郡,人口并不甚多。然以土地计,抵得人人家八、九个郡的州了。昂州之人口,也抵得上一、二上郡了,这样全免了租赋徭役,太显眼。再者,使君自为官,为民请命是好,免了苛捐杂税徭役是好,百姓自然是称颂的。下官巡乡,也见有为立生嗣的。可在朝廷看来,自使君出镇,就是亏本呀!”
颜神佑好容易听完了,张张嘴巴,想要反驳,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尼玛说得太对了!谁家老板摊上这么个员工,都得嘀咕吧?让你去是让你挣钱的,你这赔钱货一搞两三年,不说拿利润回来了,还一直让咱倒贴,这是几个意思?
丁号道:“又有一条,先前米丞相为人好,又年高,不欲生事。如今这位柴丞相,虽然也是府上尊亲,却不如米丞相那般厚道呢。新君也是,能说动新君的,可不止是忠臣,还有开拓。年轻人,锐意进取呢。眼下昂州止步不前,又算什么呢?”
颜神佑道:“可也不能太多,我怕做得太过了,固显阿爹之能,却又少了本州之积蓄。先生是知道的,昂州本来就是穷困地方,没攒下什么家底子。也就我阿爹来了之后才有些起色,也是倚仗的盐,这盐,可是我家私产。若是太肥衬了,谁都想来咬一口,怎么办?”
丁号嘿嘿一笑:“给朝廷嘛,意思到了便好。朝廷诸公若是识趣儿,收下了,那是千好万好。若是收下之后还想贪更多,又或者借机插手本州之人事,安插私人过来刺探制盐的秘密……嘿嘿,本地不太平啊,左有海贼右有山匪呀。”
颜神佑听得简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尼玛就是地头蛇劣绅的标准台词吧?这是老子的地盘,给你点甜头你少管闲事,不然搞死你!“先生,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儿味儿有点怪呀?就跟我阿爹将要巡察的地方的豪强说的似的。”
丁先生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咳咳,那怎么能一样?我为贤父女出谋划策,乃是造福一方的。那些豪强,是只顾自……饿……饿……己~的!”说得急了,估计是心里来不及比划了,说到最后又结巴上了。说到“的”的时候,为了收音,急得伸出个拳头来一收,才把结巴给止住了。
颜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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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认为丁先生说得有理,而且,以她对虞喆的印象,这小皇帝确实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如果不早点让他看到一点成果,可能撑不到颜肃之有什么战绩,他就要催了。京里是有颜家的后台,却也有颜家的仇人,万一以颜肃之不会治理、只见说人口多了,不见税多了,说不定有假,这样的理由来参一本,到时候又是个麻烦事儿。
于是,在请示过颜肃之之后,咬牙缴了五千石粮食上去,同时还撺掇颜肃之给朝廷要马!缴也不是白缴的,不是么?当然,这个上缴的日期还是拖后了的,直拖到八月结束,这一季的秋收差不多完成了,将陈粮杂夹着新粮一起解递了五千石上京。
与此同时,颜神佑新制出来的冰糖也与砂糖、绵白糖一起,分作几份,送到了京城几处长辈那里。
蒋氏那里,因是做寿,正念叨着闺女和孙子,就得这么奇奇怪怪的糖果。看的人都说新奇——也确实新奇,等听说是颜神佑搞的,大家“哦”了一声,就冷场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夸赞起来,蒋氏听着大家的声音,也有点牙疼了。好好一个小姑娘,本该好多人求娶的,现在弄得大家想下手又怕烫手,这算是几个意思?!
老人家的生日,就做得有点忧伤。姜戎等很早就发现了问题,小心翼翼地问蒋氏:“阿娘可以思念二娘了?”
蒋氏拿起手绢捂住了眼睛:“这可怎么办好哟~快要嫁不出去喽~”
姜戎想了想,特别和气地劝道:“只怕二娘夫妇是有打算的,就看神佑那个样子,也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孩子呢。您老不须担心的。”
周氏等也都说:“是呀是呀,那小东西精着呢。”
劝了好一阵儿,又将姜戎的长孙给抱了来,蒋氏看到曾孙子,才开了脸:“哎呀,我的心肝儿啊,”说完了心肝儿,又神转折地飞来一笔,“均出些糖来,给你舅家送过去常常罢。”
姜戎答应一声,目视周氏,周氏即领命去。
且不说蒋廷尉收到一盒糖,然后十分郁闷地对蒋五道:“得啦,那位姑奶奶这是在敲打我呢!你去,到那家里去,告诉他们,再跟姬家一条心,统统改姓姬去,蒋家不要这种破家灭门的祸星!与藩王搅在一起,还搅得这般明目张胆!以为大将军的刀不会杀人吗?”
蒋五领命而去,在心里诅咒着这坑爹的三族五服。
再不要说楚氏与楚丰收到了各色白糖,看冰糖、砂糖的名称倒是形象。楚氏因嫌“绵白糖”不顺眼,顺手就给它改成了“霜糖”。楚丰听了一笑:“这个名字倒贴切。只是他家小二娘从来不省心,说不得,老夫还要为他们争马。罢罢罢,谁个叫吃人的嘴短呢?”
单说唐仪拿到糖,开心地给家里上上下下分了一些,然后就抱着一罐冰糖去给他娘尝。如果没记错的话,大长公主越上年纪,越喜欢吃些甜烂的食物。然后他一路走,就一路宣传,过不多久,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货又搞到好东西了。
他还会撒谎,见了大长公主,谎话张口就来:“怕贸然送您府上有人说呢,就让我转交了,您尝尝,甜!光看样儿就觉得可爱吧?”
大长公主捏起一粒来,稀奇地看了看:“好像水晶一样。”
唐仪笑了:“那也吃得起呢,这一罐儿都给阿娘,我再讨去!”
大长公主道:“这怕也不容易得,我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般剔透的糖。那个小丫头做的?可惜了了,要招娣是个男孩子,咱们就省心了。”原先觉得齐王是个好女婿的人选,现在看来越看越闹心。大长公主倒没想悔婚,只是一想到如果招娣是个男孩子,这不现成的抓家媳妇儿就有了。也不用跟新君生份了。多好?
唐仪道:“也没什么,原先答应阿舅的,就得做下去。”
大长公主道:“阿喆那个小东西,可再长点心罢。”
母子俩正说着话,却有宫使来代天宣旨,道是高祖冥诞,大长公主别忘了随行。对了,把大表哥也带上。
大长公主应付完宫使,对唐仪道:“奇了,往年我哪年不到?哪年不带着你?”
唐仪有点阴郁地道:“他怕是有话要说。别让招娣她们去了,免得刺他的眼。”
大长公主道:“这还用说?这二年不都让她们少往宫里去的吗?”
虞喆果然是有话要说的。到了这一天,仪仗摆了开来,大长公主带着唐仪等几个儿子,捞着现任丈夫,加入出行的行列的时候,唐仪出于职业习惯一看,悄声对大长公主道:“不对呀!李昭仪等人不在便罢了,怎么太妃的仪仗,也没有出现?”
大长公主道:“怕是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儿了,没见着夫主坟土没干就张罗着给儿子塞女人的!阿喆被她害惨了!那个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第二天结束了,祝参加高考的同学超常发挥~明天过后,可以过一个开心的暑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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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大长公主的起点虽低,本人也就是个菜场大妈的水平,但是这几十年来经历十分丰富,看问题倒是相当的敏锐。
唐仪如果现在还没儿子,大长公主觉得,要是自己立时就闭上眼睛了,也会说,别守孝了,生吧!不然我死得不安生。可唐仪如今三十好几了,虞喆的年纪还不到他一半儿,急个P啊?!
虞喆真是被太妃给害惨了。
要不是米丞相老辣,给他弄出了个先帝遗命来,这会儿虞喆的名声该臭大街了。饶是如此,也有不少人有非议之声。再者,这本是五王设的局。本来嘛,其实不守规矩的皇帝多了去了,虽然名声不会太好,但是大家一般不会骂得太凶。可一旦藩王掺和了进来,这事情的味道就变了。
反正,到现在大家听到的版本已经变成了“小皇帝欢喜无限听从吩咐广纳妃嫔”了。虞喆就算满身是口,他也说不清楚了。在内,太妃这个猪队友已经在找人了,水货们将消息以快递上门的形式通报了各大家族。在外,五王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的。
才登基的小皇帝,就算拿出孝道来,也很难让人理解了。正常人都觉得,你急啥呀?你才十几岁,不管你能不能生吧,都不用这么急吧?要说你叔叔不好,可你生了儿子,他是能帮你掐死你叔叔还是怎么的?
当然,像太妃这样思维诡异的,真不在此列。军阀姨太太式的思维里,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都不是自己儿子,二王的威胁比五王还大!五王就是了解她这种思维,才能用计成功的。
在世家的眼里,不是皇后生的皇子,都会有些隐患。哪怕皇后不一定能生得出儿子,皇帝都要再等一等的。礼法袭爵,那必得是嫡长子才明正言顺。即使皇位的承袭经常出现例外,可是礼法还是不变的,大家的惯性思维还是不变的——就算你的后宫生出来儿子了,那也只是个备胎好吗?
搁到大臣家里,到袭爵的时候,庶子都是要特批的,懂?没嫡子那叫“无子”,下一句就是“国除”,你这封地就没了。OVER。
虽然现在会有些特批的,但是原则还是没有变。不要当礼法不存在啊喂!
所以虞喆作为一个智商正常,好歹围绕了许多正常思维的老师的小皇帝,虽然爹娘略不靠谱,脑袋里多少是装了一些正常的想法的。从此,他再不提给水太妃晋位当太后的话了。得亏她是太妃不是太后,这要是太后了,还不得大张旗鼓地下令,闹得满城风雨啊?
脑补出这种情节之后,虞喆一个哆嗦,赶紧掐灭了再抬举水家的想法。舅家是要照顾的,不过……还是先晾一晾吧。
是以即使米皇后哭求他网开一面,别把太妃总关宫里不让出来:“虽是你阿姨,可终究是你阿姨呀!”
虞喆还是没有答应。转头就下了道旨,将因米丞相逝世而出京回乡守孝的米丞相的长子长孙给召来了,让他们参加高祖冥诞的祭拜活动。同时,特意派人去通知大长公主,让她也出席。对于这个先前有点芥蒂的唐表兄,也表示出了跃然多的友善。
高祖祭日,他就没带太妃去。
大长公主倒去了,姑侄见面,无语凝噎。因姑妈跟生母掐架,虞喆是有些不太喜欢姑妈的。米丞相拦着他生母封后,他也有点不满。但是现在看来,这两位,真是明白人啊!
“老丞相是个明白人。”这句话,虞喆在召见了米丞相的子孙时说了一遍,遇到大长公主时,又说了一遍。彼时大臣们都退下了。虞喆这回再不肯召五王来凑热闹了,来的就大长公主、二王、宗正一家。
祭拜完了,打发走了其他人,虞喆单独留下了大长公主与唐仪两个。大长公主在没看到水太妃的时候就已经心里有数了,见了虞喆,也不说旁的,就听虞喆在那儿诉苦。什么没人帮忙之类的,又请大长公主多指点一下皇后。
大长公主乐得在宫里施加自己的影响,说话倒也谦虚:“我不是多活几年,经的见的多了一点罢了,圣上和娘子都是聪明人,哪用旁人多教?”
虞喆特别诚恳地道:“还是要借您的辈份儿压一压事儿。”压什么事儿,虞喆没说,大长公主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不过她也没有一口答应,只说:“大郎有什么用得着我老婆子的地方,尽管开口吧。只是——像这种事儿,可千万不敢再有第二回了啊。”
虞喆尴尬地点了点头,胡乱答应了。
下面才是正题,他答应了大长公主,作出一副要当正常人的姿态,取得了大长公主的谅解之后,却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不将二王当自己人的,又岂止是太妃一人而已?只是他说得十分好听:“只怕叔王之志并不在此,前番惹出来的那些事儿,未尝不是要离间我们兄弟。”
唐仪听了,眉心也是微蹙。虽然虞喆这个表弟一向与他不是很亲近——当然,这里面唐仪也要负一部分责任的,他从来就没个正形儿,也不会凑上前去讨好,反而因为中二,十分之讨人厌——但是虞喆这“离间”二字说得就很到位。
大长公主还在说:“你知道是离间,那不就好了?”
唐仪便打断了母亲的话,一字一顿地道:“大郎担心的,不是他自己不明白,是二王不明白。”他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事儿真不能单怪哪一个,以他舅那个抽风样儿,脑子有坑的就止水太妃一人。搞不好二王生母也是有样学样,这二王要是跟眼前这一位一样多疑,又有叔王们挑拨,先前虞喆掩饰得又不是特别好,那……
这事儿还真是难办啊!
大长公主也有点惊呆,不过还是抱一点侥幸心理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说明白了,就不至于了吧?”
虞喆不开口,拿委屈的小眼神儿一直往唐仪身上戳,戳痒痒肉似的,戳得唐仪不耐烦了。一摆手:“还反了他们了!摁住了,别让他们生事,真出点幺蛾子,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虞喆心下大定,要让唐仪主动说解除婚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唐仪虽然中二点儿,大面儿上的道理还是不差的。现在只要取得唐仪的谅解,抹黑一下齐王,等自己抓到齐王把柄干掉这个小王八蛋的时候,想来唐仪顶多就是生一阵儿气,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的。到时候,再多多补偿唐家就是了。
总的来说,这是一次颇为愉快的会面。
直到大长公主问:“那你那些新人,要怎么办?”你睡是不睡啊?
虞喆的脸又挂了下来:“我亦无法。”
唐仪道:“怕啥,人你也纳进来了,就说……唔,纳了是奉父命不得已。不过先别碰,搞出孩子来你脸皮不够厚是说不清的,这就是你的孝心了。”
主意也不算特别高明,事实上,出了这档子事儿,人进了后宫,虞喆也没那个心情去睡。顶多就是心情不好,跟米皇后游园的时候,偶尔命她们侍宴,显得热闹而已。
虞喆这里,为睡不睡后宫、生不生孩子纠结的时候,归义颜神佑那里,却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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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近来很忙,根据事先的规划,这会儿四百里外,颜肃之和山璞应该动手了。她得准备一下,工地好开工了。如何监视管理战俘,督促他们工作,对颜神佑来说是一项陌生的任务。她不是没监督过工程,可是督管战俘,这还是头一遭呢。
颜肃之搞定了一个永安郡之后,已到九月了,秋收也完了,粮食也入库了。上贡给朝廷的粮食也打包发到京城了,连回执都给带回来了。新任柴丞相与颜尚书令二人自然是提议要表扬颜肃之能干的,从面儿上来看,他也确实挺能干的。俩月,硬让他又上报扩出六千隐户来。原本都不大指望昂州有军事行动的情况下,还能上缴什么租税的,没想到还有五千石的入账。
朝廷对颜肃之,算是满意的了。虞喆对他,也是满意的。被各种负责新闻困扰的虞喆,确实需要一些好消息来振奋一下。二话没说,他就批准了对颜肃之的表彰。至于颜肃之对于在昂州也开一处马场的需求,也得到了批复。养马不难,难的是需要良种马来配种。军马养到差不多了,上战场前都得先阉一下。是以别看颜肃之的战马不错,也有个不大不小的马队,马也不错,都是不能配种的。
经批准,太仆寺下文,从附近两州的马场里调了些种-马,划拨给了昂州,这批马还在路上,预计冬天能到。
颜神佑又要为这些马去整理住处,正准备听汇报呢,颜渊之杀到了面前。四叔鞋子跑掉了一只,跑得满面油汗:“马快要到了?”
颜神佑道:“嗯……”
才说了一个字,颜渊之劈手就夺了她手里的文书:“小娘子一边去,这不是你能看的。去去去,去巡视工地去。”
颜神佑一怔:“啥?”迟了三拍才想起来,哦,这涉及生殖问题,老实古板的四叔这是担心自己?举袖遮面,盖住了诡异的笑容,颜神佑道:“四郎,你的鞋,还有头发。”
颜渊之一低头,光想着二哥出门儿,自己在家里,万一让侄女儿接触到了未婚小姑娘不该接触的东西就是自己失职。路上跑丢了左脚上的鞋,进门忘了脱右脚的鞋,头发上的发簪也跑没了,脑袋上的冠儿因为没了簪子固定,也跑得歪掉了。
颜渊之手忙脚乱地整理,颜神佑袖子后面笑够了,才放下手道:“这是方先生的事儿,我整理一下文书,看过了,好发给阿爹。”
颜渊之心下狐疑:她不该知道的吧?应该不懂的吧?左右看看颜神佑,颜神佑装得没事儿人一样,颜渊之没看出破绽来,只好在心里嘀咕,还要跟颜神佑说:“哎呀,小闺女就该娇养的,真是委屈你啦,等你兄弟们长大了,你就歇了吧。”
颜神佑道:“不委屈,我也不累,这样挺好的,我就爱这些个事儿。”
颜渊之:“……”
叔侄大眼瞪小眼,直到阿圆欣喜地过来汇报:“小娘子、小娘子,呃?四郎也在?”上下一看颜渊之这逃荒的样儿,阿圆也不开心了,迟疑地道,“四郎这是?”
颜神佑顺口就说:“四郎有件要紧事,怕我忘了,亲自过来说的。你来得这么急,可是有事?”
阿圆“哦”了一声,想了一想,道:“咱们六郎也要做人家哥哥了。”
“啥?啥?!!!”颜神佑“腾”地站了起来,连颜渊之都坐不住了:“有郎中么?我回去叫你四娘过来陪伴。你且不要打扰你爹!”最后一句话说得相当严肃。
颜神佑道:“我爹搞山民去了,不定搞到什么时候儿,不说一声交待不过去。”
颜渊之道:“你去问你娘罢。我这便回去了。”
颜神佑答应一声,送完了颜渊之,这才到后衙里去。后衙里,人人红光满面的。颜肃之和姜氏夫妻两个,身体都很健康,但是结婚这得有十几年了,孩子只生了两个,前面几年情况特殊不算,生六郎之后两人感情倒不错,也不见再生一个。随着颜肃之官儿越做越大,要说姜氏不担心,那是骗人的。如今再次有孕,姜氏也舒了一口气,只盼这回再生一个儿子,那就省事儿了。
至于会不会再生一个小变态,姜氏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倒霉。
一路上,阿圆就在小声说:“有三个月啦。”
“啥?”
“嗐!小娘子,这种事儿,不好一有消息就嚷嚷的,得先安了胎,过了三个月才好说。不好心动了孩子呢。”
颜神佑漫应一声,又问郎中怎么说。阿圆道:“都还好。娘子身子也一向康健,只消息注意饮食,就没什么了。”
颜神佑一算,现在九月了,三个月身子。再七个月就生了,到时候昂州也该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爹也能回来了,倒不怎么耽误事儿。只是那时候也在四、五月份,这月子就不好坐了,用冰怕冻着,不用冰就得捂着。这也太辛苦了。
思想间,到了姜氏跟前。姜氏看到长这么大个的闺女,又有丝不好意思了起来:“你怎么来了?阿圆,去给她擦把脸。”
颜神佑眼睛滴溜溜一转:“六郎呢?”
姜氏嗔道:“你又作怪了。我且还没事呢,你们姐弟两个我都养出来了,还怕了这一个不成?你只管盯着前面的事儿,旁的放一放,兵与粮两样,不要丢松了。家里的事儿,且有我呢。”
颜神佑答应一声,道:“四郎文才来了,听了好消息,说是要叫我四娘过来帮衬。”
姜氏道:“你们又来!她自己家里还忙不过来呢,我如今且没事。忙不过来时,我自会说。”
颜神佑道:“总是一片心,便是用不着,也等她来了当面谢过。阿娘,要不要与阿爹说一声?”
姜氏道:“有甚好说的?他现在不定忙成什么样儿呢。”
颜神佑道:“我怕过年时他回来,不认识您了,一跤吓得跌倒哩。”
姜氏恨恨地道:“你就淘气罢!看他不忙的时候,夹封信给他就是了,别挑他心烦的时候。”
颜神佑“哦”了一声,心说,瞒得好紧!不由又想将情报工作提上议程,顺利的话,归义要来许多战俘,管理问题上,也需要有情报支持。唔,主要是情报人员的训练,坑爹的是,颜神佑的那点知识,也是看谍战片得来的。虽然可能比土著们略强一些,她也不够专业。
有得磨喽!
幸而郁氏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还带了好些个东西来。妯娌两个一见面,一个就说:“又不是头一回了,这般着急做什么?”
另一个说:“可不敢这么说,今时不同往日。”
颜神佑看她们讲话这般投缘,吩咐好了上茶,就又去练兵去了。
姜氏说得很对,粮和兵两样抓到手了,这昂州才是他们的。颜肃之出行,将后方交给闺女,大家没一个反对的,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颜家拳头比较大,颜神佑的拳头也很凶。反抗不成的情况下,众人自然会为她找各种理由。比如部曲是人家颜家的,比如颜神佑姓颜……之类的。
如今这三千人的队伍已经很成样子了,其实他们正常训练的时候,也是喊口号的,而且喊出来的声音还不小,只是不知道词儿的,经常会听岔了音。颜神佑倚着盐田,有钱,也不心疼钱。昂州境内又有铁,从永安那里输铁,兵器有了保障之后,训练就更上档次了。
所谓神枪手、神射手,除了极少数有天赋的人,大多人是靠子弹、箭枝喂出来的。没有实际的训练,只是比划再比划,那也是无用的。这些人内,只有最早的一批是见过血了,后来的两千人没见过血,这是颜神佑比较头疼的事儿。平常看不出来,一旦认起真来,就能分辨出各人的经历不同了。
现在又多了一件事儿——情报。颜神佑在琢磨,是从这些人里挑出人搞情报工作呢,还是从部曲里另寻?
想了一阵儿,还是从这些人里挑出一百人来,单列了一个编队。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搞情报工作。主要是这些人已经被训练得听话,并且沉默。搞情报工作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口严。
挑选的时候,颜神佑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测试,首先,是记忆力。其次,识字的优先。然后就是命挑选出来的人换上衣服,随便往哪里一丢,三个时辰之后来报道,看他们都听出、看出了什么来。让他们复述。
拣记忆力好、语言简洁明了,同时在描述中尽量客观的人选。
最后挑出了一百人。
颜神佑表示,这很好。被淘汰的人也没有浪费,记忆力好,又灵活的,可以做斥侯嘛。
这只是个粗糙的架子,再想要更成熟的情报机构,说不得,光靠壮年男子是不成的。得什么样的人都有,才方便探听。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这些只要够应付归义的工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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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的准备做得相当及时,这边才组建完情报机构,那边第一波俘虏在十月末就押到了。足有五千余名精壮,老弱妇孺有些就地安置了,还有一些也要随后押解过来。
颜肃之扫荡全州,堪称雷厉风行。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家都知道,惯例了。只是没有想到他扫荡得这么凶,短短数月的时间,虽然不能将全州横扫一遍,却已将整个永安给犁了一回。这让永安郡守感激涕零。作为一个没后台、没背景的坑爹郡守,本郡的豪强还有山民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颜肃之横,是因为到归义时就带了一千部曲,永安郡可没部曲可带。当然,一般孤身上任的官员,要真较起真来,也够当地豪强喝一壶的。永安郡最坑爹的地方就是,因为有矿,挖矿的人民风一般比较彪悍,他倒是可以打击豪强,不过豪强防御值太高,跟挠痒痒似的。还有那些敌意更强的山民,那群野蛮人人口比他掌握的全郡户口簿也少不了多少了。永安郡不得不憋屈。
现在好了,颜肃之来了,带着兵马过来了。什么民风彪悍,什么防御值太高,统统打成渣渣。在朝廷势力弱的地方,宗族势力必然要抬头。颜肃之干掉了豪强宗族,永安郡再推行命令,就要顺畅得多了。
永安郡开心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欢天喜地跟着颜肃之跑前跑后。括出来的隐户,还不是要归他永安郡来管?当然,看着颜肃之打残了豪强之后就地招兵,永安郡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小心疼的。
好在打掉豪强无数,上万的隐户——这还是有所保留的,在这么多的政绩之下,永安郡便对颜肃之又招了三千兵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什么抗议的话都没说,还连夜召集文书,帮忙颜肃之整理好了花名册。
有永安郡大力支持,颜肃之的工作也相当顺利。也许是他干得太热火朝天了,像是一门心思找豪强的茬儿似的,山民最初因为山璞带兵到来而产生的警惕也慢慢地放松了。
眼看颜肃之揍完豪强忙秋收,山民看看热闹,也去秋收了。秋收过后,照例要庆祝一下丰收。深谙风俗的山璞就在这个时候动手了,他亲自带着人上摸上山。请颜肃之堵住了下山的几条比较好走的路。
于是山上开杀,山下开抓。如法炮制,一个月间拔掉了三处村寨。按照山民间的惯例,失败的一方就都是奴隶了。或者说,大家奉行的是“干掉你家老大,你就变成我奴隶了”的准则。一方原本是自由民的人,失败后也要转化成奴隶。什么为主报仇的事儿,是极少发生的。
山璞二话没说,将人家头人全家干掉了,余下的人都捆成串儿往山下押送。颜肃之在山下等着,倒将漏网之鱼捉了不少,连同山璞押解下来的,凑成了先期精壮六千,给颜神佑送了来。
颜神佑即着手开始新城建设。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结束鸟~考试的亲们,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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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颜神佑筹划了许久的新城终于可以动工了,她于土木工程并不十分之熟,然而方章倒是懂建筑。同时,颜肃之从京城里捞来的工曹,更是个精通这个的。
工曹姓古,比颜肃之大上三岁,也是个没背景的苦逼孩子。他倒不是国子监的,乃是太学的。太学比国子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国子监是拼爹,太学是拼自己。
这年头的读书人,哪怕是世家子,也不是只会读书写八股。古工曹学习不错,奈何受制于姓氏。最坑爹的是,他虽然年轻时长得相貌堂堂,过了二十四岁就开始秃顶。#每天起床都发现自己在掉头发#
本来吧,按规定,寒门人士,如果品德好、学习优秀,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通过考核也可以试做一官——世家子不受年龄限制。古工曹二十四岁的时候,眼看什么条件都够了,就等二十五岁了。他心理压力一大,就开始掉头发。
掉不仨月,头发掉了三分之一。家里人着急了,什么核桃芝麻的都用上了,没用。到了要考查的时候,头发只剩大浪淘沙剩下来的十分之一了!最讨厌的是,掉得密度十分均匀。这要是只秃中间呢,还好糊弄,地中海里塞假发嘛!这种全面平均秃的,除非包住整个脑袋,不然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朝廷选官,不止是要看品德、学问,还要看颜。这个颜就包括了很多方面了,除了五官,还有个头儿,还得四肢吧?还要口齿清楚吧?还要举止大方吧?头发,自然也是在考查范围内的。虽然没人会扒开你的头巾去检查,可要是你运气不好,没做官儿就暴露了,那也是不行的。
当然,如果你有个好爹,那么哪怕你长得像个史前人类,那也能做官儿。
古工曹也是倒霉,那时他还不是官儿,特意包了个大头巾罩着整个儿脑袋,就为了盖着头。选拔那天风太大,轮到他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一阵妖风刮起,将正趋过庭院前往正厅的他吹了个眯眼闭嘴。等风等了,发现两丈开外那块头巾颜色好眼熟啊!
铩羽而归。
认识的人听说了他的遭遇之后都叹息,一面叹息,一面瞧他的头顶。弄得古工曹气急败坏,闷在家里刻苦钻研各种学问,发誓要成个学霸!光学习不行呀,作为一个没啥背景的人,还是个男人,得担当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不是?他又不比丁号,虽然是个结巴,极少与人说话,但是学问好,捧钱上门的大有人在。他只是个普通的学霸,是没有丁号这种待遇的。种田搬砖这种活儿有点不甘心,代人抄写赚得也不多。
这倒促使他开发了新的业务——代(有钱)人,规划园林、设计建筑。只需要画个图,到时候往工地去指挥一下,就能有钱拿。并且,还挺能满足古工曹某一方面的遗憾的,何乐而不为?
他的建筑水平就是这么磨练出来的,相当地有实践经验。颜肃之进京,就是为了找人填缺儿。他不大想让世家安排过多的人来插手他的地盘上的事务,除了些信得过的亲戚,就是找这些没背景的人。这样的人与他既有旧识情份,他又对他们有提携之谊,可靠度就会大大提高。
巧了,古工曹四处给人规划,指挥着人干活也有点过瘾,毕竟有颗想一展抱负的心。蹉跎到了这把年纪,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两人本来就认识,颜肃之回京之后从老师处听到了有古工曹这么个人,想一想,好像也是。他没去看古工曹,先是去看了古工曹做的工程,觉得不错了,这才发出了邀请。
古工曹一摸秃头,什么架子也不端,就这么跟着来了。
到了归义,他卷起袖子来,就先给昂州城画图纸,没想到颜神佑一路上已经琢磨好了,并且先提交了蓝图。古工曹是比较识趣的一个人,看颜神佑提交的图纸规划得十分整齐(有挂),只得扼腕败退。
现在要开工了,颜神佑还要盯着她的兵、盯着颜肃之的后勤保障、盯着她那个怀孕的亲娘……这么大的工程,古工曹两眼放光。
古工曹这十年来做过许多工程,帮人家新建坞堡的工程也做过两个,也指挥了好些个人干活。但是这一回与以前都不一样,这是州城啊!是朝廷的城,不是私人的!古工曹摩拳擦掌。
恨不得眼一睁,颜神佑已经交代完工作,圆润回旧城去准备新一批的粮草调拨&新兵训练了。
然而颜神佑硬是巡察了七天的工地。
她不得不这么做。
原本,她预备好了两百多间简易的工棚好给俘虏住的,工棚区还建了简单的大食堂、打了水井、挖了茅房、设了木栅、安了岗哨。也是修不出更多的来了,再简易的工棚,也得有人去干不是?这一段时间,又要抽调人手运粮给颜肃之,又要运粮入京,关键是还有一个秋收。因垦荒之地暂免租赋的规定,大家垦荒积极性颇高,种的时候带劲儿,收的时候就更要使劲儿了——再多征发人手,就要耽误农时了。
原以为盖完了,挤一挤,一间房住十人,两千来号人,够了吧?这个数字是她问过阿婉之后确定的。一个普通的寨子,大一点的,住两千户人家也算不少了,一家余一个精壮,两千人。嗯,是余一个精壮,打仗嘛,作为被突袭且武器不如人的一方,损失肯定大。送来干活的,肯定不会是伤员。平均一家剩一个能干活的,这个情况也颇为正常了。
用阿婉的话说就是:“两个寨子斗个殴,三天之内就得有几百号人爬不起身来呢。何况是厮杀?”
攻一个寨子押送一拨人,头一批人来了,先不筑城,让他们抽出一点时间给下一批人盖工棚。等工棚筑好了,下一批俘虏也该来了。依次循环。建第三批人的工棚的时候,第一批人就可以开工筑城了。
计划得颇为合理。
没想到山璞用力过猛,弄多了人来,这尼玛住哪儿啊?从哪里紧急调拨人手修战俘营啊?
对于这个让颜神佑觉得快要把自己愁成古工曹的问题,阿婉却觉得很奇怪,趴在案上,双手撑颊,阿婉跟颜神佑大眼瞪小眼儿:“阿寿姐,你愁的什么呀?”
