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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想吃肉     诗酒趁年华txt下载     诗酒趁年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要说这一仗,打得也算畅快淋漓也算稀里糊涂。没有牛小娘子密告,打也未必会输,毕竟兵力在那里,可必然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好结果,起码得多死许多人。就更不要谈什么财产损失了,丢点盐还罢了,就怕他们毁了还没建好的新坞堡,到时候的损失的就不止是人和财了。

    现在想想,基本上什么都没大丢,部曲是有伤亡,比起被突袭,还是少了很多。更重要的是,全县百姓绝大多数只是被白吓了一回,唯有阿花所在的村子才受到了真实的伤害。这么说有点对不起阿花,可真颜神佑是真的庆幸,只有这一处遭了难,而不是涉及全县。

    还把县内豪强拔了两家,这两家,怕是难再起来了,颜肃之以后无论做什么,阻力都会小很多。

    颜神佑的大脑,一直就这么兴奋着,脸上挂着不自觉的微笑,直到回到县衙,直到又跟方章、卢慎等人说完进一步的安置事宜,直到批准了卢慎回卢家。

    衙里后院已经陆续来了些人了。姜氏虽然算是被挟裹走的,临行前却还来得及匆促下令,命没有随行的奴婢们:“分散躲避,不要撞上了贼人,待我回来,自召还你们。”

    不等她回来,只消颜神佑返城的消息传来,便有奴婢陆续往县衙集结了。待母子三人重回县衙,什么都准备好了,厨娘连席面都整此治妥当了:“煲的好汤,正在蒸笼上,正好拿来,肉炖得酥烂。”

    夏五月,天正热,姜氏等人一天就这么逃来奔去的,浑身都是汗,心也绷得紧紧的,如今回来了,头一件事儿,且先洗沐一下罢。颜神佑倒不在乎,催促着阿方、阿圆等侍奉着姜氏母子去洗沐,自己又将奴婢人等都点了点。听姜氏说:“我命他们躲了出去,你现使人去招呼一声,便说事已平定,命他们回还。”

    这还真不怕走丢,且不说忠仆们了,就是有些小心思的,外面这般乱,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大部分人还是懂的。是以宵禁之前,人也都回来了。颜神佑简单安慰几句,命大家各司其职,阿琴便来请她也去沐浴更衣:“小娘子,把这身儿给换了吧。”

    颜神佑为方便行动,这几日出门儿,全穿着箭袖呢。大太阳地里的来回跑,也有点灰头土脸的了。颜神佑一看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了,也回去梳洗,又换了身儿家常衣裳。清清凉凉的米色底浅紫碎花的上衣,浅青色的长裙,踩着双木屐,沓沓沓沓地往正房去见姜氏去了。

    母子三个都洗沐过了,头发还都是湿的。颜神佑与姜氏都将头发与布巾绞以一起,挽个髻。六郎就干脆被拿块干净的巾子整个儿包了脑袋,好似个小和尚戴了个布帽子。

    整个县城都已经沉寂了下来了,经过这两日的大起大落,大家都累了,确实需要休息了。当然,首先,得吃一餐热饭。

    姜氏看着颜神佑,似还有些余怒,最终是长叹一声:“累坏了罢?快来用些饭食。”

    颜神佑堆起一个讨好的笑来:“没事儿没事儿,我跑惯了的,不大累,阿娘累着了罢?六郎,热不热?”

    六郎虎着小脸儿,摇摇头,认真地道:“你不乖,阿娘哭了。”

    姜氏瞪了他一眼,这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我哪里哭了?”

    六郎道:“没落眼泪,可我看着像哭了。”

    姜氏噎住了。

    颜神佑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不说啦,来,六郎,吃饭,有你喜欢的汤。”

    六郎长得挺圆润,这时候呢,有俩审美标准,要不就像卢慎、姜云、蒋五那样的,山璞打扮起来呢,能入这一列,这类的代表人物是颜肃之和唐仪。另一种呢,说来惭愧,是赵忠那样的,讲究个腰带十围。看样子,姜氏是想将儿子往这个方向培养了。

    所以,他有点小胖,夏天就更容易出汗。姜氏与颜神佑变着法子给他做些解暑的汤水,他也爱喝这个。既然在场的两位女士都不想提这个话题,六郎也矜持地点了点下巴,好像还唆了一口口水:“那吃饭罢,都多吃一点。”

    小东西说话的时候跟个大人似的,可吃饭的时候两眼却放光,汤还略有点烫,就歪歪嘴巴喝了下去了。颜神佑一阵心疼,要不是她当时误判,六郎也不用挨这一回饥。这小东西长这么大,怕头一回知道忍饥挨饿的滋味。

    姜氏看着六郎这个小样儿,心疼得不行,再看颜神佑,想这女儿也不容易。好在如今大家都平安,她这一颗心也好往肚子里放了。对于整个事件,她已经从参与到抗争到生气,现在已经发展到无言了。

    她突然发现,似乎整个事情,她已经没有什么发言的余地了。看着六郎用完了饭,摸摸六郎的脑袋,让阿方领他去擦干了头发早些安睡。姜氏才对颜神佑道:“你且留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是的,商量事儿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问一下情况吧,也好少一点担心。母女二人看奴婢们收了晚饭,都洗手漱口。一人身后跟着个小婢女,放开了头发慢慢擦着。四下还有打扇儿的,风吹过树梢,间或蝉鸣,好一派清新闲适的美好生活图景。

    姜氏想了一下,问道:“海贼都平了?可有伤亡?”

    颜神佑郁闷地道:“原本不该伤着百姓的,可这群瞎了眼的笨贼,跑错地方了!”愤愤地将海贼如何跑错了,害她砍完一场之后还得补场的事儿给说了。

    姜氏听了,十分关心地道:“那对姐弟呢?”

    颜神佑道:“我刚回来时看咱们这里没人儿看顾,使人带着,权到左边儿街上那个开小饭铺的人家里寄放了,已经取了两贯钱去权作饭钱了。咱们人来了,已经叫他们收拾出一间房来,就搁咱们家养着?”

    姜氏道:“他们又不是奴婢,你这么搁咱们家养着,下面呢?要怎么安置?”

    颜神佑想了一想道:“终归是缘份,可也不能真弄成养猪了,我就想着,她弟弟还小,总得长到半大了,才放心让他们走。这次他们是受灾百姓,还有抚恤的事儿没定,阿爹这两天也回来了,请示过阿爹才好。”

    姜氏道:“阿爹果然也就这两日该回来了,你且安抚住了眼下形势,下面的事儿,就好办好了。等下再去库里取两匹白布来,派个人去,到街上赁间房子与她们姐弟住下了。他们得穿孝呢。”

    颜神佑一拍脑门儿:“哎呀,我险些忘了这个……哎,也甭赁房儿了,他们家死了这许多人,还得入敛下葬呢,他们得回去穿孝。将他们姐弟托付村中长者罢,咱们拨些抚恤的钱粮,每月供若干柴、若干米,养那男孩子到成丁就是了。”

    姜氏摆手道:“这些你记得说与你爹就是了,你自己呢?可还好?等会睡前再熬碗安神汤喝了。”平了海贼,要说没有杀戮,姜氏是不会信的,可见颜神佑什么也不说,她也不好提,就怕挑破了吓着她闺女。

    却不知颜神佑是个小变态,开始盐田里的厮杀她是有些心惊,但是一看己方也受伤了,她就怒了,及到村里看到海贼这般残暴,那一点点的不安也全都喂了狗了!妈蛋!没见过做好事还要良心不安的。惩恶扬善还要做恶梦,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她不提,是怕吓着姜氏这个良家妇女而已。

    母女两个都有意回避了这个话题,颜神佑又问了姜氏:“山小郎这一路可还使得?”

    姜氏好气又好笑:“他倒实诚,哄他亲生父亲,要骗些人来做护卫。我看,是不是山民里也有不一心的?要他这般防着。”

    颜神佑笑道:“就是圣上,还有人看他不顺眼呢,有几个作幺的,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横竖阿爹快回来了,我已派了人沿着官道儿一路往下找出去了。左右在这两天,快的明天就能到了,若再迟一、二日,说不得明日卢家人又要上门了。”

    姜氏叹道:“便是此事麻烦,你说世家是世卿世禄之家,倒也不错,却也要记着,这还是世婚之家呢。”

    颜神佑答应了一声,道:“我只管与他们寒暄,等阿爹来……阿娘,千万禁着他们,我往外头都说,这几日皆是阿爹主事的。这回斩首得有千余级,按首虏数来算,咱家朝廷上还有人,封侯可期!”

    姜氏一想,倒明白这其中的内幕了,十分复杂地看了闺女一眼,十几年前刚生出她来时的想法又冒出来了:怎么不是个儿子呢?有这么个儿子,还要愁什么呢?现在想想,这闺女凡是她认为出格的地方,如果换个性别,都是很正常,非但正常,还值得欣慰的哩。

    “知道了,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早早安歇了罢。”

    颜神佑道:“阿娘不说,我都要疏忽了,原以为是受了难,要救急,就将阿花姐弟安置到了旁人家里,忘了她们有孝。可否接了她们来住上一晚?过两天就送回去好发葬了他们父母长辈。咱们这里是官府,正气浓的哩,不怕这些……”

    姜氏好笑道:“行啦行啦,你娘是那等小心眼儿的妇人么?要做便去做,许那寄养的人家些钱粮,不要叫人白担了晦气。”

    颜神佑答应一声,吩咐何三去接人。

    阿花姐弟来了,阿花还认得姜氏,有点瑟缩地给姜氏也叩了头。姜氏拿手绢儿捂了眼睛:“可怜的孩子,安心在这里住下,等郎君将你们那里安置妥当了,使人护送你们回去哭灵。”

    阿花与她弟弟又一阵儿哭,姜氏又问了她吃过没有一类,命取了麻布,给姐弟俩裹了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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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神佑这里算是一切顺利,卢慎回家就是鸡飞狗跳了!

    卢慎的这个姑妈,还真不是一般人儿,她是卢湛的庶妹。虽非一母所出,卢湛待这个妹妹却是十分亲近的。盖因这卢氏的生母于卢家实有大功,且处事公正又厚道。卢湛的父母生前都颇为喜爱一婢,卢母将此婢送与丈夫,不久就生了个女儿,这就是卢慎的姑母了。

    兄妹俩差了五岁,却感情不错。卢湛七岁上,他爹死了,又过一年,娘也死了。此时卢湛年纪又小,他还有个同母弟比他还小。大家族里,守望相助固然是件好事儿,可有时候,自家人谋算起自家人来,也是够狠的。有时候,做官的父亲死了,宁愿将年幼的子女托付给同年、好友、外家,都不肯交给本家。

    多亏得这个婢子左右周旋,艰难将卢湛带到了十四岁上。婢子因主母宠爱,也读书识字,卢湛少时有些书,还是她给教的。为了带大卢湛兄弟俩,她吃了不少苦头。卢湛爹死的时候,她还大着肚子,最后生了个儿子,后来因为照卢湛兄弟,这个幼子生下来之后亲妈没有照料到,一病死了。

    就这么个人,不能说是卢家的大功臣,却是卢湛的大恩人。连殷氏过门,拜完了公婆的牌位,敬过了祖宗,还要给请她上坐,拜她一拜。合县都说这是个“义婢”。这自然是不能当成普通奴婢来看的,就是当长辈来敬的。她仅剩的女儿,卢湛自然是要照顾的。

    只是卢湛当时也刚刚长大,家业本就颓败了些,又要与亲戚周旋,生怕将妹子嫁得远了,他看顾不到,便将妹妹嫁给了本县的马家。马家通过篡改资料等手段,在归义县也号称世家。不管怎么样吧,嫁远了,不放心,就近的话,也就是他了。在归义县里,卢湛的手下,卢氏过得也很是滋润的。

    卢氏比哥哥年纪小,可因为嫂子殷氏总生不出孩子来,卢氏的女儿反比卢湛的长子卢慎要大。卢慎的表姐马氏,被嫁到了牛家,问题就大了!卢慎今年十八了,他表姐二十多了,孩子都生了两个了。表姐夫……必须超过十六岁了,已经被剁了!

    娘儿仨也都当成犯人家眷,被关起来了。

    卢氏急得要上吊,跑回家来找哥哥:“这可怎么办啊?”

    殷氏跟卢氏母女的关系是真心不错,这义婢是相当有章法的人,殷氏新婚无子,义婢硬是劝卢湛等而又等,直到殷氏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默许了卢湛蓄婢生子。殷家全家都当这老太太是好人,老太太也很识趣,除非殷氏对卢慎做得过份了,才略说两句,其他时候,人家退守一隅,什么事儿都不问,都交给殷氏了。

    行了,殷氏一听就上火了,拍桌打凳:“大郎呢?唤他回来!”

    还是卢湛脑筋清楚:“得啦,不要叫!且不许跟阿姨说,你也是,都收拾了起来,随我入县里,既然海贼平了,县城应该平静了,咱们去求见郎君。奇怪,郎君不是上京了吗?”

    一见没见着,当时就在县城歇下了。当天晚上,卢慎就过来请安了。

    殷氏差点没亲自过来抽他,兜头浇了他一脸茶叶沫子。卢湛就稳重多了,待卢慎行完礼,就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卢慎苦笑且长叹,到他姑妈面前半跪了下来,握着卢氏的手:“姑母,牛家一个小娘子漏夜跑到了县衙里,我能怎么办啊?”

    卢氏本来还呜咽,这会儿也收了声,瞪大了眼睛:“什么?”

    卢慎郁闷地道:“她说来寻我,孤男寡女,我单独敢见么?不得不请了娘子做见证,这……”

    卢氏号啕大哭。

    卢湛和殷氏也惊呆了,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女儿!卢慎一面给他姑母捶背,一面对他爹说:“后面的事,根本由不得我了。他们做此不道之事,阿爹不知道么?”

    卢湛恨声道:“我若知道,怎么会叫他们做这等蠢事?”卢湛是想着提升社会地位的,是想让家族子弟做官的,怎么会只盯着钱?他是世家,虽然没落了,也还是世家。只要有名望了,有个晋僧阶,有名且有官,还愁钱吗?

    卢氏也一字一个嗝儿地道:“连、连、连,连你、你姑父也、也不知道啊!他们害了我的女儿了!我的阿婉!”

    卢慎忙说:“您放心,当时人多,我不好特意嘱咐,只是牛家未满十六的男丁与女眷,都仔细看管起来了,并不曾杀害的。”说是这么说,当情情况紧急,谁给你对户口本儿、身份证呢?基本上是瞅着是女的,拉过来关着,个头儿不高的孩子,也关着。你要是正好十五岁,又不幸长得高些,那就不好意思了。瞧着穿着宽袖曲裾、有点小胡茬儿的,都砍掉了……

    卢氏舒了一口气,卢慎又道:“也是他们做得太过了,做什么不好,引贼上岸,难道海贼能饶了他们?”又将海贼的供辞给说了。

    卢湛问明了情况,便道:“我明日去见郎君,可乎?”

    卢慎道:“阿爹只管去,我明儿一早便回去给您通报。”卢氏也想去见一见姜氏好求情,好歹,将她女儿和一双外孙给放出来。

    卢慎很含混地道:“我回去就派人给他们送些衣食,亏不着他们,审案的事儿,我是真管不了。看守的,只听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不是我。您还是,先家去,看看……”

    卢湛道:“你去见阿姨罢,将此事告诉她也无妨了。听她怎么说。”

    一夜无话,第二天,卢氏回娘家,卢慎先去县衙,看颜肃之回来没有,要是没回来,还得颜神佑顶上。趁这功夫,卢湛沉着脸交待殷氏:“你不要跟去了,姜氏娘子也受了惊,这时节去找她讨情,没得反惹她生怒。还有!你是大郎母亲,如何待自己儿子这般刻薄?”

    卢湛从来没有这般严厉说过殷氏,盖因当时他父母皆亡,家业不振,殷家且愿将女儿嫁给她。殷氏也不嫌弃他,初嫁时样样都好,也是一同吃过苦的,如今旁的也还能看,就对卢慎不是很好。只是现在,不能再这么纵容了。

    卢湛狠狠说了妻子一回,且说:“你这样,人皆知,两个女儿眼看也要长大说亲,到时候……”

    殷氏也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说吧,世家子,养奴蓄婢的是常态,但是,没一个家里说纵容孩子好色的。然而,人家家里不纵容是一回事儿,你家闺女要是有个苛待庶子的妈,那这闺女的教养就要打个折扣了。

    被卢湛一说,殷氏嘤嘤哭了半晌,终于道:“是我命里该有这一劫。往后不理他就罢了。”

    卢湛这才放下心来。

    卢慎一回衙门,发现颜肃之还没到,只得将事说与颜神佑。颜神佑道:“这也好办,当时不过是从权,又不是要把他们如何,纵使是大逆罪人,也没有将全家杀得一个不留的道理。且派人去送些饮食铺盖一类,看一看罢,带个郎中,怕有病人。”

    卢慎答应了,吩咐人去,顺便领他爹来见。

    颜神佑亲自站到正堂檐下迎接卢湛。

    卢湛到了一看,颜肃之不在,他的疑惑更重了。卢慎断不至于戏弄亲父,不会就这么纵容一个女孩子来见他而不事先说话,这里面必有蹊跷。饶是如此,卢湛还是颇有为礼地与颜神佑执礼相见,没办法,颜家这么一通杀,呵呵……简单粗暴还真是制胜的法宝。

    颜神佑听他问起颜肃之,便笑道:“外面事务繁剧,恐有流寇,家父又巡去了。老先生有何事,只管说与我,我必一字不漏,传与家父。”

    卢慎微一点头,卢湛看到了,只问道:“不知这些人,要如何入罪?”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这小娘子看起来有点别扭。归义风气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觉得奇怪——这小娘子先前可是并不会这般大剌剌出来见人的呀!

    颜神佑歪着头,笑道:“我知道老先生要问什么,卢大郎已经说过一回啦。咱们既然是认识的,贵亲自然是要关照的,只是有一条儿,您不能一个连着另一个,一连连着他们两家都没了罪了。”

    卢湛苦笑道:“小娘子好利一张口。”这奇怪的感觉……更加浓烈了。

    卢慎歪过了头,一副不忍看的样子。果然,颜神佑叹道:“您也是读书人,知道什么是不道罢?我这儿这会儿还住着一双孤儿,他们家一夜死了七个人。”

    卢湛的脸色大变:“这是海贼杀的。”

    “可没人引,海贼也不会来呀。”

    卢湛是真不忍心妹子这么难过,也是真心疼外甥女儿。这要没儿没女还好说,他外甥女儿还有一对姓牛的孩子呢!这不护下来,没办法跟妹子交待,也没脸见阿姨了。还要试图讲一下道理,譬如……牛、羊两家都是名门。

    颜神佑的表情更诚恳了:“我从京里来,只听我舅舅说归义有一卢氏。先前他们伪冒士族,又逃税又隐了这许多田地人口,都看您面上忍了。可他们还不知足,还要谋算官长。我也只好追缴一点历年欠税,再算一点利息了。”

    说完,还捧了本账本儿来,是从牛家查抄来的,嗯,高利贷的账本儿。得了,资本的发家史,它就干净不起来。除非颜启这样儿的,有军功,有正经的封赏,来源合法。这时候,你想不靠盘剥起家,才有可能。不然普通人,税都能把人压死,不捞点偏门,说靠种田致富,这个……就有点天真了。

    卢湛:……这画风不对啊亲!你个小少女,这口气太奇怪了!你爹在,自然有你爹说话,你爹离开了,我儿子是副官,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儿子捎带给我的呢?还有,你家大人呢?你娘呢?总之,一切都很不对。

    卢慎不得不打圆场:“这个,清算也须得有些时日哈。”

    颜神佑也就顺势道:“正是,劳烦卢郎给写帖子,五日后,阿爹亲自宴亲诸长者,自有安抚之策。必不会令大家难做的。”五天之后,颜肃之要再不回来,她奔过去啃死她爹算了!

    话刚说完,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颜神佑这熊孩子熊躯一震:卧槽!台词好熟!

    卢湛忽然有种逃出生天的错觉,大令,你可来了!再晚来点儿,你闺女该把账算我头上了!

    一看颜肃之,不像是巡逻乡里,倒像是……从京里才过来。并不算笨的卢湛,忽然被自己心底冒出的可怕猜测给吓到了——不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一、义婢、忠仆,历代都有,在明清时期尤多,受到家庭成员的礼遇与尊敬,有些有养育之恩的婢,是可以写上家谱让后代人铭记的。

    二、不道。十恶重罪之一。即指,谓杀一家非死罪三人,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

    经大家提醒,突然发现颜小变态的画风才跟郑爹比较信,瀑布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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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颜神佑听到她爹的声音,简直要感激涕零了。颜肃之要再不出去,她就要考虑一下是不是放出消息说她爹太累,给累倒了,闭门谢客什么的了,直拖到颜肃之回来,再来个痊愈什么的。

    现在颜肃之终于回来了!颜神佑顾不上说什么“您老怎么不早几天回来呀”这样的蠢话,只盼着赶紧把卢湛给糊弄走了,然后把事情都扔给颜肃之,她好滚去玩耍去。虽然卢慎全程参与了,可能回家也跟卢湛说了些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可以心知肚里,但是绝不可以当面挑破啊啊啊啊啊!

    好在卢湛和颜肃之都不是笨蛋,卢湛明明已经猜到了什么,还是一个字都没提,只说因听说海贼的事,特来见颜肃之。

    颜肃之一路狂奔,不过因为颜神佑含糊的字条,以及部曲的简述,基本上要点都抓住了。于是颜肃之马鞭一扔,上前把住卢湛的手臂,笑道:“如今海清河晏,卢翁可以放心高卧了。”

    卢湛可算是遇到救星了,脑补快要吓死人了有木有?既然颜肃之像是玩儿命似地往归义赶,可见前面的事儿就不是他在做。那是谁做的?!看卢慎啥都不敢透露的样子,恐怕也是有什么内情。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么个小变态了!

    牛、羊两家,这就么完蛋了,照小煞星说的,别说什么田产,人命都要保不住了!不道的名声可不是好担的,可如今整个归义正在以光速传播着海贼的凶残,杀人人家全家之类。又传着牛、羊两家勾结海贼,祸害百姓。

    这手忒狠!

    如果现在把牛、羊两家没判的家眷给放了出去,分分钟被受害者和正义路人撕碎了的节奏。

    这么一想,卢湛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去管颜肃之是从哪里来的了?也不想去问牛、羊两家下面要怎么样——反正很惨就是了。他只想赶紧逃走,并且,尽快把儿子带回去揍一顿,问明详情!还有,外甥女儿下面的生活要怎么弄,也得研究一下。

    颜肃之也不想留卢湛下来,他狂奔几百里,身体再好,骨头也快要被晃得散架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等着解决,如果不是因为卢湛的身份比较特殊,他都想直接请卢湛滚蛋了。反正……照他闺女的说法,一县四大豪强被丫头砍光了两家,颜家势力是空前的强大!还真不用很怕余下的人了。颜肃之担心的,另有他事。

    两个都不傻,搭了几句话,发觉对方都有事要做,很快就收手。卢湛一拱手:“郎君无事便好。”

    颜肃之又骂牛、羊两家不是东西云云,且叹:“怕百姓不安。”

    卢湛心说,你哪里是怕百姓不安啊?你特么现在成了守护神了你造吗?你可真是养了个好闺女了!连忙道:“郎君五日后要约见士绅,有郎君出面,想必一定安稳。”

    颜肃之笑叹:“但愿罢,眼看能安静过几天,偏又有这许多事。”

    卢湛道:“郎君事多,在下不便打搅。在下今日便住在城中,晚间若郎君用不着小儿,可否命他回家住上一宿?”

    颜肃之笑道:“一家团聚,应该的。卢郎,代我送送令尊。”

    卢湛前脚走,颜肃之一条胳膊就勾着闺女的小细脖子:“来,说吧,你都做了什么。”

    颜神佑歪着个头,叫道:“喂喂喂,你衣裳上都是土,脏死啦,我昨天才洗的澡。阿爹你快些洗沐,换身儿衣裳,只要你回来了,就没大事儿了。我已经发了帖子,就剩安民的事儿了。”

    颜肃之这才放过她的小细脖子,颜神佑摸着脖子,抱怨道:“等儿又要擦脖子了。”

    颜肃之道:“你还有脖子擦。”

    颜神佑咯咯地笑道:“我又不曾做恶事,自然是有脖子的。阿娘和六郎都很好,阿娘在后面教六郎读书呢。阿爹你去见阿娘,我唤人给你备热水,找衣衫。啊,你衣衫归阿娘管的。放心吧,海匪一共来了一千三百四十二,斩首一千三百四十一,那一个留着问话呢。咱们的人,重伤了五十七,怕以后都不能做重活了,安排到盐田罢。死了百零三,我已命人订棺材去了。如何抚恤还要看您的。有一处村子遇了难,也暂时安顿下了,拨了些米、布、钱,让他们先支应了。如何安抚,也等阿爹来办……”

    从前衙到后院儿几步路,颜神佑已经把大概的事儿说全了,这里面也有颜肃之知道的,比如海贼全剿,也有颜肃之不知道的。比如颜神佑招了她支付给山民两百石盐这样的事情。

    颜肃之道:“这个山璞,倒是有些儿意思。”往大了说,是蒙亲爹,不孝。但是,颜肃之是个中二病,倒很理解山璞的做法。同样是跟亲爹打马虎眼,牛小娘子的行为就恶劣了许多。虽然也是帮了极大的忙了,颜肃之依旧骂道:“真是个畜牲。”要是为了大义,也就算了,这种为了情郎的,明显根本没考虑这么多。

    颜神佑道:“可到底还是帮着了咱们了,真要斩了,怕是不好。只好拿大义的名义掩住了。”

    颜肃之冷笑一声,心说,那她也活不长了。

    简单说完这些,已经看到姜氏领着六郎在门口站着等颜肃之来了。一看到颜肃之,姜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颜肃之特别尴尬地拥着老婆,在儿女面前十分之羞涩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姜氏哽咽地道:“你还知道回来!”

    尼玛王八蛋啊,你要早回来几天,将这些事做了,还用我闺女变成煞星吗?砍了一千多颗脑袋,是,不是她自己动手的,最后都会算到她头上啊!这一刻姜氏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终于承认,自己当成淑女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她进化成了个变态!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都流了下来!

    颜肃之好声好气哄着老婆,还要抽空问六郎:“有没有听话?”

    六郎个头儿矮,站地上,还不到颜肃之的腰,努力仰着个头,几乎要翻白眼了才能看到颜肃之的下巴,吭吭哧哧地问:“听谁的?”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姜氏又忍不住哭了:“颜仲泰!我闺女要是嫁不出去,我跟你没完!”

    颜肃之前有老婆,后有闺女,旁边还有个儿子围观,何其苦也!

    好不容易姜氏哭完了,安排茶饭,颜神佑又跑去叫人准备洗沐用具。姜氏已经擦着眼睛,跟颜肃之说了近日情况之类的。他们说的,主要是牛小娘子。颜肃之道:“她得判呢,告言父母,是不孝。但是又有义举。不赏不罚,与她几十亩田,一处宅,原家奴婢挑两户,让她过活罢。”

    姜氏道:“这样很妥当。”呵呵,这样安排是很好,只怕也要活不下去了。

    不一时洗澡水也来了,夏天烧水总是很快的。颜肃之匆匆洗了个战斗澡,洗着洗着,差点在浴桶里睡着了。爬出来头发还滴着水,匆匆扒了两碗饭——他累极饿坏了。

    弄完这些,颜肃之才说:“家中事,辛苦你,我这便将面事吩咐下去。”

    姜氏道:“你吩咐完,回来好生睡一觉再做旁的,我叫他们再熬碗汤来,燃好香,等你回来。”

    颜肃之答应一声,擦着头发出去了。

    ————————————————————————————————

    到了前面,颜肃之先表扬了大家这段时间来恪尽职守,同心同德,很听话。表示,等安顿完百姓,必须会行赏的。想也知道,牛、羊两家的油水,他是不打算这么简单地放过的。

    方章及时汇报了县城诸事,颜肃之发现,县衙在这几天里,最忙的反而是……抄写张贴安民布告!召集来守城的人,如今正在陆续放走。

    颜肃之笑道:“有备有患,也是有功。”

    卢慎报的就更详细了,什么战报之类,统统报了上来。颜肃之听了,发觉……他真只剩下安抚这一项工作了。不由失笑:“很好,卢郎都写个公文,待我看过,便上报朝廷。”

    卢慎已经写好稿子了,袖子里抽了出来:“小娘子已命在下写好了。”

    颜肃之道:“她还真是……”

    真是什么呢?卢慎尖起耳朵想听个评语,颜肃之又不说了,打开文书来一看,道:“行了,就是这样了,盖上印,发吧。”连时间都写得矬后了两天,就为了能跟他的行程合拍。

    方章又问:“那——山小郎呢?”

    颜肃之道:“他还能跑了吗?会回来的。说不得,还要遣人往山上走一遭了。”好歹再意思意思地道个谢吧。

    正商议间,外面阿竹过来请见,道是:“小娘子有物事要交还郎君。”后面跟着一堆抬箱笼的。里面装的都是账本儿,牛、羊两家历年的账目一类,更有一只小匣子,阿竹珍而重之地自己揣了,然后亲自交给颜肃之:“这是勾连海匪的证据,还有些证词。”

    卢慎也说:“还有个海贼,正关在牢里,日夜不停有人看着。他知道不少事儿,可用。”

    颜肃之翻一翻证据和供词,见海匪说什么他们在不太远的地方有几个岛是窝点一类,眯了一眯眼睛。对方章道:“去出告示,往海沿儿上贴,再搜搜有没有船!”他要抄这些王八蛋的老窝去。具体计划:待定。

    然后就对卢慎道:“令尊特意要你回去,可是有事?”

    卢慎张张嘴,破罐子破摔地哭丧着脸儿道:“事儿大了。我没跟我阿爹说这些事儿是小娘子做的,可……他兴许已经猜着了,不然不可能走得这么痛快!怎么着也得帮我姑母求个情什么的。”

    颜肃之眼睛一转,也想明白了,扶额道:“你回去,跟他说,尊亲我能保,只要他不牵扯太多。”

    卢慎如获大赦。虽然这父女俩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只肯轻轻饶过他表姐母子三人,可不同人说出来,感觉是不一样的。怎么觉得……这当闺女的,比当爹的还霸气呢?

    这也是正常,颜肃之再如何,目前为止还是个斯文人。不似颜神佑,虽然没有赤膊上阵,也是督战数场。颜神佑经过的,颜肃之没有经过,不过,快了!

    卢慎滚着回到了自家在县城的宅院里,路上就经过了两处已经贴了封条,还被扔了不少砖瓦石块、很是凄凉的大宅——这便是牛、羊两家的宅子了。到了家里,殷氏也在,只是这一回虽然沉着脸,却没有什么攻击性的言语,反而说:“回来了?去见你爹罢,我看他样子不大对,你去劝劝。”

    卢慎有点受宠若惊了,恭恭敬敬行了礼,乖乖去找他爹。

    进了书房,被揪住一顿暴打:“连你爹也瞒着!”

    卢慎一直被娘揍,从来没被爹揍过。抱着脸狂奔:“您说的是哪桩啊?”

    卢湛压低了声音,趴在他耳朵边上道:“说,郎君是不是今天才回来的?前两天发号施号的,是不是小娘子?”

    卢慎一僵,放下袖子,抽着脸道:“您是怎么猜着的?”

    “老子是你爹!那些个兵,他家部曲不说了,招募的士卒皆是郎君亲自训练的,你使不动!郎君自春天赴京,差不多这时候回来不假,可先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驿站一丝风儿也没听过!”是了,卢湛在驿站也有点门路的,“今日见他们父女说话,与往日皆有别,必有变故!”

    卢慎难得服气一回:“您都猜着了。儿且问阿爹,若我与您说了,您猜,他们能不能猜着是我说的?”

    卢湛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你姑母那里……”

    卢慎道:“郎君许了保下表姐母子三人。如今情势……嘿嘿。”

    卢湛道:“这小娘子忒狠。”

    卢慎正色道:“他们若不有些气性,怎么能镇得住这么些人?不有些手段,又如何值得依靠呢?阿爹休再为那两家烦恼了,那都是什么人呢?依儿看,旁的都在其次,挑衅郎君之权威才是他们灭亡之因。”

    卢湛道:“我只怕,旁人都被收拾了,就轮到咱们家了。”

    卢慎笑道:“阿爹想,郎君要不要人帮他做事呢?”

    卢湛一想,对啊,也是这么个理儿,除非颜肃之想独霸全县,不给别人活路。想来……颜肃之也没这么蠢,不是么?

    于是父子二人都开心了起来。

    正相视而笑,殷氏却过来了:“阿姨来了消息。”

    卢湛忙问:“怎么说?”

    殷氏叹道:“你自己看罢。”

    原来,这信上说的是,建议:让卢慎他表姐跟牛家离婚!然后求个情,说孩子太小,不能离开母亲,让卢慎他表姐带着孩子老实回娘家生活。离婚的原因也很简单,牛家办这事儿太地道了,这样不好的人家,是不能当亲家的。最后,特别强调,别特么惹事儿!一夜一天,灭完海贼抄了两家,你们扛不住哒!哪怕你们捆到了一起,扛住了,他们真有点闪失,以为朝廷是死人吗?朝廷的脸,是不能打的。OVER

    卢湛苦笑道:“我欠阿姨良多呀!”

    一时三人皆默然。

    最后,还是按着这有见识的老太太的话办了,卢氏飞奔回家,跟丈夫一说,他丈夫原有此意。只是还有些侥幸的,心说,万一大舅哥面子大,保住了呢?大家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损失一个亲家,也怪寂寞的。岂知卢氏带回来这么一个消息。马家主道:“就这么办。我即写状纸,请大令判他们和离!”女婿都死了,再说要离婚……这也算是个姿态了吧。

    还好,卢湛与卢慎父子俩,谁都没说什么要清算伪世家以前的欠税问题。如果说了,估计马家主要炸毛,然后托关系去求饶。这事儿吧,硬干,显然是干不过颜肃之的,上告呢,他们本来就是冒充世家啊!没人会给他们撑腰的。至少世家不会开心有人通过这种不光彩的手段钻进自己的圈子里来。

    于是马家主写状纸,颜肃之接了,飞快地批准了。卢氏的女儿两眼哭得红肿,拖儿带女回了娘家,暂且住下了。

    卢湛又领着妹妹妹夫来感谢颜肃之,颜肃之正忙得要死,他得四处露个脸儿,表示有他在,一切安好。还得着手办理各种的抚恤工作,主要是战亡者与遇难者的身后事,及其遗属的生活问题。

    部曲也好办,他们的位置由子弟顶了,原来的田暂时不收回,如果家人能耕得下了,还由他们种。同时,租子减一成,直到十年后再恢复原额。如果家里没有成年人的,田收回,按实际人头分配,不收租,直到家中有成丁出现。每人棺木等都是颜肃之出钱给办,颜氏坞堡附近又划了一处公墓来。又有,每亡一人,发钱十贯。

    招募来的兵丁,也照此办理。只是租赋这一块,差额由县仓里补足。

    百姓这里,免了全村的租税三年,县仓拨了款子,资助重建等等。死掉的百姓,如果家里没有劳动力了的,按照朝廷的标准给予抚恤,减税等等。孤儿如阿花这样的,颜肃之干脆宣布由县里收养了,每月发了钱米等物,供到有男丁成年。

    因为跟皇帝申请到了扩编的名额,颜肃之又毫不客气地趁机扩编队伍,足把招募的人数扩大至五千人。

    以上这些,他都快要被累瘫了。此外,还要应付他那个坑爹的闺女。颜神佑把帐本儿一交,就滚去睡了。她爹一回来,她瞬间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了,这一觉睡得香甜,足睡了两天,把姜氏吓坏了。最后看她什么事儿也没有,郎中一把脉,说是之前太累了。

    姜氏与颜肃之都放弃了继续对她说教,让她好生休息。

    她一休息,红蓝全满之后……跑来跟她爹要好处来了。小变态砍人大手笔,要好处也是大手笔的。跟她爹要了一座坞堡,并周围土地。

    颜肃之吃惊地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颜神佑“嘿嘿”两声,道:“万一有事儿,您不得空出点儿地儿来装京城来的人吗?”

