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坤宁宫
正是隆冬时节,刚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长安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坤宁宫里却是温暖如春,暗香浮动。
郭皇后黛眉高挑,斜插入鬓,端庄秀丽。三千发丝挽出高贵无比的凌云髻,一只累丝攒珠金凤衔着一块透亮的红宝石,在她雪白的额间微荡着,鬓边还压着几只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华胜。一身大红色金银丝的百鸟朝凤锦服,领口处还镶嵌着一圈雪白的雪狐毛,更衬得她唇红齿白,雍容华贵。
她高坐在赤金团凤椅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捧着一只温暖的素银镂空雕花手炉,微蹙着眉峰对坐在她下首的一名穿着玄色朝服的贵夫人说道:“母亲,承嗣的性子你们也该拘着些了。昨儿听皇上偶尔说起,张侍郎的庶长子也不知怎么惹到他,就在那长安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把后槽牙都打掉了。张侍郎如今气不过,写了奏章告到了皇上面前。”
这名贵夫人乃皇后的亲母,镇国夫人宋青莲。她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疑惑的说道:“难道皇上有怪罪承嗣的意思?”
郭皇后轻轻一笑,说道:“那倒不至于,承嗣的德性皇上还是知道的,最是嫉恶如仇。他昨晚还笑着说,承嗣性子最适合去刑部任职,一定会在刑部大牢里扫平很多冤案。定是张侍郎的庶长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犯在了他手里,才会让他一点脸面都不给人家,就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把人给打了。”
宋青莲听郭皇后的意思,知道皇帝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于是她笑着说道:“皇上英明,定不会被那些小人蒙蔽了眼睛。”
郭皇后叹口气,说道:“皇上纵然英明,可承嗣是我母家唯一的亲弟,也是今后太子和本宫除父亲以外唯一的依靠。这后宫前朝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就等着揪他的错处。”
郭皇后这隐含怨气的话一说出来,宋青莲倏然一惊,她忍不住开口说道:“还请皇后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大殿中央安置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不断的有阵阵白烟从中冒出来,为这雕梁画栋,奢华精致的大殿带来了温暖。地板上铺着光亮的青石板,两边还站立着几个随伺的宫女太监。宋青莲的话音刚落,宫女太监都被吓得齐齐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原本还有些衣服摩擦和珠翠碰撞发出的细微声音,都一起消失了。
地下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郭皇后却连眼角都没有抬,只是默默地轻抚着手上的银质镂空雕花手炉。站在她身边的姚女官见状微微一笑,上前一步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记住,管好自己的耳朵和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掂量点。”
“是。”宫女太监们立刻站起身,弯着腰,鱼贯的退了出去。见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以后,姚女官才对着郭皇后和宋青莲屈膝施了礼,自己也退了出去,并且细心的关上了大殿的门。
见大殿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郭皇后两人,宋青莲也不顾君臣之礼,她站起身走到郭皇后的身边,心疼的说道:“惠儿,是不是在这宫中,有人让你受委屈了?”她不由想起了,传言这几年,宫中出了个俪贵嫔。短短的三年时间,从美人升到贵嫔,可见她圣宠之隆重。同样育有皇子的淑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有后宫中皇上无数的女人,难道是这些女人让自己一向骄傲的女儿难受了?
郭皇后放下手炉,她伸手揽住宋青莲依然纤细的腰肢,把自己的脸贴在宋青莲柔软的腹部。心中纵然思绪如潮,却垂着眼眸久久没有出声。
倒是宋青莲沉不住气,伸手轻轻扶起她鬓角一只倾斜的华胜,小声催促道:“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呀!”
郭皇后微微一笑,她慢慢放下揽着宋青莲的双臂,直起腰身说道:“委屈倒不至于,本宫贵为皇后,太子又是本宫所出,身后还有镇国公府撑腰,谁敢对本宫不敬!”
纵使有委屈,也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给予的,就算是说出来,也于事无补。还不如独自咽下所有的苦楚,免得母亲为自己担忧。她郭承惠只允许自己在母亲面前软弱这么一会,抬起头来,她又是那母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宋青莲张张嘴刚想说话,门外却传来皇上身边首领太监赵全那尖细的着嗓子的禀报声。大殿的门早就被宫人们给推开,皇帝朱显牵着太子朱厚德的小手,带着赵全和几个小太监,宫女一起走了进来。
郭皇后忙从赤金团凤椅上站起身,理了理因为靠在宋青莲身上而显得有些凌乱的鬓发,疾步走到大殿门口盈盈下拜,三呼万岁。宋青莲也紧随其后,朝着朱显和朱厚德行了大礼。
朱显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他穿着浅黄色的九爪团龙锦袍,外罩着着一件玄狐大氅。头上戴着束发白玉冠,腰间还挂着几个明黄的荷包和几块通体晶莹的美玉。高挑的浓眉,细长的丹凤眼精光四射,颌下还留着寸来长的短须。他含笑点点头,对郭皇后还有宋青莲说道:“起来吧。”
太子朱厚德今年只有四岁,虽然人还没有完全张开,还是粉嫩的一团,却继承了皇后的美貌还有皇帝的威仪。他努力的板着小脸,端端正正的对郭皇后施了个礼,说道:“孩儿见过母后。”
宋青莲早就闪到了一边,不敢承受太子的大礼。郭皇后见到皇帝和太子一齐前来,心中早就乐开了花,先前心中的那些幽怨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见太子因为身上穿的太厚实,小身子拜在地上一晃一晃的,忙对姚女官说道:“还不去把太子扶起来。”然后又对宫女们吩咐道:“还不去把太子最喜欢的金乳酥,桂花糖蒸栗粉糕,茯苓饼,双色豆卷都给端上来。”
朱厚德已经被姚女官抱了起来,他听了郭皇后的话后,忙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后,别忘了还有青梅羹。”
“对,还有我们太子殿下最爱的青梅羹。”郭皇后笑眯眯的说道。
“别忙乎了,等会就要用膳了,吃了这些,待会他又不得好好用膳了。”朱显牵着皇后的手一起走到赤金团凤椅前坐了下来。
见美食没有了指望,朱厚德在姚女官的怀里就像是扭股糖般使劲的扭着,他伸出白嫩的手指,指着外面闹着说道:“我要去打雪仗,我要去打雪仗。”
郭皇后满面笑容的对姚女官吩咐道:“带太子殿下去吧!叫上几个小太监,记住别冻着他了。”
“是。”姚女官抱着太子退了出去。说是打雪仗,可是这些宫女太监们又怎么敢真的让太子去碰这些冷到骨头里的皑皑白雪。也就是让姚女官抱在怀里,看着几个小太监拿着雪球互相丢来丢去的取乐。
郭皇后有些好奇的对朱显说道:“不是说今天要和睿亲王一起去太后那边用午膳食的吗?怎么又带着太子一起过来了。”
朱显把手拢在散发着热气的青炉鼎上吸取热气,没好气的说道:“他倒是个自在惯了的,今天一大早传话过来,说是听闻珍宝阁昨天有人拿了吴喜子的一副真迹去寄卖,他要亲自去鉴定真伪。所以今天没有时间陪太后一起用午膳了,要朕帮他在太后面前告罪。”
“皇上定是听睿亲王说今天不能陪太后用膳,怕会被太后迁怒,所以跑臣妾这里避难来了。”郭皇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娇嗔着说道。朱显搓了搓手,笑着没有言语,看来郭皇后随口一句话,真说中了他的心思。
那睿亲王朱毅和当今皇上朱显都是太后所出,不但年纪相差了有整整十岁,就连相貌性情也相差的很大。朱显酷似先皇,浓眉凤目。而朱毅却像足了当今太后年轻的时候,眉目如画,清俊飘逸如谪仙下凡,所以太后也一向偏疼这个幼子。
自从朱显登基称帝后,别的皇子都被封亲王后,赶到了各自的封地,无召不得进京。只有这睿亲王,因为太后一句舍不得,就被长留在了这长安城内。偏偏他一向对政治不太热心,一心只喜欢风花雪月之事,诗词书画更是名动天下。他那至今悬空的王妃之位,也不知道让多少大家闺秀,世家嫡女们明里暗里争破了脑袋。
有宫女用黑漆托盘端来了一盏热乎乎的酒酿珍珠丸子,郭皇后亲手捧了送到朱显的面前,殷勤万分的说道:“外面天寒,热热的喝上几口,权当暖胃吧!”
朱显微微一笑,他接过郭皇后手里的琉璃盏,几口喝尽了里面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酒酿珍珠丸子,果然觉得全身暖和了不少。于是他取下了身上的玄狐大氅,交到了赵全手里。
宋青莲一直垂首站在下方,她见皇后和朱显看上去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心中还是颇感安慰。朱显这才看着宋青莲笑着说道:“镇国公府世子可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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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争宠
宋青莲心中一紧,她知道皇上素日里疑心颇重,有什么话偏爱反着说。虽然皇后说他并没有怪罪郭承嗣打伤张侍郎庶长子的意思,可是宋青莲的心中依然不敢大意。她连忙在朱显的面前跪了下来,说道:“嗣儿顽劣不堪,请皇上降罪。”
朱显一笑,对赵全说道:“真是没眼力见的,还不把镇国公夫人好好的扶起来。”
赵全是朱显宫中的太监首领,是伺候朱显的老人,宋青莲不敢真的让他来扶自己。她偷眼见朱显眼角上挑,唇边隐含笑意,便知道他果真没有怪罪的意思,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朱显这才说道:“张侍郎也是个没用的,他家的庶长子为了巴结上司,竟敢妄图偷偷把自己庶妹堵上嘴,绑在花轿里送去给人做妾。结果在经过镇国公世子身边时,让他听见了轿子里传出的异声。世子还以为碰上了拐子,就把轿子拦了下来。那张侍郎的庶女才有机会从花轿中滚了出来,而且正好滚到镇国公世子的脚边。偏偏他那庶长子还怪世子多管闲事,世子气不过,才把他给收拾了一顿。”
宋青莲不可思议的说道:“那张侍郎难道是个死人吗,由着一个庶长子这样糟践自己的女儿?”
朱显懒洋洋的靠在铺着厚厚的祥云纹蜀锦椅背上没有说话。倒是站在他身边的赵全忍不住开口卖弄自己得来的这些小道消息:“他倒不是一个死人,只不过早年间,侍郎夫人只给他留下了一位嫡女后就去世了。如今家中只有这位庶长子的生母王姨娘在主持中馈,其他的姨娘们生的也都是庶女,所以这张侍郎便把这唯一的庶子看成了眼珠子般珍贵,他那些庶女们还不由着这位爷尽情糟蹋了。”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张侍郎也是个糊涂人。既然嫡妻已逝,何不好好的在那些世家千金里选位继室,早日诞下一位嫡子。怎么都比把家中后院,全部交由一个姨娘来打理强上百倍。”
赵全撇撇嘴,继续说道:“说是张侍郎的嫡妻娘家有意把她的一位庶妹送来给张侍郎做继室,却叫那王姨娘给搅黄了。”
宋青莲奇道:“一个姨娘而已,哪来这么大的本事?”
赵全笑呵呵的说道:“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一向都是夫妻恩爱,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肮脏事。据说这位王姨娘是张侍郎奶娘的女儿,两人颇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不过因为出身太低,只能在他房里做个通房。后来还是生下了这庶长子,才被抬为姨娘。张侍郎一直就偏疼这俩母子,那侍郎夫人之所以会早逝和这王姨娘受宠也不无关系。”
赵全话音一落,朱显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今儿是让你在镇国公夫人面前来买弄口舌的吗?”
赵全被吓得一个激灵,他立刻急走到朱显面前,撩起前袍跪下来连连磕头求饶。郭皇后和宋青莲不由面面相觑,四周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皆被吓得战战兢兢跪倒了一大片。朱显却冷冷的说道:“自己去内务府领五板子吧!”
“谢皇上恩典。”赵全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佝偻着腰背退了下去。
“行了,你们也退下去吧!传午膳。”郭皇后见宋青莲有些坐立难安,便出声打起了圆场。她笑着对朱显说道:“皇上真是好口福,臣妾今日宫中刚好有新鲜的鹿肉,让膳食局里炙烤了。再配上一壶上好的梨花白最是应景。”
“就知道你是个最会享福的。”朱显笑着说道:“朕就在这里等着那炙烤鹿肉了。”
郭皇后和宋青莲又低语了几句家常,朱显也不时搭上几句闲话,倒也显得其乐融融。这时坤宁宫外传来一阵喧哗,郭皇后面色有些不渝的说道:“谁在外面喧哗,不知道皇上在这吗?都给本宫打出去。”
有宫女闻声正想出去打探,大殿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飞扬的雪花见缝插针般飘洒进了殿中,虽然殿内的高温瞬间就把这些雪花给融化了,却在这青石地面上留下了斑斑痕迹,让人望之生厌。
进来的正是被打完板子的赵全,他一瘸一拐的走到朱显面前,跪下行礼以后,才说道:“外面是俪贵嫔宫里的榴喜,说是俪贵嫔刚才在凌霄阁赏梅时,不慎滑了一跤,现在脚疼的厉害,想请皇上去看看。”
郭皇后长眉微挑,不耐的说道:“皇上又不是太医,难道去瞧了,她就能不疼了?有请皇上的功夫还不如去请个太医好好瞧瞧。没看见外面又开始下雪了吗,要是让皇上冻着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
赵全听皇后语气不善,便低下头不敢言语。倒是朱显站起了身说道:“不妨事,这点子风雪倒也冻不着朕。只不过俪贵嫔一向都是不爱多事的性子,估计这一跤摔得怕是不轻,朕还是去凌霄阁看看她吧。”赵全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帮着朱显重新披上那件玄狐大氅。
郭皇后眼见皇上是留不住了,暗中咬碎了银牙。她忍下这口气,亲自上前帮着朱显整理好衣物,然后低低声的说道:“雪地路滑,皇上可千万要小心才是。”
朱显微微一笑,他轻握了握皇后雪白纤细的皓腕,说道:“皇后不必担心,朕自会小心。”他又转首对宋青莲说道:“夫人难得进宫一趟,就多陪陪皇后,用了晚膳再走。”宋青莲忙站起身来屈膝谢恩。朱显则迫不及待的带着赵全,还有一大群的太监宫女,浩浩荡荡的离去。
宋青莲见朱显走远了,不由轻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不妨看见郭皇后也凝视着皇上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中皆是复杂神色。酸楚,失望,憎恨,嫉妒,真可说是五味杂陈。她心中一紧,忙呼唤道:“皇后?”
