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年礼
萧疏白发不盈颠,守岁围炉竟废眠。剪烛催干消夜酒,倾囊分遍买春钱。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换桃符老兴偏。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
钟家的年节第一次过得这般清静,因为悄无声息的搬了新家,所以也没有了昔日的亲朋好友来往。往年得过他恩惠的那些名门望族,还有共事的同僚们也大都是装聋作哑的避忌着。
这一次虽然他救了太后,可是宫里即不封赏,也没有让他官复原职,就这么轻飘飘的送出宫了事,还真有几分灰溜溜的意味。宫里的态度不明朗,他们也就选择了明哲保身。
好在钟瑾川在刑部大牢里待得这几个月也让他彻底想明白了。再加上钟紫苑喜滋滋的告诉他这几个月药丸的生意越做越顺,获利颇丰。于是他收了以前的争强好胜之心,打算就在家里照顾生意,安心的做个富家翁罢了。
大清早倒是来了几家送礼的,却都是钟瑾川夫妻不认识的。像李秀才家,庄家,还有在钟家做工的那些姑娘家里,虽然送的都是些鸡蛋或是自家养的鸡鸭,纺的布匹等等,却表达了他们满是感激的淳朴心意。
钟紫苑换上男装与钟瑾川夫妻一起出面招待,钟夫人还特意捡了好些朱婶精心制作的面食,还有精致的糕点果子,拿篮子装了送与他们做为回礼。
临近午时,雪姬受朱斐之命也来送节礼了。不过她来的架势可不小,整整一辆骡车。还用油布密密实实的遮着,这阵仗把钟瑾川夫妻给吓了一跳。
钟紫苑也诧异道:“朱斐这是干什么呢?我可不会收他这些东西。”
雪姬抿嘴一笑,道:“你不妨先看看。再决定收或是不收。”雪姬伸出白玉般的手掌,轻轻一击,赶车的侍卫立刻掀开了蒙在骡车上的油布。一片姹紫嫣红随即闯入了钟家人的眼帘。
骡车上装着的居然全是怒放的山茶花,碗口大的花朵或傲然立于枝头,或含羞带怯半隐在浓翠的枝桠间,层层叠叠,娇艳欲滴。白的赛雪。粉的如霞,红的似火,好一片浓艳光华。叫人瞧着心旷神怡。
雪姬笑道:“这是咱们府里种的山茶花,好不容易赶在这个时候开花了。世子爷便亲手挑了这些送与你赏玩。”
钟紫苑笑了,道:“这份礼倒是送的雅致,那我就收下了。你回去记得替我谢谢他。”
“哎!”雪姬笑嘻嘻的答应了。
待雪姬走后。钟夫人瞧着屋子里这些云蒸霞蔚。暗吐芬芳的山茶花,微微蹙眉道:“紫苑,这蜀王世子为何如此殷勤小意,你们之间......”
钟紫苑坦然道:“他与我是至交好友,除此以外,并无其他。”
钟夫人素来知道自家女儿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是极有主意的。于是她点点头,道:“你把握好分寸就好。”
钟瑾川抚着下颌的青须。为钟紫苑解围道:“这些事不用你担心,紫苑素来就知道该怎么做!”
钟夫人嗔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我不是怕那位武显将军会误会嘛!”
“娘!”钟紫苑揪着她的衣袖羞红了脸。难得一见的小女儿姿态逗着钟瑾川哈哈大笑。钟夫人虽然也面带笑容,心中却隐隐有着担忧。镇国公府的门楣实在太高了,自家女儿会那么容易如愿以偿吗?
钟家夫妻在刑部大牢不但得了郭承嗣的照拂,他还亲自去探望过好几次,与钟瑾川也算相谈甚欢。
钟瑾川夫妻自然不会真认为这位郭大人是脑抽到专门寻大牢里的犯人来聊人生理想。说到底,如此以礼相待,还是看在他们家女儿的面子上。
还有目前居住的这所大宅院,比以前的钟府大了可不是一点半点。他们也不会盲目的自信,就凭钟紫苑卖了几个月的药丸,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和手笔。不过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好,目前还没到挑破的时候,难得糊涂嘛!
团年夜,过年餐,从午后便一直摆到傍晚,菜品像流水一般地上个不停,这还是略减了用度,不然满满当当地摆上几层,只消看上一眼,胃都要给抵满了。
钟家人丁单薄,又没什么架子。于是钟夫人便把几位姑娘都叫上,一起热热闹闹的吃年夜饭,恰好坐了满满的一桌。
几个女孩子爱上了朱婶新学的一道热汤饼,又有汤又有饼还放了肥硕的河虾还有新打的鱼丸,热乎乎的碗面上再撒上一层葱花,只闻那味道便知其鲜美。几个女孩子吃得有滋有味,连桌上的其他珍馐佳肴似乎都看不进眼里了。
钟夫人打量了一眼坐在钟紫苑身边的豆蔻,青黛。豆蔻个头长高了不少,看着也比以前要沉稳内敛些。青黛却消瘦了不少,以前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如今变成了瓜子脸,不过她的身形也如新抽的柳条般,渐渐变得细韧修长。
芳儿比她们的年纪要大上许多,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原本还算保养得宜的一张俏脸,在晋北转了一圈后,却染上了一层风霜,一把乌丝也变得枯黄干涩。虽然今天为了应节,身上也穿了一件崭新的桃红色撒樱花瓣的簇新袄子,却再衬不出以往的俏丽颜色。
二十一岁在现代可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可在这个普遍女子十五六岁就要出嫁的年代,却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芳儿是在一场瘟疫中存活下来的孤女,没有父母兄长为她做主,她自己似乎也没有婚配的想法。钟夫人明里暗里对她提过几次,却都被她岔开了话题,于是就把她生生耽误了下来。
柳嫂子曾悄悄的告诉钟夫人,刚到晋北时。芳儿颜色尚好,于是新东家动了纳她为妾的念头,结果不出意外的被她婉言谢绝了。
有一回东家借着酒劲。将她堵在绣房里想要霸王硬上弓。谁知平素安静娴淑的她,那一刻却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猫,硬是拔了头上的荆钗划伤了新东家的手臂,才得以保全清白。
为此东家大为恼火,就把她丢到了最苦最累的煤窑去挖煤,还减了她的饮食,一天就给两个难以下咽的黑馍和半碗浑水。要不是有柳嫂子夫妻暗中接济着。早活不下去了。所以这么多人里,她吃的苦是最多的,憔悴的也最为严重。
钟紫苑用竹箸拨弄着面前的汤饼。瞥了端正而坐的钟夫人一眼,询问道:“母亲为何不吃,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口味?”
钟夫人笑笑,道:“这年纪大了。东西就不能多吃。不然沉甸甸的压在胃里。就跟石头似的,膈的人难受!”
芳儿忙放下竹箸,道:“知道夫人最近两年胃不好,就怕这年下里吃杂了会积食。我特意在厨房里熬了一壶神曲茶,最是消食解腻的。不如,我去盛一盏来?”
钟夫人点点头,淡淡的道:“去吧!”
“哎!”芳儿忙起身欲走。
一直端着酒杯自斟自饮的钟瑾川,却鬼使神差般的说道:“外面冷。这么热乎乎的出去,小心会受了寒。披上一件斗蓬再去吧!”
“知道了!”淡淡的关心之语。却让芳儿眼睛一亮。连回话的声音都绵软,柔媚了许多。青黛递了一件石青色的羽纱斗篷给她,她飞快的瞥了钟瑾川一眼,才披上斗篷欢欢喜喜的出了门。
钟紫苑无意中瞥见了这一幕,心中一动,不由咬着箸尖看看泰然自若的钟夫人,又瞧瞧继续自斟自饮的钟瑾川,脑海中开始闪过无数的小问号!
钟夫人见她眨着眼眸不解的看来看去,不由微微一笑,顺手夹了一块肥硕的海参放进她的碗里,叮嘱道:“别光顾着吃那些粗食,就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女孩要知道适时进补,才能保持颜色娇好。”
钟紫苑嘻嘻一笑,也依样学样夹了一块海参放进钟夫人的碗里,调皮的道:“如此说来,母亲更应该进补才对。”
钟夫人微微一笑,薄嗔道:“你这孩子,是说母亲老了吗?”
钟紫苑忙丢了竹箸,拿着钟夫人的衣袖,摇呀摇的道:“谁说母亲老了,母亲明明端庄秀丽,面目和善。咱们走出去,要是对不相识的人说你是我姐姐,只怕也有人相信。”说着,她又回首瞧着钟瑾川,眨着眼眸道:“父亲,你说是不是?母亲瞧着哪里像是陪伴了你整整二十五年的样子,明明就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嘛!”
钟瑾川果然放下了酒杯,细细的打量着钟夫人。从她隐现细纹的眉梢眼角,看到她不再纤细的指尖,忍不住唏嘘道:“原来已经整整二十五年了。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着一件绣着雀鸟的青布夹衣。满头乌丝扎成一只麻花辫缠在腰间,身后背着一只竹篓在山崖绝壁上采岩蜂蜜。那灵活,精妙的身手简直让我叹为观止。”
听着钟瑾川的叙述,钟夫人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柔软,满满的全是昔日回忆。她接口道:“那是你还是药铺里的学徒,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褂子,也背了竹篓上山采药。我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傻的人。明明看见我失了手,那蜂巢从崖壁上滚了下去,也不知道躲一躲,竟然被那些失了巢穴的蜜蜂蜇的满头包,还疼晕了过去。”
钟瑾川笑道:“因为那时我一心想着,若是跑了,就没有机会认识你了!所以宁可硬挺着多挨几下蜇也不能跑。谁知到后来还是没有挺住,硬是被蜇昏了过去,多亏你立即下了悬崖来救我。不然我可就惨啰!”
钟紫苑“噗嗤”一笑,道:“原来我这么会爬树,不是天生的,是随了母亲!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钟夫人看着钟瑾川笑而不语,钟瑾川轻咳一声满脸尴尬,看来还真有些钟紫苑不知道的故事。
“说嘛!说嘛!”钟紫苑满心的好奇已被挑起,拉着钟夫人撒娇道。青黛,豆蔻也瞪大了眼睛,等着听故事。
钟夫人拗不过,只得笑着说道:“过了一个月后,我背着新采的岩蜂蜜到集市上去卖!结果一个愣头青冲出来,拉着我的竹篓不让走,非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当时以为碰上了混混想占便宜,心中又气又急,就赏了他两巴掌。最后才知道,原来我还真是他的救命恩人。”
听到这里,钟紫苑满上有些古怪,她偷偷瞅着钟瑾川,道:“莫非这个愣头青就是父亲?”钟瑾川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钟夫人瞥了他一眼,莞尔一笑,道:“除了你父亲还有谁?”钟紫苑回眸瞧着钟瑾川一把青须,长袍玉冠的模样,实在是想不出他愣头青时,是副什么德性。
青黛也举着竹箸,不解道:“夫人不是前一个月才见过老爷吗?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会不认识了?”
钟瑾川见钟夫人笑而不答,于是恼羞成怒道:“还不是那些可恶的蜜蜂,全都叮在你老爷我的脸上。你家夫人看见我时,我整张脸肿的就像是个猪头,她怎么可能还会认得出!”
“啊!哈哈哈。”几个女孩子先是一愕,然后笑得前仰后合。钟紫苑还笑着滚到了钟夫人的怀里,只嚷着肚子疼。
钟夫人一边帮钟紫苑揉着肚子,一边对着钟瑾川薄嗔道:“瞧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什么都敢说,叫女儿笑话了吧!”
钟瑾川嘿嘿一笑,捋着青须道:“无妨,咱们也是关着房门自家说说笑话而已。”
钟夫人微微一笑,还想再说,却一眼瞥见了虚掩的大门处露出一截石青色的斗蓬下摆。她面上一顿,随即提高了嗓门道:“芳儿,怎么不进来?”
“来了!”门外的芳儿慌慌张张的答应了一声,端着一只梅花状的朱漆茶盘走了进来。茶盘里放着一只青瓷盖碗。
她眼神微有躲闪,不敢去瞧钟夫人的面色。只垂眸将青瓷盖碗放在钟夫人面前,轻声道:“夫人,这是神曲茶。”
“嗯!放下吧!”钟夫人淡淡的答道。她伸出手去,刚触及碗壁,随即诧异道:“怎么凉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欢而散
芳儿慌忙道:“许是我端了神曲茶后又回了屋子一趟,耽误了时辰,所以这茶就凉了。要不,我再去热一热吧!”说着话,她又伸手想去端茶盏。
钟夫人淡淡道:“算了,大冷天的就别麻烦了!反正今晚要守岁不会那么早睡,估计也积不了食。”芳儿神情有些讪讪的,她不安的搓了搓手指,还是老实的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钟紫苑嘴角一直含着微笑,见芳儿坐下后,深深盯了她一眼,道:“芳儿姐,这一盏蒸乳酪是你的,快趁热喝了吧,待会凉了就会有股子腥味不好喝了。”
芳儿忙笑道:“青黛不是最爱喝蒸乳酪嘛,还是给她喝吧!”
“谢谢芳儿姐!”恢复吃货本色的青黛眼睛不由一亮,立刻笑眯眯的伸手去端。钟紫苑握着竹箸毫不犹豫的敲到她伸出的爪子上,呵斥道:“你已经喝了你自己那一份,再想贪别人的,小心你好容易显出的腰身又胖回去。”
听到胖这个字,青黛立刻收回了爪子,她咬着唇瞥着那盏雪白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蒸乳酪,恋恋不舍的道:“那我还是不要了。”
芳儿瞧着她那满脸痛苦纠结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道:“一碗蒸乳酪罢了,能胖到哪里去,最多待会少吃点果子就行了!”
青黛闻言肚子里的馋虫又开始蠢蠢欲动,豆蔻却暗地里拉了她一把。青黛和豆蔻之间早就培养的默契无比,她立刻从蒸乳酪的诱惑中清醒过来。也察觉到了桌上气氛的微妙。于是她讪笑着,道:“谢谢芳儿姐,你还是自己吃吧!我还想留着肚子待会吃果子呢!”