颜神佑道:“人太多了,住不下呀。”
阿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住不下啦?原来往十个的,现在住二十,不就结了?”
颜神佑道:“那屋子多大你看过了么?住十个人已经很挤了呀,除了住人,得给他们一人一条手巾、一个脸盆儿、一副碗筷罢?放这三样东西,就得再支三个大架子。还有被褥什么的,这个倒可以放到他们的矮榻上。再多十个人,就算不放东西,它也塞不下呀。”矮榻也是相当简陋的,就是些奇怪的板子安上四条短腿。这样颜神佑已经觉得不大忍心了。
阿婉道:“放不下就别放了嘛,他们是俘获的奴隶呀!还要怎么搁?马棚里一扔,不就得了?没地儿放,他们自然会找屋外墙根儿挡风的地方蜷着。”
颜神佑:=皿=!卧槽!你们家奴隶得过得有多惨?!怪不得你哥想下山,怪不得你家奴隶没反抗就跟下来了。
颜神佑气弱地道:“别说吃饭的事儿了,就是茅厕,都不够使的呀!”
阿婉道:“你要实在不忍心,一人给把锹,让他们自己挖去。别给铁的,给木头的。”
颜神佑:“……”奴隶主果然是该打倒的。我们家对部曲奴婢都没这么狠呀!
阿婉最后看颜神佑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就说:“这样,我叫人下来给他们搭几个棚子吧,好歹有个顶子了。”
颜神佑:“……也行。”也不能强求阿婉太多,来的俘虏里,那是她家仇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山璞在那边杀了许多人,阿婉一个小姑娘不能手刃仇人已经很不开心了,迁怒也是有的。让她为仇人家奴隶(虽然现在是好友的奴隶了)奉献爱心,那也是强人所难了。
阿婉到底派了人来,一个上午就搭了能扛四级风的简陋牲大牲口棚数座。颜神佑听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连稻草都给铺地上了。
颜神佑:……
颜神佑跟阿婉协商了一阵儿,以“现在把人搞死了,以后没人干活了,御史又要啰嗦”为由,挪用了阿婉的人手,加上临时命令自己的部曲们也加入了建设的行列。硬是在俘虏们到来之前又紧急加盖了些工棚,也就是简陋一点的薄土墙,上覆茅草。到底能住人了。
整个过程,山民那边都以为颜神佑太慈祥了(慈祥的颜神佑:……)。昂州方面,倒以为颜神佑做得挺对。
这也是双方的惯性思维了。对于昂州方面的诸官来说,总是要仁者爱人的,虽然对敌人是要无情的。但是现在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俘虏了,哦,劳动改造之后还能变成编户齐民或者部曲,那现在就得开始爱护。哪怕是你家奴婢,主人虐待奴婢,也不是什么好名声呢。
丁号捋须赞叹:“果然有仁者之心。”
他一字一顿说话的时候,没发现旁边一位老先生眼角在直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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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终于被丁号给讹了出来,这样的老先生,朝廷礼聘、皇帝相请,他都不肯出来。给被丁号给搞出来,也是六郎的运气了。老先生与丁号是旧识,算是丁号的长辈,原也是不肯来的,只是听说丁号居然肯跑到穷乡僻壤的昂州去,不免起了好奇之心。
昂州最近很火。
一是因为是才析出来的州,颜肃之升官的速度堪比坐火箭。哪怕是有背景的世家子,想这么个升法都很困难呢。或者说,没有这么升法的。皇帝的儿子不在此限,人家生来就能做刺史。
二是因为颜神佑,凶残地干翻了御史台,御史台至今不敢有一本弹劾颜肃之。永安的矿主们,富得流油,钱也不少,无论往京里塞多少钱,都没人肯接单。最后含恨被颜肃之给干掉了。
丁号的信也写得特别有煽动性,放到论坛上,非得被刷#钩略直##鱼也是有尊严的#不可。但是搁在有好奇心的李老先生这里,那就是很吸引他了。丁号说:到了昂州,你一定惊奇,这里能助你飞升。
李先生不免也对这一对父女产生了一点点好奇,也对昂州有什么可以助他飞升的产生了兴趣。他知道,丁号并不是一个会口出戏言的人。鉴于丁号那个毛病,他就算想开玩笑,也没那么硬件呀。真是为他爹伤心。
正好,去看看丁号吧,顺便围观一下变态。这个品种可不多见呢,一次看俩,机会不可多得。
于是李先生果断忘了“不要打扰我飞升”的口头禅,颠儿颠儿地过来了。
到了归义,就先吃了一惊,这会儿已经秋收完了,但是地里还是有人在劳作。开荒的,先翻翻地,还有划界的,标一下这块地方归我了,顺便就犁两下,表示我已经垦田了。有那种实在激动得等不了明年的,不但翻地,还施点绿肥啥的。看看天时,还能种一点熟得快的小菜。虽然天然渐冷,不过盖上些稻草编的帘子,也好保暖的。
更有意思的是,田间劳作的好些人,看穿衣风格就跟主流不大一样。粗布蓝衣,左衽。还有光膀子穿乡花小坎肩儿的。
无一例外的是,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笑,面颊颇饱满。在经历了一路上“经其野,民有菜色”式的风景之后,李先生也不得不对昂州产生了好奇。
老先生过来了,才到驿站,就被颜神佑抓去培训过的驿丞给认出来了。出行你得带个身份证明呀,开个路条什么的,对吧?不然就当翻译官给红缨枪抓起来了。老先生就这么暴露了,等丁号找上门来的时候,他还奇怪:“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的?”
丁号故作神秘地道:“秘密。”
李先生惊奇地道:“咦?不结巴了呀?不过这磕巴也够寒碜人的。”
丁号:“……”不和你玩了TT
李先生摸摸丁小朋友的狗头,道:“出去说。”两人往空旷地方儿一站,真是防窃听的高招,驿丞恨得咬袖子,一不小心,咬到了拿到手里的抹布,连忙找清水漱口。
漱口回来,那边俩人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两人表情都很严肃,丁号还难得带了一点忐忑,老先生却眉头紧锁。丁号磕磕巴巴地道:“要不,您先看看人?都很好的。”
老先生道:“我先看看地方。”
丁号小声道:“那我陪您。”
老先生耷拉着眼皮子给了他一眼,丁号颠颠儿地留了下来。接下来,反正秋粮已入库,丁号跟颜神佑也对完了账,没别的事儿,他就专职当三陪,跟着老先生转悠来转悠去。
丁号带他到新工地,就有了上述一幕。
丁号一见有门儿,又开始夸耀,比如说颜家父女虽然变态了一点,但是心眼还是不错的。又比如说,一家四口,虽然有俩变态,但是还有俩正常人。还比如说,他们的三观都是比较端正的,大有可为。
李老先生用“你脑子进开水了”的眼神看着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你觉得颜昂州是忠臣孝子,怎么就觉得我会留下来?”
丁号道:“我看天下要乱。到时候,嘿嘿。”
李老先生皱眉:“那也不是当年了。”
丁号道:“那又怎么样?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他们。这个刺史,有些意思。”
老先生一挑眉,意思:你这孩子脑子被殒石砸了吧?
丁号赌咒发誓:“真的有意思。”
老先生心里默念一万遍“为了死去的好友,一定要把这个误信邪-教的孩子拉归正途”,抱着这个悲凉的目的,他决定身入虎穴,先看看传销是怎么搞的。然后对症下药,一定要让丁号的脑子正常起来!老先生没发现,他已经咬钩了,被亲友骗进了传销组织的人,大概都是这么个想法儿。
沉痛地点点头,李老先生道:“再转一圈,我去见见他们家人。”
丁号道:“使君还没回来呢。”
“嗯?”
丁号尴尬地道:“使君这不一路去打击豪强,抑兼并,还括隐,顺便搞搞山匪了么?走了好几个月,还没回来呢。”
李彦一拂袖道:“胡闹!秋收时节也不在?!他是如何做得刺史的?昂州居然没有乱?”
这个就更不好意思说了呢,丁号搓搓手:“哦,有他家小娘子坐镇的,乱不了。您刚才看的新城,就是她的手笔,蓝图我那里还有呢,只是稍作修改就能用了,您要不要看看?”
李彦怒道:“什么?!全州庶务交给个女儿盯着?!没乱?!!!!”
丁号陪笑道:“是,是额鹅鹅……啊!”
“怎么可能?”
丁号咽咽口水,怕把老先生气出个好歹来,小心地说:“她能干呀,又有兵。”
“啥?”
丁号深深地觉得,颜神佑不但坑爹,还坑下属,这尼玛要怎么解释啊?哦哦哦,有了!“归义民风纯那个朴,与山民混居,山民的习夷夷惯,女孩子也可额以管家啊的。”
李彦一甩袖:“你又结巴了!去给我写出来吧,听你说话我快憋死了!”
丁号一溜小跑去写了解释,李彦越看越觉得坑爹。七十四年以来建立的三观,它碎成了渣渣,风一吹,没了。他有点理解丁号为什么不当他的名士、名师、名家,偏要扎根在这里了?哪怕没有什么建功立业之类的想法,混到现在,看了这么多的怪现象,他也得想留下来:我就看看,你们还能闹哪样?!
眼看着一群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将一片穷乡僻壤给建设出来,确实挺吸引人的。
李彦摸了摸下巴,郁闷地道:“小结巴,你都把我拐来了,我再回去也够恶心的了。算了,留下来吧,看看有没有转机。要是让老夫觉得还不如现在就回去,仔细我死后跟你爹聊天!”
丁号又搓手了,然后狗头被敲,李彦怒道:“你那是个什么猥琐样儿?!”
丁号P也不敢放一个,讨好地道:“那我奉您老先去歇下了?我这就去告诉刺史娘子?”
李彦冷笑道:“不跟小娘子说啦?”
“她练兵呢。”
李彦:“……”这种卧槽的感觉,真是酸爽得难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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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还是比较讲究的,别看颜神佑现在在归义这种风气颇为开放的地方抛头露面的她已经不管了。听说要见名士的时候,她还是让颜神佑老实坐在她的左手边儿上,前面一道帘子,前面坐着个颜渊之带着六郎。
老先生脸色缓了一缓,姜家他知道,果然是诗礼大族。姜氏的行为颇为妥贴,可是他就不明白了,这样的母亲怎么能养出那样的女儿来了呢?
姜氏不知道他的疑问,就算知道了,她也回答不了,因为这也是姜氏自己的疑问。此时姜氏还是十分有礼地问候了李先生一路辛苦,并且称赞了李先生的高义。
姜氏对李先生是满意的,李老先生形象气质十分之好,与楚丰有得一拼,端的是仙风道骨,整一个儿道德天尊。名气又大,又是丁号推荐来的。姜氏还有些忐忑,生怕人家不肯答应。
李先生说了,他主要是来看看故友那个不成器的结巴儿子的。
颜神佑听他这么埋汰丁号,差点没笑场。帘子前的六郎却表现出色,颜渊之都露出惊讶之色了,六郎却一直面瘫着一张小肥脸儿。
丁号悄悄捅了老先生一下,老先生看一看六郎,六郎也看一看他。除了进门儿打招呼,六郎就没再开过口,尽听无聊的成年人寒暄了。
颜渊之道:“久闻先生大名了,也不敢多奢望,要不,您考考我这侄儿?”
老先生一挥手:“不用了,将先前学的都忘了吧。”
颜神佑喷血,与姜氏对望一眼,都犹豫要不要出声儿。只听六郎道:“背得牢,忘不了。”
丁号险些趴地。
六郎用一种“愚蠢的成年人”的眼神看了丁号一眼,认真地对老先生道:“凡读一百二十遍,背一百二十遍,又反复抄录,忘不掉。”
老先生:“……”这家里其实是有三个变态吧?你几岁啊小朋友?这么有定力?
妈蛋!扛上了!被从修炼中拐了出来的老先生在崩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决定跟这个小王八蛋扛上了!
当颜渊之胆战心惊地道:“家兄军国之事委实抽不开身来,实不是有意怠慢先生……”的时候,李彦一摆手:“这些我都知道,我留下来了。”
姜氏喜道:“我早已为先生备下住处,书僮侍女俱全,文房四宝齐备。可否准备束脩了?”
李彦板着脸,跟六郎面瘫对面瘫,动了动嘴唇:“可。”
作者有话要说:热烈庆祝高考结束,祝高三党们有一个愉快的暑假。
准备期末考的同学们,你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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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无数事实证明,人一旦突破了既定的下限,就会堕落得非常快——无论是什么下限。千万不要相信“我就做这一次,这是不得已,XXXX以后,我就痛改前非”,颜神佑会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李彦,字子俊,真海内名士,道德楷模,传说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堪称一代上帝遗落在凡间的珍宝。前修士,因为一时不慎,爱护幼小,被结巴症患者、心中的幼小丁号给骗到了归义来。
名士出山,犹如节妇再嫁,纵使不得良人,便再也难回到从前了。
是以除了想走终南捷径的,但凡名士择主,无不慎之又慎。再嫁得其良人的,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一时眼瞎,笨的哭天喊地,聪明的却将苦水往肚子里咽、韬光养晦,就此在俗世里打滚儿,反戈一击,闯出一片新天地来了。
李彦就是这么一个一不小心被无良亲友拐卖了的节妇。
他本来没想给六郎当老师的,就是抬脚来看看丁号。岂料出来容易回去难,名士先生也糊涂了这么一次。自从踏进了归义,看到了嗑巴的丁号,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妙。
被“专坑亲友进组织”的传销份子给忽悠了之后,他的节操就像脱肛的野狗,在无下限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绝尘而去了。
这不,本来一张高冷神仙脸,现在都被事实的真相打击得面瘫了。
姜氏见他被自己儿子的样子打动了(并不是),开始张罗着要寻历书,寻个好日子,再下帖子,将本州名人都请了来做个见证之类的。又有颜肃之,还在外面,不知啥时好给他送个信,让他抽个空儿过来郑重地参加儿子的拜师典礼。
颜渊之作为这家目前在归义的唯一一个成年男子,内心相当地惶恐。李先生仙气儿十足,并且名声相当的好。能有毅力拒绝新朝的礼聘,不肯出仕,还扯出了一个相当荒唐理由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尤其颜渊之读书时听说过李彦的一些传闻,譬如曾预言了“丙寅之乱”这样的事情,但是当时没人在意,乃至惨剧发生之类的。
有这样本事的人,必然胸中有大抱负,能因曾仕前朝而不仕新朝,为忠义二字放弃了自己抱负的人,必然是天下正人君子的楷模。哪怕你做不到,哪怕你节操尽丧羞于见他,你都不得不去佩服他。
颜渊之原本就是个好孩子呀!更战战兢兢了。
李修士看都没看他一眼,哼唧了一声道:“我是修道之人,讲这些俗理做甚?房子在哪里?我吃饭要有肉,要有汤,我自个儿吃,不要打搅我用饭,叫这个小王八蛋赶紧滚蛋,别来碍我的眼。上完课没事不要吵我,不要说我在这里,但凡一字落入外人耳中,老夫拍拍屁股就走!”
说完,爬了起来,拿穿着白绫袜子的脚踹了踹正端坐着的丁号:“傻看着做甚?”
丁号在昂州,也是受尊敬的一号人物,哪怕只是做个县令,颜神佑等人还要客客气气叫他一声“丁先生”。纵然是在京城,大家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纵然是世家子,也不敢以姓氏骄他。当面,如果丁号想给自己儿女谈婚论嫁,那就另当别论了。
总之,连颜神佑这个归义圈子里有名的小杀星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丁号位虽不尊,实则超然。现在被个号称要当神仙的老疯子踹,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满屋目瞪口呆中,颜神佑不得不掩口而笑圆这个场子。
李彥听到自帘后飘出一句又娇又脆仿若撒娇的笑语:“宾至如归,阿娘可以放心了。”
丁号自知理亏,挨了踹也不抗议,还附和着道:“嗯,前辈脾气很好哒。”
李彦想掐死这个骗他进组织的小王八蛋。
姜氏回过神来,对颜渊之道:“四郎,先生的院子在前衙最深的那一间。”那里以往是山璞住的,现在山璞在城外有分配给的坞堡,在城内有贵宾下榻的定点招待所,这屋子就归了李彦了。
地方十分清静,原本甘县令在的时候,安排山璞住宿就考虑过了的。太靠外了,担心来来往往的人围观他,惹起民-族-矛-盾啥的。就形成了这么个格局。
李彦也不要侍女,只要两个小僮即可。
安顿下来,李彦表示,他要自己吃饭,旁人不用来了。颜渊之又小心翼翼地跟他确认了开课时间,李彦道:“将小儿郎先前习字拿来我看看,三日后就便开课罢。”
高人总有怪脾气,颜家人无异议地接受了。丁号捂着腰,对颜渊之与姜氏道:“可不能说出去啊,不止是老先生的脾气。朝廷屡征不至的人,如今肯来做府上小儿的先生……”
响鼓不用重槌,姜氏果断地道:“放心。”
丁号放心地走了,随后就发现,他放心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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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像个大流氓,带着一群小流氓,放学后将好学生堵在了学校后门小巷子里。
归义旧城县衙,小夹道内。
好学生丁号:O.O
颜神佑:“呵呵。”
丁号脊背一凉,菊花一紧。作为一个真能人,而不是沽名钓誉又或者是书呆子,丁号的行动力是很强的。本地做官嘛,肯定要先了解各种情况。幸或不幸地,在某一次深入田间地头做调查的时候,听到了某句奇怪的话:“小娘子平海贼的时候……”
丁号此人,结巴的时候无法交际,窝在家里除了钻研经史典籍,就是琢磨这些个奇奇怪怪的事儿。前后一结合,他就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卧槽!不会吧?你特么不止是嘴炮掀翻御史台的水平啊!你要吵不过,是不是就能直接带人砍翻了御史台呀?
从此,丁先生对于颜肃之出去砍人,明明有个弟弟,却让闺女主持大本营事务一事,再无一丁点儿的异议了。同时,有什么事儿,他都跟颜神佑有商有量的。颜神佑能坐得这么稳,也是有丁号的态度影响了京籍官员的原因的。
颜神佑也没有让丁号失望,做事虽然有某些细节还略欠一点圆滑,但是比大多数真格的官员,都靠谱得多。
现在看着颜神佑带着一队侍女来堵他,他汗都下来了。这些侍女他也是知道的,在颜神佑练兵之前,练的就是侍女!这些侍女的军龄比城外那些玄衣还长!
【救命!】
上帝说:天助自助者。
丁号只得苦哈哈地打招呼:“小袄凉纸……”不但结巴,还大舌头了。这吓的。
颜神佑笑吟吟地:“我就知道先生您是个明白人儿,看您这样儿,该知道我为什么来了罢?”
丁号好想说不知道,但是一看颜神佑的小嫩拳头,就觉得牙疼,继续苦哈哈地道:“那是,那是。这个李先生,是我骗来的。”
颜神佑哈哈大笑:“先生真是太坏了。我明白了,有劳先生了。”
丁号道:“他先生,就由他闹一闹呗,老人家对归义建得这般好,也是好奇的。人肯来,便是有机会的。六郎人品贵重,夫人和气,小娘子坦荡,使君出色,总之,是不愁感动不了他的。”
颜神佑正色道:“我明白。名士出山,犹如节妇再嫁,纵使不得良人,便再也难回到从前了。既坏人名节,我们要负责到底,总不好叫人生怨之后,再生事端。”
丁号打了个哆嗦,颜神佑道:“先生别怕,老先生为人,舍下都是敬佩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岂有强迫之理?我是真想为老先生负责的,白瞎了一位义士,总是世间一件憾事的。”
丁号见颜神佑并没有不讲理,大力点头道:“对对对。”
颜神佑恭恭敬敬将丁号送出了县衙,丁号走出县衙之后,吹着口哨扳鞍上马。人虽结巴,吹的小调却颇为流畅。就这么一路吹着口哨跑去不知道哪里蹭饭去了。
颜家人却忙碌开了,姜氏和颜神佑分别写信,将李彦的情况汇报给颜肃之。颜神佑又对姜氏说了李先生其实是被骗来的,所以其实革命尚未成功,大家仍需努力。
姜氏听了,越发上心,将六郎头天上课要穿的衣服里里外外检查了三回,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说:“先生装傻,必是心怀不满,原本拜师就须心怀诚意的,这般坑蒙拐骗的,确是不妥。说不得,事已做下,丁先生也是一片好心,我们便要将这错事做对了才好。”
颜神佑笑道:“阿娘说了算。”
姜氏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近来还要往工地上去?”
颜神佑道:“眼瞅着天冷了下来,我得看看那边进度,再看看那些战俘有没有冻饿生病。”
姜氏道:“多带些人,自己小心。得闲下来,要是老先生松动了,你也跟着听一听课,必会有益的。”要不是姜云、徐昭现都做着官儿,颜渊之的儿子们不喜读书,李彦又要求保密,姜氏恨不得将亲友家的小朋友都召过来蹭个听。
颜神佑答应一声,又匆匆去巡视工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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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地上,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古工曹不愧是做过工程的人,工期的计算十分精准,并且还具备了初步的应用数学的知识。颜肃之陆续押解过来的战俘已经近万人了,古工曹手上的人既多,可以发挥的余地便大。
匆匆数日,已经勾勒出浅浅的轮廓来了。
颜神佑到的时候,古工曹正在看着下水管道最后几段的铺设。下水管道还是听从了丁号的意见,最后由古工曹这个业内人士定案,只弄了排放污水(主要是雨水等)的管道。管道从城里通出去,出得城墙,就是人工开挖的护城河,护城河与活水相连,保证了城内大雨里不至于被淹。
四下看看,表扬了古工曹的工程进度,古工曹也很开心,他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刷了蜂蜜的烤鸡翅膀的颜色了。显得一口牙很白很白,咧嘴一笑,拍拍下摆沾上的泥土,古工曹道:“照使君这么个弄法儿,明年夏天雨水来了之前,就能搬进新居啦。新地方,干净,适合小郎君这样的小孩子居住。”
颜神佑向他道过辛苦,客客气气地让他继续指挥,自己却往工棚等处看了一看。工棚里,意外地见到了一个熟人。
阿婉嘟着嘴,手里的马鞭不耐烦地轻轻抽打着马靴的靴筒,一面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望向来来往往的战俘们。
颜神佑唤了她一声,阿婉眼睛一亮,跑了过来道:“阿寿姐,你来啦?”
颜神佑笑道:“我没来,你看到的都是幻觉。”
阿婉皱皱鼻子:“又捉弄我,不理你了。”说着不理,还是越走越近了。
颜神佑道:“这话才应该我来问你,你不忙么,怎么有空过来了?”真正想说的是,你不嫌碍眼吗,来看仇人?不对,你仇人的脑袋都被你哥拧下来当球踢了!这些人真的是无辜的好吗?
阿婉小声嘀咕了一句,见颜神佑眨眨眼看着她,才大声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呢?”
颜神佑心说,尼玛让人家卖苦力还不发工钱,这TM叫好啊?
对祖国的花骨朵她不能这样咆哮,只好耐着性子说:“哪里不明白了?来,咱们去那边坐着,拆开了细细地说。”
阿婉是困惑的,她不明白,胜者对败者,为什么还要关心衣食住行?
颜神佑切实地感受到了文化的差异,也由衷地感念着已经印象稀薄了的甘县令的努力。如果不是有那么一位可敬可爱的老人,扎根此地十余年,那么地努力,或许山民首领家不知道要多久(很可能是永久)才能出现一个像山璞这样的少年领袖。他们通过对山下文明的接触学习,对先进的文明产生了渴望。进而去实践,努力地改变着部族的面貌。
再难,难道还会比甘县令难吗?
颜神佑越发耐起性子来,跟阿婉讲了一个全新的、她不曾接受过的思想体系。阿婉随哥哥学过写字,近来也跟姜氏学习文化知识。只是这两个人,前者有更多的事情要忙,只是给她安利了山下文化先进。姜氏作为一个准中年妇女,还有一个不省心的闺女,教导女孩子的时候,侧重点自然会有所偏移。
这就造成了阿婉如今已经脱离了文盲的水平,但是思想上还是拧不过来。“你说他们已经算是自己人了,可是,如果他们再反叛呢?”
颜神佑扬了扬下巴,阿婉顺着看去,一个方阵沉默的玄衣军。阿婉抽抽嘴角,点头道:“我懂了。”
“哦?”
“我终于知道你们家为什么能够官儿越做越大,地盘越来越广,奴隶越来越多啦。”
颜神佑笑着纠正道:“他们不是奴隶哟。”又向阿婉解释了奴婢、部曲的法律地位。地位虽低,但是原则上还是保留了一部分的权利的,尤其是生存的权利。
对于“有违天和”这个词儿,阿婉倒是接受得很快。嗯,奴隶主比地主可迷信多啦。当然,经过了颜神佑一通安利之后,阿婉同学至少开启了从奴隶主到地主思维的转化之路。
阿婉调皮的一笑,道:“阿寿姐这些兵,是不是看谁不顺眼就揍谁?”
颜神佑想都没想,顺口道:“不。谁惹了我,我才揍谁。”
阿婉咯咯地笑着,显得稚气可爱:“看来我回去得去翻进阿郎的书房找书看啦。我最讨厌看书了呢。”
颜神佑道:“需要是最好的老师。”说完,觉得这句话很有深刻,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婉笑得低下了头。
止住了笑,阿婉才拢起了眉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呢,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颜神佑道:“已经入冬啦,该快了罢?总是要回来过个年的。”
阿婉扳着指头数了一下,才道:“那还得有两个月。他们得提前几日到来,修整,才好过年。这么多人,阿寿姐,他们得走多少天?”
颜神佑道:“约摸十日罢。”
阿婉又扳了一回指头,怒道:“山下的算法与我们山上不大一样,你们的精确些,可我用惯了先前的算法了。”
颜神佑道:“也就是两个月的功夫。还得再清一清余孽呢,阿爹他们便是要回来,也须布防,免得他们在山里没吃的,下山来扰民。”
阿婉恨恨地道:“捉住了,狠狠杀几个,便都老实了。”
颜神佑道:“总有办法的,阿爹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
阿婉“哦”了一声,开始开开心心地计算:“我两个月能不能做成一件大衣裳呢?”
“嗯?”
“那个,我听送信回来的人说,阿郎这个时候会长高个儿的,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下了呢。银环让人递信来,给阿郎捎衣裳去的。”
颜神佑道:“你知道尺寸?”
阿婉道:“嗯,上回来要讨衣裳,带了尺寸来的,我让人连夜赶制出来送了去。这回才想自己做的,原想做一套的,只是我事儿多,怕是衣裳鞋袜做不全的,就只做一件大衣裳罢。”
颜神佑道:“那尽够用的了,你先将样子做出来,至于绣纹,你们在孝中,也不大用的。”
阿婉严肃地道:“山下人孝敬父母这一条,是最好的了。规矩虽多,但是很好。”
颜神佑摸摸阿婉的狗头:“走罢,跟我回去吃饭。”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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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归义县衙里,里面正在鸡飞狗跳。
六郎穿着新做的藏青色的小袍子,像个长条南瓜,背着小胖手,站在台阶上背书,权当背景音。
庭院里,本来是过来汇报工作,结果遇上了李彦,三言两语惹到了老先生,结果被追打的丁号正在一面结巴一面跑路。
丁号还不敢跑快了,跑得快了呢,快老先生追得急绊着腿跌倒了,那就是损坏国宝的大罪了。可要跑得慢了呢,就得被追上了揍。这不,又被揍了!
丁号“嗷”的一声,弄得六郎顿了一顿,李彦百忙之中还抽空问了他一句:“下一句呢?这一句你背得不对,漏了一个字。回去抄一百遍!”
六郎垂下手来:“是。”
“接着背!”
“是。”
老先生接着打!
阿婉扯扯颜神佑的袖子:“阿寿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颜神佑笑道:“这是一位老神仙,很有意思的。”
阿婉张大了眼睛,什么神仙呀,这样子是个老疯颠吧?
还真不是疯颠,颜神佑心道,他心里压着火儿呢。唉唉唉,骗婚骗来的媳妇儿,还不许人家不开心摔碟子打碗吗?只不过,这位老先生未尝没有试探之意,一面让保密,一面整天鸡飞狗跳的闹,这是在考验保密能力吗?
李老先生是相当有意思的一个人,譬如说,他平常会饮酒,但是授课的时候绝对不会带一丝酒气出现在六郎面前,表现出了相当高的职业修养。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拿小朋友的教育问题开玩笑,这方面的节操是可以保证的。
只有一个情况例外——丁号。
眼下,显然就是例外了。
颜神佑也不能让丁号丢脸太久,不得不携着阿婉的手,一面向前走一向说:“单看先生外貌,尚不觉是修道之人。今日见先生如此洒脱,可谓得道矣。”
李先生老脸一红,他也不是想毁形象的人呐!只是对着个小嗑巴他就搓火!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发现六郎是个很好的学生。颜家家教不错,内外门风整肃。唯一的变态——
也变态得颇有水准。
正一正衣冠,李彦道:“小娘子见笑啦。”
颜神佑嘴巴十分甜地道:“道法自然。从心所欲,有何可笑呢?”
李彦咂摸着这两句话,居然咂摸出了点味道来,不住地点头,就是不说话。六郎犹背书不停,老师不让停,千万不能停。
颜神佑趁机给阿婉介绍了一下李彦的简历,阿婉对李彦不出仕的行为表示了敬佩,也不觉得他是个老疯子了。
李彦咂摸完了,颜神佑又为他介绍了一下阿婉。李彦眼里闪过一点温暖之色,带着点怜悯道:“幼失怙恃,可悯。”
阿婉应声道:“我的仇人才该哭。”
颜神佑大笑,对李彦道:“我也心疼她,也只要心疼就够了呢。”
李彦将手一挥,难得放了六郎的假:“将方才背错的那一句再背一遍。”六郎正确背诵之后,李彦道:“不用抄了,去向你母亲问安罢。”
却又问颜神佑:“小娘子可知我为何不让六郎抄写了?”
颜神佑道:“背诵抄写,原为了记忆,吃方才一吓,想必他能记得很牢了。”
李彦道:“我算过了,他今天的功课已经很多了,再抄一百遍,今夜抄不完。”
颜神佑:“……”说好的心有灵犀降伏老先生呢?!
阿婉咬着袖子才忍住了笑。
颜神佑尴尬得没话找话:“家父就快要回来啦,听说先生来了,他恨不得肋生双翅赶来呢。”
李彦道:“我也欲见一见使君呢。”这是怎样的一朵奇葩,才能把家丢给未成年少女,自己带着兵比自己多的山民头子,一路武装旅游去?啊?!这尼玛长的是正常人脑吗?!
李先生算是说对了,归义这地方,风水邪得很,或者说,颜氏父女身边的气场就很邪门儿,两个月后,颜肃之凯旋,他一次性见足了这一窝变态。
比如,颜神佑率众出城五十里迎她爹。李先生隐蔽在丁号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一个跟丁号站一并齐的嘴上无毛的小猴子,嗖地蹿了出去,叫一声“阿舅”,然后就抱着比一身戎装的颜肃之后错一步的一个少年不撒手了。
李彦细一看,要不是因为觉得少年太年轻了,五官也比人深些,险些以为这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是颜肃之了。
颜神佑听到身边颜渊之后槽牙里磨出三个字:“小畜牲。”默默地为徐表哥点了个蜡。
作者有话要说:为名士点蜡。
为徐表哥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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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山璞半截袖子都要被拽掉了!