郭皇后挺直了腰背,她没有理会宋青莲的呼唤,只是冷冷的问道:“是什么人把榴喜放进来的?”平时宫里的妃嫔们这些争宠的小手段,她也见得多了,却没有多加理会。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敢给她这个堂堂的皇后娘娘明晃晃的上眼药。看来还是她素日里对后-宫诸人太仁慈了些。
姚女官在赵全进来之时,也早就跟着进来了,只不过她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出声。听郭皇后出声询问,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上前回答道:“是新来的宫女春桃。”
郭皇后眉头一蹙,刚想说话,却见奶娘带着太子朱厚德一起走了进来,念头一转说道:“打发她去浣衣局吧。”这大雪纷飞的时节,浣衣局可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尤其还是被皇后亲口给贬去的,春桃估计不死也会脱层油皮。
“是。”姚女官知道因为太子的缘故,闯下大祸的春桃小命算是保住了,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三章 婚约
先前朱显在这,宋青莲倒不好和太子太过亲近,如今见朱显走了,她忙上前几步,喜滋滋的把太子抱在怀里逗弄起来。她还从袍袖中拿出了一只木偶,笑着说道:“瞧,这只木偶还能动呢!是你承嗣舅舅特意找来送给你玩的。”
朱德厚大喜,他一把抱住了木偶,然后奶声奶的说道:“请外祖母帮我谢过承嗣舅舅。”太子一张小脸粉粉嫩嫩的,睫毛翘得老高,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要亲上几口或者捏上一把。偏偏说出的话,就像小大人似的,宋青莲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软的似乎都要化开了。
而郭皇后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她见宋青莲抱着太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便笑着说道:“母亲这是想抱孙子了吧?”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可不是嘛!承嗣今年也有二十了,别家的世子都有了子嗣,只有他连个通房都没有。”
郭皇后对姚女官使了个眼色,姚女官立刻心领神会的抱过太子,到一旁去玩耍。郭皇后这才开口问道:“这么多年了,难道那柳小姐的病依然毫无起色吗?”
“可不是嘛!前些时候,你舅舅还特意到江南访了一位名医,特意送到了振威将军府。谁知那位大夫同样也束手无撤。”宋青莲有些郁闷的说道:“后来,柳夫人还亲自来了一趟我们府里,说是怕耽误了承嗣,想把这门亲事给退了。我瞧她说退婚的时候,连眼眶都红了,可见这位柳玉蝉小姐病了这么多年,连柳夫人的心里都绝望了吧!”
郭皇后蹙着眉峰问道:“难道你们给承嗣退了柳家的亲事?”
“那倒是没有。”宋青莲叹口气,说道:“你父亲说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柳小姐既然和承嗣定下了婚事,就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郭皇后的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点头说道:“父亲说的话,很有道理,柳家的亲事不能退。那柳云豹骁勇善战,正是皇上最为倚重的臂膀,我们镇国公府断不能和他反目成仇。”
宋青莲有些不快的说道:“难道就让承嗣无休止的耽误下去吗?”
郭皇后略一沉吟,说道:“如今太医院新来了一位钟院使,医术颇为高明,我等会就下道旨意,让他去给这位柳小姐瞧瞧。”
宋青莲只得无奈的说道:“希望这位钟院使能够不负所望。”
十年前,郭承嗣就和这振威将军家的嫡出小姐柳玉蝉订下了这门婚事。不过那时的郭承惠还不是皇后,而振威将军柳云豹也只是正三品的武义都尉。在随后的十年里,郭承惠进宫当了皇后,还一举生下了太子,镇国公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了几家国公府之首。而柳云豹也凭着赫赫战功成为了一品大员振威将军,手上掌管着十万边关将士,并且常年镇守在居庸关,对抗异族外敌。
说来也奇怪,这柳云豹成为了振威将军后,他的嫡女柳玉蝉却染上了顽疾,常年缠绵病榻,也不知道瞧了长安城中多少名医,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皇帝朱显为了显示他对功臣的体恤,还派出了太医院所有的院使,太医去给这位体弱的柳玉蝉小姐诊病,也没有瞧出个所以然来。郭承嗣和柳玉蝉的亲事也被耽误了。眼见和郭承嗣同年的世子们都大婚了,甚至还有了子嗣,宋青莲内心也开始焦灼起来。
这时,膳食局的人送了午膳过来,一道一道精致无比的佳肴都小心的用小金泥炉烘着,送到皇后面前时,还冒着阵阵热气。什么白扒鱼唇,奶汁鱼片,八宝兔丁,清炸鹌鹑,红油鸭子,百花鸭舌,三丝瓜卷,持炉珍珠鸡,喇嘛糕,杏仁豆腐,一品官燕等摆上了满满一大桌子,尤其是摆在最醒目位置的那一盘炙烤鹿肉,焦黄鲜嫩,一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朱显既然走了,用膳的也只剩了郭皇后,太子还有宋青莲。一众宫女持着拂尘,漱盂,巾帕等物在旁随伺,姚女官则手持镶嵌着红宝石的银箸为郭皇后布让。她们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虽多,却非常安静,连一点咳嗽的声音都没有。
郭皇后略动了几筷子,就摇头不吃了,那盘焦黄鲜嫩的炙烤鹿肉,她根本连看都不屑看上一眼。等到宋青莲和太子也吃好以后,撤下了碗碟,又漱过口,净了手。姚女官和奶娘带着太子去后殿睡午觉,而郭皇后和宋青莲俩母女则携手回到了暖阁里。
有宫女立刻端来了两盏狮峰龙井,还有水晶软糖,怪味核桃,花生粘,五香腰果这四色干果。郭皇后也打发走了所有宫女,只留着宋青莲闲话家常。
脚边的一个铜质炭盆还焖着几块银碳,上面还架着几只圆滚滚的福橘,一股淡淡的橘皮香味,在这温暖的室内流淌着。宋青莲知道自己这位长女自幼爱吃橘子,也爱闻那橘皮的香味。在家时,也总是随手拿几个福橘放在火盆边上烤着,不但可以让橘皮香味散发出来,那橘肉也被烘热了,冬日里吃了不会伤及脾胃。
宋青莲拿起一旁那精致的火钳夹起一个圆滚滚的福橘放在面前,也不顾它还冒着热气,小心的剥了橘皮,掰出里面那一瓣一瓣如月牙般的橘肉,殷勤的送到郭皇后的面前,说道:“惠儿,母亲好久没有帮你剥过福橘了,你快尝尝。”
郭皇后其实早就不吃福橘了,可是看着宋青莲那副殷勤小意的模样,不觉鼻子一酸。她伸出纤纤玉手,捻起了一小瓣橘子,放在嘴里轻轻的抿着。一股久违了的酸甜滋味,在她的舌尖上绽放开来。
“甜吗?”宋青莲见郭皇后吃了下去,不由开心的问道。
“母亲亲手剥的福橘,当然甜了。”郭皇后笑盈盈的说道。咽下那片橘瓣,她抽出手绢按了按嘴角。
这时姚女官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里面是被皇后遗忘在大殿里的素银镂空雕花手炉,笑着说道:“见太子已经睡下了,奴婢就给您的手炉里加了几块梅花香饼儿。”说着话,她一眼瞥见了桌上残留的福橘,不由惊叫道:“娘娘,您吃福橘了?”
见姚女官大惊小怪的模样,宋青莲有些不快的说道:“皇后娘娘在家时,最爱吃福橘。适才是我剥了一个给她吃,难道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姚女官叹口气说都:“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年,皇后娘娘每回吃了福橘,都会闹胃疼,所以早就不吃它了。如今只是烤了,闻闻那橘皮的味道而已。”
“好好地,怎么又闹下了胃疼的毛病?”宋青莲心急的问道。
姚女官小心的看了郭皇后一眼,见她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便不敢再多嘴。只是把那重新加了银碳的手炉放在她的怀里,然后询问道:“娘娘,要不要请钟院使来请个平安脉?”
“不用了。”郭皇后慢慢的拨弄着手腕上的碧绿透亮的翡翠镯子,莞尔一笑,说道:“吃了一片而已,就数你爱大惊小怪。”然后又对宋青莲说道:“母亲不用担心,都是当年怀太子时落下的小毛病,注意些也就是了,不碍事的。”
说是不碍事,可是最喜欢的东西不敢吃了,心里总是不太舒坦吧!宋青莲暗暗为这个一向倔强的女儿担心,却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刨根问底下去,谁知里面又会有多少让女儿伤心的往事。
于是她勉强笑笑,对姚女官说道:“幸好皇后身边有你照顾,让我和国公爷放心了不少。我第一次见着你,就知道你是个心细妥帖的好孩子。”
姚女官脸一红,有些羞涩的说道:“奴婢可不敢当夫人的夸奖,是娘娘不嫌奴婢粗苯罢了。”
郭皇后却笑吟吟的说道:“你也用不着不好意思,心细妥帖这四个字,你还是当得起的。”
三人说笑间,忽然有宫女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凌霄阁那边穿出话来,说是俪贵嫔有喜了。”
郭皇后原本还笑吟吟的脸顿时一僵,神色有了一瞬间的黯然,就像是被疾风吹熄的火焰,还残留着一丝厌倦和疲惫。可是她的神色很快就转圜了过来,淡然的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宫女退下以后,郭皇后才对一脸担心的宋青莲说道:“母亲,本来难得进宫一趟,还想留你一起用晚膳的,看来是不行了。”
宋青莲忙站起身说道:“不妨事,娘娘是皇后,自然是以这后-宫之事为主,等到元宵夜宴,我们又能见面了。”
郭皇后也无心与她再多说什么,只是对姚女官吩咐道:“好好送镇国公夫人出宫去吧。”
“是。”姚女官屈膝行礼后,带着宋青莲一起退了出去。
郭皇后静了静神,看着窗外正在飘飞的皑皑白雪,自语道:“这冬日怎么就这么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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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盛宠
郭皇后披上一件大红染金猞猁皮鹤氅坐进了凤辇里,带着自己的皇后仪仗,浩浩荡荡的来到了凌霄阁门口。刚好碰到了闻讯赶来的一众嫔妃。
为首的淑妃,一双妩媚多情桃花眼,两弯淡淡柳叶眉,鼻若悬胆,唇若红樱,真可谓艳压群芳。她的万千青丝挽成一个精致的飞仙髻,斜插着一支长长的水晶步摇,在她的一举一动中,微微晃动着,如凌凌而动的碧波星光。身上则穿着一身雪里金遍地锦滚花镶狸毛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火狐领白斗篷。
这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在这后-宫之中,只有她和皇后诞下了皇子。如今听说深受圣宠的俪贵嫔也身怀有孕,于是她在长信宫也坐不住了,带着一群素日里和她走得较近的低位嫔妃一起赶了过来。
见到皇后凤辇的到来,淑妃不敢怠慢,带着嫔妃们立刻拜了下来。郭皇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倒一片的如花美眷,淡淡的说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
宫女景儿扶着郭皇后下了凤辇,一干众妃便浩浩荡荡的往凌霄阁内走去。
凌霄阁的寝殿里显得异常安静,临窗大炕上铺着大红描蝶纹的云锦垫子,正面设着大红蝶纹云锦靠背,石青色蝶纹云锦引枕,秋香色蝶纹云锦大条褥。两边设着一对梅花黑漆小几,左边几上放着一只冻青釉冰裂纹双耳瓶,里面插着一枝寒香浮动,如胭脂般的红梅。右边几上放着文王鼎,果盘,茶盏等物。朱显正斜靠在那大红金钱蟒靠背上,微闭星目,手里掐着一串金刚菩提玛瑙佛珠。也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默念佛经。
地下面一溜四张椅子,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可以看出是临时搬出来的供高位嫔妃们就坐的。顺妃,柔妃,娴妃正端坐其上。见到郭皇后带着一干嫔妃进来,三妃立刻起身向皇后见礼。然后又是低位嫔妃向皇上和三妃见礼,一时间,这凌霄殿里显得异常的嘈杂。
朱显猛地睁开了眼,极其不耐的说道:“俪贵嫔刚刚才诊出身孕,怎么经得起你们这样吵闹。除皇后和四妃外,其余嫔妃都退到外殿。”
这些低位嫔妃冒着大雪而来,没想到连脚都没有站稳,就遭到了皇上无情的驱逐。没人敢怠慢皇上的旨意,于是这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又呼啦啦的退到了殿外。至于有没有人暗中挫碎了一口银牙,或者扭皱了手里的锦帕就无人去关心了。
淑妃不敢多言,自己走到剩下的椅子上坐下。郭皇后见状微微一笑,她搭着景儿的手在皇上身边坐下,才开口询道:“俪贵嫔如何了?”
朱显看了隔着珍珠帘的内殿一眼,说道:“钟院使正在开方子。”
郭皇后好奇的问道:“为何要开方子,难道是胎儿有什么不妥之处。”
朱显微微一笑,说道:“胎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俪贵嫔先前扭伤了脚,如今红肿的厉害。可那些破血化瘀的药又不能用,所以钟院使正在斟酌着,另外开个外敷的方子。”
“原来如此。”郭皇后也不由把目光投向了人影绰绰的内殿。就见那张九子连环的拔步床边围着几个宫女,而一旁的书案边,钟院使一手抚着下颌的三缕须髯,一手持着狼毫笔,在面前的桃花宣纸上快速的写着什么。
郭皇后不由笑着说道:“臣妾恭喜皇上,说起来宫里已经好久没有新生孩儿呱呱落地了,俪贵嫔的这一胎来得可真是时候。”
底下一张容长脸的顺妃也打趣道:“那是皇上,皇后洪福齐天,才保佑俪贵嫔能顺顺利利的怀上龙胎。”
郭皇后闻言,嘴角直抽抽。俪贵嫔能怀上龙胎,自然是皇上的恩泽,可是关她这个做皇后的什么事?又不是她让俪贵嫔怀上的。这马屁拍的,实在是太没有水准了。
淑妃暗中撇撇嘴,脸上却带着如花般动人的笑容,说道:“俪贵嫔本就是个有福气的,自从进了宫,就一直深得皇上的宠爱,如今又怀上了龙胎,真可以说是福上加福了。想必定会给皇上添上一位皇子。”她满意的看见坐在上首的皇后,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许多。
好话谁不会说,在这后-宫中,怀孕的嫔妃多了去了,可是真能平安生下来的可没有几个。当初她怀二皇子朱厚泰时,幸亏从娘家带来了一位医女,帮着她千方百计的藏着掖着,直到足足四个月,胎儿坐稳以后,才敢大肆宣扬出来。
这俪贵嫔瞧着长着一副聪明的样子,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这龙胎才刚刚怀上,就敢这样大肆宣扬,后面还有九个月呢。想要在这深宫中平安产下龙子,可真要看她的造化了。
郭皇后淡淡的看了淑妃一眼说道:“俪贵嫔自然是个有福气的。”这个淑妃瞧着恭恭敬敬,可是最爱做那挑拨离间之事。想要凭着几句话,就挑起自己对俪贵嫔的怒火,也要看自己配不配和。
“俪贵嫔有孕是大喜事。”朱显没有理会这些嫔妃们的言语,只是径直对郭皇后吩咐道:“朕就把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交给你了。”
郭皇后心中一凛,她知道朱显把这一胎看得颇重,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药。她寻思片刻后,才慢慢的说道:“今儿既然是钟院使诊出俪贵嫔的喜脉,不如请皇上下旨把这一胎交给他负责,皇上看如何?”