    颜肃之一拍脑袋,也对,又怀疑地看着他家小变态,心说,不能够吧?牛、羊两家在西,盐田在东,荒地也是东边的比较多……好吧,希望是他多想了。

    不过颜肃之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将奴婢隐户析出,其余的牛、羊两家固定田宅都空出来,也不分与人,只罚没了,把田地招人耕种而已。这些隐户隐田,从两家私下隐藏,就变成了颜肃之这个县令“官隐”了。

    颜肃之还要忙的一个就是判罚,反正人都已经砍了,怎么说,全在他。海匪能算功劳,这些地上的人,就另有说法了,十六岁以上的,可以说他们在勾结行凶的时候被击毙——颜神佑已顺手塞了好几套海匪的衣服在他们家,定罪很容易。

    于是,十六岁以上的,死了白死,其余的,按规定,朝廷是不能杀的,得流放。于是颜肃之将这些都弄好,再上报。

    后继的工作,比卢慎起草的第一个版本慢两天也发了出去了。

    颜肃之正准备拎着他闺女来教育一番,卢湛来了,颜肃之只得又接待了他们。卢湛问他忙什么事儿,他便说着说了。这大舅子和妹夫两个吓得不轻,颜肃之又和颜悦色地安抚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们不惹我,我何必理他们?”又说,马上他要设宴了,大家都要来啊。

    两人哼哼哈哈答应了,落荒而逃。

    颜神佑一直躲在屏风后面,见证了这场包括送礼(慰问保卫本县安危的子弟兵用)一共不过十五分钟的会面。等卢湛等人离去,她笑得弯了腰。

    颜肃之伸手弹了她脑门儿一个响:“笑什么?你还知道将你阿娘和六郎往山上送,是想好了退路,可你想过进的路没有?”

    颜神佑:“啥?”

    颜肃之咬牙道:“是呀,你爹我‘立了大功’(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一千多个脑袋呢,封侯都够了,还烧了四条大船,嗯?三十余条小艇?呵呵。”

    “对啊!干嘛笑这么奇怪。”颜神佑心里还挺美的,这件事儿吧,她也有功劳呢,嘿嘿。

    “所以啊,你爹我快升职调走了TT”

    颜神佑:……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啊哈哈哈哈哈,建功立业之后,可不就是要升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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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熊孩子这种生物,天生就是为了坑爹这项伟大而神圣的工程存在的。

    一个孩子熊不熊,不是看他/她是不是过年的时候跑亲戚家里可着劲儿地作,见什么要什么,拿什么祸害什么。有时候,凡事不用操心,规规矩矩的,也能纳入熊孩子之列的。比如,颜神佑。

    一听颜肃之说就要高职入京了,颜神佑整个儿都傻了。对哦,这样大的功劳扣到脑袋上,不升职简直没天理了!

    可是……这尼玛才把家搬到这儿来啊!再往哪儿去找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儿啊?归义这地儿多好啊,地方又大,人又少(……),离京城还远,刚刚还掀掉了两个豪强。跟山民的关系得到了初步的改善,哦,还垦荒了,还把自家一千多户部曲拿来建坞堡了,坞堡都建了一半儿。对了,最要紧的是在这里开了盐田,还招募训练了当地几千士卒……

    总之,形势一片大好。根据地建设得有声有色,人民幸福指数直线攀升,归属感强烈。

    现在要搬家?傻子才搬!

    颜肃之这个情况,反正明儿上说,功劳全是他的,必须是要记一大功的。从军功方面说,封侯不难。颜肃之又有背景,在皇帝那里也算是挂了号儿的,稍一运作,就十拿九稳了的。你让个侯爷继续当县令?这画风明显不搭啊!

    不是说有爵的人就不能做官,这是错的!有时候,必须官和爵同时有,才是正常的。打个比方,丞相这个职位,一般干这一行的,都必须是侯爵以上。假设一人,水平真的够了,但是无爵,为了面子上好看,也要给你封个侯——哪怕是意思意思给个食封几百的乡侯——就为了搭配。【1】

    当年楚丰出镇,就带着自己家祖传的爵位,兼领了刺州、都督军事等职的。现在的米丞相,身上有的还是个公爵呢。可人家搭呀。

    到了颜肃之这里,爵位低了,那肯定是亏了。可一旦封侯了吧,这县令放在身上,那就显得怪异了。人家有了爵位,宁愿不当官儿,也要往京里钻,你这扎根穷乡僻壤的,这就奇怪了。要说守着盐场呢,国家允许你经营呀,你这么看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颜神佑的冷汗就冒了下来,吭吭哧哧地问颜肃之:“那……若咱们往京里走走门路,阿爹能领湓郡吗?”县令做起来不太搭,若是郡守,倒也算凑合了。颜神佑没敢说领刺史什么的。第一,颜肃之又不是姓虞;第二,颜家又不是什么世家;第三,颜肃之又不是颜家的当家人。简言之,他势力不够。

    可是一个郡守,总是可以的吧?

    颜神佑期待地望向她爹。

    然后就被糊了一脸的恶意。

    颜肃之一呲牙:“你以为你是谁啊?想让你爹做什么官儿,就能做什么官儿?你爹能到归义县来,就是烧了高香了!越往上的位置越少,盯的人越多,安排起来就越难,知道不?好地方给你你不要,偏要归义这个穷乡僻壤,生怕旁人不知道这里有猫腻呢?调任还算好的了,要是调进京,哼哼。”随时收拾好包袱准备杀出重围吧。

    颜神佑急了:“这还怪了我了吗?”

    是是是,不怪您,祖宗,您是功臣。这不是大家都发急了吗?颜肃之一见闺女发急了,连忙举起手来作投降状:“祖宗,我这不是找你商议么?”

    “哼。”

    颜肃之苦笑,他这几天可忙得够呛。先是狂奔几百里,回来就是处理一系列后续,期间他闺女还猪一样地睡了两天,把他又吓了一回。一连数日,忙得脑子都不够用了,怎么着也要找个人来商议一下罢?左看右看,最可信的就是闺女了。

    颜肃之好声好气地道:“不是怪你,没有你,如今还不知道蹲哪儿说话呢。再说了,这么大动静,想瞒也瞒不住呀。”

    颜神佑嘟着嘴巴,翻个白眼:“要不,赶紧送信到京里,跟阿婆说一说罢。她老人家在京里,情势比咱们熟。”她脑子也比你好使啊!有些人,哪怕你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忽视她的存在,在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得承认,她最让人安心,还是要找她去。

    颜肃之沉吟一阵儿,终于颓下双肩:“也只得如此了。”说心里话,他虽然承认楚氏先说,

    颜神佑摸了摸下巴:“或者,还可以上表,说是防贼……嗯,海贼什么的,据说还有呢。您不把他们都剿了,誓不回还?”

    颜肃之伸手弹了闺女脑门儿一下:“这还用你说?我早上表了,只怕朝廷要派员来助战,又怎么办?”

    “哦,咱没钱,”颜神佑说得相当顺溜,“归义这么穷,怎么养得起兵嘛!再派兵来,就要征调粮草,太不划算了。不如阿爹就地征兵?”

    颜肃之道:“这个我也想着了,只怕不一定顶用呢。”是呢,未知的要素太多了,以前在京里,楚丰要给他安排个职位,都没有指明了的,也就是列几个差不多的职位,看哪个凑巧了就是哪个。如今指定了某一职位非要不可,难度就上升了。

    父女俩对看半晌,颜肃之突然“嘿嘿”一笑,把脸一歪:“大不了,我就不走了。”

    颜神佑用景仰的目光看着这个无赖,心说,你行的!是啊,封侯了是吧?领了。给官做,不做!就窝在这里了。

    颜神佑为这么个简单粗暴的决定给惊呆了。

    既然确定了这么个方针,颜肃之就火速地行动了起来。首先,他得把在当地招募的这些士卒给安顿好,可不能白白便宜了继任者。其次,他得把自家坞堡给修好了。再次,牛、羊两家的遗产,他也决定不要脸地伸一把,多揩点油水下来!对了,跟山民必须加快增进了解,赶紧的,借感谢为名,再问候一下。

    多管齐下,颜肃之忙了个人仰马翻。

    方章看在眼里,以为他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虽然行事风格与甘令不同,但是用眼也能看明白,他确实为百姓办了实事儿。

    落到卢慎眼里,又是另一种不同了,总觉得摸着了颜肃之的脉了呢。于是他也鼓起劲儿来,跟着忙上忙下。颜肃之看在眼里,过不几日,便对他道:“若我走了,你可愿随我一道?”

    卢慎笑道:“郎君舍得此处?便是天下太平,想走,好歹也要过个三、五年再走罢?”

    颜肃之道:“只怕不由人。”

    不想卢慎比他更狠,道:“我有一法,不知郎君愿不愿意去做?成与不成,只在五五之数。”

    这人就是这样,不用自己亲自去做的时候,总是狼冷静的。当然,办法也会比较损一点。

    颜肃之不动声色,问道:“大郎有何可以教我?”

    卢慎忙躬身,连道不敢,而后道:“听闻郎君是与水贵人家有隙,才到归义来的?”

    响鼓不用重槌敲,颜肃之一点就透:“你是说……”再挑衅啊?

    卢慎道:“甭管什么道理,找一个,参上一本,也就是了。郎君还能得到直言极谏的美名呢。那水家,也不见收敛了多少,我在归义,也听闻他家奢侈无礼,十分不成体统呢。”

    颜肃之道:“圣上越发谨慎了,只怕不至于为了水家而与朝廷起争执。”

    卢慎道:“是以要双管齐下。一面请郎君与京中斡旋,一面参上这一本。”他这是教颜肃之与京中亲友合伙演戏呢。

    颜肃之道:“这倒也是。”反正他本来看水家就有气,不单是为了喝酒一件事儿,这货记性特别好,还记得水家扣了郎中为难他朋友家的事儿呢。

    两人摩拳擦掌的,又斟酌了一回信函与奏本的内容。由于颜肃之已经写信回京,请楚氏先代为周旋,这回要改剧本,必须跟京里先商议那么一下。先送信,再递奏本。

    不料这信才送出去没两天,京中来了急使。还是皇帝特遣了御林的人来的,来人颜肃之也熟,是郁陶的一个小儿子,跟颜肃之一辈儿,打小就认识的。不但自己带了十几个亲随来,还挟裹了御史一枚。

    来了之后,先走程序。次后安顿了御史,郁兄弟一脸晦气地安慰颜肃之道:“你也不要难过,你的功劳,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见的。哪怕这次不得封侯,我们正在给你想办法,必要给你升上一升的!”

    “?”

    颜肃之开心得要发疯了,苍天啊,大地啊,这是哪位好心的天使大姐帮了我的忙啊?!烧香,必须得烧高香!

    咳咳,帮忙的不是天使大姐,是个快要死了的中年秃顶男子。

    “唉,圣人表彰了你,说你是咱们这一辈儿的楷模,又赐金帛,哦,随后就到。已经答应免了归义三年的租税了,连盐税都免了。你报上去的判词,也一字没改,都准了。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朝廷要议功,圣上扣住了,不答应。让我来看一看京观,再看一看你。可我看圣上那意思,不像要给你封侯的。兄弟,你这是得罪哪路神仙了?这不应该啊!哎,你别这样啊,你笑得我觉得瘆得惨啊!莫不是气疯了?!你放心,有咱们在京里,不会叫你吃亏的啊!卧槽!你TM别笑了!”

    颜肃之终于忍不住了,笑成个神经病,笑完了,正色对这位郁兄弟说:“兄弟,我也不想回去呀!海贼还未清呢,不弄死他们我不甘心呀!哦哦,这一句就不要告诉圣上了,兄弟你就代我说,我来此不到两年,这便回去,岂不要人说我们吃不得苦?我必要多留些时日,将此处建得花团锦簇,方不负圣恩。”

    郁兄弟:“……”MD!老子就知道你是个神经病!气死了!

    中二病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郁兄弟实在受不了了,吃了几顿便饭,见过了嫂子和侄子侄女儿。姜氏还要给他们这一帮子过来的人辛苦费,郁兄弟十分同情地看了一眼姜嫂子:“阿嫂不用忙,他们都是我的弟兄,我待阿兄阿嫂招待了他们就是。”

    归义实在是太热了,这些人又忙着回去缴旨,也没有多做停留,参观了京观,清点了人头,之后就在郁兄弟的带领之下,快马加鞭,又回去覆旨了。当然,怀里肯定还揣着颜肃之币心的奏章。

    留下颜肃之在归义,拼命写信回京:父老乡亲们,不用忙了,皇帝已经答应了,暂时不会放我回去祸害大家啦。

    信是写了,可颜肃之就不明白了,为毛这皇帝不让他回去了呢?连什么爵赏也给扣了?

    ————————————————————————————————

    想不明白,就想找人过来商议一下,比如颜神佑,又比如卢慎。

    这俩是知道颜肃之的盘算的,又有过出生入死的革命友谊,并且都知道对方的变态属性。所以在颜肃之的书房里看到对方的时候,两人都没有惊讶,只管听颜肃之问话。

    听完之后,这俩货也傻了。以卢慎之聪明,颜神佑之变态,都猜不中个人原因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颜神佑道:“不能够吧?阿爹这里有实实在在的首级,郁家阿叔也看得分明,这是掩不掉的。京里纵有什么人与咱家里不对付,也磨不去这等功劳呀!”

    卢慎也奇道:“此事蹊跷呀!听郁郎君的说法儿,是朝廷里没有人拦着的。纵有质疑,有郁郎君亲眼看了,又有御史为证,回去禀了,也能证实了。何以听郁郎君的口气,圣上倒像是不愿意呢?”你没得罪皇帝吧?

    颜神佑沉思中。

    颜肃之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我这不才从京里回来吗?圣人没瞧我不顺眼呀。”

    卢慎自言自语道:“那便奇怪了,要说没有这压功劳的事儿,只管看郎君奏一本准一本的样子,圣人是有意栽培郎君的。怎么会待郎君不公呢?日后太子登基,米丞相等已老,还要指望着郎君匡扶……”

    一语未毕,颜神佑忽然“啊!”地大叫了一声,把两个男子都吓了一跳。

    颜肃之忙问:“你怎么了?”

    颜神佑神色诡异地道:“不会吧?”

    颜肃之道:“嗯?”

    颜神佑的口气也变得十分地诡异了:“我、我好像猜着了。”妈蛋!真是小看了这些皇帝的脑洞啊!尼玛这种把朝廷弄成后宅的即视感!这种军阀家后院儿姨太太的手段!这种把大臣当二狗子的智商!

    卢慎忙问:“小娘子猜着什么了?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颜神佑摸摸鼻子,看向颜肃之:“阿爹入京面圣,见圣上气色如何?比先前如何?”

    颜肃之道:“憔悴了很多啊,脸色黄里透黑,人也瘦了。眉眼间还有焦虑之色。哦,大典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后来召见,我看见他头发都……少了很多。”

    颜神佑理解地点点头,以前欠债太多,让他突然还上,愁秃了嘛。

    颜神佑道:“就是说快要愁死了?”

    颜肃之便秘脸点头。

    颜神佑道:“这兴许,是要留着阿爹给太子用呢。可是太子那丁点儿大,跟我差不多大吧?又有那样的娘,那样的舅家,大家不过是碍于礼法尊敬他而已。他的叔叔们又环伺在外,这回大典,他们肯定没把家人都带回去吧?”

    看到颜肃之点头,颜神佑继道:“看圣上以前那德性吧,肯定对世家也不算很相信的,他最信的,还是与他一道起家的这些人。阿爹出身占便宜,又能干,被他相中了,留给太子使。可太子还跟阿爹有点过节呢,怎么能保证彻底收伏阿爹呢?那就圣上死命压着阿爹,等太子一上台,把阿爹这么一提拔,”她挺直了上身,伸手在颜肃之脑袋上比了个拔萝卜的动作,“阿爹还不得感激涕零,感激得要死?从此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啧啧。”

    颜神佑还在这里吧唧嘴呢,颜肃之和卢慎已经大悟了!不是他们瞧不起皇帝啊,以这个皇帝的尿性,这种蠢事他还真干得出来啊。给这皇帝蠢哭了。

    三人对看一回,还是颜肃之道:“行了,都散了罢。(知道皇帝这么蠢)这样我就放心了,今天都能睡个好觉了,明天开始,好好经营此地吧。”哎哟卧槽!老子运气真特么好啊!

    颜神佑也颇觉不可思议,她能猜到,一大半是因为她还知道这种傻事另一个皇帝也办过。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太宗,李世民。嗯,李二凤临死前就是这么对待李绩的。这种事儿吧,只能对脑子一根筋的人使,对方但凡聪明一点儿,那就是看了一场猴儿戏了。【2】

    猜着而顺从,就说明这个人的心地,可也不怎么纯净。比如李绩,他就猜着了,也陪老板演戏了。事实证明,这会儿陪老板玩耍,等到小老板上台,要换老板给他选好的小老板娘的时候,他就陪小老板玩耍去了。活活把绿帽子给原老板扣脑袋上拔都拔不下来。

    这事儿好有一比,就好像考试一样。你原本为了选拔人才,可要提前让人知道了答案……

    颜神佑临走前又吧唧了两下嘴巴:“啧啧,这事儿要让米老丞相知道,怕得把他蠢哭了吧?”

    被颜肃之瞪了一眼,吐吐舌头,她就跑了。

    ————————————————————————————————

    这事儿还真让颜神佑给猜着了,皇帝顶住了各方压力,硬是把颜肃之的功劳给压了下来。当然,他也不是没有留后手儿,等使者回来,他让御史等人具本,然后密密地收好了。随即召了太子来。

    虞喆小朋友做太子有些年了,亲近又结了婚,虽然老婆……略无趣了一点。好吧,这话是他亲妈说的,但是,太子妃米氏也确实略有点端着就是了。好歹这婚后,虞喆显得成熟了一些。一张脸看着还是少年,气质上的变化还是看得见的。

    皇帝近来有些怕热,常出虚汗,又不敢多用汗,过得有些痛苦。然而最近这件事情,还是让他觉得欣慰的:“来看看,颜二的功劳是实打实的,我就说这人可用。”

    虞喆也笑道:“是阿爹慧眼识人。”

    皇帝道:“这是留着给你用的。”

    虞喆道:“阿爹何出此言?儿愿阿爹千秋万代。”

    皇帝咳嗽两声:“不成啦,我知道不成啦,你看好了,我一旦晏驾,你便取了这个,给颜二封侯,召他入京来!不要说话,听我说,李、郁、颜、赵等,皆是我的旧人,可是虎父生不出虎子来,赵家不用说,一窝狗崽子,就知道乱汪汪,没用!李家可惜了,只有一根独苗,我舍不得叫他再涉险。郁陶是好的,可出了一个郁成……我又不大信他们家儿郎了。只有颜二啦,颜大也不坏,只是不能带兵。你懂吗?”

    虞喆颇懂,点点头,又犹豫道:“还有唐家表兄。”

    皇帝欣慰地道:“他打小淘气,不过是我看着长大的,忠心是不用置疑的。他比旁人都可靠!你看他与颜二相交,就知道这人讲义气的。”

    虞喆一想,也是。虽然他娘总是抱怨长公主无礼,在宫里太随便,不过呢……虞喆倒是听皇帝说了很多长公主的典故,倒也默认长公主有这个资格。

    皇帝又絮絮地说了许多注意事项,什么米家算是世家里比较实诚的人家啦,如果自己死了,朝政上面多多信任一下米老头儿。虞喆对于这个倒是答应得快,反正已经娶了米丞相的曾孙女儿,对上藩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皇帝又嘱咐要兄弟一心云云,还叹道:“该为二郎、三郎也操持婚事了。”

    虞喆心里莫名有些不开心,劝道:“阿爹已为他们订下佳妇,何必急在这一时,”说着,眼睛都湿润了,“阿爹还是好好休养,您身子要紧,等您好了,再为他们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儿知道,为了儿的婚事,这……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最后倒是实话。所以皇帝很欣慰地摸一摸儿子的狗头:“我儿长大了,懂事了啊。那你可以励精图治,等为二郎、三郎,好生操办呢。”

    虞喆眼含地泪花,重重点头。

    皇帝心里一想,婚都订了,想反水的,结婚还能离婚。不想反水的,订婚跟结婚也没啥两样了。再者,财政确实是吃紧的,又见虞喆一片好心,索性卖他一个面子。让他以后可以以此来联系兄弟感情什么的,这也与收笼颜肃之,是一个道理。

    他却不知道,非但颜肃之不跟他一心,连他的亲生儿子,也没照他画的道儿走,乱世,可期。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主要是汉代开始的啦,以那之前情况不一样,先不讨论了。汉代列侯做丞相算是惯例了,但是有皇帝想让他做丞相,可他又不是列侯,怎么办呢?封侯呗。武帝朝丞相消耗量比较大,这样产生的侯也很多。

    野猪特别坑爹啊,丞相消耗太多,弄得到最后他连襟听说要被任命为宰相,差点吓尿啊,哭着喊着要回家,还是被摁到丞相的位置上了……最后……就是巫蛊了嘛。

    这种风俗一直延续了很久,刚开始当丞相的时候没爵位,后来也会搞上一个。到后来哪怕有宰相活着没有什么爵位的吧,死了也要追赠一个。当然,到明清之后,就痕迹很淡很淡了,这种好事就很少了……

    【2】干这事儿的时候,李世民还神经兮兮地跟李治说,他可用,可是你对他没什么恩惠。我让他滚蛋,他要是有什么留恋京城的意思,就是不好,心眼儿太多,赶紧把他杀掉,他要是乖乖走了,等下你上台,就把他叫回来当大官儿,这人可用啊!

    李绩老狐狸啊,一猜就猜着了,老婆孩子都没带(留在了繁华的长安),自己麻溜跑了。后来李治要以庶母为妻,李老狐狸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啊。嗯,这个庶母就是武则天。

    李绩原姓徐,赐姓李,其实应该写作李勣的。那个勣是繁体字哈。原来叫徐世勣,为避唐太宗的讳,去掉了世字。对他不熟悉的人,可能知道他孙子的大名。这个孙子就是徐敬业。这家伙后来造了武则天的反(……),勾搭了个基友叫骆宾王,对,就是写“鹅鹅鹅”真好吃(大雾)的那个小神童。骆基友写了一封特别有水平的徼文,然后他基友被武后干掉了(……)

    对了,附带提一句,李世民就是那个“公布了不许贪污,但是又计划派手下给官员送礼,进行钓鱼执法,最后被谏官抽(……)”的蠢二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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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皇帝为什么要压着颜肃之,在当时看来,基本上属于不解之谜,谜底的揭开且要过一段时间。虽然归义方面有一个开了挂的小变态给猜出来了,但也只是“猜”而已。哪怕听众们根据皇帝的抽风史鉴定:猜测无限接近于真相,也不能阻止当时人认为这是一个灵异事件。

    至少连当时在京的楚氏楚丰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是怎么了呢?别说按正常人的思维了,即使颜肃之这个前中二病,唐仪这个现中二病,开那么大的脑洞都没有猜得到皇帝的想法儿。要不是颜神佑开了个挂,可能没一个能猜得到啊。因为这个想法,真的太非主流了。

    这世上有把大臣留给儿子用的,却无不是自己对大臣很好,让人家念点旧情。又或者如果这是个能人,但是资历不够,那也要一直在培养着,让人家能看得到希望。你这样,人家才能觉得你们家有正能量不是?哪怕是巴甫洛夫反应,那也得积累一阵儿不是?

    主流的想法是什么呢?是“君则敬,臣则忠”,是“国士待之,报之国士;众人待之,报之众人”。讲究的是你皇帝得先对臣民好了,臣民才能拥护爱戴你。你特么拿人当傻子来耍,还指望人家忠心耿耿吗?那人……得有多蠢?你,得有多么二啊!

    所以,楚氏等人都摸不着头脑了。包括米丞相,也在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这情况十分不对啊,联系到皇帝最近又病了一场,还急匆匆地把太子的婚事儿给办了,米丞相瞬间有了不太好的联想:这是不是快要死了,别人是回光反照变明白了,皇帝这是老糊涂了?

    这也太扯淡了吧?

    米丞相不得不跟皇帝提了一回,并且,小心翼翼地问皇帝:“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事情,令圣人不喜他?”他这是在问楚家呢。他还记得,就是这个皇帝,当初因为瞧楚丰不顺眼,是怎么挤兑人家妹妹的,打脸啪啪啪啊。

    皇帝微一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来:“此事丞相不必担忧,我自有安排。”

    尼玛等了俩月,也没见他有什么安排下来。

    米丞相傻愣愣地等了两个月,跟楚丰一样,都不明白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这当口,这种事情必须问明白,于是米丞相不得不去问了第二遍,皇帝还是那句话:“我自有安排。”

    米丞相:……

    唐仪坐不住了,为了他病友兼亲家,他找上他舅了。皇帝很烦,一翻白眼:“滚,长辈们的事儿,小孩子少管!”

    唐仪:=囗=!小!孩!子!中二病炸毛了:“舅,我TM闺女都能成亲了啊啊啊啊啊!”

    呵呵,跟他舅口无遮掩的唯一下场就是被追着揍,一时鸡飞狗跳。唐仪还是没有问到实情,十分之不开心。有心撺掇着他娘出马,不幸当天下午,他就没这心情了——他舅开始琢磨着换防的事儿。

    说是换防,可这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这次调度,是在防着诸王呢。这里的诸王当然不是太子的兄弟,而是唐仪的小舅舅们。乐子,大了。

    于是乎,谁还有心情在这时候管什么归义呢?

    皇帝这一手玩得挺漂亮,朝野虽然知道他和诸弟关系不太好,并不觉得意外,却也不得不去关注。无论朝廷最后是谁当家,藩王都是要处理好的关系。

    关注在归义身上的视线被收回,颜肃之开心地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建设祖国大好河山这一有意义的事业上来。并且发现……闺女越来越不像个正常的淑女了。不正常到,就差直接挑明了说“我们建立独立王国,准备造反吧”了。

    ————————————————————————————————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来一点点,回到刚刚猜完皇帝想法的时候。

    皇帝的想法猜完了,归义暂时安全了,至少到皇帝死,都安全了。皇帝死了,到时候必须面临着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不是颜肃之看不起太子,这太子就算是天纵英明,也不可能虎躯一震就四海归心的。何况,以颜肃之与太子相处的情况来看,这只是一个智力正常的正常孩子而已。虽然有名师教着,架不住有一对熊爹熊妈,还有那么一群熊亲戚。三年五载之内,虞喆是控制不住局势的。颜肃之就有了缓冲的时间,到时候,归义他也基本拢手里了,无论是走是留,都有了这么一个大后方了。挺好。

    所以,颜肃之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建设归义了。

    颜肃之已经从皇帝那里拿到了合法的扩建军队的批准,毫不客气地又开始组织起军屯来。一面操练,一面翻翻地,先肥肥地,等明春好开种。卢慎又有些担心:“屯田?他们屯田了,谁来操练?”

    颜神佑则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且不说人民子弟兵一边种田一边揍各种敌人,最后还完成了建国大业。就说她知道的历史吧,三国时军屯做得最好的势力,最后统一了全国。屯田是一点也不会耽误事的。相反,她认为,集体劳动,也是对于组织能力的考验,不是吗?这年头的部曲,本来就兼有劳动的职能,比如颜肃之的部曲们,也种地,也没见他们打仗的时候比人弱呀。只要能调动大家的劳动积极性,一切就都不成问题。

    归义大生产运动于焉展开。

    劳动积极性也是很好调动的,只要大力宣传一下颜肃之为大家争取到的优惠政策,就足以大多数人的干劲儿了。反正吧,白天促生产,收工修房子。房前屋后桑树什么的也都种上了,只长荒草的地上还能放几只羊。虽然目前看来一切都是刚刚起步,可一眼望去,真是生机勃勃。人人都觉得有了盼头。

    颜神佑还撺掇着颜肃之在进行规划的同时,微稍亲民那么一点点,深入到田间地头,解决一下纠纷什么的。别说,这还挺管用的,比如两村之间有点什么别扭的,颜肃之到了,给调解一下,就省了两边械斗了。

    调解也不费什么事儿,一来是颜肃之有威望,二来也是大家正事且忙不过来呢。有了减税等等政策,多劳必然多得,谁有功夫为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耽误了正经事儿呢。有个差不多的判决,大家也都认了。再继续干活儿去。

    然而卢慎说的,也不能不考虑。卢慎考虑的要点,还是在海贼。这里的军民人等都搞生产去了,吃了大亏的海贼们,难道会不来报复吗?一旦他们过来了,这边儿还面朝黄土背朝天着呢,这不坑爹呢吗?

    这是一个大问题。

    颜肃之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待我练好了兵,准备妥当,自然要寻他们的晦气去。只是此时新兵未成,战船未就,说不得,只好先防上一防了。然若只为备战海贼,抛了荒,也不划算。只顾耕作,一旦海贼杀来,更是要吃亏。”

    这就是资源不够的痛苦了,归义地方是够大了,可是人力资源还是短缺的,要不然,颜肃之也不会把主意打山民头上,对山民这般客气了。颜家部曲就不用说了,不可能完全脱离生产。便是招募来的兵,这么说吧,归义现在哪怕是颜肃之有数的小账本儿上,人口也不过三万余户,好吧,将近二十万人。募兵却已经超过五千了——颜肃之的计划是最终成型的战力要有一万人——这五千多人,都是精壮劳力。

    他们是吃得最多的,如果不让他们参加生产,这一里一外,得刨出一万多个最有效率的劳动力。这还不算他们的武器装备的消耗,还要养些战庐类。要不是还有个盐田的收入,颜肃之要不就打土豪分田地,要不就得穷得当裤子了。

    颜神佑道:“这个……也不是太难。”

    颜神佑&卢慎:“!”

    颜神佑努力回忆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过的黑白电影来,一面回忆,一面慢慢地道:“农忙的时候一季也就那么几天,除此而外,是可以操练的。”她还记得民兵组织也是很给力的。

    颜肃之点头:“是。”

    卢慎道:“若就在这几天呢?岂不要措手不及?归义颇大,沿海之地颇多,不撒出几百人来回巡着海岸,不设堡驻守安放个两千人……这个,不够使的啊。”

    颜神佑道:“也不须人人都当兵嘛,可以是乡勇啦、团练啦,这样的。只消抵挡一阵儿,不要有惨祸发生。朝廷有烽火台,咱们也可以设个差不多的嘛。”

    在比较重要的地方,主要是盐田附近啦,有颜家部曲把守。然后建个类似的烽火台之类的,方便传递消息,县里随时能增援就得了。靠近村子的海边,也可以设类似的岗哨嘛,这一类的任务由当地青壮轮流值个班,划到各人头上,也就那么一两天。

    除些之外呢,颜神佑还提出:“连放羊娃,也能提前发现敌情罢?”放个消息树之类的,然后躲起来,这种事情,还是能办到的。

    这些一提,颜肃之与卢慎马上就听明白了。这一类的措施呢,传统上是早就有了的。主要是因为归义之前太穷了,穷得海贼都懒得上岸,所以本地没有这类准备,两人这才灯下黑了。

    卢慎听了连连点头,又比出了一些什么其他地方的例子来,认为可行。颜肃之笑道:“这个倒也好办,想来百姓们也是乐得少折腾些事儿,又能防得住海贼的。”

    卢慎道:“还有一样,我只担心,若有海贼乔装改扮,过来探问消息,则又当如何?先前他们吃亏,固然是小娘子智计,将士用命,也是他们轻敌。”

    他一说到这个,颜神佑又笑了:“这个就更好办啦!甭管哪里来的人,只要是生人,一经发现,先带到县衙里来!”

    这世上有这么一批中老年妇女,她们臂戴红袖箍,雄赳赳气昂昂。谁家两口子吵架了,谁家孩子不听话了,谁家狗汪汪得太大声了,谁家老猫下小猫了……她们全都知道。她们熟知左邻右舍各种八卦,谁家有几口亲戚都门儿清,公安同志来调查案件,找她们,一准儿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为社会治安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实,这个时候的户籍政策等等还是比较给力的。只不过因为年景不好什么的,时常会有些什么逃荒要饭的流民之类的,又或者有些个小商人一类的。然而只要发动了人民群众,这些还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颜肃之一点即明:“不错不错。”然而还有一点是需要注意的,那就是这股力量,可千万不能落到什么豪强士绅手里,到时候颜肃之哭都来不及了。

    卢慎心头一动,道:“正好,郎君可拿此次防海贼的事情,调动全县。”归义的民风由于历史原因,还是比较开放又比较悍勇的,别说男子了,就是青年妇女,也不是没有战斗力的。正可拿防范海贼之事,来一次全体预热,为将来之事做个准备。

    颜肃之喜道:“正是。”

    颜神佑道:“也不能忘了多做些宣讲。阿爹这也是为了百姓,大家只要听话,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颜神佑带给了他爹一个理念:人民战争,才是真正的汪洋大海。百姓的作用不只是提供兵源与军需,他们有时候战力半也是爆表的。以及,宣传是不可以忽视的。

    颜肃之一一采纳,却又问:“山上情形如何了?”

    这个,颜神佑就不大清楚了。卢慎道:“已经以郎君的名义往山上赠了些礼物。山璞回书,山上事毕,不日将回。”

    颜肃之点头道:“他来了也好,这小子,有些呆。”

    颜神佑笑问:“呆不好么?”

    颜肃之叹道:“我只盼他能呆得恰到好处,不要呆到守不住他父亲的势力才好。”太精明了,颜肃之未必能将之收为己用,还要随时为背后有只猴子而操心。太呆了,呆得被手下架空了,收为己用又有个毛线用?现在,颜肃之已经有点疑惑了:这个山璞,究竟呆到了什么个程度呢?

    ————————————————————————————————

    人家山璞一点也不呆,这小子的主意正着呢,可以说,他的目光不但比己方所有人都深远那么一些。便是山下这些人,也没有想到,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正因为这种不被理解,他被他爹给揍了。

    这揍,也是悄悄揍的。

    明面上看来,是山璞给他爹以及山下县衙牵了线,头人带了些人下山,就来了一次行军,然后就背了两百石盐回来。真是太划算了!头人英明,阿郎厉害!山民们的向心力再次得到了加深。就是那位在山下怄了气的大树老先生,也不能说这一回不划算。只是嘀咕两句:“必有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呢?大家看到实惠了呀!

    实际上呢?头人气坏了!他认为儿子对他不够坦诚!并且,认为儿子也不够狡猾。他清楚地意识到,山下人虽然是有诚意的,但是未尝没有包藏一点拉拢他、收为己用的“祸心”。他倒不是很反对啦,反正,他住在山里,也确实需要一些外界的资源的。如果像这回这样的,山下用得到他,只要价钱公平合理,他也不会拒绝这种程度的合作。

    说起来,山下那个小娘子,做事也是确实漂亮。头人是真的不介意再合作的,哪怕大树老先生有抵触,头人自认,还是能扛得住这种程度的压力的。

    可是!儿子就不行了,比起人家女娃娃,他这个儿子就太呆了。卧槽!你敢瞒着你爹,跟你爹玩儿小心眼儿?必须教训。

    于是,在当众笑得十分欣慰地表扬了山璞同学“认得人”,给山里带来了大实惠之后。头人揪起儿子的领子,就暴力地把他拎进房里,房门一关,一顿暴打!

    一面打,一面还骂:“你长本事了,出去这几天,学会骗你阿爹了!山下人没教你,你自己倒想起来了!”

    要不怎么说山璞是个实诚孩子呢,卢慎挨打还知道护着脸,他就直挺挺跪着认打。一面挨打,嘴里还要撩闲:“不是学的,我是为了大家好。”

    头人更怒了,开始捶他:“好个P!”

    山璞被捶得声音都不对了,还在顽强地道:“要是直说了,我怕有人阻挠嘛,到时候事也办不成,阿爹也要为难。”

    头人啐道:“呸!你不会悄悄地派人跟我说?我悄悄地派人去啊?”