幸亏到了冬天了,大家穿衣都比较严实,山璞这才没被徐昭给扒光了上半身。阿婉原本也是准备跟颜肃之行个礼,叫一声“使君”,然后去抱她哥的胳膊的。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跑得比快!
这不科学!
想见唯一亲人的心情,山妹子发达的运动细胞,居然没有快过一只弱鸡?!
阿婉睁大了眼睛,直勾勾看着吊在她哥胳膊上的人形物体。
大!开!眼!界!
四下一片寂静,跟阿婉一样被惊的人委实不少。山璞身后的银环同学,在数月残酷的围剿敌人的丛林战中练就了十分发达的反射神经,险些拔刀把这冲上来占他家主子便宜的怪胎给劈了。
姜云等京里来的还好些,是知道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脑子跟正常人是不一样的。远的不说,现在战地队伍前头那位,在京里就曾是有名的二百五,还有一个一起犯二的朋友,叫唐仪。
徐昭这个架势,唤起了许多人——尤其是颜肃之同学朋友——的回忆。
颜肃之勉强跟女儿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官方说辞,无非是女儿说:“恭迎阿爹凯旋。”父亲说:“我儿留守辛苦。”女儿再答:“是诸君子皆以大局为重,群策群力。”
说完了,颜肃之就跟排在第二位的颜渊之对上眼儿了。介绍一下,颜神佑左手边是颜渊之,右手边是阿婉。颜渊之的身后跟着归义郡及各县官员。阿婉身后,是刺史府的属员。对于位置比侄女儿低什么的,颜渊之也没啥不满,大家也没什么意见。
兄弟二人眼神交流。
【这尼玛是咱外甥吧?真的不是哥你从唐仪家偷出来的儿子?】
【这要是唐大的儿子我等会儿就不揍他了!】
交流完毕。
颜肃之一拧脸,对诸僚属进行了亲切的慰问。在这样既不是战时、也没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的欢迎会上,双方说的话无不是十分场面又客套的,对答都有一定的套路,不须一一记数。连旁边跟着当介绍人的颜神佑,说的话是按套路来的。颜肃之夸某人,某人谦虚,颜神佑再对颜肃之说,某人是真的很努力啊。OVER。
等与僚属对话完毕,颜肃之这才正式跟他弟说起话来。在他身后,他外甥还跟无尾熊似的挂在人家纯朴的少数民族小哥的胳膊上不撒手。山璞是打着为父母报仇兼作为朝廷册封过的山人总头目的大旗随军出征的,是以还穿着同民的服色。
在围观群众看来,通常情况应该是山民抱着朝廷的胳膊,一副十分想开化的样子。摔!你们俩剧本拿反了吧?!
颜神佑眼角直抽抽,只觉得她爹和她四叔的对话都有点不自然了。归义开的就是颜家店,郡守是刺史他弟,下面三个县,一个县令是刺史他外甥、另一个县令是刺史的内侄,剩下一个还是刺史老师的熟人儿。这样的对话环境,颜神佑是很放心的。
所以她退后一步,开始卷袖子,露出各戴两副嵌宝金镯子的白嫩手腕。往前一个箭步,揪着她表哥的后领子就给拖了回来!
徐昭一个趔趄,整个人以被揪住的后领子为圆心,转了老大一个圈儿。徐昭比颜神佑大着那么两岁,个儿也比她高,冷不防被这么一拽,膝盖一软,差点给她跪了。颜神佑手劲儿着实不小,拎着后领子跟提半袋棉花似的提溜着她表哥往后拖。
徐昭受到突袭,抬脸就要开骂,一看是她,瞬间蔫了。他有点怕这个非人类的表妹,哪家女孩子能够变态到突破天际的?话说,颜神佑大战御史那会儿,徐昭正在宫里打蚊子呢。那一天开着大朝会,徐昭作为也算是东宫旧人的小官员,自然是与会的。
妈蛋!惹不起呀!
到了归义,做县令,发现自己根本不熟悉业务。手忙脚乱,收获四舅“小畜牲”无数。他表妹可怜他,丢给他一本《县令日常》,徐昭觉得自己的智商已经主动跪了。
好了,被拽到跟前儿来了。颜肃之已经跟弟弟打过招呼了,理都没理这个外甥,脑袋后跟后了眼睛似的,将他丢给姜云,对俩小货道:“可还适应?”
姜云摁着徐昭,恭敬地道:“诸般事务已渐熟了。”
颜肃之点点头,在徐昭脑袋上又多摁了一下,将他的狗摁到姜云的怀里,省得看着生气,当面暴打朝廷官员。
对上丁号的时候,颜肃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身后一眼,微一颔首,口气已是十分客气了:“先生辛苦,听小女说,新城筹建,先生颇出了主意。”
丁号微笑道:“是小娘子居中调度、古工曹不辞辛劳之功。”
颜肃之半转了脸,看到古工曹激动的表情,眼角一抽,对他点个头,复对丁号道:“明年可迁入新城,总算有个样子了。”
这时,跟同事们打完招呼的卢慎适时走了过来:“使君,使君一路辛苦,不入回城再叙?”
颜神佑也放下了袖子,笑眯眯地看着阿婉扑到了山璞的怀里,对颜肃之道:“是呢,城里已备下接风宴。”
颜肃之唤一声:“山郎。”
阿婉便松开了山璞的胳膊,兄妹俩走了过来。颜肃之道:“你与我入城去罢,这些兵马,暂时驻城外,明日起,全员修整。”
颜神佑道:“也有犒劳他们的酒食。”方章自动出列,引他们安排去了。
山璞对银环使个眼色,银环点点头,跟方章过去了。颜肃之又叫:“阿胡。”
颜神佑不动声色地看着一个皮肤微黑、浓眉大眼的俊朗年轻人上前叉手:“在。”
颜肃之便令他带着昂州军也去营盘驻扎下来,另有俘虏,也交给方章这边去办。这回为扫清山里的残余,倒是山璞出了个主意——出粮招人,肯下山的,都给一碗饭吃——当然要劳动。不肯下来就业,又想打劫的。他设了个套儿,拿粮食做诱饵,打死打残了上百人,又俘虏了几百上添头,现在都捆在队伍后面呢。
按照事先说好了的,这人都归颜肃之了。
阿胡简洁地应了一个:“是。”
一行人便即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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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还是归义旧县城,十分之狭窄。如果不是事先将兵马留在城外,这回儿一个归义城里根本存不下这许多人。县衙也显得十分狭窄,尤其在卢湛等乡绅又领了一群老者、士绅,作为民间的代表来欢迎颜肃之凯旋的时候,这份拥挤就更明显了。
卢湛近来十分得意,认为自己这辈子最聪明的一笔投资就是在颜肃之身上。虽然以前他也是乡绅之首,但是自家子弟可有做到卢慎这等官职的?只是十分可惜,每每与卢慎商议,问他是不是跟颜肃之敲个边鼓,给卢慎搞个譬如新安县令之类一把手来做做,也好刷一刷政绩。都被卢慎自己给拒绝了。
现在看来,拒绝得好!做县令才能爬多快?跟着颜肃之,升得比自己亲自去拼杀还来得快哩!
做县令,只能管一县之务,如今做颜肃之比较心腹的僚属,那能管一州呢!
卢湛对儿子做官的水平,表示出了极大的信任,决定以后在这方面都听卢慎的。唯一不太和谐的,是妻子殷氏。早在颜肃之做郡守的时候,见卢慎做得郡之主薄了,也想让亲生的儿子二郎也做官。卢湛自然是想每个儿子都好的,只是让二儿子做什么官呢?
他将这个问题对卢慎提出来的时候,卢慎却严肃地告诉他:“阿爹,谁是郡守?”
卢湛莫名其妙:“自然是……”他明白了。尼玛这不是你家的饭桌,想吃啥就朝哪儿下筷了。一把手还在呢,人家自己的人还安排不完呢,你就开始挑肥拣瘦的呢?果然,颜肃之从京城划拉来了亲弟弟、老婆的娘家侄儿,还有一个有名的名士!
这一回,卢湛才是真的彻底放手给卢慎去处理家族关于做官的事宜了。他只管一门心思地欢迎颜肃之就好了。至于殷氏的唠叨,硬是被卢湛给摁熄了。卢湛发了狠,殷氏也不敢再抱怨,把自己给活活气病了。以前卢慎没做官时,她还好羞辱一下这小子,等卢慎做了官,就不能羞辱朝廷命官了。现在连施压都不行了,亲生儿子的前途也没有,还有甚意思?
然而今天她却是强撑着来了,不但来了,将两个女儿也带了来。无他,乃是知道了姜氏的侄子姜云是县令,她想把闺女给嫁到姜家。仔细想想,卢家也是世家,殷氏对女儿的素质也是很有自信的。姜云,她曾于屏风后面悄悄见过,端的是个俊俏少年。很合适。
如果说再深挖掘一下的话,殷氏的心里未尝没有“其实她们长兄官且比这姜五郎大”这样的倚恃之意。卢慎的婚事,她是不想管了的,她哥哥是有意将女儿嫁给卢慎,但是被卢湛给否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父且在母前,殷氏何敢自专?卢湛是想卢慎确比次子有出息,婚姻当助其更上一层楼,便不肯轻许。殷氏原还挑剔,奈何她哥哥比她狼,说不得,只好与丈夫争上一争。
卢湛也干脆:“咱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言下之意,亲上做亲,行呀,拿你亲生的去,更亲!
卢湛是担心殷家女孩子真要嫁过来了,还是殷氏的脾气,那是要拖卢慎的后腿的。卢家虽然是世家,却是颓败了的,往上爬且来不及,再来个往下拽的?这不坑爹呢吗?
殷氏不是瞧不上自己侄女儿,原本也是个挺好的搭配的,给了卢慎她还觉得可惜了呢。只是随着卢慎跟着老板颜肃之越混越好,他的弟弟妹妹们的身份也更加的水涨船高。证据就是,卢湛当年是到殷家求娶,现在反是殷家要求嫁给卢慎了。殷氏不免将亲生的儿子更高看一眼,一时便有些头脑发热,想该如何借着这层关系,由着颜使君一家,好与京城世家结亲。
好儿媳妇没摸着个影儿,天赐一个让丈母娘越看越爱的好女婿的苗子来。
姜云在啥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被殷氏给盯上了。
所以前面男人们开宴,热热闹闹喝酒的时候,后面堂客群里,殷氏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颜神佑在这种场合,还是在女人堆里的。郁氏在姜氏左手,她便在姜氏右手。然后就觉得下面坐着的殷氏笑得十分之怪异,姜氏有孕,大家皆道喜,这是正常。接下来,殷氏的话题却一直在姜家身上打转,是姜家,不是姜氏。
颜神佑心下狐疑,却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打死她也没想到殷氏已经将主意打到她表哥身上了!坦白说,整个卢家都不在她潜意识里可以结亲的范围——就因有殷氏这么个拎不清的人。卢慎的出生,只能说造化弄人,可你把人家生母都搞没了,一个孩子在你的默许下被造了出来,被你当成了备胎,你还有啥好觉得憋屈的?憋屈也不该对卢慎吧?卢慎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好吗?
就这智商,就这情商,好好养大了,他管你叫妈。他要不孝了,你一告个忤逆,他除非自己拉队伍造反,不然一辈子都没指望了。再不济,他要太凶狠了,或者残害手足了,你一顿大棒子将他打死了,你也不用抵命啊。卧槽!怎么就出这么多昏招了呢?
天性懦弱自私,这是颜神佑对她的评价。谁也不想自己要紧亲戚的名单里加上这么一号人物,哪怕亲戚朋友有意,她都得死命拦着。她只能说“可惜了卢慎”,旁的话,她是真说不出来。这还是对卢慎呢。
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儿,想了一想,对姜氏说一句:“我出去看看。”
姜氏一点头,她便抽身出来,唤来阿圆:“这事儿还是得你跑一趟,去前头,对那位卢大郎和他父亲说一句——他家娘子话头总在姜家身上打转,不知为何。旁的一句也不要多说。”
阿圆点头,一字不问,往前面先戳了个小厮,让他请卢湛来说话,说完了,才说与卢慎。颜神佑灯下黑瞅不清,卢湛与卢慎却是深知殷氏之为人,卢慎犹可,卢湛一听,原本因投资正确而喝得微醺的脑袋忽然被吓醒了,酒水都化作汗水从背上流了出来。登时将死,卢慎连忙上来,将他扶起,向颜肃之告罪。
颜肃之笑道:“好生扶去老先生歇息去,如今天冷,车盖得严实些,不要着凉了。”
卢慎又命人去后面请殷氏。
自家人回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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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颜肃之这笑,实在是强颜欢笑,他快被徐昭这个**外甥给气死了!他一眼就看出来丁号后面站的老先生不对,丁号是县令了,也招聘了些文书主簿,但是没哪家主簿这样七老八十来当差还敢在后面伸脚踹县令屁-股的!更何况他闺女开始组建间谍队伍,早八百辈子把这老头儿的身高体重登记在册,连头像素描都建档上传了。
颜肃之当众不好戳破老先生的身份,只希望老先生对归义很有好感,觉得这里有素质,然后留下来。不是他不知忌讳,而是李先生是个相当难得的人,眼光很准。颜肃之预料到了将来会乱,也在做着准备,但是对于会乱到什么程度、乱了之后要怎么应对,实在也是没有把握,他的眼光虽长远,却没有能够长远到什么都能看透。他需要有这么一个人给他点建议,然而这样的建议恐怕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就想先把人给稳住了,然后得到他一点认可,至少达到可以指点一两句的认可度。
李先生此次被坑,纯属阴沟翻船,千年难得一回的失算。颜肃之觉得,他要抓不住这个机会,楚氏能劈了他!
明明女儿做得很好,除了性别,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妻子和儿子都表现得出色,丁号也拼命卖萌卖蠢,就想把老先生留下。归义上下齐心搞建议,老先生似乎也没那么不开心了。
这一切都被个**外甥给毁了!
尼玛入城之后老先生就不见了!不见了啊!拼命找拼命找,才在他的卧房里找到了,老先生睡觉去了。
颜肃之再看徐昭,就想把这个二百五打胖成五百!
徐昭呢?虽然被亲妈惯了点,亲爹又不大敢管他,但是颜氏虽然宠儿子,到底受到楚氏的影响,知道自己的依靠就是儿子,该学的还是逼着他学,学不会的亲自揍。徐昭也不算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他要是,颜肃之也不会拎着他过来了。虽然弄他过来的时候未尝没有一种“万一京城乱了,也是给姐姐保留一点血脉”的意思,但是让他做官,也是知道他能做。
所以基本的察颜观色,徐昭还是懂的。一看两个舅舅的脸色都很不好,徐昭心里咯噔一声。
然后他就一屁股坐到了山璞身边。
逻辑很简单:临死也要吃顿饱的!
山璞哭笑不得,是啦,他是想刷女神家亲戚的好感度,可是不是这么个的刷法的呀!而且他相当地郁闷:您看上我哪一点了呀?我改还不行吗?
颜肃之重视他,他能坦然接受,是他知道,自己也在努力,并且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可徐昭这个,算什么呢?他敢打赌,徐同学连自己本来没有姓儿,是指山为姓的都不知道。
颜肃之看着山璞这张纯朴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使了个眼色给姜云。姜云苦哈哈地端着个酒盏过来,将徐昭给揪了去:“山郎才归来,累得狠,你又淘气了,小心京里令堂知道了过来揍你。来来来,跟我去玩投壶去。”硬将人搞走了。
徐昭还想说什么,颜渊之站了起来。兄弟几个里,颜渊之是最显平庸的,单放出去,却也还能看,更重要的是,他是徐昭的舅舅。徐昭被镇压,颜肃之舒了一口气,明显对山璞的态度又好了八个百分度,让他:“年轻的时候不要多饮酒,伤身。”
山璞看着他一点没变的脸色,心说,知道了,您老一直喝白开水来着。口上道:“是。小酌怡情,大醉伤身。”
颜肃之满意了,并且打算,这两天准备一下,还是要给山璞扩充一下队伍的。打仗么,肯定有减员的,虽然山璞将俘虏给了他,颜肃之还是要给山璞补充兵源的。将奴隶让与昂州方面,山璞展现了最大的诚意。可以说,没有山璞的配合,颜肃之不可能在昂州进行得这么顺利。
如果山璞要奴隶对半分,颜肃之也无话可说——尼玛兵和人家差不多好吗?还要分兵来守城什么的。山璞不下山,爹妈还能活得好好的,一下山,坏大了。颜肃之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哪怕山璞看得开,颜肃之自己却钻了牛角尖儿,总要在利益上面给他补上一补。
是个聪明孩子,大智而若愚,可是就是这样,才最让人挂人了。颜肃之略忧郁,决定过两天找山璞好好谈一谈。
看看人家的好少年,再看看自己的**外甥,颜肃之就气不打一处来。
宴散后,各归各处的休息。各人皆有住处,山璞是跟妹妹一道,并不曾留在衙内。叙别情不说,他离家这好几个月,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族中情况的。
徐昭被姜氏给留了下来:“天黑了,你不要乱跑了,就在这里和阿云一道住下罢。”连颜渊之一家都被姜氏留了下来。挤虽挤,倒也热闹。
姜云表现良好,被放去睡觉。徐昭就获得了两个舅舅合力的一顿痛打。
姜氏和郁氏都拦着,说:“旁的时候就算了,你们管教孩子,我们没有插口的道理。这快过年了,都安生些罢。过年挨打,要挨一年的打的。”
徐昭:QAQ舅妈,您二位别吓我。
一顿暴打,让徐昭老实了不少,他二舅连他爹的脑袋都能开瓢,揍死他是分分钟的事儿。长得在母亲的拳头下生长的徐昭果断地识了时务,向颜肃之保证:“我再不做过份的事儿了,就是看山璞可爱。真的,特别干净!一股冬天太阳晒在身上的味儿。”
颜肃之看他捧着个被揍肿了的猪头,还笑得这么梦幻,一个没忍住,将他踹了出去:“滚蛋去睡吧你!”
徐昭滚了。
颜肃之兄弟俩相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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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颜肃之就整肃衣冠,大清早就堵门儿去寻李彦了。
李彦有年纪的人,觉少,醒得早,已经洗漱完毕,院子里打了一趟拳了。看了颜肃之来,一挑眉,啥也没说。
颜肃之默默在看了一阵儿,然后走了。
第三天,依旧如此,一直持续到了年后。两人愣是都一言没发,似乎都在等一个契机。
与李彦相顾无言,但是颜肃之与山璞就可以说不少话了。
颜肃之开门见山,就说要分一半俘虏给山璞。
山璞却说:“约定好了的,我父母之仇已辈,又得许多财货,已是占了便宜了。首恶已诛,这些人不过是奴隶出身,归我部下,就算是我的部曲了,我照顾不了这么多的人。”
山璞的想法特别简单,他下山,就是为了让族人过得好一点。自己的势力当然是要的,但是在自己这边的族人还没有过上他心目中的生活的时候,让他再去负责更多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对于势力的过份贪欲而让所有人都过不好。
颜肃之这边缺人,又有合适的办法去安置,为什么不两相便宜呢?
他现在是要为了娶上理想的媳妇而努力!
一度有点小绝望呢,他在努力,尼玛准岳父升得更快啊卧槽!心好累,感觉撑一撑还是能爱下去的。
要撑下去,就得头脑清楚。就像昨天晚上他跟阿婉交的底儿一样:“乌合之众再多,也是不顶用的,太多了,反而是拖累。我们安置不下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不为他们寻一个好去处?再者,咱们手头上的人少些,正好做得精细些。有刀枪,有马,也能尽着他们先用。”
看了颜氏父女练出来的玄衣军之后,山璞的思路就清晰了起来——他要拼质量。山璞得承认,至少在管理这一块,山民比朝廷这边落后很多。后勤不给力,管理不给力,生产技术和生产方法跟不上,还要搞这么多人,管生不管养是不道德的。
还不如只管好力所能及的,形成强大的战力,至少是丛林这边的战力,然后再抽调部分精兵,进行专门训练呢。这样,至少能保住现在的优势,不是么?
颜肃之听了,颇为无语,道:“你倒明白!”
山璞诚恳地道:“放眼天下,谁都会,只是晚辈这里人也少、钱也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胸无大志也好,不争不失也罢,却是不种哪有收?”
颜肃之忽然问道:“你想收什么呢?”
山璞沉默了一下,深深一揖,道:“已收到了应该得的,余下的,看我能种出什么来了。”
颜肃之大笑:“那就去种吧,落种前记得看看土地合不合适,这世上的作物,有的喜阴、有的喜阳,有的喜旱、有的喜涝。对了,记得施肥浇水。”
作者有话要说:徐表哥虽有唐大侠风范,奈何山小郎不肯配合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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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将外甥揍成个猪头,又与山小同学进行了一番恳谈,颜肃之终于有功夫跟老婆孩子闲话家常了。
先前两天,又是宴请,又是安顿,颜肃之只来得及慰问姜辛苦,表扬颜神佑能干,同时问六郎正式学习感觉如何。具体的细节,都没时间问。现在将随征诸人放了三天假,留守诸人又要忙碌盘点接收战俘等事宜。连大会都定在三天后举行,颜肃之大清早跟李先生练完对眼神功,回来一家四口半一起吃完了早饭之后,开起了茶话会。
姜氏心里,如今昂州无大事,一切都很健康向上,除了闺女不大正常——这个已经习惯了——以外,其他的都好。是以吃过了饭,漱过了口,缓啜一口茶,笑着问道:“郎君回来看到的,可还满意?”
颜肃之连连点头:“很好。”
颜神佑笑道:“阿爹才回来呢,什么都还没见着呢,也没看修的新城,就说很好。”
颜肃之正色道:“你阿娘是个可靠的人,她既不曾愁眉不展,倒是没甚大事。无事便是好消息。”
颜神佑撇撇嘴,小声道:“马屁精。”
颜肃之伸手拍拍她的狗头:“嗯,我是马屁精,我还挺喜欢马屁精的,来,多拍拍我,拍得你爹开心了,有你的好处。”
颜神佑陪着他玩,想了一想道:“唔,新城盖好了一大半儿了,天气虽暖,也结了点薄冰了。放他们过年,年后再有几个月,阿娘都能在新房子里坐月子了呢。”
颜肃之表扬道:“很好,发糖吃。”
六郎听着这俩没营养的对话,十分忍不住地吐槽道:“阿爹,糖也是阿姐给你的。”
姜氏掩面而笑:“我这辈子总算在家里见着一个正常人了。”
颜肃之&颜神佑:……==!
以上,只是玩笑话。
颜神佑翻了个白眼,等姜氏笑够了,才将宴上殷氏不对劲之处说了出来。姜氏道:“我也觉得有些个奇怪,只是不知道怪在何处。往常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夸,只是她夸得总是有些怪异,莫不是有甚事有求于京里?”
颜神佑道:“咱们怎么猜没用,何必费那个神呢?”
姜氏问道:“你知道?”
颜神佑坦然答道:“不知道。只要卢家父子知道就行了。我当时就使阿圆去告诉卢家父子了,不多时,卢家父子便借醉告辞。想来不是什么能说得出口的好事儿,我也懒得猜,我也懒得说。说出来怕要不好看。”
姜氏偏不能放下心来,在她看来,堂客们的事情连着官客们。皱眉想了许久,居然被她想到了:“莫不是?她想唔?这是看上阿云了?”
颜神佑:“卧槽!”真的爆出口了,“有这么蠢的外婆真的没问题吗?”
姜氏捧着肚子要揍她,被颜肃之小心地接住了姜氏的手:“夫人,息怒,息怒。不要气坏了。”说着还转过头来对颜神佑一挤眼,其实心里对颜神佑的话是颇为赞同的。卢家父子都不错,是个不错的下属,卢湛狡猾一点不假,大事却不糊涂。卢慎更好,颜肃之对这小子也挺欣赏的。但是做亲戚就免了吧,实在消受不了这种摘不开的猪队友的。把闺女给这种婆婆当儿媳妇,父母不是眼瞎就是脑残。
姜氏冷着脸道:“人手不够使,你为父分忧是尽孝,但若是因此学得粗鲁了,趁早与我滚回来!旁的事宁愿缓一缓,你的教养不能丢!”
颜神佑一个哆嗦,乖乖答应了。
颜肃之对六郎道:“你去上课罢,想这会儿李先生打完了拳,骂完了天,也该准备好了。”
六郎爬起来,对父母姐姐一施礼:“我去读书了。”
姜氏等六郎走远了,才忧心忡忡地道:“虽则李先生在别处行为放诞,教授六郎时却严谨认真。只是李先生总是这个样子,是一直心有不满吗?老先生固然是名士,放诞些是常态,可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颜肃之道:“他心中的戾气,自然要发散(第三声)发散。”
颜神佑道:“名士何尝真是放诞爱清谈呢?不得已罢了,这个不让说,那就只好什么都不说了。”【1】
颜肃之默。
姜氏想了一阵儿道:“我怕六郎染上这份愤世嫉俗。”
颜神佑啃了一下手指头道:“还不至于。不过忠义二字而已,前朝于老先生有知遇之恩,他才是如今这个样子。我家在本朝,有何可激愤的呢?”说这句话的时候,颜神佑是万万没想到将来会有应验的这一天的。而且,用一种令她哭笑不得的方式去应验。
姜氏道:“也是,我观李老先生为人,并不是心存邪念之辈。”
又商议一回过年往京里送的东西,盐糖两样是必备的,亲友处或多或少皆有。本地若论特产,也就是这两样了,其余的在京里却不甚受推崇的。姜氏道:“且不说四郎与阿昭、阿云几个,便是府内诸曹等,皆是从京中来,难道过年便没有甚物事往京中去送递了?不如与他们行一方便,叫他们搭车一同去。一样一样的写了单子,写了地址,到京代为传递。”
颜肃之道:“夫人周到。”
又议进贡给皇帝些什么好。这却是约定俗成的,每地,特别是高级的官员,过年过节的,多少要额外给皇帝等人送些礼物。这就是贡品了。这些是在缴纳每年的税赋之外的,税赋是义务,是给朝廷的。贡品是看官员对皇帝的态度的,是给皇帝私人的。
鉴于小皇帝对颜肃之的态度比较不错,哪怕小孩子中二一点熊一点,颜肃之方面还是要照顾到他的面子的。于是除了一些甘县令在时的奇怪水果之类的,此次进贡,颜肃之在考虑要不是给他进贡一些盐之外,再加一些糖?
姜氏的疑惑却是:“盐糖二物,皆是使君家产呀!怎么献?!开了这个头,以后就不好收了!”
颜神佑道:“他还能夺了怎地?”
颜肃之道:“是道理不对。唔,给多少呢?我再想想罢。给家里的先准备着罢。神佑跟我来,收拾一下,过几日他们到齐了,咱们得合计合计。”
因颜肃之出行的时候是颜神佑看家,现在回来了要开会,让她汇报个情况,也是情喇中的。姜氏原想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巴,只是道:“多带上几个侍女!”
父女俩乖乖地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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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会议开完,颜肃之嘱咐妻子好好休息:“四房也要往京中捎带东西的,正好请四娘过来与你商量着办,还好与你分担些儿——与郁伯父家的要丰厚些,我正想为四郎从郁家借一、二能用之人,至少给他做个都尉呀。”
姜氏便将这此当成一件正事来办,郑重派人请了郁氏过来。派去送信的人还没走出大门,颜神佑已经跟在颜肃之后面,到了她爹的书房了。
父女俩没外人,颜肃之下巴一挑:“坐。”
颜神佑坐在他左手第一的位置,也不等问,就先说了:“京里,只要不给咱添乱就成了。我看他们快要自顾不暇了,昂州历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别太耀眼就成了。至于盐糖,给亦可,不给亦可,也不过这二年的事情了。”虽然现在已经有些出格了,好在底子依旧挺薄的,比起传统的大州大郡,昂州只是占了个发展比较迅速的便宜而已。
颜肃之心中颇觉怪异,甩甩头,问道:“你有何根据?”他是预见将来会有一场乱的,现在看来五王都不是省油的灯,乱事可期,但是颜神佑何以能够确定乱在当下?
颜神佑道:“给阿爹看样东西。”说完,拍拍手,外面便有侍女应声,颜神佑使她们将自己卧房内蒙了布的架子取过来。
侍女去取架子了,颜神佑道:“我奉阿爹之命留守,也不曾闲着,着手做了些事情,看历年之资料,发现近年来乱民起事一年多似一年……”
你们都想着藩王了,可还记得苦苦挣扎的百姓吗?
不多时,架子搬来了,挺沉的。铁的,当然沉!三尺宽、六尺长一块铁皮,上面吸着径寸的磁石做的小圆盘,没错,就是告示板。
颜神佑好歹沾了点穿越的光,给做了好多张简单的统计图表:格子样的统计表,折线的、柱形的、扇形的统计图。一目了然。
不用她解释,颜肃之一眼望去就能发现,格子里面横是十三州的名称,竖是年份。按照朝廷邸报等公开的数据,在先帝登基前的时候,类似起义是颇多的,后来少了些,近几年又有猛增的趋势了。
从扇形的统计图上看,先帝登基之初,各州纳赋基本上比较正常。近几年来就异常多了,尤其是几个藩王的领地,占的面积只有以前的一半了。颜肃之知道,这几年这些封地报灾的、报匪的,就没一年消停的。
折线图、柱形图等,无不显示出了类似的问题。
简单地说,老百姓快过不下去了。
颜神佑等颜肃之看完了,才补充说:“我训了些斥侯,原是为了防着阿爹与山郎领兵走了,地面不太平,好探听些消息的。却让他们发现……昂州这样偏僻的地方,已经有外地百姓往这里来讨生活啦。不多,到如今也就二、三百人。可放到以前,只有这里的人往外走的,没有外面的人往里来的。”
颜肃之的表情就像他的名字,脸黑如锅底,忽然道:“来了!叫他们都他娘的别休假了!都给老子滚过来!你!”一指闺女,“给老子过来,等会儿给他们讲!”
封建社会不讲人权呀!
才答应人家给休假的,就把人家从热被窝里揪出来开会了呀!
不过没人有心情抱怨,颜肃之脱离中二期已经很久了,作为一个靠谱的一州刺史、大家心目中默许的领头羊,谁也不希望他突然又中二了。于是哆哩哆嗦又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骑马的骑马、飞奔的飞奔,都跑了过来——开会。
先是刺府与归义郡内,简单地说就是路近的,能捞多少捞多少的官吏——都到了。行了,先开个小会吧。到了衙门口,正好遇上了受邀而来的郁氏的牛车,郁氏惊讶地听说颜渊之也奔了过来,心道:“这是要出事吗?”
当然是要出事啦!
郁氏去见姜氏的当口,所有人——只要被点了名的——都被颜渊之拎到了外书房。到了门前就是一怔,这会儿站岗的不是什么衙役了,居然是脸生但是衣服很有存在感的玄衣甲士!