朱显知道钟院使是个一心只顾专研医术的痴人,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都没有一丝一缕的牵扯,把俪贵嫔和龙胎交给他,朱显还是颇为满意的。于是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郭皇后见状,又继续说道:“三日后是正月十五的家宴,俪贵嫔既然扭伤了脚,就请皇上下旨特许俪贵嫔不要参加了。只管单独赐下一桌席面,请梅夫人到这凌霄殿里陪着俪贵嫔过节,您看如何?”
朱显更加满意了,家宴上不但人员众多,食物也难免复杂,若是不小心吃错了东西,那可就麻烦了。当然是让俪贵嫔的娘家母亲单独陪着过节,更加让人省心。郭皇后连请的这两道旨意真是颇得圣心,朱显看向郭皇后的眼神越发柔和起来。
钟院使开好了方子,掀开珍珠帘,在朱显的面前跪下来,说道:“微臣见俪贵嫔有孕,这破血化瘀的汤药是不能喝了,不过微臣开了几副消肿化瘀的汤药,给俪贵嫔泡脚。过十二个时辰以后再让医女每隔两个时辰,拿那红花药酒给俪贵嫔按摩一番。微臣估计大半个月后俪贵嫔的脚踝就会基本痊愈。”
“俪贵嫔腹中的龙胎如何了?”郭皇后出声询问道。
钟院使充满信心的说道:“俪贵嫔虽有些弱症,到底年轻,又没有生养过,腹中的龙胎非常稳固。”
“那就好。”郭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刚才本宫和皇上商议了,俪贵嫔和她的龙胎就交给你来照顾了。”
钟院使一愣,然后拜倒在地,说道:“是,微臣一定不负皇上和皇后的厚望,定会悉心照顾好俪贵嫔和龙胎。”
“行了,行了,快去抓药吧!”朱显挥了挥手。钟院使立刻站起身,背上药箱,回太医院抓药去了。
朱显“腾”的一下,从大炕上下来,大步往内殿走去。郭皇后立刻扶着景儿的手颤巍巍的站起身,也紧随其后往内殿走去。
原本还端坐在下首的淑妃,顺妃,柔妃,娴妃也不敢坐着不动了。她们站起身,刚想跟随郭皇后一起进内殿。就听朱显远远的抛过来来一句:“传旨下去,俪贵嫔初怀有孕,需要静养。除皇后以外,其余宫中妃嫔不得打扰。”
四妃同时觉得心中一凛,脚步也停了下来。郭皇后暗中叹了一口气,回首对四妃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四妃见朱显头都没回,已经径直走到了那九子连环拔步床边,殷勤的低下头,与拥被而眠的俪贵嫔私语着。她们眼神皆是一黯,屈膝行礼后,退出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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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密谋
外殿还站着不少低位嫔妃。虽然个个都打扮的花团锦簇,可在这刺骨的寒风中,却难免被冻着瑟瑟发抖。有几个衣裙特别单薄,凸显曼妙身姿的,脸上都是青白交加,嘴唇发紫。往日的十分颜色,如今都只剩下了三分,可就算是这样了,她们还是不愿意离去。
也是,这众多的嫔妃中,除了极少几位能偶尔见着圣颜,受几滴雨露之恩。其余的根本就难得见到皇上一面。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谁不想牢牢抓住,以期引起皇上的注意,从而获得圣宠。
淑妃冷冷一笑,她紧了紧身上的火狐领白斗篷,曼声说道:“皇上刚刚下的旨意,俪贵嫔初怀有孕,需要静养。除皇后以外,其余的嫔妃都不得打扰。你们一个个杵在这里也没用,都散了吧!”
其余三妃不由侧目多看了她一眼,她这样明明晃晃的为俪贵嫔拉仇恨,真的好吗?不过,四人中,也只有她生有皇子,行事就算也比别人张狂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朱显看在二皇子朱厚泰的面子上,也不会对她过于计较。
而淑妃的分寸也一向把握的很好,知道适可而止,在加上她颜色娇好,又是个有手段的。就算如今的俪贵嫔深得圣心,她一样也能博得几分恩宠,
既然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众人再不甘,也不敢抱着别样心思在这凌霄阁继续打扰,只得陆续怏怏离去。只是那满地的积雪,难免被这些心怀怨愤的嫔妃们,踩的吱吱作响。
四妃也在宫女们的扶持下,各自散去。坐上步辇,娴妃觉得身上有些寒浸浸的,竟然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身上的红羽纱面狐狸里的镶金丝鹤氅,想起了俪贵嫔的龙胎,又抚摸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眼底全是深切刻骨的悲伤。
几年前,当她还是娴嫔时,也曾经满怀欢喜的怀过龙胎。可惜那时皇上并没有下旨禁止其他妃嫔的探视。所以每日里她的荣华殿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不得不撑着害喜严重的身子,强打精神应付着这些不怀好意的人群。结果不管她是如何小心还是着了道,在她四个月的时候,终于小产了,还落下了病根。
那时的她万念俱灰,就算是现在,偶尔想起,她都在锥心自责,总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
可是今天看到朱显对俪贵嫔的态度,她才恍然大悟,不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那个无缘的孩子,而是皇上根本就没有把她的孩子放在心上。
如果那时的皇上也下道旨意,不许其余的嫔妃打扰,说不定自己也没有那么容易着了别人的道,以至于痛失了这辈子唯一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想到这里,娴妃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红颜未老恩先断,是大多数后-宫女人的下场,就算是贵为四妃之一的自己也没有例外。她只擦亮眼睛等着看,如今盛宠不衰的俪贵嫔,到底又能得意到几时。皇上的福气,可不是那么好沾染的。
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一个黑影对另一个黑影说道:“今儿的事情算是办砸了,娘娘可生了很大的气。”
另一个黑影有些委屈的说道:“谁知道榴喜会不要命的冲上去,给她当了肉垫。要是那一跤真摔实了,她腹中的孩子一定会保不住。”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原本就是想要趁着她有孕的消息还没有宣扬开,偷偷摸摸的把胎儿弄下来。皇上就算是震怒,也可以推说不知道俪贵嫔已经身怀有孕。可如今已经大白于天下,倒是不好下手了。”
黑影讨好的说道:“好在宫里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牵扯不到娘娘身上。没有谁会知道那些梅树底下都浇上了水,这北风一吹,全都冻成了冰,滑溜的紧。”
“你有几个脑袋,敢往娘娘身上牵扯?别忘了,你的全家都还在娘娘的庄子里。”
这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声音让黑影悚然一惊,忙跪下来连连磕头道:“是奴婢妄言,请娘娘赎罪,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舌头,再也不敢乱说了。”
“行了,行了,娘娘说现在皇上对那孩子看得颇重,一定会增加许多暗卫,要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她的指示。”
黑影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是。”她心中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当晚,嫔妃都以为朱显会留宿在凌霄阁,谁知他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就连郭皇后自己都颇感意外。用过晚膳,朱显又检查了太子的功课,见时候不早了,才进入寝殿。
郭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朦胧的铜镜,让姚女官卸下她头上的钗环首饰。朱显见状上前接过姚女官手上的玉梳,然后吩咐道:“下去吧。”
姚女官抿嘴一笑,屈膝行礼道:“是,奴婢告退。”姚女官悄悄的对站在一边的景儿招招手,两人一起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赵全,诧异的问道:“两位姑娘怎么都出来了,皇上,娘娘面前可不能没人伺候。”
姚女官笑着说道:“皇上吩咐奴婢们出来,想是有什么私话要对娘娘倾诉,咱们还是在门口候着吧!”
赵全点点头说道:“皇上是个念旧的,任宫里的嫔妃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皇后娘娘去。”
姚女官抿嘴一笑,说道:“你又多嘴,皇上的心事也是你能揣度的?想是内务府的板子都是裹了棉花的,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
赵全吓了一跳,忙在自己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然后嬉皮笑脸的告饶道:“姚姑奶奶,你就当我方才说的话都是一阵风,吹过就算了,可千万别计较。”
姚女官噗嗤一笑,说道:“我自然是可以当是吹了一阵风,可你嘴上要是再没有一个把门的,可得仔细你的皮。”
赵全厚颜说道:“那不是在姚姑姑面前,才敢放肆嘛!”
“可千万别。”姚女官强忍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反正你挨不挨板子,也不与我相干。”一旁的景儿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赵全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赵全到底年轻,性子跳脱,又心直口快了些。就连皇后都不明白,朱显为什么会选他做乾坤宫的首领太监。只不过姚女官隐约猜到了朱显的心思,如今前朝时局诡谲莫测,这后-宫也少有让人省心的去处,所以才会留这个性子浅薄的在身边伺候。不过赵全也还争气,在朱显身边两年了,虽然明面上是大大咧咧的,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碰的不碰,就是有时多嘴了些,但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说。
姚女官不知道的是,赵全虽然不再言语,却悄悄的摸着袍袖中,新得的那锭金元宝,又摸了摸已经不太疼的伤口。心说这五板子还算没白挨,到底在皇上的心中记上了一功。
朱显拿着玉梳在皇后那如瀑布般的三千青丝上轻轻滑过,兴致颇高的说道:“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星月似刀裁。惠儿,朕似乎很久没有帮你画眉了。”
很久没有得到朱显如此温柔的对待,皇后眼眸低垂,含羞带怯的说道:“那就罚皇上,明早帮惠儿画眉。”
朱显轻轻一笑,说道:“遵皇后娘娘旨意。”皇后闻言不由嘴角含笑,眼波流转,面上一片春意盎然。
朱显又梳了几下,然后轻猫淡写的说道:“朕记得淑妃当年还是嫔位,也是在身怀有孕的时候,被封的妃位。如今俪贵嫔也有了身孕,也同样给她进进位份吧。”
郭皇后正在把玩着妆台上的一支飞蝶镂空碎花华胜,闻言眼中不由一冷。皇上待这俪贵嫔未免也太偏心了些。
如今稳坐妃位的顺妃,柔妃,娴妃都是从亲王府就开始伺候朱显的老人。淑妃年轻些,那也是诞下了皇子,才有机会被封了妃位。如今宫里还有几位生下了公主,都还在嫔位上苦熬着。这俪贵嫔倒好,刚刚才怀上,皇上就想着要进位分。按照这位受宠的程度,要真让她生下了皇子,绝对是一个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郭皇后眼睛一眯,娇笑着说道:“那太好了,俪贵嫔对皇嗣血脉有功,正是该进进位份。以后又多了一位妃位的妹妹可以陪着臣妾说话。明天就请皇上把册封俪贵嫔的旨意下了,臣妾还请礼部去制册印,还要给请钦天监选个好日子,领着妹妹去奏请命使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还要请织造局的给妹妹赶制妃位服饰......哎呀,总之臣妾这下可有得忙了。”
朱显忍了又忍,终于开口说道:“朕的意思是一切从简。”
“为什么”皇后一脸不解的说道:“所有妃位的册封礼都是这样的。要是一切从简,岂不是会让前朝和后-宫都以为皇上对妹妹不够重视。就算是以后妹妹的龙子生了下来,也会被世人诟病的。”
皇后的一席话,让朱显无从辩驳。他想起那繁琐复杂的册封礼节,不但在当天穿着沉重的礼服从早到晚有无数个头要磕,就是前面的奏请命使祗告太庙后殿,奉先殿,可是要在里面跪上一天一夜的。当年淑妃册封时,还是在生下了二皇子朱厚泰百天以后。就算是这样还大病了一场。而如今俪贵嫔身子孱弱,脚还受了伤。虽然钟院使说胎像稳固,可要是被这么一折腾,估计再稳固安定胎像也会出问题吧!。
想到这里朱显的脸上不由一冷,他放下手里的玉梳,说道:“算了,先别折腾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俪贵嫔生产以后再说吧!”
郭皇后一脸遗憾的说道:“瞧瞧,臣妾刚刚才说终于有事可忙了,皇上怎么又变主意了?”
“她身子弱,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朱显扬声对外面呼唤道:“来人。”
赵全和姚官女,景儿闻声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朱显吩咐道:“给朕更衣。”
赵全立刻开始帮他换上明黄绣着九爪金龙的寝袍。姚宫女和景儿也端来了热水,青盐,伺候着皇后擦了牙,净了面,同样也换上了一件明黄凤纹寝袍。她见朱显已经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假寐,就知道他心中不太痛快。于是微微一笑,对着赵全等人挥了挥手。
等人全部都退下后,皇后才掀开锦被的一角,悄悄的躺了进去。然后开口说道:“皇上,臣妾想帮着俪贵嫔请一道旨意。”
朱显睁开了眼睛,一道精光闪过,他淡淡的说道:“说。”
皇后斟酌着说道:“俪贵嫔素日里就不思饮食,身子孱弱。如今又有了身孕,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性子胡来。可每天这些妃嫔们的饮食都是有份例的,要是俪贵嫔一时嘴馋了,想着什么吃食也不太方便。不如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准许凌霄阁设置小厨房,再给配下几个厨娘。以后俪贵嫔想吃什么,岂不是要方便了许多。”
“这个主意不错,明天朕就下道圣旨。”朱显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他伸手揽住了郭皇后的肩膀,说道:“惠儿,真是辛苦你了,要为朕考虑这么多。”
郭皇后把脸埋进了朱显的怀中,娇嗔的说道:“瞧皇上说得,臣妾可不敢居功。再怎么说臣妾也是皇后,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皇室子嗣着想。那俪贵嫔的龙胎生下来,也得叫臣妾一声母后不是!”
朱显轻抚着郭皇后那如云的秀发没有说话,而郭皇后把脸娇羞的埋在他的胸前也没有说话。所以他没有看见她眼中的讥讽,她亦没有看见他眼中的冷漠。
不过这道旨意还没有发出去,四妃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顺妃,柔妃,淑妃的宫中暗中砸毁了多少东西,都不与理论。只有那娴妃微微一笑,自语道:“论手段,谁比得她去。这小厨房一设,以后俪贵嫔要是在吃食上出了毛病,她就可以摘得一干二净了。”
第六章 镇国公府
宋青莲回到镇国公府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丫鬟们也不敢多言,只是拥着她回到了悠然斋中。她脱下身上繁复的二品命妇服,换上了家常的半旧秋香色撒花貂鼠袄。
大丫鬟金盏,也帮着利落的取下了宋青莲头上戴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然后又帮她围上攒珠银狐皮勒子,这才笑着说道:“夫人可是累着了,等会奴婢帮您捏捏腿吧!”
宋青莲微垂着眼眸,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说道:“不妨事,国公爷去哪了?”