钟紫苑微微一笑。也意有所指的道:“芳儿姐,你也不必谦让了。这蒸乳酪是朱婶数着人头蒸的,该你的自然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只怕争也争不来。”说完,她又瞥了钟瑾川一眼。
钟瑾川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他轻咳一声,也没有说话。只夹了一块兔子肉在嘴里慢慢嚼了。钟夫人莞尔一笑,提起手边的乌银桃花酒壶亲自为他满上。钟瑾川看着她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芳儿眼圈一红。她立刻低下头,咬着唇,喃喃道:“谢谢小姐,有这盏蒸乳酪就极好了。我没想争什么。”她持起调羹舀起乳酪吃了。只是她吃的极慢,雪白滑腻的乳酪在她嘴里似乎如苦药般难以下咽。
不小心瞧见了芳儿指缝中还隐隐残留的煤渣痕迹,钟紫苑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是瞬间她又硬起了心肠。
人总是有自私的一面,她心中也有一个底线,就是谁也不能扰了父亲,母亲平稳安逸的生活,就算是相伴了**年的芳儿也不行。
芳儿彻底安静了下来。好在青黛,豆蔻是闹腾惯了的。席面上倒是没有静寂下来,依然说说笑笑的非常热闹。
窗外不时冒出火树银花,钟紫苑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她起身踱步到窗边,一丛烟花正不知道从哪里冲了起来,升至半空才陡然爆开,有如仙女散开的七色花瓣,在夜空中闪耀,美丽极了。她不由兴致勃勃的提议道:“要不咱们也放烟火玩吧!”
“好呀!好呀!”她的提议总是会得到青黛,豆蔻无条件的拥戴。钟夫人笑眯眯的道:“去吧!都披上斗篷,再叫上柳嫂子,朱婶,福伯他们一起。仔细着烟火,别冻着烫着就行。”
“好咧!”钟紫苑兴高采烈的带着豆蔻,青黛热闹闹的要出门。临出门前,她忽然回头望向垂着眼眸没有动弹的芳儿,疑惑道:“芳儿姐姐不与我们一起去吗?”
芳儿忙抬起脸颊,挤出笑容道:“你们去玩吧!我不去了。添些炭火,收拾收拾桌子,把该热的再热一热。等你们回来,又可以吃上热乎的。”
钟夫人望着面露犹疑的钟紫苑,忍不住莞尔一笑,催促道:“小孩家家的,瞎操什么心,快玩你的去吧!”
既然钟夫人亲自发了话,钟紫苑也不好再继续纠结,于是带着豆蔻,青黛呼呼喝喝的出了门,到院子里去放烟火。
年前,郭承嗣早就让荣喜给她送来了许许多多的花炮。豆蔻,青黛叫上柳嫂子他们一起,兴致勃勃的将这些大大小小的花炮搬出来,在院子里团团放了一圈。然后一人拿着一根火捻子去点那露在外面长长的引线。
“嘭”的几声巨响,烟花腾空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怒然绽放,有的如金菊怒放、牡丹盛开;有的如彩蝶翩跹、巨龙腾飞;有的如火树烂漫、虹彩狂舞。夜空被妆点的宛如姹紫嫣红的百花园,美丽、婀娜,妖饶多姿。原本漆黑的夜晚,也被刹那的光辉照射得如同白昼。
钟紫苑亲手放了几个后,便收了火捻子,站在廊下微笑着看青黛,豆蔻她们玩耍嬉闹。在缤纷烟火的映衬下,她们欢笑着的脸庞格外的娇美,唇红齿白,就像初春枝头绽放的樱花。
钟紫苑这才惊觉,原来伴随在自己身边多年,亦仆亦友亦妹的俩人,已经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逐渐现出少女精致的轮廓。
钟紫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目光投向绚丽而遥远的天际,喃喃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她正仰着头望着夜空发愣的时候,耳边却传来豆蔻捉狭的说话声,就见她摇头晃脑道:“这首青玉案我听过,后面应该是......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小姐,你这是犯相思了吧!”
“臭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钟紫苑恼羞成怒,跺着脚就去抓豆蔻。几个姑娘顿时又笑闹做一团。不知什么地方却隐隐传来一阵优美的箫声,伴着烟花的轰鸣虽然不是非常清晰,却也呜呜咽咽,清越而悠长。
钟紫苑忙道:“别闹了,你们听......”她站在廊下仔细侧耳倾听着,青黛。豆蔻也安静的聚拢到她身边。那箫声渐渐变得缥缈空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渺渺,不绝于缕......
待一曲毕后,青黛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调皮的吐吐舌头。道:“真想瞧瞧。究竟是谁吹出如此动听的靡靡之音。”
钟紫苑却摇头道:“如此委婉动听的箫声,咱们能偶得一曲便是难得的机缘。要是非去弄清是谁吹的,反倒是不美了。”
“为什么?”青黛不解的问道。
钟紫苑笑眯眯的道:“这么说吧!你下馆子的时候,吃到你最喜欢的一道香酥鸭,那滋味,皮酥肉嫩,咬上一口,满嘴流油。于是你就想要弄清楚这么好吃的香酥鸭究竟是哪位庖丁做出来的。结果跑到厨房一看。却发现那位庖丁长的又黑又胖,说不定还有口臭黄牙。黑黑的鼻毛还露到鼻孔外面。到哪时,你会如何?”
青黛光想着就浑身一激灵,然后万分嫌弃的道:“估计我连鸭子都不会再想吃,就直接跑了。”
钟紫苑忍着笑意,点头道:“所以,就是同理呀!”
“什么呀!”青黛联想到一位长的又黑又胖,露着黑鼻毛,还有口臭黄牙的公子,却无比风雅的冒着风雪吹着洞箫的情形,浑身就是一阵恶寒。那空灵箫声带来的美妙意境,瞬间就消失殆尽。青黛不由跺着脚娇嗔道:“小姐,你是故意的......”
放完了烟花,又笑闹了一阵后,原本吃撑的肚皮似乎也消下去了些,于是几人又乐呵呵的回了暖阁。才踏进门,却冷不防瞧见芳儿正跪在钟夫人的面前,泪流满面的诉说着什么。而钟瑾川就坐钟夫人的身边,他的目光专注的投在芳儿身上,露出强烈的不舍之意。
钟紫苑一愣,而后用轻快的口吻说道:“芳儿姐姐这么早就拜年了?还没到时候呢!”
钟夫人飞快的擦拭了一下眼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道:“这么快放完烟花了?快来暖暖手。”
“母亲,你眼睛怎么了?”钟紫苑见到钟夫人擦拭眼角的动作,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怒火便窜了上来。她猛的回头,怒视着芳儿,脆生生的道:“芳儿姐姐,咱们钟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大年三十晚上要来惹我母亲难过?”
芳儿涨红了脸,抬眸却见她容貌清贵,气质雍容,脸上暗藏的讥讽让原本就心怀愧疚的芳儿越发无地自容。她蠕动着嘴唇,嗫嚅道:“小姐,我,我没有......”
钟紫苑却步步紧逼道:“你没有?那好端端的,我母亲为何会哭泣?”
钟瑾川见状,忙开口道:“紫苑,别胡闹,你误会了......”
“误会,何来误会?难道我的眼睛是瞎了不成。”此刻的钟紫苑就像是只刺猬,口不择言道:“还是父亲,宁愿我瞎了眼睛......”
“你!”钟紫苑的胡搅蛮缠让钟瑾川大动肝火,他猛地扬起巴掌,却被钟钟夫人一把拽住。钟夫人涩着眼睛,怒视着钟瑾川道:“我的女儿,你敢动一个手指头?”
“你......真是慈母多败儿。”钟瑾川悻悻的收回了手,一甩袖子出了暖阁。
芳儿被吓坏了,待钟瑾川走后,怯怯的抬眼瞧向钟夫人,嗫嚅道:“夫人,我......”
钟夫人抚着额头,不耐烦的道:“容我想想,你先回屋去吧!”芳儿素来面薄,她已经感觉到了身后的青黛,豆蔻看向自己的目光,暗藏着不满和恼怒。她羞愧的满面通红,终于掩面退了出去。
看着芳儿踉踉跄跄的出了暖阁,钟紫苑忍不住恼怒道:“素日里还以为她是老实的,原来也是扮猪吃老虎。”
钟夫人原本心情郁闷,见她一脸愤愤,还是温和的劝解道:“紫苑,你方才性子太急了。哪有三十晚上咒自己瞎眼睛的,也难怪你父亲会着急上火。”
钟紫苑眼角通红,一梗脖子道:“难道三十晚上挨一巴掌,兆头就很好吗?父亲可从未有过想打我的念头,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他要不说清楚,我就不会理他。”
“傻孩子。”钟夫人将她搂入怀中,道:“方才你真的是误会了,芳儿是在与我们辞别呢!她想明天就走,我想起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难免心中感到难过,就红了眼睛。偏偏你这个丫头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来。芳儿本就面薄,这下更留不住她了。”
“什么,芳儿要走?”钟紫苑面上一滞,先前骂人的气势立刻泄去了一大半。她扭着手指,不安的道:“好端端的,她为何要走?”
钟夫人忍不住戳着她的额角,教训道:“你呀!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瞎闹腾,先前在桌面上说的话都那么露骨了,但凡还有些自尊心的,都会待不下去。”
钟紫苑捂着额角,不服气的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哪里露骨了?”顿了顿,她又小心翼翼道:“我记得您以前说过,芳儿姐姐在这世上再无旁的亲人。明儿又是年初一,所有的码头,渡口,驿站都歇业休息,她能去哪里呀?”
钟夫人面上也露出一丝犹疑,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她垂下眼眸,看着芳儿遗留在地上的青皮包袱,喃喃道:“我真的不知道......”
青黛瞧见了地上的包袱,诧异道:“这是什么?”她上前捡起,放在桌上打开一瞧,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几双新做的绣鞋。齐整的针脚,厚厚的鞋底,鞋面上还精心绣着喜鹊闹春还有富贵花开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十二分心思的。
豆蔻惊讶道:“这些绣鞋怎么一只大一只小呀?该不是做坏的吧!”
“没坏,这是芳儿为我做的。”钟夫人取了一双在手里细细的摩挲着,不用试她都知道,这双绣鞋一定非常舒适,非常合脚。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钟夫人的脚天生的一只大一只小,虽然不是很明显,却只有芳儿一人注意到了。芳儿在钟家的这些年,就把钟夫人的绣鞋全都包了。做的多了,她甚至连量都不用量,拿起剪子随手一剪,做出的绣鞋就像是刚从钟夫人脚上取下来的一般。
如今再看着这堆绣鞋,钟夫人不禁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纳妾
钟紫苑的心情也平复了下来,她倚在钟夫人的膝头,好奇的道:“母亲,你与我说说芳儿姐姐的事吧!”
钟夫人顺手将垂落在她腮边的几缕青丝拂到她的耳后,然后温和道:“你想知道她什么事?”
钟紫苑眨着眼眸想了想,道:“比如她是怎么到咱们家来的,她的亲人又是怎么死的?我瞧她长的白净娟丽,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吧!”
钟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想起问这些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说嘛!说嘛!女儿想听......”钟夫人一向拿钟紫苑的撒娇没辙,于是她想了想,说道:“芳儿以前其实也算是家境殷实......”
其实芳儿的故事很简单,和春妮有几分相似。她家在运河边的一个小县城里,经营着一家绸缎庄,日子过的也算殷实。没想到那年夏天连着大半个月的暴雨,导致运河水位大涨,最后河堤坝迸裂洪水瞬间就将这个小县城的一切都给冲毁了。
当时芳儿和她的家人因为家里的地势较高,倒是逃出了洪水的冲击。可是小县城里却有一大半的人没有逃脱,待到洪水退后,留下了一片废墟还有七零八落的尸体。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可惜幸存下来的人并没有这个意识,在随后的连日暴晒中,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发臭,终于成为瘟疫的源头。
没有被洪水淹死的人。最后却在爆发的瘟疫中死去了一大半。官府怕瘟疫会流传出去,甚至派兵将整个县城给封闭起来只准进不准出。
随后就很老套了,钟瑾川还有其他几位长安城的大夫。在太医院的牵头下带着大批药材进入了疫区,芳儿的家人这次也能幸运的逃脱瘟疫的施虐,只留下她一个孤女在世上苦苦挣扎。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被钟瑾川发现,才逃过一劫,并跟随他进了钟家。
听钟夫人说完,钟紫苑心里一直闷闷的,半响没有言语。其实她也猜到了芳儿的身世必定是个悲惨的故事。可是如今知道了又如何?她再可怜也不可能让母亲把父亲让给她,最多她要走时多给些银两,让她能够不愁吃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就罢了!钟紫苑想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钟夫人却悄悄的推了她一把,好言好语道:“你方才误会了你父亲。是不是该去道个歉。这大节下的别闹的心里不痛快。”
误会吗?钟紫苑不以为然,先前那一瞥,她分明瞧见了父亲眼里流露出的情感明明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虽然不灼热,却有着疼惜和怜悯。一个女人要是有了男人的疼惜和怜悯,也能平平稳稳的过一辈子。
不过父亲终究是父亲,可不能往外推,还是要拉回来才行。钟紫苑一拍脑袋立刻跳了起来。道:“我去瞧瞧!”然后又不忘对青黛,豆蔻交代道:“你们俩就在这里陪着夫人。”
此刻院子里静悄悄的。屋檐下的大红灯笼照在台阶旁盛开的粉色山茶花上,那粉色的花朵都平添了几分明媚娇艳。钟紫苑调皮的凑近闻了闻那清冽的花香,然后拢了拢肩头的蜜合色嵌银丝暗花羽纱斗篷,蹦蹦跳跳的下了台阶。
不出意外,钟瑾川一个人躲在了书房里。钟紫苑站在门口细细的打量着他,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悄悄的爬上了皱纹,下颌处还留着三寸青须。可他眉目清隽,因为保养得宜乌黑的头发居然没有一丝白发。身上穿了件墨绿色菖蒲纹的直缀长袄,领口处还缀着一圈玄色狐皮。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清雅中透着几分矜贵还有稳重,难怪会让芳儿如此沉迷。
此刻钟瑾川站在书案前,面前的案面上铺着几张剪裁好的红纸。他微弯着腰,手里持着一只蘸满墨汁的狼毫笔,正认真的写着什么。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腹处于钟紫苑一样,也带着一层薄茧,却依然如玉竹般挺拔。
听到开门声,钟瑾川依然没有分神,待一个圆润漂亮的春字在他UU小说蜿蜒而出后,他才直起腰身,搁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望着钟紫苑笑道:“臭丫头,不生气了?”