大家的心不由都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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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室内,却见颜肃之上首坐着,颜神佑就坐在他左手第一的位置。卢慎比较倒霉,回了家,跟他爹一合计,被派了来解释,嘴还没张呢,就被抓过来开会了。留着卢湛在家里教育妻子,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边来的英俊少年你少想啦,刺史家闺女还没嫁呢,你得等人家挑剩下了,别出头了,你给我病着吧!
卢慎因为跟着颜肃之时间比较早,被委任做了长史。如今在右手第一的位置,这个位置他坐得压力略大,直面变态什么的,真不是常人能HOLD住的。再者,尼玛山璞来了呀!人家是朝廷封侯了的好吗?让山璞坐自己下手吗?这不坑爹呢吗?
当然不坑爹,山璞直接坐颜神佑下手就好了嘛╮( ̄▽ ̄)╭
满屋子大概也就颜神佑是不在朝廷序列的,但是也没有人挑这个理了。因为,颜肃之的表情,特别吓人。按次序坐下了,愣是没人敢开口。不是不能,是不敢。虽然颜肃之爵高职高,但是开会嘛,尤其在有亲戚、有同学、有朋友、有名士的场合之下,在颜肃之摆明不开心的时候,敢开口的人,还真不多。
这种畏惧不是基于身份地位的,而是基于颜肃之的战绩的。真战绩。颜肃之带着山璞武装旅游几个月,斩首以千计,俘获以万计。这是建立在剥夺生命的基础上的威严。正如同山璞在山民中、颜神佑在卢慎等归义旧部中的话语权,无可替代。
还是颜肃之先开的口:“既然该来的都来了,那就开始罢。阿寿,将你先前与我说的,再说与诸君听。”
颜神佑起身,掀开了幕布,落出了铁皮上被磁石固定住的几张帛书。帛书很整齐,线是用墨线弹出来的,眼神好的还依稀能够看到墨线弹在帛上除了留下笔直的黑线之外,还有星星点点的黑色小墨点儿。字很工整,不好说秀气,因为……真的没什么绵软的意思。而且,书法不是重点,重点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内容。
颜神佑拿着根教杆,指着告示板上的图形与数字,飞快地报出了一些等比增长、环比增长之类的古怪玩艺儿。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略呆一点的也是有经验——比较颜渊之,当然,某位被亲舅舅开了老大的后门搞过来保命的不在此列。徐昭不算笨,但也不算特别聪明,尤其……他的从政经验,尤其是地方从政经验很少。
所以,在别人都一脸严肃的时候,他正一脸猴急:艾玛!看不懂哎!肿么破,等下阿舅要是提问,我不答不上来,会不会继续被两个舅舅一起打呀?
左看右看,扑到了救星——山璞。
这就是一记吃不记打的二哈!
落座的时候他就仗着自己是裙带党,就粘着山璞了。这会儿证明,这个决定是相当英明的。徐昭果断抱大腿,求解释。
在这里,也就山璞的地位最为超然了。所以他耐心地、又有点担心自己看到的不是全局地,向徐昭介绍了一下:“就是说,昂州虽好,但是天下局势不妙。恐朝廷应接不暇,以致影响昂州。”也只有他的身份保驾护航,才不会被气场很阴郁的颜肃之喷。
徐昭:……卧槽!局势不妙我也知道啊!不用看这破布就知道了啊!看我舅的脸就知道了啊!你这有说等于没有说啊!
对上徐昭迷茫的双眼,山璞在众人支持鼓励的目光下,力图镇定地解说:“收成不好,朝廷又要钱,分摊到百姓头上要缴的税就多了。已经有人受不了造反了,照我看,为了平乱,朝廷又要花更多的钱。这笔钱,又要寻个出处,只好加赋。百姓只会更受不了,如此往复,恶性循环。”
有对比才有鉴别。
所以会的不难,难的不会。颜神佑觉得画张表,分分秒就能看明白的事情,而且确实画得一目了然,她爹一看就明白了,别人一看,也都明白了。就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说明的事情。现在有这个蠢表哥做对照组,她突然发现,包括自己在内,大家智商还是高于水平线的。很开心有木有?
颜神佑对山璞点点头,其余人等也给山璞一个赞同的眼神。山璞不大好意思地轻轻咳嗽了一声。有那么一瞬间,颜神佑和山璞的眼神交汇在了一起。山璞已不是以前的山璞,颜神佑也不是那个为姨妈血脑充血的颜神佑了。两人都经历了很多,都在纷至沓来的突发事件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此时一个做、一个说,配合(大雾)得十分默契,连当事人都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了。颜神佑一直知道山璞是个小帅哥,现在看来,他帅的不止是脸。而且,她欣赏山璞这种负责任的态度,不是因为他让利与昂州,而是因为头脑清醒,不是“见到地盘见到人就两眼放绿光、一点也不考虑占了之后能不能搞好、先占了再说、弄不好以后再扔也不迟”的冲动型收养动物者。
山璞……山璞就觉得自己眼光真TM好到家了!被颜神佑看过来,他觉得呼吸都急促了,好像拿刀砍掉仇人头的那一瞬间,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脸也红了那么一下下。
颜神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山璞脸红了,她的脸也红了,恨恨地想,脸红也会传染吗?!太不科学了!
颜肃之看在眼里,阎王脸更沉了:老子看好你,不代表允许你大庭广众勾引我闺女,知道不?!
只有徐昭不大在状况,两眼蚊香,看看表妹,看看山璞,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智商上被排斥了。
学霸的世界,学渣永远不懂。
多么痛的领悟!
颜神佑觉得,自己要再说话,很可能嗓音会不太对。在徐昭崇拜地望向山璞的眼神里,走到自己那张矮几前,从小几上取了个壶。颜渊之菊花一紧,生怕她拿这玩艺儿给徐昭开瓢。
颜神佑现在表现得相当高知,又取了只杯子,当众往空杯内注水,晶莹的水流缓缓注入。好吧,她应该不会做无聊的事情,大家也认真地看,直到杯子满了,水往外流,洇湿了地上翻的草席,颜神佑还是没停手。心里在想:这样看不看得懂呢?
继续,继续,直到壶里空了,地上湿了一片,颜神佑的裙角也被打湿了,这才停手。
山璞不得不又当起了解说员,对徐昭道:“当是先时早有积弊,朝廷能承受的,就是杯子,越多越多的麻烦就是壶里的水。只因开始杯子是空的,还能装得下。日积月累,如今却是再也装不得了,可壶里还有水不,比杯子给装的多得多。”
宾果!他看明白了!
徐昭缩缩脖子,这会儿明白了,咳嗽一声:“原来如此!”
尼玛这个破坏画风的小王八蛋可以拿去销毁吗?!什么?他是刺史的亲外甥?好吧,那就是不能了……众人心里狂奔一通草泥马,连姜云都不得不鄙视一下徐昭:兄弟,别一见好看的男人就掉智商,行吗?
颜神佑放下水壶,舒了一口气,回到位子上坐下,然后就傻眼了——妈蛋!裙子湿了呀!尼玛还是跪坐!卧槽!
她还得装得很从容,山璞看在眼里,很是心疼,赶紧对颜肃之道:“既然情况紧急,年后就得加紧了。新年一过,便召起士卒,再次南下,先桑亭、再密林。”
颜肃之点头。
卢慎道:“还有海贼。先时使君只清了归义一地的海贼,捣毁其巢穴。如今昂州比归义大了四倍,这沿岸海贼——”
颜肃之骂道:“王八蛋,就会添乱!”
丁号这才不疾不徐地道:“使君可不要忘了,过了正旦,就要改元。嗯,年号倒不错,大正?哈,新君得开始营建山陵了吧?”
所有人:卧槽!还忘了有这一出了。
这会儿给自己营建山陵,那是真的自己挖坑埋自己了呀!原本财政就吃紧,你还拿三分之一的收入去修坟?这不是……自掘坟墓吗?各种意义上的!
山璞道:“事不宜迟,还有诸郡,不如促他们速来商议。”
颜神佑这会儿镇定了一些,接口道:“正是,我怕过了新年,流民更多,秩序混乱。也得先拿出个章程来。各郡都缺干活的人,看看怎么个分法儿。还有,也不好什么样的都收,什么违法的都要。”
颜肃之道:“你去拟个章程来。诸位,将各自手上的事情加快,古工曹,新城如何?”
古工曹拍着胸脯保证:“明年三月,上己之后,必能好的!”
颜肃之又命各曹各部,七日内自查、上报数据。一扬下巴:“除原本簿册,都做出折线、表格两种图来上缴。”众人称是。
丁号又不紧不慢地(想快也快不起来)道:“使今年上贡陛下,怕是要多缴些,而后上一表,请明年暂缓入京。”
对的,刺史与县令、郡守都不一样,你管着人家几分之一的地盘儿,土地人口归你管了,你就不理皇帝了,怎么可以?每年老实汇报工作去吧!
颜肃之道:“今日且到这里,望诸君努力。”一时众人皆散去。
临走时,颜神佑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就问山璞一句:“山郎的人马,可有折损?要如何补齐?”
颜肃之又犯二了,忽然觉得这俊男美女的场景不顺眼了起来:“我早说了要补给他了,让他去挑。你瞎操的什么心?去后面看看你娘和四娘去,阿昭是个傻大个儿,也得帮他备一份儿年礼。”
颜神佑嘟着嘴,往后面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嘟着嘴。
颜肃之故意对山璞道:“我把她惯坏了,山郎见笑了。”
山璞忙说:“不见笑,不见笑。”
颜肃之一挑眉:“呵呵。”
山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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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因老婆下属都比较靠谱,往京里的礼物、贡品都收拾妥当了。当即发车,连着给各自亲友的信函,以及给皇帝的贺表等。颜肃之望着进发的车队,松了一口气,转身给郡守们施压去了。
郡守们经历了颜肃之的铁腕之后,都十分识相。听了颜神佑的解说之后,更加识趣了。他们与丁号等人猜测的差不多:使君养了个变态闺女。颜肃之一直在外,大家是知道的,颜神佑一直留守,大家也是知道的。两个人里,只有颜神佑有这个功夫去分析这件事。而能分析出这件事儿来,本身就是一件很让人觉得恐怖的事情。
别说人家爹了,连人家未成年少女都干不过,还是老实窝着吧。有这样的领头人,好处也是多多的,至少,如果真的乱起来,跟着他们走,生命安全是有保障的。说不定,还能有更大的发展。
三郡守打定了主意,一致向颜肃之币心。永安郡保证:“绝不令他们再翻身!”这是说的豪强。
桑亭、密林郡则保证:“愿为使君马首是瞻。”
颜肃之满意地道:“我意年后初三日便出发,率兵先往桑亭再往密林,既决冤狱,且平海贼。”
两郡大喜,都知道颜肃之说的“冤狱”不是挑剔他们判案,乃是借案生事,打击豪强。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比较坑爹的是,没等桑亭郡收拾行李回去给颜肃之年后工作做准备,桑亭先来的消息,告诉他:亲,内线消息,海贼要趁过年的时候来收拾咱了。归义收拾了一拨海贼,其他海贼都警觉了,不敢到归义来,听说你们比较软柿子,要来捏一捏。大过年的,戒备松懈,好打个空袭,抢了就走。
于是颜肃之连年都没能在归义过,火速召了正在修整的士兵,二选一,有父子同在的,父归,兄弟同在的,兄归,独生子归家。反正吧,给你家过年留个男人。然后带着人,带着先前从海贼那里剿的船作班底发展起来的水师,海陆并进,去桑亭收拾海贼去了。
整个昂州,这一个年过得都不好。当然,昂州的不好,只是相对于合家团圆来说的。昂州的气势很足,除了暂时不能团圆,倒没什么遗憾。好歹颜肃之到了之后就没失过手,大家不认为会输,都在算着啥时凯旋呢。
千里之外,虞喆这个年过得,就真不太痛快了。他从年前就开始不痛快,五王上表贺新年,表章必要在正旦前到的。赶在封印之前,贺表就递到了虞喆眼眉前,无一例外地问,您生了吗?
虞喆怒掀桌!五份表章,跟商议好了似的,都不是一天到的!虞喆以每天一张御案的速度,连掀五天,正旦的时候,已经快气成只青蛙了。
作者有话要说:【1】清谈最早出现的时候不全是为了装X,是因为谈政治太危险了。魏晋清谈,起自曹魏后期,那个时候大家懂的,政局很乱。谈政治也可以,被杀的不少。最后没办法,只好说得特别隐讳,乃至于发展到完全不谈政治了。开始讲哲学之类的。
第128章
也难说虞喆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你要说不好呢,古往今年能投胎成亲爹心心念念降生的皇长子的人又有几个?他还顺利地登基了。换个胎来投,光要能立到朝上去参政议政,就得先读个一、二十年书,有人推荐、考核通过、熬上少刚几年多则几十年的资历,才能够进那道宫门。
这胎投得,不可谓不好了。
可你要说吧,这种身上粘着一群以生母为队长的猪队友,内有老资历不大听指挥的亲贵大臣,外有一把反王,国库都快空了、自己的私库也没多少存货……这样的皇帝,当起来也够没滋没味的了。
在虞喆眼里,现在他那五位叔叔,就是不折不扣的反王了。现在反王相隔千里还要隔空打脸,虞喆的小嫩脸都要被五连击抽肿了。可他还不能反驳,事儿是他亲妈做下的,说他不知情都没人肯信。米丞相为了他好,弄了个先帝遗命出来——你爹说了,还不许人问呀?
虞喆快要气死了!
事实上,扯了块遮羞布盖了这种类似打算孝期宣淫的丑闻之后,虞喆就在后补的少傅尤老先生的劝说下,自己又独立发了个声明。表示:先帝虽然爱护子女,想看着家族开枝散叶,但是做人子女的虞喆,不能不守孝义,所以……这事儿可以先歇一歇了,让她们选侍奉皇后去。
就这样,五王还是不肯放过他。虞喆一颗心被气得稀烂,五王固然不对,可要是水太妃不犯糊涂,又或者水家有一二明白人,他又何至于被逼到眼前的境地?可那是生母啊!又能拿她怎么样呢?是,水太妃是妾不是妻,虞喆可以不叫她娘,可也得叫她一声阿姨不是?
不管是什么人,不认生母都是不对的!妻妾尊卑固不可乱,但也没有生母就在眼前,亲生儿子不拿她当一回事儿的道理。有些时候,譬如卢慎这样的,能马虎一点的道理,到了虞喆这里,就不行。他是皇帝,是天下万民的表率。如果他想当昏君,那当然没问题。但凡要点脸,就不能这样。
虞喆一腔怒气无处可发。
身为一个小皇帝,连他爹那种找个不太硬气的大臣出气的事儿都办不到,只好打打宦官和宫女出气。是的,小皇帝,威望不著,大臣看上去都比他有气场。真是气煞人也!
可也不能总打呀,打死打残几个没事儿,要是天天打,御史们又该上书了。虞喆就只能掀桌。
就在他掀掉了第五张御案的时候,米皇后派人来请他过去——有事相商。
米皇后比虞喆年纪大那么一点儿,单论智商,实不敢说如何出类拔萃,然而论起靠谱程度,太妃与虞喆加起来也及不上一个她。虞喆固不以自己蠢,心里却觉得老婆比生母可靠得多。闻说米皇后有事相商,忙到后来来看米皇后。
米皇后心内颇为踌躇,水太妃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她算是领教过了。哪怕是正经的婆婆,先帝元后还活着,她要给虞喆找女人,也没有不跟皇后商量的。水太妃就敢绕开自己去办了!你要是真的“悄悄地”办了,谁都不知道就给堆到皇帝跟前了,那米皇后自认倒霉,手段不如人。这只单瞒着她,却又在外面弄得满城风雨的,米皇后对水太妃就得出两个结论:一、有小聪明;二、无大智慧。
可哪怕是头猪,也是头生出了虞喆的猪。
因为先前的事情闯了大祸,被虞喆发了个狠,请太妃闭门静养。这都要过年了,能不让她出来吗?哪怕她不出来,虞喆也得去看她呀!水家那一帮子的人,也得许他们入宫呀!不然的话,虞喆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别说现在只是才登基了,就算地位已稳,虞喆都不带干出新年不见亲妈的事儿的。
米皇后担心的却是,如果水太妃根本没反醒,那可怎么办?到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又处在这样一种离权势最近但是偏偏还没摸到的时候,特别容易疯狂。虞喆只要见了太妃,母子连心,难保不会将太妃放出来。说实话,哪有儿子囚禁母亲的呢?
放与不放,都是两难。不放,恐怕又有人要以此做文章。放出来了,水太妃自己就能做出一篇文章来。
罢罢罢,无论如何,这事儿米皇后都得跟虞喆提上那么一提,也算是尽了自己的义务了。
虞喆到的时候,就见到米皇后愁眉紧锁。米丞相死了,他于米皇后是曾祖父,米皇后又是出嫁女且是皇后,是以孝期相当的短,也不是重孝。早早就出孝了,如今她服的是先帝的孝——穿得很素净。
虞喆颇敬米皇后,见她犯愁,还道她遇上了什么事儿,便要问了为她排忧解难。
米皇后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叹道:“这件事,怕也只有圣上能解决了。”
虞喆因问何事。米皇后道:“好要过年了,您打算拿阿姨怎么办呢?总不能叫阿姨一直住在后殿里,不出来见人罢?旁人犹可,譬如水家那些人,又有二王、长公主等,怎么能不见太妃呢?”她这说的长公主,是虞喆的两位年长的姐姐。水太妃于她们及二王,虽也是庶母,然而太妃却是皇帝的生母,虞喆的兄弟姐妹们是不好不提出要给太妃拜年的。
虞喆也愁了起来,是呀,不能总这么关着呀,一咬牙:“娘子与我去看看阿姨罢。”
米皇后心道,得,这是非得放出来不可了。
这是自然的,太妃也只闯了这么一件大祸。亲生母子,哪有解不开的心结呢?
小两口一脚踏进殿内的时候,就看到太妃一身素服,簪环俱无,痴痴坐在窗下,形容颇为憔悴。太妃年纪并不大,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平素保养得又不错,长得还挺好看,还是亲妈!虞喆看一眼就觉得受不了了。哽咽着叫了一声:“阿姨。”
米皇后也跟着红了眼圈儿:“阿姨怎么这般憔悴了呢?可是她们怠慢了您?”
虞喆听了,两条眉毛都要飞到头发上了。太妃却慢慢起身走了过来,对着帝后便要拜下去:“可算让我见到大郎了。”
虞喆哪受得了这个?米皇后脸色煞白,忙闪开避了,却闪到太妃手边,将她扶起,口内道:“阿姨万毋如此。”
太妃的眼泪说下就下,泪眼朦胧地恳求米皇后:“只求娘子说与大郎,许我这个老阿姨多看他几眼罢!我一日不见他,寝食难安啊,嘤嘤嘤嘤……”
米皇后一阵儿呆愣,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虞喆已经接口道:“便是娘子劝我来请阿姨出去过年的。”
米皇后这才恍然:卧槽!我这是被告黑状了吗?!您老啥时待见过我呀?
难说太妃是不是有心的,太妃妾室出身,熬到最后靠着肚皮才有了尊位。米皇后世家之女,进宫就是皇后。“我怎么也是她长辈”与“这般好运气做了皇后”交相作用之下,太妃平素,见到皇后便有些膈应。现在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米皇后,看起来就不像那么个事儿。
太妃抹抹眼泪:“哦哦哦,出不出去的,过不过年的,只要叫我见到大郎就好。”
虞喆痛哭流涕:“阿姨——阿姨受苦了,是我不孝。”
太妃亦哭,哽咽道:“我本是卑贱之人,蒙先帝错爱,采选入宫。出身既卑微,人又愚钝,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我给大郎丢脸了。”
虞喆号啕大哭,只不住地叫“阿姨。”
太妃抱着他哽咽道:“我的幸运,怀胎十月,生了个孩子,只因我卑贱,当不得他一声娘,要看看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便想总是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呀,母子情份已经浅到不能听他叫我一声娘了,难道我不该再多努力吗?我想为他做些事情、为他分忧……谁料……谁料……”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米皇后听太妃说得惨,便又淡忘了她刚才疑似在告黑状的事儿了,一边也掉些眼泪,一边不住代虞喆道:“您听大郎怎么说,大郎要奉您出去过年呢。”
水太妃就这么一哭,哭到最后还打了个嗝儿,虞喆已经哭得昏头胀脑了,稀里糊涂的就将太妃给接了出来。米皇后目瞪口呆,她使人请虞喆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水太妃会出来,只是没想到太妃会这样出来。原本惹下大祸的人倒成了个不得已的爱儿子的好母亲,受害者虞喆反是一脸愧疚,长吁短叹。
米皇后被噎着了。
太妃也不太痛快。
先是对皇后示弱,又算是承了皇后的人情,她以长辈自居,又怎会痛快?出来一问,自己娘家人全是白板了,虞喆一直举棋不定,都没有说给他们官复又或者是其他。再一个,她哭成这样,虞喆也没说奉她做太后。这三条已经够让她窝火的了。
虞喆偏偏晚上又来找她,特别恳切地告诉她:“外面的讲究跟宫里的不大一样,阿姨往后有事,便请皇后去做,那些礼仪,她懂的,您也省心。”
太妃快要噎死了,这是被亲儿子指着鼻子骂不懂规矩的老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吗?可是虞喆敢下狠心请她“静养”,吓到了她,才出来,她现在还不大敢生事,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虞喆心里,自然不会当亲妈是恶人,只是觉得她果然是因为出身问题,有些事情不太懂而已。事情交给皇后去做,皇后又是个妥贴的人,太妃就安度晚年就好了嘛。
然后他就开!心!地!走!了!
太妃气得一宿没睡,第二天眼袋肿得像金鱼,恨得叫人去取冰来敷眼。众人只道她这是哭得太惨,眼睛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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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正旦的时候,虽然不得受命妇之朝拜,皇帝的生母太妃还是露了露脸。接见了先帝的遗妃们,又有二王、二长公主等也来见她。大长公主却是个精明人,以其朴素的斗争观对唐仪道:“狗改不了吃SHI!离他们远点!”推说自己还生气,并不肯踩到太妃殿内一步。
不特如此,大长公主看着是个泼辣的女壮士,却也不是没有心眼儿,她要是真缺心眼儿,也不至于能战胜历任继母了。听了消息他就去拍宗正的门,宗正正在家里抹泪——过年了,得走礼。
收礼呢,他担心:“哎呀,咱又没什么本事,人家送这么多礼来,收了怕烫手呢。”送礼他就伤心了,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抱着账本儿、坐在库房门口哭。家里人往外搬一点东西,他就哭一阵儿,搬得不大值钱的,哭声小点儿,搬得值钱些,他就哭得大声点儿。全家都知道他这毛病,劝了也不听了,也没办法让他走,这老头儿除了上朝,剩下的时间都在看着自己家的小金库——风雨无阻的。
大长公主目瞪口呆:“别看这些啦!大郎将祸害放出来了!”
宗正虽然是个守财奴,却不是个糊涂人,听大长公主一说,便道:“这可怎么办?”
大长公主道:“您老可要咬死了,万不能让他做太后!做太妃已经这样了,等她正了位,还不定要怎么祸害咱们家呢。”
宗正拍胸脯保证:“那是!”
大长公主知道这老头儿虽然吝啬些,却还有节操,放心地回家玩耍了。到了时候,只去看米皇后,大家去看太妃,她就回家。
虞喆也拿这个姑妈没办法,在他心里,大长公主果然是没有坏心的,只是不开心太妃做错了事。但是让他再押着亲妈给姑母认错,他又舍不得。这事儿,也就这么胡乱对付过去了。
没了太妃这个心理负担,虞喆这个年终于过得略略开心了那么一点点。于是,改元大正,便是大正元年。
昂州方面估计得没错,改元尹始,得给虞喆修陵了。他不提太妃晋位太后的事儿,却将水家提了两个水货去修他的陵——不是正职,想是知道水货不靠谱。
大家都知道,做工程的,有油水。他这也是没办法了,水货嘛,水平是真没有,可他又心疼舅家,怎么办呢?睁一眼闭一眼,你们从我身上捞油水吧,别来惹事了。一个皇帝,花钱买平安,也够窝囊的了。
郁陶看在眼里,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昔年五人里,只有他才是真的有智慧,否则断不至于有今日。碍于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他没办法告诉虞喆:办法很多,你阿姨闯一次祸,你就削一次水货,再闯一次,再削一次。小闹小揍,大闹……嘿嘿,反正水货家人不少,你就杀一两个,又能如何?太妃是生母,不好过份苛待,水货又不是你正经舅家,你怕个P!他们家不说满头小辫子也差不多了,收拾了,你还能落个“不循私”的美名呢。
可他不能说,一说,就显得他懂阴谋。非特教得虞喆不好,他自己的形象也就不保了。
罢罢罢,不看这些糟心事了,还是想想哪个儿子比较适合去归义吧。
颜肃之父女俩商量出的主意,颜渊之也觉得不错。
昂州新建,县令都能少七八个,就更不要提主官下面的属官了。归义郡,在颜肃之手上的时候,属官就没能配得齐了,当时就是仓促搞的。等昂州建府,颜肃之将这些人带了去,又配上京城来人,才勉强凑足了刺史府的人马。归义郡的架子就空了,除此之外,下面的各县也缺属官。幸尔地方虽大,人口不多,事情相对也就少些,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也能勉强对付了。
依旧缺人。
一面在本地招考公务员——异地任职;一面又将主意打到了京城。
颜神佑说得很明白了:“好与京里多些联系,都绑一根绳儿上。”——这话不好明说,只好悄悄跟她爹说。
于是,便有了颜渊之的信,问岳父:您看哪个合适来给我做都尉?给个人名,我就给申报上去。
郁陶的儿子们已经各有安排了,但是孙子们得有几十个,岂能一一安排得过来。挑来挑去,咬牙送了一个十分看好的四郎郁衡。
郁陶还对郁衡道:“到了那里,让你做人什么便做什么,不要多管、不要多问!”
郁衡长得倒不像郁陶,只可惜郁陶本身底子太差,中和了两代,也只把郁衡给中和成了个大众脸。大众脸很认真地道:“孙儿明白。”
郁陶又嘱咐了一回什么有事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一问姑父颜渊之,一定不要有什么小心思之类的。郁衡有些奇怪地道:“什么小心思?”
郁陶很是语重心长地给这个孩子介绍了中二病的前世今生,以及……中二病家的小变态之类的。特别提醒:“是让你去凭真本事打拼的,你不要管其他的事情。”这也是郁家一以贯之的家法了,郁陶本人就是这么干的。郁衡秒懂:“是。”
郁陶道:“这便好啦,哎呀,昂州挺好的。搁到京城里,这么多能人,哪轮得到你出头呢?你便是有本事,这机会也不定能轮到你头上呀。昂州好呀!”
郁大将军在大夸昂州,为颜肃之吹法螺的时候,是万万没想到,昂州现在已经快翻天了。尤其是归义,又是一片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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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世界上的人,有聪明有蠢,可总的来说,再小众的人群,它也得有几个人。这世上的聪明人虽然不算太多,可也算不得很少。颜肃之父女自然不笨,可也得允许别人长了脑子呀。
这个别人,自然也会包括海贼了。
本朝疆域颇广,海岸线也挺长,是以海贼便不止有一窝。以前颜肃之在归义的时候,只清了对归义有威胁的,再往南些的,也不归他管,他也没那个闲心去管。只要海贼怕他,别到他的地盘上闹事就好。至于参他“以邻为壑”,逼海贼去邻居家串门啥的,他已经有应付的经验了。
想得很美好,然后天下掉下个馅饼,告诉他,那一片闹海贼的地方现在也是你的地盘了,你去搞一搞吧。
这不坑爹呢吗?!
颜肃之不得不接受这种捆绑销售,接到据说可靠的消息,他就带队奔赴新战场了。
岂料这只是海贼一计!
海贼又不真蠢!
海贼也会在陆上有眼线,桑亭等地又不比归义已经被经营得很周密。通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双面间谍之类的人物,海贼军师放出风声,道是大年夜要突袭桑亭。实际上,这只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海贼是倾巢而出没错,却不是奔桑亭,而是奔归义来了。军师算得挺好,你听说我几千号人奔桑亭,还不得拿着家底儿去抵抗?估计还要带船去,那归义的海防,可不就闪了么?
还是大年夜,你在桑亭海边吃海风,老子们在归义登岸,一气杀到你老巢里去。你们不是能攒钱吗?不是卖盐卖糖有好多钱帛吗?全抢了!不是招了许多人来吗?女人都抢了,老弱都宰了,精壮抓来当奴婢。计划完毕。
坦白说,挺不错的一个计划。
从后续来看,颜肃之也确实上当了,他真的就带着兵,连年都没在家里过,就奔桑亭去了。也合该是有事,他们先是分析出将来会有乱,要想在外面乱的时候有一块安身立命之地,就得先把昂州内外的威胁肃清了。颜肃之原本就是这么个计划,现在不过是遇到个突发事件,将事件提前了而已。一点犹豫都没有地,他就带兵走了。
他一走,海贼这边就开心了,喊出了:“到归义过年,钱帛随取,一人许抢一个小娘子。”这样让人热血贲张的口号来!