金盏朝外面努努嘴,说道:“也不知道世子给国公爷寻了一本什么好书,惹得国公爷像是得了宝贝似的,已经在书房里看一天了。”
“这还了得,看久了,晚上又得闹脑袋疼。”宋青莲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往书房走去。
镇国公郭廷辉果然正坐在书房里,入迷的看着手里的一本蓝皮线装书。宋青莲微微一笑,对金盏吩咐道:“去,把厨房里炖着的奶皮核桃酪端一碗来。”
“是。”金盏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还细心的帮着掩上了书房的大门。屋子里就剩下了这夫妻二人。
郭廷辉闻声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说道:“不是说皇后娘娘要留你用晚膳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国公爷也就四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没有一丝白发的乌丝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拢在发顶。身上穿着一件家常的墨绿色菖蒲纹夹棉蜀锦袍子,清贵中透着几分儒雅。任谁也看不出,他是手握十万重兵的一方统帅。
宋青莲不由苦笑着说道:“说是宫里最得圣宠的那位俪贵嫔赏梅时扭伤了脚,后来又被诊出怀有龙胎。娘娘她哪里还有心情留我用晚膳,只怕又有操不完的心了。”语气颇为唏嘘。
郭廷辉不以为然的说道:“她贵为皇后,那些妃嫔们不管再得宠,说白了也就是个妾。她们生下的孩子,都要叫她一声母后,夫人也不必这么唉声叹气的。”
“说是这么说,我怕娘娘她心里还是不好受。”宋青莲心中还是觉得非常的不自在。想来也是,谁家的当家主母看见小妾生的孩子,心里会真的觉得高兴,估计生吃了的心思都会有。可惜惠儿是皇后,平时不管心气再高,可这后-宫是最容不得放肆的地方。
郭廷辉显然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便拿起手上的话本子递到宋青莲的眼前,笑着说道:“夫人请看这一段。”
宋青莲接过话本,却看到这样的一段描述:湖山飞岩印碧波,石壁插水山不足。舣艇跻攀到上头,下见湖光洗寒玉。寒玉汹涌动席前,二十万顷涵云烟。冥冥一鹤飞不去,天际回翔似有缘......
宋青莲爱不释手的说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奇景!”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宋青莲身为太子少傅嫡女,与这些诗词歌赋上还是颇有研究的。
郭廷辉笑着说道:”这是承嗣今儿给我的一本游记,我尤其爱这一段华山罗汉岩的描写。再过几年,等我解下军务,就做个闲散国公爷时,一定要带着夫人一起去亲眼看看。”
一席话,说的宋青莲娇羞不已,白皙的面颊上也染上了红晕。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因为夫妻恩爱,再加上保养得宜,家中诸事又有郭老太夫人打理。她只需要偶尔关心一下自己的嫁妆铺子生意好不好,庄园中收成如何,所以看上去也就像是刚刚三十出头的模样。
她扭捏一番,忽然想起了在宫中和郭皇后说起的一番话,忙出声询问道:“今儿在宫中,听皇上说起承嗣把张侍郎的庶长子给打了,这事国公爷知道吗?“
“略有耳闻。”郭廷辉不太在意的说道:“别说是庶长子,就是把张侍郎本人给打了,咱们国公府也担得起。谁让他们行事如此不堪,自家的骨肉如此糟蹋,难道他还有理了不成。”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殴打朝廷命官,终归是不好吧!”宋青莲同样觉得儿子虽然行事鲁莽了一些,可也称得上是行侠仗义。可是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镇国公府后面站着的是当今皇后还有太子,承嗣这样肆意妄为就怕会影响皇后和太子在朝野间的淸誉,还有在皇上面前的脸面。
郭廷辉见宋青莲还在纠结,便有些好笑的说道:“难道皇上为这事有怪罪承嗣的意思?”
宋青莲一愣,寻思片刻后,说道:“那倒是没有,皇上还夸他来着。而且我听皇后话里的意思,估摸着皇上还想让承嗣进刑部。”
“既然皇上都没有怪罪承嗣的意思,你又着什么急呀!”郭廷辉眼神一闪,后笑着说道:“如今四海升平,皇上又在朝会上几次提倡要严明律法。刑部很好,掌管着天下刑名,适合承嗣那好打抱不平的性子。”
宋青莲叹口气说道:“我自然知道刑部很好,可是承嗣自己属意的却是兵部。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不乐意。”
“皇上一道旨意下来,他不乐意也得乐意。”郭廷辉低下头,又把目光放在在手中的这本游记上。宋青莲到底是女人,见识还是浅薄了些。郭廷辉却知道,如果不是郭承嗣没头没脑的闹了这一场,他还未必有机会到刑部去任职。
历来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臣子拉帮结派,尤其是未来储君的外家,如果手中权力过大,很有可能形成逼宫之势。而当今皇帝朱显,正是年轻力壮又野心勃勃的时候,虽然已经立下了皇后之子朱厚德为太子,可同样也对皇后的娘家镇国公府心怀忌惮。
镇国公郭廷辉多年掌管着驻扎在长安城外的十万京营,军中将士也大多是他的袍泽弟兄,又手握半块虎符。当年朱显能够顺利登基,也全靠着郭廷辉帮他剿灭了几路番王叛军。正是郭廷辉显赫的拥立之功,才是奠定了郭承惠的皇后之位,还有朱厚德的太子之位的基础。
可如今朱显已经不是需要这个岳丈撑腰的时候了,他郭廷辉在军中的势力已经牢不可破,如果还和文官们交情匪浅,估计这镇国公府也就会离抄家不远了。
而郭承嗣把张侍郎的庶长子暴打一顿,其实已经在无意中得罪了那些迂腐,喜欢上纲上线的御史们。但这却是皇上最想看到的局面,也正是如此,朱显才会愿意把郭承嗣放入刑部。当然那也是一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这时,金盏推来门,捧着一个小小的黑漆茶盘走了进来。茶盘上放着一只珐琅彩白梅花红地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奶皮核桃酪。
“快趁热喝,冯太医说了,这核桃最是补脑。你那头疼的毛病就是平日里用脑过度犯下的,喝这个正好可以补补。”宋青莲亲手端起那碗奶皮核桃酪送到了郭廷辉的面前,在她殷切的注视下,郭廷辉只得放下手里的游记,拿起白玉汤匙,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见蒋廷辉吃的香甜,宋青莲心中也十分高兴,她又像想起什么,忽然捂嘴低笑了起来。郭廷辉见状放下汤匙,颇有兴致的问道:“夫人想起何事,如此乐不可支。”
宋青莲边笑边说:“我只道皇上每天都日理万机,没想到也是个喜欢长舌的。”
“这话怎么说?”郭廷辉奇道。
宋青莲便把朱显还有赵全所说的张侍郎家后院之事,鹦鹉般学了一遍。而后笑着说道:“我只隐约听说过那张侍郎家是由一位姨娘当家,平日里的各府之间的宴请,都有意无意的把她给遗忘。所以那张侍郎家的嫡女已经年芳十四,却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还没有定下婆家。没想到皇上却连他家有几房姨娘,而且生的都是庶女,这么**的事情都知道。”
郭廷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笑着说道:“也许张侍郎是想留着他家的嫡女,等待三年一度的选秀。”宋青莲可以笑话朱显长舌,他却不敢胡说。因为今天他和宋青莲这番闲谈,也许明天就会被记录在册,放置于朱显的案头。
郭廷辉知道,朱显还养着一批庞大的暗卫,直接由皇上本人亲自掌控,专门负责暗中收集情报。尤其是他们这些手握权力的世勋大家,更加是那些暗卫们关注的重点。估计家中事无巨细,全都逃不出他们的监控。说得难听点,也许谁家前一晚的葡萄架子倒了,第二天朱显就会知道。
那张侍郎身为吏部侍郎,专门负责官员们的管理,考核,升迁等事宜,也算是在朝廷中比较重要的部门,当然会受到这些暗卫的密切照拂。
赵全根本就不可能多嘴,想必是受了朱显的旨意,在敲山震虎呢!
郭廷辉不欲再在这件事上过多评语,便又拿起那本游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这时,门外有婆子送来一张茜色撒花描金请帖,说是长公主府里的管家亲自送来的。金盏接了,交到宋青莲的手里。
宋青莲还没有打开,就笑着说道:“定是长公主闲不住,又想出什么花样,邀我们一起去聚聚。”等她打开了还散发着一股暗香的请帖,仔细看过后,笑着说道:“果然没有猜错,长公主明儿在她的别苑举办赏梅大会。还说她别苑里的太液湖已经结了一层厚冰,各府里的少爷世子们可以去打冰球。这回承嗣可有得乐了。”
长公主乃当今万岁的亲姑姑,以前宋青莲还做过她的伴读,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闺中姐妹。后来宋青莲嫁与当时还是世子的郭廷辉,夫妻和顺,有儿有女,倒也幸福美满。
长公主虽然身为皇嗣贵胄,却命途坎坷。驸马符思远文武皆通,与长公子大婚后,一直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子嗣。长公主和驸马最初几年还一直寻医问药,可时间一长,符思远不得不感叹一句命中与子嗣无缘,而放弃了治疗。
虽然没有孩子是一件极大的遗憾,可是长公主有驸马全心全意的陪伴,也不算太过凄凉。谁知就在五年前,驸马带着一干亲随去郊区狩猎,不慎失足滑下了山涧。朱显派人翻遍了整个山崖,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难怪,因为在山下,是一条湍急的大河。如果人掉进了河里,不管是死是活,瞬间都会被冲的好远,再想要寻回来,却是非常的艰难。
五年以来,因为没有找到驸马的尸体,所以长公主一直都坚信驸马并没有去世,而是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去搭救,所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寻找。
只是五年时间太孤寂了些,长公主便经常想些由头,办些聚会,邀请一些朝廷命妇还有各府邸里的公子小姐们,玩玩乐乐,用来打发寂寥的日子。而宋青莲身为长公主的伴读兼闺蜜,再加上又是皇后的亲母,自然是每回都被邀请的贵客之一。
第七章 贪玩
第二天,宋青莲披上一件孔雀金线镶貂鼠毛领子的斗篷,戴着镶嵌着硕大明珠的暖帽,扶着金盏的手,坐进了自家的四轮双厢马车里。
马车前的四匹高大骏马,仰起头嘶鸣着。还有两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车夫,持着马鞭蓄势待发。
马车里空间不小却温暖如春,中央有一个被固定住的黄铜炭盆,里面噼噼剥剥的燃着银碳。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座椅上也搭着墨绿竹叶纹的棉垫。旁边还有一个黑漆雕花四层匣子,里面装着一些零嘴,点心,茶盏,茶罐等小物件,也是让宋青莲途中觉得腹中饥饿时食用的。
宋青莲刚刚坐定,立刻对下面还没来得及上车的剑兰吩咐道:“去把世子爷叫上来,这北风呼呼的,别再把他给冻着。”
“是。”剑兰脆脆的答应了一声,立刻回身去那一长溜的马车还有马队中去寻找郭承嗣。
金盏帮着宋青莲整理好裙摆,又把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手炉放在她的怀中,才笑着说道:“夫人,方才二夫人送来了几样点心。说是府里的点心都吃腻了,让夫人尝个鲜。还说是今儿大清早让承忠少爷亲自去一品斋排队买得。”
“打开我看看。”宋青莲饶有兴趣的说道。
金盏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裹,上面还贴着一品斋的封条。她小心翼翼的把包裹打来了,露出了里面的几样点心,果然精致无比。也不知道是怎么保管的,居然还是温热的。
金盏把点心捧到了宋青莲的面前,笑着说道:“夫人快看,果然是一品斋的枣泥酥,牛舌饼还有山楂锅盔,还冒着热气呢!”
宋青莲笑着点点头,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去把昨天从皇后娘娘宫里带出来的点心,也包一些给二夫人送去吧,尤其是那金乳酥,让她也尝尝鲜。”
“是。”金盏放下手里的油纸包,然后打开那个黑漆雕花四层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攒盒来。她掀开厚厚的宝蓝色福纹棉门帘,探头对外面招呼道:“穗儿。”
“哎。”一个十三四岁,穿着藕荷色茜草纹袄子的小丫鬟立刻靠近来,笑着问道:“金盏姐姐,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金盏把攒盒递了出去,说道:“把这个给二夫人送去,说是咱们夫人昨天在皇后娘娘那得来的,也请她尝个新鲜。”
“是。”穗儿接过攒盒,往后面一辆同样豪华的四轮双厢马车走去。
看着穗儿进了后面的马车,金盏才放下门帘。又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痰盂,然后把那一包香喷喷的枣花酥,牛舌饼还有山楂锅盔一股脑尽数倒了进去,最后又塞回到座位底下。做完这一串的动作后,她才笑着对宋青莲说道:“只是可惜了咱们皇后娘娘亲赐的金乳酥。”
宋青莲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又过了一会,剑兰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站在马车窗户下禀报道:“夫人,奴婢找遍了整个马队,也没有看见世子爷。”
金盏笑着说道:“世子爷定是嫌弃咱们这马车的速度太慢,所以骑马先走一步了。”
宋青莲略一皱眉,有些无奈的说道:“行了,也不用找了,让剑兰上来吧。”
剑兰刚上车,穗儿也跑过来在车窗下回到:“夫人,二夫人收下了攒盒,说是谢谢夫人有好东西还惦记着她。”
金盏看了宋青莲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只是低着头拨弄着怀里的手炉。金盏倾身向前挨着窗户边,说道:“夫人知道了,还有吩咐下去,出发了。”
一阵人声,马嘶的喧哗后,车队终于行驶起来。
长公主的别苑位于西郊,而镇国公府位于东城区的繁华地带。要从东到西穿过整个长安城到达西郊的别苑,可是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好在宋青莲的马车上吃食饮水,一应俱全,再加上有两个贴身大丫鬟在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取乐,又捏肩锤腿的解除疲劳,倒不是特别难熬。
别苑终于到了,就见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府的马车,有不少夫人小姐正在下车,准备进入别苑。一时间,衣衫靓影,珠翠环绕,脂香扑鼻。有些相熟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携手聚在了一起,熙熙攘攘非常的热闹。
两个车夫率先下了车,拉着头马的马嚼子不然它们乱动。剑兰纵身跳了下来,穗儿也早就从后面丫鬟们乘坐的青棚马车里赶上前来,并且在马车下放好了花梨木脚架。宋青莲搭着两人的手腕,踩着花梨木脚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金盏也紧随其后,托着她身后的斗篷下摆,一起下了马车。
宋青莲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披着一件大红羽纱面貂鼠里子的大氅,挽着如意发髻,戴着一整套赤金镶嵌红宝石的头面首饰,三十五六年纪的贵妇人,正看着自己微笑。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方十八,身穿石青色鹤纹棉袍,头戴玉冠,腰间配着几块美玉荷包,看上去器宇轩昂的少年。
宋青莲脚下先是一顿,然后面带笑容迎了上去,招呼道:“二弟妹,承忠。”
这名贵妇人正是镇国公同父异母的二弟郭廷瑜的夫人蒋延梅,还有他们的嫡子郭承忠。而郭廷瑜身为三品武寅都尉,长期呆在军营中,很少回镇国公府。
其实如今一直把持着镇国公府中馈的二品诰命郭老夫人,是老镇国公的继室,她只生下了郭廷瑜这一个儿子,并不是现任镇国公郭廷辉的亲生母亲。
而蒋延梅会受到邀请,还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她还是淑妃的亲姑姑,是工部尚书蒋康平的嫡亲妹妹。
“大嫂。”蒋延梅上前一步,亲热的挽着宋青莲,说道:“谢谢大嫂拿来的金乳酥,果真是酥软可口。”
宋青莲也亲热的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只要你爱吃,下次要是得了,我再给你送过去。”
蒋延梅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嫂了。”
这时另外有几位夫人也围了上来,其中一位户部尚书张夫人还笑着说道:“满长安城中,怕就是你们妯娌的关系最好。”
听了她的话,宋青莲和蒋延梅皆是眼神一闪。宋青莲抬眼一扫,看见郭承泰的肩膀处还有着几点积雪,便上前几步伸手帮他拂去,顺嘴说道:“你这孩子,天气这么冷,要是把衣服弄湿了,小心受寒。”
郭承忠脸一红,赶紧自己拍去肩上的积雪,说道:“谢伯母关心。”
蒋延梅满脸笑意的说道:“这孩子就是傻,我说外面冷,要他和我一起坐马车也暖和些。他却偏偏不肯,说是怕这一路上路滑,马会失了前蹄,所以一直骑马跟在车旁。这不是,肩头才会落下这树上飘下来的积雪。”郭承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羞涩,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脸颊变得更加红了。
张夫人赞叹的说道:“二少爷真是侍母致孝。”围着她们站在一起的另外几位夫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蒋延梅眼睛一转,笑着对宋青莲说道:“对了,大嫂,怎么这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世子爷呀?”