钟紫苑悄悄的吐了吐舌尖,理直气壮道:“我才没这么小气呢!”她慢慢踱到书案边,伸长脖子仔细看着,喃喃道:“平安即是福,和乐便为春。”她不由啧啧道:“原来父亲是躲在这里用功写春联,可这幅春联也太浅显了些吧!”
钟瑾川瞥了她一眼,捏起那张红纸,小心的吹干上面的墨迹,道:“虽然浅显,却是至理之言。”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讪讪的道:“原来我不小气,父亲却小气了,还在为暖阁里的事生气呢?”
钟瑾川抬起眼眸,见她睁着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不由无奈的摇摇头,笑道:“古灵精怪的丫头。”
钟紫苑嘻嘻一笑,拉着他的手臂,摇呀摇的道:“父亲既然不生气了,咱们一起回暖阁去陪着母亲守岁吧!”
钟瑾川呵呵一笑,抚着青须道:“咱们把春联贴上后,就去暖阁陪你母亲守岁。”
“好咧!”钟紫苑脆生生的笑着答应了。
待到钟紫苑与钟瑾川贴好新写的春联再回到暖阁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暖阁里的酒席已经撤下,重新摆了一桌糕点,果子还有茶水,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个热闹喧嚣的夜晚很快过去了。
熬到五更天时,就算是迎来了崭新的一年。几个丫头恭恭敬敬磕了头,还得了钟夫人打发的压岁钱。个个皆是喜笑颜开。只有芳儿躲在房间里借口要睡了没有出来,她那一份最后还是青黛代替她领的。
第二天早晨,图个开门大吉。柳大哥还有福伯先放了几挂爆竹。“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真正是个“满堂红”。
守了一夜,钟夫人已是倦极,稍稍洗漱后便打算回房睡个回笼觉。钟紫苑也跑了进来,她卸去头上的钗环发髻,披散着长发。手脚并用的往床上爬:“母亲,我想和你一起睡!”
“跟个猴儿似的,还没长大呢?”钟夫人话虽这么说。却依然呵呵笑着掀开被子的一角,让钟紫苑跟个泥鳅似的钻了进来,然后用被子裹紧了搂在怀里。
钟紫苑很久没有和母亲睡一个被窝了,甚为怀念。她埋在钟夫人怀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闻到那好闻的玉兰花香。她面上不由露出一丝陶醉。
钟夫人轻轻拍着钟紫苑的背脊,明亮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她忽然开口问道:“紫苑,还记得你大哥吗?”
钟紫苑心头一跳,因为困顿微眯着的眼眸瞬间睁开,她点点头道:“记得。”
没错,钟紫苑还有一个比她大七岁的大哥,五岁能背整本的千金方。七岁能辨认几百钟草药,十岁就能为人诊脉开方。他简直是钟家人的骄傲。
钟紫苑甚至怀疑他是与自己一样的穿越者,带着上辈子的记忆,才会这么早慧。可惜还没等到她证实,大哥在十二岁那年,却被一场极为普通的风寒夺去了生命。
钟紫苑当时只有五岁,虽然心智成熟,可外表上还是梳着羊角髻的稚儿。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初起时是普通风寒,却仗着年轻没有好好休养,风寒逐渐发展成肺炎,然后是重症肺炎。
在这个时代,重症肺炎几乎就是绝症。大哥就算顶着小神童的光环,依然没能逃脱死神狰狞的爪牙,他一直高热不退,最后还是一命呼呼。
钟夫人一度悲伤过度导致卧床不起,几欲随他而去。还是当时只有五岁的钟紫苑日日端着药碗在她床边一声声呼唤着母亲,才把她唤了回来。可自此以后,钟家人再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逝去的大哥。
现在听钟夫人自己提了起来,钟紫苑眼皮直跳,心中有丝不好的预感。果然钟夫人一边轻抚着她的墨发,一边呢喃道:“要是你大哥还在,今年也该二十有三,足够撑起咱们钟家的门楣了,你今后就算是嫁入镇国宫府,也能有人撑腰,不会叫人小觑了去。或者你有一个姐妹也好,好歹也能互相走动,碰上什么事也能有商有量。”
钟紫苑忙撒娇道:“母亲说什么呢?你和父亲不一样能为我撑腰嘛。”
钟夫人苦笑道:“父亲,母亲都已经老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之事,怎能伴你长久?原本我们没有早早为你定下婚约,是想着要招女婿上门的,这样能将你留在眼前,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谁知你却入了那武显将军的眼,这镇国公府岂是那么好进的?就算武显将军坚持,你嫁了进去,如果没有娘家人帮衬着,日子只怕也会难熬。”
钟紫苑眨眨眼,不解的道:“母亲,您究竟想说什么?”
钟夫人斟酌着,慢慢道:“母亲想着,你该有弟弟妹妹的。这样钟家才不会倒,你也永远能有娘家人撑腰。”
钟紫苑眼睛一亮,惊喜的道:“母亲,你要为我生弟弟妹妹吗?”
钟夫人苦笑道:“又混说呢!母亲这么大年纪,哪里还能生的出来。”顿了顿,她又艰难的道:“我想为你父亲纳一房妾,人我都看好了,就是芳儿。芳儿几乎是在我眼前长大的,性子,相貌,品行都没的说。再加上她以前也念过几天书,与你父亲也说的上话。她与你也亲近,以后要是能有一男半女的,对你来说也是个帮衬......”
“母亲说笑呢!”钟紫苑突兀的开口,打断了钟夫人的话,她不客气的道:“就算我能嫁进镇国公府,芳儿姐姐给父亲做了妾侍,她还如愿的生下了孩子。可是过了年我就十七了,她生下孩子却起码要在一年后。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算她头胎生的是儿子,待到他长大能支撑钟家的门楣起码是二十年以后的事,到那时我却已经年近四十。
而且这个孩子还要有大哥那样惊世绝艳的才华,不然他就算到了二十,面对庞大的镇国公府时只怕也只能唯唯若若,他又怎么为我撑腰?母亲,我真的不需要你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受委屈!”
钟夫人却淡然的笑了,她薄嗔道:“傻孩子,母亲怎么会委屈?你看看那些手上有几个银子的男人,谁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堆,还成天要在风月场所里吃喝玩乐?也就是你父亲,守着我一人过了这么些年,母亲真的知足了。”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不管再大年纪,如果没有娘家人,就等于是无根的浮萍,只需轻轻一吹,就得随风飘零。所以说,哪怕是不顶事的娘家人,也是好的。”
钟紫苑也知道这里的风气,男子纳妾,狎妓,真是理所当然之事,像父亲这样洁身自好的,可以说是其他人眼中的异类。
可她上辈子受了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教育这么久,还真是对这个普遍的社会风气接受不了。何况,钟瑾川自己也没有露出要纳妾的意思,所以她还是努力想要劝钟夫人打消这个念头。
钟夫人根本不等她开口,又继续说道:“何况我不能这么自私,让钟家就这么断在我手里。”
钟紫苑一滞,彻底无语了。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钟瑾川夫妻想要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这样生下的孩子还是姓钟的,勉强也不算断了香火。
可她现在已经和郭承嗣定下了终身。她可不认为这位未来的镇国公府继承人会让自己的孩子随母亲姓钟。就算他肯,镇国公府里其他的人也不会肯。这么一来,钟家的香火可就算是彻底的断了。
这个罪名钟紫苑担不起,钟夫人担不起,就连钟瑾川也一样担不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寻死
难道自己的幸福是要建立在母亲的伤口上吗?钟紫苑心里有些迷茫。随即她一甩头,无比坚定的说道:“母亲,您听我一句,父亲既然从来没有提过纳妾之事,证明他心中一直顾着你,顾着你们之间的情感,也顾着咱们这个小家。如果您却冒冒失失的提出让他纳妾,岂不是伤了父亲这份难得的心意!”
钟夫人抚着她脑袋的手顿时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钟紫苑见状,心中一喜,于是再接再厉道:“我想要弟弟妹妹,可必须是您生的我才会认,其他的与我一概没有关系。而且您才四十出头而已,又一向保养得宜,哪里就一定不能生了?”
钟夫人闻言,脸颊不由飞上一抹霞红。钟紫苑嘻嘻一笑,又卖力的鼓吹道:“您忘了咱们家那桃花养颜丸了?它会卖的这么好,是因为它不但是美容圣品,还有活血暖宫的奇效。那李秀才家的娘子先前因为滑胎落了个淋漓不尽的毛病,也有大夫说她以后子嗣艰难。可她吃了我的桃花养颜丸后,这不也怀上了。您要是肯好好吃上几个月,一定能为我生个弟弟或是妹妹的!”
钟紫苑这番话也不算全是安慰,钟夫人才四十出头,在这个平均寿命极短的时代,的确是算年纪偏大了。可要是在现代,四十岁的女人却依然活的绚丽多彩,生孩子更不在话下。钟紫苑坚信,只要好好调理,母亲定能生下自己的孩子。而不需要委曲求全让出父亲。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管的也太宽了些。说了这么一筐子的话也不嫌口渴。快些睡吧!”钟夫人面上微红,嘴上虽然薄嗔着,心里却开始暗暗合计起钟紫苑的话来,自己的相公能不让出去自然是最好。
钟紫苑知道自己已经暂时打消了母亲让父亲纳妾的念头,她悄悄的吐吐舌尖,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眸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钟紫苑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下午,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觉屋里静悄悄的。稀薄的日光透过那朱漆海棠形窗棂被分割成一束一束的,明晃晃的投在屋内光洁如镜的青石地面上。依稀还可以瞧见光束里那细细的,四处飘扬着的尘埃。窗下一张高几上。一盆娇艳的山茶花正肆意的张开枝叶,沐浴着这难得的日光,一切显得如此静谧如画。
钟紫苑眯着惺忪的眼睛顺手摸了摸身边,已经空了的玫瑰红绣着大朵蔷薇花的被褥里还带着淡淡的余温。看来母亲也起身不久。她收回手。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才大声问道:“谁在外面?”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青黛探头进来,疑惑道:“小姐醒来了?”
钟紫苑坐起身,撩开丁香色的纱帐,调侃道:“不是你家小姐醒来了,这屋里还有谁能和你说话?”青黛悄悄吐吐舌头。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开始帮着钟紫苑穿衣梳妆。
坐在妆台前。青黛细心的为她梳理着长发,钟紫苑无聊的抓着一只珍珠簪子在手里把玩着,顺嘴问道:“老爷,夫人在干什么呢?”
青黛满肚子的话正憋的慌,听钟紫苑自己问起,忙说道:“芳儿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走了,老爷和柳大哥,福伯都上街去寻了。临走前老爷还和夫人置了气,夫人此刻正一个人待在暖阁呢!她还不许咱们进去伺候,也不让咱们叫醒你。”
“你怎么不早说!”钟紫苑心中一惊,立刻摔下那根珍珠簪子,起身就往屋外奔去。青黛跟在后面跺着脚,急道:“小姐,你的发髻还没弄好呢......”
当钟紫苑半披着长发闯进暖阁时,钟夫人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独自黯然神伤,反而侧身坐在榻上,专注的打理着面前的山茶花。她手边的乌木蟠兽小几上还搁着一把剪子,还有一堆被剪下来的枝叶。只是瞧那些枝叶中还藏着不少被剪坏的花骨朵儿,就知道她的内心其实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
承蒙朱斐所赐,如今满钟府里四处都是盛开的山茶花,用来观赏也好,用来平复心情也好,用来出气也好,都是最佳选择。要是让朱斐知道了,以他那小气性子,也不知会不会生气呢?
钟紫苑脚步一顿,面上讪讪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倒是钟夫人抬眸看向她,温和的笑道:“怎么咋咋呼呼的,连头发都没梳好就跑来了?”
钟紫苑愣愣的看向她的眼睛,不知是因为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被伤了心。钟夫人的眼皮显得有些浮肿,往日明净柔和的眼神此刻却透着疲惫黯淡,眉梢眼角那些细细的纹路,似乎也变深了几分。
钟紫苑心中暗叹,原本对芳儿的那丝怜悯,已经悄然变成了怨怼。她移步过去挨着钟夫人坐下,将头依在钟夫人的肩头,却静静的没有说话。
钟夫人倒是莞尔一笑,她坦然道:“芳儿是趁着大家都打瞌睡的时候,悄悄走的。走时什么都没拿,斗篷也没有披,就连年前赏给她的那五两银子也依然搁在箱子里。你父亲只是担心她会想不开,所以心中着急,就与我争执了几句,你不用多想。”
钟紫苑静默半响,淡漠道:“不管父亲能不能将芳儿找回来,她都不能留在咱们家里了。以后就算母亲想要为父亲纳妾,也绝不能纳她。”她的声音清冽冷酷,带着以往所没有的残忍。
钟夫人诧异的看着她,道:“这是为何?”
钟紫苑眼睛微眯,琥珀色的眼眸中透出锐利的光芒。她直起身子,看着钟夫人,异常认真的说道:“因为她不但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还开始耍起了手段。而父亲一心怜她脆弱无依。只怕很容易上当。如果我没有猜错,父亲这一趟是一定能把她找回来的。”这回轮到钟夫人看着钟紫苑发愣了。
像是为了印证钟紫苑的预言,到了黄昏的时候。福伯他们果然将芳儿找到并带回来了,只是芳儿是被钟瑾川抱进来的,闻讯匆忙赶来的钟夫人还有钟紫苑,只来的极看见钟瑾川挺拔焦急的背影,还有他臂间芳儿披散而下湿漉漉的发丝。
钟瑾川发髻凌乱,身上的棉袍已经全都湿透了,一路走一路不停的滴水。他没有注意到紧随在后的钟夫人。只提起嗓门大声吩咐道:“朱婶,柳大嫂,你们去烧一大锅热水。再熬一碗浓浓的葱白姜汤来。青黛,豆蔻,你们俩快随我来帮忙!”