老天也帮忙,虽然是新旧年之交,西风刮得却并不大,海贼这边有经验的老水手常着舵、调着帆,速度很快地往归义而来。这一回,倒不往盐场的地方登陆了——知道这地方防守得严,就不去惊动了。计划先绕过盐场,登陆后直奔归义城去发财。
走的时候是一大清早,预计在海上稍作修整,到了的时候天好擦黑了,悄悄登陆。地上若无灯塔,夜袭的海船是很难走的。只要天没黑透,登陆就没有问题。天才暗下来一点,海贼的船只就已经到了。在海贼的想法里,防守得虽严,哪怕登陆时被发现了,消息也送不出去——普通百姓,哪里跑得过贼?追上了一砍,结了。
到这里,一切都按照军师的剧本来走,真是太让人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进吧,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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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在生物遗传学上来说,是普遍规律。要在人类性格、能力、成就方面来说,那就不一定准确了。但是,既然流传了开来,就说明还是有准的时候。虽然也有虎父犬子的情况,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还真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的。
比如,现在。
比如,一个中二病养出了一个小变态。
计划得相当不错的海贼军师一定没有听过一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小变态。
归义方面自打头一回遭了海贼之后,就推行了严厉的政策,其中一条就是保密、归义的消息不得外传。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预警办法,颜家的钱袋子在海边,想也知道,不止是已经开发了的盐田,其他沿海地区它也缺不了放哨的人呀!再者因上回有村子遭了难,是以沿海的村寨都经过了整修,至少外围是垒起了高墙或者木栅。
最让海贼想不到的,当属颜神佑把她家玄衣军的训练营给摆到离海边不远的地方了。
本来归义西边是已经开发得比较不错的地方,当然是已经有了人了,颜家初到的时候,坞堡都是建在县城以东几十里的地方,盐田也在东面,——本来就计划着向东发展的。兵力的部署肯定要往东边倾斜。
再者,西边空地已经不多了,闲杂人等倒挺多,本着“军事重地,闲人免进”的原则,颜神佑就提议将这营地建在了东边——这样离昂州新城也比到归义旧城更近些。新城建设,大家都懂的,一应的配套设施都是离旧城略远的,这里面,也包括了新建的马场。
都在东边。
而因为上一次遭了海贼,沿海都很警醒。海贼军师选在天刚擦黑的时候登陆,为的就是能看清海岸。是啦,调虎离山之计用得挺好的,大年夜嘛,兵也调走了,民又都在过年,不可能很快组织起抵抗。千算万算,只有有一个不好——大年夜。
什么叫大年夜呢,就是大年二十九或者三十,这是个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说,这一天是月末,没月亮!夜晚没有什么光源。靠岸是需要时间的,上了岸之后,天就黑了,就得点起灯笼火把来了。
好了,具体情况介绍完了。
海贼方面呢,以为“突然出现在村庄外面的火把与海贼”是相当有震摄力的,将普通百姓吓傻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先抢一点补给,看村子里万一有骡马,还能补充一下,加快行军速度。
等到了之后就傻眼了,确切地说,他们人还没到呢,就被放哨的给发现了。当时村子围墙外面的大门就给关上了!然后就放了信号。
大过年的,本来就有燃放烟花爆竹之类的传统。烟花还是颜神佑闲来无事给改良的(……),本来她想搞个火药啥的,放炮炸山,弄点石头过来砌新城的城墙来的。后来才发现,现在这里的山林木茂盛,她下不去手,这些东西放着也是白放。就招呼了匠人,改良起配方来。其中还有一种,就有点像信号弹了。
尤其适合夜晚来放。狼烟在归义这地方,还真不是很好搞的东西,尤其是晚上,倒不如这个方便了。
没星没月的晚上,纯天然无污染的夜空,也没有什么灯火,超显眼的。就只见一片绚烂的烟火当中,一颗红色的小光球从下而上,直冲云霄,远远的,一站传一站顷刻便传到了归城这里。
红色,急警。
————————————————————————————————
漫天的警报升起的时候,归义这边也是聚作一处的。颜肃之虽然带着人走了,剩下的人,该过的年还是得过的。颜神佑就又当了一次她爹的代表,领着她弟招呼客人。这一次呢,阿婉作为她哥的代表,是出现在前厅的,于是万绿众中,就冒出这两个丫头来了。
因颜肃之去剿海贼,弄得大家颇为紧张,为安定人心计,这个新年,颜神佑就要让它过得热闹一点。城里挂了好多灯笼,烟火也准备好了,准备要放的时候,城门上守城的士卒远远地看到别处先放了起来。定晴一看,卧槽!急警!
急得差点从城门楼子上跳下来!
报到衙门的时候,颜神佑已经要开始致祝酒辞了。
听了这个消息,颜渊之手一松,杯子掉了。他哥刚带人走啊!这满家的老弱妇孺的,咋办?!不对!部曲还在离城好几十里开外呢!这不坑爹呢吗?还好,颜肃之走的时候,并未将所有兵马带走,父子、兄弟俱在的留其一,独子不征。将这些人召集起来,正好守城。
正要说话时,阿婉已经站出来了。
由于是代兄出席,她的位置比颜渊之还要高那么一点点。听了就将酒杯一扔:“阿寿姐,怎么打?”
颜渊之:=皿=!你这样真的好吗?
颜神佑道:“不急。”
丁号是被留在归义的,当时就说:“只恐我们中计了。这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在座的一听即明。
颜神佑冷笑道:“他得想得美!管叫他有来无回。”还好,城里她随时保持了五百玄衣随身带着。又问警报的方位,得知方向,火速下令集合,随她先往营地,再率兵去驰援。海边村寨能放得出警报,就代表还能撑得信一时半会儿的。现在有了良马,不消半日,即可抵达。
低下头,对六郎道:“六郎在这里,招待诸贤过年,好不好?”
六郎想了想,仰着个大头,对颜神佑道:“嗯,阿娘那边有我。阿姐早去早回。”
颜渊之:“……”喂,你托付错人了吧?当你叔我是死人呐?!
颜神佑即刻下令:“放警报罢,令各处坞堡各自坚守。召集城内壮丁守城。阿婉,我另有事托付于你。”
颜渊之心道,这才对嘛,将母、弟托付给山民,海贼来了,往山里跑,也就是了。
岂料他侄女儿却说:“带上你的人,去新城,给我稳住了!不能让他们炸营!”新城工地上,精壮劳力数以万计——这个数字现在已经上升到了接近两万,这要是受了刺激反了营,破坏力颜神佑是不敢想的。
阿婉一怔,大声道:“好!”
颜神佑道:“他们要是不乱,你也不要过于严苛。眼下稳定第一,咱们得撑到他们去桑亭回来。”
阿婉道:“放心,阿郎教过我了。”
“呃?哦,嗯!等下,先取马与你,路上小心,带足了人手。”
“好。”
阿婉的常识也是山璞抽空教的,颜肃之点兵往桑亭去,是父子、兄弟只留其一,阿婉相当不解。且不说山民群殴,通常是倾巢而出了。便是山下,战争激烈一点,就会五丁抽三,即,家里有五个男人,就得有三个去上战场。【1】余下两个也不得闲,不止是种田这么简单,还有徭役征发,负责运粮啦、当差啦、修城墙啦……压力是相当大的。弄得妇女不得不顶上去,种田女人包了。
如果家里没有五丁怎么办?按同样的比例来!这只是官方的规定,实际操作中,大家懂的,逼急了肯定不止这个数。
阿婉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懂就问是个好习惯。
山璞不得不给妹妹讲了仁义道德,讲了文明开化,实在不行就拿现实举例:“我开始有不懂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看,他们这样做,就过得很好。慢慢的,你就懂了。人毕竟是人,有血有肉,有心有肺。也不能全把奴隶当牲畜来看的,你看乳母她们,对我们就很好的。”
阿婉慢慢听着,好像明白了一些。此番听颜神佑又额外叮嘱,一瞬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她哥带走了不少人,以她手上的这些人,要光凭暴力去压制近两万的俘虏,难。如果换一种角度去思考,那就容易得多了。
行了,带点酒、带点吃的,跟大家开个篝火晚会吧!告诉他们:劳动改造完毕之后,就都是自己人了,提前给你们庆功。哦,对了,可以分田地哟,安顿下来帮你们找家人哟。坏人是你们以前的头人,他们害我爹娘,可你们是无辜的呀……现在干活,当是为了换取土地而付的首付款了嘛。
阿婉好像明白了什么,取了马,拿了酒食,带着三千人,奔去跟俘虏们开晚会去了。
颜神佑这才对颜渊之道:“留在归义的士卒这会儿已经开始集结了,此城便交与叔父了。”
颜渊之大急:“你呢?”打死他都不信颜神佑会闲着!
果然,颜神佑微微一笑:“我得去告诉他们,下辈子记着了,我不是软柿子。”
下辈子下辈子下辈子……
颜渊之:……妈蛋!你要去干嘛?
当然是去砍人啦!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距守城卒看到烟火警报还不到一刻钟,归义的信号弹也发出去了,连发了七发。保证周围的人都能看得见,颜神佑说话时,阿竹已经取了臂绳来了。说完话,阿竹就给她绑臂绳,六妞等客女在她的眼色下悄悄退去,现在已经回来了。打扮都换了,个个红绡包头,腰挎长刀,一身软甲,皮靴,手里还捧着颜神佑的佩剑弓囊软甲。
颜神佑道:“玄衣集合了么?”
六妞道:“已经在府门外了。”
“哦,四叔,那我不见阿娘了,别招她哭。”
颜渊之和丁号等人一齐出来相送。
出得门来,五百玄衣静默无声,只有眼睛是活的,跟着颜神佑的脚步而动。
凡京中来的人,眼下固知颜神佑是有些干材的,从权之下,听她的也没问题。但是,在看到归义旧人的表现之后,他们都在怀疑一个问题:听就听了,可你们为什么这么像鹌鹑一样的老实?
现在,他们彻底明白了。五百人无一声咳嗽,连呼吸都仿佛是隐藏的,好似地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口子,从地下亡灵国度踏雾升起了这么一群似人而非人的人形物。隔着老远,好像都能看到黑甲往下滴出的血。
徐昭啃了啃指甲,他是新手,姜云也是,这两位表哥虽然都在归义,但是与颜神佑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颜神佑给徐昭造成心理阴影,从小到大,颜神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坑爹的是她还是个女孩子。好容易长大了,自己也当官儿了,才发现这丫头简直不是人。有你这么管事儿的么?写教程教男人怎么当官儿?坑爹的是……章程写得特别仔细,还尼玛十分实用!
从京城到归义那么一路,徐昭是目睹过父女俩一起训随行部曲的,那个时候,只觉得部曲有些沉闷。他的注意力在山璞那里,而旁人的注意力都在规划自己将来的工作生涯上了。眼下一看,一下子从头冰到了脚。
再看颜神佑,什么废话也没有,取了块黑巾覆面。她一动,玄衣们也动了,齐刷刷也将头盔上的面罩拉了下来。五百人如一人。她走,他们也走,仿佛傀儡一般。
这些兵是徐昭他表妹带出来的,兵且如此,一手缔造这么一群恶灵的人,她会是个什么人呢?
徐昭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还以为他表妹带了一群鬼!
摔!这日子没法过了!妈妈,你要不要也过来?我觉得这里比较安全。
徐昭正在发感慨,就听到一个小胖子在说:“守城的回去守城,没事做的回来继续吃年酒。阿昭哥你没城,陪我阿娘和四娘玩罢。诸位,请。”
大家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红漆的冬瓜站在门槛儿前对他们招手。还说:“阿昭哥,不许让我娘知道。”
徐昭:“……”MD!
颜渊之:“……”MD!他也被吓坏了,愣是没拦得住侄女儿,就这么活活看着颜神佑带着人跑掉了!——就算拦,他也是拦不住了。颜神佑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上回阿花她们村子的事儿,恨得牙痒痒,这会儿她是不肯听劝的。
更有丁号,一伸手,就把颜渊之给拉住了:“这个时候,州府不能不管百姓。”
费这么大劲,将颜肃之与山璞都调走了,所谋肯定不小。沿海那些小村寨,怕很难扛住。如果放任不管,过了沿海一带,奔到新城那里,嘿嘿,近两万的俘虏。工地还有许多器械!尼玛建城的设备也是攻城的良器呀!如果把他们煽动起来了,又有器械,这么多人,你以为归义守得住吗?
整个昂州就没一处城能在那样的器械下存活下来的!送信?行啊,送到了,颜肃之再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要是海贼再聪明一点,来个围点打援,大家就可以一起去死了。必须得自己将这事儿给解决了。
你是成年人,可部曲你领不动,别人谁都领不动!她不去,谁去?
这些话,丁号一个字也没说,不是因为他结巴,说出来费力。而是不能说,说出来了,就要乱人心。现在只求这位小娘子真像他猜的那样,会杀人。
————————————————————————————————
颜神佑一路都要急疯了!
丁号想到的,她都想到了。所以先派阿婉去稳定局势,阿婉能不能稳定得住,她心里还打着鼓呢。如果阿婉稳定不了局势,那就是她将阿婉送到一群随时会暴动的敌人那里加菜!真出了意外,她是没办法跟山璞交待的。
可是,不让阿婉去又不行。第一,他们同族,习惯相同,心理上很能理解,一件事情让阿婉去做,比让别人去做更容易收到效果。第二,颜神佑这里分不出人手来到新城去镇压可能出现的暴动了,昂州军方的人还得守城,只有阿婉手里有山璞留下来的部分精壮可以用。
颜神佑已经不敢去想姜氏听到消息的时候是个什么反应了,她只想着,万一失败了,她死了,姜氏没看到她走,心里会好受一点。姜氏还怀着孩子呢!经不得吓。死也要将这群海贼给拖住了。
何况,她未必就会死!
上百里的地,颜神佑跑得很快,顾不得爱惜马力了,只要赶得到营盘和马场,马有,人也有!
到了地头上,颜神佑命随行的人歇息:“去歇息一阵儿,套车,将那些家什带上,你们去海边,他们必有船,砸沉它们!”作为军地重地,攻城与守城的器械必然是有的。比如抛石机一类。用来架在岸上去干掉登陆的船只,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营盘内,玄衣军早已整军列队,等候通知了。海边的信号弹升空,营盘的哨兵一眼就看到了,然后敲响了警钟。原本准备过年喝点小酒的,幸而还没开餐。于是千户下令,饱食、披甲、列队,等通知。
颜神佑到了,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规矩,是她定下来,要是做不到,她才该哭了。
换马,点兵!倾巢而出!营盘也不管了!打赢了,营盘依旧是自己的。打输了,要这地方何用?!
堂内,几十根牛油蜡烛点着,一幅大地图挂在墙上,已经用小红旗标出了出事地点。内里一个封千户道:“就是这里,还是上次那个村子。现在已经过了些时辰了,怕他们撑不住!”(因是颜家私兵,不好以朝廷之校尉等官职分等级,颜神佑索性拿了千户、百户等称呼了。)
另一个戴千户道:“撑不住还好,能拖延些时日,怕只怕海贼久攻不下,弃此处而奔他处,扰乱全境!”是的,肯定是海边受过难的村子防守做得好,内陆地区,除了土豪们的坞堡,一般村庄都不如。
颜神佑心里咯噔一下,她想的不止是村庄,还有新城工地!
当即道:“上马!”
经过发展,眼下这里倒有四千余人之众。颜家没用五丁抽三之制,而是一户出一人,但是如果户内壮丁多,也有出两个的。眼下户口有三千来户,又有分家的,是以披甲之士超过四千。除开留下的五百人,其余近四千人皆严装,背弓携弩,马上拴枪、腰间悬刀。
黑压压一片,在黢黑的夜里,几乎要看不到人了。远远只见除了开头一、二十艳红衣裳的女人,身后跟着无数马匹,各种毛色的马上……木!有!人!
身后,是五百人在一个千户、五个百户的带领下,直扑海边。
马跑得快、车走得慢,两个队伍渐渐拉开了距离。
颜神佑赶到的时候,村子的大门就快要被打破了。
能撑这么久,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海贼上岸,不曾携带重型的攻城设备——即使带得了,登陆的时候往岸上搬也很吃力。以为拿了弓箭、火油等即可,了不起搬几根木头——这是准备攻城的时候用的。反正,精兵已经被带走了嘛。
村里人恨海贼入骨,更是在过除夕。各家通常是灶火经夜不熄的,连一年忙到头的女人们,也事先做了大锅的菜,想吃就取一锅来,水也是烧了大锅热的,或温酒、或取来喝。这二年收成又不错,税又少,各种吃食大大丰富了。
听说来攻城的,各家灶上大锅一揭,热水往大木桶里一倒,男人们扛起桶来就奔到墙头上往下倒,然后就留在墙头上扛起扁担往下拍。孩子们烧火,女人们运送热水、石块。最后木头井栏都拆了当滚木来使。
是以撑到了现在。
可也快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就见到海贼身后冒出了一群幽灵来。
海贼攻城,还烧着火把。学过物理的同学如果还没把知识都还给老师,就应该记得,人眼能看到物体,跟眼睛在不在光线里无关,与要看的物体有没有被光线照到有关。海贼举着火把,正方便玄衣军放箭。
玄衣军的箭法,是颜家拿箭喂出来的。半弧形散开,扩大打击面,又是突袭,开始用的是劲弩,三轮射罢,海贼方面还没回过神儿来。扭头一看,卧槽!除了红衣女鬼和马啥都没有!
#当时我就惊呆了#
出海的人一般都比较迷信的,马上开始跑。玄衣控马上前,继续追着打。火力压制什么的,真心爽!
走得近了,这才有眼尖的大嚎:“是人啊,不是鬼!”
颜神佑满头黑线,恨恨地道:“给我打!”说完,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里的弩。
海贼人不少,比上回多多了,将人家村子团团围住,铁桶一样。背面已经有海贼攀了上来,举刀砍伤了几人,却听村里锣响:“救兵来啦!”
擦!白爬了!爬进去出不来就坑爹了。
再往下跑。
颜神佑这边,玄衣照半弧形散开的,清完了一面,开始移动着去清理下一面。移动间,队形并不怎么变——没经冲杀,十分完好的队形。
黑夜里,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海贼军师当机立断:“不要跟他们硬拼!将火把抛进里面,趁他们救火的功夫,走!去诈开城门!说是遭了海贼的百姓,要进城避难!”
作者有话要说:YoYo家里有个小变态~
【1】这是真实存在过的,所以也有管当兵的出身叫“三五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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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130章 小说网
既然是倾巢而出,海贼的人数就不会很少,除了留下看船的——这是必须的,不然等抢完了回来一看,船呢?船顺着海风洋流飘不见了,这就坑爹了——其余的都上岸来了。此次海贼数有七千开外,乘着十数艘大船而来。看船的也得留下近千人,是以岸上足足有六千来人。
对于海贼们的经验来说,揍趴下一个县城,足够了。对方撑不过三天。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是,昂州新建,根本没有大型的城池。归义这里,还不如桑亭等处,好歹以前是郡,郡守的治所那里是按郡的级别建的。现在归义这里,以前就是个县,只有个小破县城,偏偏最近又比较富——不抢你抢谁?
以前总在桑亭、密林那里讨生活的海贼们,现在又找到了一头新肥羊!计划着抢完了这一票,就将家再往北搬上一搬,比如,在怀化那边往东二百来里,还有几处不错的小群岛。
岂料碰到了颗硬钉子!
变态是好惹的吗?你不来惹她,她闲下来还要收拾你呢!
这不,倒霉了吧?!
颜神佑早在给玄衣兵定制服的时候就是为了现在这种状况来的,山璞的兵主要是丛林作战,那就是绿色的衣服。颜家部曲,主要是用作正经对面战。颜神佑的心里,己方能少死一个是一个,特别乐意学习白头鹰家的做法,先来几轮火力打击,打残了你,再大军压上,减少己方伤亡。除此之外就是制服了,这一身乌漆抹黑的,当成建制出现的时候,心理上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了。
如果再配上没人说话,连马都乖乖闭嘴(并不是),大半夜的出现了,吓得死狗。
颜神佑的人并不比海贼多,也没有把握打个围歼战,只好贯彻了“断其一指”的方针。以消灭其有生力量为主,一点一点弄死它!她的人也不算很少了,刚出现的时候几乎没有发觉,这才是真-突袭。
千余人齐射的场景,是相当壮观的。海贼这边的伤亡,也是相当壮观的。还没回过神儿来呢,已经遭了三轮齐射了。四千多人,虽然是分成几列进行远程打击的,这一拨打击下来,海贼战斗减员也过了两千了。玄衣狠呀,先用的是弩,是弩啊!御史看到了是会参的!朝廷真要追究,颜肃之都未必能解释得清楚的。
海贼就这么被打懵了,天又黑,还看不到人,看到的都是红衣服的(过年嘛)女鬼!
人类进化过程中深深写在基因里的对于黑暗的恐惧冒了出来,也不知道这一片漆黑之中还有多少人。海贼果断怂了。
海贼的“匪首”与他的军师亲自督战的,两人自然是站在正门之前的。巧了,谁家救援不冲着大门来呢?所以也就冲着大门前将门才撞破的海贼们放箭了呗。就在军师说撤的时候,一枚流箭飞来,军师还说:“大当家,事不宜迟……大当家?”
大当家死得憋屈呀!
不管做兵还是兵贼,运气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这个运气不是说你成不成功,而是说你……会不会无声无息地挂掉!像大当家的这个情况,你说坑爹不坑爹呀?!
好在军师本人也算有些威望的,飞快组织起其他人“战略性撤退”——“这里费时,没甚油水,去他们县城!”
好吧好吧,去县城,一人抢一个花姑娘,走你!临走还要放一把火,顺手劈出一刀去。
亲,杀完了人、放完了火就想走?还要去继续抢?虽然是晚上,但是为了保持高质量睡眠,还是不要做梦的好!
颜神佑当机立断便要挥军掩杀,六妞等手持藤盾,将她团团护在中央。玄衣军流水般将村寨四周巡了一圈遇到跑得慢的海贼,那还有什么说的呢?砍吧!居然也小有收获。
由于村寨中着了火,且玄衣军并不曾携带过多的火把,颜神佑留下了两百人:“帮忙灭火,巡察四周有无漏网之鱼,唤里正等人来,寻些火把。”
说话间,就有人拎了个个腿上中箭的俘虏来。这俘虏也挺倒霉的,腿上中了一箭,倒地上了,正巧射过了下一轮齐射。正以为自己幸运时,老大死了,老大基友带人跑了。他就想,装死吧!等你们走了,我再爬起来跑掉。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十分要命的是,颜神佑对于海贼是十分厌恶的,这容易让她联想到倭寇。并且结合上一次的经验来看,这些海贼比倭寇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下的命令是:“一个不留。”玄衣军里五百人下马,抽-出腰间佩刀,开始职业补刀的工作。
中箭海贼:=皿=!卧槽!“别戳别戳!我是活的!活的!”杀的就是活的好吗?
“不不不,我有内情要上禀!”
好吧,你暂时可以活了。
揪起来,送到小变态面前。
海贼还很客观地流了点口水,尼玛小娘子长得挺俏嗨!颜神佑见他不说话,一摆手,一群玄衣拥了上来——手掣刀。海贼连忙喊:“我知道他们要干嘛。”
颜神佑道:“火扑灭了吗?伤员点好了,跟他们要点火把,堆出京观来,上马,追击!”理都不理啊!
海贼连忙喊:“他们要去攻城哒!”
哦,知道了,已经猜到了。脑袋就被封千户给砍掉了,妈蛋,抓你来是让你招供的,不是让你对小娘子发花痴的。
村里之村长里长等人迎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们老泪纵横,不住说:“可算盼到小娘子了啊!”这村子是不是风水不好啊?每次海贼都要过来!
颜神佑道:“是啊,来了,这回总算没有太晚。老人家收拾下门户罢,我留下人来帮你们。取些火把来,还有跑了的,不能让他们四处祸害。”
急取了些火把,前面引着去照明。
现在就不是特别着急了,通过刚才那一仗估算,这些人总数不会特别多了。而且,已经被打成这样了,再跑到新城去祸害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颜神佑比较担心的是,万一海贼被打散了,跑得到处都是,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就想祈祷海贼那里有组织能力强的人存在,将这些海贼捏成一团,等着她去踩。
老天也帮忙,海贼的军师还真是个有水平的人,匆促间已经还能聚起几千号人,连滚带爬往县城方向去了。说起来,这日子选得也不算差了,天太黑,玄衣军打突袭方便,可是追击就不方便了——看不太清呢。
颜神佑等人不得不辨明了县城的方向,还不能直线列队,颜神佑下令:“分成扇形!”她还得考虑到如果海贼黑暗中跑偏了,想去县城但是没去成,怎么办?到时候她回到了县城,没看到海贼,也不能给人家打差评呀?
果然,海贼还是跑得偏了那么一点点,颜神佑等人一路追,一路将火把远远往前抛,火光中看有没有跑得慢的海贼,拿掉队的海贼当路标。旁人看一个路标拣一个,颜神佑是见一个路标砍一个。
饶是如此,黑暗还是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气得颜神佑大骂:“怎么这么多贼?但凡少一点,老子也将他们围在村子外面砍尽了!记好了,一个活的也不留!MD!”
四下一片静默。
一路追一路砍,还要一路画圈圈,将海贼拢起来,颜神佑心力交瘁。对戴千户道:“你来!”戴千户本是她家部曲,本职是放羊的(……),对此颇有心得。颜神佑心说,我早该这么放手了!
左顾右盼,问封千户:“砍了多少头了?有数么?”
封千户道:“到如今,约有三千了罢?天黑,看不大清楚呢。”
颜神佑道:“只怕还有一半以上!加快!手下利索点儿,不能叫他们散到各处。”
于是加快进度,却发现能砍的人越来越少了。没错,他们人多,有马。可是……天黑。越走越急躁。
颜神佑道:“凡路过哨卡的,都叫他们放起烟火来!敲起锣来周知,四乡遇到生人,统统抓起来,宁错抓,不错放——哪怕有文书证明!抓了统统送到府里来!”
封千户听出了她言语中的恼意,简洁地答了一个“是”字,无有一字赘言。
再往前走,颜神佑顿住了,后面随后诸骑一齐停住,颜神佑对戴、封二人道:“听!”隐隐有喊杀之声呢。
三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还是颜神佑想起来了:“虽然是跑得偏了一点,可是前面……虽然跑偏了一点?!前面是新城方向?!快!探马去看!”
不用探马了,再往前走走,新城那里一片喊杀之声,火把点得特别多、还有许多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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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海贼倒霉,或者说,人算不如天算。
明明已经算好了时间,连颜肃之等人都调走了,偏偏遇到了突发状况。谁能想到归义这里女人比男人凶啊?!哪家将军打仗是不要俘虏的呀?有这么狠的吗?比男人还狠的少女们,你们的脑子还正常吗?
是的,少女们。
万万没想到,离开了海边,往县城去了,还特么慌不择路跑偏了道!
军师很苦逼。
以致于有人来问他:“咱为啥不撤回岛上去?”的时候,他咆哮了:“你懂个P?!你以为他们想不到吗?我就是要让他们想不到!让我退,我偏不退!他们海边一定有埋伏(……),我才不要去自投罗网!天这么黑,他们能突袭,等咱们走远了,就轮到他们抓瞎了!都他娘的把火把给老子熄了!大当家不能白死!我得再去抢一票!”
嗯,打算得也是不错的。
可是,亲,你忘了,这地儿你们本来就不熟呀!还黑灯瞎火的,你这是要疯啊!一路掉队不少,这是肯定的,还有些轻伤员呢,这其中大部分都被颜神佑兜底砍了。
好容易看到前面一片火光,还有开PARTY的欢歌笑语,海贼们开心了:“哎呀!这么快就到了!”
真是开心得太早了!
那是另一个凶残的少女在带着一群人开篝火晚会呢。
阿婉带着人到了工地,意外地,这些俘虏们情绪十分稳定,已经一团一团烧起了篝火唱起了山歌!
阿婉:……=囗=!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大家情绪也太稳定了吧?你唱歌也唱得太开心了吧?是啦,战俘也不耽误过年,可是不应该唱得凄凉一点吗?不应该唱得哀婉一点吗?你们喜气洋洋的是要闹哪样啊?!
看到她带了酒食来,俘虏们还很客气,相当感激地说:“还有酒么?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曾经打算让他们窝墙根边儿上蹲着,马棚都不给睡的善良人阿婉:……
见到这种情况,阿婉反而迟疑了:“你们,已经唱上啦?”
“是呢!天都黑啦,饭也吃过啦,过年了,唱一唱。开心!”
阿婉:“……”接不下去了怎么办?阿郎救命!阿寿姐,告诉我下一句台词是什么!在线等!
神游着被拥簇到了场地中央,阿婉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空旷的广场,四周堆了好些工具、建筑材料之类的。大家也不怕冷,背后就是厚实的城墙,挡风。阿婉喝了半碗酒,给他们发下酒去,问道:“过得还好?”
答曰:“很好呢!吃得饱!吃得也比先前好!”
阿婉:“……”
还是她带来的兵们,很容易就跟这群战俘打成了一片,不多时,就开始一起唱歌了。大家虽然被笼统地称为山民,但是还是有些习惯是不同的,彼此还觉得稀奇呢。又开始斗歌。开始跳舞!
阿婉:……
过了一阵儿,都混得比较熟了,她才问这战俘里面的小头目,大家是怎么转变过来思想的。太奇怪的了有木有,就没有见过这么开心的奴隶和战俘!
答曰:“在哪里干活不是干呢?这里干得又不比在山上重,那一回,头人让人送信,跑三座山,一日夜要送到,在我腰上盖了个印,到时候跑不到就要揭了我的皮。在这里,跑不到,还能有命,顶多打一顿。还能给吃饱。”
阿婉:……
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她哥和她(认定的)嫂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呢。
想明白了,阿婉的的迁怒之情也没那么深了,还很开心地招呼陪她一同来的(也很能打的)侍女们一起,也唱起了歌儿。女孩子们唱了起来,男人们就都停了下来。
告一段落之后,阿婉就宣布了她之前想好的优惠政策了——这其实也是昂州方面已经商议过了的。俘虏们都很沸腾,阿婉见他们没有趁机闹事的意思,又开心地宣布,今天大家尽量玩耍好了,该放的假,还是会放的。
又有人往篝火里加了几块劈柴,火烧得更旺了。
阿婉来的时候是很紧张的,自然是派了人警戒的。海贼们隔着几百米嗷嗷冲过来的时候,阿婉的人已经发现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干吧!
阿婉就招呼一声:“是海贼来了吗?这是要洗劫这里吗?他们都抢过了,我们还怎么过活?抄家伙,上吧!”
嗯,大家就一起抄家伙组织了起来。
海贼离得并不远,只来得及将一些车辆推过来,当路设卡,兜头将海贼给拦住了。海贼远远地看到后面一座庞大城池的阴影,正在兴奋中,还没醒过来,以为自己找对了对方,嗷嗷叫着往前冲。
阿婉趁着这个机会,命令战俘们整队——这点很容易,凡是做工程的都知道,大型工程需要通力配合,必须有组织有秩序。她自己却亲自带着已训练过的三千士卒,就站在车后面,过来一个砍一个。
战俘们也很有秩序地依次点了火把,过来或照明,或拿着正在燃烧的木柴搞偷袭。大家过得好好的,你来砸大家的饭碗,这不坑爹呢吗?
颜神佑带兵赶到的时候,就遇到这么一副令人无言的场景!
也不用说话了,举弩,平射两轮,拔刀,冲锋,开劈!
这边还在喊:“阿婉,我来了!”
那边在叫:“阿寿姐,我快打完了!”
真是破坏气氛呀!
此时,经过来回奔走,大半夜都过去了,天色也渐渐发明了,大家都是一夜没睡。昂州方面是越砍越精神,海贼方面是越来越胆怯。昂州方面越砍越觉得不对劲,抵抗怎么弱了呢?你们没吃饭吗?
真的没吃饭啊!
昂州这边,不论是颜神佑还是阿婉,她们的部伍都是饱食的。阿婉这里还正吃第四顿呢。海贼就比较惨了,他们进攻村庄的时候,玄衣军在吃饭、山民在吃饭。他们打了好有两个时辰了,胜利在望准备进村儿抢饭吃了,吃饱喝足的玄衣军杀到了。然后就是一路被追杀,真的好累好饿啊。
有机会不抓住的是傻子,昂州方面砍得更加用力了!
天光大亮,砍完了。这个砍完了是指——头都砍掉了,只剩下几个看起来穿得比其他海贼好,拿的兵刃也比别人好的海贼,等着审问。两下歇手。
颜神佑接过一碗酒,跟阿婉碰了一下,两边都砍得口渴了。喝了半碗,才问:“这里弄得血淋淋的,是不是不吉利呀?”
陶九妹道:“开门见红,挺好的。”
阿婉想了想道:“也对,就是一堆臭肉放在这里看着恶心,等下找个地方填了算完。”
颜神佑这时才觉得有些疲倦,看大家都喝过了或水或酒,命令列队,清点人马。工地上有好些个受了伤的,也有重伤、也有轻伤,还战死了几十个——都是阿婉来的人,他们有兵刃,冲在前面——把阿婉心疼得要命。
颜神佑这边,开始并没有人受什么伤,只是到了最后冲锋之后,才有受伤的。也都包扎好了。颜神佑舒了一口气,上回死了不少人,她的压力很大,这回如果只是受伤,她觉得还能承受得起——越发坚定要搞科技强军。
阿婉问道:“现在没什么大事了吧?”