宋青莲一时哑然,面上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蒋延梅又得意一笑,打趣道:“我忘了,咱们世子爷那是个急性子,八成是嫌弃咱们府里的马车慢,所以骑马先过来了吧!走,我们一起进院子里找他去。可要好好问问他,哪有自己贪玩却把母亲丢下的道理。”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大家身后响起:“叔母,本世子可一直都在这里。明明是你自己眼神不好没看见,怎么能冤枉是本世子贪玩?”宋青莲和蒋延梅皆是一惊,这明明就是郭承嗣的声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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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忠告
大伙一起回头看去,就见原本拉着马嚼子的两个车夫其中的一个。一把掀掉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他那张和郭皇后有着八分相似的脸。只是他的脸更加棱角分明,仿佛如那刀雕斧刻般。比郭皇后那张已经被深宫生活磨去所有棱角的脸,要更加的精神焕发,神采飞扬。
宋青莲惊诧的说道:“承嗣,你怎么打扮成车夫的样子,难道这一路上都是你赶得马车?”
郭承嗣把手里的缰绳丢给了另一个真正的车夫,迈开大步,径直走到了宋青莲的身边。一拱手,说道:“见过叔母,还有各位夫人。”
金盏福了福笑着说道:“请夫人恕罪,世子爷今天一大早就和奴婢说了,这一路上道路湿滑,他一定要亲自驾车才会放心。可又怕夫人会心疼,所以才让奴婢瞒着夫人。”
宋青莲这才恍然大悟的说道:“我说你这个小蹄子怎么会一口咬定世子爷骑马先走了,原来是和他合伙一起来哄骗与我。”
金盏抿嘴一笑。倒是郭承嗣开口说道:“母亲不用怪金盏姐姐,原本她也不肯,是我逼着她同意的。”
“你这个傻孩子,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得了!”宋青莲满心都是欢喜,她亲自伸手去帮他解开身上的蓑衣。露出了底下那深茄色麒麟纹的蜀锦棉袍,脚上套着小羊皮防水靴子,看上去异常的贵气。
“古有那老莱子戏彩娱亲,今天有世子爷冒雪为母驱车。这等行径,堪称我朝致孝典范。”说话的是石御史夫人。她长着一张马脸,抿着唇,面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看上去就颇为严肃。
蒋延梅见四周越聚越多的的夫人们都对郭承嗣赞不绝口,自己的儿子却瞬间就被遗忘到了后面,不由暗中咬碎了银牙。她勉强堆起笑容,招呼道:“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聊吧!别把长公主家别苑的大门口都给堵住了。”
大家便陆陆续续的往大门里走去。因为客人较多,所以这些夫人小姐们一般都只带着一个贴身大丫鬟进了别苑,剩下的丫鬟们就在自家的马车里等待。
穗儿看着蒋延梅和郭承忠的背影,小声对身边已经拿出一块帕子绣开了的剑兰说道:“剑兰姐姐,你说奇怪不。先前我给二夫人送攒盒时,明明就看见二少爷待在马车里,后来是快到别苑门口了,二少爷才出来骑得马。二夫人怎么愣说二少爷是一直骑马护送她过来的?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剑兰头都没抬,见怪不怪的说道:“穗儿,你到咱们悠然斋伺候多长时间了?”
穗儿愣愣的说道:“一个月前,夫人把杏娇姐姐嫁出去后,就把我从外院调进了悠然斋伺候,到今天刚好一个月零三天。”
剑兰继续问道:“你知道在内院有那么多的小丫鬟们挤破了脑袋想要进悠然斋,夫人却一个都不肯要,单单只把你给调进来吗?”
穗儿又懵懵懂懂的摇摇头。她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原本她只是在厨房后院中劈材的粗使丫头而已,不但面黄肌瘦还每天蓬头垢面。每天干得比别人都多,吃得比所有人都少。有时柴太多,等她劈完了,厨房里的管事婆娘们,就连一点菜汤都不会给她剩下。
加上她又不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她是被父亲前些年签了死契给卖到府里的。孤身一人在此,要是厨房不给她留饭菜,她就只有饿肚子。
这样的日子过得长了,穗儿自己也麻木了起来。直到那天外院的管事通知她进内院悠然斋服侍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还连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最后她抱着自己的破旧包袱,在那些有羡又嫉的目光中进入悠然斋时,脚下都还是飘着得。如今在悠然斋里做事,不当比原来轻松很多,还吃得好穿得好,夫人和国公爷待人也和蔼。穗儿心中充满了感激,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可她毕竟没有在内院真正的待过,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剑兰刚巧抬头,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由感到好笑,便点着她的额头说道:“这话我可只说这么一次,你自己好好斟酌着。下次再想听,可万万不能了。”
穗儿立刻扑上去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你知道我素日是个笨的,就教教我吗!”
剑兰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如果以后想要像杏娇姐姐那样,可以光明正大的嫁给一个管事或者掌柜,当个堂堂正正的正头娘子。平时就要把自己当做哑巴和聋子,除了这双眼睛却要像那猫般敏锐,这心口上还要多长六个窍,。当然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要对咱们夫人忠心不二。我这番话也只对你一人说,你自己再细想想。”
剑兰的一席话,让穗儿若有所思。剑兰却微微一笑,又低下头开始绣起了手上的帕子。
说是别苑,其实是长公主和驸马春日赏花,夏日避暑,冬日赏雪的好地方。一年四季,倒有三季待在这别苑中。
别的倒还罢了,尤其是在别苑的西侧还围进了太液湖的一角。夏日里碧荷连天,秋日里鱼群翻腾,冬日里,湖面再结上一层厚厚的冰,却是打冰球的好去处。
以前驸马没有失踪前,就是打冰球的好手,每到湖面结冰的时候,便会邀请喜爱冰球运动的同袍们一起来较量。而长公主就会领着一群女眷们在太液湖旁的清音阁听戏,或者是.癯仙园中赏梅。
如今虽然驸马始终不见踪影,长公主却还是把这些习惯都保留了下来,也算是对驸马的另一种怀念。
进了别苑的大门,就看见一溜的婆子抬着软兜在一旁恭候着。别苑的面积很大,有那不愿意走动的,就径直上了软兜被婆子们抬进去。有愿意走动的,就自己慢慢的走进去。
蒋延梅一进别苑就碰见了她娘家的大嫂蒋夫人还有侄女蒋如雪,蒋初晴。于是几人结伴一起往清音阁走去。蒋和雪年方十五,是淑妃一母同胞的幼妹,自然也有着不输于淑妃的外貌和风范。她挽着长乐髻,斜插着一支蝶恋花琉璃步摇,鬓边还压着几只飞蝶金丝碎花华胜。一身鹅黄的浣花锦小袄,下面衬着白底绣绿梅的罗裙,外面还披着一件银狐大氅。看上去还真的是清新可人。
而这蒋初晴年方十四,梳着双螺髻,穿着一身茜红色云锦对襟夹袄,领口处还镶嵌着一圈兔毛,看上去玉雪可爱。她是蒋康平的贵妾王盼雁所出。只看这名字就知道这王盼雁有多么受蒋康平的喜爱。嫡女叫如雪,而庶女却叫初晴。可见这王盼雁有多么想要压这叶秋柔一头。
可是不管王盼雁在蒋康平面前有多受宠,长公主的请帖也不会交到她的手里。不过也亏得她昨晚在蒋康平的面前拿出浑身的本事好一阵软磨,蒋康平还是答应让叶秋柔今天务必带上了蒋初晴一起来参加这场几乎聚集了长安城最顶级命妇们的赏梅会。
而宋青莲却悄悄的上了其中的一个软兜,金盏陪在她的身边,由两个婆子抬着往别苑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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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长公主
宋青莲被婆子们径直抬到了癯仙园的门口,她下了软兜后,婆子们就退了下去。宋青莲则带着金盏往里走去。
这癯仙园既然以梅的别号命名,顾名思义,殿中遍地种满了梅树,寒香扑鼻沁人肺腑。殿中基本都是以红梅为主,在白雪的映衬下,远看如云蒸霞蔚,又如浩瀚烟霞。近看,每个枝桠都各有特色。或如灵蛇盘绕,或如孤松直立,或如蛟龙出海......
墙角还有几株珍珠梅,雪白小巧如珍珠般的花朵上积满了残雪,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根本也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梅,唯有那暗香扑面而来。
不过出乎宋青莲的意料之外,除了风吹落枝桠上残雪时发出的噗嗤声,这整个癯仙园里静悄悄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宋青莲略一思寻,便对金盏说道:“你去院子外候着吧。”
“是。”金盏福了福便退到了院外。
宋青莲提步往院子的一个角落走去,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弧形角门,穿过角门眼前又是一片豁然开朗。亭台花谢,怪石林立,还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几棵枝干枯瘦的素心梅正迎着北风怒放,金黄色不含一点杂色的花朵簇拥着,密密匝匝的挤在一起,,满枝满桠就像是缀上了无数的碎金子。
一个穿着湛蓝的棉布小袄,头包布帕,只斜插了一支如意纹羊脂白玉簪子的女子,正站在一棵梅树下,细心的修剪着这些素心腊梅多余的枝叶。
女子听见了后面的脚步声,头都没回的说道:“把那边的布袋拿过来。”
宋青莲环顾了四周一圈,见一旁的岩石上正搭着一个藕荷色的织锦布袋。她忙拿在手里走到了那个女子身边,非常默契的撑开了布袋口子。那女子便毫不客气的把修剪下来的残枝败叶尽数塞进了布袋中。
宋青莲笑着说道:“把我们这一大帮子人叫来赏梅听戏,你却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
那衣着朴素的女子,正是当今的长公主。她的容貌和当今皇上有着五分相似,都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她比宋青莲还要小上二岁,鬓边的乌丝中却已经掺进了几缕白发。
长公主回头对着宋青莲微微一笑,说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我有几个是愿意见得?各个肚子里都是些弯弯绕绕肠子,句句话里都带着机锋和算计。也就你还能陪着我说上几句话,所以我就让婆子们把你直接抬到这里来了。青莲,你可千万别见怪。”
宋青莲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怜惜,她低声说道:“既然你如此的不开心,又何必勉强自己办这场赏梅会。”
长公主咔擦一声又剪下了一根多余的枝干,然后冷笑着说道:“驸马失踪了这么久,我就找了这么久。你当我不知道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个个都说我是被驸马的鬼魂给缠住,已经疯魔了。我就偏偏要时不时的在这群人面前露了露脸,提醒她们驸马还健在,他没有死。就算我是疯魔了,她们也要陪着我一起疯魔。”
宋青莲劝慰道:“你理会那些只喜欢嚼舌根子的人干嘛?横竖有太后,皇上疼着你。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既然笃定了驸马没死,只管放开了手脚去找就是了。何必为了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赌气,为难自己。”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说道:“要不是太后和皇上心疼我,这些人又怎么会把我这个无势的长公主放在眼里。”说到这里,长公主的面上露出一抹茫然,她伸手轻抚着那一朵朵浓香扑鼻的素心梅,低低的开口道:“其实也算不上多为难,只不过驸马在家时最是喜爱热闹,这别苑还是他亲手设计出来供我赏玩的。尤其是这几株素心梅,是由我和驸马亲手种下,我又怎么忍心让这别苑陪着我一起孤寂下去?”
“所以这几株素心梅就是你的宝贝,就连花匠都不能碰。只要是来过别苑的夫人小姐们,就没有不知道的。”宋青莲接口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派出去这么些人,又找了这么长的时间,究竟有消息没有?”
半响过后,长公主才轻轻的摇摇头。宋青莲忍不住提高嗓门说道:“难道这五年,你连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找到吗?”
长公主又缓缓的摇摇头。宋青莲不由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她和长公主还能聊上几句,她也会认为长公主已经疯魔了。
长公主忽然展颜一笑,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请镇国公夫人陪我一起去梳妆吧!如今看着这些命妇们迫于皇权,不得不提心吊胆的应付我这个疯魔公主,已经是我这些年唯一的乐趣了。”
宋青莲忍不住在她额间戳了一指,笑着说道:“你呀!这个顽皮性子还是一点都没变。看来今天本夫人少不得陪着长公主殿下狐假虎威一回。”
长公主和宋青莲一起走出了那个弧形角门,立刻有一大群宫女嬷嬷们围了上来。长公主却一律不予理会,只是取下腰间的长柄铜钥匙,细心的给角门上了一把坚固的双卧鱼铜锁。然后才在大家的簇拥下一起回到了紧挨着.癯仙园的寝殿中。
脱下那件不起眼的湛蓝棉布小袄,换上大红面狐狸底金罗描牡丹暗纹宫服,下着雪里红滚花镶狐狸毛长裙,裙上还压着几块温润的上好美玉。头上挽着高高的凌云髻,正中插着一支硕大的五凤衔宝步摇,那只如意纹羊脂白玉簪子依然斜插在长公主的发髻之上。
她的额间围着一圈银狐镶东珠的昭君帽,把那几缕早生的白发全都隐藏了起来,雪白的皓腕上笼着几只温润剔透的镯子。再用螺子黛描出高挑的柳叶眉,晕上胭脂,抹上口脂。通身皆是华光流转,富贵逼人。作为皇室长公主的雍容,华贵,威仪展现无遗。
就连一向在她面前自在惯了的宋青莲,在她的华光震慑下也不由自主屏气凝神,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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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南柯一梦
淸音殿伴水而建,本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欣赏这太液湖的风景。整个大殿有二层高,呈环形,中央修葺着一个高大的戏台。无论处在大殿东南西北的任何位置,都可以欣赏到戏台上的精彩表演。
孤寂了许久的大殿如今宾客如云,喧闹繁华。几排整整齐齐的黄梨木雕漆几,每张雕漆几旁还有几个铺着厚厚芙蓉垫的绣墩。那些雕漆几上还摆着各式各样的缎面攒盒,有梅花式的,有海棠式的,有荷叶式的,有葵花式的......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精致吃食,每个攒盒边还有成套的青花桃形自斟觞,青花独脚樽,还有乌银镶宝箸。
无数身着宫装的宫女们捧着乌漆托盘,在大殿中来往穿梭,为客人们奉上新鲜热乎的茶点吃食。殿中的戏台子上早就开了戏,一班子乐伶,画着浓彩,身着戏服,在台上咿咿呀呀的唱作俱佳。
不过此时大殿的东西厢和南北厢都被一块红毡给隔开了,一边坐的男客,一边为女宾。当然那些诰命夫人自然是不怕的,隔开的是各位小姐和少爷的目光。不过如今东西厢女宾这边基本已经坐满。可南北厢男客那边却没有几个人影。
只不过从窗外传来的高亢吆喝声,就知道了这些男客们的去处。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是磨拳擦掌的等待着好好较量一番,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还不纠集起相好的人马,捉对打起了冰球。
台下的夫人小姐们,有些打着拍子细心的欣赏着戏台上的《南柯一梦》。有些交好的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低声嬉笑聊天,有些胆大的小姐则围在窗边,悄悄的欣赏着下面开始不久,却已经是热火朝天的冰球大赛。她们小声说掩嘴笑,全都暗地里为自家的兄弟们加油鼓劲。
蒋延梅看着蒋初晴那活波好动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不停,一会在这个窗口看看,一会又在那个窗口挤挤,不由暗暗的撇撇嘴,对蒋夫人说道:“我说大嫂你可真是个好性的,这么大的场合,这么多的诰命夫人,你怎么就想着把晴姐儿给带来了?”