他的声音因为焦灼,显得有些尖厉刺耳。众人得了他的吩咐也忙碌起来。钟夫人脚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最后还是默默的疾步跟了上去。
钟紫苑眉头紧蹙,她放缓了脚步,远远落在了后头。待到钟瑾川抱着芳儿穿过月亮门进了内院后,她立刻转身往厨房奔去。
柳大嫂子往火塘里扔了几根粗大的树枝还有稻草,然后拿起吹火棍,鼓起腮帮子使劲的往里吹着气,原本半阴的火苗猛地一下窜了起来。红通通的火苗开始肆意舔舐着那口巨大的铁锅锅底。
柳大哥抬起木桶将刚从井里打上的还带着冰渣的井水,一股脑全倒进了烧红的铁锅里。就听出“嗤”的一声响后,没了声息。
朱婶也洗了几块生姜还有一把葱白,开始在案板上叮叮当当的快速切了起来。她嘴里还不忘碎碎的念叨道:“芳儿这个死妞子,怎么做这样的傻事。当初在晋北时那么难熬也没见她去寻死,如今好不容易回了长安城,日子过好了,她却想起去寻死。还选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呸,呸,呸,也不嫌忌讳!”
柳大哥放下水桶挨近火塘边,脱了身上湿漉漉的棉服。让那通红的火苗炙烤着自己冰冷的身躯。他一边绞着棉服上残留的水渍,一边满脸庆幸的道:“可不是嘛!幸好咱们去的及时,当时她整个身子都浸在河水里,只有河面上还飘着一缕头发。只消晚一步,她就一命呜呼了。”
柳大嫂,朱婶听了不由连连惊叹。钟紫苑原本站在厨房门口,柳大哥的话她只听了个大概,她皱皱眉索性迈腿走了进去。倒把朱婶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这厨房里乱糟糟的,小心弄脏了你的新裙子。”
钟紫苑没有理会朱婶,只看着柳大哥认真的问道:“把你们找到芳儿的情形,还有经过,认真说给我听听。”
厨房里这几人都和芳儿在晋北经历过生死,自然有着不一般的情义。见钟紫苑似乎面有不善,柳大哥心中不由有些犹疑,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柳大嫂。
好在柳大嫂的脑子并不糊涂,她忙跺着脚道:“小姐让你说,你还不赶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柳大哥这才吭吭哧哧的说了起来。
原来钟瑾川,福伯,柳大哥出了门后,曾经驾着马车漫无目的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都聚在家里团圆,街道上倒是十分冷清,那些铺面,酒楼,驿站之类的,也全都紧闭着大门。坐在马车上一眼望去倒是极为便利。
三个男人本就心粗,找了半天没找到人后,三人一合计才想起往运河边上去。毕竟那河面上没加上盖子,要是她真想寻死,这奔腾不休的运河倒不失为极快也极为方便的寻死场所。
果然在运河边没走多远,柳大哥一眼就看见了芳儿那双桃红色的绣鞋整齐的摆在岸边的草地上,再一看,不远的河面上还漂浮着一缕头发。三个大男人顿时慌了手脚,钟瑾川和柳大哥连衣服都顾不得脱了,立即下水去摸。好在芳儿个子娇小,对她来说灭顶的水位,却只淹到了钟瑾川和柳大哥的肩头。于是两人同心合力,将芳儿从水里抬了出来。
听完柳大哥的叙述,朱婶唏嘘不已,只喃喃骂傻丫头,怎么真跑出去做傻事。钟紫苑却冷冷一笑,意有所指道:“傻?哼,她倒是不傻!”钟紫苑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待到钟紫苑走后,柳大哥才挠着脑袋不解的说道:“芳儿大年下的跑去投河自尽,已经是够可怜了。我怎么瞧着小姐还对芳儿很不满呀!”
柳嫂子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他脑袋一下,恨恨道:“你就傻吧!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朱婶忙伸长了脖子,心急的说道:“什么事呀?你快跟我说说!”
柳嫂子贴近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朱婶即刻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低叫道:“芳儿这个死丫头,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思,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难怪小姐脸色会那么难看了!”
“可不是嘛!”柳嫂子面露焦虑,道:“只是她今天破釜沉舟的闹了这一出,以后还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钟紫苑一路寻思着,来到了芳儿居住的偏房外。深吸一口气后,她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屋里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忙乱,角落里两个烧的极旺的黄铜炭盆,烘的这间不大的屋子温暖如春。
钟夫人正坐在长塌上,无力的揉着额头。她手边有一张崭新的炕桌,桌上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绒花,头绳,荷包,胭脂之类的。中间还夹杂着小半瓶淡黄色的桂花油,被那炭盆的热气一熏,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桂花的馥郁芬芳。
钟紫苑神情一下变得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这瓶桂花油似乎还是自己买给芳儿的。记得还是卖头油的小贩说,这桂花油抹了能滋养头皮,还能让枯黄的头发重新变得丰盈乌青。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这瓶桂花油已经被用去了大半,难怪最近芳儿身上总是带着浓郁的桂花香。走了片刻神,钟紫苑才重新拉回思绪,将眸光投向躺在榻上的芳儿身上。
芳儿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上盖着一件蓝底碎花的厚棉被,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处于昏迷中,眼睑下还带着两弯半圆形的淡青色痕迹。许是先前被冻的狠了,此刻她的面色十分难看,薄薄的嘴唇还透着一抹狼狈的青紫。
青黛拿着一块大帕子正在细细的绞着她湿漉漉的长发,豆蔻则抱起地上换下的湿衣服准备出门。钟紫苑却淡淡的开口了:“豆蔻,除了父亲的这件斗篷,其余的全都扔了,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哭诉
这个“脏”字几乎从她的牙缝中迸出来的,带着森然冷意,还有无尽的轻蔑。豆蔻一愣,随即脆生生的回道:“是!”
钟紫苑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芳儿的身上,直到看见她的眉心极轻微的跳了一下,钟紫苑面上才露出讥讽的笑容。
她没有理会床上的芳儿,而是走到钟夫人身边,细声细气道:“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钟夫人心中有气,却不好在钟紫苑表现出来,只勉强笑道:“没什么,许是没休息好头有些疼。你快去看看芳儿,怎么折腾半天了还没醒?”
钟紫苑心中冷笑,她哪里是没醒,分明是扮柔弱想要钟夫人内疚,钟瑾川怜惜。钟紫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没关系,青黛,你去把我的药箱拿来,我亲自为芳儿姐扎几针,她就会醒了!”
青黛信以为真,忙说道:“那我这就去拿!”
芳儿眉心一跳,却依然没有动弹。青黛很快取来了药箱,钟紫苑见芳儿依然直挺挺的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她装腔作势,钟紫苑心中不由一阵腻烦,索性真抽出了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对准芳儿的人中扎了下去。
“哎呦”芳儿冷不防痛呼出声,眼见装不下去了她只得慢慢睁开了眼眸。却瞧见钟紫苑亭亭玉立的站在床边,一双澄净的眸子里清亮之极,似乎能洞察一切。手里的银针还闪着刺目的寒光。她心头一跳,黯淡的双眸随即蒙上了一层水雾。哑着嗓子期期艾艾道:“小......小姐,我为何在此?”
钟紫苑心头火起,她扔了手里的银针。没好气的道:“芳儿姐,这话倒是我想问你的。我钟家究竟有哪里对不住你,这大节下的,你要把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给唱齐全了?”
“我,我......”芳儿一时无地自容。恰在这时,钟瑾川换了一身干爽袍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他。芳儿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猛地掀开身上的棉被,连滚带爬的下了床榻跪在钟瑾川面前,连连磕头道:“老爷。求求你,让我走吧!我实在没脸待在这里了......”
成串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淌出来,神情悲戚无比。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肩头窄窄的。从上而下隐隐可以看见她凹下去的锁骨。小鸟一般瘦弱的身子因为抽泣而不断的颤抖着。就像是孤独无助的孩子,真是楚楚可怜。
钟瑾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冒出强烈的不忍。他弯腰扶住她的手臂,温和安慰道:“好了,别说傻话,你从十二岁起就进了咱们钟家的大门,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快回去躺下,身子要紧!”
钟紫苑站在钟瑾川身后眼巴巴的看着。只气的满脸通红。芳儿搭着钟瑾川的手慢慢站起身,她怯怯抬起眼眸。恰好瞥见钟紫苑冒火的眸子,立刻如见了猫的老鼠般飞快的垂下了脑袋。
青黛机灵,不等钟紫苑吩咐,上前强行挤开钟瑾川,扶住芳儿的胳膊将她拖回了床上。一边用棉被将她单薄羸弱的身子牢牢裹住,一边还不忘数落道:“我说芳儿姐姐,好歹你比我多吃了几年饭,怎么还这么矫情?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想走,这大节下的又是天寒地冻,你能走到哪去?不是白白害咱们担心嘛!
我说你就消停一会,别给老爷夫人惹事了。待过了节,春暖花开,路上又解了冻,天南地北的你又哪里去不得?相信到时夫人,小姐,也绝不会吝啬你那点路费银子。”
芳儿面上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燥的。钟紫苑忙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好青黛,关键时候真是给力。
这时帘子轻轻一响,柳大嫂端着一只黑漆托盘进来了。上面有几个碗碟。她把东西端到床边,道:“老爷,葱白姜汤熬好了,您也趁热喝一碗吧!去去身上的寒气。”
钟紫苑上前亲手端起其中一个粉窑青竹纹盖盅,乖巧的递到钟瑾川面前。那姜汤还冒着丝丝白烟,钟瑾川热热的喝了下去,立刻逼出了一头热汗。钟紫苑趁机说道:“父亲,瞧你眼圈都黑了。昨晚熬了一夜,今天又为了芳儿姐姐奔波了一天,定是十分辛苦。母亲也因为没休息好,在闹头疼呢!不如你们俩现在都回房去休息一下,芳儿姐姐这里就由我看着,如何?”
钟瑾川见钟夫人一直蹙着眉头揉额角,心中一惊,忙上前询问道:“怎么会头疼?先前不是好好的吗!”
钟夫人站起身,淡淡的说道:“既然人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吧!就像青黛说的,有什么事等天气好了再说。到时你再想走,我也绝不会拦着。”说完,她一甩袖子,干脆的转身离去,连眼角都没有瞟向钟瑾川。钟瑾川不以为意,忙颠颠的跟了上去。
芳儿本半依在被褥上,就着柳大嫂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姜汤。见钟瑾川跟在钟夫人身后走了,眼神不由一黯,摇头道:“我喝不下了!”
柳大嫂见她面色不佳,忙道:“你这妮子,跑出去一整天,只怕肚子也饿了了吧!我弄了一碗面片汤,你多少吃些,垫垫肚子吧!”
柳大嫂心中还是顾着她的,除了面片汤还准备了其他几样小菜,都是芳儿平素爱吃的。眼见芳儿先怯怯的看了自己一眼,才持起竹箸,挑起碗里柔韧的面片慢慢的吃着。钟紫苑心中就是一阵烦闷,她索性吩咐青黛帮着柳大嫂看顾芳儿,自己则掀开门帘也走了出去。
冬日的天总是黑的特别快,一弯惨白的月牙悬在漆黑的夜空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中带着淡淡的荧光。小花园里静谧异常,小径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钟紫苑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原本在墙角肆意绽放的花朵已经凋零殆尽,被积雪牢牢的覆盖着看不见一点绿意。嗅到的,也只有冰雪那冷冽冰凉的气息。
钟紫苑心中渐渐舒畅了许多,要说这郭承嗣还是极有眼光的,这一处小小的园子,果然是散心的好地方。围着这小径走了几圈后。钟紫苑一肚皮的闷气都走消了。
钟紫苑渐渐觉得寒意上了身,她搓了搓冰冷的手指,想着要回房去了。身后却传来特意加重的脚步声。她猛然回头,却落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一定是从某个宴会上临时逃出来的。
钟紫苑将头轻轻的倚在他的肩头,羞涩的低声道:“你怎么会来?”
郭承嗣淡然一笑。道:“听说。你们家这个年过的一点都不安生?怕你哭鼻子,所以我来看看!”
钟紫苑抬头嗔了他一眼,奇道:“你来,为何福伯没有进来禀报?”
郭承嗣张开身上的皮裘,将她裹入其中,笑道:“我是从宫里溜出来的,待会还得赶回去。只打算瞧你一眼就走,就不用麻烦福伯禀报了。”
钟紫苑微抬蓁首。眼眸明亮,她不可思议的低语道:“你疯了?这一来一回可得一个时辰。要是皇上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郭承嗣轻轻一笑,将自己滚烫的嘴唇贴着她元宝般冰冷的耳边,心满意足的呢喃道:“放心好了,宫里此刻热闹着,皇上才不会为了这等小事怪罪于我!”
“好好说话,怪痒的!”钟紫苑倚在他的怀中,嬉笑着缩了缩脖子。忽然,她心念一动,抬眸问道:“你瞧见睿亲王妃了吗?她好不好?”
郭承嗣笑容一敛,随即若无其事的道:“远远瞥见了一眼,却说不上话。不过瞧着气色倒好!”