颜神佑道:“应该吧。人都砍完了呢。去提过来审一审。”
军师虽然死了基友,但是本人运气颇好,混战到现在,他一根头发都没伤着。就是样子有些狼狈,人还没从“我所有小弟都被放血了”的震憾中清醒过来。呆头呆脑地看着两个黄毛丫头,整个人都不好!
然后揍被阿婉这边一个左胳膊挂了彩的人拎个水桶泼了一头夹冰的冷水!
彻底醒了。
在封千户问他:“你们来了多少人?”的时候,军师很有骨气地一哼。
颜神佑道:“卸了他们的下巴和关节。”
封千户亲自动手,十分给力地卸了军师的胳膊。颜神佑将他的手使马鞭挑起,问道:“读过书?”
下巴都被卸了,还能回答个毛线?
旁边的海贼哆嗦着代答:“是。不不不,不是我,是他,他读过,他是我们的军师。”
“噗——”颜神佑喷了,“他是哪家朝廷的军师?”军师祭酒,这是个职位好吗?你一匪,叫官的名称,你跑错片场了吧?
军师有骨气,不代表别人也有骨气。小小姑娘发起狠来,特别有一种对比出来的强烈恐怖感——女鬼总是比男鬼吓人的。
胆小的这个不用再问,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派了多少人来,留了多少人在船上,来了多少人。
此时,村寨那边人头也砍完点好了,已经派了人来报数了。颜神佑加了一加,点头道:“那就是还有差不多二百来人走丢了!阿封!传信出去!全郡搜捕!抓到一个赏钱五贯!我给足陌的钱!”
然后对阿婉道:“这些战损的,你挑人补齐,他们的抚恤,我出!今天在场的工人,新城完工之后,愿入伍的可以来报名,选不上的、不愿入伍的,授田的时候每人多授五亩。”
自家部曲的惩奖,已经有了成例,就不须多说了。
当下,让俘虏们原地待命,阿婉先归县城报信。颜神佑与玄衣军在简单用过了早餐之后,再扑向海边。
船上的海贼几乎是玄衣军的两倍,不知道打起来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被花姑娘给揍了……
第131章
颜神佑这边正端着个开水烫过的碗,刚喝了一口粥。就见阿婉身后带着几个壮丁,壮丁手里揪着几个海贼,阿婉一指身后:“阿寿姐,这些个要怎么办?”
颜神佑直接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阿婉点头,表示理解,一指军师:“这一个呢?”
“他是海贼么?”
“是。”
颜神佑无语地看着阿婉。
阿婉:呃……那就也砍掉好了。
军师下巴都被卸了,还能说啥?倒是其余的海贼,比如方才卖军师卖得特别痛快的,已经开始嚎叫了:“小娘子,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孩儿!我死了,他们也不得活了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颜神佑:呵呵。
还是封千户知道她,抽刀上前,先将这一个嚎叫的给剁了。
另一位开始跟着一起嚎的,现在见这样儿,也不嚎了,开始骂:“小贱-人!放冷箭算什么本事?有种真刀真枪干一场!”
颜神佑:呵呵。
戴千户也抽刀上前,同样给它剁了。
军师的眼睛里透出的恨与纠结,颜神佑看到了,但是她一点也不想听他有什么悲惨的过往。颜神佑很忙,正经良民的疾苦还听不过来呢,听海贼的诉求,你逗我?
这三个一砍,还剩下两、三个活口连求饶、叫骂都省了,直接瘫了。颜神佑也只微一哂,懒得理,一摆手,都让砍了。你有高堂妻儿,被你害死的人难道就没有吗?跟眼里只有自己、一不如意就要伤害他人、以伤害他人来取悦自己的畜牲,她无话可说。
多看一眼都嫌脏。
摆摆手:“快些用饭,完了往海边去!愣着干什么?跟贼讲公平道义?你们都傻了吗?你给贼公平,谁给被害死的百姓公平?!你们不是那么傻吧?贼说的都信?回去都给老子好好反省!我的兵,命金贵!你们的命,是我的,不是用来跟海贼讲公平的!吃饭!”
和面蒸饼来不及了,也就吃了几口篝火晚会上的食品,火上一热,就这么胡乱塞进胃里。阿婉也没走,带着她的人,也跟着吃了一点——砍了这么一场,也都累饿了。
却说颜神佑吃完了早饭,正准备率人往海边扑去,才翻身上马,就听到后面阿婉大叫了几声土话。由于山璞在一力推行学习雅言和山下文化,虽然民俗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但是语言什么的,已经在慢慢改了,是以颜神佑对于土话,也只是跟阿婉在一起的时候随便学了几句日常用语。
这一句话她也只听懂了几个词,比如“县衙”(这个词是音译的)、“你”、“我”、“海边”、“阿寿”(这个词也是音译),支离破碎的,听不大明白。但是看肢体语言,那就很明白了,阿婉蹦蹦跳跳地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这是要跟着走?
果然,阿婉撒娇道:“阿寿姐,我叫他们去报信儿,我跟你一块儿走,行不?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呢。”
“……你是想去海边打仗吧?”
“嘿嘿,去嘛去嘛~”还晃起人家胳膊来了。
亲,撒娇前先把脸上的血擦干净啊!颜神佑忍不住也摸了摸息的脸。
颜神佑被她拽着胳膊摇,阿婉个头现在也不算很高,颜神佑又在马上被她拽着胳膊往下拉,差点被她晃下马来。“你跟我走了,派去传话,州府的人不信怎么办?”昨天那是权宜之计,谢天谢地姑娘你没事啊,现在大家安全了,小朋友就不要再玩危险的游戏了。
阿婉轻快地道:“那阿寿姐你也派个人一起去,不就行了?”她数学不错,根据供词一算,也就算出来现在没啥大股残匪,也没什么危险了,不趁着这个时候到海边去一趟,回去她又得组织生产建设了,哪里有功夫再去海边玩耍呢?
“哎呀,不要淘气。”
“好了啦,外面也没几个残匪了,挺安全的。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单独去见夫人挨训吧?”
这句话说服了颜神佑:“上马!阿九,你与他们回去!”又伸手指了两个看起来体力略差一点的玄衣,让他们一起回归义报讯。命战俘们该干嘛干嘛,休假期间,日子还得过呀。
一行人这才兵分两路,一路扑向海边,一路奔回城里报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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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这边,到了海边一看,海上斜着两艘大船,飘着无数碎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海边带队的是另一千户,姓穆,看起来也长得端庄肃穆的。见颜神佑过来了,上前一施礼:“小娘子。”
阿婉四下一张望:“这就打完了?”
颜神佑将穆千户身后之玄衣看了一回,问道:“可有伤亡?”
穆千户恨恨地道:“伤了十几年,他们船上也有些军械。砸沉了两艘,其余的……都让他们跑了。”太坑爹了,他们这一帮人,根本没来得及厮杀,这一夜尽跟着跑路了!
颜神佑下马往前看,摸了摸下巴,道:“砸得够碎的啊,也不知道补不补得起来。哎,海贼呢?”
说到这个,穆千户就更郁闷了,一指旁边:“能打下来的都在那里了。”
原来,这海贼来得很多,船也多,穆千户统共只有五百人,拖着沉重的器械赶到的时候,船上已经燃起了灯笼火把,照得目标是十分明显的。穆千户一看就傻眼了:这么多,怎么打?
五百人,赶着车,也就拖来了五架抛石机、二十几具踏弩,后面十几辆的车上还在拖着石头(海边没有大石头)、弩机配用的长箭。这伙海贼的船还挺大的,别想着随便抛一块石头就能把船打沉,你会打,人家会跑,你的射程还有限。
穆千户郁闷地让大家集火:“拣最大的两个打!瞅准了,他们船头尖尖,怕是包了铁皮,不要打船头!”又让将抛石机装上浸了火油的柴草,往船上抛去。
一套乱打,就着船上的灯火,隐约就看见略小一点的船带着一身的光,跑掉了。船越大,转身越不容易,两艘最大的船没有跑掉。穆千户舒了一口气,大船吃水深,离岸比较远,但凡再跑一跑,他就没有办法了。
初时,海贼船上还有人放下小艇来要上岸,然而船一动,带起的旋涡将小艇带得团团转,险些卷到海里,便无人敢动了。干脆跑路,还美其名曰:“先到海上避一避,等大当家的信号,咱们再过来接他们。”
大当家的座船是最大的,正是穆千户的目标,完全跑不掉。船上的人在转向后退的过程中不小心还撞上了隔壁军师的船,真是帮了穆千户好大一个忙。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穆千户正好对准了这两艘船来打。大当家与军师都在岸上,这去舰队无人指挥,乌合之众们能跑则跑。两艘大船上的人跑也跑不了,除非跳海游走。黑暗中,也有人反击,船上也有些武器,这群海贼的船上,也备了些手弩——这便是玄衣伤员的由来了。
两边熬到天亮,穆千户大叫晦气,又组织人打扫战场,比如征调附近村子里的小渔船,举着盾,凑近了登船。船上也没多少人了,遇到了的都清理了。
阿婉大失所望:“这就跑了?”
颜神佑道:“看得出往哪里跑了吗?”
穆千户道:“当是往南。”
颜神佑道:“那便不用担心了,阿爹在南边,不会让他们好过的。伤员上车,其余人与我先到村寨那里看上一看,等下回营修整。”
村子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少不得又有几家办起了丧事。比起上一回,这样的损失已经算好了。颜神佑看罢,见没甚大事,才率人离去。村里晓得她事多,意思意思挽留一下,又有妇女们担着大桶的吃食过来慰劳。颜神佑开了张条子,留了饭钱,让穆千户等人先吃饭。吃完了再跟上来。
穆千户:老子这一天一夜果然是一直在追着大部队跑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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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义城里,凡是成年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睡。六朗与他两个堂兄都想熬夜来着,结果没扛住,都睡着了。
颜渊之快要急疯了,看着睡得呼噜震天的丁号,恨不得把他打成个句号。好在陶九妹带来了好消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郁氏便劝姜氏去睡,姜氏扶着头道:“都等到这会儿,我再等她一等罢。吩咐厨房给她们做些热饭食罢,回来好歹吃口热的。”
外面,丁号抻了个懒腰,对颜渊之道:“府君,既然已经大胜了,现在当出告示安定民心了呀!还有,有残匪四散的,也要让百姓小心呀。”
颜渊之冷着脸,跑去办理了。
丁号嘿嘿两声,踱着四方步,去找李老先生蹭饭去了。
颜神佑和阿婉回到归义的时候,天已过午。昨天走的时候是急行军,走得快,现在回来的时候又累还拖着许多车人头,日头偏西才到。
正常情况下,看到一个人头,都要吓得哇哇大叫,现在看了这一堆人头,居然没人害怕,都在围观,指指点点的:“哎哟,这回比上回的多哎!”
“是哩,可咱兵马也比上一回多呀!”
“对对对,小娘子都多了几个。”
不知是谁起的头,围观群众又开始齐声叫起好来!又有颜渊之揪着外甥和姜云组织起群众搞慰问子弟兵的活动。好一堆大爷大妈们领着孙子孙女儿,捧着个碗,里面装着或是酒水,还有小朋友手里拿着被自己舔过的糖,伸长了胳膊,恨不得给塞进人嘴里。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玄衣们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在马上坐得笔直,山民们步行,也觉得新鲜。戴千户快要疯了,快别拦着了,早饭吃的就是粥啊!海边也喝了好多粥,不能再喝酒水了,我要上茅厕啊!——笑容都扭曲了。拧脸一看,旁边的封千户也是同样的表情,有了难友,戴千户觉得好过多了。
一行到了衙门口,颜渊之已携六郎出迎了。颜渊之个儿高,一看后面车上的东西,急忙将大袖一垂,兜头将六郎的脑袋罩在袖子里了,对颜神佑道:“拿去游街,别吓到了六郎。”
六郎一蹲,从他的袖子里跑了出来,仰面道:“阿姐。”
颜神佑将他抱起:“有没有淘气?”
六郎抱着她的脖子,笑道:“没有学阿姐淘气。”
阿婉捂住嘴巴偷笑。
颜神佑:……
颜神佑与诸人打过了招呼,对两位千户道:“拿人头去巡个街,安定一下人心,你们分班,城住驻着。你们俩略歇一歇,半个时辰后过来。”城外还有老营盘,都是走惯了的。千户们如蒙大赦,急匆匆带人出城找厕所去了。
进了衙内,先内诸属官,展示一下自己挺好的。然后去拜见姜氏,姜氏见了颜神佑,也没力气说别的了,只说:“回来便好。热水热饭都齐备了,你们两个梳洗了用饭,有什么事儿,等会儿再说。”
颜神佑也是真的累了,拉着阿婉,自去休整不提。姜氏舒了一口气,邀郁氏一起去自己的卧房休息。
洗了个热水澡,觉得满身的血腥气尽了,人也精神了些,颜神佑又拿冷水擦了一把脸。这才到前面跟大家开会,一群大哥大叔们也熬得挺惨,都是一副死狗样了。虽然没上战场,这一夜的担心也没比别人少。
见颜神佑到了,方章便汇报:“接到小娘子的消息,已派人周知各处,发现海贼踪迹的即刻上报。城里一切安好,安民告示也都贴了出去了。使君那里也有消息传来了——使君那里已经布防了,问小娘子安好。”
颜神佑道:“还有呢?”
丁号慢腾腾地道:“小娘子想想怎么上表朝廷吧。”
颜神佑:“……”对哦,好像又抢了亲爹的生意了。
一时两千户也到了,这个虽然仍然是颜家部曲,在座的谁也不能小瞧了他们去。是以他们也有一座,向颜神佑汇报了最后统计出来的战果,斩首多少级、打沉了两艘船、自己伤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之类的。
州府没有兵曹,一是没有合适的人,二是颜肃之也不肯放手,这事儿由颜肃之自己管,眼下便没有议事的人了。颜神佑就让方章去搞统计,然后报给颜肃之。古工曹听说新城无事,舒了一口气。
好容易正事说完了,徐昭颤悠悠地问了一句:“斩首这么多,俘虏呢?”
颜神佑奇怪地道:“又不是两军对垒,要什么俘虏?”
徐昭:……所、所以都杀了么?
颜神佑:对呀,你有意见吗?
徐昭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颜神佑问道:“还有事么?”
众人一齐摇头,颜神佑一挥手:“那就散了罢,一夜没睡,怪累的。我去歇半天,有事儿大家看着办。今天晚上再好好乐一乐,大年初一,好好过年,开心一下吧!”
真正开心的只有你……还有你旁边这个小丫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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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是被爆竹声吵醒的,统共这么大的县城,不管哪处放一个大炮仗,其他地方都能听得到。
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急匆匆穿上衣服,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吃饭了。门口遇到了阿婉,两人一起进门,颜神佑坐在姜氏左手边给她留出来的位置上,阿婉坐在她下手,颜神佑对面是六郎堂兄弟三个,按着次序坐着。
一面吃一面听姜氏放下筷子道:“先垫一垫,过一时再往前面去。”
颜神佑两颊鼓鼓地抬头,姜氏微别过头去,道:“与你弟弟们一道往前面去罢。”
颜神佑点了点头,饭都忘了嚼。
“阿婉也去罢。都多带几个侍人。唉,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样了。”
郁氏笑道:“想来有此大捷,二郎那里也会轻快很多了。都是好消息。”
颜神佑这边混了个六分饱的时候,前面来报:“有捉到海贼送过来的啦!”
啥?
颜神佑匆忙带着一群小弟往前面走。
前面,颜渊之正指挥着众人摆桌子,男人们事情比较多,统计战损啦、琢磨代写奏章啦、安民啦……饭开得就晚。颜渊之反而闲了下来,就安排着宴席。见颜神佑来了,还说:“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颜神佑道:“听说抓着人了?”
颜渊之道:“是啊,被村妇发现的。”
也是海贼倒霉,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本来就走散了,将脸上血一抹,刀一藏,看到个村子就摸了过去。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往一个坐在门口做针线兼晒太阳的大妈家里去。
见了先唱一个肥喏,然后说:“老妈妈,我是往南赶生活的,紧赶慢赶要回家,还是没赶上,路过您这里,讨口水喝。”
大妈眯着眼睛将他上下一看,点点头:“喝水就够了么?我这里灶下还有饭,你先进屋,我去灶房给你取饭。”指着旁边一间小屋,上面有烟囱,看起来像是灶房。海贼确实又累又饿,往灶房里去了。
大妈连笸箩都没拿,刷就把房门扣上了,还拿个大锁将门锁了。然后拿起墙根边儿个大铃铛就摇了起来,一面摇还一面喊:“快来人呀,有贼哦!抓着海贼有五贯钱哦!”街坊蜂拥而上。
事后,据大妈说:“一身腥味儿,当老娘没长鼻子吗?”
这只是其中一例,据说,后来被抓到的一百多海贼,倒有一多半是被大妈们发现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的,什么走路样子比较瘸、说话口气她们不喜欢、口音听起来不对、对老人家没用敬语……
————————————————————————————————
总之,归义的情况是稳定了下来了,还过了一个比较不错的新年。
桑亭这里,颜肃之与山璞两个却是心里暴跳如雷,还要装成没事一般,要稳定人心。
桑亭郡看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掉进了冰窟里。这消息是他传给颜肃之的,颜肃之信,也是相信的他。结果他判断有误,将颜肃之的老家留给了海贼。只要有个万一,颜肃之能生啃了他!想到这里,桑亭郡悲从中来,险些放声大哭。
看颜肃之居然没有反应,他哆哆嗦嗦地趴地,问颜肃之:“使君,回援吧!”
颜肃之冷冷地道:“不用了!王八蛋!以为老子好骗吗?!那就让他们骗吧!”
啥?不是气傻了吧?
颜肃之却已经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说话了。他算过了,留在归义的兵力不算特别少,至少守城还能凑合……不对!卧槽!新城那里有俘虏!海贼未必能组织起来俘虏,但是只要俘虏炸了营,跑得漫山遍野都是,那这几年建议归义的功夫就白费了。
抬头看看屋外,好么,一片漆黑。外面梆子又响,已经过了三更了。颜肃之道:“不许泄漏了消息!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四更起身,整装!”天黑,往回赶也赶不了多少路。不如好好休息,然后加速回撤。
——毕竟不放心。
四更天,全员整顿,埋锅造饭,饱食严装。收拾好了,归义这边的捷报也到了。颜肃之哭笑不得,当即拍案:“整装!开船!拦住了打!”
山璞跟来,是预备参加陆战的,这一回也要求上船。太憋屈了!上了当不说,还让一群妇孺担惊受怕的,是个男人都得火。
当下扬帆,才到海面上,就遇到了回撤的海贼的船。
船行海中,比马在地上跑要慢,也就是这么个时间差,加上海贼船上剩下的人少,划船也不快,就这么被颜肃之给拦住了。
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颜肃之的船,就是为了打海战准备的。海贼的船上,每船只剩了几十个人,顾此失彼。要是都划船呢,就要被追着打。上甲板反击呢,船就停了呀。
焦头烂额!
颜家父女是一样的作风,海贼一个不留。海贼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计划,它就成功不了呢?
这个问题没人有义务给他们解答,反正,颜肃之揍完海贼,出了小半口气,带着余下的怨气,他将炮口对准了桑亭郡的豪强们。
众豪强:……
就在颜肃之这样的愤怒,在京城诸公看来根本就是矫情,这个贱-人,有人帮你干翻海贼你还不乐意吗?没见大家已经愁成什么样了吗?
原来,就在昂州的捷报传入京中,虞喆受到鼓舞后在年假里召来诸公商议,又给他加了三千封户之后。正月才过,朝廷就收到了急警——有人造反了!
不是诸王,是乱民。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好了,海贼的事情就这么告一段落了。写剿匪好痛苦TT
开启新剧情。
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切到爪子?!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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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颜肃之的心情是愤怒的,这很好理解,让闺女看家,可不代表他就计划好了让闺女跟入室抢劫的劫匪干架呀!中二病的神逻辑就是:我可以准备,你不可以来!
与他相对的,朝廷这边的想法是:我特么要有个准备就好了!
毫无征兆啊亲!
才过完正月呢,正要展开春耕工作呢,正旦才宣布改元的呢,皇帝的陵还没正式动工呢。你们这是要闹哪样?
这样说的人肯定没有听说过一个词——青黄不接。
过年了,你得吃点好的吧?吃完这几天,一揭米缸的盖子,见底了,什么都没有了!那吃点野菜吧,还好,已经春天了,拼命挖点野菜什么的,也混了个半饱。照这么挨下去呢,洒点菜种子,拿瓜菜填肚子撑到秋天好了。可万万没想到啊,小皇帝改元之后,他得修陵了。
征发就不用说了,居然还要加税!以前先帝在位的时候也修陵,也没见加税呀!
那是因为先帝在的时候,五王不敢有什么动作呀。现在这加的,不是修陵的钱,是将来准备打仗的钱。行了,不要说了每户加收一千文。不多,对吧?可谁家会造钱呢?得拿了你家农副产品去换,至于怎么换,就不是你说了算了。简单地说,得再加一层盘剥。
通常情况下,你压迫一点、剥削一点,百姓也都忍。再加加码,还是忍了。他们就像是头老牛,很是任劳任怨。但是如果仗着人家不反抗就一直加码,再憨厚的老牛也有被压垮的时候。
百姓……不!干!了!
这么大个国家,自然是有贫有富,有人多有人少,有风调雨顺就会有自然灾害。遇了灾,连野菜都没得挖了,还要再加税,这不是逼人造反么?
摔!不干了!
便有能人喊出了口号:“饿死是死,造反也是死,反都是死,死也要拖个垫背的!”
一口一个死,这位也是被逼急了。
对于朝廷来说,十分不幸的是,被逼急的不止一个人,几乎整个地方的人都被逼急了。既然是能人,自然提出了十分响亮的口号:等贵贱、均贫富、分田地!
好了,前面两个可以先放一放,最后一项真是打动人心呀!有了这么个口号,我们姑且可以称之为义军首领了。首领姓史,排行第九,前面八个姐姐,就为了生他出来,人称史九。一场饥荒,八个姐姐饿死了六个,爹娘也病死了。他不造反谁造反?
一夜之间,齐集了三千余人,真揭竿而起。没有兵刃,穷得家里只有一口铁锅的大有人在,哪里还有剩余的铁?!唯一的兵刃,是官府下来催缴的衙役佩的刀,被夺了过来。
义军攻占了县城,也不能说是攻占。天刚亮,城门一开,他们就涌了进去了。县令被杀,粮仓被抢。十分作死的是,县令家里还挺有钱的,官仓里米也多得是。史九当即兑现了承诺:“排队!领米!”
却又分派人去将县内书吏等都拘禁起来,平素风评好的,都留了下来——他也得要些有文化的人给他办事。欺压百姓的,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杀了。城内百姓受到了鼓舞,也都暴动了起来。县内富户被杀了不少,也有冤的,也有不冤的。可这个时候,哪还会管那么细呢?
一直乱了三天,这才稳定了下来。史九也有些本事,第一整顿了县内的档案,弄清楚了他现在的地盘有多大。第二请了些有名望的乡老来,让他们到县内居住。第三赶紧的征急精壮,大家操练起来,把铁匠铺子等都控制起来,攒造兵器。第四,往乡间各处搞宣传,号召大家一起打土豪分田地。第五,往邻近县宣传,将造反的事业做大,将水搅浑。
别说,虽然变起仓促,却也做得似模似样。
县令等死了,也没人传出消息去,直到半个月后,他率领匆匆训练出来的士卒去进攻邻近县。这才有人觉出不对来,邻县着了慌——他们的情况也不比这里好到哪儿。县令也郁闷了,他又不敢代朝廷说不收税了。那还能怎么办?打包了金银细软,打包了老婆孩子,跑吧!他弃县了!
一气跳到郡守跟前,嚎啕大哭:“府君,大事不好了!有反贼!”
郡守一个倒噎:“又怎么了?”府君还没醒酒呢。这位乃是一位正宗的世家子,雅善丹青、嗜酒、好学,就是不懂细务。朝廷发什么命令,他就丢给府里主簿等人,自己又缩到后花园儿里玩耍了。听着伎妾的莺声燕语,尝她们素手递过来的美酒,画她们美丽的脸庞……
一听这样,他也准备打包跑路了,问:“还有多远?到哪里了?”
“到卑职县里了。”
“那是多远?”
“一百里?”
周郡守当即跳起:“快告诉娘子,赶紧收拾行李!来人,套车!”
他也跑了!
义军都傻了,再没想到能这么顺利的!造反不但不会死,还占了一个郡呀!
史九士气正旺,即刻在全郡推行他的策略。先占领府衙与官仓,然后开了武库,取了军械来武装他的手下。一气将部队扩展到了万人,而后巡视乡里,遇土豪劣绅,凡有百姓诉苦的,都将人家男丁杀了。财富搬取,史九自号“天命将军”,财富自留一半,另一半散与百姓,得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
他还给百姓分田,与百姓约定,分田与民,民什一而税,交给他来养兵。
天命将军在地方上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他的事业,周郡守在大地上玩儿命地狂奔,一气奔到州府,将事情禀报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又带着妻儿一路奔上京城。
————————————————————————————————
朝廷这些年遇到的乱贼不少,还没遇到过发展这么迅速的。虞喆前头刚夸过颜肃之,并引申开来,说他自己的治下真是欣欣向荣,这就被扇了一记大耳光。
夭寿哦,小皇帝的脸都肿了。
新任柴丞相不得不出列提议,赶紧调兵去镇压,以及,这税是不是暂时先别加了啊?再收,反的就不是这一处了。柴丞相没好意思说,你的坟也先别挖了,缓一缓吧。
最后议定,税,已经收了的就收了,没收的,就先不收了。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赶紧发下去就是了。
可派谁平乱呢?世家不用说了,看跑回来的郡守的出身就知道了,这帮子人,玩耍起来满高端的,做起正事来,不不不,根本就做不起来正事。这话其实也不对,世家也有能带兵的,比如楚丰,可他是太尉,轻易岂能为一郡而离京?比如姜戎,可他是管宫廷禁卫的,职位也挺高的,也不太合适。
抛开世家不提,还有土鳖们。可土鳖们好日子过得久了,新生代不能接替祖业的大有人在。先头就有郁陶的儿子,镇压不成自己死了。李今年轻,却是一根独苗,虞喆也轻易不能派他去。要是颜肃之在就好了,可楚丰又说:“颜肃之在昂州,剿匪剿到一半,回来便要前功尽弃了。”
郁陶、赵忠都是老将,按说是没有问题的,可派了他们,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不然还能派谁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虞喆做太子的时候,后补的少傅尤老先生说了个悄悄话儿,给虞喆出了个主意:“何妨自昔年五将之子弟中择人?他们子弟总有上百人了罢?难道就只有一个颜肃之吗?难道个个都像大将军的儿子那样不善战么?”
虞喆一听,觉得有理,便召集了五家子弟齐集。
运气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比如海贼那位大当家,出师未捷身先死,死得无声无息的,都没有个猛将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好让他死得壮烈一点。又比如史九,原本就是个略有点头脑的乡民,赶上了时候,登高一呼,全县响应,小半月拿下了全郡。什么坞堡之类的,统统白搭,遇什么揍什么,前仆后继。算来也是青史有名。
又比如虞喆,尤老先生说得没错,五姓后人,加起来男丁有上百人了。这其中,赵忠的贡献十分巨大,其他几家加起来,都没他家人多!虞喆在这百多号人里,一眼就看中了赵忠的第三子——赵朴。
赵朴同学长得十分像他爹,看上去就是个猛将的样子,十分高大上!
虞喆难免犯了这么个以貌取人的毛病,就点了他了。
世家也不反对,反对了,派谁去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真刀真枪干的。就他了吧。郁陶略觉不妥,然而赵忠儿孙太多了,郁陶不可能一一了解,也不知道赵朴的水平,只得问了他几个问题。赵朴小时候也读过几天书的,长大了虽不再爱这一口,答一些问题还是可以的。
郁陶又试他武艺,见他力气也是有的。心道,也就平这一点乌合之众,当是可以了。便不再反对。
谁知道赵朴同学也就是个样子好看,他因父荫做个小校,平生带过的兵数目不超过一千。更坑爹的是,他没有继续到他爹在砍人方面的天赋,却偏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名将。
就这么匆匆上阵了。
然后就败了。
三月初三,赵朴“战死”,史九方面宣称,一打照面,赵朴没打过他,然后就跑了。被他的人追上,搞死。史九趁大胜之威,将地盘扩展到了两个郡!
赵忠坐不住了,不得不请命。
尤老先生拈须不语,心说,就你们家?口上却劝虞喆:“赵乃老将,必会马到成功的。不如许他携子孙上阵,为了子孙,他也会拼命的,这也是给他子孙送功劳嘛。诱之以利,可比旁的都管用。”
虞喆深以为然。
于是诏令赵忠亲往,点了他四子十孙随行。
一直打到五月初五,赢是赢了,这没什么好怀疑的。赵忠人品不咋地,常识一塌糊涂,但是论起行军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生擒了史九,将这位天命将军的高层僚属一气捆了,带到京里来。俘虏了五千余人。
大捷!
可赵忠一点也不开心,他四子十孙,十个人里,流箭死了三个,最蠢的一个初上战阵,鼓点一响,马没吓着,他吓得掉下马来摔折了腿!
虞喆挺开心的,提议让他做骠骑大将军。特意加了个“大”字,以示郑重。做就做吧,也没什么人反对,朝廷现在需要武夫。尤老先生因为出的主意成功了,也得到了虞喆厚币赏赐。
真是皆大欢喜。
岂料郁陶却找上了尤老先生。
尤老先生等世家,对于郁陶还是没那么鄙视的,客客气气请他进来坐。郁陶四下一看,意味深长地道:“公安乐否?”
尤老先生笑道:“逆贼已平,我为陛下喜。大将军,请。”
郁陶叹一口气,除了鞋子,进来与他对坐。看尤老先生桌上正摆着一副双陆,自己与自己下棋玩呢。郁陶拈起一枚棋子,随手一放,道:“少傅下得好棋。”
尤老先生道:“什么呀,左右互搏而已。人老了,讨人嫌,都没人陪呢。”
郁陶道:“以前是谁与少傅下棋?”
尤老先生不笑了,静静地看着郁陶。
郁陶道:“我知赵猪儿不好,有亏于他夫人。只是,太傅您是做过陛下太傅的人呀!”
尤老先生问道:“逆贼平了吗?”
郁陶长叹一声道:“您好歹给陛下留下能平乱的人。”
尤老先生道:“十二娘父母去得早,同族姊妹里,唯她最与我谈得来。长兄幼妹,我长她十二岁,不怕大将军笑话,我当她女儿似的看的。一朝嫁了,人都说嫁与个英雄,呸!我只恨不能早早与她报仇!还要看着仇人百子千孙!大将军还要说什么?”