    山璞郁闷地道:“悄得起来么?这么多人,还不如我的借口呢。”

    头人老脸一红,他是被大树老先生给赖上了呢,于是打得更用力了。正打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哪个敢打老娘的儿子?!”

    头人脚一软,跟儿子跌作一团。山璞开心地道:“阿娘。”

    嗯,亲妈救驾来了。山娘长得一点也不雄壮,大大的眼睛,细而长黑的眉毛,跟儿子一样都有一个略尖的下巴,红红的嘴唇,整个人如同一朵艳丽的山茶花。当然,脾气相当地艳丽。头人这个老婆,是整个山上有名的暴力份子,认真干起架来,跟老公胜负在五五之数。通常情况下,头人怕她怕得要死。

    嘿嘿傻笑两声:“我这是教他呢。”

    “呵呵,你教他揍人呢,还是教他挨揍呢?”

    头人差点要说教揍人,然后就很快地发现了这是一个语言陷阱,抹一把汗,软着脚爬起来,还顺手把儿子给拎了下来,弯腰给儿子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山娘道:“他们山下人,一向不痛快。那个甘什么的老头儿,说是好人,却也磨牙难缠。这一个倒是有点意思。”

    山璞深知家中的食物链,忍着痛,上来抱他娘的大腿:“是呢是呢。不过甘县令也很好的,他就是……”能力好吧,背景、后台,都不大够,“这个颜县令人也很好,娘子也很和气,小娘子也很好。”

    头人忍不住哼了一声:“你将来是要做头人的,咱们的势力比他们还强,你这般没志气的样子,真是欠打!”

    山璞背上犹疼,眼睛带点水光地看着他娘:“阿娘,山下真的挺好的。我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个机会哩,这样合适咱们下山的人,可不多,不不不,几乎没有的。”

    山娘心疼地摸摸儿子的小脸,再一把揪开儿子的衣服,一看,就对头人怒吼:“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儿子一扔,她开始揍老公。头人两只耳朵都被拧红了,连他们那个十岁的闺女都被引了过来捂着嘴巴笑:“哎哟,阿爹,你又欺负阿哥被阿娘抓到了。”

    头人老羞成怒,叫人来把闺女带出去,山娘一笑:“去,别他们学腌肉去。”小姑娘一嘟嘴,对头人扮了个鬼脸儿:“不长记性哟。”嘲讽完她爹,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留下头人气个半死,哼哼地道:“你长本事了,不但自己想着山下,还要带着大家下山去被欺负?”

    山璞有亲娘撑腰,更加放心大胆地说真话:“阿爹要是无心,也不会答应我去读书了。”山娘抚着儿子的背,翻箱倒柜找药油来给他擦,找来找去只找到半瓶,发现不够用,又嫌弃丈夫昨天用得太多。

    头人心腹诽:那是你打得太用力了,好吗?!不敢跟老婆顶嘴,头人一张脸憋得铁青,对儿子道:“放P放P!我是让你去学点山下的话,以后省得被骗的,谁叫你说这个的?”

    山璞诚恳地道:“阿爹,难道阿爹不觉得他们过得比咱们好么?咱们用的盐、铁,都是山下来的。儿带来的首饰、绸子,阿娘和阿妹都喜欢呢。他们比我们过得好,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人多,智慧就多。归义的人少,可归义外面,他们的人多得多了。我们总是呆在山上,是没有出路的,与别人差得只会越来越多。眼下还不显,再过几代之后呢?越来比人越差,连谈条件的资格,都要丧失了。不如趁现在,山下郎君人也磊落,与我们交情也好,还好多得一些个宽限。否则……”

    头人一摆手:“不要再说了!你说的这些好的,咱们现在都有。咱们还有他们那没有的药哩!就如今这样,很好!”

    “阿爹难道忘了,先前山下人好的时候,可是直接进山的!难道,咱们还要等到他们再进来吗?那时候,就真的没得谈了。打又打不过,又要过得好些,不如……与他们合同为一体。”

    头人再顾不得老婆在场了,跳起来就要揍他!山娘将他拦住了:“行了,他还小,你不会好好说吗?你这小子,山下是好,你看你阿爹拦着你下去了吗?可你也不能……将自己什么都不要了罢?下了山,合同为一体?将什么都交与旁人,还有你什么事儿?还有我们什么事儿?”没了话语权了,你懂吗?

    山璞道:“我不过这么一说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咱们也下山,山下还垦荒呢,五年都不收税的。到时候,咱们也有人,也穿绸,也住大房,大家都能吃饱穿暖,多好?”又将颜肃之一家夸得各种好,还说,“咱们还是咱们呀。”变的不过是生活方式而已。而且,还不是被暴力掳下山,失去话语权。

    山娘不耐烦地道:“你们父子两个,这两年总是为这个争吵,真是讨厌!既然阿郎说山下的人好,那就让我见上一面!收拾收拾,不是还要送他下山吗?一起去看一看!再作定夺。你也别黑着脸了,就算在山上,也不是什么都是你说的算的,老头子的脸色,你也要顾及到一些的。”

    老婆说的就是圣旨,头人屁都不敢放一个,哼哼地道:“凭什么是我下去见他?就因为他长得好看?”

    “咦?还长得好啊,那就下去见一见罢。我很久没去山下看热闹了呢。”

    头人:“QAQ”

    作者有话要说:兔子的根据地建设是相当有效的呢。

    每本书里,都有一个怕老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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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夫人如此痛快,实在头人意料之外。他这位娘子是个爽快人没错,对于重大事务也挺有发言权也没错,但是在这件事情上面,夫人是一向跟他站一边的。为什么为一回却站在臭小子这一边了?总不会是因为自己揍儿子手太重,激起老婆的义愤了吧?

    想也不可能啊!

    她只是想调和一下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矛盾而已。山璞也不傻,没少找他娘拉票。山娘能嫁这么个丈夫,自然也不会太弱,此女日常有千人战队,老公不得不接受其家暴,不然就不是家庭矛盾,得改成双方对阵了==。

    山娘一向是站在丈夫这一边的,一是因为固定思维,山民跟山下人,确实有着历史上的许多矛盾,而且生活习惯上也有很大不同;二也是因为儿子年纪小。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朋友,说出来的话,你更相信谁一点呢?当然是年长的那一个。

    直到近年来,儿子年纪渐长,又下山读书,山娘也不能免俗地要多听一听儿子的看法了。毫无疑问的,山璞的想法影响了他的母亲。尤其山璞的语气相当诚恳,且用了比较亲近的人,比如他乳母一家的情况,来做一个举例,让他母亲不得不去考虑一下“让大家过得更好一点”这个命题。不得不说,这件事情思考起来还是挺带感的。

    山璞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反正,这么封闭是不太行。

    山娘本身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子,年轻时还喜欢往山跑。当时山下生活自然也是清苦的,可是县城还是比山上热闹,她也挺喜欢的。

    当然,她并没有被儿子给安利住——毕竟生活阅历在那儿摆着。所以她问山璞“将什么都交与旁人,还有你什么事儿?还有我们什么事儿?”真是一针见血。

    而山璞答“咱们还是咱们”,这才让山娘产生了考查的兴趣。如果只是改变衣食习惯之类的,山娘一点也不介意。本来就是嘛,怎么过着舒坦怎么来呗。况且她也觉得山下的衣服首饰很好看,山下的饮食也不错,调料也很好。山下的屋子、卧榻、帐子、被褥令人舒适,山下的胭脂各类繁多,惹人喜爱。刺绣的工艺也比山上好很多,还有许多山上无法见到的珍惜。

    山娘的房里到现在还摆着一个螺钿的铜镜,还是年轻的时候,头人送给她的,她一直小心地保养,用到现在。

    山下的物种也丰富,天地也宽广。

    当山娘对儿子表示出一定程度上的赞同之后,头人也沉默了。想了半天,还是吭哧道:“我只怕隔得远了,彼此好相处,一旦离得近了,又要生出事来,反而不美。”

    山娘嗤笑道:“就跟在山上你不跟人磨牙似的,前年还干过一仗呢,你怎么不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话不假。朝廷里还有个派系斗争,皇帝还要防着亲弟弟。山民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就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呢?摆在明面儿上的就有两类,一类是山璞这样向往山下的,一类就是大树君这种仇视山下的。这两个人彼此还好,只是争吵,也是因为大树君太老,山璞有礼貌,这才没有打起来。

    除此而外,便是大树君身边聚集的那么一拨人,也未必全是因为仇恨山下。还有一些个人,也是有一些自己势力的人,乃是因为担心,到了山下他们言语不通就罢了,武力值也不算很高,山下种种生活都不会,只会享乐,怕到了山下失去了在山上的身份优势,被淘汰呢。

    这才是真像山娘说的“还有我们什么事儿?”那是必须不行的。

    便是大树君有朝一日放下仇恨了,想要下山了,他们也是不想的。

    在山上,延续着自古以来高高在上的地位,漂亮的姑娘他们先挑,别人给他们干活,他们坐享其成。哪怕生的孩子是智障,也能得到最好的资源。穷人家的孩子再聪明上进,除非有大造化,不然还是得给他们服务。

    到了山下,谁知道山下人会怎么做呢?换了他们,也会要能干的人,而不是要只会吃不会干的人。

    这些人,真是比大树君还让头人头疼的,每天总要吵那么几回。全是因为头人态度受到了开化派的影响,有所松动,两派就开始吵。吵而不行,便用最简单的办法,打,用拳头说话。别看这些人整体水平差一点,内里也有几个武艺出挑的。自己出挑也就罢了,旗下还有几个武艺不错的奴隶,反正……又不能真的撕破了脸,是以双方势力居然是势均力敌的。

    开化派呢,虽然以山璞为大旗,但是自身的势力也不错。是通过比如贸易等等,与山下接触比较多的人。自以水平不错,如果与山下接触了,正可借机机会洗牌,将那一群老朽**、已经只知道吃白饭的家伙踹走,自己要凭能力多占一些资源。

    头人一年里,除了组织生产,协调这两边的关系就占了日常工作的很大一部分时间。头人自己水平也不错,又有一个比他还厉害的老婆,一个懂事的儿子,一个可爱的女儿,倒还真不担心下山后自己会被人篡位。他担心的,是山下人的诚意,他怕血本无归。

    山璞的撺掇,跟电视广告似的,见缝就来插针,由不得他不往心里听进去一两句。

    相对于守旧派,山璞的话无疑有很大的煽动性,见他爹被他娘说的进入深思了,他也跟着忽悠:“阿娘说的是,在山上不也打么?哪怕到了山下还是争吵打闹,要争的也不是山上这一点地方!山下天地宽广,儿读书,知道四海之大,人口之众,财富之多。便是要争,要吵、要打,都是出力,争点大的不好么?”

    头人的眼睛闪了闪,故作无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行了,说不过你们!你给我滚到山下去,看看山下是个什么样子罢。近来有没有什么热闹好凑,你娘怕是在山上呆得闷了,你阿妹长这么大,也还没见过山下有意思的事情。要是好玩,就下去看一看。给他收拾行装,好歹带点土产下去,别像下山就为占人家便宜似的。”

    艾玛!大成就哎~山璞安利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一点曙光了!他爹娘要下山了!真是太好了,一定不能搞砸了这件事情。山璞打小就听大树君给他讲什么山下人曾经诱拐山上头人下山,然后趁机把人杀掉之类的事情。虽觉颜肃之必不会这般干,但是山上的阻力还是很大的,便立意要将此事做好。

    答应一声,山璞开心地去准备,没走两步,被他娘喊住了:“我看你走路怎么都不对了?腿是不是也被这老东西打了?”

    “老东西”:“……”老东西结婚很早,十五岁就拐了个山妹子,十七岁生了这么个儿子,儿子如今十三岁,他刚刚三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老婆推出去:“去叫他们给你上药好好揉揉,我晚上去看去。”然后就看到儿子乖乖把门带上,老婆开始卷袖子……

    新一轮鸡飞狗跳,开始了!

    ————————————————————————————————

    山璞因为挨了揍(虽然挺划算的),养了几天伤,等他大包小包下山的时候,山下已经平静了,准备开始大生产运动,以及发动群众搞联防了。一派繁忙而又兴旺的景象。

    山璞看了,居然生出一丝“与有荣焉”的心情来。

    到得县衙,衙里也颇忙。又要登记今年春天新垦出来的地,又要整理牛、羊两家的家产,还要把这两家人都打包送到流放地——按血缘远近,流放五百到两千五百里不等。这个流放的里数,也不是绝对的,乃是以京城为中心,划分几个等级,五百里也不一定就是准了五百里一个圈儿,上面的点随便选,而是比京城周围政治经济人文环境降一档的地方。其他以次类推。

    有卢湛和马家求了点情,颜肃之很给面子,把这些人差不多的都放到一个地方,而不是打乱了。

    颜肃之将将搞定了这些,山璞就来了,还带了不少山珍过来。比如山里比较常见一点的狼皮一类,又有一张虎皮,都是给颜肃之的。一些比较稀有的药材,都送给了姜氏。还有山娘给颜神佑和六郎准备的银饰。山民的银饰,份量十分充足,虽然冶炼水平略低,花纹也有些奇特,但是无一不是很大只。

    颜神佑当时就挑了一只大大的银项圈儿给六郎挂到了脖子上:“这个好,他那么大个儿,也只有这样大个儿的项圈能配得上,旁的戴上了,都跟玩儿似的。”

    颜肃之看了,也笑道:“是很搭!”又问山璞过得可好。

    山璞这几天,过得“痛并快乐着”,自然是回答:“很好。在山下时,想父母,回到家中,又有些想念在山下读书的日子了。”

    颜肃之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又问他父母如何之类。

    山璞便趁机道:“家父家母听闻山下繁华,倒想下山来看上一看,只是家父家母出行,怕随从有些多。县里又新遇变故,恐惊扰到了百姓。”

    颜肃之感兴趣地一挑眉:“哦?这里百姓吓过一回之后,可比往常经吓了。令尊要带多少人下来呀?能把他们吓着了?”

    山璞憨厚地笑了两声,这个动作由他做起来,意外地不显得笨拙,反而有些羞涩与腼腆。姜氏看了,十分叹气,人家儿子都比她闺女斯文。其实她闺女正老老实实在一旁坐着呢,非常大家闺秀,到现在也就说了刚才那么一句话而已。

    那边的羞涩少年又说了:“家父百余亲随,可是家母……”阵仗比较大,她老人家还要带着闺女来,随从加起来上了将近三百。

    颜肃之笑道:“无防,来便来嘛。”

    山璞又说了他的难处:“山上有些人,总念着旧时事,想阻挠,还请郎君给个理由。”

    颜肃之眼睛眨都不眨地道:“海贼清退了,如今通匪之人也已经流放出县,伤亡业已抚恤。正合该大庆三日,再晚,又要忙着收获了。”

    这个理由相当地好,山璞又问日期。颜肃之道:“看令尊令堂何日能下来了——可不能太晚,太晚了,这个借口就不好使了。”

    山璞笑道:“晚生这便安排人回去送信。”

    颜肃之道:“不忙,总要我下个帖子嘛。你让他们且去用些饭食,歇上一歇,再一同上路。”

    山璞领命。

    颜肃之又设宴,款待山璞。山璞因保护姜氏有力,虽然被颜肃之两口子认为略呆傻,还是得到了足够的礼遇。比如,能跟他们一家一块儿吃饭。这也是颜肃之定下的政策了,本来就是要跟山民友好相处,从腐蚀人家下一代入手的嘛!

    山璞这一餐用得很小心,他的动作也比较斯文有礼,大大地博得了姜氏的好感。傻就傻,心肠好就行了。吃完饭,姜氏还问了山璞他父母和妹妹习惯住哪里,要不要在县衙住呢?还是在城外安营扎寨之类的。

    颜肃之也接口道:“随从太多无法全住下,是要在外扎营的。”山璞对此表示理解,颜肃之又表示,如果头人想来县衙住下,也没关系。如果觉得县衙拥挤呢,也没关系,他刚刚抄了牛、羊两家的大宅,随便山璞挑一处认为合适的,可以作为头人落脚处,以后,这处宅子就由颜肃之作主,收归县里当招待贵宾的住处。

    这也是颜肃之用来安置伤残兵员的一个地方,看门啦、洒扫啦、修剪花木啦……还能安排下一、二十个人。对于这样的大宅来说,人手刚刚好。

    山璞喜道:“这样便好。实在是舍妹有些顽皮,怕惊扰了府上。”在他看来,郎君一家是京里来的,斯斯文文的(大雾),他妹子像只小猴子,他娘更是凶悍,虽然交际上没有什么问题,就怕相处的时候有什么文化冲突。

    颜肃之心说,也好,一步一步来。便答应了,让山璞等下去挑房子。

    山璞道了谢,去挑了牛家的宅子。牛家宅子也大,关键是……跟马家、卢家中间隔了羊家的空宅。自家有点什么事,至少不会太吵到那两家。

    颜肃之当即批准了,又下令赶紧打扫。山璞自然是指派了自己信任的乳兄带着两个人,与捧着颜肃之帖子的何三几人一道,往山上请头人下山来了。

    头人接到帖子,按照约定好的,便说要下山。

    此言一出,山上一片哗然。不止是大树老先生了,便是先前对女婿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山璞外公,都觉得此举不妥,这让头人夫妇始料未及。原本头人挨了一老婆的打之后,便跟老婆商量:“待有人反对,我们一道说要下山去看看。”其实是自己扛不住,拉着老婆来个混合双打。山娘对于其他人来说,是相当有威慑力的。

    但是不包括山璞的外公,这位老人家是被闺女气着长大的,不对不对,是气着变老的,免疫力超强。别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就是家暴女婿了,亲爹从此解放了。他们家不一样,女婿是头人,每次开会的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怜的老父亲总要再被闺女挑战一次神经。所以战斗力越发强大了。

    父女俩从早上吼到了中午,何三大开眼界。他们县衙里小娘子如此手辣,见着亲爹还要软软地问好呢,还要给亲爹做点针线呢。这里……卧槽!别别别,别拔刀啊!咱们小娘子真是个孝顺女儿,真是个淑女啊!她一点也不手辣,至少她不会殴打亲爹。

    最后以父女俩大打出手,结果俩人谁也没伤着,误中副车,以把劝架的山璞舅舅打成个熊猫眼而告终。山璞的妹子又跑了出来,表达了很想到山下看看的愿望,因为……她听她哥说,山下有很多新鲜的物事。

    这也是山璞的策略了,又有颜肃之每每十分配合,山璞要回来了,他都让姜氏准备一些好料给带上来,糖衣炮弹果然好用。

    山娘仿佛觉得她爹活得太长似的,还吆喝了一声:“山下这三天有会,什么都有,想下山看热闹的跟我一块儿去,每家只能去三个啊,带的随从不能太多。不然没人看家了啊。”她又招呼了好几家有势力的闺蜜跟着一起下山,连嫂子都拐了两个一起。

    ————————————————————————————————

    山下也热闹了起来,颜肃之也是为了山民下来得太多,万一有个什么误会打起来,他先召集了一些士卒来临时充当治安警察。又出了告示:为庆大捷,某日于县城及周边进行庆祝。

    什么耍百戏的、说唱的、出各种小摊子的,都来了。这会儿春耕已毕、收获未到,去年冬天水利工程做得也挺不错,且不用抢水抢太狠。四里八乡的,也都赶来看热闹。

    县城不大,于是城外又搭起些芦棚一类,也有卖茶水的,也有卖零嘴的,也有卖各种小玩艺儿的。经过颜肃之的治理(最主要的功劳是减税),本县经济比往年松快了不少,也有人兜里有了点零钱,至少爹妈舍得给疼爱的小闺女买两朵鲜花插带了。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也是,海贼传闻虽然凶,可是真正遇着的,也就那么一个不走运的村子而已。其他人愣是毛事儿没有,海贼还被打跑了,县令还很靠谱,可不得欢庆一下么?

    人一涌进来,治安就成了问题。大事儿没有,小偷小摸的也得加紧查呀。颜神佑是个鸡婆性子,一想到很多人涌进来,就向颜肃之建议,什么除了防止斗殴之外,还要抓小偷啦,尤其是人贩子什么的。颜肃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个我还能不知道么?往年京里,比这个乱多啦。哪年不丢几个孩子的?我有数儿。”

    颜神佑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愤愤地冲她爹吐了好几下舌头,差点被颜肃之眼明手快把口条给揪下来。捂着嘴巴,颜神佑怒瞪她爹。颜肃之笑得直捶桌:“哈哈哈哈,看你的傻样儿。好啦,去看看六郎,教他读书。”

    颜神佑放下手,哼唧道:“不怕我这傻样儿把他教傻了么?”

    颜肃之笑着摇头:“我怕你把他教得太聪明了,反而不好。聪明不是教出来的。”

    颜神佑笑嘻嘻地道:“有阿娘在呢,六郎必是个正人君子。”

    颜肃之听到“正人君子”四个字,整个人的表情都丰富了起来。认真地说:“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颜神佑笑得直打跌。

    六郎到现在也还没有个正经老师,楚氏虽然跟颜肃之提了,只是不幸遇到了海贼等事,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办。姜氏现在倒想让颜神佑给六郎开个蒙什么的,教六郎读一点书,以为如果颜神佑的性格放到六郎的身上,她就开心了。颜肃之却反对,他对姜氏道:“我怕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能都交给神佑,你也要多看着点儿。其他的,慢慢学。”

    姜氏认为此言有理,便与颜神佑分了一下工,两人分别教授相应课程。

    颜神佑还不知道,在她爹眼里,她是个可能会教坏小朋友的危险份子。娉娉袅袅地起身,从从容容地备课去了。留下颜肃之看着闺女这怎么看怎么淑女的背景发愣:真是造孽呀!

    山下才手忙脚乱地准备好,山上的人也下来了。山娘刚刚掐赢了亲爹,神清气爽,带着评估的眼睛,扫射着一路的风景。颜肃之命卢慎到城门口迎接这一行人,头人知道卢慎的身份,与他打过了招呼。山娘对于卢慎的长相十分满意,心道,就算县令长得丑,这一个也能洗眼睛了。

    卢慎又说了安排云云,山娘一看,城外也挺热闹的,便同意将大部队留在城外驻扎,她们一行人只带了几十个随从,随卢慎一道入县衙去。一路上两边都是摊贩,人挨着人,山娘眼睛尖,还看到几个像是山民打扮的人。随行的人多半是爱热闹的年轻人,还有几个小孩子,看到有些不错的摊点,就有点走不动道了,道大家拽着,一路到了衙门口。

    颜肃之,正在县衙门口等着他们呢。

    颜肃之见头人,笑道:“别来无恙。”

    头人亦迎了上去,两人四只手,握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某肉应该正在路上……大家慢慢看吧……

    变革,总是会有阻力的,哪怕是改革而不是革命,还是会有斗争啊,搞不好就要流血。至少也要出几个熊猫眼呢^-^

第96章

    山璞见父亲与颜肃之两双手握到了一起,松下一口气来,然后被山娘拿眼角瞄了一下,又挺直了腰肝儿。

    有卢慎的脸保底,山娘对于颜肃之能长成什么样儿,倒不那么期盼了。不料一打照面,还是惊了那么一下。颜肃之这副尊容,能支持着他中二之后被大家接受,自然是有一番能打动人心的美的。山娘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突然眼角看到丈夫耳根动了几下。

    头人有一项绝技,或者说神经病一样的敏-感,就是觉得老婆不对劲的时候,他耳朵会动!

    为了不被丈夫抓到自己看美男时的样子,晚上打翻醋缸,山娘转了个头,就看到儿子没出息的样子,由不得不恼。将山璞瞪得像个样子了,山娘才肚里冷哼一声,借着跟老公交换一个眼神的功夫,顺便再看一看美男。

    只听颜肃之道:“前日一别,便盼再见,久候君不至。”

    头人也文绉绉地道:“久慕繁华,恨不得见。”

    这两个货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还在那儿两军对垒似的搞双之谈判,在那儿说盐价呢。这第二回见面就成了老朋友了!不明真相的归义百姓表示:本地真是各民族大团结大河蟹啊!

    知道内情的人表示:得,又得有得讨价还价了。

    门口儿上说了两句,颜肃之又给头人介绍一下本地士绅。庆祝大捷,怎么能没有本地士绅参与呢?好不容易把山民搞了下来,怎么能不让士绅过来见识一下县令那令蛮夷都来见的高尚品德呢?

    于是颜肃之就从卢湛开始介绍起,顺便说了他是卢慎的父亲。头人心说,这儿子生得可比他老子好看多啦。又及马家等士绅。马家等人平素也与山民交易,是既想要人家的钱,又有些看不起人家是蛮夷。包括卢湛在内,都有一点这么个意思。头人呢,也懒得见他们。

    可这里面夹着一个颜肃之。颜肃之最近凶名赫赫,好吧,对卢湛来说,凶狠的是颜肃之的闺女——这也差不太多。颜县令表示,大家要睦邻友好,要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所有与会的人,都捏着鼻子跟头人笑,生怕得罪了颜肃之,脚上被套小鞋。

    头人感觉到了一股别扭的欢迎之风,倒也肯相信颜肃之的善意了。

    颜肃之对山娘口称:“嫂夫人。”一眼扫过,光看站位,以及头人与她之间不时相视一眼,就知道这位是个说话管用的主儿。就见她一身蓝衣,裙子上镶着宽宽的黑片,绣着色彩鲜艳的花儿,颈上、手上皆是银饰,头上的更夸张,几乎像是罩了个银桶子。饶是如此,也没压下她那一张明媚的脸。

    山璞有些肖母,气质上却与这位相差得有点大。颜肃之判断:多半是因为这当娘的太痛快了,所以儿子就得在这方面缺失一点。

    山娘是个爽快人:“大令休要这么客气,我家这傻小子多亏了大令照应啦。”

    颜肃之笑道:“小郎君可是帮了我大忙了呢。”

    山璞连说不敢。一时其乐融融。

    山娘又让女儿来见颜肃之,山妹子比颜神佑小一岁,一大双眼水汪汪的,手上、颈上都挂着漂亮的银饰,只是没有她母亲身上的饰物多,鬓边簪着朵大红的花,看起来是个活泼的姑娘。可是颜肃之认定,这姑娘一定不像他家姑娘那么不正常!于是相当慈爱地道:“令爱真是活泼可爱啊!”

    头人道:“也不省心。”

    颜肃之心说,肯定比我家那个省心!

    当下头人又介绍了跟着他来的随从,颜肃之也一一记下了。这些人里,也有会些雅言的,也有根本不懂的。颜肃之又问山璞:“随你来的那几个同学,可都来了?叫来做通译才好。”

    山璞笑应道:“晚生这便去。”

    颜肃之道:“你寻个人去传话。”又请山娘和山妹妹到后面去:“娘子与小女久候多时了。”

    山娘就带着嫂子、女儿、闺蜜,一行八、九人,到了后衙。一路走,一路看,心道,这衙门比咱们寨子要小好些,县城倒是比寨子大。这山下的房子,看着却比咱们住得好多啦。又看花森扶疏,错落有致,心道,这树比咱们的细,可花儿却更整齐些。

    姜氏携一双儿女,在正房里等着这山娘来。她的身后,也是殷氏等丈夫在县里有些脸面的人。

    山娘倒会些雅言,只是说得并不太标准。姜氏也不以为意,笑盈盈地等着山璞来介绍呢。山璞忙里忙外,先给他爹那一干人找了通译,再跑过来给他娘做介绍。

    姜氏对山璞的印象很好,对山娘也十分客气。山娘见姜氏生得也温柔可亲,虽然觉得有些绵软,却也有些羡慕她这通体温柔似水的味道,两人相处颇为愉快。寒暄几句,便请屋里坐。姜氏事先问过了山璞,晓得山民也不忌讳跪坐,但是多半还是有些不惯。室内设的便是枰【1】,也可坐,久坐腿麻,也可以垂下一条腿来休息一下。

    及见颜神佑,山娘道:“她生得像她父亲。”

    姜氏笑道:“都这么说。”

    颜神佑亦道:“都说我这样长法有福气。”被姜氏嗔了一眼:“长得像我就没福气了?”

    山娘却喜欢她这个性子,道:“你生得像你阿爹,是有福气的。我家这个,”说着拉过女儿来,“要生得像她爹,这福气就小啦,还是像我好。”

    颜神佑笑道:“这样好看。”

    山娘道:“对吧?我看也是。”

    山璞在旁边,听着他娘埋汰他爹的长相,然后颜神佑还在那儿附和。已经不知道是要先抗议,还是先介绍他妹子好了。脸都要憋红了。终于咳嗽一声,介绍起他妹妹来:“这是舍妹,我们山里起的名儿,译过来就是最漂亮的花儿。不曾取山下的名字。”

    山娘当场就说:“我看大令给他起的名字就很好,不如娘子也给这丫头请个好听些的名儿罢。”

    姜氏一怔:“娘子想要什么样的名字呢?”

    山娘道:“您看着办罢。”

    姜氏想了一想,依旧让山妹妹惯性姓了山,取名为婉。山娘念了两声“阿婉”,觉得这个“婉”像是绕在舌尖,朦胧又轻柔,笑道:“就是它了!”

    姜氏又介绍了六郎。六郎比起他姐姐来,实在斯文太多,乖乖给山娘行了个礼,虽然力持老成,可声音里还带着一股奶气。山娘见这么个团子装老成,一时笑得阳光明媚:“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我们家臭小子小时候也这样,到大了就不好玩了。”

    六郎&山璞:……

    六郎小脸被捏,表情变得滑稽了起来。山璞看不下去了,咳嗽一声,便即告退。借口他爹还在外面,他要去看看。山娘知道他心里有事,便说:“你去罢,这里都是女人家,你还是找你阿爹去的好。”

    姜氏又给山娘介绍这些娘子们。殷氏原本是跟些非世家出身的人一处坐都嫌掉身价的,此时也乖乖跟个野人共处一室,还要笑盈盈的。没办法,县令拳头大。颜神佑用她的行动,忠实地执行了她对世家的理解——世卿世禄,拳头大的说话算数。

    嗯,在明晃晃的拳头之下,见面还是相当和谐的。

    姜氏让颜神佑带着小朋友们去花园里玩,颜神佑理所当然地,一手牵着新得了名字的阿婉妹子,一手拎着她弟弟的胖爪,身后是一些侍女。县内几个娘子们自己来了,却不曾携带晚辈。正好便宜了颜神佑跟山妹子套近乎。

    阿婉的雅言说得不错,颜神佑道:“你雅言说得很好呢。”

    阿婉笑道:“我阿哥教的。”语气既骄傲又矜持。

    颜神佑道:“我也常听阿爹说,你哥哥很用功。”

    阿婉一面随意又好奇地看着花园,一面道:“我阿哥常说山下好,山下真的很好吗?”

    颜神佑道:“那你从山上下来,这一路看来,觉得好不好呢?”

    阿婉诚实地道:“热闹,有趣,有好些山上没有的。可是……”

    “嗯?”

    “不痛快。”

    “咦?”

    阿婉的眉眼灵动了起来:“我们雪地里抓雀儿,还能射兔,那一次,我还逮了只羊呢。可惜,他们打狼不让我去。”

    颜神佑笑道:“你喜欢习武呀?”

    “对呀!”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两个女孩子的友谊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旁观了全过程的颜先生表示:心好累,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他就眼睁睁看着他姐这个变态,带着阿婉这个野人,一气刀枪剑戟耍了个遍。有些武器是阿婉先前没见过的,颜神佑一一为其演示,衣服都没换,臂绳儿一捆,就虎虎生威了起来。阿婉姑娘一头一身叮当响的银饰,她也不取下来,就跟着比划。

    因为打斗不便,两人便较量一回射箭。颜神佑以微弱优势获胜,都有些惺惺相惜了起来。

    直到前面开席,可怜的六郎才从“这些是姐姐不是哥哥”的错误画风中凌乱地走了出来。真心觉得:女人真可怕!

    庆祝活动总共三天,当天在县衙里用过了饭,头人便带人,在山璞的引导下回了礼宾馆。里面一应铺陈都是抄了牛家的东西,自然是不错的——住得十分舒服。

    从第二日起,便开始逛街,头人逛了半天,吃了些小吃。一转身,又钻进了县衙,与颜肃之密谈了起来。山娘、山璞、卢慎、颜神佑都在,就听着这两个人在那里讨价还价,间或帮那么一两句。

    颜肃之自然是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友好,头人却依旧有些疑虑,毕竟他手上人很多,而且还分了派系。山璞这一回却并不似在山上那般为山下人说话了,他只是用心地听着父亲与颜肃之之间的言辞往来。

    颜肃之的目的,当然是将山民纳入麾下。在此基础上,才是主张保留原先头人这一阶级人的权益——这也是应有之义。

    头人并不能一时全盘接受颜肃之这样的目的,他认为,山民不能全部下山。当然,如果山下给地,他们是愿意下山来耕种的,但是:“若下得山来,他们便算是朝廷的人了吗?”其实他想问,是不是就不算我的人了?

    颜肃之大方地道:“这天下,都是朝廷的呀。他们如今,也算是朝廷的人。”

    头人便皱眉。

    颜神佑对颜肃之使了个眼色,颜肃之这才抛出那个颜神佑山寨来的民族政策来。且说:“君在山上,便是说一不二了么?在山上,能管得了几人呢?再如何,不过是原先那些人口山头罢了。若肯向化,朝廷也未必有几个人肯入山,君等却可参与到山下来了。君可知,这外面有多么的大?”

    政策确实很优惠,头人有点心动,然而谈到了现在,还是没有触及到实质问题:原本的特权阶级,以后有哪些特权,其特权能得到保证么?

    于是又是一轮谈判,颜肃之表示,可以划给一定的土地,供山民使用。税收他可以压一压,开始五年当垦荒了,下面与大家一样。当然,头人等按地位高低,会有土地方面的优惠与税收上的特权。可以为头人申请荣誉头衔……等等等等。同时,头人也得给颜肃之一定的支持,必须如果遇到“剿匪”和“保家守土”这样的事情,山民得出兵。至于武器,与抚恤,又是另一个条款了。

    庆祝大会开了三天,县衙里的磋商朝廷了两天。最后,头人带着松动的态度,再次见面的邀请,以及硬记下来的条款——他是个半文盲——回去了。表示,他还得研究研究。同时,留下了儿子继续读书。

    条款的本质,说穿了就一条:开放。山上可下,山下可上,一视同仁,适应照顾。具体的细纲因为是颜神佑拟的,这货很细心地连山下会组织人教授语言、文字,以及一定的耕种技术都写了进去了。甚至还有给山民子弟——主要是特权阶级子弟——在县学里单开一个文化速成班的条款。

    不可谓不优厚了。

    两天这么磨下来,颜神佑精神奕奕,很有一种见证历史的荣誉感。在她看来,如果这些条款能够执行,是个双赢的结果。没有道理不成功。

    当然,后来的事情证明,这个政策是成功的,只是这其中,小有波折而已。由于山下的事情颜肃之基本能做主,这阻力的主要来源,还是在山上。可颜神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可能……不止是来自山上。

    ————————————————————————————————

    很快,颜神佑就感受到了来自大宇宙的浓浓恶意。

    由于头人临行前留下了邀请,颜肃之在确定自己不会回京、不会升职调离之后,六月中,便应头人之邀,带上了卢慎,而将颜神佑留下来看家。

    颜肃之到山上是如何舌战群英,又是怎么全须全尾下来的,其间过程经过夸张加工,已经颇有传说色彩了。颜神佑将修饰词一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爹,用那张脸,先刷了一圈存在感。又用中二的行为,和纯朴的山民打成一片。最后……酒喝得差不多了,借酒发疯,干翻了三个保守派。

    如果写得全面一点,大概就是酒后娱乐摔跤比武什么的,以武力值(和脸)惊艳全场。他出手又大方,还带了很多麦芽糖,遇到小朋友还给人分一块。跟小朋友们混的时候,一点官架子也没有,跟大树君聊天的时候,又端得高高的。

    总之,演出得十分成功。连头人的老岳父,都觉得他是个好后生,跟以前听闻过的山下人都不一样!