蒋夫人揉着手里的锦帕,无奈的说道:“还不是你那好哥哥说眼见着晴姐儿年岁渐大,到可以说亲的时候了。所以央着我带她出来见见各家夫人,让人也相看相看。”
蒋延梅先是一愕,说道:“我记着前年你不是帮着相看了王翰林家的庶长子,结果那王姨娘嫌弃人家不够富贵死活不愿,所以你才撒手不管的。怎么这会又要你出面调停了。”
蒋夫人叹口气,说道:“还不是没法子了嘛!她这两年也没少折腾,可终究是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不,就把晴姐儿给耽误了下来。”
蒋延梅捂着嘴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低声对蒋夫人说道:“我那耳根软的大哥怕是被王姨娘给绕昏头了吧!竟然妄想在这里给她的宝贝女儿找女婿?这里的诰命夫人们谁不是人精啊!会帮自家子侄看上一个庶女?”
“我可不也是这么说嘛!”蒋夫人叹口气,细声细气的说道:“长公主邀请的,可都是世勋大家的当家主母,能让她们感兴趣并且产生联姻念头的,都是各家的嫡女们。要是真有那不小心走了眼的看上这个丫头,问起她的身份时可要我怎么回答?结果你猜我们家大官人怎么说?”
“怎么说?”蒋延梅夹了一箸面前那酸甜可口的樱桃肉放嘴里细品着,然后饶有兴趣的问道。
蒋夫人苦笑着说道:“他说晴姐儿虽然是庶出,可她的母亲是贵妾,也是官宦家小姐出身,身份也算不得太差。再不济,她还是二皇子的姨母呢!要是今后的夫家太差,只怕二皇子也会面上无光。”
蒋延梅噗嗤一笑,看着安静的坐在一旁,一直低眉不语的蒋如雪,说道:“这还有嫡亲亲的小姨母还没有说亲呢,那个还没有及笄的庶姨母着什么急呀!”
蒋如雪原本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听蒋延梅和自己母亲闲聊,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不由脸一红,娇嗔的说道:“姑母,你又拿雪儿取笑。”她终究还是羞涩的脸如火烧,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站起身往素日里交好的小姐妹身边走去。
蒋延梅看着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心中不由一动,低声对蒋夫人说道:“我说嫂子,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事,你到底考虑过了没有?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也不能老这么拖着呀!再说我们家承忠可是你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那品行,样貌可不是我自夸,也算是这长安城中的翘楚。他和雪姐儿又是这嫡亲的表兄妹,比起旁人又多了一层亲戚关系,可不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蒋夫人见她的话题又跑到了蒋如雪的终身大事上,不由支支吾吾的说道:“承忠那孩子我自然知道是个好得,又用功又孝顺。可是你哥哥早就发了话,说雪姐儿的终身大事他自有主张,要我不要插手。”
蒋延梅闻言不由冷冷一笑,尖酸的说道:“你们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的,我还不知道我哥那点小心思。不就是见到家里出了一位淑妃娘娘,于是还想要府里出一位亲王妃嘛!
可他也不想想,未必皇家的好事都会叫他蒋府都给占全了?我还听说太后娘娘属意陈阁老的嫡长孙女陈嫣然为睿亲王妃,皇上属意刘太傅家的嫡女刘玉淸为睿亲王妃,结果全都让睿亲王给断然拒绝了。
如今他一个二品的工部尚书,难道还想强过这些辅佐当今皇上登基的功臣?说来说去,不就是嫌弃我家老爷只是个三品武官,所以看不上我们家承忠。要是我家老爷是正儿八经的镇国公,我家承忠是世子爷,估计我那好哥哥就会上赶着来巴结了。”
这话说得可真够难听的,蒋初晴的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她张张嘴,却发觉自己根本就无法辩驳,因为蒋延梅一个字都没有说错,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一语就道破了蒋康平的那点心思。
记得自己先前把蒋延梅看中了蒋如雪,想要撮合她与郭承忠的消息告诉蒋康平时。蒋康平就嗤之以鼻的说道:“等她家老爷真成了镇国公,她家的郭承忠真成了镇国公世子时,再来和我提这事吧!”
那时蒋初晴还一脸犹豫的说道:“毕竟是姑奶-奶好不容易拉下了面子,亲自问到了我跟前。我要是这么回答她,岂非把自家亲戚都得罪光了?”还有一句她没敢说出口,那就是,自己真这样回了蒋延梅,估计第一个和自己过不去的就会是自家婆婆,一向视女如命的蒋老太太。
见自家太太还是一脸犹疑没有开窍,蒋康平不由一跺脚,气哼哼的说道:“谁让你把我的原话告诉她了,也不怕那个烈货喷你一脸的唾沫星子?你就说雪姐儿的终身我已经有了考量,你这个当母亲的也做不得主。”说完他就拂袖而去。
蒋夫人后来旁敲侧击了许久,才隐约知道自家老爷为雪姐儿看中的,居然是那个风姿卓越,温润如玉的男子。那可是所有长安城贵女们争破了头都想要嫁的对象,相比之下,郭承忠根本就不值一提。蒋夫人心中的这杆秤,立刻的严重的偏向了一边。
蒋延梅见蒋夫人没有出声反驳,就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她不由冷冷一笑,说道:“雪姐儿有了好前程,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也不会拦着坏她的好事。只盼望她能长长久久的攀在那高枝上才好。”
说完,她居然不再理会蒋夫人,而是聚精会神的看起戏来。她还拍着手掌,跟着曲子小声哼唱道:“一场繁华,一场梦,一场欢喜,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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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睿亲王
蒋如雪来到窗户边,和她一向交好的户部尚书嫡女张宛如立刻拉着她的手说道:“雪儿,好久不见了。”
蒋如雪抿嘴一笑,微微一福身,说道:“张姐姐好。”
“行了,行了,知道你礼数周到。”张宛如点点头,又细细看了蒋如雪两眼,微笑着说道:“雪儿,自从上次参加了你的及笄礼,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如今看妹妹,果然是出落的越发明眸皓齿,姿容出众了。”
蒋如雪脸颊绯红,害羞的说道:“张姐姐又拿妹妹打趣呢!”
张宛如却含笑不语,在她眼中,及笄后的蒋如雪已脱去了稚气,渐渐显露出了她美妙的少女风姿。她的声音又是柔和又是清脆,动听之极。她的神态天真还带着些许娇憨、年纪虽幼,却又容色清丽、气度高雅,当真比画里走下来的还要好看。
说来她姐姐淑妃在俪贵嫔没有入宫前,就是以她艳丽无双的外貌宠冠后-宫,蒋如雪作为她嫡亲的妹子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两人手拉着手又絮叨了一些家常,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阵大呼小叫,于是好奇的往外看去。
冰球这项运动,虽然能玩的季节很短,却深受大众们的喜爱。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平头百姓,只要到了冬季,就会纠集起人马,到冰面上去玩个痛快。
就见岸上那铺着厚厚冰层,白净无暇如同琉璃世界的太液湖面上,一左一右矗立着两个用藤条扎的球门。在冰面上有十二个公子哥,他们个个都头戴金丝面罩,身穿着厚厚的棉服护甲,脚下穿着锋利的冰刀牛皮靴。手里还拿着一根弯曲的奇特棍子,追着一个小小的用牛皮扎的小球,在那冰面上滑来滑去,看上去险象环生偏偏又精彩纷呈。
这些人分成了两队,一队额头上勒着如意纹大红抹额,一队额头上勒着麒麟纹玄色抹额。两队的队长和大家的穿戴皆是相同,唯一可以区分的,就是他们的抹额上还钉着一颗明珠。
此刻两队人马正你争我夺的死死胶着在一起,那个牛皮球一会被挥到红队队员的杆下,一会又被玄队队长插花般拦腰截住,一会又被红队队员吆喝着几人同时上前给团团围住......两队人马实力相当,难怪会引起在岸上围观众人鼓掌喧闹。
见带着球的那个玄队队长被三个红队队员围在了正中,左冲右闯就是不得突围,还几次险些把杆下的球给丢了时,张宛如不由惊呼一声,说道:“看来球要被红队抢走了。”
蒋如雪却微微一笑,说道:“那可不一定。”听蒋如雪的语气颇为笃定,张宛如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头都没回,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外面的赛场上,张宛如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也专心看起了球赛。
蒋如雪的视线直直的投在那个带着球还在努力突围,看不清面貌的玄队队长身上。有时她也觉得自己挺奇怪的,不管那人穿成什么样子,就算是完全遮住了脸,她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把他给认出来。
就见那个玄队队长见对方三人皆是手握球杆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想要突围而去似乎比登天还难。于是他眼睛一转,嘿嘿一笑,大声说道:“看好了。”
就见他瞅准机会,挥动球杆猛力击打在牛皮球上,那个牛皮球闪电般从众人的腿缝中穿了过去,如离弦的箭般,朝着对方的球门激射而去。
原来玄队队长放弃了带球突围,而是选择了直接射门。红队队员们大吃一惊,纷纷叫嚷道:“快截住,快截住。”
也有人哭丧着脸说道:“完了,完了,截不住了。”
更有那玄队队员大笑着说道:“队长,干得好。”
这时,红队队长斜里扑出,挥棒欲拦截势如破竹的牛皮球。他原本不屑于参加对玄队队长的围剿,所以在一边负责组织自己这队其余的二人,拦截欲上前相助的那五个玄队队员。却没想到玄队队长居然会来个绝地大反击,选择远距离直接射门。
可惜红队队长反应虽快,终究距离太远,那小小的牛皮球擦着他的棍尖呼啸而过,狠狠的砸进了己方的球门。现场先是一静,然后玄队的队员们都振臂欢呼起来。
那红队队长取下了面上的金丝面罩,露出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那张脸透着棱角分明的清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他嘴角含笑,对朝自己走来的玄队队长说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世子爷的这招釜底抽薪让本王不得不甘拜下风。”
郭承嗣也取下了面上的金丝面罩,一阵风吹过,那玄色的带尾飘扬而起。越发显得他仪表不凡,英姿勃勃。尤其是他那小麦色的肌肤,还有灿若星辰的黑眸,透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张扬和活力。他对着面前的人一拱手,说道:“睿亲王谬赞了,只是侥幸赢了这一个球而已。”
俩人寒暄时,长公主的仪仗也到了太液湖边,见这边冰球赛事已经停了下来,长公主忙让太监把睿亲王和郭承嗣都叫了到了身边。
陪在长公主身侧的宋青萍掏出怀中的锦帕,心疼的要去抹郭承嗣额头冒出的汗珠,却被郭承嗣红着脸躲开了。宋青萍一愣,只得收了锦帕,悻悻的说道:“这孩子,在娘面前也这么害臊。”
那边长公主亲手帮睿亲王擦汗,睿亲王却一点都没有拒绝,他还笑吟吟的说道:“谢过姑母。”
长公主抿嘴一笑,挪揄道:“谢什么,那清音殿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家小姐们恨不得能亲手帮你拭去汗珠。只不过让姑母抢了先,她们心中指不定怎么抱怨呢!”
睿亲王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道:“姑母就爱拿毅儿取笑。”
唉!长公主心中顿时觉得有些挫败感。这个侄儿跟那千年狐狸似的,似乎从没有出现过情绪波动的时候。他总是维持着最得体的微笑,让所有人都觉得他温润如玉,谦恭有礼。可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那看似温柔多情的眼眸中,透出的却是刺骨的冰冷和无情。
可长公主却很想看看他流露出正常人那些愤怒,羞涩,嫉妒等负面情绪,所以经常拿他逗趣。可睿亲王却次次都是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话题,于是长公主逗他的恶趣味越发的浓厚了。
不过长公主见他的额头上还不断的有细密的汗珠冒出来,就知道他累得狠了。到底还是真心疼的,于是她挥挥手,说道:“你们俩都别在这杵着了,快去换衣服吧!”
然后又对身边的大宫女紫乔说道:“你亲自领着他们去,可仔细着别让他们受了风寒。”
“是。”紫乔福了福,然后笑吟吟的对二人说道:“请睿亲王,世子爷跟奴婢来。”
“请紫乔姐姐前面带路。”这个睿亲王,不愧是倾倒了无数长安闺秀的风流郎。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风度翩翩,温柔多情。惹得紫乔满面通红,娇羞不已。倒是郭承嗣在这方面显得木讷很多,他只对着长公主还有宋青莲拱拱手,然后跟睿亲王一起,在紫乔的带领下大步离去。
清音殿上观望的闺秀们也不再围绕在窗边,而是三三两两的坐回了雕花几边的绣墩上。开始兴致勃勃讨论睿亲王的优雅贵气还有郭承嗣的张扬不羁。
蒋如雪咬了咬唇,对身边的张宛如说道:“张姐姐,最近你去见过柳姐姐吗,她身体好些没有?”