郁陶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管不着。能管,也断不致叫赵猪儿胡来了。陶今日来,只盼少傅此后能以国事为重。我便不管其余。”
尤老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省得。”
郁陶摇头叹息,起身告辞。
回家就叫了一子二孙来:“我给你们办手续,都给我去归义!去找阿衡去!”一子,乃是现在的少子郁菁,两孙,一是长子郁成之子,一是上回战死的儿子的遗孤。统统打发去了归义。
郁陶自己是要为朝廷尽力的,却未必想拉着全家一起死。总得留点后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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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就收到了这么一拖二的三个亲戚。
彼时海贼之余孽已抓得差不多了,颜肃之已经巡完了桑亭,以一种丧心病狂的速度,在密林那里扫荡着豪强们。
豪强很惨!谁发家的时候没点黑历史呀?偏偏遇到一个受到了刺激的中二病。
颜神佑却过得很滋润,自从将那几千颗脑袋堆成大大的两处京观之后,归义全境,乃至于桑亭郡,对她的评论都是:在小娘子面前要乖乖的。
具体表现为,在归义,她这个代管的人,说出来的话,效率比以前高了一倍不止。有什么命令,以前反对的人会直接说反对,现在他们已经用一种商议的口气了说:“是不是得将新义县衙(姜云)也放在新城呢?”
是的,新城建好了,筑城的俘虏们已经分批安置了,有家属已经在永安等地安置的,可以过去寻找。觉得归义好的,就在归义分田地——人口越来越多,现在已经不如开始的时候能分那么多地了——接家人过来团聚。总之,新城一片和谐,连民工都很和谐。
按照原先的规划,正中就是刺史府,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十分气派,后面是生活区,极其宽敞。州府也就比京城小那么一圈而已,这个是规定,没办法。归义郡府也设在城内,这个也没有问题。
难就难在三个县,哪个县跟着刺史府走呢?与后世不乐附廓不同,现在大家都乐意跟着上司在一块儿。城大,安全,跟领导在一块儿,升迁也快。更妙的是昂州新建,也没什么地头蛇是县令得罪不起的。
丁号地盘在北,打滚儿要来。姜云地方在西,虽然远了点,但是呢……他是世家子,管的也是所谓大族的领地,地位比较高。徐昭还是颜肃之和颜渊之的亲外甥,管的地方也很好——靠东,离新城近。看起来他最合适。
可是丁号死活不肯,很想赖在城里。现在敢打滚儿闹的,也就他这一个人了。
颜神佑被这么个结巴+磕巴闹得头痛欲裂,最后拍板:“再给我找个县令来,你就到州府报到!长史,干不干?!”
丁号果断闭嘴:“我去想。”
颜神佑才舒了一口气,就又有人来提姜云了。颜神佑板着脸道:“去请他来!”
进言的乃是古工曹,他督造了新城,虽然大致蓝图是颜神佑画的,但是微调、合理建设却都是他的手笔。是以近来颇觉有些脸面,也就乍着胆子提了这么一句。听颜神佑这么说,忙道:“别别别,是我觉得……夫人近来产育,兴许想见见娘家人呢。”
颜神佑摸了摸下巴:“他不住这儿也能见的。现在也不是太忙,过两天叫他过来住几天就是了。”
古工曹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京城的公文就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颜神佑打开了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心道,难道真的出事了?否则郁大将军何以数月之内,连送了一子三孙过来?真像我猜的那样?
这个时候,她就恨身边没个人一起参详了。方章主管钱粮等方面的文书,虽然以前只是管一县,但是肯吃苦,又肯学习,如今掌管一州,居然也只是略略吃力而已。这就不是一个能出主意的人。
卢慎倒是可以,却跟着颜肃之出主意去了。丁号又离得远,否则颜神佑也不会放话让他进州府了。一个李先生,据说很有水平,可是现在却只肯教六郎读书。学生有没有名字他都不管,可见也没把自己当正经老师。姜氏出月子还得有几天,现在正跟才出生的八郎大眼瞪小眼呢。
颜神佑伸手敲了敲桌子,派人去请颜渊之,想问问他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人还没走出门口,便有何三亲自来报:“颜府君来了。”
颜渊之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郁陶做事仔细,也发了一封信给颜渊之,让他先告诉颜肃之,让颜肃之收留。信上还说,解释的书信让郁菁随身携带。
颜神佑看了信,道:“昂州是朝廷的昂州,既然朝廷下令了,大将军何须这般客气呢?都是亲戚,大将军的为人,咱们都是知道的。”
颜渊之道:“我觉得不对味儿。”
颜神佑道:“我猜……可能是朝廷里出事儿了,大将军这是留一手呢。”
颜渊之问道:“那是什么事?”
颜神佑道:“尤老先生的赏赐,得来好奇怪。”
“?”
“没见大将军的实信儿,我也不敢乱说,只盼是我猜错了。”她二舅妈就是尤家的女儿,这种八卦知道起来毫无压力。赵忠原配的妻子就是尤家的人,论起来比二舅妈还长一辈儿呢。二舅母提起赵家便咬牙切齿,则尤老先生推荐赵家人,赵家还死了这许多人,不能不令人生疑。
颜渊之一头雾水,直到三天后颜神佑从郁菁手里接到了郁陶的亲笔信,并且解释道:“家父出巡未归,叔父且随我四叔歇息,府上阿衡如今很好,住处已为各位备下了。”然后将信就给拆了!
郁菁:……!熊孩子!那是给你爹的信喂!还有,你爹不在,让你叔来接待我们就好了,你一个小姑娘出来干嘛?
颜神佑已经一眼扫过了信,递给颜渊之,颜渊之看了,叹道:“果然如此。”
颜神佑道:“我这便行文与阿爹,四叔且管待叔父与世兄们。想来四娘也想娘家人了。”
颜渊之拽着小舅子出去了,一路走,一路给他科普:“老实点,在这里,第一个不能惹的人就是她,其次才是她爹。”
郁菁:“……”
到了郡府,郁菁叔侄三人与郁衡相见毕,便由郁衡陪着,往见郁氏。姐弟姑侄相见先哭,再互致问候、取京中书信等,皆不用细说。
寒暄过了,郁菁不免要提上一句:“在京里,我看颜家样样都还好,怎地现在,他家小娘子这般能管事了?”代她爹掀御史台只能说是权宜之计,可代她爹管这一州事务,又要怎么说?
郁氏大惊:“你说她什么了?”
郁菁郁闷地道:“临来前阿爹阿娘嘱咐过,我什么都没说,就是觉得奇怪。”
郁氏放下心来,严厉地对弟弟和侄子们道:“天下的路,是给有能为的人走的,”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你们以为那六千海贼是谁杀的?”
郁菁也不傻:“阿姊是说?”
“知道就好,别说出去。我当时在场,他二伯去桑亭了,归义就这么个管事儿的人,人家管得起,你就得服!”
郁菁唯唯。
被讨论到的颜神佑此刻正在琢磨着怎么分派郁家新来的三人的任务,她倒是想把郁菁扔给颜肃之,余下的两个呢?
正头疼间,封千户默默地进来,默默地将一张小纸条传给了颜神佑。
颜神佑打开一看,又叹气了。上面写着:太妃知国家艰难,以积蓄捐助。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尤老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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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颜神佑拿着纸拿发了好一阵儿的呆,真是万万没想到啊!
当今国家就这么一个活着的太妃,虞喆的生母,先帝的水贵人。
这位女士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上不得台面,有点小聪明,但总是被她用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用颜神佑的话说就是“典型的没规矩暴发户家姨太太”的形象,说她突然深明大义了,打死颜神佑都不肯相信的。
但是这消息却是她的人传来的,并且,还是相当可信的。
自打一夜半天,将海贼给烩了之后,归义太平无事,昂州太平无事。新城有人督建,杂事大家不敢推搪,都争相做了。颜神佑闲了下来,一是看她娘养胎,二就是着手搞一搞情报工作。
原先从玄衣里调出去的,主打还是搞些军情之类的。现在又给它细化,招收了除了精壮之外的其他人员,进行有计划的培训,编写了些颜神佑智力能及的范围内的密码本,又绞尽脑汁,对情报人员的组织进行了调整。诸如单线联系之类的。
虽然意识到情报工作是相当重要的,能做好的都是功臣,是有大贡献的人,是值得尊敬的。然而搞情报工作的在土著们的眼里,密探这样的手段,上位者用了,是不光明坦荡,是不信任人。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也要受点白眼,大家对他们又点怕,还有很多厌恶。
颜神佑也不傻,就给这项工作安了个好听的名字。正经一点的,叫“舆情上传”,说是为了及时收到基础群众的呼声。文雅一点的,就叫个“采风”,也是了解民情的重要手段。
君不见御史这个职业,也是干的类似的勾当么?不过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于是昂州刺史府,在六曹之外又多了一个部门,内部人员称呼为“舆部”,外部人员还不一定能知道有这么个部门存在。就算知道了,从字面上来看,也可以猜成是搞地图测绘的。反正,昂州新设么,有什么不同于其他州郡的部门,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情。只不过这个部据说还在筹建之中,有效果了,再上报朝廷给开编制、开工资。
现在,舆部上传了这一分情报来,开始考验颜神佑的分析能力了。
颜神佑左看右看,皱了皱眉毛,心道,间谍能打入的级别还是低了呀,能知道的情报太少了。目前只能判断出一点来——太妃背后有人,除非她的脑袋被上帝的金手指给摸了。然而无论太妃做了什么事儿,从根子上分析,只有两个目的:一、虞喆;二、当太后。此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想明此节,颜神佑便即提笔,写了封信给颜肃之,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她的观点,快马发了过去。接着又提笔给京中写信,比起颜孝之,她更相信楚氏的智慧,这封信就是写给楚氏的,请她当心一点,太妃这可能是有什么图谋的。
写完了这些,才抻个腰懒,站起来走上两步。心里却在盘算着,万一太妃得逞了,水货们还不得上天?跟他们打交道还真是够恶心人的。颜神佑一点也不想这国家乱,可是看朝廷这么个样子,不乱也不行了。别说外患了,光内乱就够喝一壶的了。
新君比较信任的老师跟新君比较倚仗的将军有宿仇,里面还填了一条人命和尤家的脸面,不死不休的局面。这大概只是冲突的冰山一角,还有内廷里,太妃出面了,皇后呢?怎么没有动静?“婆”媳争权?人头能打成狗脑子吧?
这真要乱起来,站队问题就特别难看了。颜神佑觉得,她们家可以坐山观虎斗,手握昂州,轻易不好搀和进去。但是唐家那里,招娣的未婚夫又是齐王,这事儿又有些难办了。
正在想事的时候,门上来报:“丁先生到了。”
丁号得得瑟瑟地过来了,像一只高傲的仙鹤,只可惜听过他的点顿音之后,颜神佑对于他学问的景仰已经碎成了渣渣。现在只能客观地说,丁先生学问好、见识高,其他的,就再也夸不出来了,结巴很出戏的好吗?
丁号有得瑟的理由,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替死鬼,不不不不,是代替他当知县的人,自己过来找颜神佑兑现承诺来了:“找袄到人,就又让我,我到州州府五里来!”好激动,又结巴上了。
颜神佑道:“人得能用。”
丁号拍出了一张简介:张瀚,男,二十九岁,孝廉出身,经史皆通,主修法律。并且,丁号着重强调了这小子年轻时是在家务家的,十分了解民情。曾经出过仕。但是遇上了个蠢上司,鉴于上司太蠢,又不管事,所以全郡的事务都是他在管的,他也任劳任怨。因为管得很好,上司升职了,却过河拆桥将他赶回家吃自己。
颜神佑也不跟他废话:“过来考试。”
丁号瞪大了眼睛:“做县令!”
颜神佑道:“不做县令也给他个合适的位置!识字的,我都用得着,如何?真金不怕火炼。”昂州不但百姓人口少,识字的人更少。不是说主修法律吗?如果庶务不行,那就到贼曹去当主管,或者到学校里去教书,都行。
丁号想了一想:“成。”
再想一想,又问:“我做甚?”
颜神佑道:“先做功曹,如何?”功曹主铨选,这是个相当重要的职位了,也体现了对丁号的信任。
丁号狡猾地地笑,问道:“六郎如何了?”
颜神佑道:“李老先生您比我清楚。”
丁号憨笑着摸摸头:“还矮是,时候未到!”
颜神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丁号依旧笑得憨憨的。颜神佑心说,我怎么越看你俩的出身就越觉得不对味儿呢。左右看了看,最后翻了个白眼:“罢罢罢,找到合适的人了,您就过来,找不到,还在你那新乡县呆着罢。”
丁号欢快地起身:“回去收拾行李啦~~~~”
颜神佑惊奇地发现,这是头一回听丁号能把话说得这么顺溜,不是结巴,也不是磕巴,就是正常说话。不禁有些反省,让一个名士过来做个穷县的县令,是不是对丁先生太亏待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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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号推荐的张瀚兄因为远在老家吃自己,就算丁号写信忽悠他过来,一来一回,也得个把月,丁号且当着他的县令。颜神佑也在做着她的(除了本州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代理刺史的工作,工作颇为复杂。
一切新建,又添了好多人口,各级衙门的人手都不齐全。如今腾开手去,颜神佑第一件事情就是着手准备至少是归义境内的公务员考试。
张榜,就是招些书吏,只要识字的、没有黑历史的、三代家世清白的,都可以自己报名。考试内容也简单,语文、数学、法律。语文包括识字、公文写作、经史等,数学就是简单的运算和几何,法律就是本朝律法和一些判例。
农忙前考完,好让他们上岗,帮助应付秋收后的一系列问题。
招考中考数学,还是为了攒造户口黄册与鱼鳞册,进行全郡、如果有效就推广全州的人口普查与土地测绘。
颜神佑自己将考试时间与规定,以及本次招考人数等做个大概的估计,等一下跟颜渊之、方章、丁号等人商议一下题目过后,送颜肃之批准,就可以开始考试了。
写好了计划书,还没来得及叫人,又被姜氏派人给唤了去。
颜神佑到了后面一看,姜氏还在床上躺着呢,新生的八郎睡得像头小猪,郁氏在一边暗暗啜泣。
颜神佑奇道:“这是怎么了?”
姜氏道:“看你管不管得住你两个兄弟?”
哪两个?三郎五郎?颜神佑用眼神问姜氏。
对啊,就是他们啊。姜氏用眼神回答。
交流完毕,郁氏也不哭了,哽咽着道:“这两个小牲畜,见天不肯读书。不读书便罢了,还不老实,整天嚷嚷要去寻他们伯父从军。”
颜神佑:“……小孩子吵什么呀?考试合格了吗?”
郁氏道:“神佑啊,你去看看吧,他们听你的。”
生物总有一种慕强的心理,谁厉害就听谁的。对于三郎和五郎来说,颜神佑的拳头够大,刀子够快,他俩就以她为榜样,虽然听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这两个弯弯绕绕还不太灵光的家伙,老天爷补给他们敏锐的直觉。觉得这位堂姐比他们大堂哥那个很标准的士子,更让他们想学习。
颜神佑抹了一把脸:“他们在哪儿?”
郁氏道:“缠着他们舅舅和表兄在演武呢,都在我们家那里!”
新城很大,除了刺史府、郡守府等官僚机构,还有许多市坊,一时半会儿的,勉强算是“地广人稀”,所以新城目前宅子是不少的,以至于州府不得不下令迁徙。
卢家等十分识趣地主动认买了高级住宅区的房子,并且很有商业头脑地多买了几处。颜神佑也不客气,就给自己家也划拉了好大一片街区,美其名曰:私宅。自然也就顺手给将来可能来的亲友们也准备了几处宅子,而颜渊之家,自然也在照顾范围之内。
郁氏说的“我们家”,就是在衙外的私宅,这算是私产。衙门,那是公产,不做官儿了,得上交的。
颜神佑亲自赶往四房私宅,直奔演武场,就听到里面噼啪乱响,打得十分热闹。五郎一看到颜神佑就放下了手里长枪,跳过来叫“阿姐”。郁氏跟在后面追和气喘吁吁的,看他们这样儿就生气,伸手往儿子脑门儿上一戳:“你这蠢样儿,别在你阿姐面前丢人现眼。”
作为一个准中年妇女,郁氏将在娘家时淑女的一面全抛了,挨个儿开骂,从儿子到侄子再到弟弟。骂得郁菁都傻了:“这个,学一些也没什么不好,京里那些个人,小鸡仔儿似的……”姐你眼前这个丫头他爹,喝个喜酒都能干翻八个啊!谁说斯文人不需要锻炼身体啦?
三郎极大声地道:“我是要做将军的人!”
这小子之前被教训过,本来都老实了,可是除夕那会儿颜神佑带兵走,他悄悄跑出来看了。第二天又正大光明地围观了凯旋,小破孩儿雄心又被激了起来,变本加得地折腾。这几个月来闹得郁氏实在受不了,就跑去找颜神佑来收拾他。
颜神佑将他上下一打量:“想做将军?”
“嗯!”大力点头。
“那行,我考考你,合格了,就做将军。”
郁氏目瞪口呆,亲,你拿错剧本了吧?说好的抽打熊孩子呢?打他满脸花我都不带拦的呀!求打醒我儿子!打残无所谓,只要能让这个没头脑别上战场去当炮灰!
郁菁叔侄三人很有兴趣地也围观了考试现场,据郁菁后来说,围观过后,他到颜肃之帐下就可老实可老实了,也不用担心自己走了,侄子们鸡血上头了。实在是,三郎被修理得好惨。
颜神佑道:“许你和三郎一拨,我问,你们俩只要有一个答出来就算你们赢。四娘,请取笔纸来,我来给他们评判。”
兄弟两人紧张地结成统一战线。
颜神佑的问题很随意:“好了,现在,外面有敌入侵,你们要怎么办?”
三郎抢答道:“领兵出征。”
颜神佑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了个“壹”,然后在“壹”字下面打了个大大的叉:“回答错误。”
“不对不对,是先防守。”五郎补充。
叉下面又添一个叉:“还错。”
郁菁也来了兴趣,问道:“那当做什么?”
郁菁算起来是叔叔辈,颜神佑认真地回答道:“先发现敌军再说吧。找不到敌人,打的什么仗?下一题。”
问:“如果知道敌人在哪里、有多少——这个我就不问你们要怎么知道了,仓促间未必能够全部知情——点兵了,要怎么点?”
三郎道:“拣能打的点。”
“什么样的能打?”
“听话的。”
“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听话?”
“训练!”这个五郎知道,他开始抢答了,“令行禁止,赏功罚过。”
“那不错,好了,我就不问你们能不能真的训出来兵了。你现在出征了,要注意什么?”在“贰”下面留空。
五郎道:“后方,不要被抄了后路。”
“还有呢?”
弟兄俩都眨眼了:“嗯?”
郁衡不得不给两个小表弟解围:“粮草,大军未动,粮草先行。”颜神佑面无表情在“叁”后面又打了个大叉。
三郎十分不服气:“可是阿姐上回打海贼,也没用管这么多呀,不到一天一夜,六千多海贼都打死了!嗨!多痛快!”
颜神佑头疼地道:“我停下来吃了两顿饭你们造吗?”
“哈?”
“我来回跑了几百里地!光赶路我都能累个半死,还要再砍人,不吃不喝怎么可能?!你以为粮草就只是粮草吗?那是后勤辎重,不到一天一夜,听起来威风吧?我造我跑废了多少马吗?我和卫队的马跑废了二十匹,全废了。玄衣四千人,他们跑得路少些,废了两百多匹马。没建马场之前,全归义都找不到这么多军马!也就用了这一回了!你们造我带了多少箭吗?知道后队带着踏弩吗?这些都没有,你赤手空拳跟人打吗?”生气地在叉叉下面又打叉。
三郎张大了嘴巴,手足无措,有点想哭的样子。
颜神佑道:“你说要做将军,就冲做将军去,战阵热血,男儿都喜欢,可最后赢的人,但有勇,还须有谋。学当学万人敌,不要学匹夫之勇。”
三郎蔫蔫地答应了一声,颜神佑缓下口气道:“学好了,再来找我吧。”
三郎怯怯地问:“那,我还成吗?”
颜神佑笑道:“为什么不成?”
五郎小声道:“读不进书呀。”
“那也没什么,赵骠骑到现在还不识字呢,你要觉得还不如他,就放弃吧。”
三郎一张小脸就虎了起来:“我才不会比他蠢哩!”
郁菁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你们这样公然说长辈的坏话真的可以吗?
颜神佑又问:“我就不问你怎么列阵了,只问你,如果首战不利,你要怎么聚拢士卒?”
三郎:“……阿姐,我知道,我自己画叉叉。”
“胜了之后呢?要做什么?”
三郎才要画叉,忽然停下手,这个我知道:“打扫战场,杀掉俘虏。”
颜神佑脚下一滑:“啥?”
五郎小小声地道:“阿姐不就是这样干的吗?一个不留!”阿姐好帅,么么哒!
颜神佑张开五指,糊了五郎一脸,面无表情地道:“谁教你们的?我砍的是海贼,那是匪,跟兵能一样吗?杀降不祥,懂不?做将军头一样,就是要分明白什么样的事儿能干,什么样的事儿不能干!”抢过笔来,“伍”字后面气得连打三个大叉。
弟兄俩都有点懵,郁氏趁机大喝一声:“都拿了几个叉了?!还做不做兵了?!”
俩熊孩子齐声答道:“做!”
郁氏:“……”
颜神佑:“……”这不是我不帮忙啊。
郁氏:……QAQ
颜神佑道:“那就先用心去学罢,将这些都弄懂了,再说。”
郁氏拿着手绢捂脸假哭:“我这造的什么孽哟,好好的孩子,一说到这些事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定是你们两头老祖宗的错!学也不学点好的,就学会蠢的了。”
对于这种生起气来亲爹和公爹一起骂的女人,颜神佑和郁菁都很尴尬。三郎五郎想是见得多了,除了尴尬,也不着慌。非但不慌,反而还铁了心似的,五郎一戳他哥,三郎就在亲妈假哭的背景音里发问:“阿姐,那我和五郎要是都考过了,能入伍不?”
颜神佑道:“想明白了?”
三郎道:“嗯!现在好好学!”
郁氏不哭了。
五郎接口道:“学好了就去做将军!”
郁氏又哭了。好造孽哟~
颜神佑只得劝她:“四娘休急,他们学不好,也不会有人收的,还得老老实实呆着。学得好时,从来军功最重。颜、郁两家,莫不因此而起,学得成时,也不是件坏事。学不成时,他们也没脸再提了。”
郁氏黯然道:“那说好了,他们不够格儿,可不能放他们胡来。”不然还能怎么办呢?眼看越长越大,读书还是不上心,光靠亲戚拉扯,什么时候是个头?也是得寻个机会挣一分功劳。可又担心他们的安全,刀箭无眼啊!郁氏大为纠结。
“好。”
这个时候,大家万万没想到的是,等三郎须发皆白的时候,这么个学渣,居然动了心思,找了个文书,口述让人纪录,还让他出了一本兵法概要来。真是……万万想不到呀。
——这都是后话了。
郁菁却想,虽然大家都说她是有点本事的,但我未曾亲见。若只看眼下这情景,若说她能领兵,倒也不是不可能了。为将者,果然是不能只管厮杀,旁的什么都不顾的。调兵,也得知道兵从哪里调,攻城,也得观察哪里防御差。这些都不明白,一味往前冲,那是给敌人送人头送功劳去的。
伸手拍了拍姐姐的肩膀,笑道:“说不得,阿姐以后要享他们的福了。”
郁氏哼唧一声,看看两个儿子果然是老实了,还是有点不痛快。死刑和死缓的区别,有啥好开心的?
颜神佑在她耳边道:“好歹现在不闹了,学得成时,只要老天赏他们这口饭吃,便也坏不了事儿。”
郁氏没精打采地道:“累你跑这一趟了,”低头看看满是叉叉的纸,“是他们狗改不了吃——”
郁菁睁大了眼睛,郁氏到底没把最后一个字给说出来,郁菁呼出一口浊气,心说,还好还好,我姐还没有成泼妇。
颜神佑一点也不作戏的,她真的为军马的事儿愁得要命,除了这四千,还有颜肃之带走了两千匹,这一批就给了他们这些马,多一匹都没有。军马都是骟过的,用一个少一个,想生都没得生——那得看种-马跟母马的。
养一匹马驹到成年,到训好了,也得好几年的时间。她现在要忙的事儿还挺多,见两个堂弟暂时安稳下来了,飞快地辞出,又去琢磨着要到哪里再坑一批马来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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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州府才坐定,京城颜孝之那里又来了更详细的信息,里面还夹了楚氏的条子,写的是:太妃擅作主,皇后不知,帝感念太妃,恐还有后着。
颜神佑愣了愣,心说,还会有什么后着呢?如果只是这样,顶多说她仗义,大义不算太亏,朝臣现在还是能顶得住的呀。她才犯了错不久,不是么?
接着,唐仪又送了情报过来,写的是:太妃那主意是后宫一个小采女给出的,恐怕后宫里要热闹了。
颜神佑:哪怕热闹了,这太妃还是成不了太后呀。一个姨太太,一个姨太太思维的皇帝,能整出什么招来?
这一次,却是她失算了,虞喆毕竟还是受过正常教育的、智商比较高的人类。母子才是真没什么解不开的仇,虞喆是真的被母亲感动了,早忘了曾有的压一压太妃的意思,还真想给亲妈搞个太后来当当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真是太容易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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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姜还是老的辣,颜神佑那点水平跟楚氏一比,就显出不足来了。楚氏料定太妃这边有后着,颜神佑还不解,后招马上就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出招的不是太妃,而是虞喆。
颜神佑近来很忙。
颜肃之一边在密林郡里横扫豪强,不止是横扫,还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来扫。这个理由不能说你家门前马路太脏,你这个人真坏,然后就把人给抓起来。必须得有点影子、有点证据,比如说强抢民女之类的。颜肃之累得够呛,带的兵也累得够呛。因为越往南,天气越热,大家已经出来小半年了,也是够累的了。可这九十九拜都拜过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再累也得办下去。大后方?都交给留守的人吧!
随着永安、桑亭被扫荡一新,两郡上报的事务的对象也都移到了刺史府里来。虽然有方章等人帮忙,丁号作为新加入的人也十分有建设性,颜神佑依旧是忙。眼下还有一场考试等着她去搞,从开辟考场——这个好办,新城有的是地方,也有规划学校和考场——到出试卷,再到制定评判标准。
现在连雕版印刷都没推广呢,倒是有给土布印花的,可印书的那还真没有。这预计几百份的考卷,得找人抄,还得保证不泄题。纸又比较宝贝,拿来印卷子又有点可惜,是不是要抄到竹简上?
还是丁号不拘一格:“拿块大板子,写上题目,让他们自己抄好了嘛!”
这问题才算解决。
开考前三天,新城里挤进好从看起来很斯文的人,都是来应考的。丁号换了便服出去蹓跶了一圈儿,回来说:“看起来倒是有几个可看的。”
颜神佑听着他的电子合成音,半晌无语,她跟丁号讨论题目已经讨论得快要吐了。初试有初试的题目,过了初试的还有复试呢。得按不同的成绩给定分儿呀。她原本还说要来个密封姓名的,现在一看,窝去!纸的可以有密封线,竹简亲你要怎么糊名?
正踌躇间,京城又来了一封信。依旧是舆部的情报,上面写的内容让颜神佑的脸色十分精彩:宗正奏请为二王生母上尊号。
到这个时候,颜神佑才知道,事情大条了!
本来以为,太妃这是要靠扭转形象,做几件好事,然后才好谈条件的,没想到这出招的人居然这般狠!
丁号见她脸色不对,问道:“怎么?”
颜神佑也不避他,横竖这消息过不两天邸报就会到了,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丁号看了,也皱起了眉头:“这个?”
颜神佑冷笑道:“二王生母,还能有何尊号?譬如李归仪,已经是九嫔之首了,还能尊到哪里?她又生了齐王,自然是齐王太妃了。”
丁号严肃地道:“则,天、子、母、与、藩、王、母、同?”
颜神佑道:“太妃与太妃还是不一样的,只是……咋一听,还真是,没什么区别呀。难为他能想出这个主意来,不知道是谁的办法,真是绝了!”
丁号道:“还、有、五、王。”
长点心的人都知道,五王的生母都死得差不多了,在高祖的后宫,就已经折了俩。后来先帝与哀太子等一通闹,兵戎相见,殃及池鱼。一个一个的,也没得到太妃的追赠。现在要是有人提出来,五王是表态好呢?还是不表态好?
颜神佑与丁号面面相觑,这件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连朝廷诸公都不好再装聋作哑了。他们远在边州,也没什么能使得上力的。现在在京中的人,怕是要气得三天吃不下饭了——除非大家都能不要脸,说不给通过。想也不是很可能的事情嘛。
丁号沉痛地道:“宫廷就此多难了。”
颜神佑道:“朝廷就此多难了。没见过女儿做了太后,父亲还是白丁的,必要追赠、追谥,赐爵,而后有承袭。”一想到朝廷里立着那么一帮子水货,颜神佑就觉得头疼,这潭水,怕要搅得更浑了。
有气没力地扯着袖子,颜神佑道:“今年怕是要给朝廷贡上几万石粮了。”再没理由拖了呀!都几年没正经给朝廷上缴收入了?再不缴,怎么可能没人质疑昂州的钱粮都去了哪里了呢?到时候天下未乱,朝廷仍安,你不交钱粮,朝廷解你的职,你乖乖从了,还是扯旗造反?
丁号满脸的守财奴相,心疼地道:“也只好如此啦。”
颜神佑道:“只盼别再有坏消息啦。”
丁号道:“使君那里传来的,都是好消息。小娘子休要沮丧,只怕京里有人更难熬哩。”
颜神佑道:“我阿婆就肯定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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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猜得不错,楚氏也很不开心。她先料到了一步,觉得肯定有变,却实不曾料到是这般变故!颜神佑看到要尊奉二王生母,就能猜得到结尾,楚氏如何猜不到?
可猜到了,不代表她有办法。办法也不是没有啦——搞死水太妃,一了百了。想也知道,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这一招不能使!现在怪谁都晚了,楚氏也不是个总回头看的人。恨了半天,也只好给昂州去了个情报,然后派人给唐仪送了封信,写了自己的推测,让他好自为之。又给几处亲家通了个气儿,让大家看着办吧。
然后楚氏就“病了”,病得特别不适应京城的炎热,说要去乡下消暑。
这是一件挺正常的事情,她老人家三月里刚过了五十一岁的生日,是个纯正的老年人了。不耐热,要避暑,多么好的借口!往米皇后那儿报了个病,有什么大型活动别算她的名额了,接着就带了一大帮子的孙子孙女儿回颜家坞堡去了。
紧接着,姜戎之母蒋氏也病了,也带了些晚辈去乡下避暑。她近年来身子常不好,病倒也是正常。郁陶夫人蔡氏倒没病,但是郁陶的老岳母却病了,蔡夫人二话没说,带着一帮子人,呼呼啦啦陪着老娘下乡——她“侍疾”去了。
弄得京城上下都很紧张,今年真的有这么热吗?怎么都避暑去了?往年更热的时候也有,也没见走这些人的呀。
楚氏这是恶心的,如果是先帝元后还在,拜就拜了。现在拜个水货,她是真弯不下这个膝盖、低不下这个头。眼不见为净,不如一走了之。
虞喆还不觉得,盖因报病避暑的都是老年妇女,你能拿人家怎么办呢?你能让老年人不病不死?扣在京里,真要热死了,又是一篇好文章了。他还有一种猜测,觉得这是有些人不想搅进他和齐王之间,是以躲开了去,越想越觉得这个才是真相。
固然气恼这些老女人太可恶,不肯向着他这一方,居然袖手旁观。这却比另一种猜测要好得多了。
宗正的奏章是虞喆下的手,他没有直接找上宗正,却是通过安插在齐王府里的内应,给齐王提点了一下。齐王也觉得对,这傻孩子到这会儿还没明白过来,这是帮着水太妃来个“水涨船高”呢。跑去找了赵王,赵王也没反应过来,觉得有理。赵王生母位份比水、李都低,赵王也觉得怪难为情的。
二王一起找上了宗正,哭天抹泪儿地,就说心疼亲妈。按照规定,咱们做了王,亲妈也得跟着享福了吧?齐王书读得不错,给宗正摆事实讲道理:“古早的时候,哪怕父亲还在的,儿子封了王的,生母都可称为王太后了。如今不好称后,只称太妃,难道也不可以吗?”就差说“子为王,母为虏”了,当然,他们的情况也没有这么极端就是了。
宗正问他孙子:“他说的有没有这回事?”