    颜肃之只就是演出,真正的干货他得跟头人密谈。于是借酒劲儿大,就在山上留宿了一晚,其实晚饭后没多久,喝点醒酒汤他就爬起来了。两个大男人围在火塘边儿上,又细细聊了大半夜,再次商谈细节。

    颜肃之相当狡猾地道:“他们要是不答应,你且将他们留在山上,不出五年,你们再比比,看谁过的日子好。旁的不说,”拉拉自己肩上的衣服,“穿的就比山上好。”

    这是废话,山上现在还光膀子呢!是真光着。冬天的时候,有些奴隶可能就一张破羊皮,或者是主人家淘汰下来的烂毡子裹着。就是头人,也不是每季都有新绸子可以换。一是穿衣习惯,二也是……真没有丝绸一类产出。

    颜肃之继续忽悠:“吃的也很好呢。”确实,头人在山下吃的,比山上好很多。可那是因为颜肃之的厨子是从京里带出来的好吗?!

    头人更松动了。如果他一直呆在山上,也许就觉不出这其中的差别来。下山一趟,就觉出了山上与山下的差距来了。这种差距还是没有办法去弥补的,只有去学习、去融合。山民的人口相对归义县来说是多,但是相对全国的创造力,那是拍马都赶不上的。

    通过与颜肃之的接触,头人也感觉到了双方在很多方面的差距了。这个时候,山璞之前安利过的台词一齐就涌了上来。

    没错,再拖下去,只好看着别人越来越好,你……依旧很矬。这也是因为头人算是比较有自信的,自己智商靠谱,全家也没什么蠢人,即使外出奋斗,也能拼出一片天地来。他们家跟因为潜意识里就知道自己蠢,出于动物自我保护本能而不肯下山的人,本质的区别,也就在这里了。

    头人慎重地点了点头:“我还得安排。”他已意动,只是心底还是有一点难舍这山上当家作主的威风。

    颜肃之笑道:“这是自然的,实话说与你,便是老兄你现在答应了,我再去安排,也且得安排个一、二年呢。我不远千里(假的)将我家部曲搬过来(真的),到如今,坞堡才初具规模呢。”咱们且要耗个三五年呢。

    头人觉得,眼前这货笑得十分像狐狸。颜肃之心说,你要下山,要干翻反对的人,刀上不沾血,怕是不能够的。到时候有了矛盾,唉,咱俩就绑一条船上去啦。据颜肃之的观察,这里面反对的,那是真反对,还不是说为了叫个高价而反对,他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故事。且得回去问问山璞。

    于是第二天,颜肃之又留下了对山娘及山妹妹的邀请:“内子十分想念二位,小女也常念叨着山上阿妹一起玩耍,十分可爱,七月十五是小女生日,还请两位赏光,到山下一聚。”

    颜神佑十二岁了,也是个值得庆祝的生日。山娘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表示,她也想儿子了,想下山去看看。

    到了七月十三,山娘就动身了,宣称还想顺便买点货。头人也想起来,山上盐用完了,该进下一批了,于是也跟着下山了。

    颜神佑的生日,是相当热闹的。称得上是归义自剿了海贼以来的一大盛事,以卢湛打头,豪强都来了,皆带重礼。大约这县里有点门路的人都能窥到一点端倪——这县衙里说话好使的人不止县令一个,还得再算上这么个小娘子。

    卢慎是知道颜神佑真面目的,越发不敢轻忽,正正经经一份厚礼,不敢欺其自幼。

    是以头人一家四口到县衙的时候,发现这人来人往,比逢会还热闹,真是大为惊讶。颜神佑看到阿婉过来了,心内十分高兴,倒不是因为头人,只因为这小姑娘跟她挺合拍的。这县里的小姑娘们,忒淑女。卢家的自不用说,旁人家,纵淘气些,也不似她这般,还会好个枪棒。遇到个同类,颜神佑心里自然对阿婉有些不同。很有一点看姜家表姐妹们的移情作用了。

    卢家小娘子虽然觉山民什么都不懂,乃是蛮夷,却也尽力不表现出自己的歧视来。盖因近来山上山下交往也变得多了起来,又有一个榷场在,颜肃之三令五申出了数次布告,勒令大家克制,毋要一视同仁。且又是在县衙里,内闻这县衙规矩大,容不得旁人摆谱,是以颇为克制。

    然听了一阵儿,觉得阿婉除了衣着奇怪了些,也不像是个野人,心情也渐渐放松了。又看了几眼,还觉得这些新鲜的衣裳头饰也怪有趣儿了。且阿婉鬓边一朵鲜花,十分耀眼可爱,忍不住便多看了几眼。

    颜神佑余光瞥见了,便也问阿婉:“你这花儿,比先前那朵小了些。”

    阿婉道:“我们就是这样的呀,女孩子都戴的。”

    颜神佑道:“你阿娘便不曾戴。”

    阿婉道:“我阿娘不是女孩子了呀。”

    颜神佑秒懂,又问:“那冬天呢?还有鲜花么?”

    阿婉道:“那就没有啦,不过我还是有假花戴,好些人就没了。她们有的,也没有我这个好了。唉,怪可怜的,要是大家都能戴上花儿,就好了。”原来这风俗,未婚的女孩子戴各种鲜花,越是鲜艳越好,到了秋冬草木凋零的时候,这假花就十分抢手。做假花的材料一般是布的,好的是绒花、绢花等,可是成本都很高,红布做的都极少。纸花这种东西,在很多人还用竹简的时候,那是还没有被开发出来的。

    颜神佑听了,记在心上,暗道,我记得今年京里阿姊给我送了一大匣子的绢花来,等会儿她走的时候,可要挑几枝打包了给她。

    话匣子一打开了,那就止不住了。即使是小女孩子,对衣服首饰的狂热也是令人咋舌的,尤其在有新鲜元素的时候。

    当前面头人与颜肃之第N次磋商结束,又留下邀请,带队离开的时候,颜神佑就装了几朵大红的绢花儿送给了阿婉。

    阿婉开心地道谢,并且表示,她生日在下个月,按山下历法算,正是八月初一,欢迎颜神佑上山去玩。众目睽睽之下,颜神佑点点头:“那我跟我阿爹一块儿去。”

    八月初一,颜神佑跟着他爹、带着她的小部队,到了山上,顺便在山璞那里丢了个大脸。

    作者有话要说:前进吧,美(keng)好(die)的早恋!

    咳咳,像这样的谈判,正常一点就是得这么磨来的,这是合并同类项,过程必然是复杂的。这里其实只是流水账地写了一点,估计全写了出来,大家会觉得很无聊。

    也就这一章这么磨了,下面不会这么麻烦了。

    【1】枰,坐座。前文错字,感谢提醒的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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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颜神佑爬这种“野山”还是头一回。山上不是没有路,但是比起上辈子那种有索道车和盘山公路的旅游景点来说,这就是野山无误。但是山婉的邀请是发给她的,而且她也确实想到山上看看,于是,她就悍不畏死地来了。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真的“悍不畏死”。

    首先,她要面临姜氏的反对。在姜氏的眼睛里,她已经够不像个淑女了。如果说上次事件是因为颜肃之没有在家而迫不得已的话,这一次已经没有紧急避险这个豁免条款了。对此,颜肃之也不敢吭声,虽然,他也扛不过女儿,很怂地答应了要带她过去。不过在姜氏的抗议声中,他也得考虑一下,这个闺女还是得嫁人。

    好在颜神佑也不是真的软糯少女,十分不怕死地祭出了“言而有信”这套法定来。她已经答应人家阿婉妹子要去给人庆祝生日了,那就得去。至于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她带着人呢。

    总之,颜神佑就差撒泼打滚儿了,终于从无奈的姜氏手里取得了出行权。她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这么铁了心的要跟姜氏扛上,非得上山一趟不可,这似乎并不是仅仅因为要“实地考查”,掌握一手资料,然后好给她爹当个小参谋什么的。

    等她从山下回来,再看到姜氏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老子这就是迫不及待到少数民族同胞面前丢人去的!再见姜氏,她只想扑过去跪地抱大腿,大喊一声:“亲妈!我错了!我该听您的安排。”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她还是撒泼打滚儿地去了。

    开始还好,这会儿正是秋高气爽。虽然归义偏南,这会儿依旧能够感受得到秋老虎的威力,不过颜肃之这一行人出发得早,空气犹带微凉,大家不得不多穿那么一点。

    颜神佑出了县城,连帷帽都不用带了,她都没说要乘车。颜肃之也没拦着,山路不大好走,乘车不如骑马。一路上的树木叶子还是绿的,草也没怎么泛黄,天又极蓝极高,颜神佑的心情,真是好极了!

    从穿越来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撒过欢儿,她真是太开心了!她便将早上那种迫切上山的心情,归咎于是大自然自由气息的召唤。

    一路走得很快,因都骑马,正午时,天热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山脚下了。山下已有人在迎接了,领头儿的是山璞。颜肃之嘴巴里原本叼着根草茎,骑在马上一晃一晃的,活像个二溜子。颜神佑抽抽嘴巴,把脸扭到一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到得山脚下,正有一条土路蜿蜒而下,山上多草木,路边哪儿哪儿的都是。颜肃之一行人都到路口儿了,才发现树荫里蹲着一坨……白花花的、难以形容的物体。这,就是山璞了。

    颜肃之嘴巴里的杂草掉了下来:“山璞?”妈蛋!好少年一秒种变小流氓这是要闹哪样?!小王八蛋你找死啊?!卧槽!闺女,别看了,这是脏东西!看了会长针眼的!

    颜神佑也看傻了,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山璞……从白花花变成红嘟嘟了。

    可怜山璞同学,他……上半身寸缕不着,只有脖子上挂着厚重的银饰,耳朵上、手上,都挂着呢!下半身的衣着还算正常,他穿着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腰上也挂着大串的银链。

    山璞根本没想到颜神佑会真的来,在他的印象里,山下的女孩子,尤其是这种“大家闺秀”怎么会到处乱跑呢?所以,在族里商议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要穿民族服饰什么的。

    毕竟现在是谈判,双方的诚意有了,那么在谈判的过程中,适当地展现一点自己的特色,那也是应该的。他一向喜着山下的服饰,不过也不能否认,在天气比较热的时候,还是短打比较凉快。是以在大树哼唧着挑剔他的时候,他也很干脆地答应了。

    他今年十三岁,还没成年,按照山上风俗呢,他年纪还小,正式场合尤其是天热的时候,上半身都是光着的,身上的贵金属多带一点才是礼仪。如果他是成年人,那么,这会儿见贵客,再热,上半身也得穿件小马甲,这才是礼貌。

    可他没料到颜神佑会来啊!

    卧槽!在山下吧,当着人家闺女的面儿光着膀子都是大罪过,何况他豪迈地光了上半身?!!!这一刻,山璞颇恨自己怎么没有扛住压力,也认为“即使下山了,也不能是完全的依附关系,也需要展现一点魄力,表现出独立的人格”,就这么光着见人了。

    颜肃之恨不得把这小王八蛋塞马桶里!他气得话都忘了说,只记得抬起一只手,把闺女的眼睛给挡上。

    颜神佑从马上滑了下来,把山璞上下一打量,还笑了一笑:“你这一身,跟阿婉的不大一样。”

    真的是上下打量,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别说,以前山璞一直裹着曲裾长衫,只能看出他身条儿细长,没想到扒了衣服一看,居然不是竹竿。照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已经开始长个儿,都抽得厉害。山璞虽瘦,却又有些不同。

    山璞的腰很细,皮肤很白,可就算这样,他还有六块腹肌!两条裹着衣服时还不觉得,一扒光了就显出肱二头肌的胳膊,显然不是很大块,但是明显能看出是肌肉块啊!

    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山璞从粉红变成了大红,整个儿面红耳赤了。颜肃之惊呆了,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一秒种变流氓,比另人家的孩子变流氓更让他难以接受!他的手还举在一个原本维持在挡的动作上,可被挡的那个人嫌他太碍事儿,已经从马上下去了!

    颜肃之连忙跳下马来,强行插-入到了两人中间,气得连气儿都喘不匀了。恶声恶气地道:“你怎么在这里了?”

    山璞想死的心都有了,光着见颜肃之跟光着见他闺女,这是两个概念好吗?哪怕在山上了,到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是想搞两件衣服穿一穿,显得自己成年了。现在还有女眷!他就说了,还是要穿正常一点的衣服好的。

    可怜这孩子,已经语无伦次了。好不容易说明白他是来代父迎接的,山璞小心地一抬头,正看到颜大令一张黑脸。这张脸上半截乌云笼罩,连眉间朱砂痣都像失了光彩一样,下半截惨白仿若女鬼,嘴唇却红得吓人。山璞更想死了,他只是表示隆重,穿上了盛装,过来代父迎客,就……这样了,尼玛冤不冤啊?

    颜神佑也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她这是跟团公费旅游来了,可是时间不对!就这么流氓似的看了人家小哥的果体,这个,虽然不要她负责(……)吧,好像也不太好,这一路上,她都窝她爹身后不吭气儿了。

    场面还得圆回去,就由本次跟随来当文书的方章小声跟颜神佑介绍一下山上风景。本来这个工作应该由山璞来做的,现在……还是算了吧。

    在这小声的介绍中,颜肃之慢慢地缓过了颜色来,问道:“你父母可好?”

    山璞舒了一口气,从大红变成粉红:“有劳大令关心,家父家母都好。”

    两人一问一搭,说了几句,便即上马,终于找到了正常的交谈姿势。山璞还有点担心,怕颜神佑骑马不太好,可又不敢再造次了,这一路,他就憋得很辛苦。想了一想,还是对随从用山上话说了一句,就见这随从答应一声,悄悄看一眼颜氏父女,撒丫子就往山上蹿去了。颜肃之以为他是去通报的,也没有在意。

    山路很长,到了山璞家那个大寨子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寨里已经燃起了火把。正门往里,大大的场地上燃起了许多篝火堆,很多人都聚在了一起,连大树老先生也都来了。老先生还在腹诽:山下人就是麻烦,非得过来让男娃娃把衣服都穿上一件。

    小男孩子们倒开心,哟哟哟,穿上衣服了呢,就是大人了呢!七岁以下的小男孩子就十分不开心了,哪怕为了迎接贵宾,显得文明一点,他们也还没得穿!只好盼着天冷了吧,天冷了,就有得穿了。摔!那个时候大人小孩儿都穿的!怎么能显出小爷已经长大了?!

    ————————————————————————————————

    颜神佑带着忏悔的心情,斜瞥一眼粉嘟嘟的山璞同学,大叹人生际遇之离奇。不过既然上了山,她就跟她爹一样,代表着山下的脸面。于是颜神佑拿出了十几年来的学习成果,端的是仪态万方。虽然教她的那个人正在山下焦急地等她,不定埋怨她多少。

    山娘一见颜神佑过来,就喜道:“我不曾想到小娘子会过来。”

    阿婉却说:“我就知道阿寿姐会来。”

    颜神佑道:“那是,做人总是要言而有信的。说过的话,总是要尽力去做的。”

    正在跟头人寒暄的颜肃之听了,眼角一抽,心说,你可是真“尽力”去争取了啊。信不信你娘正在山下等着抽你啊?

    山家母女两个听了颜神佑的话却觉相当顺耳,热情地招待了颜神佑,顺便给颜神佑介绍一下她们家亲戚。这些人里,有几个是颜神佑见过的,虽然言语不大通,不过颜神佑还是记住了人物关系。总之,鬓簪鲜花的都是少女,头罩银桶的都是人-妻。

    山娘介绍一个,颜神佑就矜持地笑一下:“我记得,这位是阿婉大舅母/二舅母/您的朋友。”凭着这份儿记忆力,她又刷了一回好感度。要不是大家语言上有些不通,估计早能打成一片了。

    即使语言不通,也能玩到一起。比如,颜神佑这回上山就给阿婉带了生日礼物来。阿婉送她的生日礼是山上特色,除了山珍外,还有一副山上手艺做的硬弓,颜神佑就很喜欢。颜神佑回给阿婉的,除了姜氏代为准备的丝绸等物,也有她自己挑的首饰与绢花儿。

    归义山里再远一些的地方倒是产些银,但是金并不多,颜神佑挑的一双金镯就被阿婉所喜。颜神佑又赠阿婉短剑,亦是良匠所制,都很得阿婉喜欢。

    众人围着礼物一套好看,山娘等一辈的更重丝绸一类,小姑娘们就看着绢花说稀奇。皆以山下繁华,不免又添一丝仰慕之心。

    阿婉比颜神佑小上一岁,却也是个小少女了,隐约也知道些个事情。譬如,如今山上争执的要不要与山下友好合作一类。小姑娘出于朴素的价值判断,认为与山下人交往也没什么不好。便要为颜神佑与山上的小伙伴们拉一拉关系,郑重地向大家介绍:“阿寿姐姐可好啦,咱们去后面玩耍去!”

    山上可没什么吉利日子不可动刀兵之类的忌讳,相反,大家乐得在这个时候开展一些有益身心的竞赛活动。比如男子摔跤、射箭一类。女孩子要斯文许多,通常会围观,然后比个唱歌跳舞啥的。但是,架不住山上民风彪悍,小女孩子们也会两手。这个看山家母女就知道了。

    于是呼拉拉又围了一群人,颜神佑带来的客女们也被围观了。

    今天表面上的理由是过来凑热闹,是以谈判之类并未开始,只是一派和乐之下,互相拌个嘴而已。男人们正在打机锋——也没多深奥,主要是山民的文化修养不太够,颜中二骂斯文了,他们听不懂,骂太直白,又不太合适——大树君在嫌弃颜肃之带个闺女上来就让他们家小朋友穿小褂儿,改变他们的风俗。

    忽听得莺声燕语,叽叽喳喳,一大团女人就涌出来要比赛。颜肃之倒吸一口凉气:他怕他家小变态吓到人,这真不是吹的,虽然讨厌颜启,可是颜启的某些基因还是无可争议地嵌入了他们的DAN里。比如,武力值。

    由于身份的关系,虽然保守派一直想借机揍揍弱鸡县令,给他点颜色看看,把他吓跑,但是没有办法直接提出。哪怕是山民,也已经分成了阶级与地位,地位不均等的挑衅,就是冒犯。先不说打不打得起来了,头人就能以不懂礼貌冒犯客人的名义抽他二十鞭子。

    所以,山上山下,是无人见识过颜肃之的武力值的,更不知道,这是一个能徒手扳倒战马的家伙。虽然山璞来宣传什么山下人打赢了海贼,砍了好多脑袋。但是依然有那么些人,一方面认为山下人不友好、残暴,一方面又说人家是弱鸡。逻辑之矛盾混乱,十分地惨不忍睹。

    现在比弱鸡县令看起来还县的小姑娘要跟山上野孩子们比试,这个……没人看好颜神佑!真的!包括山璞。山璞同学知道颜神佑算是指挥了“对外战争”,但是也是认为她是总揽,并不曾上阵杀敌(这是真的),所以战斗力不高(……),急得顾上尴尬,要上来阻拦。

    颜神佑一抬头,四目相对,时间好像就有那么一刻的静止,似乎静止了万代千年。这还是两人头一回脸对脸儿打个正经的照面儿。

    山璞以前与颜神佑有过接触,不过本着非礼勿看的宗旨,他就没敢认真看人家的脸!目光始终保持着……看人家足前三寸。实在是觉得山下人的规矩大,盯人小姑娘哪儿看都不合适。这是头回看清人家的脸,然后……他就呆了。

    山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呆,要知道颜神佑眼颜肃之长得很像,山璞常见颜肃之,已经形成了对美人的一定免疫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水嫩嫩的脸,他就跟头回见着(无误)似的,就这么闪了神儿。一定是因为火把映的,映得她眼里像长了火,能顺着眼睛蔓延过来,直烧得人心也跟着燃起来。忍不住就想拢一拢衣衫——打一上山,他就吩咐给他拿件上衣来穿,现在身上正套着件坎肩儿。十分坑爹的是坎肩不带扣子,对襟的,就这么敞着怀,山璞觉得,挺不文明的。

    颜神佑也是头回深打量山璞,先时山璞见她,一直低头,她又不能真跟女流氓似的说:“抬起头来,给爷笑一个。”所以一向只知道他长得瘦、皮肤白、个头儿不矮,刚才又知道他身材很不错。现在一看,卧槽!颜也正!再看这货,像触电一样抖了两抖,啪,腰杆儿拔得更直了,还挺耐看的。

    有时候……真的要看脸啊。

    阿婉一人看了一眼,笑出声儿来:“阿哥,你拦着我们做什么?让开啦!阿寿姐本事可高呢。”

    山璞忽然间就成了焦点,瞬间就扭过脸去,目光缓缓一移,把看着他的人都给看低了头,连刚才在吃吃笑着的女孩子,也都息了声。颜神佑心说,看不出来,还挺有威望的呢。清清嗓子,她也说:“我们就是玩耍一下,小娘子们的游戏,你也要来吗?”

    山璞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自觉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有点傻。颜肃之的脸,彻底黑了!

    山璞要来,一群小少年也跟着起哄来了。颜肃之跟头人跟大树老先生都说:“看他们玩耍去。”心里呵呵两声,心说,你们等会儿别哭!

    颜神佑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的!基因好,没办法,哪怕诅咒颜启千百遍,也得感谢他传下来的好基因。左右开弓,连珠发箭,嗖嗖地就六箭下去了!这会儿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篝火与火把之下,五十步外,就是全中红心的结果。颜神佑面无表情地用正常姿势把剩下的四箭送进红心,才将弓还给阿婉。

    围观群众一片寂静,片刻之后,才爆发出一阵喝彩。必须喝彩!余下的人也不用想着比了,虽然靶子红心的范围比较大,大约有个八环,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在夜视的环境下有这准头的。于是果然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起来。

    山璞又被撺掇着也来一发。他见颜神佑也在拍着手,含笑看过来,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热。旁边他乳兄见他动了动胳膊,十分给力地上来道:“阿郎,可是热了,不方便?来,把这衣裳脱了吧!”两人也比较熟,关系也好,山璞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乳兄给扒了马甲。乳兄想的是:再友好吧,到了咱们的地盘上,也不能犯怂啊!阿郎,加油!

    山璞:……

    他红着脸,一箭一箭地射完了十箭,准头也是相当不错的。人家就是吃这碗犯的,而且力量,比颜神佑似乎还要大上那么一点点。

    算是平手。

    两人下都欢腾了起来。年轻人一个一个地试着身后,阿婉也下场,虽然准头略有不及,也是箭箭戳到靶子上。气氛热烈了起来,便是保守派的人,此时也放下了些敌意。因为是阿婉生日,大家又唱起了歌来,又互敬着酒。场地四下里设了

    山璞不得不下场围着篝火跳了一回,火光将他白皙的皮肤映成了橘红色,依然比周围人的肤色要浅一些。他觉得自己像只雄鸟,拼命的炫耀着自己的羽毛,就为吸引着那个谁的目光。

    跳着跳着,蓦一回头,火光照着她的脸,有一点透明有一点暖。

    颜神佑正拍手笑看,忽然,笑容就凝固了!心里一直在卧槽!以她活了两辈子的经验来看,她某位亲戚来了,而且绝对不是那位远在京城,她娘的亲姐姐。而且是……

    卧槽!不带这么玩儿的!颜神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山璞发现情况不太对,可他那个傻妹还在准备下场跳舞,便挤了过来。一靠得近了,他的脸色也诡异了起来。与颜神佑四目相对,他还抽了一下鼻子。真不幸,颜神佑的眼神儿特!别!好!瞬间就互相秒懂了!

    特么这种逗逼画风是怎么插入到这种民族在团结的和乐融融画面里来的?!!!就算不是篝火晚会的热闹,也该是黑屋密谋、斗智斗勇的高端吧?

    颜神佑是真的想死,脸都硬了。

    山璞也……扭头就走了。

    不多会儿,他就拉着他妹子闪到一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儿,又往屋里指了一指。阿婉点点头,跑过来拉着颜神佑道:“阿寿姐,你今晚住在我这里,好不好?我带你先去看一看。”

    颜神佑虽然尴尬,可也巴不得这一声儿,带着人就过去了。到了一看,山璞再做贼一样地从中间儿屋里溜了出来,还抱着一个小包袱。进来之后,还羞涩地笑了一笑:“山上夜里冷,阿妹看看,有没有被子再加一条来。”

    阿婉直觉得有事,却又狡黠一笑:“我去看看被子。”然后把随从也带走了。

    山璞慌忙将手里的物事塞给了六妞:“这是我从我阿娘那里偷……不不不,是摸来的,都是新的。”然后夺路而逃,跟她妹子谈人生谈理想去了。中心思想就是:你少挤眉弄眼的,给哥缝住了嘴巴,不许乱说。

    阿婉拍掉了她哥的手:“不说就不说,不过……你——”

    山璞脸上微红:“不要胡说八道,就是要招待好客人!”

    阿婉:“哦。”

    屋里,六妞打开了包袱。她家亲戚还没来,但是隐约也知道一点事了。饶是她一向八风不动,这会儿脸也不是脸了:“小娘子,这?!”

    颜神佑简直想死,而且可以预见,未来……姜氏恐怕不会让她再出门了啊啊啊!就算姜氏允许了,她自己也没脸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她听到自己说:“把门插上,看住了屋子……我估摸着我得谢谢他了TT”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哟,小变态长大了呢,长成大变态了呢^-^

    猜到剧情的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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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颜神佑在山上度过了相当坑爹的一夜,这种事情还不能跟颜肃之说。就算说了,以颜肃之的智计百出,也想不出怎么对付大姨妈啊!他业务不熟悉的好吗?便是颜神佑身边的客女们,也是只有一点隐约的知识,自己也还没有经历过呢。大姨妈来临的早晚跟营养有很大的关系,客女们小时候身体受过亏,又没颜神佑底子好。【1】

    于是,最有经验的反而是颜神佑,她老人家上辈子被大姨妈虐了百多回,那是相当熟练的熟练工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时间太寸了,她还能维持着一贯淡定帝的形象,胜劵在握地与亲戚作斗争哩。

    阿婉虽然活泼,骨子里实在是个比较成熟的妹子。虽然觉得她哥哥的样子不大对劲儿,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吗?这种事情山上也有啊,喜欢不喜欢,还不是自己心里透亮的事儿?一眼看去,中意还是不中意,还用再考虑吗?山璞那个样子,显是动心了。阿寿姐么,好像也不讨厌她哥啊,也有点害羞了呢。

    看对了眼了嘛,就跟家长说一说,说完了,合适了就定亲,家长认为不合适就斗争,看谁斗得过谁嘛。怂的就认命了,熊的就私奔了(……)。阿婉妹子虽然年轻,对些事情也不陌生。

    可是看她哥那个样子,好像很严重似的,她也就不多说。毕竟是头人家的孩子,属于上流社会了,对于**也算是比较重视的。后来见颜神佑吃完了饭,有点倦了的样子,她也没缠着人多说话,只是笑吟吟地道:“阿寿姐,你看还有什么要用的么?我叫她们取了来。山上夜里黑,你带的人又不认路,别叫她们走失了。”

    六妞四下一张望,见东西都是齐全的,虽不如家里的精致,倒也都干净整洁,因向颜神佑点头致意。颜神佑也扫了一眼,笑对阿婉道:“再不缺什么了,十分周到的。”不知为何,因其妹而思其兄,她总觉得脸上**辣的,像擦了姜汁似的。

    阿婉笑道:“我在山下住的时候,记得那些屋子里有什么的,就照着准备啦,阿姐觉得好就行。那我便不打搅啦,这就叫他们送热水来。”说完便出去了,一面走,一面还想,这个阿寿姐本来就长得好看,灯下一看,好像更好看了些呢。阿婉眼里,她哥哥自然是最好的,颜神佑也是不错,两人正般配,也不知道她哥在纠结个什么劲!若说是因山上山下的身份什么的,如今又正在要合作,既有情意,结作婚姻,岂不正好?

    这妹子到底年纪小,不大知道山下的事儿。自己想了一阵儿,见颜神佑屋子里的烛火灭了,转身她倒要去找她哥问个明白。若是她哥太龟毛了,她就撺掇一下儿,反正双方家长都在,正式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不料找了一圈儿,没见着山璞,捉着了山璞的乳兄一问,答曰:“阿郎正在里面说正事呢。”拦着不让她进去。阿婉无奈,只得回房。

    小小姑娘,这么点儿年纪,这就操上了闲心,阿婉大半夜没睡好觉。第二天颜肃之父女两个要早起下山去,阿婉哈欠连天地爬起来,一个哈欠打下去,眼泪都出来了,就趁机抱颜神佑的胳膊一抱:“阿寿姐,我舍不得你。”

    颜神佑:“……”亲,这一套我已经不玩了。她姨妈来了,略腹痛,于是也不绷着了,顺其自然地苦着脸作痛不欲生状:“阿婉~有空常来山下看我呀!”

    围观群众表示,女孩子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怎么就能这么依依不舍了呢?上回山妹子下山归来的时候,临别虽则留恋,也没这样哭啊!这都是中了什么邪了呢?

    明不明白了,颜肃之和头人之间已经取得了初步的共识,头人也答应先拨部分族人下去试圈片荒地耕种——由山璞打头。就是试验田的意思了,颜肃之表示赞同。

    如果头人一口气就答应把所有人都迁下来,那他才要倒抽冷气——归义虽大,也受不了一下子涌下几万人来!地方是够了,可是都是荒地,这么些人下山来,哪怕自带了干粮,你还得支援点种子农具耕牛吧?他们原来的房子虽然破,可好歹能住人,山下却是连地洞都没一个给人家住,人家山上的房子也不能拆了平移吧?

    还不如就这样,先移那么一点人,试行。这样颜肃之的先期投入成本也低,还能摸索出一定的管理经验来——虽然约定了,这些人暂时还是得归山璞来管,过后怎么着再议。颜肃之却保证,如果能够移民成功,他给大家来个管腊位的平移——只要按时缴税,完成公民义务,头人这些上层,换个名称,继续当管理者(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来管理了)。

    颜肃之小算盘也打得叮当响的,颜神佑给他的主意就是:先收下来。等山民下来了,开放了,到时候就不是现在的一纸合约能够约束得了的了。山民成了百姓,头人等上层可以到旁处做官,则此地也可有非山民做官了嘛。只要保持一定的比例,慢慢来吧。文化上、心理上认同了,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大事,都好商量。

    头人还要留儿子在山上住两天,理由也是现成的,就是当娘的想儿子。过两天再让他下山,颜肃之表示理解。人家父子也得再商量一下,头人还要叮嘱一下儿子怎么带人、怎么跟人打交道呢。

    ————————————————————————————————

    颜神佑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看着高头大马,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姨妈期骑马……造孽哦!颜肃之看着她实在古怪,又不知道什么事儿,只是直觉地将她捞到了自己的马上。颜神佑被她爹架着胳膊抱着,侧坐在马鞍上,才觉得舒服了些。

    颜肃之身为一个中二出身的熊孩子,现在表现得像是个正常人,但是脑洞依然开得巨大。他的鼻子不如山璞那么灵,但!是!观察力还是有的。怎么这么个小变态一脸尴尬羞涩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装的呢?卧槽!不会是看上那个小呆子了吧?

    颜肃之绝逼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虽然说是要做一个开明的父亲,女儿不喜欢的人绝对不让她嫁。但!是!这不代表他闺女看上谁,他都会点头答应了。至少,山璞现在是不行的。那是个不确定因素,别看与山民接触得很好,但是颜肃之也了解到头人也不是一言堂,山民里还有反对派。总之,山民不是好选择。哦,还有!山上这生活条件他也看到了,哪怕是头人家的,跟县衙里都没得比。何况是京城?

    不是说颜肃之非得闺女嫁到京里去,可也不能到山上来吧?不行,绝逼不行!

    颜肃之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名为“准岳父的愤怒”的黑云里了,可惜颜神佑正在心虚着大姨妈,根本没注意。要说她有多么喜欢山璞倒也不至于,好歹她芯子比较老,不至于看到粉嫩少年就一心扑上去了。惊艳是确实的,有点好感也是真的。要说谈恋爱,那也不太切实际。

    好歹也是受过姜氏各种科谱的,基本上,不太实际的身份关系,她都不大会考虑。山璞的名字一出,她就先在两人中间划了一道三八线了。那点好感,只是埋下了颗种子,能不能生根发芽长成连捆……还得看缘份。

    总而言之,颜肃之多虑了。

    父女俩各有心事,一路上都闷闷的,连带的带个队伍都压抑着。

    到了县衙,卢慎出来相迎,一见之下肚里还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蔫头耷脑的?脸色还不太好,难道是谈崩了?这么想着,他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就这么一个传一个,负面情绪不断地感染。

    等颜肃之父女俩下了马,颜肃之一看卢慎,露出一个压抑的笑来,说:“进来再说,可着手准备了。”卢慎就更摸不着头脑了,既然朝廷得顺利,干嘛一副……呃,死了皇帝,不不不,是要被调走了的嘴脸?

    颜肃之已经吩咐颜神佑:“去给你娘问安去,她一定很担心了。带你出来我就后悔了,今天晚上指不定我要挨多少打呢。将山上的回礼也拿与你娘过目,这几天你都不许再出去了!谁都不许见,老实绣个花儿、写个字儿,跟六郎玩耍,不要再惹你阿娘生气了。”

    卢慎:(⊙_⊙)!不会吧?娘子那么贤惠的人,还会家暴?

    颜神佑正被大姨妈折磨着,巴不得这一声儿,心说,最近一个礼拜,我肯定是在家龟缩着啊!

    跟卢慎互致了个礼,就带着人匆匆往后院儿去了。

    后院正房,姜氏果然是担心的。因为担心,连教六郎读书都有点分神,索性让六郎习字去了。听说颜神佑回来了,姜氏拔直了身子,脸上不由笑出来,问道:“可还好?”

    阿圆道:“远远瞅着一眼,很好。”

    姜氏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改作一副后妈脸,人也慢慢坐了回去。并且对六郎道:“好了,你且歇一歇。你阿姐回来了。”

    颜神佑皱着一张脸,母女俩打了个照面儿,都吃了一惊。

    “你怎么这个样子了?”

    “阿娘生我的气了吗?”

    姜氏见有事,便命六郎先回避。六郎慢吞吞爬起来,叫一声“阿姐”,然后跟姜氏告辞,走到门口儿,才说:“阿姐很凶,倒霉的一定是别人。”

    颜神佑想揍他!

    六郎跑了,颜神佑一回脸,就看到一个比她还凶的人。姜氏皱着眉,也没有要揍她,只是关心地问:“你怎么了?”颜神佑就有点受不了了,鼻子一酸,脸上一红,扑过去抱着姜氏的胳膊:“阿娘~~~”我再也不胡闹了!后半句没说出来,搁心里了,防止被姜氏记到小本子上,下回她就不能反悔了。

    姜氏吓了一跳,眼神不由闪烁:“究竟什么了?”扫向六妞等人的目光就没那么客气了。

    六妞也有些不好意思,为难地看向颜神佑。颜神佑趴在姜氏耳朵上小声说,她大姨妈来了。

    姜氏抽了口冷气,往颜神佑背上拍了两巴掌:“我就说你胡来!你是怎么收拾的?赶紧的,阿圆呐,给她熬姜茶!被子加厚。烧热水!”又絮絮给颜神佑说很多注意事项,又禁她食冷之类。其中一条特别残忍特别冷酷无情:姨妈期不许洗头!

    颜神佑:“……”

    ————————————————————————————————

    据说大姨妈能够破邪气,等于是护身符了。颜神佑姨妈加身,免了被姜氏暴打。又有姜氏、阿圆等人诸般照顾,第二天就缓过神儿来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只好窝在房里,真的写字绣花去了。

    颜肃之吓了一跳,问姜氏:“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斯文起来啦?”

    姜氏怒道:“我女儿一向文文静静的。”

    颜肃之:“……”是啦,装淑女是一把好手呢,砍人也是一把好手呢。

    颜肃之还是不放心,又怕直说出山璞来姜氏着急,便迂回着道:“我看她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神色有些不大对,你可注意到了?”