钟紫苑闻言,高兴的道:“那我就放心了。”
热恋中的情侣果真是不畏寒暑,俩人居然就坐在小花园四面通风的亭子里说了好一会话。钟紫苑知道了符思远在朱斐,郭承嗣的安排下终于与大公主见了面,久别重逢的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了许久。今天夜宴时,大公主看着皇上高兴,特意请旨收了春妮为干女儿,还为她求了一个县主的封号。不难猜到,大公主如此抬举春妮,定是为了感激她父母救了符明远之命。
可郭承嗣说起春妮死活要带着养在朱斐府里的那一窝土狗一起回长公主府时,钟紫苑倒是哑然失笑,看来一向平静无波的长公主府要彻底热闹起来了。
说着说着,又聊到了芳儿身上。郭承嗣倒是干脆的很,直言不讳道:“既然这个丫鬟起了野心,只怕会生害主之心,你索性就将她打发了。我记得她的卖身契我让段岭也一起交给了你。你寻个牙婆将她另卖户人家也就是了。”
钟紫苑叹道:“你哪里知道,她在咱们家待了**年,伺候我母亲也算尽心尽意,咱们早就处的像是一家人一般。要是我贸然将她打发了,别说父亲不乐意,只怕母亲心里也会过不去。”
郭承嗣轻嗤一声,不以为然的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处的再好也不能越过本分去,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瞧就是你们一家都太好性了,才惯得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主子争个高低。还大年初一跑出去寻死,这要是在咱们镇国公府里,早就捆了送到牙婆那去了,哪里容她如此闹腾。”
钟紫苑面上一囧,却不得不承认,郭承嗣说的话还是很有道理。也许是他们一家三口都没有做惯主子,才拿捏不好分寸,让芳儿凭空生了许多幻想。
郭承嗣见她愁眉不展,不由一笑,忍不住屈起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宠溺的说道:“要不要我出手,帮你将这个丫头给料理了?保证人不知鬼不觉!”
钟紫苑打了个寒噤,斜瞥着他道:“你想怎么料理她?”
郭承嗣嘴角一弯,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笑道:“我在京郊有十几处庄园,有好些年轻能干的管事都没有讨媳妇。配你家这个丫头倒不算辱没了!”这还是看钟紫苑的面子上,他才会出这个主意。要知道他手下那些年轻管事,都是父亲亲自调教出来的,一个比一个能干。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配芳儿都是绰绰有余。
钟紫苑闻言心中一动,她不得不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以芳儿目前的状况,真让她孤身出了钟府,的确无异于送她去死。可继续留在家里却是一个祸害。不如为她相看一门好亲事,倒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法子。钟紫苑想了想,道:“等我与母亲商量商量再说!当务之急,你给我找个靠得住的管家来。”
“为何?”郭承嗣奇道。
钟紫苑叹气道:“我母亲性子温婉,又心肠柔软。柳大嫂他们与芳儿一起走了这趟晋北,难免有了些生死情义。青黛,豆蔻到底年轻没个分寸,我怕一个没照顾到,会生出事端来。”
“没问题。”
俩人又相依偎着说了一会话,郭承嗣才恋恋不舍的离去。钟紫苑此刻虽然一身冰冷,可她的心中却像是揣着一只小火炉,直觉得热乎乎的。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芳儿屋外,却听到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还有哀哀的抽泣声:“......那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风一吹就是一嘴的沙子。连井里打上的水都是浑黄的,喝着就像是泥水一般。喝了没几天,朱婶就病倒了,我心中害怕,却还得硬撑着照顾她。那时真以为会死在那里了。谁知这还不够,那个杀千刀的,居然还让我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挖煤,......”她的声音如泣如诉,不时夹杂着抽泣之声。
钟瑾川低低的安慰了几句,芳儿似乎十分激动,一直哽咽着半天后才继续说道:“我一直想着长安城,想着咱们钟家,记得出事那天正下着淋漓细雨,把院子里的那几棵大榕树洗的浓翠油亮,我还想着要是有机会再淋一次那淋漓细雨就好了......”
钟瑾川的语音里明显带着一丝内疚:“都怪我,要不是出了那样的事,也不会害了你们跟着一起受苦!快别哭了,万幸你们都平安回了长安城,以后日子会慢慢变好的。你还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
钟紫苑暗暗庆幸,听了这么久,父亲似乎都是一种坦然的心态在面对芳儿,虽然有着怜惜却无龌龊的念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承诺
就在芳儿哀哀哭诉,钟瑾川好言安慰的时候,屋里忽然传出青黛高了八度的说话声:“我说芳儿姐,你还真是个死心眼。大节下的不惦记点高兴的事,却成天在这里为已经过去的事哭天抹泪的,有什么意思!难道老爷,夫人他们在刑部大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就能轻松了?我和豆蔻跟着小姐天天在外担心受怕,为了生计奔波就轻松了?有一段时间,小姐甚至还......”
青黛猛的打住了,她吸了吸鼻子,才继续说道:“总之这段时间每个人过的都不容易,我们都可以好好的,为何你就过不去这个坎儿,还要这么没完没了了闹腾?”
里面芳儿似乎软软的说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小了钟紫苑没有听清楚。倒是钟瑾川颇为赞同的说道:“不错,青黛说的很有道理......”
钟紫苑淡淡的笑了,她可以想像得到芳儿被噎的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她轻轻嗤笑一声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而是转身走了。有青黛杵在那里,估计芳儿就算有心想要扮受尽委屈的小白花,只怕也没有什么效果吧!
来到钟夫人房间外,恰好见豆蔻轻手轻脚的出来,看见她只压低了声音说道:“夫人刚刚才睡着.......”
钟家初一这场晚饭吃的有点晚,气氛也有些沉静。钟瑾川一直偷眼去看钟夫人,钟夫人却身姿挺拔。举止优雅自顾自的吃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却也没有理会他。
于是钟瑾川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钟紫苑。以前每回两人之间起了什么矛盾,都是钟紫苑撒娇卖痴的从中调停。谁知今天她却如换了个人般,只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几只碗,连头都不肯抬。
钟瑾川无奈只得假装咳嗽,咳一声,没反应,他再咳。还是没反应,于是他继续咳。钟紫苑被逼的没法,只得抬起头。看着钟瑾川,无比认真的道:“父亲,可是喉咙不舒服?不如让豆蔻去拿雪津润喉丸来!”
钟瑾川面上一滞,只得讪讪的道:“算了。不用麻烦了。”他终于老老实实的低头用饭。钟紫苑却瞥见钟夫人虽然目不斜视。嘴角却微微一翘,一丝笑意差点溢了出来,她又用力忍了回去。钟紫苑有些啼笑皆非,看着面前这对加起来已经八十开外的人耍花腔还是挺有意思的。
用过晚膳,钟瑾川老老实实回了书房,钟紫苑则陪着钟夫人在暖阁里纳鞋底。这里到底是新家,大东西不差,可有些常用的小东西还是不够齐全。左右无事。钟夫人索性自己亲自动手添置,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豆蔻也没闲着。坐在一边静静的捻着麻绳。
钟紫苑一看那尺码就知道是钟瑾川的,钟瑾川年轻时经常上山采药,脚底与旁人有些不同,特别的宽大。也只有钟夫人亲手做的鞋子,他穿着才最为舒适。
钟紫苑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钟夫人半垂着头,无比认真的飞针走线。她手里的鞋底很厚,为了保暖也为了舒适,还在纸板和棉布之间垫了一层软软的棉花。
钟夫人极有耐心,先用锥子在鞋底上扎出一个小洞,然后再用顶针将事先捻好的细麻绳从这个洞里穿过去。纳鞋底时先在边上沿轮廓纳上两圈,中间则开始一行行错落开针脚,前脚掌和脚后跟部位要纳的密些,足弓部位则稀一些,这是极繁琐极考眼力的活计。
钟夫人穿着一件簇新的丁香色袖口还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袄,昏黄的烛光照着她不再年轻的侧脸,却有一种静谧如画的美好。
钟夫人见钟紫苑久久没有出声,便抬眸瞥了她一眼。见她正怔怔的出神,便诧异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钟紫苑长吐了一口气,谄媚的道:“母亲的手可真巧。我在想父亲穿着这双鞋时,一定会觉得非常温暖!”
钟夫人“噗嗤”一下笑了,放下手里的针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道:“别管你父亲如何,我只问你,你那位武显将军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正式上门提亲?他这跳墙爬窗的行径,我可只忍他这一回。要是再有下次,看我不拿大扫帚将他赶出去。”
钟紫苑面上一红,却大方道:“他不久后就要出征,不会再做这等荒谬之事了!”
“出征!到哪里出征?何时出发?有没有危险?”钟夫人一听就急了,忙一连串的追问道。
原来方才郭承嗣来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告诉她,初五那天,他就要率领自己那一万人马出发巨涌关了。
朱显这两日已经找朝中大臣商议过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思还是不能忍下这口气,朱显决定对契丹人这次的主动挑衅发起反击。由明克刚老侯爷领军,二十万人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从各个驻扎地向长安城汇集。
估计是在郭皇后的不懈努力下,郭承嗣没能如愿以偿的成为先锋官。只能委委屈屈的接受了押运粮草的任务。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二十万人马汇集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可是巨涌关内还有着十万饥民嗷嗷待脯。所以郭承嗣必须在初五这天押运粮草,提前出发前往巨涌关。
听闻郭承嗣只是负责押运粮草,钟夫人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一半。她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战事一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你们俩的事......”
“我们俩的事自然是要等到战事平稳以后了。”钟紫苑断然道。
钟夫人听了越发觉得发愁,道:“过了年你可就十七了,哪有这么大姑娘还不出嫁的?”
钟紫苑噗嗤一笑,道:“我们家不就有一位嘛!”她朝着偏屋的方向努努嘴。好奇道:“芳儿姐过了年也有二十二了,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父亲动了这样的心思,您打算以后怎么办?”
“她这心思。我瞧着怕有三四年了。只是那时她自己隐藏的很好,你父亲又成日间忙忙碌碌的不着家,所以我就没有理会。”钟夫人无奈摇头,忽而又抬眸看着她,道:“莫非你有什么打算?”
做为当家主母,她自然有无数凌厉的手段来对付一个生了野心的丫鬟。可是她总是顾念着这些年的情分,顾念着钟瑾川的感受。也狠不下心肠。
钟紫苑一笑,便把郭承嗣的提议小声说了。钟夫人闻言,思忖片刻后。有些犹豫道:“好虽好,可这些年我也对她提过几次,想要找媒婆为她寻户好人家嫁了。可每次都被她给拒绝了,这次她能答应吗?”
钟紫苑笑道:“这可不一样。您想想。这些人可都是知根知底的,既有本事又有些家底,不比那些媒婆顺嘴胡诌的要强?而且这一出去,是做人家的正头娘子,再怎么也比为人妾侍要强。但凡是有些脑子的,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顿了顿,钟紫苑又叹道:“芳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偏偏她平日里只待在内宅。眼前就这么几个男人晃悠,相比之下她自然会为父亲的淸隽风姿所倾倒。估计前些年她也没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就把这份倾慕之思好好的隐藏了起来。可这次晋北之行把她吓坏了,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父亲离她最近自然就成了她想抓的那根浮木。”钟紫苑以前进修过一年的心理学,所以将芳儿目前的心理状态分析的**不离十。
豆蔻忍不住插嘴道;“就怕芳儿姐如今钻进了牛角尖里,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不过我瞧她素日里喜欢与柳嫂子说话,不如让柳嫂子去劝劝,只怕她还听的进去一些。”
“不错!”钟紫苑赞同道:“你去把柳嫂子叫来,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
”哎!”豆蔻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想走。
“等等!”钟夫人却叫住了豆蔻,然后转头对钟紫苑嗔道:“也不看什么时候了,有什么话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豆蔻下意识的看向钟紫苑,钟紫苑便嬉笑道:“那就听母亲的,明天再说。”豆蔻这才重新坐了下来。钟夫人瞧在眼里,莞尔一笑,复又垂下眼眸,认真纳起了鞋底。
第二天钟紫苑一大早就起了床,果然看见柳大嫂从母亲房里出来后,又径直去了芳儿的房间。她抿嘴笑笑,便带着豆蔻坐上马车出了门。一路上商铺都是大门紧闭,今天才大年初二,行人依然不多。钟家的马车没有停歇,直接去了京郊的丰台大营。
郭承嗣在军营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大军出发在即,前期有无数的准备功夫要做。无数本厚厚的账册,地图将他那张巨大的书案堆的满满当当。不停有捧着书册的书吏,还有披着盔甲的部将在他的营房中进进出出,也有侍卫接了他的命令一道一道的传递出去。大伙都是忙碌着,整个大营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丝毫看不出过年的气氛。
钟紫苑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打扰,而是转了个弯去赵一鸣的营房。谁料她却扑了个空,还是有熟悉的士兵告诉她,赵一鸣和几个老兄弟约了一起去柳尚书府拜年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她才傻了眼。
出了大营,豆蔻眼巴巴的问道:“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钟紫苑无奈的道:“想找的人没找着,这个时候上哪去都不合适,咱们还是回去吧!”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一来一回却足足花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坐着马车回到钟府时,却见门口居然拴着几匹颇为神骏的大宛马。
“家里来了客人?”钟紫苑不由诧异道。
豆蔻也跳下了马车,见状笑道:“看来这客人的来头可不小,咱们要不要避避?”
钟紫苑此刻身上穿的是男装,自然不适合大摇大摆的在自家院子里显摆,于是她嘴角一弯,笑道:“自然要避着点了。”
两个人就像是做贼般预备顺着墙根溜回房间,谁知刚刚踏入内院的小花园,就发现小花园的亭子里居然背对着她们坐着一位披着灰鼠头蓬的黑衣男子。那男子手里似乎还提着一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
豆蔻一皱眉,悄然道:“这是谁呀?怎么跑咱们家后院来喝酒了?”
钟紫苑也一脸的疑惑,可是要回房,必须得从这里穿过去,势必会惊动这个奇怪的黑衣人。她又左右瞧了一圈,连一个钟家人都没有瞧见,心中不由疑惑更甚。想了想,她理了理衣袍上前一步,抱拳行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为何在我家后院盘桓?”
那黑衣人的背影明显一僵,沉默片刻后,在钟紫苑疑惑的目光中,他终于放下手里的酒壶,慢慢的回过身来。一张她恨不得此生再不相见的俊脸突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朱毅漆黑幽深的眼眸微眯着,惊喜而又贪婪的眼神不停的在她身上打着转。钟紫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浑身的汗毛似炸开了般,立刻充满了戒备。
钟紫苑防备的态度终于激怒了他,他双眸闪着阴鸷的光芒,讥讽的说道:“贾铭?钟紫苑?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钟紫苑心中一叹,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想当初柳府找到自己只花了一个晚上而已,以睿亲王的权势,却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自己,看来朱斐也算是功不可没了。
她无奈的道:“贾铭是我,钟紫苑也是我,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睿亲王何须纠结!”