提到了柳玉蝉,张宛如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忍,她有些伤感的说道:“年前倒是去瞧过她一次,还是老样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听柳夫人说,柳姐姐最近又添了呕血的毛病,也不知用了多少好药,偏偏就是不见效。太医说,估摸着就是今年的事了。”
“啊!怎么会这样?”蒋如雪不由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她捂着嘴,明亮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有些悲戚的说道:“真是天妒红颜,柳姐姐神仙般的人物,却偏偏染上这等要命的顽疾。”
张宛如叹口气说道:“可不是嘛!我瞧着玉蝉姐姐弱不禁风的躺在床上,却偏偏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真的好难过。”
蒋如雪一把抱住她的臂膀,央求道:“好姐姐,下次你再去看柳姐姐的时候,也叫我一起。咱们陪着她一起说说笑笑的,她的心情也会好许多。”
“好,下次再去将军府一定叫上你。”张宛如爽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十二章 春光外泄
紫乔领着睿亲王和郭承嗣走过一个抄手游廊,来到了清音殿后一排厢房前。在两间紧挨着的厢房前站定后,她福了福身子,说道:“长公主知道各位爷到了这必定是要玩冰球的,所以早早就吩咐奴婢们备好了换洗的衣服,还有擦身的热水。”当然,这样的待遇,也只有一向备受长公主疼爱的睿亲王和郭承嗣才享受得到。
睿亲王微微一笑,说道:“有劳紫乔姑娘。”紫乔含笑退了下去。
睿亲王又侧着头对郭承嗣说道:“左还是右。”
“右。”郭承嗣干净利落的推开了右边厢房的门,大步迈了进去。
睿亲王轻笑道:“臭小子,怎么每次都选右。”他摇摇头,推开左边的厢房门走了进去。这间厢房中非常的温暖,还带着耳房。睿亲王一走进去,鼻尖上又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厢房的右侧有一道百花争艳的黑漆雕花镶嵌玳瑁绘花屏,睿亲王随手关上大门,绕到了屏风后面。一眼就看见了里面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的水还在冉冉往外冒着热气,一旁的黑漆雕花几上放着一叠干净的衣物。
还别说,一场冰球打下来,睿亲王觉得身上的衣衫都给汗透了,这个时候要是泡个热水澡,一定非常的舒适。于是他解开身上的衣物,把自己泡进了那桶热水中。
他刚刚往自己身上撩了几捧清水,就听屋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小姐,就是这里,咱们就在这间厢房中换裳吧!”
“嗯。”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快些,快些,别让她们等久了。”
就听那个清脆的声音就像老母鸡般絮絮叨叨的说道:“小姐,等会换上干净的衣服,你就不要再去和她们打雪仗了。咱们只带了一套衣服,要是再弄湿,可就没得衣裳换了。”
“知道了,知道了,偏就你和个老妈子似得话多。”那个小姐显然是个性子活泼的,话里话外都没有一般世家小姐的拘谨。
睿亲王的唇边勾起了一个讥讽笑容,他倒不急着出浴了,反而慢慢的斜靠在了木桶边上,微闭上了星目。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股沁人脾肺的暗香伴随着脚步声,一起闯了进来。就听那个清脆的声音再度说道:“小姐,你赶紧换裳,奴婢在外面帮你守着。”果然又是吱呀一声,大门再度被关上。看来这个小姐,被那个粗心又冒失的丫鬟,独自留在了厢房内。
睿亲王依然沉默不语,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紧接着,一件茜红的对襟夹袄被搭在了屏风上,再接着,是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忽然,女子发出一声惊呼,她整个人扑在了屏风上,把那座高大的屏风直接给撞倒在地,露出了后面那个半人高的木桶,还有斜靠在木桶中的那个男人。
趴在地上的少女,一脸的惊慌失措。睁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像是只受惊的小鹿。此刻,她上半身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绣荷花图案的肚兜,下面穿着一条茜红色绣缠枝莲的百幅裙,露出后背大片雪白耀眼的肌肤,两条如莲藕般嫩生生的臂膀正紧紧的护在胸前。却把那刚刚挺起的雪丘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沟渠。
她那嫣红的小嘴中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原本在屋外守候的丫鬟急忙推开门走了进来,嘴里还一叠声的说道:“小姐,你怎么啦?摔疼了没有?”
就听那个小姐惊慌的叫道:“翠儿,屋里有人。”她的话音里,明显带上了哭腔。
翠儿闻言,抬头往木桶处看去,她立刻惊愕的张大了嘴。就见那热气四溢的水面上,果然露出了一个男人光裸的胸膛。可是他的眼睛上,却严严实实的缠着一块宽大的娟帕。原来睿亲王在这对主仆进来的第一时间,就用娟帕蒙住了自己眼睛,摆出了一副非礼勿视的姿态。
翠儿心头一喜,她立刻捡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把自家还半-裸着的小姐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然后才气呼呼的说道:“小姐,是不是这个登徒子欺负你了?咱们等会去找长公主,请她老人家来帮你做主。好歹你也是二皇子的姨母,不能叫人这么白欺负了去。”原来,这个误闯厢房的小姐,就是蒋初晴。
蒋初晴羞愤交加,全身都情不自禁的在颤抖。她低下头来,泪水就像是珍珠般,不停的从她面颊上滑落。一边慌慌张张的扣着胸前的纽扣,一边哽咽的说道:“翠儿,你别说了,真是丢死人了。”
睿亲王虽然蒙着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嘴角却微微一勾,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位姑娘似乎弄错了一件事,先进入厢房的似乎并不是你们。本王又在第一时间蒙上了眼睛,这欺负二字,不知道从何说起?”
“本王?”翠儿和还在哭泣的蒋初晴皆是瞪大了眼睛,翠儿收起了牙尖嘴利。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恕奴婢眼拙,难道您就是睿亲王?”在这长安城中,敢自称本王的,除了睿亲王朱毅再没了别人。
睿亲王也干脆的回答道:“不错,正是本王。”
也难怪翠儿和蒋初晴不认识睿亲王本人,她们平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养在深闺中。就算家中每年也会举办几场宴会,请来的都是自家亲戚中的夫人小姐。所以睿亲王的大名她们纵然早有耳闻,却从来都没有机会见到过。
当然,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这主仆俩也可以根据他身上的衣饰猜个**不离十。可惜现在并不是正常的情况。那传闻中温润如玉的睿亲王,此刻除了脸上绑着的那块锦帕,全身皆是光溜溜的,连一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也难怪翠儿一时没有把这个光屁-股男人和睿亲王联想到一起。
今天第一次跟着蒋夫人出来赴宴,却没想到会出这样大的纰漏。翠儿绝望的想到,等会回到蒋府中,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严厉的责罚,她眼中不由闪过一阵失措的茫然。
“出什么事了?”紫乔被先前蒋初晴的尖叫声给惊动了,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一幕,她的秀眉不由深深蹙起。
不过见蒋初晴坐在地上无意识的抓着自己凌乱的领口,泪眼蔢娑全身皆在不停的颤抖的可怜模样,紫乔心头一软,对六神无主的翠儿说道:“还不领着你们家小姐去旁边的耳房整理一下,这样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子。”
“是。”翠儿忙答应一声,立刻去扶地上的蒋初晴。蒋初晴只觉得全身发软,好不容易靠着翠儿的力量站起身子,就觉得脚下一滑,又往一边倒去。
紫乔见状忙帮着一把搀住了蒋初晴,她才没有倒在地上,三人一起低头看去,却见蒋初晴右脚上用来防雪水的花盆底的绣鞋鞋跟已经完全从绣鞋上掉了下来。
紫乔蹙着秀眉问道:“你家小姐这双鞋是不能穿了,还有别的绣鞋换吗?”
“有得,有得。”翠儿从地上捡起了被遗落的包袱,打开后,拿出一双崭新的绣鞋给蒋初晴换上,然后才扶着她一瘸一拐的往一旁的耳房走去。
睿亲王在紫乔的帮助下,也从木桶中出来,擦拭好身上的水渍,另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物。
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厢房的大门又被推开了,一身爽利的郭承嗣迈开大步走了进来。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说道:“睿亲王这边好生热闹呀!”两间厢房紧挨在一起,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在那边也听了个**不离十。
紫乔正在帮睿亲王整理衣物,闻言笑着说道:“有睿亲王在的地方,总是特别的热闹。”
睿亲王却自嘲的说道:“这丢手帕,丢扇坠,崴了脚等突发事件本王的确是碰到过不少。不过在沐浴时碰到这样的事,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好在咱们睿亲王机警,早早的蒙上了眼睛,想来怎么也赖不上。”紫乔手脚麻利的拢好了睿亲王有些散乱的发髻,然后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子稳稳的簪住。
郭承嗣一眼扫到了蒋初晴遗落在地上的那双坏掉的花盆底绣鞋,目光不由一凝,他上前几步,捡在手中,细细的端详起来。
耳房的大门虽然紧闭着,可外面的说话声还是传入了蒋初晴和翠儿的耳中。蒋初晴就算再年幼无知,听出了紫乔话中的意有所指。
她早就听说过,为了争夺睿亲王的王妃之位,已经有不少长安城的大家闺秀们在人前落下了笑话,最后不得不匆忙外嫁,远远的离开了长安城。难道外面的人都已经认定了自己也和那些人一样,是想要算计睿亲王的王妃之位吗?
蒋初晴苍白着脸,瞪大了眼睛对翠儿小声说道:“翠儿,我没有,我没有算计睿亲王的意思,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蒋初晴虽然身为庶女,却因为生母王姨娘在蒋老爷面前十分的受宠,她自己又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所以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大的委屈。
今天猛地撞上这样的事情,又被人隐隐的套上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帽子,她觉得心中就像是被人浇上了一瓢热油,抓心挠肝般翻腾的厉害。
翠儿见自家小姐一副凄惶的模样,心中不由大痛。她痛恨自己为何不细心一点,要是小姐在换裳前,自己先进去看清楚厢房内的情形,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翠儿知道,要是一个处理不好,自家小姐就可能落下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这一生说不定就会毁了。
第十三章 陷害
就在这主仆俩心生绝望的时候,外面传来郭承嗣那爽朗的声音:“这次事件,只怕是个误会,这位小姐也是被人给陷害了。”
郭承嗣的话不亚于天籁之音,翠儿先是一愣,眼睛顿时一亮。她立刻狂喜的对蒋初晴说道:“小姐,你听,郭世子瞧出了破绽,要为你做主了。”
“郭世子?你说在外面说话的,是镇南王府的郭世子?”蒋初晴咬咬唇,小声询问道。
“对。”翠儿小声说道:“前些年我跟着二小姐的时候,一起去过镇南王府的姑奶-奶家做客,曾经远远的听见郭世子和大少爷说话,所以认得他的声音。”
蒋初晴点点头,她从羞燥中回过神来,原本灰暗的脸上也绽放出了一丝光彩,竖着耳朵认真倾听起来。
“此话怎讲?”外面的睿亲王也面露疑惑的问道。
郭承嗣扬起手里那只坏掉的绣花鞋,指着鞋面对睿亲王说道:“王爷请看,这绣鞋的表面,虽然溅上了些许泥水,可花色鲜艳,颜色簇新,可见是才上脚的新鞋。这新鞋的鞋跟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断裂呢?想来定是有人事先做了手脚。就是不知这位小姐误闯浴房是无心之失,还是被有心人给陷害。”
睿亲王听了郭承嗣的话,心中不由一动,他接过郭承嗣手中的绣鞋,也仔细端详起来。这一看,果然也让他发现了破绽,这绣鞋鞋跟的断面非常的光滑,应该是被人为的撬松了。
睿亲王就算再有涵养,也忍不住发怒道:“好啊!这后宅中的阴私手段,敢用在本王的身上,她们是活腻了吗!”
这时,耳房的门再度被打开,蒋初晴换了一身紫罗兰色的云锦对襟夹袄,由翠儿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她推开翠儿的扶持,站在郭承嗣面前福了福,说道:“今儿多谢郭世子仗义执言,才让小女子不用承受这样的不白之冤。还请郭世子费心,揪出这个欲陷小女于不贞,陷睿亲王与不义的幕后真凶。”
翠儿在一旁惊呼道:“小姐,难道你还想把事情闹大不成?这样会毁了你的名节?”
“名节?”蒋初晴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做下这件事的人,还会允许我继续保留名节吗?我现在只想知道事情的真想,还自己还有睿亲王一个清白。相信这堂堂的长公主府,也绝对不会容许有这样的恶人存在。”
这个时代本来就是对女子苛剋,对男子宽容。女子被要求三从四德,不得走错一步,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而男子却可以在家三妻四妾,在外捧红伶,呷名妓,还被无数世人艳羡的赞一句风流。
蒋初晴知道,今天的事情要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名节就算是毁了,可对于睿亲王来说,却是毫发无损,顶多在他原本就绚丽多彩的情史上,不轻不重的添上一笔。
她现在三言两语就把睿亲王,长公主府和自己绑在一起,是为了让幕后黑手心中有所顾忌,不敢再肆无忌惮的造谣损害自己的名节。
一旁的紫乔有些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单薄的少女,先前看见她的第一眼,紫乔还以为她和别的女子一样,为了攀附睿亲王而玩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会如此的峰回路转,她不得不收起了先前对蒋初晴的轻视,重新开始评估这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郭承嗣有些意外的看了蒋初晴一眼,就见她还未到及笄之年,梳着双螺髻,留着一排黑鸦鸦的齐眉刘海。白白净净的小脸,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因为抿得太紧,而显得有些苍白。稚嫩的面庞细致清丽,明明是个娉娉袅袅豆蔻芳华的少女,却带着一种豁出去刚毅和决绝。
郭承嗣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然后出声询问道:“听小姐话中的意思,难道你们误闯浴房并不是意外?”
蒋初晴并没有正面回答郭承嗣的问题,而是扯了翠儿一把,哑声说道:“翠儿,你来回答郭世子的疑问。”
“是。”翠儿早就没有了先前的牙尖嘴利,在耳房里她就已经想明白了,今天要是自家小姐过不了这一关,她毁得纵然是名节,却还有外嫁的机会。也许再也回不了长安城,却还不至于丢了小命。可自己却不同,自己只是府中一个小小的丫鬟,卖身契还在主子的手里捏着,是生是死都在主子们的一念之间,根本就由不得自己。要是今天小姐被毁了,估计自己离死期也不远了。
当下她细细的寻思了半响,才开口说道:“我和小姐都是第一次来长公主的别苑,可谓人生地不熟,所以并不敢走远,只在这清音殿内玩耍。先前王尚书家的五小姐和长兴候家的七小姐邀请咱们小姐一起去打雪仗,结果小姐却被她们把全身都给弄湿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抬头看了微垂着头不语的蒋初晴一眼,眼睛却有些微微发红。
只有蒋初晴一人的衣服全湿需要换裳,另外两人却安然无恙。郭承嗣瞬间明白了,想是那两家的小姐联手欺负了眼前这位第一次来长公主别苑做客的娇客。
蒋初晴却苦笑着说道:“翠儿,谁要你说这些了,说重点。”
“是。”翠儿哽咽一声,才继续说道:“奴婢见小姐的衣服全湿了,怕小姐受寒,就想找地方给小姐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后面来了一个婆子,她指点奴婢,只要穿过那个抄手游廊就可以看见一排厢房,左手第一间就是府里特意为女客准备的,换裳梳妆皆可。”
听到这里,睿亲王的脸色顿时一黑。虽然不是刻意的,可每次在这别苑玩过打冰球后,他都是在这件厢房中擦身换裳,只要有心都可以查得到。也只有这对第一次上门做客的主仆,才会傻乎乎的上当。看来,的确是有人想借睿亲王的手,毁掉蒋初晴的名节。
紫乔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个婆子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翠儿回道:“那个婆子穿一身深茄色圆领夹袄,黑布缠头,发髻上还插着几只素银簪子。”
紫乔苦笑着说道:“这样打扮的婆子,满府里只怕没有五十个也有四十九个。你能想想,她脸上有什么特点吗?”