    姜氏脸上一红,不好跟丈夫说女儿姨妈的事儿,只好含糊道:“她身子不大好,我已知道了,叫她歇着了。你放心,没大事儿。”

    颜肃之先急了,伸出两个指头在桌案上来回敲着。姜氏疑道:“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颜肃之一咬牙:“我觉着山小郎像是看上神佑了。”

    姜氏倒抽一口凉气:“什么?!我就说不能由着她上天!这可怎么是好?”姜氏一瞬间就想到了很多,什么联姻之类的。眼前的形势,还真跟阿婉想的似的,很衬的。可姜氏还是不能忍!不是世家、蛮夷未化,连丝绸都稀罕的地方,阿婉连绢花都少见,怎么能放女儿去嫁?

    颜肃之见老婆柳眉倒竖,忙说:“只是我疑心,可得将他们隔开了!咱们闺女,怎么也不能这么下嫁了。”他的眼里,自己的闺女自然是最好的,哪个臭小子都配不上的。

    姜氏放下狠话:“你记着今天的话,错了一丝一缕,我与你没完!”

    颜肃之苦哈哈地答应了:“那边坞堡已经有了大模样儿了,我打发她去监工收拾。还有盐田,也离得不远,就叫她去顺便看看好了。”

    姜氏道:“你倒好,拿我的闺女当儿子使了。都是这么使唤的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颜肃之道:“闷着她,跟养猪似的就好了?”

    姜氏捏着鼻子道:“你倒不养猪了,放鹰跑马了你!这两天她身子是真不舒服,女人的事儿,我须得给她调理调理,调理好,就打发她去!派人跟着,她帷帽不许下头!”

    颜肃之不再多问,只说:“那就这么着了,将部曲都交与她罢,沿途护送,也安全。”

    姜氏道:“罢了,只好这样了。”

    就这样,在颜神佑与大姨妈做斗争的时候,她已经被决定了将来的工作:根据地建设。

    是以后来研究者将这一段历史八出,认为这就是后来许多事情的肇源,认为颜寿同学从小就喜爱土木工程,是个建筑狂人。其实他们根本没想到,这只不过是一对担心的爹娘,为了不让闺女被个配不上的臭小子觊觎,万般无奈之下出的安排罢了。

    颜神佑本人表示,让她管事儿,她还挺开心的。有一对开明的父母,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呀!

    ————————————————————————————————

    山下,颜神佑挺开心的,山上,一对兄妹却都有些郁闷。

    颜肃之父女走了,山璞的魂儿都有点飞了。总的来说,山璞还是一个纯朴的孩子,对自己的族人一片赤诚,想着为他们谋福利,带他们奔小康。对自己的亲人满心的关爱,他爹揍他他都不带跑的。于是,初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见钟情什么的,喜欢到情根深种,也就在所难免。

    好在他还知道克制,回来被头人拎去讨论的时候说话也是可圈可点。跟头人要人的时候,也是先尽着自己熟悉的人要。比如乳母一家,又比如先前整理梯田、搞水利工程时候指挥过的人。并且,他要的人也不多,先要了一千来户。

    这也是估算过的,因为他听说颜肃之的私人坞堡,也就那么一千来户人。山璞认为他别的也不大会,比照着来,山寨一下总是可以的。头人听了,道:“这样也行。要谁帮你呢?”

    山璞想了一下,道:“到山下,要与山下人打交道,还是先前陪我读书的人罢。他们雅言说得好,我还想,到了山下,教这些人一面耕田,一面学一些简单点的雅言,也免得语言不通,有些事不好做。”

    头人道:“这也是应该的。”

    与想像的不同,哪怕是大树老先生,也是不反对孙子学一点雅言的,山民的封闭,也可以说是一种敌意。并不是纯然的闭关锁国。

    父子俩又商议了一回,最终以山璞需要的名义,先划拨一千户下山。这一千户原就是头人的,他已经着手分给儿子一些资源,让儿子练手了。现在再划一千户过去,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头人本身就掌握着大量的族人与奴隶,正因为他的拳头最大、管的人口最多,所以他家才世代是头人。大树老先生家比较惨,原本势力也很大的,只是不幸之前遇到朝廷的征剿,势力衰落,才成了族是长老,无力竞争头人。

    大树家算是幸运的了,不幸的人,全家赴宴,一个不剩,族人、奴隶都被抢光了。

    这也是头人一家先前要下山,被很多人反对的原因——殷鉴不远。

    饶是如此,还是被大树君念叨了很久,还说很不必派这么多人,又是拖家带口的,到时候跑都不好跑。

    还是山璞有些急智,劝大树君:“也好学些山下的东西不是?看那绸子,大家都喜欢的。正好让女人们跟着学些。多带些人,有个落脚的地方,也省得我总住在县衙里……”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就低了下来,直觉得不该从县衙搬出来。

    头人要处分自己的奴隶、族人,大树老先生也只能自己嘀咕,再拿怀疑的眼神扫上一扫,并不好干涉头人的决策。气哼哼地回去了。

    山璞这里,又是收拾行李,又是准备礼物,还要给下山的奴隶们编号、划分小队长之类的职务。在山下这几年,他也颇学了一些。想山民文化水平不高,一概的复杂称呼都不用。便是一家出一壮丁,作为可以作战的部曲,一下子每个家庭就都有了编号了。

    然后十人里选一个头儿,叫十夫长;十个十人队,就是一个百人队,选一个头儿叫百夫人长;十个百人队一组,就是头子就是千夫长。千夫长直接对山璞负责,受山璞领导。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建制相当地简单粗暴,但是也十分有效。三天功夫,千余户山民就各归各队了。

    山璞便即与颜肃之联系,自己先下山,见过颜肃之,然后引部族往划好的荒地去顿垦。

    颜肃之这里,已经友情提供了一批土砖,并且将山民的土地划分得比较靠西面肥沃一点的地方。正好,牛、羊两家事败,方便了他的操作。颜肃之这样的划分,也是卢慎的建议,这里面有着太多不好说的东西。

    牛、羊两家的坞堡在颜肃之手里,颜神佑最终跟颜肃之讨到了牛家的坞堡,并且派人洒扫整理,别说狗洞了,老鼠连洞都堵上了,她也没去住,就是派人打扫。颜神佑想的是,要是真的天下大乱了,万一京里有人来投奔,这坞堡建得不错,她也好送人。

    颜肃之与她想得一样,就把这羊家坞堡送给山璞了。

    山璞忽然有一种辛酸的赶脚!他风尘仆仆地赶了来,就是知道颜神佑比较有发言权,并且对这事儿挺上心,还想……就算不能抬头看脸,听听声音也是好的呀。结果……只有颜肃之和卢慎还有方章三个男人在,小娘子呢?我阿妹还让问好的。

    “阿寿去收拾坞堡了。家里人少,总要有人做事呀!”颜肃之如是说,然后就把他给分到西面去了!小娘子……小娘子在东边好吗?

    辛酸的赶脚更强烈了!住人家的房子耕人家的地,怎么看怎么像是上门女婿!可怜他连上门女婿人家都不让当,这又让他想起临行前跟阿婉的谈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建国后少女们被姨妈爱抚的年龄平均提前了几年呢。其实古人说的及笄之年吧,不是说你头发到十五已经很长了,扎起来就能嫁人了。哪里是说头发呀,说的是人。里面还隐含了一个意思,大概就是十五岁了,身体发育得差不多了,可以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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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下山之前,兄妹之间有过一次长谈。一方面是阿婉不太放心她哥,觉得她哥虽然样样都好,但是性子都有些软了,喜欢了就追,才是王道。更重要的是,山璞觉得应该跟妹妹认真说一说,不能让阿婉四处说他喜欢颜神佑什么的。他倒没有,喜欢就喜欢了,堂堂正正的,没什么不好意思。就怕对颜神佑的闺誉有不好的影响。

    毕竟在山下呆过几年,书也认真读的。甘县令为了培养出一个少数民族的归化好少年来,给他读的书,真是不提也罢。虽然礼仪上面有些许误差,诗也写得不太好。但是若论典章制度、山下的穷讲究,山璞知道的并不比世家子弟少。真要争执起来,单以书本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这么教育出来的一个孩子,看这些问题就很重,必须不能给人家女孩子造成困扰。

    所以,当阿婉对山璞说:“阿哥,你又要下山去了,这一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的时候,山璞也就顺水推舟,道:“我也有话要嘱咐你呢。”

    头人夫妇见他们兄妹和谐友爱,也相视一笑,由他们说话去了。

    阿婉先将女奴都遣了出去,山璞也会意,让乳兄等也离开,兄妹两个一处说悄悄话。山璞见阿婉这么神秘兮兮的,已经有了预感,果然听阿婉问他:“你是不是看上阿寿姐了?”

    山璞耳朵微动,严肃地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了呢,你不许胡说!”

    阿婉狡黠地一笑:“你都没有说不是!”

    山璞道:“说出口的话,也是有力量的,不能乱说!做人不可说谎。”

    阿婉挑挑眉:“那你做么不与阿爹阿娘说?我看阿娘很喜欢她的?”

    山璞难过地道:“你不懂的,我配不上他。”

    阿婉惊呆了:“什么?怎么会?”

    山璞道:“他们山下,讲究家世。”

    阿婉道:“对呀,你是头人的儿子,将来的头人,她是县令的女儿,也有自己的嫁妆,多么地登对呀!你看隔壁山上那个阿旺,喜欢了一个女奴,他阿爹不欢喜,硬拆开了,就是因为那是个女奴呀!他们俩就一道跑了……”

    山璞扶额,干巴巴地道:“他们说的那个家世,跟你说的不一样的。”山璞说的,是世家。可怜整个归义县也就只有卢家一个真世家,还是个已经走了好多年下坡路的。其他的都是伪世家,甘县令就更不用说了,草根一个。能给他讲什么门道呢?也就跟他学的那些个典章规范似的,看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的弯弯道道得自己摸索。

    他是头人的儿子,在日常的生活中,再纯朴的集团,有这么多的人,也会有些勾心斗角。是以典章规范礼法类的门路,他已经触类旁通了不少。至于士族讲究方面的,他真心没办法去触类旁通。世家本来就很奇葩,有些正常人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他们看得比天大,旁人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上面,他们又节操全无。

    因为事关颜神佑,山璞就往严重里去想,越发地坐立难安了。

    阿婉还是不明白:“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山璞便往十分高大上里面说,各种之讲究规范。听得阿婉头大:“阿哥,有没有这么严重啊?我看阿寿姐很好说话的,她阿娘也很和气的。”

    山璞认真地道:“那不一样!阿旺他阿爹平日也很疼他,可听说他要娶女奴,还是将他吊起来打。”

    阿婉难过地低下了头,兄妹俩都沉默了。过了一阵儿,阿婉难过地道:“阿哥,山下这般不好,咱们不下去了,好不好?”

    山璞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不要说气话。不下去,依旧这样,不是我想要的。咱们只有下去了,才有机会过得更好。我将来要做头人的,族人跟着我都吃不饱、穿不暖,咱们也不光彩。”

    阿婉猛地抬起头来:“阿哥,你要喜欢了,就去追!现在不行,等你下山了,做了大事了,大家知道了你的好,未必就不行!”

    山璞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好,咱们一块儿使劲儿,不过……小娘子的事儿,现在别说,好不好?她还不知道我呢。在山下,跟咱们山上规矩不一样的。”

    阿婉认真地盯着山璞看了一阵儿,点头道:“你放心。”

    山璞笑了起来,将阿婉抱得高高的,平地打了几个旋子,阿婉笑得很大声。第二天,阿婉就送别了哥哥,看着山璞的背影在山路上渐渐消失。

    ————————————————————————————————

    山璞连颜神佑的声音都没听到,就被颜肃之拉来搞新社区建设了。羊家坞堡虽然在西边,但是除了周围的大片熟田之外,往东三十里,就都是荒地了。颜肃之也是早有准备的,在收缴羊家财产、重新划分与原羊家隐户等的时候,他就有意将朝东的一片给空了出来,租与人耕种。

    山璞了,颜肃之就带他看了这一片地方。必须说,羊家坞堡建得还是不错的,内部也保持了整洁。颜肃之原本抄了羊家的存粮,搬了一部分,也还留了一些下来。还有很多家具、农具之类。原本坞堡里养的鸡鸭就没有了,不过看门人自己后来又悄悄养了一些,看起来也颇为热闹。

    山璞诚恳地谢过了颜肃之,只字不提颜神佑,只问颜肃之外面的田已经快到收获的时候了,山上也要收获了,是不是等秋收完了,彼此屯完了粮,再搬?

    饶是颜肃之看他有些微妙的不顺眼,也得说这小子在这件事情上厚道。颜肃之当初就是给甘县令折了廨田的收入,那是照顾甘县令家贫人清廉。山璞这里,本来山上的产量就不如平地,羊家周围的田,能有坏的么?山璞却不肯占这等便宜,可见眼界是开阔的。

    思及此,颜肃之不由又将山璞打量了回,看得山璞紧张了起来。

    颜肃之忽地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且山路崎岖,怕物什不好搬运,离秋收还有些时日,正好来回走几次,都搬取了来才好。”

    山璞不好意思了一下,旋即又正正经经地抬起了头,看着颜肃之认真地道:“他们没什么家当了,一点家什,跟着人就下来了。所以我才带他们下来讨生活来的。”这个举动近乎大胆,却看得颜肃之一怔,山上之贫苦,颜肃之走过两回就能看出来了。万不曾想山璞这般坦白,颜肃之心道,往常是看错了他,这小子不但不傻,反而很有眼光,可算得是大智若愚了,我引他下得山来,究竟是对是错呢?

    无论是对是错,开弓都没有回头箭了,颜肃之也只有更加用心,一是安排山民,二是带一点防范。

    山璞却十分坦荡,他此次下山来,也带了许多山上的好东西,分赠给县里诸人,连卢湛也得了几罐上好的野山蜜,拿回去孝敬他阿姨了。

    最值得可惜的是,山璞带来了些山上有趣的小物件,都没能当面送给颜神佑。人家的闺女,怎么能随便给他看呢?何况小娘子也是肩负重任的。

    山璞心里,未尝没有一种“做出一番事业,好争取一下”的心思,是以也埋头苦干了起来。先是巡视坞堡,再整理规划,哪片地分划哪个人,每个人如何分。他既知颜肃之目今推行的政策,便也效仿起来,又想他们人多,男人便每人四十亩田,女人三十亩,未成年与老人减半。何处种桑,又何处整理出织室来。一一地划列分明,又留了些原说好的划与他的空地来,预备着下一批进下山的人来垦。

    此外,又要规划一下住宅。羊家坞堡虽然不小,可也住不了这许多人,还要在坞堡外再建村落,也方便就近垦荒。这样就又要派出管理者了。

    山璞每日几乎是废寝忘食,写着各种计划书。他爹又是个半文盲,他能请教的,也就是颜肃之等区区几人而已。颜肃之原心存着些小芥蒂,现见他虽然时常不自觉往东面发呆,然而做事皆十分用心,并不耽误了正事。又想他肯担起责任来,对他的不满倒是减了好几分。

    心道,哪个少年不怀-春呢?这个年纪,有点追求是正常的。只不过追不追得上,嘿嘿,那就难说了。便也不点破,有心做个冷处理。等山小少年冷静下来,大家依旧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好盆友。于是也给山璞一些指点,还试探着问:“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读书识字的人?总不能下山来了,反不与旁的百姓说话罢?”

    山璞原就有此意,也很大方地接受了,还说:“有劳郎君。”

    说起来山璞生得是真不坏,尤其一双眼睛,特别地诚恳。以颜肃之的中二,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不要累坏了身子,以后就力气做事啦。事情是做不完的(……)歇一歇吧。事情是大家的,身体是自己的,”越说越絮叨,看着山璞带着感动的眼睛,颜肃之停不下嘴地说,“身体不好,媳妇都会埋怨的。”

    说完,山璞的眼睛更亮了,颜肃之想抽自己的嘴巴!

    此后,颜肃之再也不说小少年你休息一下之类的话了。可是山璞的作息却人性化了很多,颜肃之……只当没看见。反正,她闺女还在外面搞天搞地呢。

    ————————————————————————————————

    颜神佑也没有胡闹,她这会儿正在视察田间地头,规划着农田水利。这时候她正在思考,怎么样能才能让大家不要每年冬天都要挖渠呢?这时候的乡间渠道,几乎都是泥土上深挖,夏天一放水,就会把两边的泥土冲下,半年过去就会淤积,每到冬天就要再挖上一挖。如此往复。

    是以颜神佑在想,是用石块来垒呢,还是烧点砖?如果是采石,附近哪里有石头可以采?山上吗?会不会破坏生态?如果是烧砖,好像问题更大了,除了要挖粘土,岂不是还要用柴炭?

    颜神佑觉得,后勤建设真的是件累心的事儿。怪不得刘邦打天下,最后论功,管后勤的萧何功第一,多少名将排在他后面,就是因为他最辛苦。打仗拼命,可后勤,它是零刀碎剐,实在太闹心!

    此时的颜神佑还不知道,还有更闹心的事儿在等着她呢。她只想着:【就算可行,还得跟阿爹商议,先写个方案吧,问问卢慎,周围究竟有什么样的资源,如果材料不够,也只好每年冬天挖一挖了。这事儿现在急也没用,先去看看仓库。仓库里取点东西,让人给阿花送去。】

    阿花姐弟因为是孤儿,被托给村中里正照看,姐弟俩每月有二十斤柴、二十斤谷子的补贴。颜神佑觉得这还不大够,反正本次海贼来了,也就这一个村子受灾严重些,于是又从自家取了些,额外给他们补贴。这村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念着颜家的好了。

    这等感谢,颜神佑十分不好意思接受,盖因颜肃之向朝廷,是申请了全县免税,到了县里呢,也就新垦的免、受灾的免,其他人还要交个什一税,外带服个挖渠之类的徭役。也就是说……朝廷的恩典,被颜肃之给扣了。

    好在消息闭塞,全县上下也没什么人知道,知道的……都不敢说。倒也相安无事。相反,大家之前过得太苦,颜肃之来了之后大家税也少交,日子也过得好了,倒感念起颜肃之来,先前那个清贫的甘县令,大家提得却越发少了。只有一些老人家,或者与甘县令接触得多的,还偶尔提上一提。

    是以颜神佑轻易不大到村子里去了,只是派人去送些东西。便是这样,人也说她的好。旁的不说,这一村的人,命是她救的,现在都归了她了。她还记得时不时派人来看看,这就够了。又尝听说她梦到了晒盐的法子,大家能常吃上粗盐拌菜了,吃饭都能想起她来。

    这也是颜神佑的主意,她向颜肃之进言:“盐不可落入私人手里(……姑娘,你家就是,咳咳),咱们的盐便宜,不如向全县百姓平价卖盐,凡本县户籍上有的,都可以每月每户比市价少一半的价买盐一斤。山民下来了,也是这般。余下的,拿出去卖,比其他地方的盐打个八折卖……嘿嘿。”

    她的这个主意,一是为了本县强身健体。拜革命教育影片所赐,她至今记得机智的潘冬子,也就知道人体缺盐是会没有力气的。二是为了倾销,将周围的盐业能垄断多少垄断多少,也是卡住了周围一些地方的命脉了。三则可以聚财,晒盐几乎没有什么成本,只要一些屯盐的地方,一些部曲的工资之类。加工精盐才会要多一点的成本。

    不想卢慎听了,大加赞赏,并且十分有补刀教主的自觉,击节大叹:“小娘子好智计,心又太善,”自动补了一条,“不要一斤,九两足矣。”

    颜神佑算了一算,九两,五百克一斤,一斤十六两,平均每户一天十克盐?太狠了吧?每户就算只有三口也达不到……

    等等!每户三口!

    明白了,卢慎这是要析出户口!现在的税啊役的,很多都是以户为单位的。户头多了,县衙能掌握的资源也就更多了。卢慎更加进一步地绰发挥:“其他优待条件,也可照此办理。光盐之一项德政不足以感化众愚,多了么就……嘿嘿。”

    颜神佑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你熊的!老子根本没想这么多。

    颜肃之也觉卢慎此言有理,但是折中了一下,他怕家庭太小,抵御不了自然灾害什么的,每户每月可以平价买十二两的盐。其余之政策,也与户口挂钩,譬如放宅基地什么的,早晚……他能析出更多的户数来。

    出完了主意,颜神佑依旧被打发去坞堡监工了。一来二往的,反正她跟部曲们算是熟了起来。她就是个小八婆,熬到秋收,看部曲们分散着干太吃力。干脆组织起小组劳动竞赛来了,哪个队干得好,给人家发朵小红花,错了,是发瓶酒当奖励啥的。真是掀起了爱劳动爱生产的热潮呢。

    最坑爹的是,用来比赛的场地,那也是田不是?比赛干活两不误了都。又有,组织干得快的传授经验。反正现代史课本上的那些个活动,她一样不拉全搬过来了。别说,效果还挺不错的。当然,这与颜氏父女暂时解决了最基本的问题——土地,有着很大的关系。田分给你了,多劳多得,你说用力不用力?虽然是部曲,但是基本上只要不犯错,这田就是你家种了,也跟平民分田地差不多了。平民遇了事儿,还可能卖田啥的。当人家部曲了,至少有个低保能糊口。追求就不一样了。

    颜神佑这边干得兴致勃勃的,还把这种竞赛给推行到了盐田里。也推出了些惩奖机制,做得好了奖,做不好了就把肥差收回……

    正干得热火朝天的,因为一封京中来的书信,姜氏将她召回了县城。

    彼时一千户山民已下山安置妥当了,天也凉了,姜氏也心疼女儿,不让她冬天往外跑了。眼看山璞也忙碌了起来,应该没功夫惦记她闺女了。正巧了,手里又有了这么一封信,颜神佑劳动改造期满,又载誉而归了。

    ————————————————————————————————

    看着姜氏严肃的面容,颜神佑心里也有些发怵,居然怯怯地问道:“阿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姜氏取了封信出来,阿圆接了,递给颜神佑。颜神佑狐疑地看了姜氏一眼,打开来一看,登时就傻眼了。

    信是楚氏写来的,作为一个十分讲理的母亲、婆婆,颜肃之夫妇不把儿女给她留京里,她也忍了。毕竟人家父母才是第一顺序的监护人,她身边又不是没有儿孙伺候,强行讨要虽能要来,却也不太近情理。

    可是现在,她坐不住了,又写信过来要孙女儿了,出于职责,也得把人搞回去啊!

    颜希真准备订亲了,楚氏与颜孝之等人左瞄右比,挑中了李苗的孙子,今年十五岁的李今。颜神佑初时有些吃惊,以她大伯的风格,该挑个世家女婿的。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颜希真嫁的不是李今,是李苗留下来的五千部曲。

    说来李苗当年的兵不止这个数,可谁叫他死得早呢。李苗死的时候,他儿子还未成年,跟颜孝之他们一般大,皇帝对李苗那是真够意思,把李苗儿子接过来养。等孩子长大了,又给他娶媳妇儿,哪知李苗生前给儿子订了亲了,订的是一块儿当大头兵时的战友的闺女。战友没立什么功就死了,李苗媳妇儿还记得呢,跟皇帝一说,硬是不让儿子尚主,就娶了这么个微末的儿媳妇儿。

    可恨这儿子死得也早,虽然有皇帝照看着,颜启等一般老战友也不时关心,他还是三十岁上就死了。到得现在,楚氏便找上了李苗的妻子,要招李今做孙女婿。

    楚氏是真的会做人,哪怕自己被挤兑得最艰难的时候,也没忘了李苗的妻子。李家夫人是个实在人,自然也记得她的好。如今楚氏就相中了李家风气很正(……),又守诺,把孙女儿嫁给她家。李家夫人还有些犹豫:“死鬼就去得早,我福薄命硬的,儿子也走得早,就想孙儿出了孝早早娶亲,好看一眼重孙子,我也就闭眼了。只怕我们家风水不好,怕误了小娘子。许是我们家福气太薄,死鬼不过做了个将军,封了个侯如今就这样了,弟妹,我是真怕呀。”

    楚氏一力再请:“养下女孩儿,便是想要她有个可靠的丈夫。可靠不在忙的,在德在心。府上风气很好,我亲生的女儿,原也是想嫁到府上的,可惜她没那个福气,又被我惯坏了,这才不敢提的。”

    总之,李家夫人思之再三,还是答应了。外界看来,李家算是赚了,皇帝快死了,他们跟新君又不大熟。颜家正兴旺,又有好几门有力的亲戚,颜孝之还在做着京兆没有不帮女婿的道理。

    颜神佑就知道,这事儿谁赚了还不一定呢。

    看完了这一节,下面说的却是:希真定亲了,神佑跟她同年,赶紧打包过来说门亲!不然不好给静姝说亲,那样不太合适。还有,趁早把六郎送到京里来读书,他都几岁了?!能没有个正经师傅教着吗?!

    颜神佑评估她堂姐婚事的时候不觉得,看到提到自己,整个儿都僵住了。硬着舌头问:“阿娘的意思是?”

    姜氏道:“我还有什么意思?你收拾收拾,回京过年罢。正好了,你大表姐也来信,生了个儿子,你代我去看看。再给你外祖母问安去。嗯,你唐伯父家也看看……”嘱咐了一大堆。

    颜神佑石化了,脑内无限循环:回京过年回京过年回京过年……妈蛋,这是要称斤卖了的节奏啊?!她忍不住炸毛了:“我不要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英俊的存稿箱,某肉跟胖胖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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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Lwxs.ORg第100章 小说网

    一听说楚氏下定把她快递到京城卖掉(并不是),颜神佑整个人都不好了。绝逼不能回去呀,不对不对,是绝对不能就这么嫁掉呀!她还没玩够呢!

    姜氏则认为楚说得真是太对了!眼看着颜神佑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路往着更加变态的目标飞驰而去,正常人姜氏是绝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的。闺女比别人家的凶一点,她认了,比别人家的有主意一点,她了认了。可不是脱轨成这样啊!虽然颜神佑没大表现出对山璞有什么意思来吧,可姜氏还是警觉了起来。能被山璞看上,未尝不是颜神佑四处撒欢儿跑得太厉害所致。

    哪怕楚氏不来信,姜氏都在想,要怎么早早给颜神佑定下来了。颜家的家世不够好,儿女婚嫁已成了姜氏的一块心病。本来唐仪和颜肃之说得好好儿的,哪知最后便宜了六郎。儿媳妇出自世家自然是好的,可是女儿也不能不管啊。相较起来,六郎比颜神佑还小好几岁,倒是不急。比较让人着急的是颜神佑,她过了年就十三了!丈夫还没个着落,连个候选人都还没有呢!

    好了,现在楚氏来信了,姜氏还是很信得过楚氏的眼光的。哪怕在姜氏看来,颜希真这嫁得并不算好,也不妨碍姜氏下定决心把颜神佑打包快递到京城去谈婚论嫁的决心。

    虽然说丈夫是在为什么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准备,可如今世道还没乱不是吗?日子还得过呀。

    再看颜神佑反应如此激烈,姜氏将脸一板,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往年常说你年纪小,我与你阿爹也都由着你去玩耍,总想着你小时候受了亏,是也该散散心了。可如今你自己看看,你都十二了,能不开始想了吗?”

    颜神佑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成了个O形:“阿娘,我才十二啊!就算及笄便嫁,也还有三年呐!用得着这么急么?”

    姜氏道:“你家现上轿了现扎耳眼儿么?”

    颜神佑咕哝道:“我不是跟你一家么?”

    姜氏被她噎了一下,脸色更冷了:“都是先时惯的你!你给我坐下了,老实听我说!”

    颜神佑不得不坐得端正了,听姜氏给她上政治课,内容不外乎:“我知道你能干,可你再能干,也得嫁人,也得有孩子。不然你忙乎个什么劲儿?嗯?别跟我说什么世道,世道再怎么样,人也不能耽误了生活。我知道你素来有主意,我便与你敞开了,说明白了。归义有什么?我将归义能划拉的年轻人都看了一回,一个合适的也无!”

    颜神佑:“……”【卧槽!我怎么不知道您还暗搓搓地干了这事儿了啊?不过,说真的,大家眼里卢慎不是金龟婿吗?您咋不提他了呢?】

    姜氏顿了一顿,一气喝了半盏蜜水,才又有力气接着说:“京城好歹人多些,也有得挑。亲生爹娘,能对你有外心么?”

    颜神佑:“呵呵。我怕入了京,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阿婆挑的,无不是有用的……”看颜希真的婆家就知道了嘛。颜神佑把京城的人家想而又想,觉得颜希真的婆家才是真的好!剩下的即使有用,那也要面对一大家子人。尼玛糟不糟心啊?有功夫都去处理人际关系了,哪还有时间撒野?

    姜氏截口道:“难道你想要嫁那没用的不成?你亏不亏啊?就是我们答应了,你能过得下去啊?”

    颜神佑:“……”她想说,嫁不嫁得出去的,她真无所谓。但是在这个时代吧,还真是要考虑考虑。勉强点点头,颜神佑还是强调:“那我要是不乐意的,谁都甭替我答应了,你们别害人家好孩子。”

    姜氏:“……”现在把这个祸害塞回肚子里当没生过她还来不来得及?

    姜氏胸脯一起一伏的,真是想不出什么句子来应对了。根据姜氏的经验,变了脸、拿父母的权威来压颜神佑是没有用的,这小变态天生带着她爹的中二基因。你得跟她讲点道理,还得顺着她来,不然她能捅破了天去。要是舍不得把她人道毁灭了,你就得哄着她。

    可这么哄着一个三观不怎么合拍的闺女,当妈的实在是太憋屈了!姜氏说不出话来了。

    没关系,中二自有中二治,颜肃之正在此时到了后面来,已经围观了一阵儿母女对决了。他的想法与姜氏也有重合的地方,哪怕觉得自己的闺女是最好的,大家都得依着她,颜肃之还是认为,女儿还是得嫁人的。又巧了,他正有另一件事情与此契合。

    想明了台词,颜肃之才清一清嗓子,举步走了进来。于是颜神佑也不摆无赖脸了,姜氏也长舒了一口气,一齐问颜肃之好。

    颜肃之笑着走了过来,拉着姜氏的手,夫妻两个一起坐下,又抬下巴对颜神佑道:“坐。一来就听到你又淘气了,怎么了?”

    颜神佑道:“阿婆来信了,”将信的内容择要说了,“阿姐定了李苗的孙子李今,要把我也叫回去说亲呢。呵呵。”

    颜肃之道:“你那是什么怪声儿?要我说,你也是该入京去看看了。给长辈们请个安,看看以前的小朋友们。离开这么久,不想么?人都是走动来的,一旦断了来往,好些人都要生份了。”

    颜神佑一皱鼻子:“这是看我看得烦了,要把我扫地出门呢?”

    颜肃之沉了脸,也不说话了,端着一张与颜神佑十分相似的脸,乌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看着颜神佑。颜神佑被他看得脊背发毛,忍不住将腰杆儿拔了又拔。颜肃之看了一阵儿,慢慢移开了眼睛,接过姜氏递来的水,缓啜了一口:“怎么说?”

    颜神佑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小声道:“阿爹上次去京里,回来什么也没说呢。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颜肃之道:“叫你去,你就去,我不答应了,谁也不能代你应下来。你不去看,到时候要用到了,能随便抓个男子来吗?”

    姜氏大骇,这是放权给女儿自由谈恋爱了吗?

    颜神佑却欢喜地应了下来:“那说好了……”

    颜肃之道:“先前已经说好了!我记性很好,不用再提醒了。”

    颜神佑不自在地道:“头婚呐,一辈子就一回。我当然要小心啦。”

    姜氏心说,难道你还想二婚吗?气死我了!

    颜肃之平静地点了点头:“嗯。你刚才怎么跟你阿娘说话的?”

    颜肃之从头到尾说话的语气都很平淡,颜神佑却没来由地有丝害怕,乖乖爬起来,给姜氏赔礼:“阿娘,方才是我不好,阿娘不要生气。”

    姜氏也不想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勉强道:“你要能少淘气一些,我必多活二十年。”颜神佑吐吐舌头,给了她一个卖萌的笑脸儿来。姜氏越看越觉得这闺女长得可爱,可怎么性情就这么古怪了呢?

    颜肃之这才缓下脸来,道:“你阿婆自有考量,难道咱们就没有脑子了么?你记着,到了京里,不该接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接。不开心的事儿,一件事都不要理,谁扔给你,你再抛回去给谁。总之,我没答应的,都做不得准。”

    颜神佑这才笑了起来:“好啊,”又垮了脸,“可惜了,西北风快要刮起来了呢。”

    姜氏道:“你乘牛车去,将车门关严了,一路衣裳、炭火我都给你准备得好好的,冷不着你。你阿姊定亲,你爹是回不去的,六郎还小,我须得在此处看顾他,只好要你回去了。”这理由,颜神佑是不肯信的,别开玩笑了好吗?隔着这么远,就算是结婚,不去也是正常的,礼物到就行了。

    颜肃之拍拍姜氏的手,对她道:“无妨,我与她说,你,跟我去书房。”

    ————————————————————————————————

    到了书房里,颜肃之的表情依旧严肃,颜神佑缩着肩膀,情知方才的事情还没有过去。

    只听颜肃之低沉的声音在书房密闭的空间里响起:“你不要去撩你娘。”

    颜神佑:“?”不是说西北风的事儿么?

    颜肃之又重复了一遍:“你娘是正派人,为你们操碎了心,你还要撩她,仔细我动家法。”

    颜神佑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没有,我、不过是急了么。”

    “有事跟我说,不想答应可以先不答应,推给我,跟我谈。你娘跟你不一样,她想得没你那么多,有时候想的又没有你那么少。她是个好人,不要让她着急。”

    颜神佑明白颜肃之的意思,简而言之,变态不要吓到正常人,装也给老子装正常一点,不许气你老婆么……当下痛快地答应了,这回可不敢跟颜肃之要什么“你说的”之类的保证了。

    颜肃之双手搭在桌沿上,沉声道:“此番回京,也正是机会。”

    颜神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有心情跟颜肃之讲条件了:“咱家部曲还是太少了,那么点儿人,怕不够使的,且不惯乘船。”

    颜肃之翻翻眼皮,看了一眼小变态,心说,你又猜对了。颜神佑猜得十分在理,颜肃之正等着这转了风向,好扬帆起锚,一顺风顺水地去捣了海贼的老巢呢。其时航海水平的限制,对于风向、洋流的依赖是十分的明显的。

    海贼上岸要看潮汐,颜肃之要抄海贼的老窝,也得看风向给不给力。要不然,海贼老窝在东南,你在西北。东南风正烈的时候,你逆风而行,手划断了靠了岸,还有力气跟人干仗不?海贼远远见了你,早跑了!是啦有经验的船工可以通过操纵风帆一类利用逆风,可是航海技能点,明显海贼点的熟练度比较高。想打,还得借势。

    所以海贼固然因为上一次全军覆没,教训太惨,正在筹划着反攻,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颜肃之这里也是按名不动,闷头准备。归义沿海才能维持住一种诡异的安静。

    敲了敲桌面,颜肃之道:“有本地人,你这回入京,带二百人,够了罢?我知道你训了他们有些时候了。”

    颜神佑训部曲,秉承了最初的传统,特意训练大家的远程攻击——弓与弩。简单地说,把部曲们往狙击手和神射手方面去培养。她没想瞒着颜肃之,颜肃之提起这一茬儿来,她也不觉得意外。

    听说给她二百人,犹豫了一下,她说:“我要三百。”

    颜肃之想了一想,道:“也好。”

    颜神佑又说:“那……阿爹得给我几份空白文书。”

    看到女儿明白了他的意思,颜肃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都准备好啦。我就说了,没事不要去撩你阿娘。”

    颜神佑接过盖上了颜肃之官印的文书来,文书有几种规格的,分明应对不同的场合需要。到了京里,万一皇帝死了,或者有其他什么大事发生,颜神佑可以用颜肃之的名义,相机行事。这种东西,是万不可交给不信任的人的。一一看过了,堆起来放到一边。颜神佑郑重地道:“还有一件事情,也须阿爹首肯。”

    颜肃之道:“什么事?”

    颜神佑道:“若是我不小心说了什么,比如,这个晒盐的办法我知道啦……”

    颜肃之大笑:“那就让你阿婆头疼去吧!你早知道了应对的办法,非要顶撞你阿娘,你的皮痒了是不是?”