朱毅苦笑道:“我猜到了‘贾铭’即‘假名’,却没有猜到你就是钟院使的女儿。”
朱毅站起身慢慢的朝她逼近。钟紫苑原本无谓的瞪着他,可是他的身形太过高大,他的眼神太过灼热,他的面容太过阴冷,还有他身上的酒味太过浓重。当他的身影将她面前最后一丝阳光也牢牢的遮住时,她心中悄然升起了强烈的畏惧。
豆蔻想要挡在她的面前,却被他毫不怜惜的丢到了一边。钟紫苑惊呼一声,想要扑过去看看,却被他用力扯住了手臂。他如爱抚般轻轻掐住她精致的下巴,温柔而诡异的说道:“离开斐,回到我身边。虽然我不能让你做正妃。可是你会是睿亲王府唯一的女主人,你生下的孩子会是未来的睿亲王!”
钟紫苑咬着嘴唇,死死瞪着他,不可思议的道:“睿亲王请自重,你刚刚才娶的王妃。这席话究竟将你的王妃置于何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金蝉脱壳
朱毅没有松开她的下巴,而是低下头专注的盯着她苍白惊怒的俏脸,忽而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我倒是忘了,我那位王妃似乎还是你的闺中密友,没有你我还娶不了她!让我想想,我该拿这位王妃如何?”
钟紫苑木着脸,冷冷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朱毅又低低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他凑近她,吐出的冰冷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声音却越发温柔如水:“我想如何,已经告诉你了!”他幽深的眼底隐隐藏着一抹渴求还有期待。
钟紫苑眼中闪过一抹厌弃,不假思索的断然道:“不可能!”
听了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朱毅慢慢收起笑容,眼底最后那抹期待已经全部敛去。他淡淡道:“不错,不错,回答的真够干脆。不过我有一句话你也记住了,本王从不会对人摇尾乞怜,想要的,都会亲手拿回来。”
此刻的他浑身似乎被一层冰雪所铸的盔甲所笼罩,只是这么一转眼,这人便由一位多情公子变成了一位冷酷权贵。钟紫苑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却依然抬眸毫不示弱的盯着他。
他松开了钟紫苑的下巴,后退一步,大声道:“来人啊!将钟小姐带回府去。”
哗啦啦的几声响,原本都是紧闭的厢房门全部都被打开,一个个黑衣劲装打扮的侍卫从里面快速涌出,瞬间就将钟紫苑,朱毅给团团围住。
忽然间。一阵旋风吹来,吹得众人身上的袍服猎猎作响,地上的枯叶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着。在原地不断的打起了转。那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吹得院中的树木同时呜呜作响,就像是无数的冤魂鬼怪在齐齐发出怪笑。转眼间,树梢,屋檐上的雪绒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迷蒙了众人的眼睛。
眼见钟紫苑退无可退。朱毅面上终于露出一个漠然的笑容。他一挥手,道:“带走。”
钟紫苑手腕轻轻一抖,一只瓷瓶落入她的掌心中。手指夹着瓶塞微微一抬,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被这旋风吹着,在院子里弥散开来。
一个已经将手搭在她肩头的黑衣侍卫,“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院子里所有的侍卫全部都倒下去后,钟紫苑才手腕一转,将瓷瓶悄无声息的收入袖袋中。
院子里还站立着的人除了钟紫苑就只有朱毅,就连豆蔻都昏迷了过去。朱毅腰背挺的直直的,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在不断的袭击着他的大脑。他狠狠的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刺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他的嘴里四处弥散。
钟紫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嘴角忽然一勾。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她慢慢踱步上前,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有一句话。你也要记住。只要本姑娘不愿意,谁也别想带走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朱毅的眩晕感愈发强烈,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钟紫苑垂眸看着他的发顶,冷冷一笑,刚想抬腿走人。他却拼尽全力伸手拽住了她的袍服下摆,他艰难的抬头望着她,祈求到:“别走!”
钟紫苑冷冷一笑,什么话都没说,只狠狠的抽回了自己的衣袍。朱毅最终不甘的倒了下去。钟紫苑脱身后,慌忙弄醒了豆蔻,两人焦灼的一间屋一间屋的寻找起来。最后在一间空置的房间里找到了被困住的钟家众人,还有几个同样身穿黑衣的大汉。
为首的钟紫苑见过,正是那天强盗结伴来袭的夜里,现身守卫她家的那位侍卫头领。他被解了绑后,对着钟紫苑一拱手,赫然道:“睿亲王这次来的突然,又人手众多,咱们兄弟几个技不如人,没有护住钟老爷,钟夫人,真是惭愧。”
他被绑在这里时,心中急的火烧火燎。郭承嗣将钟紫苑的安全交到他手上时,他是当着郭承嗣的面立了誓言要以命护她的。谁知今天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不但全体被擒,就连消息都没来得及送出去。还好钟紫苑自己想法子脱了身,要是她真在他们面前被人给掳走,他们也只能集体到郭承嗣面前以死谢罪了。
钟紫苑深深蹙着眉峰,道:“他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吗?”
侍卫头领摇摇头,说道:“睿亲王应该以为咱们几个是钟家请的护院,咱们并没有暴露身份。”
“那就好。”钟紫苑无比庆幸道。
她想了想,道:“如今睿亲王还有他带来的那帮侍卫都被我给迷晕了,你带几个人将他们搬到马车上送回他的睿亲王府去。”
“是。”侍卫头领对她抱拳一拱手,带着一干人等领命而去。
待这些人走后,钟紫苑将惊魂未定的钟夫人送回了房间,其他人也互相搀扶着各自回了屋。钟瑾川却将钟紫苑叫到了书房,在书案前坐定后,他面露严肃的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和睿亲王扯上关系了,居然还让他动了直接虏人的念头。”
只要一想起朱毅待会醒来后的暴怒,钟紫苑心中就升起一种无力感,她紧蹙着眉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父女二人在书房里商量了许久,直到一个时辰以后,钟紫苑出来时眼圈都红了。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片刻后再出来时,身上换了一件寻常的青布袄子,还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连面容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变成了一个面容黝黑,双眼狭长的少年。她来到钟夫人的房门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才悄然的转身离去。
朱毅再度出现在钟府外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他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配着腰刀的高大侍卫。身上依然是一袭黑袍,金冠束发。腰间佩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森然冷意。他手里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看着大门紧闭的钟府。幽深的眼眸微眯着,冰寒中透着傲慢尊贵。
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然后手一挥,道:“去吧!儿郎们。将本王府里逃跑的奴婢给抓出来。”
“是。”侍卫们齐声答应了。他们大步上前,在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砸开了紧闭的钟府大门。大队人马齐刷刷的往钟府里涌去。
朱毅冷冷的看着,心里暗暗咬牙道:“既然你不愿意成为我睿亲王府的女主人,那你就成为睿亲王府最低等的奴婢好了,总之我得不到你的心也要得到你的人。”
他悠然地往后仰着。右手随意的搭在马鞍上。闪着寒光的眸光静静注视着钟府被强行撞开的大门。他在等着,等着钟紫苑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向自己哭泣求饶。
然而等了小半个时辰后,领头的刑大两手空空的大步跑了出来,朱毅眸光猛的一缩。在他阴冷的注视中,刑大硬着头皮上前禀报道:“卑职找遍了整个钟府也没有发现钟小姐的下落。听府里一位叫芳儿的丫鬟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再没见过钟小姐露面。”
朱毅猛的直起身子,目光如电的闪过众侍卫,略一寻思后将手一挥。大声喝道:“收兵,随本王去趟蜀王世子府。”
刑大犹豫了一下。才拱手禀报道:“王爷昏睡了一天有所不知,昨天下午蜀王世子进宫辞行,皇上已经准了。卑职后来才得了确切消息,说是老蜀王病危,蜀王妃欲联合蜀地权贵官员联名上折子,要求罢了他的世子之位,他此番正是赶着回蜀地周旋。估计现在他已经带着人马在回蜀地的路上,这个时候的蜀王世子府只怕已经空了。”
朱毅心中一惊,这才从纠缠了他多日的疯狂妒意中清醒过来,他拉紧了手里的缰绳,茫然的环视着周围明盔束甲,持刀而立的侍卫们。薄薄的日头照在他们的盔甲之上闪烁出森然冷意,深深的刺疼了他的双眸......
运送粮草的大军如期在初五这天启程了,郭承嗣穿着一身黑色的盔甲,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飘舞,胯下的卷毛乌稚马也在用力的喷着鼻息,两只前蹄不断的在地上刨着,蓄势待发。
他身后除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其余全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马车,上面满满当当堆着粮草和军械还有草药,这些全是巨涌关此刻急需之物。虽然有一万将士整装待发,可队伍却非常的安静,只有马儿不安躁动的响鼻声。
因为只是押运粮草,所以也没有文武百官夹道相送的壮观情景。倒是来了几个平素往来比较多的同僚,就连明老侯爷,柳云豹也来了。
明克刚抚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道:“武显将军先走一步,三天后就是二十万大军开拔的日子,倒时老夫再来追你。”郭承嗣负责押运粮草,货多车沉自然是走不快,所以明老侯爷才有这么一说。
镇国公也在队伍中,郭承嗣第一次领兵出征,他自然严肃的叮嘱道:“莫要以为押运粮草不用直面契丹大军就心生轻怠。须知只有粮草在,将士们才能安心在前线杀敌。若是粮草丢了或是出了意外,将会直接导致军心涣散,民心异动。
那些契丹人看着外表粗犷大咧,其实中间不乏心思活泛手段毒辣之辈。这次他们使诈抢了巨涌关的北城门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再加上此刻草原被大雪封盖,他们粮食严重匮乏,你一定要防着他们暗中使手段夺粮。”
郭承嗣此刻一腔热血,他一抱拳,意气风发的道:“父亲放心,这一路上我必定严防死守,不让契丹人有可乘之机。”
镇国公又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几句,郭承嗣耐着性子一一答应了,柳云豹这才笑道:“好了,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郭承嗣立刻翻身下马,对镇国公还有被挡在远处不能靠近的宋青莲恭恭敬敬的磕了头。镇国公忍着内心的激动,抚着青须,微微颔首道:“去吧!”
郭承嗣抹去眼角的泪水,重新翻身上马。他再度将眸光投向左后方,那里有一堆想要前来送行,却被宫里侍卫挡住的人群。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抽出腰间的长剑,斜指天际,厉声喝道:“出发!”一阵人仰马嘶,旗帜迎风招展,庞大的队伍终于开始缓缓而行。
大军果然走的很慢,一天的时间才走出一百里地左右,眼见乌金西坠,天色渐渐开始昏暗不明,郭承嗣这才宣布原地驻扎。将士们立刻有条不紊的将所有马车粮草聚集在中间,一万士兵则围着粮草团团扎了营帐。
郭承嗣的帐篷就扎在最靠近粮草的地方,他静静地跪坐在厚厚的毡毛垫子上,身上的黑色盔甲已经脱去。此刻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军服,拿着一块帕子,无比认真的擦拭着手里雪亮的佩剑。昏暗的烛火照着他的俊脸半明半暗,更加增添了一丝坚毅。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荣喜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几个搀着玉米面的馒头还有一碗没有什么油水的杂烩汤,里面多是一些萝卜土豆之类易饱腹之物。
郭承嗣顺手将已经擦拭的雪亮的佩剑收入剑鞘之中,然后抬眸紧盯着荣喜问道:“找到没有?”
荣喜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摇摇头困惑的说道:“我悄悄在队伍里转遍了,尤其是伙头军还有军医那边,真没有瞧见她的影子。”
郭承嗣沉吟片刻,不解的道:“她已经躲了三天了,如今大军已经开拔,为何还不肯现身?”
荣喜想了想道:“也许她觉得身边危机还未解除,所以不方便现身。说不定再走远些,她就会主动出来了。”
郭承嗣苦笑道:“原本我是想要将她留在长安城,让朱斐照看着。谁想朱毅会如此发疯,居然还想直接动手虏人,幸好她还有些凌厉手段才没有让他如愿。我现在想起背心里还是冷汗直流,看来等这场战争结束,我要尽快将她娶进门才行。”
荣喜好奇道:“那柳府那边......”
郭承嗣眼睛一眯,冷笑道:“你忘了,柳府那边不是有我那好‘表妹’,一直在暗中挑拨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欺负
天色几乎全部暗了下来,寒风吹在身上带着瑟瑟寒意。草木被厚厚的积雪压着看不见一点绿意,有不少士兵扫开了积雪,在营帐与营帐之间升起了熊熊篝火。这篝火不但为大家带了了温暖同样也带来了光亮。
跟随大队人马走了一天,钟紫苑此刻已经是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她与一群同样穿着蓝色军服的低阶士兵一起坐在篝火边,那橘红的火焰里蕴藏着巨大的热量,不一会就烤的她额头冒出了微微细汗。她不时抬起衣袖轻轻的檫拭着额头,好在她涂在脸上还有颈间的药汁非常的特殊,不用怕会变成一只花猫。
周遭的士兵们不是在大声谈笑,就是在大口进食。钟紫苑也得了两块粗劣的暗黄色馒头还有一碗全是萝卜土豆炖的杂烩汤。虽然腹中饥饿,可这样的食物还是让她提不起胃口,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胡乱啃着。她的眼睛却常常不受控制的瞥向对面那顶最大也最显眼的营帐。
钟紫苑会用易容术隐藏行踪,就是怕郭承嗣会让人将自己送回长安城去。因为郭承嗣曾经明确表示过,不赞成她随大军一起前往巨涌关。路途艰辛也就罢了,还非常的危险。可是她就是想跟在他的身边,那天的晚上的誓言她并不是顺嘴说说,她要待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同生共死。她如今只想着能藏多久就藏多久,待到离长安远了,他再找到自己也没法子送她回去。
只要想到郭承嗣发现自己时那副无奈又头疼的表情。钟紫苑的嘴角就会止不住的上翘。“喂,傻笑什么?”她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士兵瞧着她那碗基本上没动的杂烩汤,吞了吞唾沫。趾高气扬的道:“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就跟个娘们似的,连吃东西也这么慢,还是让老子帮你吃了吧!”说完,他也不等钟紫苑说话,直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因为天气不好,马车的运载又有限。所以每个人供应的粮食都是有份额的。不过像这样两块馒头一碗杂烩的标配大多数人都基本可以吃饱,因为那馒头的分量还是十分扎实的,一个足足有男人巴掌那么大。当然也有饭量特别大的就会觉得不够。就会仗着体格雄壮打起别人的主意。
像钟紫苑这样虽然穿着军服,那袖子还要挽起,腰带也要紧了又紧的瘦小模样,自然是受欺负的首要人选。
钟紫苑皱皱眉。决定忍过这口气也就罢了。谁知斜里却伸出一只手。紧紧按在了这个士兵的手腕上。那士兵眼见着就要将碗送进嘴里,却被人给突然打断了,不由勃然大怒,直嚷道:“哪个不开眼的孙子,耽误你家爷爷吃东西?”