翠儿仔细想了想,惊呼道:“我想起来了,她嘴角边有一颗蚕豆大的黑痣。”
“蚕豆大的黑痣?”紫乔的眉头皱的都快要打结了,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府里哪个婆子的嘴角上有这么明显的黑痣。”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紫乔姑娘不要再想了,如此明晃晃的陷害,又怎么会找脸上有这么明显特征的婆子来做。估计她脸上的那颗黑痣也是假的。今天这别苑中贵客如云,这个婆子只要取下脸上的黑痣,随便混入那家车队中,就可以大摇大摆的混出府去。到时,真如那鱼入大海,鸟投山林,无处可寻。”
蒋初晴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她喃喃的自语道:“难道我的清白,就这样白白被毁了吗?”
第十四章 线索
翠儿拼命的回想着那个婆子的样貌,可惜人家是以有心算无意。那个婆子由始至终都是恭敬的半垂着头,所以任翠儿想破了头,都没有回想起一点有用的东西。绝望之下,她拼命的拍着自己的脑袋,哭诉道:“小姐,翠儿没用,一点都想不起来。”
事到如此,蒋初晴的心情反而平复了下来,她凄然一笑,万念俱灰的说道:“算了,左右不过是丢了名声而已,总不会丢了性命去。父亲那里,我自会与他说清楚,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让他不要过于苛责与你。只不过,我们主仆之间的缘分怕是要尽了。”
听了蒋初晴的话,翠儿越发悲伤的不能自制,她又不敢放声痛哭,只能用拳头堵着自己的嘴,全身却在不受控制的痉挛颤抖。
没想到在这个自身难保的时候,蒋初晴还一心惦记着身边这个冒失丫鬟的安危,郭承嗣和睿亲王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倒是升起了几分佩服。紫乔在一旁倒是柔声细语的安慰起翠儿来。
郭承嗣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蒋小姐不用如此悲观,这一局,其实有法可解。”
蒋初晴猛地带起头,她不可置信的说道:“真的吗!”
郭承嗣看着紫乔笑道:“一切全在紫乔姑娘的一念之间。”
“我?”紫乔一脸的错愕,显然她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解蒋初晴困局的关键落在了自己身上。
睿亲王却瞬间明白了郭承嗣的意思,他一拍巴掌,笑着说道:“果然不错,众目睽睽之下,紫乔姑娘奉长公主之命领本王和郭世子前去更衣。却在门口尽心守候之时,碰见这对迷路的主仆,于是好心带着她们另寻一处干净之所换裳。紫乔姑娘真不愧是一位善良,可爱,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这样也行?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蒋初晴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翠儿也忘了哭泣。
紫乔噗嗤一笑,盈盈下拜道:“谢睿亲王的谬赞,看来紫乔这回不乐于助人都不行了。”
紫乔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身上还有品阶。虽然比不上郭皇后身边的姚女官,可也比一般的宫女强上许多。所以身上佩戴的钗环配饰一样不少。举手投足间,手腕上的一对金镶玉手镯还发出微微的撞击声。
翠儿一愣,觉得自己混沌不堪的脑海中似乎被人用利刃给劈开了一道亮光,她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婆子抬手指路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右手腕上带着二只素银绞丝手镯。”
紫乔摇摇头说道:“素银绞丝手镯是那些婆子们最常戴的饰物,也算不得是什么稀奇的证物。”
翠儿忙辩解道:“不,不,我记得那个婆子的手镯其中一只有一个好大的缺口,好像是被利刃砍出来的。那时,我觉得奇怪还特意多盯了一眼。”
“好。”郭承嗣一拍大腿,说道:“本来没有线索,我们只有退而求其次,只求能保住蒋姑娘的名节。可如今既然有了线索,就断断不能饶过这毁人清白的恶毒妇人。”
“你有什么好办法?”睿亲王兴致勃勃的问道。
郭承嗣低头在睿亲王的耳边低语几句,又在紫乔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睿亲王听完,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好,看我们联手,如何揪出这只老狐狸。”紫乔也抿嘴低笑不语。
不过转念一想,睿亲王又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判断出那人还在清音殿内?”
郭承嗣微微一笑,说道:“她并不仅仅是把蒋姑娘引入浴房就此罢手,她最终的目的是要放出谣言,毁掉蒋姑娘的名节。所以她现在必定在清音殿的暗处煽风点火,相信清音殿内如今已是谣言满天飞了。”
蒋初晴闻言,不由瑟缩了一下,然后苦笑着说道:“我真不知道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这样处心积虑的陷害我。”
“也许你也只是受人牵连而已。”郭承嗣若有所思的说道。
顿了顿,他又沉声安慰道:“你现在就跟着紫乔姑娘一起回清音殿去吧,时间拖久了,终究会引人注目。记住,一定要沉住气,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来。”
蒋初晴坚定的点点头,只不过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翠儿的全身也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也难怪,这对主仆,一个是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一个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突然碰到这样的事情,根本就做不到面不改色,神态自若。
这样子出去,根本就不用紫乔帮她们圆谎,脸上明晃晃的就写上了“心虚”两个字。睿亲王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这个样子出去,估计谁也瞒不住。”
蒋初晴咬咬唇,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掌,狠狠的一左一右,给自己扇了俩巴掌。两声清脆响后,她那张雪白的小脸果真浮起了一层红晕。因为用力过大,她的刘海凌乱的垂在额前,更加显得下巴尖尖,楚楚可怜。
翠儿无足无措的惊呼道:“小姐。”她的全身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
蒋初晴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咬着细白的牙齿,恶狠狠的低声说道:“不要再发抖了,想想你那重病不起的母亲,想想你那个烂赌鬼哥哥还有嗷嗷待脯的侄儿,他们的命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要是此番因为你的沉不住气,而不能过关。你那全家都会为你,我陪葬。”
“小姐,我家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翠儿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说道。
蒋初晴苦笑着说道:“姨娘不会把一个她不知道底细的人,贸然放在我的身边。”
翠儿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艰难的说道:“这么说,姨娘也知道了,夫人为什么会提拔我成为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
蒋初晴点点头,说道:“这个姨娘自然也知道,那是因为你偷了二姐姐幼时的一只金项圈去当。夫人发觉以后没有声张,却把你调到我身边做了一等丫鬟。”
“既然姨娘和小姐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把我留下来?”这一瞬间,翠儿有着无地自容的羞愧。
蒋初晴微微一笑,她轻轻的抱了抱翠儿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因为我和姨娘都知道,你之所以会偷二姐姐的金项圈去当,实在是因为你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所以你需要那笔钱去救命呀!”
眼前的小姐明明就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脑袋,可是她单薄温暖的怀抱,却让翠儿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终于奇异的停止了颤抖。
“小姐!”翠儿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感动。
蒋初晴却松开了翠儿的肩头,她后退一步,歪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翠儿,轻声说道:“可是翠儿,现在你的小姐也遇到了过不去的难关,你要不要帮忙?”
“要。”翠儿无比坚定的点头说道:“翠儿会陪着小姐一起共赴难关。”
“好。”蒋初晴擦干净翠儿脸上的泪痕,然后对着紫乔福了福,说道:“请紫乔姐姐前面带路。”
尽管蒋初晴的一举一动都让紫乔感到无比的震惊,她却依然面不改色,带着最合适的甜美笑容,说道:“不敢,请蒋小姐跟我来。”
第十五章 谣言初现
睿亲王和郭承嗣都沉默的看着蒋初晴稚嫩窈窕的背影,她跟在紫乔的身后一步一步的走着。虽然游廊里也飘进了些许积雪,有些湿滑,可是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用心,非常沉稳,就像再也不会行差踏错一般。
睿亲王看得非常出神,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些晦暗不明的光泽,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他透过蒋初晴的背影,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也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沉稳的走出了他的生命。
郭承嗣忽然灿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为这个丫头担心。她都可以对自己这样狠了,什么样的难关会闯不过去?”
“是呀!有一副对自己都那么狠的心肠,还有什么难关闯不过?”睿亲王喃喃的说道。
郭承嗣奇怪的看了睿亲王一眼,他心里升起了一个错觉,好像两人口中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眼见那三个少女的身影在转个弯后,已经消失不见了。睿亲王和郭承嗣才肩并肩慢慢踱出了厢房大门。踩着地上吱吱作响的积雪,郭承嗣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前些天听母亲闲谈时说起,有人在太后面前为你又保了个大媒,好像说得就是这位蒋小姐的姐姐,蒋府里的二小姐。这事是真的吗?”
睿亲王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我还是上次进宫时,才听母后提起,没想到却让这么多人上心了。”
郭承嗣呵呵一笑,说道:“我们上心倒是小事,无非就是闲谈几句。可就怕有人上心,拿你没办法,就去害人家无辜的小丫头。”
睿亲王心中一动,他侧过头,目光紧紧盯在嘴角含笑的郭承嗣身上,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我与蒋府联姻,所以才设下了今天这一局?”
“我看**不离十。”郭承嗣随手从枝桠上捏下了一把冰冷的积雪,慢慢的在手里捏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雪球,然后才沉声说道:“你想想,要是今天真的传出蒋府三小姐私闯浴房,意图勾引睿亲王的消息,你和蒋府嫡出二小姐的亲事还议得下去吗?退一万步说,你万一看上了这个丫头,真纳了她。但以她的身份也只能做你的侍妾,那可与蒋家与你联姻的初衷完全不符。”
睿亲王皱起了眉峰,一脸诧异的说道:“可我本来就没有和蒋府联姻的打算呀?”
郭承嗣脚下一顿,他诧异的说道:“可我怎么听母亲说,太后这些天心情大好,说是睿亲王终于肯议亲了,她要到太庙里烧香告诉先帝爷去。”
睿亲王这才回想起,那天在慈宁宫请安,顺便再一次拒绝了太后为自己寻的亲事时。太后就捂着心口只喊疼,还一个劲的自责,说是对不起先帝。虽然明知道这是太后惯用来辖制自己的手段,可睿亲王还是不敢过于刺激她,便含含糊糊的丢下了“再议”二字。他本想过一段时间,再随便寻个理由断了太后的念想。没想到不但太后当了真,也让某些躲在暗处的小人当了真。
想到这里,睿亲王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既然有人这么不愿意自己和蒋府联姻,干脆自己顺水推舟,让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刚好也可以解除自己目前的困局。
这时,郭承嗣一拍睿亲王的肩头,大笑着说道:“走吧!别想那么多了。不管你想不想和蒋府联姻,我们都不能坐视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含冤受屈。”
睿亲王微微侧头看向了远方,眼波流转间,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穿过游廊,来来往往的宫女丫鬟逐渐多了起来,有小宫女见到了紫乔,忙上前说道:“紫乔姐姐,长公主可问了你好几次了,你快去回个话吧!”
紫乔温柔的说道:“好得,等我把蒋尚书家小姐送到暖阁中就去。”
紫乔领着蒋初晴来到位于清音阁一侧的暖阁门口,暖阁外此刻有六七个各府跟来的丫鬟,她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暖阁的前檐下小声说笑着,见到蒋初晴主仆的到来,却一个个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蒋初晴的心中一沉,果然如郭承嗣预测的那样,谣言已经开始四处蔓延了。
紫乔在暖阁门口站定后,对她说道:“请蒋小姐进去休息一会,我先去回了长公主的话,再来寻你。”说完她悄悄的对蒋初晴眨了眨眼睛。
蒋初晴感激的点点头,紫乔就先退了下去。蒋初晴深吸了一口气,待翠儿上前一步,撩开了那大红描金如意纹的棉门帘,蒋初晴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在蒋初晴踏入的一瞬间,屋里原本时不时传出的娇笑声立刻停了下来。蒋初晴也看清楚了里面的境况。里面大概有十五六个人,七个盛装妙龄少女应该是各府的小姐,其余的,则是她们带来的侍婢。
有两个年龄稍大些的,正坐在暖阁的窗下对弈,三个年龄小些的,就拿着小棍围着一个巨大的景泰蓝瓷缸,笑嘻嘻的逗弄着里面那十数条半寸来长的锦鲤。还有两个则坐在炕上品茶闲聊。她们都是嫌外头过于吵闹,所以才在这里躲个清静。
静了一瞬,在窗前下棋的两位连头都没有抬,倒是原本在炕上品茶的其中一位杏眼桃腮的少女,站起身行了礼,然后问道:“恕我眼拙,请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蒋初晴面带微笑,微微屈膝,行了礼说道:“我乃工部尚书蒋府里的三姑娘,闺名初晴。敢问小姐是......”她虽然面色如常,心中却像擂鼓般,砰砰乱跳。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位少女的脸上并没有露出鄙夷或是吃惊的表情。她只是疑惑的说道:“我是长兴候家的四姑娘,闺名明秀。与你们蒋府的二姑娘雪儿倒是旧识,你即是她妹妹,我怎么从未见过?”
看这位长兴候家四小姐待自己的态度,蒋初晴就知道谣言还只在外面的丫鬟奴婢中传播,还未进入暖阁内这些小姐们的耳中,她心中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忙回答道:“我是第一次跟嫡母还有二姐姐出来做客,所以四小姐才会不认识我,这也不奇怪。”她的话中,已经点出了自己庶女的身份。
“原来如此。”长兴候家的这位四小姐,脸色立刻变得有些淡淡的,她不再搭话,而是扶着身边丫鬟的手臂,转身回到炕上坐好。不过她的反应也属正常,历来都是嫡庶有别,各府里的嫡小姐和庶小姐都是勾心斗角惯了的。再加上明秀自己本身就出身显赫,自然不会看得上别府里的庶出小姐。
蒋初晴倒是不以为意,她也不像先前那样主动去接近这些高高在上的嫡出小姐,反而悠闲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蓝皮话本,坐在一个绣墩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翠儿则安静的立于她身后。只不过翠儿的心里有些涩涩的,她觉得眼前的小姐似乎在瞬间就脱去了原本的天真和稚气,快速的成长起来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原本在窗前下棋的两位少女相视一眼,噗嗤笑了起来。坐在左边那个五官轮廓颇深,体态修长,皮肤白皙的少女。明亮如星子般的眼眸紧紧的盯在棋盘上,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一枚黑子要落未落,嘴角却噙着一抹微笑,说道:“倒是个不卑不亢的。”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身材瘦弱,细长的脖颈如天鹅般的优雅。她的神情却颇为冷淡,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几颗白子,有些不耐的说道:“真是奇怪了!她是卑是亢,又与你我有何相干?你还是安心下你的棋吧!”
过了一会,门口的大红描金如意纹棉门帘再度被掀开了,一个穿着银狐背心,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姐,旋风般快速走了进来。她径直来到坐在炕边的明秀身边,拉着她的衣袖,叽叽喳喳的笑道:“就知道四姐姐你爱在这里躲清静,我告诉你,外面又闹大笑话了。”
蒋初晴只觉得心头一窒,翻书的手停了下来。她苦笑着想到,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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