    颜神佑笑道:“才没有,我是看阿娘总这么愁着,心太累啦。你也别总这么护着成不?被你护得不长进了,以后你们还怎么说话?好歹多聊聊天儿,哪怕不聊公事,说些别的也行啊。”

    颜肃之将眼一横:“你懂的越来越多了!还不去收拾行装?”

    颜神佑因县里目前大事就是山民下山的试点,不免趁机多问一句。不想颜肃之板着脸道:“你好生做你该做的事情,不要管这么多了,有我盯着呢。”

    颜神佑吐吐舌头,跑了。

    ————————————————————————————————

    此后,颜神佑便开始收拾起行装来,给颜希真的礼物啦,给各处亲友的年礼啦。又有她自己要用到的东西,她的客女们、部曲们也开始准备了。这回还准备了数量丰富的姨妈用品,还让客女们也准备一些,虽然她暂时还用不到。弩是不能带的,国家禁弩的,弓却是每人都配了的,标配的每人四十支箭。

    还盖着大印的空白纸张,颜神佑亲自将它们锁到了匣子里,钥匙自己掌管着。平时就安排了四个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擅动者打死不论。又将姜氏、颜肃之等人写给京中亲友的书信都收好,连六郎,都被姜氏按着脑袋去写信给祖母、外祖母等长辈请安。

    天可怜见,六郎哪怕算是个聪明孩子,识字量还是颇为有限的,有些字还真不会写。于是他想写什么,告诉颜神佑,颜神佑把字教给他,他再写。也算是又上了一堂识字课。

    终于,到了动身的日子,颜神佑带着上述行李,开开心心奔赴京城去了。不明真相的姜氏看她开心的样子,还以为她是想通了,于是也开心了起来。姜氏送女儿到门口,颜肃之接过了她手里的六郎,对她道:“你进去罢,我带六郎再送她一程。”

    颜神佑道:“阿娘别忘了,过年给阿花他们些柴米鱼肉。”

    姜氏没好气地道:“这还用你说?”

    颜神佑道:“我留下那些绢花儿什么的,不戴也可惜了,帮我送给阿婉。”

    一提阿婉,颜肃之夫妇的笑容都是一僵。姜氏装作不耐烦地道:“我都知道,你还走不走啦?是不是故意要留下来的?别做梦了。”

    颜神佑原本还想说点其他的,被她这一赶,也都抛到脑后了。处理各种人情往来,姜氏比她还要老练呢。

    颜肃之拎着儿子上马,颜神佑这回是被塞进马车里了。姜氏要让她乘牛车,她必要乘马车,且说:“京里都说咱们家把牛腾出来耕地了呢。”

    一送送出了城门口,颜肃之又送出了三十里地,忽听得前面有马蹄声响。一抬头,颜肃之的脸,黑了。迎面十余骑,打头的那个身形越看越熟悉,不就是山璞那个必须要隔离的坏份子吗?

    坏份子还真是故意来的。姜氏大张旗鼓地给闺女收拾各种行李,颜肃之还一气调了三百部曲,又都没想瞒人,看着都是个大动静。山璞心里对自己说:远远萌着女神就好了,不要想太多。还是憋不住想来送行,打听到了日期,这不,一大早就率众而来了么?

    为了掩饰目的,他还找了个借口——向颜肃之汇报他们垦田的进度。一千多户山民已经安家了,有之前熟田里的熟食,还有下山里带的收成,撑到明年有收获还是不成问题的。空闲了下来,山璞就继续大家翻地,也学着颜肃之垦荒的时候,犁完了田,不好播种也没关系,先积肥下去。

    又有,熟田还好,有农田灌溉系统,新开的荒地就没有这些沟渠了,再组织山民挖引水灌溉的渠道。每天都有新进展,顺手捞了一个进度表就可以过来了汇报了。

    不顾颜肃之严肃的脸,山璞悄悄往马车望了一眼。颜神佑听到动静,也打开了车门往外看。山璞看到她,脸就红了。颜神佑原本忙得都快忘了那档子尴尬事儿了(爹妈的手段还是起了一些效果的),一见到山璞这诚实的脸,她又想起来了,也闹了个一脸红。她要是出丑给个丑人看呢,也就忘了。被个美少年闻到了……这种尴尬事儿一看到他的帅脸就能想起来。

    颜肃之越看越不是滋味,于是山璞再悄悄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一张胖脸。

    “嗐!”山璞惊得往后小小一仰,这尼玛想看小美女,一眼看到她家胖弟弟严肃的圆脸,这叫什么事儿?!六郎的体型颇具威严色彩,此时皱着两条小眉毛,认真地看着山璞。直把山璞脸上的红晕给瞪没了!六郎被颜肃之拎着糊了山璞一脸,被拎得十分不爽,又碍于形象不好挣扎,表情更严肃了。

    山璞清了清嗓子,跟颜肃之打过了招呼,又用一种“自以为自然,实则一看就很不对劲”的姿态,问了颜神佑好。说:“听说小娘子要回京了,一路珍重。”

    颜肃之听着这“珍重”二字字音都能拧出酸涩的泪水来了,觉得牙根儿都酸了。再听他闺女的声音也不那么爽朗了,居然还有点完全不是装出来的羞涩!哪怕不是需要女儿到京里去坐镇,他也觉得应该隔离了!

    作为一个蛮不讲理的“老年人”颜肃之果断打发女儿上路,对号称来汇报兼请教的山璞道:“有事到县里说罢,来来来,跟我走……”一手拎着儿子,一手拎着山璞,三人往回走。走着走着,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山璞这个小东西,居然用一种“我偷偷看一看,看得飞快,这个老人家应该没发现我在看她闺女”的态度,时不时飞一眼去看队伍的尾巴!颜肃之他闺女呢,居然还把上半截身子都伸出来了,还挥着个手绢儿。

    六郎也回头,对着车队大喊:“缩回去!不冷吗?!”童声十分有穿透地把他姐给吼了回去。

    颜肃之默默给儿子点了个赞,对山璞道:“上马,走!”山璞不得不跟上了步伐,心里十分难过,一路都默默无语。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开朗的时候,射箭的英姿,哦哦,还有尴尬的小红脸儿。那个……羞涩的样子……

    如果颜神佑知道山璞在回忆她被姨妈折磨时的惨状,估计他这辈子很难有戏了。还好,她现在不知道。颜神佑也在想山璞呢,当然不至于有什么相思暗恋,却也是默默地觉得:这个少年……有点羞人呢。

    忽然又觉得脸上有些发烧,颜神佑拍了拍脸,对自己说:想什么呢?你多大了人家多大了?老牛啃嫩草,你有点节操好吗?不过,他脸红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咦?脸红啊……

    颜神佑就这么心思有点乱地一路琢磨:是不是呢?是他本来就害羞还是怎么的呢?卧槽!以前见面的时候虽然没怎么看到脸,可也没觉得他耳朵都红了呀。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难道大姨妈还有这个功效吗?

    不好说是不是好感,山璞却成功地通过颜神佑自己的乌龙事件,在她心里留下了那么一抹粉红的影子。

    直到前面探路的部曲来报:“小娘子,前面是最后一个驿站了,歇一宿,明日就能入京了。”这回跟来的就不是何大了,因颜肃之要跟海贼干仗,颜神佑便把最得力的留下了,这回带来的是一个堂兄弟里排行第九的部曲,姓王,大家都叫他王九。当然,在村子里,互相尊敬一点、亲密一点的,都叫他王九郎。年纪倒是与何大差不多,也颇为稳重。

    颜神佑一惊,飞快地调整模式,果断把自己调成“表面淑女、内里驻京办领导”的模式。

    作者有话要说:变态不空行啊,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把自己嫁掉而白白跑一千里呢?

    京城的父老乡亲,你们还好吗?准备好了迎接变态的洗礼了吗?

    开始新一轮的变态行径了啊!不要被吓到啊!

    一百章了呢,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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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颜肃之在京的时候,出来闲晃的次数委实有限,对于京城,她其实也没那么熟悉。然而一听说京城到了,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丝的感慨来:终于,回来了啊!

    从南往北走,入京的最后一个驿站,里面已经有人在等颜神佑了。

    来的是颜渊之夫妇。

    颜神佑恭恭敬敬给四叔四婶儿问安,又问楚氏与颜孝之等人好。颜渊之看着倒比先前略胖了一点点,郁也略圆润了一些。颜神佑又笑问了堂弟堂妹们好,颜肃之跑到归义这短短的时间里,大房添了个儿子,四房又添了个闺女,两个生日只差了一天。相较之下,二房这些日子连个喜信都没有,就让颜渊之有点为他二哥担心了。

    颜渊之先看侄女儿,见她面色红润,虽然奔波近千里,依旧精神很好的样子,放心地一笑:“神佑长高啦,成大姑娘啦。”

    颜神佑也说:“四叔四婶气色也好多了呢。”

    寒暄毕,颜渊之十分关心他二哥的生存状况,先提起了海贼的事儿:“夏天的时候,归义那里上了海贼?你们可受惊了?”

    颜神佑道:“我们并没有什么大事,海贼已被全歼了,只是沿岸百姓吃了不少苦头呢。”因述遭遇海贼的村子的惨状。听得颜渊之阵阵叹息,郁氏拿着手绢儿直按眼角,还说:“好孩子,千里迢迢跟着过去,还要担惊受怕的。”

    颜神佑道:“还好还好。婶婶不必落泪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郁氏嗔道:“你好不好的,碍着我心疼你了么?”

    颜神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颜渊之看看四下都是自己人,忍不住抱怨一声:“可真是的,二哥立这般大功劳,也不见圣上有甚……”话到一半,被郁氏掐断了。

    颜神佑掩口而笑,颜渊之也不好意思了起来。郁氏道:“别听他胡说八道,你进了京,万不可有什么怨望之言。”

    颜神佑正色答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岂有挑剔之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要上哪里去找一个这么配合的脑抽帝呀!不升职、不调任、不加爵,最适合当前的颜肃之了好吗?

    颜渊之认真看了看侄女儿,左看右看,都只能从她那双大眼睛里看出“真诚”两个字。拍拍侄女儿肩膀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呀。”

    郁氏道:“神佑自然是好孩子了。”别说,颜神佑现在在京城的名声,那是相当好的。这也是拜她离京前跟颜希真告别之辞所赐,反正吧,颜希真也不傻,也要为自家姐妹打名气。原模原样就把颜神佑的台词给传出去了,当时颜神佑说得特别正义凛然呢,她说“父母罹祸,我们做子女的又岂能置身事外?当同甘共苦,忧乐相随。”

    哎呀呀,真是特别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呢。哪怕颜家长辈们都知道,颜肃之这出去算是为将来多掏个窝儿,也不妨碍他们把颜神佑这孝顺的名义给传播出去。可怜颜渊之自以打小得二哥照顾,后来又得二哥之实惠,将他二哥一家想得各种好。又不曾亲身经历了侄女儿有多变态,只道是二哥二嫂教得好。

    郁氏倒是比颜渊之机灵,可毕竟是肉眼凡胎,只要颜神佑一披淑女皮,她也认不出这是个妖孽来。

    两个人此来也是主动请缨的,一见之下,觉得没有白来。郁氏道:“今日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伴你过府。你冷么?”她因看颜神佑这样子,像是有点不耐寒气。

    颜神佑腼腆一笑:“南边也很好的,尤其是天气,冬天比京里暖和多了呢。只要稍加留意,冬天也不乏蔬食,可比京里好多啦。”

    郁氏嗔道:“你就知道拣好听的说,道我们不知道呢,冬天暖和了,夏天岂不酷热?”

    颜神佑将脸往她面前一凑:“您看,我还没晒黑罢?可见不是很热的。”被郁氏一指戳到了额角上。

    阿圆来请示,于何处摆饭。

    颜神佑便问颜渊之夫妇的意见,颜渊之道:“就在旁边厅里罢,咱们一家人吃个便饭。”

    于是一同用餐,颜神佑随行的车队十分壮观,二十多辆大车,内里也装了不少果蔬。自取了些新鲜的,阿竹等侍女自己动手,借了驿站的厨灶,做出一餐美味来。

    席间并不饮酒,却也有些闲谈。颜神佑便说带了三百部曲入京:“因是孤身一人,阿爹阿娘并不放心,多派了些人,也不知道要如何安置了。”

    颜渊之道:“先时你阿爹来信,家里已知晓,且将他们安置在城郊三十里那处庄子里,你要用到他们,快马须臾便至,也是极方便的。你的侍女便随你一处住,还住你原来的屋子。”

    颜神佑道:“那敢情好,只是我要留十几二十个人随行护卫,让他们轮班的。”颜渊之都答应了下来,说是家里已经考虑到了。

    几人一处说些家常,颜渊之问的,多半是颜肃之那里是不是真的省心之类。颜神佑只说:“就是缺人,也缺干活的人,也缺些有能耐的人。”

    颜渊之苦笑道:“这却有些难了,肯吃苦的人却是少的。”又恨恨大骂水家坑爹,种种之不好。

    郁氏问着姜氏等的生活情况,颜神佑也一一答了,又说除了夏天热点,其实也还好。郁氏心说,你特么车都用马拉了,还说很好,哄谁呢?

    总的来说,谈话还是十分愉快的。

    次日一早,梳洗毕,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城里进发了。

    ————————————————————————————————

    颜神佑等人起得早,动身也早,到城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四里八乡早起赶生活的人往京城里走。京城作为这个时代最大的城市,人口既多,各种消耗便多。东、西两市,不提珍玩一类,便是日用生活品,每天不知道卖出多少。生鲜类更是要城外日日不断了供应,这些是送货的人,是最早进城的。

    冬天日短,天刚蒙蒙亮,钟楼的大钟响起的时候,城门慢慢地打开,水门也慢慢升闸。送货的人早已排好了队,有各种车辆,也有肩挑手提的,水门那里有小舟。已十分热闹了。

    颜家车辆并不与这些货车一路,另走正门。在守卫拦下之前,颜渊之打马上前,出示了他的证件,证明这后面车辆虽多、货物也不少,却不是寻常做买卖的。守卫得了两串钱之后,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挥手放手了。

    其实时之规定,商人自然是要缴税的。但是做官人家却是不用的,是以常有许多做官的人,无论是赴任又或者是卸任归来,总好带许多特产,反正不用收税嘛。来往就有暴利——国家收税颇重,官员用纳税,这里面的差价是相当厉害的。

    颜渊之也不与他分辩,只管带着侄女儿进城。

    郁氏是乘了牛车来了,早起必要颜神佑跟她一起坐牛车,不许颜神佑再乘马车了。拉着颜神佑的手,好似颜神佑受了许多的委屈一般。颜神佑拗不过她,跟着她共乘一车。车上,郁氏待颜神佑是相当慈爱的,又悄悄说了颜希真定亲,下一个就轮到颜神佑之类的话。

    颜神佑也作羞涩状,低头带衣带,小声道:“还要看长辈们的安排呢。”

    郁氏道:“你放心,就算有个准信儿了,也还要你爹娘点头呢。你若是不乐意,说与我,我代你周旋。”四房蒙二房人情不少,自然是要出些力的。尤其颜家如今整体环境相当之和谐,也没什么你死我活的争斗,凡事都还是好商量的。

    颜神佑也细声细气地道:“谢婶子关心。”完全没有了在归义时下令砍掉一千多人头的模样儿。

    进了城,车行便快了,京城的街道还是宽敞平整的,此时正是有官职的人上朝的时候,其他人将将起来。大家多半将那钟楼的钟声当成起床的闹钟,普通人还在考虑要不要赖床呢——街道并不拥堵。

    等车队到了新颜府的时候,上朝的人已经走完了,街道也空了出来。颜渊之前引,带着颜神佑回家了。

    颜孝之是要上朝的,已经早起去了,颜希贤等是要读书的,去国子监的也已经过去了。受此二人影响,全家除了奶娃,已经都起来了。颜神佑正赶上了快要吃早饭的点儿。

    门房认得颜渊之,知道他是去接颜神佑的,见了他,挥挥手,自有小厮来牵马,又派人进去禀报楚氏。颜神佑被扶下牛车,对六妞等使个眼色,以阿圆为首,带着几个侍女,人人抱着匣子,紧紧跟着颜神佑。

    新府的结构也还是那么些,只是当初的那些花木已经落了叶子,只有几株松树看起来还像样儿。一路行到楚氏正房,里面的灯烛才撤下去,火盆已经燃上了。屋里人想是已经知道颜神佑等人来了,早有人在檐下张望,及见人至,两人上迎,一人悄悄溜回屋里再次通报。

    颜神佑在廊下除了鞋子,脚刚离开鞋子的那一瞬间,就觉得寒气往上涌。随着颜渊之夫妇入了室内,才觉得暖和了些。

    楚氏正在上首端坐,柴氏等都在。先是颜渊之夫妇上前汇报,楚氏一点头:“知道了,都留下来用早饭。”

    其次才是颜神佑来拜见祖母。也不用什么拜垫,纳头便拜,口内问安。楚氏眯起眼睛,笑呵呵地看着孙女儿。从颜神佑一进门,她就打量上了,见颜神佑也长高了不少,笑道:“可算回来了,就你腿长,赶上早饭了。还不快起来?”颜希真亲自上来扶起颜神佑,她近来也开始长个儿了,姐妹俩的个头倒是般为相似。

    颜神佑悄声道:“恭喜。”被颜希真摇了一下胳膊。

    又拜见柴氏,柴氏也笑道:“可算盼着你回来了,都想你呢。”

    再与家里之兄弟姐妹见面,令颜神佑比较吃惊的是颜静姝,这小姑娘一举一动,都颇合规范。与颜神佑对眼,带着点小尴尬,却已掩住了少时的嫉恨之色。她的两个妹妹颜静媛与颜静娴也长大了些,都叫“阿姐”。

    又有几个还没去国子监读书的堂弟,也一一见了。

    颜神佑再献礼物,首先奉的是颜肃之的俸禄。还没分家,这些都得上缴呢。楚氏皱眉道:“他又胡闹了!让你巴巴的千里地带这些个来!回来与我带回去。”

    颜神佑便代父亲谢了楚氏的回赏。

    然后是打点的各色土仪,蔬果是最受欢迎的,颜神佑笑道:“虽然吃完了就不见了,这却是最好的呢。京里他们暖房里种出来的,总不如正常长出来的有滋味。”这些楚氏都让柴氏收了起来。

    颜神佑又带了一整车的盐来,笑言:“也算是土仪了。”

    楚氏一挑眉,问道:“盐产得还好?”

    颜神佑道:“我来时,才领着他们又……开出些儿来,总是海水不要钱的。只可惜那一回遭了海贼,白白污了好些个呢。”差点就说漏了嘴,颜神佑猛然警醒,下面答话也更小心了——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晒盐一法呢。便是颜肃之回来汇报,也没有直说是晒盐,只说开了些盐田。盐又不是种出来的,大家理所当然以为这是开了地取卤水用的。

    楚氏便不再问。因归义有山林,动物皮毛一类也是有的,也带来不少。又有与各房的物事,颜神佑另有些模样儿新奇的山民的银首饰,也权作自己的小礼物,分赠诸姐妹。连尚在襁褓里的四房六娘都得一整套。

    其次才是开饭。

    颜神佑趁着举箸,又问她的部曲。楚氏道:“先命他们用饭,饭后安置。”颜神佑便说:“他们须得我去发令。”

    楚氏叹道:“这才是得用的人呢。”

    颜神佑出去,须臾安排毕,才又回来陪楚氏吃饭。一餐无言。

    吃过了饭,楚氏道:“你先使人往各处亲眷处投贴,定了时刻去拜访,你舅家是必要去的,舅家也是要去的。他们送帖子的功夫,你去你房里安置,回来再到我这里说话。”

    颜神佑笑着答应了。

    ————————————————————————————————

    二房的屋子还保持着原状,想是提前打扫过的,推门进去,干干净净,熏笼下的炭盆燃得正晒。阿圆请颜神佑先在熏笼旁坐了,自指挥着放被铺、摆妆台。颜神佑理了一张单子,咬着舌尖看她的拜访名单,先是舅舅家,然后是颜肃之的舅舅家,然后是唐仪处,还有姜氏舅舅那里……

    得,且有得忙了。

    侍女们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摆放好了,颜神佑道:“把你们的行李也放了去罢。”

    便在此时,颜希真过来了。颜神佑起身相迎,还取笑道:“哪家新娘子来了?”

    颜希真眉拢一丝轻愁:“你再取笑,我就不理你了。”

    颜神佑将她拉进卧房,两人坐在卧榻上说话:“就阿姊一个人来了?”

    颜希真道:“你还想有谁?就知道你会打趣我,才不带旁人来听呢。”

    颜神佑嘻嘻一笑:“你不开心?”

    颜希真叹道:“也就……那样儿了罢。我自认生长不逊于人,只恨姓氏……”说到最后又住了口。

    颜神佑道:“我听说了,李家人口简单,不似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人家磨牙呢。”

    颜希真道:“你不知道的。”

    颜神佑心说,这个堂姐又不傻,估计也是猜着了这婚事背后的几千部曲了。果然,颜希真道:“我也难,你也难,归义那里,被海贼吓坏了罢?”

    颜神佑打了个哈哈,心说,海贼没被我玩坏了呢……

    颜希真道:“我估摸着,三娘怕是要嫁回她外公家了。”

    “啥?”

    “不然谁家会要?”

    颜神佑默了一阵儿,轻声道:“怕也是看在嫁妆面上。”

    颜希真道:“怪没意思的。你也不知道要嫁到何处了。”

    颜神佑抽抽嘴角:“无论以后如何,咱们总还是姐妹。你也不要总看什么姓氏了,看已无益。再者,你自是不笨的,难道还看不出来?家里这是做准备呢?不然要弄这些个做什么?到时候,是龙是凤,也未可知。”

    颜希真点头道:“这却也是了。只是李家太夫人与夫人我皆见过,似……有些奇怪。”

    “嗯?”

    “说不明白,明明人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又如隔帘问话,窥不清真容。”

    颜神佑道:“兴许是还不熟呢。”

    颜希真摇摇头:“也不是。哎呀,不说这个了,我是来问你过得可好,可有不适的,怎么叫你带偏了呢?”

    颜神佑道:“我是回家了,有什么不适的?来,正好趁着你独个儿来了,我给你看好东西。”颜希真订亲,姜氏可是收拾了不少好东西。颜神佑临来之前,又磨了颜肃之,拿了几张单子。上面是盐场的分红股,拿到的人填了一式两份的名字,与颜神佑双方画了押,可以每年拿若干利息。但是不能参与管理,也不能过问盐场的事儿。

    颜希真看了,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颜神佑笑嘻嘻地道:“给你的呀,别问那么多了,六娘长大了,我要还有,也给她。谁叫咱们俩好呢,可不许说给旁人听啊,我只给你,我的钱也只认你的。”却并不提颜静姝等人了。

    颜希真心说,少时有芥蒂,长大了能寻常相处已是不易了,再让二娘有好事都要想着三娘,也是强人所强,如今我便只领二娘的人情便是了。待到她出嫁时,我也与她厚礼,总是处得好的便照好的相交便是。

    当下也不推辞,提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写毕,相视而笑。

    当然,要颜希真完全不跟父母说,那也是不可能的。反正,当天晚上,颜孝之与柴氏夫妇两个都知道她收了一份大礼,不是说现在有多少钱,而是以后每年保守估计会有万贯的收入,实是厚厚的一份添妆礼。便是颜希真结婚的时候二房赶不及给礼物,有这个打底,也足够了。

    颜孝之差点把自己愁成皇帝的发型:“这可怎么是好?”

    柴氏道:“我们虽然没有这样一大处出息,然而日后二房有事,你难道不要撑着么?待他们好些,便是了。自家兄弟,你们又没有冤仇,又不似那死鬼,你愁的什么?”

    颜孝之怒道:“妇道人家,你知道个甚?你道这些盐是哪里来的?这些钱,又是哪里来的?”

    “怎么说?”

    颜孝之不吭气了。

    别说是他,楚氏都愁呢。颜神佑做梦梦到个仙女儿教制盐之法的事情,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事儿也是没办法瞒着的,不特是因为归义人都知道。更因被颜神佑收拾的牛、羊两家人被颜肃之给流放了,虽然懵头懵脑的不知道是谁端了他们的家(外界盛传是颜肃之),但是却知道盐的事儿。

    他们被流放了,自然就带了这些消息出来。颜肃之回京,又跟亲友们漏了一些。两下印证,颜神佑之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的。她的婚事,也就让颜孝之快要秃顶了,真是比自己闺女的事情都让他头疼。

    颜神佑却不管这些,要说婚姻的事情,不互相掂量一下斤两,不差不多门户对、至少脾气相投,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也不能由人把自己给随便卖了,当然要适应透露一点自己的牌,门当户对,也得对一个配得上自己的。

    她只负责展示自己的部分资本,剩下的,让别人抢去吧!颜家的拳头,她的搂钱能力(允许食盐私营),谁来鄙视挑剔她试试!

    把问题丢给要将她嫁掉的长辈们,颜神佑开开心心地去拜见外祖母了。

    蒋氏比以前瘦了很多,且已知道外孙女儿是乘马车入京的。来了就抱着颜神佑一通哭,颜神佑哭笑不得:“别别别,那是哄人的呢,不然给京里上奏本,说把牛给捐出去了,我又乘牛车,不是招御史来咬吗?”

    咬字把蒋氏逗笑了:“淘气。”

    颜神佑又见了舅母、表姐、表嫂等等人,献了礼物。大舅母范氏道:“来便来,又带甚礼物?”

    颜神佑狡猾地道:“我们穷,都是些粗糙东西呢。”一面拿了礼单,范氏一看,都是些冬天少见的果蔬,还有一车盐……

    颜神佑嘻嘻地笑了,同样拿出一份股份授权书来——也是分成干股的。上面也没写盐田多少亩,只写了分红的内容。这一份,却比给颜希真的要大得多了。蒋氏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连赶回来见外甥女的姜戎,也被这大手笔给惊呆了。

    颜神佑见她面容整肃,也正经脸道:“这个,我能做主,我们家那些盐场,是我首倡。”

    蒋氏冷静地问:“你们本家那里呢?”

    颜神佑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又不是记到我爹名下的产业。这是我爹的主意,要揍先揍他!”

    蒋氏:“……”姜家欠颜肃之的人情,欠大发了!而且,这盐什么的新的制法似乎是颜神佑梦到的?

    姜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颜神佑在舅舅家开开心心地吃了顿饭,又开开心心地回家了。留下了两家头疼的亲友,看完了楚丰——这回没盐送了——只有一些归义的大好形势,比如颜肃之招了好多兵庐类的情况汇报。汇报完了,跟着颜孝之又回了自己家。

    她得酝酿一下情绪,去见她爹的好盆友、她弟的准岳父——唐中二。

    作者有话要说:变态与女王的第一次交手,变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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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颜神佑对唐仪印象颇佳,总觉得唐仪人虽然二了一点,熊了一点,但是若说其人,真是得尽魏晋风流。长得好在颜神佑这里已经不是算是优点了,她身边的人长得都不错的。让颜神佑觉得开心的是他的性格,这么逗逼风,在装逼的环境里多么的难得啊!

    颜神佑开开心心收拾好包裹准备去唐家了。

    楚氏与颜孝之等人对于颜神佑此次出访,表现得比颜神佑本人还要重视。颜神佑如今是跟着楚氏一起吃饭的,她爹娘都不在跟前了,跟着祖母吃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早晨起来,她也没有父母要问安,也没有旁的杂事,就早早赶过来给楚氏问安。倒也不觉得辛苦,在归义的时候,姜氏依旧是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来规范她们姐弟俩的。

    这日一早,颜神佑打了个哈欠,洗漱毕,来见楚氏。楚氏唤她起来身,叫过来从头看到了脚,再看不到她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才道:“用过了饭再过去。”

    颜神佑心说,肯定的啊,这会儿过去,堵门儿吗?我又不是黑社会的。人却低眉顺眼地答应了一声,显得特别的乖巧。

    楚氏心里叹了好几口气了,怎么看这个二孙女儿除了姓氏,旁的都比别人出色。虽然有时候会有一点怪招,可总体来说还是很令人放心的。楚氏也不想让她低嫁了,颜希真那里真是不得已,而且颜希真也不很吃亏。颜神佑这个,楚氏本来有好几个合适的方案,结果全毁在一个盐字上了。

    盐不比黄金贵,但是真正说起来比黄金还重要。你可以没有黄金,但不能不吃盐。归义的盐义发展,虽然还没有直接冲击京城的市场,却也有风声传来了。楚氏先是不信,但是颜神佑入京带了这许多盐,上一回颜肃之回京也是。众口一词,道是颜神佑很有些神神叨叨的本事。

    这哪里个孙女儿啊?简直就是个聚宝盆了有木有?!

    楚氏敢打赌,这个消息一外界证实,这京城得有一大半儿人家眼馋她孙女儿的。当然,试图将颜神佑变成自家人的人必然不会说是图颜神佑知道新式制盐的法子,保不齐要拿颜肃之来说事儿。什么孝悌忠义,贞介耿直一类的。难得这么个中二病熊孩子,到了而立之年居然还能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夸成这么个花儿一样。颜神佑的表现也不坏,自幼便是早慧,小小年纪又肯跟着父母去蛮荒之地吃苦。什么进京来的时候也十分俭朴(乘马车),行动有礼,这样那样的。

    楚氏不得不临时改变了原来的决定,改为留颜神佑在京里多住些时日,看看哪一家更适合孙女儿发展,也是更适合颜家的发展,再做决定。当然,在此之前,也得先征求一下颜神佑的意见,不然……她还真有点吃不准能不能掰过颜肃之的主意来。

    即使手握王牌,颜神佑的行动也不能有什么太大的差池,不然哪怕嫁到了个好人家,这事儿也要被人笑话。两家都得被人笑话。是以楚氏严格把好了颜神佑的关,在颜神佑临行前千叮万嘱:“务要恪守礼仪。”

    颜神佑也正色答道:“谨领命。”

    ————————————————————————————————

    在楚氏面前,颜神佑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压抑,自己亲祖母,要说也没什么好防范的。然而她总觉得女王陛下的手段一环扣一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人给扣套儿里了。潜意识总带那么一点儿的疏离,奇怪的是,若论起亲疏来,她对大房、四房都没这种感觉。

    出了家门,颜神佑觉得舒畅了。乘着新给她配发的牛马,就往唐家去了。

    唐仪很开心地空出了这一天,就为接待颜小朋友。对此,蔡氏一点也不反对,说起来颜神佑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抢来一个郎中,救了她们母子二人。颜神佑到了唐家,比在颜府还要放松。

    进了正房便笑盈盈的:“给伯父、伯母请安了。”

    蔡氏与唐仪一齐道:“可算来了,等了很久了。”唐仪还要加上一句:“昨天就该过来的,咱们又不忌讳什么早啊晚啊的。”

    颜神佑笑道:“我可忌讳呢,听说人要是奔波了一天,再见人的时候脸会黑,怎么能丑了吧唧的过来呢?”

    逗得唐仪哈哈大笑,唐仪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把颜神佑给聘过来当儿媳妇。眼见颜神佑又长高好些,可他儿子还没彻底脱离奶娃的序列,唐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内心十分之纠结。

    颜神佑满头黑线地看着唐仪这个光头军阀的标准动作,心说,幸亏你长得不错,不然做这么个土匪的动作你影响市容你知道吗?转过脸去问蔡氏好,又跟招娣姐妹三个见面,最小的盼娣见了颜神佑,露出一股又开心又羞涩的样子。颜神佑不觉莞尔。

    唐仪还没来得及问颜肃之的近况,颜神佑又奉上了礼单,依旧是带回本家、送到姜家的那些土仪,也照旧有一车的盐。她带回来了好几车的盐,论起来也不算多么值钱,却总是一种立场了。蔡氏说着:“你这孩子,又带这些来做什么?”也开心地收下了。

    唐仪倒是大方,道:“我吃来吃去的,还是归义的盐做的盐焗鸡好吃,今天就吃这个啦,怎么样?”

    颜神佑笑着说好,却又一回头,阿竹会意地递过一只扁匣子来。颜神佑接过来,亲自递到唐仪的跟前,一面揭开了盖子,一面说:“阿爹说伯父喜饮酒,我怕您等会儿喝高了就忘了,来来来,先画个押!”

    唐仪看都不看,接过了笔来,还伸出舌头舔了两下。颜神佑目瞪口呆:“这里有墨盒……”

    唐仪黑着个舌头,已经把名字签上了,签完了才问:“这是什么呀?”

    颜神佑怔了半晌,深以唐仪是个神人:“……卖身契。”

    唐仪哈哈大笑,蔡氏无奈地给他拿了杯茶来漱口,侍婢低着头捧了漱盂来,颜神佑笑眯眯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唐仪被蔡氏逼着漱口。唐仪含了漱口水,拿个云头小银板子刮完了舌苔,才从桌子上爬起来,将那一式两份的契纸收了一份放到自己的匣子里。笑道:“咱们也不须到什么衙门里必备啦,君子重然诺,就这么着罢。哎,鸡呢?”

    唐仪一面嘟囔着什么“鸡都被你爹杀光了”之类的,一面理着稀里糊涂签了的契纸,然后就咬到了舌头。蔡氏也是拿他没办法了,也是有些好奇,借着拧他胳膊的机会,也瞄了一眼,然后她也惊呆了。

    必须说,颜神佑给唐仪的这些分红,并不比姜家少多少。蔡氏瞋目:“这——”

    颜神佑颜色不变,依旧笑得相当的天真:“行啦,想反悔也没有啦。可不敢说出去啊,也就我舅家能跟这一份儿比肩了。我爹他舅家都没这个呢。”

    蔡氏已经顾不上追究颜神佑的用词问题了,和唐仪两人都有点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的感觉。这一份分红固然是不少了,但是想到产生分红的出息,蔡氏便觉得女儿这一嫁,也是相当地划算的。至少,她闺女以后饿不着了。现在越看,越觉得唐仪这是二货自有二福,胡乱定的亲事,也能有这样的效果。更兼颜肃之上升势头良好,虽然上次军功不得封侯,但是能看出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又有后台,发家也只是旦夕之间。

    蔡氏就更热情了些。

    唐仪恢复得很快,契约一折,对蔡氏道:“父母子女,皆不能言。不许给我颜郎添麻烦。”

    蔡氏横他一眼:“这个还用你来说?”

    颜神佑心道,成了,该收买的都收买了。楚太尉那里,却不是这一点盐能够打动得了的了,他需要的是政绩。待阿爹真个干下了海贼封了侯,到时候再跟他交底儿也不迟呢。本家是必得分利给他们的,过两天再交一些底牌给他们看,不过有颜希真那一份儿红利,想来他们已经知道一些了。与舅家关系一向好,这回不过是加深联系而已。

    至于旁人,恐怕不是分些干股就能成的,搞不好他们还琢磨着要家里的盐田、制盐方法呢。喂不饱的,索性就不喂了。颜神佑死死记着自己高中上历史课的时候,兔子大战秃子时的方针“伤敌九指,不如断其一指”,拣着能拉上船的拼命拉,墙头草就让它先长在墙头上好了。

    这一餐,颜神佑就吃得相当的欢快。唐仪喝酒也喝得很开心,都不用人劝的,一杯又一杯。一面喝,还一面问颜肃之:“你阿爹到底怎么样啊?南边热吧?归义苦吧?我怎么听说夏天没有冰啊?热坏了可怎么是好啊?”

    颜神佑心说,你这么问,是想当我后妈还是怎么的啊?口上还答道:“六郎那么小,都不怕热呢,怎么会热到我阿爹?我阿爹在那里可威风啦!跟他叫板的都被我砍了……”坏了,说漏嘴了。

    唐仪拉长了上半身,倾向颜神佑:“怎么砍的?”

    颜神佑道:“哦,就是……依法办了的,我怎么会亲手办这事儿呢?我就是读了律条呀。”

    唐仪也不多问,左看右看:“是不是流放的那么牛啊羊的?好一餐酒席!”

    颜神佑大笑,唐仪也打着拍子笑。蔡氏听了,面有担忧之色,对颜神佑道:“你未说人家的小娘子,这样的名声不要传出来,什么孝悌勤俭倒好传,旁的且不要说。”

    颜神佑面上一红:“我见伯父伯母,十分宽慰,这才说出来的,出了这个门儿,再不说了的。”

    蔡氏道:“我前日听说了,这制盐的法子,确是你梦到的?”