一旁的钟紫苑早已看清,抓住他手腕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皮肤黝黑。脸型偏长,双眼炯炯有神的年轻汉子。就见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满是鄙夷的道:“孙子,瞧你这点出息,连自家兄弟嘴里的一口汤都要抢,到了战场上怎么打契丹人?”
“要你管?”被人按住了手腕,让那个军士十分不满,偏偏不管他如何挣扎,那只手就像铁筑的般没有移动分毫。
那名军士顿时心怯了,只得悻悻的放下了碗,在一大片嘲笑中挤出了人群。钟紫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忍的喃喃道:“其实我也吃不完,给他吃没什么的......”话音未落,她头上就挨了一个暴栗,钟紫苑捂着脑袋一脸悲愤的看着罪魁祸首。
那人却慢条斯理的端起那碗汤“呼哧”的喝了一大口,而后满脸嫌弃的说道:“都凉了!”尽管凉了,那碗杂烩汤还是被他三两口喝的干干净净,碗底连一块萝卜皮都没有留下。吃干抹尽后,就剩一只铮亮的粗瓷碗在钟紫苑面前滴滴转悠。
打了个嗝,那人随手从地上扯了一根枯黄的草茎,一边剔着牙缝,一边毫不脸红的说道:“既然你吃不完,那以后你的那一份就分一半给我好了。”
第一次看见如此没有节操之人,钟紫苑的下巴几乎要掉到了鞋面上。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连自家兄弟嘴里的一口汤都要抢,是没有出息的吗!这会你怎么又要抢我的口粮?”
那人却翻了个白眼,极为厚颜无耻的道:“我是抢吗?明明是征求了你同意的。这样好了,做为吃了你一半口粮的回报,以后就由我罩着你,让你不受其他人的欺负好了。”
钟紫苑嘿嘿干笑了二声,挪揄道:“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
那人也不知是不是听不出钟紫苑话中的讥讽,他大手一挥,得意洋洋的道:“记住了,我叫犟驴子,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尤其是想抢你的口粮,你就报我的名字好了!”说完,他叼着草茎,站起身大步离开了篝火。
“犟驴子?这算什么名字?”钟紫苑盯着他高大矫健的背影,咬牙愤愤不平道。她真要再受到别人的欺负,然后大叫一头驴是自己的靠山,也不知会不会被人笑死,或是当成神经病。
钟紫苑闷闷不乐的离开篝火回到了营帐中,她栖身的营帐自然没有郭承嗣的那么宽大舒适,不但狭窄破旧,还有一个同居人,那就是赵一鸣。
钟紫苑借口自己被仇人追杀,所以易容躲到了赵一鸣这里。赵一鸣趁机提出要学习她的接骨术,恰好钟紫苑也有心传授,于是俩人一拍即合。钟紫苑就这么改头换面,以赵一鸣助手的身份混进了军营里。荣喜曾经在她面前晃悠了两次,可能是她的易容术又精进了不少,再加上她刻意隐瞒,荣喜愣是没有把她认出来。
赵一鸣正在趴在书案上,借着昏暗的烛光在一本簿子上写着什么。就算钟紫苑进来,他的手也没有停顿,只淡淡的随口招呼道:“回来了!”
“回来了!”钟紫苑有些闷闷的。随口答应了一声。她刚刚离开篝火,身上还有股热乎劲。趁着这股热量没散她掀开早就铺好的铺盖,连衣服都没脱,就这么钻了进去。
那铺盖有些脏也有些薄,有好几处的布片都磨烂了,露出了里面暗黄的棉花。这床被子还是赵一鸣匀给她的。她已经盖了几个晚上,可次次早上她都是被冻醒来的。如此一来。她就有了经验,干脆晚上不脱衣服,就这么直接睡进去。早上醒来时也就冻的没有那么厉害。
把自己牢牢裹住,就跟个蚕蛹似的只露出一双眼眸和鼻子,钟紫苑这才好奇的说道:“今儿都累了一天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赵一鸣头都没抬。只淡淡说道:“今天有士兵病了。所以动用了一些草药。我要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免得到了巨涌关移交药材的时候,少了东西说不清楚。”
钟紫苑不可思议的道:“动了一点药材都要记,那得多麻烦呀!”
赵一鸣呵呵一笑,道:“你是第一次随军出征,自然是不清楚,这大军每日消耗的东西都是有定数且有专人记载的。别看咱们队伍专门负责押运粮草,可这一路上人吃马嚼的。所消耗的粮食也不在少数。如果不严加控制,严加管理。这些粮食是维持不到一场战争结束的。包括这些草药也是一样,所以每次消耗掉的,都要一点一滴的记录在案,才不会出纰漏。”
钟紫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喃喃道:“原来如此。”
赵一鸣拿毛笔蘸了蘸墨汁,边写边继续说道:“不过这些都是场面上的话,老夫随军在边关驻守了这么多年,跟过好几位将领,还真没见过像武显将军这样的!”
听他提到了郭承嗣,钟紫苑立刻睁大了眼眸,兴致勃勃的道:“武显将军怎么了?是不是带兵特别威武,特别神气!”
赵一鸣瞥了她一眼,嗤之以鼻道:“是特别傻!”
钟紫苑一听就不乐意了,她不满的追问道:“为什么说他特别傻?我瞧着他就挺好,与士兵们同吃同睡,哪里傻了?”
赵一鸣呵呵一笑,道:“所以才说他特别傻!”
“你这话不公平,说了不算数。”钟紫苑愤愤不平的翻了个身,只留下了一个后脑勺给赵一鸣。赵一鸣也不生气,淡淡一笑,继续低头认真的记录起来。
第二天,天不亮就开始收拾营帐,准备启程。早饭同样是两块馒头和一碗浓浓的粟米粥。钟紫苑排队领了自己那份后,便躲到一处避风的地方,想要把它们解决了。虽然东西粗糙,可是今天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能多吃一口就能多有一份体力还有热量。
谁知她举着馒头才刚刚咬下一口,脑袋顶上就传来那头犟驴子懒洋洋的说话声:“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还好我那一份没有被吃掉!”
钟紫苑稍一抬头,就看见他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正懒洋洋的躺在马车棚的顶上。一双幽深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注视着自己......不对,是盯着她手里的馒头。
钟紫苑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躲,那小子就坐起身子轻轻一跃,顺手抢走了她手里的馒头。钟紫苑跺着脚,怒道:“不是分你一半就成了吗,你怎么把两个馒头都抢走了?”
犟驴子也不嫌弃那馒头上还有一道醒目的牙印,他狠狠的咬了一口,立刻就咬掉了三分之一,然后边嚼边斜瞥的钟紫苑,含糊不清的道:“不是给你留了一碗粟米粥嘛!”
“你,简直是欺人太甚!”钟紫苑刚想发火,却瞥见荣喜恰好往这边走来。她忙压低了声音,愤愤道:“算我倒霉!”她揣着那碗粟米粥,躲着荣喜的视线溜走了。
犟驴子盯着她清瘦的背影嘿嘿一笑,又咬了一口馒头,然后纵身回到了车棚顶上。
尽管心中愤愤不平,她还是大口喝完了这碗粟米粥。没有油星又没有主食,一碗粟米粥根本就填不饱她的肚子。可是这里每个人的伙食都是有定量的,再想要多一份也没有了,钟紫苑将碗里最后一点粟米都舔干净以后,才无力的把碗放了回去。
此刻的钟紫苑无比痛恨自己昨晚的矫情,早知道三两口就把自己那份东西给吃了,也不会有之后的这些麻烦。更加不会被那头犟驴子给盯上。
回到赵一鸣跟前,他正在悠然的吃着自己那份。听着那刺耳的“哧溜”声,钟紫苑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
赵一鸣不知道她的早饭被人抢走了大半,还以为她吃的快。于是他赶紧加快速度,三两口也解决了自己那份,然后笑眯眯的道:“让你久等了,我也吃完了,准备启程吧!”
“是!”钟紫苑有气无力的应道。
赵一鸣年纪大了,所以得了一些照顾,可以挤在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后面坐着。可钟紫苑不行,她只能用双足跟着大部队一起步行。以前她觉得自己身手敏捷,体力很好,为此还沾沾自喜。这二天的长途跋涉才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与男人体力上的差别。尤其是目前她还处于半饥饿的状态,体力也流失的越发迅速。
走了快两个时辰,那点粟米粥早就消化的一点不剩。她觉得自己的胃里凉飕飕的,也空落落的,就像是书上所形容的那样前胸贴后背。张嘴吸一口气就感觉那口凉风可以直接将身体给灌通了。她的两只脚也像灌满了铅般,重的提不起来。
拖着沉重的双足又走了一个时辰,她越发疲惫不堪,身体发虚,连脚都抬不起来的时候,队伍忽然慢了下来。有士兵骑着马一路大喊:“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一阵小小的欢呼声立刻响了起来,钟紫苑不由苦笑,看来觉得疲惫的不止她一个。不管怎么样,能休息了总是件好事。也不管地上有没有积雪,她立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喘起了粗气。
中午的临时休整,伙头军是不会开火的,分给大家的粮食是一种磨碎后又炒熟了粉状物,也不知是多少谷物混合在一起的,加了盐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焦香。
钟紫苑也得了一袋子,她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咽下了一口唾沫。不过在吃以前,她还是小心的环视了四周一眼。没有看见那头死犟驴子的身影。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立刻手忙脚乱打开袋子,直接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阴魂不散
钟紫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想着闻起来挺香的,吃起来味道也应该不会差,谁知一大把塞进嘴里后,她就被结成块的面粉团给噎住了。
她立刻扯下腰间装水的牛皮水袋,拔了塞子仰头就往嘴里倒。可惜任她将袋子倒了个底朝天,都没有一滴水漏出来,她才猛地想起这一路上已经把水给喝完了。
本来路上也有补充水源的地方,可是钟紫苑多少有些职业病。她嫌弃水源不是井水就是小溪,目前又没有条件去烧开,水里面一定有无数的寄生虫卵,所以她并没有及时补充。现在她心中无比懊恼,早知道会被噎住,还不如喝含寄生虫卵的水下去,最起码不会死的那么快。
就在她泪水汪汪的翻着白眼,,抓着喉咙感觉异常难受的时候,郭承嗣穿着沉重的铠甲,骑着卷毛乌稚马慢慢的从远处踱了过来。
他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飘扬着格外引人注目,头盔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犀利的眼眸,泛着精光仔细的在席地而坐的士兵们身上来回打量着。
钟紫苑知道,荣喜没有找到自己,他肯定担心了,所以开始亲自在队伍中寻找自己的下落。
此时此刻看见他就像是看见最亲的人,钟紫苑觉得委屈极了,泛着晶莹泪光的眼眸紧紧盯在他的身上,颤抖着向远处的他伸出了手。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阳光,她费力的抬眸望去。原来是犟驴子又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皱着眉头俯下身子仔细瞅着被噎的泪花闪闪的钟紫苑,啧啧的,不怀好意的说道:“瞧瞧。想躲起来吃独食,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惩罚你了。”
钟紫苑心中大恨,要不是怕他又来抢食物,自己何必急急忙忙的大口吞食,也不会被噎住。如今他不但毫无愧色居然还来说风凉话。她说不出话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便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谁知这头死犟驴子的身手居然十分敏捷,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还嬉皮笑脸的道:“古语有云:君子动口不动手。再拿东西砸我你可就成小人了。”
如果不是噎的太难受,钟紫苑真想大笑三声。这人动手时似乎也没有考虑君子之说呀!简直是将无耻的境界发挥到了极致。
好在犟驴子嘴上虽然不饶人,却没打算见死不救。他取下自己的牛皮水袋。拔了塞子递到她的唇边。从牛皮水袋里流出的水对钟紫苑来说无疑是救命的甘霖,她立刻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
直到堵在喉咙眼里的面团被水冲进了腹中,她满足的才放下水袋。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她将牛皮袋递回给犟驴子。然后有些不甘的小声说道:“谢谢!”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犟驴子抱着双肘。两条长腿岔着,故意翻着白眼看天。
钟紫苑一向都是乖孩子,受的教育一直就是得了别人的帮助要说谢谢。虽然犟驴子那副欠扁的样子让她心中非常不爽,她还是恨恨的提高了嗓门,道:“我说谢谢!”
犟驴子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不甚满意的道:“牙咬切齿的,一定诚意都没有。”
远处的郭承嗣正在慢慢的朝两人这边走来,眼见他犀利的眸光就要扫到自己。钟紫苑立刻将头一低,把自己藏在了犟驴子的阴影下。说来也奇怪。先前她难受的时候,真想立即扑进郭承嗣的怀中嚎啕大哭,如今危机过去了,她又不想被他发现行踪了。
好在犟驴子在这一瞬似乎和她心有灵犀般,居然笔直的站着一动都没动,郭承嗣自然也没有发现躲在他身前钟紫苑的存在。待到郭承嗣纵马逐渐走远后,她才长吐了一口气,直起了腰身。
谁知她一抬眼眸,就看见犟驴子正眨着眼眸居高临下,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心中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被他坑怕了的钟紫苑下意识的浑身一哆嗦,提高了警惕,瞪大了眼眸道:“你想干嘛?”