答曰:“是有的。只不过,现在怕难弄呢,没看五王的生母都还没这待遇么?”这孩子比宗正看问题又聪明在别处了,十分不欲祖父掺和进这事儿。在他看来,他们家与皇室血统已远,在安全距离之外。妙又妙在皇室现在也没啥亲戚了,还得把他们家摆得十分靠前。只要别乱掺和,只要江山不倒,他们就富贵永存。何必夹到中间,两头不讨好呢?
没想到一句话提醒了齐王,哭求宗正:“我们知道艰难,可是我们没办法自己提呀,还请阿翁可怜可怜我们一片孝心。”
宗正左右为难。齐王与赵王还有些积蓄,都拿来送与他,只求可以接母亲一起就藩。宗正思来想去,道:“我先试试口风。”他也没说死了。
到虞喆面前蹭前擦后的,委婉地问:“不知二郎三郎的母亲,您打算怎么个安排法?”
虞喆道:“他们也没个打算,只好我来养了。”
宗正问道:“若他们有打算呢?”
“什么打算?”
“他们要请去奉养。”
虞喆故意叹道:“那也好呀,他们对我,总有些误会。两位阿姨都上了年纪了,往后身子只会越来越不好,万一在宫里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还不定跟我怎么闹呢。”
行了,宗正回去就上表了。
朝廷接着就炸开了锅。看不出的人有,看出来的也不是没有。都傻眼了,心说,你个死守财奴,抱着你的钱睡不行么?非要出来找事!
宗正还以为办了件大好事呢,两头都不得罪,还得了齐、赵好些钱。
先反应过来的是齐王,他忽然不对味儿!宗正上书之后,他回来跟他亲妈一说,李昭仪眉花眼笑的:“哎呀,我就盼着咱们能一道儿走,呵呵,阿水生了天子,不也只是个太妃么?还被亲儿关了这好几个月,有甚好威风的?还是我的儿子好!”
擦!齐王就震惊了!这事儿不对啊!哪有天子的妈跟藩王的妈是一个待遇的?!
虞喆,你要做甚?!
虞喆正开心地笑着看你被他当猴耍呢!哪怕齐王恨得要杀这进言的舍人,虞喆也不能让他得逞,不但救下了自己安插的钉子,还训斥齐王不重士。用虞喆的话来说就是:“士大夫岂与奴婢同?我且不敢视士人如奴婢,何况尔等?!”
士大夫与奴婢,别看都是皇家的臣子,却有着本质的区别!
齐王岂能甘心,他狠一狠心,反正上书为李昭仪请封的不是他,而且如果这是虞喆一计的话,虞喆肯定要让这事儿办成,不然水太妃做不了太后!真不愧是兄弟,脑回路是一样一样的,齐王很快就猜到了虞喆的想法,然后他就上书。
你拿我当猴耍,我也不要让你开心!
齐王联合了赵王,请求为叔王们的生母也追封一下下。好人做到底吧,大哥。
这回轮到虞喆翻白眼了。
满朝公卿看着这仨毛孩子在朝上唱大戏,百般滋味在心头。虞喆让他们议,他们干脆不肯议了,太极一个打得比一个好,说出来的话跟没说一个样儿。一问就背各种礼仪制度,死也不开口说一句准话儿。
士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打击!
水太妃那样的货色,当初米丞相死拦活拦没让在先帝手上当成皇后,现在让她做太后?大家脑子还没病!至于什么看国家有难,以私房积蓄捐助,以为大家不知道吗?她根本舍不得,出主意的另有其人!
这事儿还得从大长公主那里说起,在先帝的时候,皇帝死得早,后院都是小老婆,天天跟斗鸡似的互啄。你管事,大家掐你,她管事,大家掐她。最后损人不利己,先帝就觉得自己的后宫一群小可爱,太天真太可爱了,那么纯朴那么娇憨,都是不会管事儿的白莲花呀。懵懂无知的,那就继续保持吧。请了他姐过来帮忙。
大长公主在宫里势力不小,听说太妃捐款的时候,大长公主整个人都傻了:“什么?她?!那个眼皮子浅的小-贱-人!她恨不得拿太府的钱库当棺材!她会捐私房?不趁机捞就不错了!”
这个时候大长公主已经怀疑上了。大长公主朴素的观点里,她看中的人,变好了,就是老天有眼祖宗积德。她讨厌的人做了对事儿,那就是包藏祸心。水太妃正是她讨厌的人,儿子没当皇帝时巴结大长公主,独生子一当皇帝就摆谱。大长公主心里的落差不可谓不大,很有一种这么多年的好心都喂了狗的感觉!
直到唐仪来找到,如此这般一说,大长公主暴跳如雷:“我说呢,我说呢,物反常为妖!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的主意!”
她动手了,一查,就查出来这事儿是水太妃给虞喆搞的几个美人儿里一个聪明的给太妃出的主意了。
虞喆在孝期里,哪里好搞娃出来?本来悄没事的,改元之后搞几个人过来也就罢了。现在闹得动静太大,膈应了他,别说生娃了,睡都不去睡。美人岂能不急?来做妾的,就得找靠山。皇帝不喜欢,皇后待她们也挺冷淡的。傻的就想往皇帝那里凑,被米皇后拿住了打个半死,扔到掖庭里,皇帝还说打得对。
聪明的这一位就瞄准了太妃。也是太妃战斗力太强,跟虞喆打一个照面儿,就从禁闭变成了一切照旧,虞喆待她比以前还要好。这个大腿不抱,还要抱谁的?
见太妃,诱以太后之位,水太妃虽然心疼钱,却在一句:“圣上必是心疼亲娘的,只是没有理由给您晋位。您做出来了,剩下的就看圣上的了。等您做了太后,现在拿出去的,难道还找补不回来么?”
水太后算了一笔账,又积自己这二十年的斗争经验,觉得划算,妥妥的!
出主意这位亲,才因太妃进言,做了个美人,就被上到皇后、下到同僚,内到大长公主、外到群臣……给惦记上了。
有时候,主意也不是能乱出的。大腿也不是随便抱的,大腿粗,不怕事儿,可抱大腿的胳膊,它是细的呀。
眼下这么大动静,因为区区一后宫想争宠,弄得大家都不得安生,你说恨不恨?
可水太妃喜欢她,虞喆也觉得这主意妙。
虞喆起意给太妃晋位,正是因为太妃“深明大义”。年前被太妃那么发自肺腑的一感动,虞喆就觉得亲妈受了委屈。想给她晋位,又怕她再犯糊涂。现在多好呀,太妃“改正了”,给他做脸了。虞喆自然是肯相信生母是为他好,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当得起太后之位的人。
年轻人,做事总是有些急躁的。是以觉得进展快的时候,他不会觉得“是不是太快了,要降温”,而是觉得“就该这样”。
水太妃又是这位姓乐的美人劝的,虞喆当然觉得乐美人真是解语花,一看人也不错,倒对她另眼相看了。乐美人也不居功,只说:“是太妃早有此心,心疼圣上,夜不能寐,妾以言相劝,才能开解此事。”
虞喆越发觉得她不掐尖好强,又为皇室内部的安定团结做出了贡献。更是欣喜于自己的生母是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人,便以美人之位酬其劝谏之功。转头乐颠颠给太妃谋划晋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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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二王上书,请将叔王们的生母也给个好听的职位,虞喆傻眼了。原本正傻乐着呢,现在又被倒打了一棍子。这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答应了,恶心。
不答应,计划就卡住了!
虞喆噎个半死,又问大臣们:“可以么?”这回又加了一句,“只说可与不可,休议其他!诸公欺吾兄弟年幼乎?”
这句话就说得很重了,原本因为猜出了他的意图,还想拦上一拦的人,都缩了脚。脑筋正常的人看一看郁陶,发现这位大将军也是不想管的样子,就更没人去管了。除了大义名份,大家看这位实力派都不反对皇帝了,大家还有啥好反对的呢?指着皇帝的鼻子说: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妈出身太卑贱了,当太后地不行!
这不找抽呢吗?
好吧,你乐意,那就成了啊!
公议了,给这几位都加了尊号,一加就加了七个,五个死人,两个活人。
签完了文书,满朝都在等着下一棍子呢,来吧,让打击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已经有不少人猜到了,傻子有,聪明人也不少。楚丰干脆请假看妹妹去了,表示现在就只剩这一个妹妹了,做哥哥的我真是太担心了。反正,他不想见证一个水货太后和一帮水货外戚的诞生。
楚丰走了没几天,果然便有御史上书,认为天子的生母居然与藩王的生母一个等级,这又何以明贵贱呢?
可太妃已经尊奉了,还能再撸回来吗?
郁陶跳起来就骂:“你早干什么去了?”他是没办法了,只好拿这御史出气了。跟皇帝说什么?跟儿子说人家亲妈不好?
答得也很无辜:“才想到呀,想了就说了,已经够早了。对了,想起来,太妃人品贵重呀,先帝遗命她遵循(指选妃事),又拿积蓄捐助新君,妇人做到这样地步了,还不够吗?”
郁陶吵不过御史,败退。这个时候就特别怀念起某个小变态来了。
虞喆双眼含泪,唱起了苦情戏,就问大家,是不是他生母不好?还是他做得不好?然后他就病了!病得水米不进!拉了两个弟弟来探望他,弟兄仨都关门里不出来了。
郁陶……彻底投降。难道要担上逼死皇帝的名声吗?
柴丞相跟着扛不住了。他与虞喆不像是米丞相与这父子俩,他是没米丞相那么劳苦功高,也没米丞相那么实在,更没米丞相与这父子俩的关系那么好。有些话,米丞相能劝,因为他为父子俩做了很多事,父子俩相信他,认为他是没有外心的。
柴丞相就不同了,这家伙很油滑,还跟五王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劝什么呢?还是趋利避害吧,随你搞,就算你把朝廷搞垮了,我还是我柴家掌门人。不但自己不劝,还让女婿也别管。
颜孝之倒是想管,却不知从何管起了。从根子上掐?不能人家儿子都做王了,亲妈还受委屈,说实话,附着水太妃在现在的宫里住,那就是个被虐待的命。这口子一开,旁的就不行了。而且依古制,还真就是儿子做了王,亲妈做王太后——现在是王太妃了。
现在王的妻、母,都是妃,除非要篡位了,进妻、母称后,子称太子——不然子也是世子。
颜孝之也傻眼了,推说担心母亲,现在不想讨论。
水太妃就这么被虞喆硬给搞成了太后,要准备仪式,受朝贺、收红包了。冷不防斜地里蹿出一位查太府,告诉虞喆:没钱了,办仪式只能从简,您忘了吗?今年才因为没钱要收税,逼出一个差点扩散一州的“天命将军”来。
虞喆&兴高采烈等着显威风的水太妃:……MD!
远在昂州,已经收队回新城,抱着大胖儿子亲了好几口,被闺女急匆匆过来汇报的颜肃之:……卧槽!
颜神佑道:“皇帝耍起贱招来,无人能敌呀!”耍多了,可就不灵喽。给自己找个没了制约的猪队友,这样真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NOZUONODIE
第135章
颜肃之刚回来。
累个半死。
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刺史,将全州巡了一回,还连砍人带审案加上人口普查、土地清查。哪怕他是个中二,也很吃不消了。这个时候,就得感谢中二的脑洞让他放任女儿一路变态下去,能给他看好家。否则他大概得将卢慎给留下来,然后自己这一路上连个趁手的秘书都没有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累得够呛——能用的人真的是太少了。虽然带了兵,但是大头兵里识字的能有几个?山民那里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山璞和他的极少量伴读,其他的都是文盲!兵们就算会丈量土地,会数数儿,他们也记不下来!就地征用读书人?就这经济水平,能供得起读书人的也没几个呀。没见一个方章从县里一直用到州里么?人少!
颜肃之又是来办豪强的,豪强家子弟倒是有可能读书,可不能用啊!
一边搞自己人,还要一边剿个匪,顺手又要跟海贼干几仗。颜肃之一个人劈八瓣儿,都不够使的。
回家当天,颜神佑带人在新城外面接他,愣是没认出这个熊爹是谁来!
颜肃之是个激素水平正常的男性,刚过而立之年,糙汉子群里呆了几个月,啥啥也都不讲究了。忙起来的时候脸都不带刮的,胡须都不带修的,未必就是真没那个时间,他是没那个心情。这回与去年还不同,至少去年他没被人当傻子的调走,中了调虎离山计。颜肃之恼怒之下,这几个月脾气也暴躁了起来,两郡豪强被他整得尤其惨!
几个月了,勉强洗头洗澡就算了,这满脸的胡子,脸都盖了一半了,人都像狗熊了。
恭喜玩家收获熊爹一枚。
颜神佑抖着声音说:“阿爹辛苦了。”的时候,还特意往他身后看了看,发现其他人都是相当正常的造型,只有她,得到一个熊爹!
熊爹回来之后,看到新城也吓了一跳:“这么大个儿?”
颜神佑郁闷地道:“您不是看过蓝图的么?”
那也不一样呀,虽然没有京城大,但是在昂州这片地界上,能有这么大的城池,也够惊人的了。
颜神佑道:“还没住满人呢。”
山璞听了,耳朵一动,十分有意申请迁部分族人入住。
颜肃之道:“进去看看再说。”话虽如此,还是将留守的人个个慰问了一回,大家也都说您才是最辛苦的。颜肃之特意表扬了古工曹,古工曹满面红光:“此生能建此一城,余愿足矣。”
丁号兄挺腰凹肚,如今排在州府队伍里。这位同志找到了替死鬼,成功将县令的职位移交给了张瀚同学。颜肃之特意对他笑道:“如今你可有空啦。”
丁号道:“正是正是。”
见到张瀚的时候,颜肃之还记得发给他看的履历表,认真地道:“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这一回,姜云得颜神佑事先嘱咐,死死把住了徐昭,没让这个家伙冲出去丢脸。徐昭的小眼神十分哀怨,搞得跟妹妹正在交流的山璞浑身不自在。作为一个有为青年,山璞对于徐昭这样的某种铅笔青年,实在是吃不大消。
入了新城,一切都是新的,却又有移植来的树木等,看起来相当地赏心悦目。古工曹在一旁介绍道:“这是瓮城,城外左右与后都有营盘的,城墙内也设有驻兵之处……这边再往左两个坊,就是东市了,西市在左手那边,一样的位置……”
一路介绍到了州府,也是个十分气派的大建筑建,里面分了各职能部门的办公区一类,还有档案室等。颜肃之再次表扬了古工曹,自己闺女,那就不要再多夸了。颜神佑已经溜到后面去,跟她娘汇报一下。
当颜肃之往后衙更衣的时候,就看到拎着剃刀的老婆。姜氏亲自给他刮了脸,颜肃之终于从熊爹变成了正常人类的外貌。姜氏想他已过而立之年,也是得留一点胡须了,就给他上唇之上留了一抹短短的胡须,看起来还蛮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一切搞完,才来得及寒暄。姜氏抱来了新生的八郎,小家伙的满月,亲爹都没能出席。颜肃之满脸疼爱地看着小八,抱着孩子还掂了掂:“哎哟哟,他长得可真好,这么胖了!”
站在地下的六郎脸上一抽,伸手拉了拉颜肃之的袍角。颜肃之低下头来,笑吟吟地道:“六郎吃醋啦?”
六郎严肃脸,很认真地说:“不要夸胖,真长胖了就不好了。”
颜肃之道:“谁教你的?胖一点好看,富态。”
六郎本来就矮,仰着头看他爹,就是个翻白眼的形象:“阿爹胖?阿娘胖?阿姐胖?”
六郎发誓,他姐那一群人叫他“小胖”、“小冬瓜”、“枕头”的时候,绝对不是夸奖啊啊啊啊啊!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好哥哥,他弟一定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被儿子问住了的颜肃之:“……”中二病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低头把八郎狠亲了好几口:“大胖儿子哎~”开启无视**。
六郎:……
颜神佑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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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肃之将小儿子交给妻子,问颜神佑:“消息确切?”
颜神佑道:“他们先前传来的消息比邸报快,虽不十分详细,却没有什么误差,基本可信了。再者,那一对母子,我总觉得他们做得出来这事儿。这招,可真够贱的。”
姜氏作为一个正常人,对于臣下以“贱”来评论皇帝,本应作出表示的。但是在想了想前因后果之后,不得不承认,这一招,是真够贱的,颜神佑的评论还真没错。她就默不吭声,抱着八郎拍了拍,哄他睡得沉些,别打搅了颜肃之想事儿。
颜肃之啥也没想,就同意了女儿的看法:“是贱。”
以身相胁。
这招本来就是属于道德绑架,贱得无以复加。
这世上就没见过皇帝拿自己来耍贱的!
旁人说“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死。”中二病能说“那你就去死吧。”可你对上了皇帝,能这么说么?再中二,颜肃之也是受过正统教育的,这话他且说不出来。想来朝廷诸公只要不是想造反的,也都说不出这话来。
还能怎么办?
答应了呗。
颜神佑道:“朝廷诸公,应该不至于就这么无能罢?”
颜肃之哼唧道:“皇帝哪是这么好做的?做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的。他自己做坏了规矩,就别怪旁人瞧不起他了。招数用得多了,就不管用了,失了人心,嘿嘿……皇帝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个时候为了一群贱-人,寒了柱石肱股的心,这小子怎么跟他死了的爹一个样儿呢?”
先帝对颜肃之算是有知遇之恩,颜肃之说起先帝来,嘴上照样不带把门儿的。
姜氏咳嗽一声,打断了颜肃之吐槽死人的话,说道:“只怕诸公还要从礼法上入手的。”
“呃?”这是父女合奏。
姜氏想了想道:“朝廷上的事儿,我是不大懂的,可要是放到一般人家里,倒是能猜上一猜的。譬如说,先帝元后那里,新太后是不是要诣陵拜祭?我都能想到的,只怕诸贤能想的更多。”
颜神佑笑了起来:“哎哟,是呢。这回装不得死了。”
颜肃之也乐了:“得,咱们就等着看热闹罢。”
颜神佑啐道:“呸!热闹不起来,我就看到钱袋要瘪上一瘪了。”
“嗯?”
“什么新君登基啦、册封太子啦、册封皇后啦、又或者像现在这样儿的,哪件不得各州出点儿血?”
贺太后,要珍宝。
颜肃之敏感地道:“没钱啦?那就不给!”
颜神佑道:“别!不但给,还不能给得太少,得与他州差不多。今年还得给朝廷缴租赋呢。少于十万石,我怕他们要换刺史了。”
颜肃之搓搓新刮平的下巴:“给就给吧,这买卖,划算。好啦,不说这个讨厌的事情了,贡品的事儿,等邸报来了再准备也还来得及。且吃酒去。”
颜神佑一推六郎:“阿爹带六郎过去罢,我叫阿婉过来。怕他们喝高了,外面堂上不适合小娘子呆。”
姜氏颇感欣慰:“你们都与我过来罢。咱们一处吃酒说话。”
这才是正常的酒宴,男一处、女一处,并不混杂。郁氏到来,似乎气顺了一些,来就道了谢:“那两个小东西,如今居然肯读一点书了。”哪怕不改前志,儒将也比武夫听起来顺耳些。
姜氏也为她高兴,拉她并肩坐了,一处说些八卦。说便说到了京里,又说到了虞喆等人身上,郁氏就一个评价:“皇后太辛苦啦。”
是啊,不得不拘一把同情之泪。虽然虞喆在这方面比他爹靠谱一点,可水太妃不是个省油的灯。姜氏便忍不住,问郁氏:“大将军处可有消息?那件事情,究竟成与不成?”
郁氏道:“并没有准信儿,不过听我阿娘的口气,阿爹似乎也无能为力了。”
颜神佑道:“可不是么,皇帝拿自己当人质,有什么办?要多少赎金都得给了。”仿佛记得曾经有一位职业相当的人干过类似的事情,那个人叫萧衍,做着皇帝却说要当和尚,前后当了三次,给庙里搞了几亿的舍身钱。他要明着说给庙里发钱,估计是搞不来这么多的,于是也耍贱。然后他就被饿死了。【1】
姜氏愁道:“这……自甘堕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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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自甘堕落!真够贱的!”
说话的这个是丁号,丁先生作为一个成功人士,做学术,也是学术界龙头的地位。做官,三年时间,嗖嗖地从县长直接进了省政府。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谓不成功了。这也与他个人的能力有关,也能拿得出干货。当然,他也耍得了贱,比如坑了很关心他的李老先生一把。
能让拉亲友入传销组织的丁号说“贱招”,可见虞喆这一招是真的不怎么样了。丁号以其语言障碍的磕巴,犹自慷慨激昂:“天子,天下一人,行动为天下表率!怎么能这般胡来?!能成的事情,他不说,都能做成。非礼之事,他就算用诈做成了,又能如何?他知不知道什么是皇帝?没人教他怎么做皇帝吗?”
一面说着,一面还斜眼去看老僧入定般打坐的李修士。
李老先生被丁号坑苦了,上次追打的时候扭到了脚之后,现在采取非暴力不合作了。任凭丁号怎么耍贱,他都不理丁号。
这一回,是真的忍不住了,开口评论道:“他们一家,不都挺贱的么?”
丁号乐了:“就是就是。”
李彦道:“前面不是开庆功宴么?你不回去么?”没错,丁号是逃席出来的。开宴前,颜肃之就将卢、方、丁、颜、山等几人召集起来,宣布了这个不好的消息。丁号开席之后,走了个过场,就钻李彦这里来了。
听李彦让他到前面去,丁号嘿嘿一笑:“您不到前面去么?您要去,包管是上座……哦哦哦——”李半仙儿的眼神好可怕!
李彦冷冷地看了丁号好几眼,道:“你为人臣,如此评论其君,也不好!”
丁号抱头鼠蹿。
李彦收了目光,长叹一声,继续闭目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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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猜得不错,其实,只要大家常识都差不多了,总有人能想到一处去。朝廷上的人,在礼法方面只会比姜氏懂得多,不会比姜氏懂得少。
继太府说钱不够办大典,再花钱就得逼反百姓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
不大办就不大办吧,水太妃委委曲曲地答应了。还说:“大郎的国事要紧。”虞喆更觉得有点对不起亲妈,又觉亲妈深明大义。颇为惭愧地道:“是儿无能,待儿将国事理顺,为阿娘庆寿。”
水太妃开心地答应了。
没开心两天,负责组织“虽不大办也要办一办举行个仪式”的柴丞相抱着一大捧竹简过来了。将资料往桌上一堆,柴丞相开始汇报流程。庆典的流程并不复杂,无非是皇帝遣使,太妃这边接了册、印,然后拜太庙等等祭祀活动。然后就是皇后率公主、妃等拜太后,再然后是外命妇来拜。
期间还有皇帝拜见太后等等,又有各地展示方物。
说是不大办,流程还是要的,只不过规矩不大而已。也不大赦了,也不减税了,用柴丞相的话说就是:“再减,朝廷就没钱了。”
虞喆也勉强答应了。
到了太妃这里,她炸毛了!上面明明摆摆地写着,她得执妾礼去拜先帝元后。水太妃虽做着妾,却最恨人家提这茬儿,做梦都巴不得扶正——还没扶成,所以她极讨厌米老头,也连带着看米皇后不顺眼。现在要做太后了,以为自己算是扶正了,没想到还要这样。
当场就放声悲哭,感伤自身。“好容易熬到儿子能叫我一声娘了,又要这样羞辱我。”
可这事儿,连虞喆都知道行不通,不得不示意乐美人相劝。乐美人无奈,趴在水太妃耳朵上问:“您还要不要做太后了?”
太妃收声:“是了,好孩子,还是你想的周到。”先将到手的拿来再说。
虞喆舒了一口气,他这会儿也觉得米丞相之前很明智的举动,现在又显得不那么让人痛快了。
更让人不痛快的还在后面呢。
与亲妈不同,虞喆对舅家是没有直接的感情的,所有对舅家的袒护,都是基于水太妃。所以在评判水家的时候,虞喆的狼还比较够用。他只要让水家过得富足,然后大家别瞧不起水家,这就行了。他也知道,一帮子水货,办事能力是没有的。让他们修陵,就是为了让他们有钱拿。
现在,太后的娘家人,得封侯了吧?封了侯,那就有固定的收了,连修陵的差使也省了。就窝家里吃喝玩乐得了。皆大欢喜。能不让他们修陵,虞喆也是乐意的。
岂料到了柴丞相这里,认为封侯没有问题。可御史大夫出来了,蔡老先生这回不病了,认真地跟虞喆讨论:“三千户太多!以一乡封侯足矣!”
虞喆眼睛睁得大大的。
侯也是分级别的,比如颜肃之这样的,拿一县作封地,虽然不是全县都归他管,但是封户是从县里出,数目一般比较多。乡侯就矬了,这其实是侯爵缩水了。乡侯,顾名思义,是用一乡作封地……一乡能有多少人?按照约定俗成的做法,县侯通常过千,乡侯,都是不过千的。
虞喆苦口婆心:“是我舅家,给他们尊荣又能怎样?厚其封赐,令其不担实职,难道不好么?”
不好意思,您老贱招耍得太贱了,信用破产了。一个当皇帝的,跟大臣搞讹诈,你亏心不亏心呐?!现在要是答应你了,到时候你舅几千户的侯一封,你又不肯让他回家吃自己,谁受得了呀?
不答应,坚决不答应。连柴丞相,这回都挺住了。
虞喆要是不装病不绝食,大臣认栽也就认栽了,顶多说一句“圣上好不光明磊落,这般玩弄心计”,扛一扛,显示自己尽力了,争一争,显示自己是个直言极谏的好人。哪怕最后默许虞喆做成了,大家也算不白陪着小朋友玩一场。谁知道他讹人!
这就不能忍了!各地刺史这会儿得把朝廷嘲笑个底朝天了吧?
到最后,虞喆也只给他大舅搞了个乡侯来做做,整个乡,加起来也就八百来户,他还得让二舅去给他修坟兼贪污点公款。
各州刺史倒是没怎么闹,贺表也上了,礼物也送了,只是对于皇帝的贱招都给予了委婉的批评。认为皇帝不爱惜身体,这样很不好。虽然是爹妈生的,但是你这个人,已经是天下的了,请不要忘了自己的职责呀!
虞喆被烦得不行,但是刺史们说的好像又有那么一点道理,憋屈之下,跑去向米皇后抱怨:“难道我就不能为自己的亲人做一点事情了吗?昂——”虞喆张大了嘴巴,看着米皇后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手忙脚乱地道,“你怎么了?不要哭呀。”
米皇后跪下道:“圣上若是厌弃了我,就直说罢,我便自请下堂。免得后来者为难。我知道,我未有所出,令圣上为难了。新人既得圣心,若诞育皇嗣,只怕……千秋万代之后,还要重演今日之事。我与圣上为结发夫妻,不能给您一个儿子,还不能给您儿子一个舒心么?嘤嘤嘤嘤嘤……您现在做的,就是以后的万事之法呀!”
虞喆看到史官还那儿刷刷地记着,大吼一声:“不许记啦!”而后温言安慰米皇后,“我并没有那样的意思!”好说歹好,将米皇后给劝得破涕为笑了,虞喆抹了一把虚汗:MD!做个好男人可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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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让山璞知道虞喆的想法,一定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能为婆媳关系烦恼的男人,至少证明他有一样是成功的——成功地娶到了老婆。我们的归义侯,现在还是个光棍儿。
山小郎如今已长得差不多是个成年人的个头了,经过这些时日的淬炼,人更成熟了。更兼父母之仇已报,而族人也都有了很好的安排,他还从颜肃之那里抠到了五百户入住新城的名额。
业已立,家未成。
山小郎颇为苦恼。
阿婉几乎是最早知道她哥哥心事的人——另一个是雷达全开的中二准岳父——见山璞这么愁,掰着指头一算,现在值得愁的,似乎也就这么一件事儿了。她就不明白了:“阿寿姐今年十五了,山下规矩是及笄,就要说亲了,你还犹豫什么?阿爹阿娘的仇也报了,周年也过了。你再不说,就来不及啦!”
山璞犹豫道:“我便不看三年之期,你看……她能答应么?”
阿婉道:“我看就成。”
“嗯?”
“我说真的。”
“你看你阿哥,自然是什么都好的,也不知道……人家怎么看呢。”
“嘻嘻,阿哥你脸红啦?”
“不要淘气!”山璞的语气严肃了起来,“你要不能正经说事,就不要拿人家小娘子的事乱说。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对女孩儿家名声不好的!”
阿婉委委曲曲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才没有呢!我有证据的!”然后就看到她哥狗眼一亮!阿婉撇撇嘴,“阿寿姐肯定对你有点意思了。”
“嗯?”
“你给我写信,我拿给阿寿姐看,我看她都看得入迷啦。”
“拿给她看?”
“嗯,有几个字儿不大明白——阿哥你出去还读书的哦——就问阿寿姐。阿寿姐可耐心了,还将你的信多读了两回。她记东西,什么时候要翻回头看的?肯多看,就是上心了。听我的,没错儿。”
山璞狐疑地道:“你这么有把握的?”
“嗯,头一回看她那个样子,我就上心了。后来还拿信给她看,她看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多忙呀,肯这样看你的信,就一定是有点什么了。”
山璞的脸,定格在一种“想笑又不想笑、想绷又没绷住”的诡异笑容上,严肃地对阿婉道:“你不许说出去,我得先问问使君才好。”
“不是要请媒人吗?”
“要是不成,怎么能传出去?使君不答应,就是觉得我配不上她,你乐意被人跟一个配不上你的人被一起传闲话么?”
阿婉嘀咕道:“我看你挺好的。”她这回不说什么“讲究个鬼的姓氏”了,这些日子委实补了不少山下功课。
——“可是,阿哥你要怎么让使君相信你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这个……山璞也踌躇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1】梁武帝这事儿是真的,出家过好几次,然后大臣拿钱把他给赎了回来。要说他不想当皇帝,我是不信的,因为这货就是篡位起家的。只能说他是在作戏。
最后他饿死了也是真的,侯景之乱就是他搞起来的。南朝世家因此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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