    颜神佑不好意思地道:“我就随便梦了一下。”

    蔡氏:“……这可怎么说婆家呢?”这条件就有点不上不下,反而成了个限制项了呀!

    唐仪清清嗓子:“你看上哪个,我给你提亲去!”然后又被蔡氏掐了一把,有这么胡说八道的么?别说,唐仪就是跟颜肃之胡说八道惯了的,在颜肃之闺女面前他也有些控制不住嘴巴了。

    颜神佑腼腆一笑:“回来已经说与阿婆了呢。”自然有别人操心。

    蔡氏被这种光棍无赖的精神惊呆了,半天,才说:“你难得来一趟,与招娣她们玩去罢。今年京里又有一种新妆容,她会,让她说与你。”

    招娣兴许是为了配合未来王妃的身份,被教养得相当之淑女,一直没说几句话儿。颜神佑就有些纳闷了,与她们三姐妹一处说话时就问招娣:“你怎么这般闷不则声的?就算是要做王妃了,也不至于如此。”

    招娣比她还小几岁,脸上一红,小眉毛一皱:“听说,那位殿下也有些难处呢,我自然要静默守礼。”

    颜神佑想而又想,就没想通齐王有什么好为难的,难道是怕叔王造反,砍了太子之后再砍他?似乎也不大像呢?直到招娣的乳母轻声道:“王的生母昭仪与贵人似有些不合。”颜神佑才秒懂:尼玛!又开姨太太宅斗剧了!

    不过,这一回风格略高尚,估计是担心齐王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之类的。颜神佑想了一下,悄悄对招娣道:“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不要太担心了。”

    颜神佑的办法也简单啊,就藩啊。到时候把婚一结,包袱一打,麻利地跑到封地上去。皇帝对儿子可比对兄弟好多了,齐地很大,很富饶,有盐池有敖仓的。估计着是要壮大儿子们的势力,让仨儿子团结一致,对付叔叔们的。可惜了,齐王还小,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取而代之的心,东宫母子俩,怕是已经防范上他了。

    招娣听说还有办法,也小小出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也觉得闷呢。”

    说完,又笑了起来。

    颜神佑的社交,还是很成功的。从唐家出来,天都要黑了,唐仪是想留她在自己家多住几天的,被蔡氏又掐了一回,估计这胳膊都青了。蔡氏道:“神佑才回来几天?一应亲朋还未见完,你就又拦着她?待她将颜郎与阿姜吩咐的人见完了,我再下帖说与她阿婆,接她来小住几天。”

    唐仪这才不闹了。

    ————————————————————————————————

    颜神佑回到家里,次日并未出去,留在家中休息了一天。趁机将部分为本家准备的盐场契书交与楚氏,且说:“归义那里,千头百绪,这些只是初具规模,以后会更好的。只是不敢大张旗鼓的,怕引人注目,人都来学,也是麻烦。”

    楚氏略扫一眼,也不问这里面的门道之类,只说:“既然你阿爹在那里,便都交与他罢。”谁都不傻,颜神佑说的固然有理,楚氏也不是没感觉到颜肃之与她之间的隔阂。如今这样的局面,又能怨谁呢?只能说大家性格不大合而已。她也不去推论制盐的新法,不问为什么归义的盐产量如此高价格又如此低,更不去问颜神佑,只给颜神佑三个字“知道了”。

    颜神佑更敬畏她了。

    然而楚氏又什么都不提,只管告诉她一些最近京中的动态,谁谁家又联姻了,谁谁家有孩子了……之类的。顺带说一说朝廷上的人事变动——并不大,动作主要在京外。颜神佑一一记下了,楚氏才命她去休息,颜神佑还要去拜访她那生了儿子的表姐,她得去米家。难得米家肯开门让她这一身泥土芬芳的草根上门。

    定好的日子,头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天放晴了,外面一片银妆素裹。颜神佑裹着大氅,还是觉得冷,抱着手炉子爬上了车,往米家去。

    彼时米丞相还在为皇帝鞠躬尽瘁,颜神佑拜见过米家老夫人,又见过表姐的婆婆。毫无意外的,米家女眷全是世家出身。颜神佑恐行有失,连累了表姐跟着被嘲笑,一举一动,比在本家还要小心。

    米家人对于颜神佑的感观十分的微妙,对于楚家的亲戚,米家是很亲近的,可颜神佑她又是米家人很讨厌的颜启的后代。颜肃之夫妇父女,在京中风评近来十分不错,颜神佑之表现也可圈可点,可是那离奇的梦又让人不大敢相信。

    总之,很是纠结。

    在这种心情的作用之下,姜宗的小姑子便问颜神佑:“阿颜回来,可曾收到柴家的帖子?”

    颜神佑十分淡定:“才回来这几日,不及将亲朋长辈悉数拜访过,尚未有空知晓此事呢。”借口都是现成的呢,且她又不知这小姑娘打的什么算盘,干脆一推二五六。要不想社交呢,总有拜访不完的长辈,颜肃之的老师同学还没见完呢好吗?这数量可就惊人了。

    米小娘子一噎,一时找不到下面的台词了,实则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

    还是姜宗打了个圆场:“偏你忙,上一回也是,这一回也是,一个人就过来了。姑母倒是放心你。”

    颜神佑笑道:“上回有舅家,这回阿婆家中坐镇,有甚不放心的哟。”生又将话题给转了回来。

    米家是个大家族,聚族而居。丞相府又大,人口相当丰富。颜神佑虽然不觉应付不了,却也有些嫌烦。说了一阵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家里,她就接到了通知,柴家的梅园又开。一旦下雪,他家就会张罗着搞这么些个活动,这一回也不例外。颜希真理所当然地被邀请了,哪怕订了亲,柴家还是想给她造个势的。柴尚书令从来都不傻,自然看得明白楚氏这步棋十分之高明。要不是怕被人再说,柴老先生都想嫁个孙女儿给李今了。

    颜神佑能来,一是托赖了堂姐的福,二也是她们父女俩闹得动静很大。盐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颜肃之先前揍海贼的狠劲儿。柴尚书令因管着许多事务,隐约知道御史已去难了战功之真伪,皇帝这么压着功劳,必有后着。是以将颜神佑也一并请了来。

    十分之巧的,这一回又是一群年龄差不多的人凑一块儿了。干嘛呢?赏雪、饮酒、听音乐,然后又要作诗了!

    颜神佑有些恍惚,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这不就是……上回因为她爹干翻了水货一家而被打断的诗会的继续吗?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太妙和赶脚!

    这个,颜神佑的预感,还是挺灵的。到了梅园,又有人起哄人要作诗了。大家围观的中心,还是两个男子。一个是蒋家五公子蒋峦,一个就是柴家二公子柴烨。柴公子大冬天的捧着把羽毛扇子遮了半张脸,颜神佑看得眼角一抽,想起来他的牙折得好惨。

    收回目光,就轮到大家作诗了。颜神佑很是郁闷,便推说不会。不料大家以为她谦虚,这些年龄正负三、四岁的人,都被这位小神童当成过对照组的。见到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越发不肯放过她。当你遇到一个小时候刷智力值,长大了刷声望值的家伙,你也想让她表现得平易近人一点——通俗地说,想让她卖个蠢什么的。

    哪怕颜神佑的颜是真的不错,有些小男生不大好意思挤兑得太狠,也架不住还有些心智尚处在幼儿园阶段,以挑衅为手段妄图引起女生注意的小男生。

    颜神佑简直想死!最后不得不说:“总觉得这是要有些天赋,若是没这根筋写得再多也是贻笑大方,索性便不作了。我平素只管看人作诗的。”歪楼歪楼歪楼,论坛掐架的精要在于:对于你不擅长的,一定要把它扯到你擅长的方向上去。

    比如你不会做诗,就要扯到评诗上面去。

    颜神佑作诗的水平不怎么地,但是评论还是会的。正如这世上好厨子少,吃货却多。她敏锐地感觉到了周遭的人有些不怀好意,便也不具体点评谁做得好、谁做得不好,只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过是有的人拣得多,有的人拣得少,有的腰都弯得驼了,也拾不到一个字罢了。”反正她是不肯做的,硬要她做诗,那她随便胡扯两句,也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没拣着好句。

    蒋五听了一怔,取笔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记下,陆放翁这两句诗,对仗工整,可堪赏玩,蒋五写下来之后认真看了好一阵儿。

    蒋五的堂弟道:“却也未必,文有高下,人有高下,岂能说偶得?必有好坏之别的。”

    颜希贤做为人家堂兄,责无旁贷地代为接话道:“从来文无第一。”

    蒋小郎君道:“好与不好,一听便知,又怎会分辩不出?便如人,生得是美是丑,一望便知,怎能不知美丑?再者做诗,总是工整者为佳,犹如美人,严妆者为妙。”

    颜神佑正色道:“这却未必,真是美人,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这是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里的观点,用来品诗,却也是“一法通、万法通”。

    蒋五忽道:“请试举之。”

    颜神佑:“……”你添什么乱呢?

    蒋五不是故意添乱的,乃是觉得她说的这颇有些道理,想进一步讨论呢。

    颜神佑赶鸭子上架,好歹是不用作诗了,只得将上辈子学过的点评的知识照本宣科了出来:“齐整的固然是好,然好诗未必要堆砌,平淡之句组在一起,未必不能有佳作。是有句秀、骨秀、神秀之别。”

    蒋五道:“句秀。”

    颜神佑想了想,道:“重帘不卷久留香,古砚微凹聚墨多。”这是陆游的句子了。这些都是前人分析的,她说出来,心颇不自安。不过好在传播一点理论,总比直接背一首古人诗句来应付让她觉得好过一点。

    蒋五记下,却又问:“骨秀?”

    颜神佑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1】

    蒋五再问:“神秀又如何?”

    颜神佑这回答得十分痛快:“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2】

    蒋五放下笔,眼风儿将堂弟一扫,叹道:“小娘子这还是不会做诗吗?”

    颜神佑:“……”卧槽!好像还是引用句子了啊!好蠢好蠢好蠢!哪有评论的时候不举例的啊?!!!

    要发疯的时候,柴家仆人又来了,十分镇定地传了讯息,颜家请颜神佑她们兄妹三人,赶紧回家。有!急!事!

    颜神佑:“……”怎么不早来十分钟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变态基本上是不会搞剽窃这种傻事的,她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且剽窃容易露馅有木有?还不如正大光明呢。虽然说话的时候难免会露出一点跟土著不一样的地方来,不过她不会去主动做这些的。

    【1】是韦庄的词里的句子。这一位是王国维《人间词话》里评论的正主儿。“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2】这是白居易的诗。初读是因为鲁迅提到,越读越觉有味道。也有人说这一句,“富贵至极”的。

    唐朝人早就知道,穷措大作富贵诗,多用些“金”、“玉”、“绵”、“绮”字面,自以为豪华,而不知适见其寒蠢。真会写富贵景象的,有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全不用那些字。——鲁迅《而己集·革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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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两次都是被人从柴家赏花会上叫出来,颜神佑开始觉得自己跟这梅园是不是有点八字不合。出门登车,颇觉得有些冷,颜神佑抱紧了手炉子,跟颜希真坐了一辆车回来。这一回,连颜希真都忍不住问了一句:“究竟是什么事情?”

    她回回来外祖家都没有事儿,统共带着堂妹过来两回,两回都从梅园里被叫出来,由不得她不觉得邪门儿。

    颜希贤如今已长成个少年模样儿,正在变声期里,不大喜欢开口说话。然而妹妹问了,他也只好开了尊口,嘎着嗓子道:“是唐虎贲遣人来寻的。今日雪停,圣上幸越国长公主别业,说到了二叔。好像有人参了他,唐虎贲不乐意了,为二叔辩解。然后吵着吵着,不知怎么的,就吵着说神佑回来了。”

    难得他一副公鸭嗓子还说了这么多话,说到这里,他就不肯再多说了。牛车里,姐妹俩听了,面面相觑,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颜希贤听着没声儿了,扭头看了一下车里。

    颜神佑与颜希贤穿着一样的绛红锦袍,这会儿棉花还没有被广泛使用,好在颜家是土豪暴发户,姐妹俩不穿棉衣穿着裘衣。绛红袍子吊着狐皮里子,相当的奢侈。围领还都是一样的白狐皮,更是难得,衬得两张小脸儿越发的好看了。

    兄妹三人如果三尊雕塑,傻看了一会儿,还是颜希贤说:“快着些罢,只怕是圣上有事要见。”

    果然是皇帝有事的。

    ————————————————————————————————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昨天下雪,今天放晴了。虽说是雪后寒,可是雪后的景儿也是真个好看,尤其是红梅白雪,再有点园林,那就更好了。

    皇帝近来心情称不上好,上一回害郁陶折了一个儿子的民乱平息之后,这国家就不太平了起来。仿佛有谁打响了发令枪,四处烦心事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朝廷这里,按下个葫芦又起了个瓢,让皇帝秃得更厉害了。

    越国长公主心疼弟弟,看天儿放晴了,就撺掇他出来散散心。正好,长公主身为帝都一霸,家里的园林自然是极好的。十分巧的是,长公主三嫁的丈夫跟柴尚书令好别个苗头。俩人还都姓柴,也是一家的,只是血缘比较远了,乃是族兄弟。

    你家儿子读书好,我家儿子架子高,你家园子大,我家花木奇。你老婆贤惠,我老婆是街霸!

    尚书令家的梅园很好,长公主比较不讲理,她在城外圈了一块比梅园还要大三倍的地方,修建了别业。不但地方大,景致也多,园内池塘差不多是个小湖了。取名叫做“胜景园”,里面也种梅花,品种比梅园的也要多——很多都是通过一些不太友好的手段从皇帝或者别人那里搜刮来的,也种其他的花卉。

    皇帝欣然携太子前往。

    越国长公主这里,除了现任老公以及两个姓柴的儿子,也把唐仪给叫过去了。

    来的都是自己人,皇帝跟他姐感情还特别好,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烤肉。做什么诗啊?酸!无聊!就说些个趣事。越国长公主还嘲笑皇帝:“小时候,悄悄儿地抓把稻壳子去逮鸟儿,逮着了回来烧着吃,哪知冬天鸟忒瘦,烧一烧,都成炭,不能吃了。”

    皇帝也笑,抱着条烤羊腿啃得满嘴流油:“那会儿可没想到有现在。”又对小辈们说什么创业之艰辛,大家一定要齐心合力,创造美好未来。大家都哼哼哈哈地答应了。

    皇帝又指唐仪,说他小时候淘气,也会捉鸟。唐仪翻了个白眼:“外甥像舅。”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也淘气!

    越国长公主又不乐意儿子嘲笑弟弟了,揭了他的老底儿,说他某年带着颜中二去厨下偷鹿肉吃。

    皇帝忽然来了兴趣:“哦,颜二?今天早上随手拿了个本子,就是参他的!”

    唐仪活似被打了鸡血:“谁?谁参的他?”

    皇帝郁闷地道:“你都不问对错儿?告诉了你,你要做甚?还要去揪打人家不成?”唐仪咕哝两声,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越国长公主又心疼起儿子来了,为颜肃之说了几句好话:“那也是个苦孩子,吃过苦的孩子都懂事儿。上回不也立了大功了吗?不也给你争了脸了吗?”

    皇帝擦擦油手,对越国长公主道:“阿姊不知,这回是国事。怀化【1】县令参他以邻为壑,这事儿确是不太好说呢。”

    越国长公主的文化水平是真心不高,后期也不怕不学无术会被淘汰,听不懂什么叫“以邻为壑”。但是唐仪却听得懂,简单的说,就是颜肃之坑队友,损人利己。因为颜肃之的关系,唐仪倒是知道,怀化在归义之北,比归义富点儿,一直是海贼光顾的重点对象。

    唐仪当场翻脸不干了:“什么狗屁怀化令必然是放屁!自己没本事,怪得了谁呀?难道要颜二静等着挨揍,他在一旁看热闹?什么玩艺儿?没种!有种跟颜二比能干海贼呀?!没种就会瞎汪汪!”有一个霸王娘,唐仪的嘴炮技能也是很高的。

    皇帝举手作投降状:“我就说一句,招你这一串。”

    越国长公主又向着弟弟,掐了唐仪好几把:“敢跟你舅顶嘴,翻了天了你!”

    唐仪一面嗷嗷叫,一面挤出几滴眼泪来:“什么呀?!颜二拼得可辛苦的!您都没看见,他闺女上京来,都没牛拉车,全留县里开荒了!这还不够给阿舅拼命的呀?”开始是疼得想哭,后来就心疼起他家基友来了,哭得稀里哗啦的。

    皇帝听说颜神佑剩着马车回来的,也小赞了颜肃之几句。反正他是出来散心的,左右无事,见见颜肃之的闺女,问一问归义的近况,也是不错的。他还是挺关心颜肃之这个重点培养对象的。

    又不是正经的陛见,只是在长公主的园子里见一见臣下之女,也不算是什么特例违规。于是皇帝就说:“果真如此,倒要见一见颜二的闺女了。”

    唐仪超开心:“我就叫人找她来,甭叫内官宣了,闹得动静大了,又要招御史来说,忒烦。”

    皇帝道:“你做御史的时候不务正业得很,倒烦人家做正事的烦了。”却也默许了唐仪的做法。御史也是,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你要好声好气儿跟他说话了,你连你吃喝拉撒都要管着!你要昏庸无道了,大多数御史也只好肚里骂娘,上朝屁都不敢放一个了。对此,皇帝表示,这帮货实在是欠揍!

    以上,就是前情提要了。

    ————————————————————————————————

    颜神佑听了唐仪家仆人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入京根本就没有见皇帝的打算。当然,见不见皇帝不是她说的算的,只是照她的计划,怎么着也轮不到她见皇帝呀!能托关系见一见米丞相,就已经很不错了,也足够完成计划了。

    见皇帝?想都没想过。

    乍一听这消息,连楚氏都有些踌躇。看了看颜神佑,问道:“你可能应付得了?”

    颜神佑反问道:“应付不了就不用去应付了么?”

    楚氏:“……”总觉得哪里不对。

    颜神佑却机灵,向楚氏道:“虽说是去拜见长公主的,我一个年轻女孩子家,独行也不大好呢,可否请阿兄陪我同往?”

    楚氏道:“便叫大郎押车。”

    颜希贤就又领了一个任务。

    虽然颜希贤他爹是京兆,可他也不是能常见皇帝的,从小到大,他也就见过皇帝俩回。一回是皇帝召见土鳖家子弟,集体陪领导玩耍。一回是皇帝为表示自己也关心文化事业,跑到国子监去,还是开的集体座谈会。

    这回陪颜神佑过去,如果有机会,那就算是单独奏对了。颜希贤要是表现得好,那简在帝心也罢,还是被史官记上一笔也好,对前途都是有好处的。

    颜神佑情知,不用她主动说,楚氏也会做出这样的安排,索性便先说了。也是向楚氏展示自己很为家族整体考虑,也是卖了大房一个好儿。

    果然,楚氏是很满意的,立即就同意了这样的建议。还提醒了两人礼仪:“你虽然未曾如何演练,然面圣当如何行礼,也都该知道的。且是在长公主园内并非宫中,稍有一二偏差,也能遮掩得过。大郎见过两回圣人,当知其仪,跟紧了你妹妹,给她提个醒儿。想来唐虎贲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嘱咐完了,兄妹二人又冒着雪后寒,跑到长公主的园子里去了。

    到了的时候,皇帝正在跟大家一块儿烤火,看他们赌钱玩呢。这年头,娱乐活动也不丰富,尤其是大雪天儿的。你要是不附庸风雅作诗赏花儿,也不踏雪寻芳搞猎奇,歌舞又腻味了,刚刚还啃了半条羊腿——那也只好八勒个卦、赌一点钱了。

    颜神佑眼角抽抽地看着唐仪跟他异父的弟弟卷袖子划拳,心说,您老也太自在了!

    唐仪在他舅面前,那是真自在的,然而眼角一看颜神佑来了,就撇了色盅。搓着手就飞过窗户,直冲到颜神佑面前了:“哎呀,阿寿来了呀。这个谁呀?”

    颜神佑笑道:“伯父好身手,这是我家大兄。”

    唐仪道:“京兆家的?”

    颜希贤给他见礼,唐仪道:“行了,少说话,你这嗓子也够为难的。这时候说话太多,等长大了会哑。”

    颜希贤抿紧了嘴巴,颜神佑笑道:“想来伯父深有体会的?”唐仪翻了个白眼:“少贫,带你见我舅,不用怕,有我呢。”说完,还多看了颜神佑几眼。

    颜神佑今日也画了额妆,乃是一朵红梅,乍一看去,跟颜肃之那颗朱砂痣还那么一点像哩。被唐仪看了两眼,颜神佑奇怪地道:“怎么了?”

    唐仪咳嗽一声:“没事儿。”又冲颜希贤翻了个白眼。颜希贤嘴巴抿得更紧了,决定回去提醒一下堂妹,唐虎贲的眼神儿,可不大对啊!这么想着,他又上前了半步,紧靠着颜神佑,向唐仪传达出“离我妹远点,你这个怪叔叔”的强烈信号。

    唐仪没理他,带着兄妹俩就进屋了。

    唐仪穿窗而出的时候,越国长公主差点没尖叫,没好气地看着唐仪领着一对兄妹过来。颜神佑也开始发育了,个条儿比几个月前都长高了一些,渐渐有些修长苗条的影子了。

    皇帝眯着一双老眼,就见这雪地里一抹红影渐渐走了过来,很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风情。走近了,一张芙蓉脸,一双桃花眼,十分标志的一个小丫头。皇帝看看颜神佑,看看唐仪,忽然倒抽一口冷气。

    颜神佑按照规定的舞拜完毕,就听到上面一个气弱的声音道:“起罢!坐,仰着头看你们不得劲儿……”

    这种弱受一样的气息(……)

    颜神佑抬头一看,皇帝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皇帝的表情也很奇怪,仿佛是在牙疼。旁边的太子的眼神也很复杂,说来颜神佑真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哪怕在美人儿云集的宫里,也不会被淹没的那一款,可是虞喆一见她,就想找个掩体藏那么一下下。

    嗯,颜神佑长得特别像爹,化了个妆,更像了。跟唐仪站一块儿,就容易让唐仪他舅有十分不美妙的联想,比如两个酒鬼在宫里撒泼什么的。颜肃之上回进京的时候,归义的事务已经磨了他表面的一些棱角,看起来很有点稳重的样子了。颜神佑比较年纪小,仿佛还带着一点中二版颜肃之的气息。这种气息很微妙,哪怕礼仪再周到,还是让皇帝感受到了一二。

    拜颜肃之所赐,虞喆不但水货舅舅全家被干翻,掀桌的时候锅碗瓢盆儿四处飞,虞喆险中流弹。颜肃之发狠时的那狠劲儿,真是让人记忆犹新。不知道为什么,这小丫头也是一副温婉贤良的淑女样儿,可总是让虞喆会产生一点颜肃之又要掀桌揍人的不好联想。

    大家都说,单细胞的生物直觉敏锐,虞喆近乎得道矣。

    父子俩一个牙疼、一个脸疼,呆了片刻,面面相觑。皇帝一想到万一让颜肃之上折自辩,这二货万一甩手不干上京来犯二,就从牙疼到了头。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颜肃之就是那个愣的!

    皇帝稳了稳神儿,好声好气地安抚了颜神佑一回。颜神佑也认真答谢了皇帝对她爹的关心,一举一动,真是合乎规范!皇帝又问:“归义清苦?”

    颜神佑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皇帝叹了一回,说什么教养好之类的,真的,比起她爹,颜神佑的表现才真是有模有样儿。人家的闺女,见也不能白见,颜神佑不是她爹,暂时没有无赖,唐仪无赖地为他侄女儿讨赏:“阿舅既然夸了人家,难道不要表示一下?”

    皇帝虽然穷,给小女孩见面礼的钱还是有的,也无非是些绸缎一类。虽然颜神佑懂礼貌,皇帝看她跟唐仪在一块儿,无形中还是有不小的压力。咳嗽一声,皇帝求他姐救驾,把颜神佑交给越国长公主,自己却与颜希贤问起话来。

    颜希贤力图镇定,却依旧紧张。皇帝的笑容反而从容了许多:这才是正确的面圣姿势嘛!

    皇帝猛然发现为什么刚才浑身不自在了——颜神佑跟颜肃之一样,面圣的时候是不害怕的,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怪不得觉得像呢!亏得齐王妃不像唐仪!同样是中二病,看来颜肃之病得更厉害那么一点呢。

    皇帝问了颜希贤读了什么书之类,皇帝的文化水平也不高,问几句就停了。倒是太子书读得不少,又与颜希贤聊了几句,觉得颜希贤十分中规中矩,倒也可用。颜希贤不是不想抓住机会多表现一下自己,可恨正在倒嗓子!

    颜神佑却在一旁跟越国长公主聊得正欢,越国长公主不喜欢小里小气的女孩子,她喜欢泼辣一点的,但是又不能对她不尊敬。好在颜神佑这货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有六郎个苦逼孩子被他姐拿来当话题,越国长公主相当关心自家孩子的归宿问题,问了一回又一回:“六郎多高啦?”、“哟,是个大胖小子呢,很壮实吧?”、“什么时候回京读书啊?”

    皇帝旁听得越来越心惊,上回压着颜肃之,米丞相这些人不要紧,越国长公主才是重头戏。她一听未来孙女婿的爵位没了(……),当时就冲进皇宫,一哭二闹三上吊,满地打滚儿要给孙女婿的爹争爵位。

    还好,皇帝顶住了,脸上被抓了四道杠,顶住了!

    这越聊天,颜神佑就越觉得奇怪,直到哄完了越国长公主,答应过两天搞俩菠萝饭请她吃,这种奇怪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

    等到皇帝要回宫了,颜神佑兄妹俩先告退,出了长公主园子的大门儿,颜神佑才问颜希贤:“咱们这是干嘛来了啊?”不是来解释什么以邻为壑的吗?

    颜希贤还沉浸在被两代领导核心召见的激动与喜悦里呢,听颜神佑一问,他也傻了:“是啊,怎么什么都没问呢?”

    原来……忘了么……

    颜神佑想了一路,觉得得做点儿什么了。

    ————————————————————————————————

    等回到颜家,兄妹俩将经历复述了一回,便是楚氏也猜不到这一对神经病一样的至尊父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只好说:“这几日小心些,我会去信与你阿爹说一说的。”

    颜神佑忙说:“那我也捎封信过去,阿婆,咱发快些,也好商议一下。”

    楚氏道:“知道了。”

    于是各自写信,楚氏是写了颜神佑这几天过得不错,表现也很得体。拜访亲友活动被赏花和召见打断了,等下安排她继续去姑妈、姨妈家里转一转……之类的。

    颜神佑写给他爹的信就十分简单了:把归义的户籍整出三万五千户来,分成三份儿,要快!我看皇帝挺抽风的,搞不好已经在打什么坏主意了,咱们得赶紧行动了。只要户头到了,万户设县,归义的地方又足够大,咱把归义一拆为三,三个县,勉强也能凑够一个郡了。到时候甭管能不能把海贼老窝给抄了,都是您老的功劳!对了,你要没意见,我给你挑仨县令,您老好当郡守啊。

    颜肃之到归义才几年呀?这就从一个人口土地什么什么都只是勉强及格的县,一下子分出三个县来,哪怕皇帝要压着他给太子将来用,朝廷上下也得记着他的能干。

    写完了信,她看了一看带过来的空白文书。然后开始打草稿,代父上书了。驻京办的特权,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

    疏曰:人口够了,地方又大,申请归义设郡。

    至于颜肃之之前哭穷,说遭了海贼之类请免税的,理由也简单,大家同心协办嘛,办了不法的伪世家,析出了隐户,所以才有这么多人口。关于“以邻为壑”颜神佑轻轻几笔,就给写成了打退了海贼却被邻居责怪。真是奇也怪哉!请问一下,邻居这是什么逻辑呢?归义才多少人,我都能搞死海贼了,你那县比我情况还好点儿,你怎么就哭爹喊娘了呢?

    写好了草稿,拿去给颜孝之修改。

    颜孝之寒毛都炸起来了!MD!看她现在文文静静的,怎么就忘了这货是敢带队冲进人家劫郎中的熊孩子呀!再一看奏本,颜孝之魂儿都要飞了。坑怀化县令,影射人家袒护海贼、庸碌无为已经是小事儿了。最恐怕的是……你TM怎么这大的胆子?说话间就把一个县给拆成了仨?人干事?

    楚氏看了,思忖片刻,道:“这样不错,一字不易,发与你父亲,让他抄了,加盖了印来。”

    颜神佑道:“我怕来不及了,阿爹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跟海贼干上了。咱们得快,给他铺个路。可进可退。”

    楚氏道:“这是你想的?”

    颜神佑腼腆地道:“面圣归来,忽觉得不对,突然就想出来的。本来阿爹说,要扛不过,他就扎根归义不走了,也是为了建设祖国大好河山嘛。”

    楚氏听到最后半句,简直要被气笑了,道:“奏本无印,怎么能行?!”外官的奏本,最重要的当然是印鉴,不然谁都仿,那还不乱了套?

    颜神佑小声道:“有的,空白纸,带了来的。”

    楚氏:“……”半晌,方道,“我为你安排人,你不要出面,名声太盛,于你无益。此事便交给我了罢。”

    颜神佑露出一个羞涩的小梨涡来:“谢阿婆成全。我与舅家、唐伯父处说一说,这事儿准了,还差三个县令呢。”

    楚氏:“……”她决定把颜神佑留下来当底牌打。

    楚氏又寻了楚丰、米丞相等人,颜神佑造的那本申请报告打上去,米丞相就开始走程序了,程序走得差不多了,累死了三匹马的归义户籍也报上来了。米丞相做惯了程序的,审批很快。楚丰也不是凡人,以“春节献礼”的名义,撺掇着米丞相做个献礼工程。

    颜神佑十分不客气地跑了两家,姜戎已经不去问这主意是谁的了,唐仪是更不会多问的,都答应帮忙。

    一个献礼工程于焉诞生。

    户籍也是真的,人口确有三万五千六百七十三户,吏户还有三百余户呢。

    皇帝近来为下情所扰,总是这里闹事那里要造反的,他也吃不消。一听有个好消息,他先点头了。又要过年了,又是献礼工程,还有后台,纵有反对派,此时也都消声了,这事儿,还真叫颜神佑给办下来了。

    颜神佑回京一趟,转眼把他爹从县令变成了郡守。虽然这郡也不大,地盘虽不是全国最小的,人口却是全国最寒碜的一个郡。可那也是一个郡啊!颜肃之的品级,也是升了啊。

    这回皇帝没压颜肃之的品级了,因为哪怕升成了郡,归义还是最寒碜的郡,算是个下等郡,他的郡守,也只比上等县的县令高那么一点点。地盘不变,管的人不变,这职升得也挺有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安慰奖,安慰颜肃之,也是安慰皇帝。

    指示下来之后,就快要放年假了。邰阳公府也相当的热闹了,颜肃之升做了郡守,他人不在京里,可是本家还在。颜孝之袭了父爵,母亲还在,还未分家,这里便还是颜肃之的家。于是亲朋也有来道贺的,外面颜孝之等人接了,里面就是楚氏带着颜神佑了。

    也是十分热闹的。

    这个时候,祖孙二人心里都存着一件事儿——这海贼,究竟打得怎么样了呢?这归义置郡,能不能把效用发挥到最大呢?

    正热闹间,宫里姜戎送出信来:大捷!露布至京!【2】

    作者有话要说:【1】不是天朝的那个怀化。此处是以“化”字的意思借用的。

    凡地名里带个“化”字的,很多都是最初所谓未开化的地区,后来被实际管辖了,就算是“开化”了,所以会带个化字。比如天朝的怀化,安化等,两地都在湖南,最早是楚国的地盘,周代诸侯挺鄙视楚国的,认为是野蛮人。《吕氏春秋》经常地图炮楚国,什么荆人、楚人,都是用来当反面教材的,各种犯蠢办傻事儿。

    乌鲁木齐在以前,还被称为过“迪化”。有启迪开化之意,是乾小四时期平了新疆后取的名儿。建国后改回的乌鲁木齐。

    【2】露布:就是捷报。古代打了胜仗,就让士兵举块布,上面写个什么我们群殴打赢了,揍死了谁谁谁之类的。一路狂奔,进行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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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获得大胜了,这消息被颜肃之第一时间传到了京城。干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他也不能白干了,这不但是为归义的社会治安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更是造福沿岸各地居民。算上之前还有人参他什么“以邻为壑”,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是要上报的。

    没错,不上报,瞒一瞒什么的,加上皇帝也“有意配合”,他倒是能在归义呆得久一点。可等到太子登基了,将他调回去,他除了耍无赖,也没旁的办法能留下来。如果这一次再积一回大功,两次合一块儿,他的身份地位无疑会比之前更高,就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事情总是这样的,只有在掌握更多资源的时候,才有资格去考虑其他的解决办法,否则哪怕面前一片坦途,你最后能走的路,也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是以虽然不想升职调离,但是这一次大捷之后,颜肃之还是在第一时间露布传京,汇报了皇帝。

    皇帝自然是开心的,得有多久没有听到好消息了呢?皇帝发现,自从他老人家开始按着“传说中的好皇帝”的行为守则开始做事之后,各种麻烦是一样接着一样来了。多得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么用心做好事究竟值不值得?还是老天爷其实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看他蛮横的时候,反而是天下太平的。

    还好,颜肃之没给他丢脸,虽然他当初一眼认定这个熊孩子比较能干的时候,其实颜肃之也没什么功劳更没什么政绩,可他鬼摸了头,给了颜肃之信任与机会,颜肃之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皇帝开心得一直笑个不停,笑完了,还把太子给叫了来,给太子说他没有看错人。

    皇帝开心的事情,很快就传扬了开来。今天唐仪特意调了个班,跑到颜家道贺了。虽然姜戎与唐仪不是一个部门的,但是都是负责宫禁的,一个走的,另一个自然就留下来值班。听到了消息,飞快就派人传了出去。

    彼时唐仪正在颜家里坐着,差点没把老实孩子颜渊之给气出个好歹来。这货把邰阳公府当成自己家一样,乐滋滋地招呼着客人。颜肃之真正的弟弟颜渊之被他抢了位子,气得想揍他了。

    听到姜戎的消息,唐仪开心地道:“好颜二!”喝彩的声音还挺大,颜渊之的耳朵都要被他震聋了。

    不多时,大街上的消息也传了来。露布入京,就是为了宣传,吆喝着咱们立功了,可不能把功劳被人给昧下了。当初颜神佑瞒着归义的事儿,为她爹争取时间,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出露布。

    于是颜府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如果说上一次还是勉强被压,后来事情多,又有皇帝的故意不理会,导致颜肃之未能正常论功的话。那么这一次,这样的声势,还有“捣毁巢穴”这样的结尾,这功劳怎么也不能更不赏了。就算皇帝还想压,朝廷也不能让皇帝这样胡乱来。楚太尉也不是吃素的,颜家也不是吃亏的,颜家那些姻亲,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颜肃之封侯可期,封户数目还不能少了。

    颜渊之急忙唤人去后面报告楚氏,又派人再次核实。楚氏那里,正有许多夫人娘子在一起说话。京中贵妇人的聚会,一年里不知凡几,没理由尚且要找个名目见一见面。何况此番有了正经的原因?

    人皆说楚氏“有福气”,楚氏也难得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笑吟吟地道:“谁家孩子没这一遭呢?”颜神佑就坐在她的右手边儿上,右手边坐的是颜希真,颜静姝姐妹分坐在两边。姐妹们都围着楚氏。

    这会儿听到了消息,姐妹中间也是眼色乱飞的。颜希真是为堂妹高兴,颜静姝的心情就复杂了许多,尤其是想到颜希真已定了亲事,颜神佑这回回来,虽然大家没有明说,估计也是有这个意思,下一个就轮到了她。对比一下各自的父亲,颜静姝的心里就难受了起来。颜家不是世家,不是有一个姓氏就能嫁得好的。她父母双亡,而且还跟活着的这些长辈有些矛盾。一想到这里,就更难受了。更坑爹的是,她外祖父家根本指望不上……

    正思量间,就见大伯母柴氏又来汇报,道是前面已经跟姜家、楚家等处通个气儿去了。颜静姝咬紧了牙根,咬得腮帮子都疼了,硬压下了赶紧离开这里的欲-望,僵硬地坐在原地。下手,她的两个妹妹还在天真不知愁,也都笑吟吟的,一模一样的“与有荣焉”的表情,令颜静姝颇为气结。

    大概除了她,这屋子里其他人都是开心的。颜肃之这也算是能够自立门户了,有这等出息之后,兄弟间的相处自然会更轻松些,至少,分家的时候吃相会好看些,大房是乐意的。四房受过二房的恩惠,也乐意。颜氏对这个弟弟一向是颇为偏心的,自然开怀。宾客们与颜肃之也没什么正面竞争,全都来凑热闹。

    这气氛就被炒到了最高。楚氏还留大家一起用饭,道是:“有功无功估且不论,能平平安安的报喜信儿,我就放心了。”

    大家都说她是慈母情怀,也几乎全都留下来用饭了,只有尤家一代婆婆来给楚氏道贺的娘子要回去。道是婆婆卧病,她得回去侍奉,不然不放心。众人又赞一回这儿媳妇孝顺,柴氏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不一时开宴奏乐,其乐融融。颜神佑暗忖这一回亲爹露了个大脸儿,她正该低调,于是只跟着楚氏。楚氏命她下去安席,她也跟着颜希真,与颜希真分开之时,就更是收敛。也不多说话,也不大声笑,柔柔软软的,看起来十分好推倒的温柔淑女样儿。

    颜肃之的好消息传来,便是觉得归义变成郡不算什么大事儿的亲友们,也欢腾了起来。颜家的亲友,社会地位都不算低,似姜、楚、郁、柴、徐等,皆是上层圈子里的人。尤其是这几家,对于武事都挺重视的——柴家虽然不尚武却有一个尚书令——对军功的计算方法都熟得很,掐指一算,这一回封侯应该没跑了吧?开始准备贺礼吧!

    双喜临门!

    姜家里,蒋氏接到儿子的内部情报,开心得要跳起来了!这回女婿封爵得升官儿回来了吧?归义那个穷地方,不但女儿受罪,看外孙女儿回来连拉车的牛都凑不出一头来!必须得回京来,她要好好给这娘儿仨补一补!

    越国长公主乐得跑到唐仪家里看小孙女儿去了,颜肃之封侯了,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什么降爵而袭的说法。只要不犯事儿,老子是侯爵,嗣子便是侯爵。六郎是颜肃之元配嫡长,爵位下来,最后稳稳地落到六郎的脑袋上。越国长公主的孙女儿,那就是妥妥的侯夫人,曾外孙又是下一代的侯,这比什么姓氏还要实惠!

    在越国长公主的眼里,没有比这个再好了的。有好些人,哪怕老子有能耐,也不能保证儿子们个个都有这等旱涝保收的好事的。一家里,除了嫡长子,其他人很难再因父亲得到什么爵位了。哪怕是米丞相的儿子,多的是拿个职位,而非世袭之爵。世家,也不是没有贫穷的旁枝的,只是不过他们的旁枝,想出头比别人家容易些罢了。

    若有一个脑袋一直露出来的机会,谁特么闲着没事儿想过一阵儿苦日子再出头?这不吃多了撑的么?

    所以越国长公主特别开心!十分想给唐仪的次女,也找一个这样的好归宿。

    这些正在开心的人根本没有想到,皇帝的想法跟她们不一样。皇帝是想压着颜肃之的级别的,不过架不住心情好,对于颜肃之随后的哭穷,请求把归义税再减一减、抚恤金请求发上一发、缴获的战船什么的请留下来巩固本地海防,皇帝都痛快的答应了——就是不给升官儿。

    哪怕颜肃之随后的详细战况描述里,讲明了抄了贼窝,什么绸缎之类的是烧了,不过还有些金银留下来了,会押解进京。这都不能打动皇帝,给他个侯什么的做上一做。

    彼时全国调防已经完成,藩王们对此一句反对意见都没有,还说元旦会亲自入朝。朝廷除了要应付接下来的元旦大典,还有一些局部地区偶发的百姓造反,事情倒也不算多。就是造反,这几年哪年也都有那么一、两起的,大家应付着应付着,就成了应付造反的熟练工了。

    所以,相当一批的高官们,有的是时间关注颜肃之的“大捷”。

    皇帝的麻烦,来了。

    ————————————————————————————————

    先是,按照流程,朝廷必须派人去核实一下战况。这一次比较衰,据颜肃之的战报,情况是这样的——

    颜肃之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就为了收拾海贼,报一报被突袭之仇!准备了挺久,船也准备了一些,人也准备了一些,驾船的渔民也训练过了。就等着风向一转,他就带队趁着西北风,一路杀到海贼的窝点——某个小岛那里。

    海贼聚在一处岛上,岛不大也不小,据俘虏交待,上面还有淡水的水源,周围有二、三卫星岛。岛上生活还是蛮不错的,有男有女,有酒有肉,全靠抢劫保持在一个比普通百姓好一些的水准之上。

    当然,这年头植被也是相当不错的。秋天时秋风一吹,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花草树木都挺干燥的。

    颜肃之坏啊,带上了人,来了个火攻。他的人金贵着呢,归义的人口本来就不多哩。这一回还拐了山璞的三百人跟着呢,因为听说岛上也有山林什么的,万一火攻没有达到最大效果。丛林作战,还是山民比较合适哩。

    还好,颜肃之的运气相当不错,干草+火油,真是一个凶残的组合!虽然丛林离岛的边缘还有些沙滩之类的地方,颜肃之在船上架起了抛石机,远远地给它抛上岛去。

    海贼这边发现得也比较早,海贼的船在屡次的战斗中也总结出了经验,甚至有一种尖头包了铁包的船,专门用来撞对方的船只。

    颜肃之这里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有抛石机,自然准备好应对这撞船的杀器——拍竿。都是杠杆原理,归义有山林,木材也是不缺的。海贼的船往前撞,颜肃之的船就用拍竿不等他们撞上来就先砸翻了撞船。

    一顿暴打之后,撞船砸漏了,海贼落水,颜肃之还在上面组织人往海里射,力图一个也不放过。清完了航道,就是放火。这是选好了的日子,不但风向风速合适,连湿度都很帮忙。浸了火油的柴草被抛入丛林,风助火势、火助风势,海上一片混乱。

    趁这个机会,颜肃之大船上又放下了小船,小船载着死士,举着盾牌,一路划到了海贼船坞附近,开始凿船。趁着海贼又是救火,又是忙着组织防御的空档,把人家船给弄沉了。颜肃之在海面上也没闲着,令船队转向,看看岛上有没有比较机智,还留了小船在旁处准备偷溜的。

    这一仗,由于颜肃之太过无赖,归义方几乎没什么损失——他们等大火烧得差不多了,就在海上先拣漏。海贼又要下水游着跑走的(……),统统被射杀了。没被当场射杀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再泡海里游泳,也是个淹死的命了。

    海面巡得差不多了,等火烧完了,在海上练习打移动靶兼吃饭的归义方才开始登陆。一点一点一慢慢搜罗着从俘虏那里得来的藏身处,又将山林巡了一回,有两个士卒还发现了三处以前不知道的窝点。

    颜肃之本次带了三千人来,倒也够用了。一边杀人,一边顺手抄了海贼的仓库,有的地方防火措施做得不错,包括丝绸在内的布料一类保存得多些,有些比较不走运的仓库里,易燃物就都烧了。

    颜肃之翻到了海贼的小金库,十分不客气地都搬到了船上。带回去一点,收获颇丰。当然,他是不准备都缴给朝廷的。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战争之缴获,三分归将领支配,七成上缴。颜肃之这个流氓,大笔一挥,将两处掉了个个儿。他拿了七成,只将三成上缴。朝廷要是嫌少,就告诉他们:火攻,值钱的都烧坏了。

    其实最值钱的都没烧坏,比如摆得十分安全的好些个珊瑚珍珠一类。内里一株红珊瑚,足有七尺高,颜肃之扯块麻布把珊瑚树一罩,才让人搬上他的座船。回来装了一大盒足有五斗珍珠,分给山璞算是额外的分赃。

    山璞小朋友惊呆了!他们就跟着来旅了个游,什么大力没出,就先拿了这些?据说回去还要分金银……山璞觉得,自己的任务更重了。

    回到县里,剩下的操作就是颜肃之和卢慎等人的事情了。反正到最后山璞也分了不少战利品就是了,里面还有一套金制的酒器。

    所以,战事是发生在海岛上的,御史想核实,也可以,上岛呀!岛都烧焦了,能看到个毛线?看的都是颜肃之带带来的熏得乱七八糟人头。数一数呢,好有几千颗了。据说还有俘虏,比如女人和孩子之类的,但是更多的妇孺都死掉了。据战报,乃是海贼见大势已去,疯狂残害的。

    御史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人头太多,惊吓太大,回来就报:“是真。”

    朝廷上自然是有反对的声音的,比较之前参过颜肃之的那位蒋御史,提出了这么大的战果,会不会是杀民冒功?蒋廷尉听不下去了,怒道:“归义原本有多少人?现在有多少人?颜肃之先要填满了两万户的缺口,归义设三县,然后再去找这几千颗头来?他是神仙吗?”

    把蒋御史喷得接不下话来了。

    皇帝一听,果然有理,下令将御史的这份调查结果与颜肃之的战报一起备案。然后,就又没有然后了。

    上一回被转移了注意力的人不干了!

    由于皇帝近来态度比较和蔼,御史们喷他的力度也加大了许多。除了蒋御史喷颜肃之,其他的御史们在御史大夫蔡老先生的带领下,开始喷皇帝了。中心思想是,有功不赏,皇帝你想干嘛?!你是不是看人家颜肃之不顺眼啊?就算看人家不顺眼,你也不能这么昏庸啊?你在破坏规则你造吗?你太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了!赶紧的,给人家封爵!

    皇帝装死。

    朝臣觉得这事就比较严重了,御史劝谏都没用,那么大臣们来吧!九卿、三公,依次上本,便是楚丰,这回也不讲什么避嫌了,也问皇帝:您老到底怎么了?脑抽了还是脑残了?想当昏君了吗?

    又有大臣将水家挖了出来,然后进谏太子。虽然是你生母的娘家人儿,可他们实在上不了台面,上次那事儿,颜肃之就算有错,水货们的错更大!你不能为了一群上不了台面的水货,寒了朝廷栋梁的心啊!

    皇帝有苦说不出,还自以忍辱负重呢。太子被谏得有些受不了了,这都什么事儿,他真没记仇好吗?就算记仇,他要收拾人也不用这种蠢办法呀!这不是……他爹有一个挺高明的安排吗?怎么朝臣就这么叽叽歪歪了呢?

    然而父子二人又都有点小得意:看,老虞家的智商还是很不错的,皇帝的心事,没一个人能看破的。

    那是因为你们太蠢了好!吗?!

    米丞相这回不干别的了,将正旦庆典的事儿都交给柴尚书令去办,他自己跑到宫里坐着,皇帝不给个说法儿,他老人家就要在勤政殿里打地铺了!

    皇帝十分无奈,只得携太子往勤政殿里看望米丞相。米丞相见皇帝蔫头耷脑地过来了,心说,知道错了,还有救。

    没想到,接下来他会被这个皇帝雷飞!

    ————————————————————————————————

    皇帝领着儿子,爷儿俩做贼一样地蹲在米丞相跟前儿了。米老头儿很有骨气地眼睛一闭,头一撇,当没看见。

    皇帝不得不趴他耳朵上,小声说:“咱们是亲家对吧?这事儿我只跟你说,你知道了缘由,可别再跟他们起哄了啊。”

    米丞相忽地睁开了眼:“啥?这怎么叫起哄呢?国法在那里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若是颜肃之冒功,自有国法办他,若是实,自然要依法封爵啊。爵以酬功,职以授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圣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殿下,臣等为殿下讲书的时候,难道没有讲过吗?”

    虞喆低头,小声道:“你听阿爹说完,阿爹是有道理的。”

    米老头儿梗着脖子看皇帝,皇帝清清嗓子,不好意思地道:“你也知道的,这如今的情势不大好。这朝里文的行的不少,武的就青黄不接了,颜肃之倒是不错,我想将他压一压,留给太子用。”

    米丞相睁大了眼睛:“他的年纪在那儿了,至尊父子都用得上!”

    皇帝见米丞相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便先哀声叹气打一回悲情牌,眼睛都湿润了,诉说一回他儿子年纪小,他兄弟都出镇羽翼渐成之类的。米丞相道:“朝廷都是忠于陛下的,区区藩王,不在话在。这跟不依法论功,有什么关系吗?”

    皇帝这才说了他的小心思,什么怕太子对颜肃之无恩,要让太子施恩之类。

    米丞相当场就跳了起来!虽然年纪一大把了,米丞相这一跳却是相当用力的,用力到跳起来之后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撞到案角。亏得虞喆眼明手快,将他扶住了。

    米丞相两眼发黑啊!

    米丞相老泪纵横啊!

    米丞相真的被皇帝爷儿俩给蠢哭了TT,世上的老板那么多,为什么让我遇到了脑残的这一个。果然是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以小巧谋位,不能以小巧治国啊!

    可事已至此,米丞相还得撑着,至少得给颜肃之一个公平的结果。

    皇帝惊呆了:“丞相为何落泪?”

    被你蠢哭的。

    米丞相以袖试泪,平复了一下情绪,一手抓着一个,对这一对至尊的父子道:“陛下、殿下,老臣一片赤诚,你们就听一听劝吧!这个事儿,它不是这样做的啊。”

    皇帝奇道:“怎么会?”

    米丞相诚恳地道:“陛下与太子,占着天下大义的名份,口含天宪。天下忠贞之士,生而心向往之,你们用不着这样啊!国士待之,报之国士,只须赏功罚过,公平公正,就能万民归心了。万不可弄这等小巧。”

    皇帝听到“小巧”就不开心了,干巴巴地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米丞相道:“颜肃之是个实在孩子,小时候儿,颜启那般糊涂,他还是那么懂事儿,宁愿自污以成全父亲与庶弟。上回压着他没封爵,他也没闹,还老实剿匪,将归义治理得井井有条。对这等人,何必这般呢?陛下不觉得不妥吗?”

    您这点儿心思,没猜着,就是个实诚人,你对个实诚人耍这种把戏,你还是不是人啊?你有没有点良心啊?你就仗着人家是个好人,就这么戏弄人家,你好意思吗?“他要是猜着了”这么个可怕的假设,米丞相没说出来。

    皇帝被说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了,咳嗽了一声:“事情已经做下了嘛,以后,阿喆会给他补偿的。”

    米丞相带着些失望地看着虞喆:“太子也是这么想的吗?真是太让老臣失望了啊!您应该带头儿劝圣人的,这事儿有眼睛的人都看着呢,有功不赏,大家怎么看啊?以后还有人卖命吗?他们只会说,颜肃之再能干,但是因为不肯受外戚侮辱,所以要被欺压啊!怎么能这么糊涂?!”

    啥?还有这种事儿?

    可仔细一想,还真是啊!

    皇帝父子面面相觑,表情都很便秘,在米丞相叹气的背景音中,皇帝问道:“那怎么办?”

    米丞相怒道:“还怎么办?!照着律法去办啊!军功要算首虏数的,比着数目还不会吗?去选个地方儿给他当封地啊!再好好安抚他!这世上聪明人太多,傻子都快不够使的了,你们还在逗傻子玩儿,玩坏了可再找不到下一个了!”

    皇帝越想越是,如梦初醒:“对对对对对!快快快,召他们来议啊!”

    当天下午,皇帝挨完米丞相的骂,跟太子两个就灰溜溜地召集相关人员来议一议颜肃之的战功问题。

    颜肃之封侯,已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自作聪明的皇帝什么的,就是欠人抽啊!可怜太子爹娘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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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受到皇帝召唤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帝就算二缺了一点,好歹还能听得进去丞相的劝。

    这些人的心中,未尝不同情米丞相。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米丞相一做就是几十年,这是相当难得的。更加难得的是,他做了这么多年丞相,不是因为他是个有能力篡位的奸贼,而是因为皇帝信任他来做这个宰相。他的劝谏,皇帝大多会听上一听。

    哪怕是这样,米丞相还是值得同情的。因为工作量,这个国家接手的时候就是一个烂摊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皇帝虽然不至于达到一个暴君的水准,有时候离昏君也不太近,但是各种奇葩的事情层出不穷。每每将米丞相气得欲生欲死,没死成还得回来接着操心。

    譬如这一回,皇帝又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御案都要被劝谏的奏疏给淹了,好列又被米丞相给劝回来了。可怜七老八十的一个老头儿,这两年熬得越发的干瘦了,还要颤巍巍地跑勤政殿这儿打地铺相胁。

    这样的丞相,哪怕白送,许多人都不乐意去干。真是太受罪了有木有?如果上头坐着的是个昏君,那大家也就认了,反正是昏君嘛。可坐着一个神经病,他该明白的时候不明白,偏又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展现其精明,把人折腾得十分想要辞职不干。能扛下来的,真不是一般人。

    被同情的米丞相此时一脸灰败,与坐在他旁边那个仙风道骨面色白净里透着点红润的楚丰,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

    自打劝得皇帝同意给颜肃之议功了,米丞相自认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就是大家的事情。同事们一到,他就放心大胆地神游了。也不算是开小差,只是拿开会当背景音,内心里充满了绝望的声音——

    帝王,不是不可以耍心机玩手段,相反,他必须得能看明白这些,才能做到不为人所左右。可是,一个皇帝如果把精力都放到这件事情上了,那他……还是皇帝吗?

    自己把自己从至高的位置上摘了下来,玩弄小巧。若是海清河晏的,卖卖蠢也就罢了。如今四下都是漏洞,还要自己作,生怕江山太稳还是怎么的?哪怕是天下太平了,这么搞的皇帝,也是在给自己掘墓——这样胡闹,令士人寒心,便是皇帝,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米丞相想起已经做了太子妃的曾孙女儿,担忧的情绪就更浓了。是啦,一个婚姻并不能代表什么,哪怕太子妃姓米,米家也不是就非得绑在这一对蠢父子身上了。可作为米丞相来说,自家女孩子嫁到这样一个内忧外患当家人还自作聪明的人家,他是相当难受的。

    更让米丞相难以接受的是,以前犯蠢,还能说他是在赌气,譬如被御史时常记起来的给手下小妾送礼这种事。那事儿虽然会被拿来劝谏,但是比起这回这件事,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难过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楚丰等跟皇帝将颜肃之的事情议了个差不多。楚丰看出米丞相有些魂不守舍,俩人坐得近,楚丰一边卷袖子帮外甥抢好处,一边分出心思来,在需要米丞相注意的时候捅一捅米丞相的胳膊。

    这边议完了,等皇帝问米丞相:“丞相意下如何?”的时候,米丞相没精打彩地道:“如此甚好。”好个P呀!认清了皇帝内心里住着个麦兜的米丞相,实在不认为眼下的形势跟“好”字能沾上什么边儿。

    皇帝见大家都没意见了,他本人其实还是蛮欣赏颜肃之的,便道:“既如此,中书拟旨罢。”

    当下,以泉安三千户封颜肃之为侯,于京中赐府。姜氏的诰命也随之下来了,夫妻二人的制服、佩饰、一应仪仗、车马等也要制作。这些都要费些功夫了,事实上,顶好是这边做好了制服,然后再下旨的。谁叫皇帝这……犯了个蠢呢?于是硬凑出一些用品服装来,据知情人士透露,夫妇二人的体型都相当地标准,正常尺寸的就行,看有没有库存的衣服,先拿来应个急发出去。贴体的再慢慢做就是了。

    至于六郎同学作为嫡长之子,是否现成就确认其继承人的身份,这个只等任命发给了颜肃之,看颜肃之要不要现在给儿子申请了。其实申不申请的,也都差不多了。六郎天然是嫡长子,只要他不犯什么了不得的重罪,谁都越不过他去。是以六郎的事情,参与讨论的军方人士比如姜戎和唐仪,也都没有单独提出来说。

    姜戎与唐仪平素是有些互看不顺眼的,姜戎打小就知道家里不容易,他身为长子,也是事事操心,事事认真,总看唐仪这种不担起家庭责任的中二病不顺眼。唐中二呢,看着一板一眼的人,也是牙疼。后来做了同事,两边的队伍再有个什么比武会操之类的,也会较个劲。

    此时却不由都咧了咧嘴,姜戎是为妹妹高兴,唐仪是为朋友开心。姜戎对将来会有动乱是有些预感的,姜氏随着颜肃之去归义,他虽然心疼,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颜肃之将归义经营得很好,官也升了、爵也有了,哪怕从长远来看,有个爵位也比没爵位有利。回不回京的,再议吧。

    唐仪虽得颜肃之提示,却不曾将动乱之事放在心上。他只是单纯高兴,凭心而论,他还是想颜肃之拖家带口回京来的。在他看来,他朋友样样都好,有官有爵有队伍,在哪里不能自保呢?

    讨论完了这个,姜戎却说:“虽然一战克敌,前番却有怀化县令参奏之事。臣请陛下暂毋调颜肃之之职,且命其暂驻归义一些时日,将这一拨海贼余患清一清,再作打算。”

    楚丰当即附议。

    巧了,皇帝虽然被米丞相骂醒,却还在想着“现在就调回来了,虽然是个老实人,但是我儿子对他没恩,他跟我儿子没有阶级友谊,肿么破”。一听姜戎此意,正中下怀,笑道:“正是!不过,他是功臣,正旦了,左右无事,他又得爵,命他携妻、儿入京陛见吧。他也出息,很该回来告慰一下亡父嘛!颜二狗生了这些儿子,我原以为没一个能走他的路子的,如今好容易有了一个,也该来叫这老狗开心开心的。索性下旨,命他入京受赐。着人与他修整出府邸来!”

    这算是官方给他们分了个家。姜戎快要乐疯了,艾玛,妹子这回是真的做了当家主母了。心说,赶紧回去告诉亲妈这个好消息。

    正在开心的姜戎与唐仪,并没有注意到楚丰微蹙的眉头。颜家遇到了与皇家差不多的情况:宗法上的当家人HOLD不住小弟。此事是好是坏,楚丰还真说不准了。颜孝之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是胜在稳重。颜肃之是比较出挑,可是又有些让人觉得不安。

    楚丰一面愁着自家儿孙,还要分神考虑外甥,顿时觉得自己也要累得老了。

    会议结束,中书旨,众人散去。楚丰故意等了一等,扶着米丞相慢慢往前走。旁人见他们俩有话要说,也识趣地避开了。楚丰问道:“世伯何以忧思满面?”

    米丞相叹道:“君已不像君,我只怕臣不像臣的日子,不远啦!”

    楚丰道:“只因此一事?”

    米丞相想想自己的年纪,真不知道哪一天要被皇帝父子俩给气死了,自家子孙出挑得也不多,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太出挑的人,只是长在庶务与协调。自己一去,恐家人受牵连。楚丰正好托付。便简明扼要地小声将事说了,然后叹道:“他们父子,身是君,心却不是。那样心思,治一家尚且要出乱子,何况治国?我死后,若水氏欺我族人、羞辱皇后,万望你拉他们一把!”

    楚丰倒吸一口凉气,点头道:“若不知内情,我必劝世伯宽心。既知道了,还请世伯放心。我有一言,还请世伯放在心上。寻几个偏远的地方,放些得用的子侄过去。”

    米丞相沉着脸,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暮气:“你说的是。”

    ————————————————————————————————

    京中会议是怎么开的,颜肃之并不知道,反正是对他有利的事儿,旁人也就不多冒那个“漏洞禁中语”的风险,给他传消息了。各处亲友只管开心准备礼物就是了,颜肃之这里,只有颜神佑给了他提前送了个消息:皇帝要见您老,还让您老带着我娘和我弟过来,您早点作好准备,别到时候太匆忙了。

    颜肃之这里收到了消息,拿与姜氏看。姜氏又急忙收拾行李,且问颜肃之:“这才允了要设县,千头百绪的,咱们怎么走得开?你连县令的人选,都还没荐呢。”

    颜肃之道:“不急,不只是县令,县城还没有呢?还照原先的样子办就是了。人还是这么些人,分成三份儿,也还是这些。只要心里不慌,没事儿的。”

    六郎看着侍女们已经开始移动去打包行李了,仰起头来问:“那海贼呢?”

    朝廷之议,同意了“颜肃之的建议”,归义置郡。原归义之地,分为三县,分取名别为新安、新乡、新义。

    颜肃之低头一看,乐了,将他扛到肩膀上:“海贼都叫你爹治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风向又不顺,他们难登陆的。”他倒也宽心,临走,将山璞给叫了来,命他与卢慎一道,盯着县里事务。

    山璞十分激动,不止因为颜肃之是颜神佑的爹,更因为山下人的郡守(现在是郡守了)出行,居然将一郡的事务许他参与,这份信任对于山璞来说是非常渴盼的。就差拍着胸脯说“您放心”了。

    颜肃之又嘱咐了卢慎、方章等人,又问他们俩想不想各领一县,他回京之后,正好面启。十分正常地,卢慎拒绝了他的提议。方章见卢慎都拒绝了,想了一想,他也拒绝了。卢慎的理由是“不愿远离府君(现在是府君了)”,方章的理由则是“见识浅薄,不敢遽领。”

    颜肃之就知道他们俩会这么说,才会提得这么痛快。事实上,颜神佑的书信早至,说了要给他在京中拉人上贼船。父女俩将这三县令的人选,至少圈定了两个在京里了。颜肃之便顺手推舟,许诺到京之后,就开始将卢、方两人,从县政府工作人员一举提拔为郡政府的工作人员。卢慎依旧是主簿,而方章将领本郡之户曹事务。

    临行,颜肃之命卢、方二人寻摸一下本地土豪里面,有没有人适合在两级政府里担任什么职位的。县令是不能保证了,其他的小官,还是可以做的。

    卢慎道:“郎君来归义这几年,他们看着也颇老实,是时候给些甜头与他们了。”

    颜肃之大笑。

    卢慎又道:“只是这泉安还在归义之南,四面也是些将将开化之地,纵有三千户,也够贫瘠的。”他替颜肃之嫌寒酸起来了。

    颜肃之道:“应有之义、应有之义,现在肥了,以后就长不了什么了。”

    卢慎微笑着给颜肃之送行。

    ————————————————————————————————

    颜肃之携妻儿踏上返京之路的时候,京中正在忙着呢。泉安侯府的宅邸,也跟邰阳侯府在一个街区,同时跟清远侯府也在一个坊内。这家原先也是一处侯府,不过这两年据说似乎跟某藩王走得颇近,所以被皇帝使了些手段连爵位都搞掉了,全家被踹出本街区了……

    有爵位的人家,或曰大家大族权贵之家,要说找不出犯法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甚而至于,再严谨的家风,也不能保证没有超出道德的事情出现。一家之中,什么诸妾争宠根本都已经是小事了,真正人头打成狗脑子的,是诸子之争。又或者是许多难以启齿的生活作风问题。

    这些不能说每家都有,然而要深挖掘一下,不触这个雷,也要触那个雷。赵忠家不用说了,就是公认的历史又短、人品又好的郁陶家,主人家无故打死奴婢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的。打死个奴婢不算个事儿,别说家里人不会往外传了,就算是奴婢的父母知道了,顶多讹点烧埋钱了账。【1】但是犯了事儿就是犯了事儿,一旦被政敌知道了,下回你要晋升的时候,就会有人参你“性情暴虐,刻薄寡恩,不堪为主官”。这也是妥妥一笔黑历史。

    总之,在某人有重大政治问题又不好拿这个理由放到台面上的时候,通常都会有人翻类似的不法案件,然后借此事而达到整治的目的。

    这一家人搬走的时候还不长,虽然也是瓦生枯草,到底构架还是好的。拨些人来一打扫,拔一拔草、修一修树(冬天,叶子都落光了,也不用怎么大修,修也看不大出来),碎了的地砖换一换,大门重新油一油,蜘蛛网扫一扫……

    上头催得紧,工程进行得很快。

    只是颜肃之是带着老婆孩子入京的,走得慢,没能赶上正旦的庆典,路上发了两封贺表,一个给皇帝、一个给太子。然后他就又慢悠悠地上路了,他一点也不想走那么快。新房子还没修好,回去还要住在旧府里,说起来,颜肃之是一点也不想住回去的。总觉得压抑。

    他算好了时间,留下了寒暄、扫祭之类的时间,刚好这些事做完,他就能一个顿儿不停地搬到新府,展开属于他的社交活。这就足够了。

    这一路上虽然离春天越来越近,但是越往北走还是觉得越冷。姜氏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况,柴炭裘衣都准备得齐全。又将郎中给一路带了来,预防路上有人生病。尤其是六郎,年纪又小,还要往冷的地方去。姜氏是十分担心的。看看六郎,姜氏就在路上催着颜肃之快些走。

    颜肃之道:“你不知道。”

    姜氏道:“你要我知道什么?六郎那么小,天气又冷,不该早些回京好好休养的么?你再不快着些,这个年就要在路上过啦!不是好兆头。”

    颜肃之耐心地道:“京中的情势看不透,圣人还不知道有几天日子呢,正旦时节,各地藩王又入京。呵呵,我才得了爵,又是军功。一个弄不好,与他们走得太近,便要招忌讳啦,不如慢慢走,好歹避嫌。可与藩王闹得僵了,见天儿板着脸,也不大好,以后的事情,还未可知呢。就说我路上染了风寒,耽误了时间就是了。”

    姜氏听颜肃之提到“藩王”二字,便不多嘴了,哪怕是六郎生病,只要不是太严重,都比不上藩王的威力大。病只是一时受点罪,跟藩王扯上关系,不定会有什么下场。

    一家三口就带着一百护卫,一摇三晃地在路上晃。一天就在太阳最好、温度最高的时间走上几十里,天不亮,不动,天一变暗,就近寻驿站,窝在驿站里烤火。为了不让京里着急,还特意写了信回去解释,无非是两地温差大,有点小风寒,怕奔得太急了,半路病倒走不动……之类的。

    颜神佑看着信中“恐京中寒冷不适”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看来她爹是有打算的。真要是逼急了,一昼夜奔了三百里的事情颜肃之也不是没干过呀。放下信,她便一摇三摆地去楚氏那里见客了。

    ————————————————————————————————

    随着颜肃之封侯的邸报发了抄,颜神佑的身价也水涨船高了起来。原本楚氏见客也喜欢带着孙女儿们随侍的,现在颜神佑更是不离楚氏左右了。似这一回,到访的客人乃是李苗的遗孀和颜希真未来的婆婆,颜静姝姐妹三个便被楚氏打发去赵家见赵忠。颜神佑却留下来一同见客。

    颜静姝姐妹三人最恨回赵府,两个小的是读了些书,知道了些礼仪,一看赵府如此之乱,打心眼儿里三观不合。颜静姝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她小的时候赵氏是没少教她要跟赵忠、赵氏的生母亲近的,然而后来颜平之夫妇身死,赵家不闻不问。颜老娘的丧事儿,弟兄四个的岳家都派人去吊唁,旁人家的舅舅都来看外甥、外甥女儿,独赵府的儿子们理都没理她们。

    当初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恨。

    可楚氏说得对:“只要没撕破脸,那就是你们外祖家!不但要去,还要恭恭敬敬地去。没让你们正过年时去,就是为防他们那里乱人多。如今登门的客还算少的了,乱客不多,趁早了去。”

    颜静姝不得不带着两个妹妹去给赵忠拜年。

    李苗的夫人到了之后就见到姐妹两个,还惊讶了一回,问楚氏怎么不见另三个。李苗夫人的眼里,楚氏是个懂规矩的人,不至于偏心得这般明显。楚氏便轻描淡写解释了两句,李苗夫人秒懂。这位夫人一直寡居,见客也少,因订亲等事,倒见过颜希真几面,颜神佑对她却没什么印象的。

    婆媳两个此时来,也是因为两家有渊源,也是因为结了亲。通常情况下,还是男方家里要主动一些。否则,每年这个时候,李家也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的。

    颜神佑看李苗夫人,这位夫人年纪比楚氏应该略大些,但是乍一看,又似比楚氏大了得了将近一辈儿。也是楚氏保养得好,也是这位夫人一不会打扮二遇了不少愁事儿,比如老公儿子都死了之类的。腰杆儿却是挺得很直。

    旁边她的儿媳妇,也是略有点瑟缩的,行动都带一点“无所措手足”的意味。每说话,身子总不由自主往前倾,然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这样不太够高雅,又硬生生扯回来坐正了。仿佛一个被点名提问的小学生,纯朴是真纯朴,然而与颜希真说话,她们也有那么一点点违和。

    这样可不太好,对颜希真是不利的。如果你的婆婆、太婆婆见了你,都有那么一点不知道怎么亲近,这日子想过下去就需要特别强大的内心了。

    对付这种情况,颜神佑是有办法的。跟李苗夫人婆媳俩先认了一回人,什么阿婆、阿婶叫一通。然后逮着两人一顿狠夸,什么“见着就觉得亲切”之类的。在李苗夫人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们寡妇人家,也不好总出来见人,村。”

    颜神佑便说:“谁这么说您的呀?真是瞎了他们的眼!人好不好不在浮在面儿上的事儿上,得看人品。我们都很敬佩您的。您看我阿姊,她心里很喜欢您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呢,她害羞了哩。”总之先扣给颜希真一顶“仰慕又腼腆”的大帽子,一切大家之间的隔阂,都不是因为属性不相融或者旁的什么,全是因为“我喜欢你呀,所以要尊敬又慎重”。

    所以呢“您要是瞧有什么新鲜的,没见过想玩的,只管问她,她心里可乐意侍奉您了呢。阿姊就是害羞了嘛。”

    楚氏默默给这个小变态点了三十二个赞,再看颜希真,也配合地低下了头,做出羞涩的样子。行了,两个孙女儿都不蠢,这开局开好了,下面就都不是问题。

    楚氏满意地道:“我看等你娘入京,也该好好管束管束你了,离了你娘,你便淘气了起来。”

    颜神佑笑道:“我才不淘气呢,我很好的,上回在舅家见蒋家七娘,她还说我好,邀我去她家里玩耍呢。”

    作者有话要说:【1】主人杀奴婢,按律也是有罪的,因为古人有一种和为贵以及重视人命的观点。但是肯定会轻判(在确定是主人杀奴婢的情况下,大多数时候奴婢死了没人告,也就没人理会了),不会让主人给奴婢抵命,相反,主人可以拿钱、官之类的来赎罪。如果是奴婢杀主,就死定了。别说杀主了,就算是首告主人,第一,官府先把奴婢揍个半死,有的就直接打死了,第二,一般官府不会接状子。

    什么杀了丫环之后为了不抵命掩盖真相,然后为了掩盖真相又杀知人灭口之类的段子,那纯粹是胡扯……因为不用他掩盖,正常人都不会说出去的。就算说出去了,他也不用抵命。甚至随便说个什么这家伙偷了家里东西被撞见了之类的理由,就能减刑。

    这类遗风一直延续到雇佣制上,哪怕仆人是签了雇佣契约,而不是卖身为奴的,主杀奴,在断案的时候都会被轻判。因为主仆名份已定,按照礼法,君臣主仆这样的名义是优先考量的。所以看到为了报仇委身为奴什么的,从做出这个蠢决定的那一刻起……这复仇就已经是彻底失败了。

    做了人家奴婢,告发主人造反都要被砍头(前文有话说里已经说过了),就别说其他的了。除非是一路做到贴身侍卫,然后砍了仇人的头。那样这个人也是以奴杀主论的,是得不到主流舆论认可的。

    最后!不许再调戏强迫症的作者了!

    昨天晚上为了查“露布”,尼玛才码了两千字啊!查完了之后再码一千字都十二点半了!熬到半夜才码了半章我很难过啊!

    抽强迫症之前把证据准备全啊!不要说一半露一半啊!尼玛强迫症伤不起有木有?!查了半天发现自己没说错的时候,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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