犟驴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好奇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差点把自己给噎死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钟紫苑闻言面上不由一囧,讪讪道:“不就是肚子饿了,所以抓起来就吃。许是吃急了点,就被噎住了呗!”
犟驴子一拍额头,怪笑道:“我的天呀!见过笨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笨的。这炒面粉当然不是这么吃的。”
钟紫苑好奇道:“那该怎么吃?”
犟驴子把大掌一摊,道:“把你的碗还有面口袋拿来。”
士兵们的碗都是自己随身携带,钟紫苑便从自己怀中掏出了那个粗瓷碗,还有那只鼓鼓囊囊的面口袋交到犟驴子的手里。
犟驴子小心的往碗中倒了大半碗的炒面粉,将水袋里的水也加了进去。然后......然后他居然伸出自己还沾着泥污的手指在碗里搅动起来。直到碗里的面粉和水充分混合后,就变成了一碗类似于浆糊样的面糊糊。
他这才拿出手指,将那碗面糊糊递到目瞪口呆的钟紫苑面前,得意洋洋道:“这样就可以吃了。”
钟紫苑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慢慢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双竹箸,弱弱的道:“其实,我有这个。”
犟驴子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竹箸,大惊小怪道:“那你不知道早些拿出来,害我把手都给弄脏了。”随即他又嘿嘿一笑,道:“算了,反正这是吃食,我也不嫌弃!”
尼玛!现在是老娘嫌弃你好不好!钟紫苑的内心在疯狂的咆哮,可是迫于他的淫威。她又不敢发作。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如此暴躁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他手里的瓷碗。咬牙道:“谢谢!”
犟驴子眨眨眼,举了举手里起码还有四分之三的面口袋,笑眯眯道:“不用谢,有它做报酬就行了。”他将面口袋往背心一甩,哼着不知哪里的俚语小调,得意洋洋的扬长而去。
钟紫苑端着那碗面糊糊,看着他的背影。简直是欲哭无泪。在做了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后,腹中的饥火还是战胜了一切。她终于闭着眼睛将手里这碗可怕的面糊糊喝了下去。
虽然分量很少却聊胜与无,肚子里有了东西。她觉得灌铅般的双腿似乎松快了些,也恢复了些精神。
这时又有士兵骑着马一路呼喊着该启程了,众位原地休息的士兵们立刻爬了起来,整装待发。钟紫苑也爬了起来。她又紧了紧自己的腰带。似乎只要把瘪瘪的肚皮给包紧了,饥饿来临的力度也会小一些。
下午又走了六十里,周边出现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只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着很难看到一点绿色。直到乌金西沉,才有士兵宣布原地驻扎休整,钟紫苑也几乎是瘫在了地上。
今天加起来走了起码有一百多里路,她又只喝了一碗粟米粥和一碗面糊糊,这点东西有一大半的结构是水。不用半个时辰就消化的一干二净。
此刻她已经感觉不到腹中的饥饿,只觉得两眼冒着金星。浑身发软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脚底板也是钻心的疼痛,看来必定是被磨出血泡了。
周遭的士兵都在忙忙碌碌,不是搭帐篷就是清扫空地,捡柴火,燃篝火,要不就是整理马队货物。钟紫苑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在人群中寻找赵一鸣的下落。
上午她因为体力不支,就没有跟上赵一鸣的马车,要是到了夜间还没找到他,她都不知道该睡在哪里!
待她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寻找到赵一鸣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赵一鸣恰好也在焦急的找她,两人碰面后才开始动手搭起了营帐。在这里就是这样,没人会出手给你帮忙,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才能生存下去。
搭好了帐篷后,外面的伙头军们又开始发放晚上的食物。到了这个时候,钟紫苑是即期待又忐忑,她想了想,舔着脸对赵一鸣道:“赵大夫,能麻烦您帮忙把我那份也一起取来吗?”
赵一鸣虽然年纪大了,可他毕竟坐了一天的马车。虽然也颠的一身老骨头都酸疼不已,可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比钟紫苑要强些,他便笑呵呵的应承了下来。
钟紫苑心中大喜,暗暗得意道:“这回我吃完了再出去,任你这头犟驴子神通广大,也不能奈何我了吧!”
赵一鸣这一去起码花了半个时辰,在她待在帐篷里望眼欲穿的时候,他才端着粗瓷碗姗姗来迟。钟紫苑见他碗里放着两块夹着酱菜的大麦饼,心中不由一喜,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唾沫,然后伸出手道:“谢谢!”
赵一鸣一愣,道:“你还没吃上吗?”
钟紫苑心中立刻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忙道:“我一直在帐篷里待着,哪里都没去,怎么吃的上?”
赵一鸣摸摸后脑勺,不解的道:“先前排队时,一个皮肤黝黑,个子挺高的小伙子说他是你朋友,帮着把你那份给领走了。他排在我前面,所以我还以为你早就吃上了。”
钟紫苑满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赵一鸣想了想,道:“他叫犟驴子!”
钟紫苑的小脸彻底垮了下来,这头犟驴子简直就是阴魂不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刨了他家的祖坟,用的着这么步步紧跟吗?再这么饿下去,自己根本就没有体力再继续跟上大部队的路程。到时不是拖后腿,就是被郭承嗣发现行踪。这才走出两天而已,回长安城很方便,所以还万万不能被他发现。
赵一鸣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
钟紫苑猛地站起身,咬牙道:“没什么,我只是要去找那头犟驴子商量点事情而已。”她在赵一鸣错愕的眼神中,顺手提了桌上的油灯,雄赳赳气昂昂的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营帐后,她才傻了眼,虽然已经燃起了篝火,可要想在眼前密集的营帐,还穿着同样军服的一万士兵中把那头可恶的犟驴子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钟紫苑忽然非常的佩服犟驴子,他怎么就能做到回回都在自己刚刚领到食物,还来不及动口吃的情况下,准确无误的找到自己呢?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犟驴子,而是一条狗,还是一条鼻子特别灵敏的搜寻狗。
漫无目的的找了一圈后,钟紫苑原本满腔的火气已经熄掉了一大半,估计此刻就算是找到那头犟驴子,自己的麦饼也拿不回来了。就在她无奈的想要放弃时,一直温热的手掌落在了她的肩头。紧接着就是犟驴子那张叼着草茎,无比可恶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就听他嬉笑着说道:“看你转悠半天了,是在找什么呢?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用不用我帮忙?”
钟紫苑无力的闭了闭眼眸,不抱希望的问道:“我的麦饼呢?你说只分你一半的,两块麦饼总得还我一块吧!”
犟驴子嘻嘻一笑,极度厚颜无耻的拍着自己依然瘪瘪的肚皮道:“全在里面呢!太少了,连角落都没有填上。”
钟紫苑恨恨道:“你是猪呀!你自己两块,我的两块,加起来起码有一斤重的麦饼,还填不满你的肚子?”
犟驴子也不生气,双眸亮晶晶的笑道:“没办法,谁让我天生神力,自然吃的也比常人要多些。”
钟紫苑不想再和他继续纠缠,免得自己被气的吐血还没药可治,她立刻转身就走。谁知那头犟驴子居然还阴魂不散的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嚷道:“喂!你去哪?”
钟紫苑此刻连生吃了他的心都有,哪里会理会他的呼唤。她自顾自的蒙头往营帐边缘走去。营帐最外面围着无数层拒马桩,越过去就是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山丘。
钟紫苑咬着牙,忍着脚板心的剧痛,努力往高处爬着。这里以前可是林深树密,此刻却是静悄悄的,基本上看不见什么动物的痕迹。
犟驴子还跟在她的身后,喋喋不休的道:“这黑灯瞎火的,往山上跑什么?万一出来一只饿极了的野兽,把你我当成一顿大餐可怎么办?”
钟紫苑连眼角都没有瞟给他,她努力提高手里的油灯,借着那昏暗的灯光不停的在树下,岩峰中,还有荆棘丛中搜寻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惩
山下人声马嘶骡鸣不绝于耳,还有无数明亮的篝火点缀其中。山上却是静籁无声,只有一轮清冷的月牙如影随行。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她的一张小脸黑一块黄一块的跟只猫似的,简直不能看。就连头上的发髻也塌了下来,有几根顽皮的发丝挣脱了发髻的束缚,不安分的垂在她的额前。
犟驴子抱着双肘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一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亮的眸子好奇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忽然弯下腰,用手拨起了地面的积雪。他才懒洋洋的说道:“你该不是想找野菜吧?没用的,这么大的雪那些野菜就算没有被周边的农家挖尽,只怕也被冻没了。”
钟紫苑一边小心扒着积雪,一边回道:“谁说我要找野菜了,除了野菜,说不定我还能找到更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你若是还想吃东西,就快点来帮忙!”
犟驴子不屑的嗤之以鼻道:“我都不知道你在找什么,怎么帮忙?”
好在钟紫苑也没有真的想要指望他,她的眼睛在被冻的僵硬的土地上细细的搜寻着,一寸都没有放过。忽然她眼睛一亮,道:“找到了!”
钟紫苑差点笑出声来,她立刻放下油灯,捡起一块尖尖的石头,在泥地上用力的挖了起来。不一会功夫,她面前就挖出了一堆原本深藏在地下的植物根茎。
这些根茎非常肥厚,表面坑坑洼洼的不甚光滑。个头也是有大有小。大的比巴掌还大,小的却只有梨杏大小。它们虽然裹着泥巴看上去脏兮兮的,可有几个被钟紫苑不小心给撅断的根茎。露出了里面灰白色,还带着粘液的肉质部分,看着就让人嘴馋。
见她果然挖出了东西,犟驴子也来了兴趣,他蹲下来捻起其中一块黑乎乎的根茎仔细打量着,好奇道:“这玩意叫什么?真的能吃吗?”
钟紫苑斜了他一眼,不客气的道:“不相信?那待会你别嘴馋就是。”她用自己的袍服下摆兜了一些这样的植物根茎。然后站起身抬腿就走。
也许是挖的太多了,地上还剩下好些她都没有理会。犟驴子踌躇片刻后,嘟囔道:“能吃的。还是别浪费了。”他兴致勃勃的将剩下的那些全扒拉到一块,然后学着钟紫苑的样子用衣服下摆兜了起来。
钟紫苑寻到一处隐在山谷间川流不息的小溪,在冰冷的溪水中将那些植物根茎一个个都洗干净了,然后抓起一个“咔嚓”一口。就咬掉了一小半。随即咯吱咯吱的吃了起来。
“还真能吃!”犟驴子见她吃的欢快,顿时眼睛一亮,也将自己兜着的那些丢进溪水里,胡乱洗了洗,然后抓起一个还带着泥巴的根茎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咬了下去。
钟紫苑一边吃一边斜眼瞥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就见犟驴子两腮鼓鼓的,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嘀咕道:“味道不太好......”忽然他双眼一瞪。忙不迭的“呸呸”往外吐着嘴里的残渣,可惜已经晚了。他的两片薄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红肿了起来。
“右杜......”他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叫道,将手里剩余的根茎一下子丢出了老远。
钟紫苑却一下蹦了起来,叉着腰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右杜?是有毒吧!你也有栽在我手里的时候,看我这回整不死你。”
犟驴子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她的当,心中不由又惊又怒,右手一动悄悄的摸上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偏偏钟紫苑还一无所觉,总觉得他像极了上一世自己看的一部电影里,梁朝伟所扮演的那个悲催的西毒欧阳锋,也是在嘴巴上挂两片红艳艳的香肠。她越看他就越可乐,琥珀色的眼眸弯着就像一轮新月,里面全是晶莹闪亮的星星。
“叮”的一声轻响,犟驴子微眯着危险的眼眸,一丝暴虐从中闪过,他已经用拇指将雪亮的刀身顶出了鞘。
钟紫苑抱着笑痛的肚子,得意的说道:“让你嘴馋,这是给你的教训。你的嘴唇起码要一天后才能消肿,二天后才能去除舌头上的麻痹之意。这段时间你连嘴都合不上,吃什么都会味同嚼蜡,看你还怎么跟我抢东西吃。哈哈哈!笑死我了。”
犟驴子一愣,他眨眨眼睛,悄悄的松开了紧握着刀鞘的右手。磨了磨森森白牙,他不甘的指了指钟紫苑脚下的那堆根茎,又指了指她的嘴。可怜的犟驴子此刻的嘴巴已经麻痹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靠着手势来交流。
好在钟紫苑能看懂他的意思,她弯腰又抓起一块,当着他的面得意洋洋的“咔嚓”咬了一口,然后呲着小白牙笑道:“别看它们长得都差不多,可你吃的是一种染料,生吃带有毒性。我吃的却是一味温补型的药材,不但味甜少膏,还能健脾和中。要不是这两样植物长的非常相像很难辨认,这些东西怎么还能好好的留在土里没被那些村民挖走。”
她笑嘻嘻的皱了皱鼻子,猫般的眸子弯成月牙,神态像极了一只诡计得逞的小狐狸。犟驴子本来气恼被她无端设计,可见了她一肚子坏水又得意洋洋的表情,他自个又忍不住想笑。谁知他的嘴唇不但红肿也跟着一起麻痹了,连笑脸都做不出来,他不由哭笑不得的瞪她一眼。
钟紫苑一无所觉,她的眼眸无意中往小溪里瞥过,却无意中看见一道黑影滑了过去。她立刻惊叫道:“快看,水里有鱼,有好多鱼。咱们可以抓些上来烤着吃......”看到这些鱼,许久没有沾荤腥的钟紫苑,不禁垂涎欲滴。
谁知总也吃不饱的犟驴子却没有像她想的那样。即刻跳下水去抓那些肥硕鲜活,在水里窜来窜去的鱼儿,而是傲娇的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喂!你怎么走了......”钟紫苑心中一急。上前一步想要叫住他。可随即一想,他如今既然吃不了东西,那抓了鱼也是便宜自己,这样的傻事他定是不会做的。钟紫苑忍不住握着拳头懊恼的顿足长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在随后一段很长的时间里,钟紫苑都没有看见那只饿死鬼出现。虽然口粮依然粗糙少油。也难见一丝荤腥,可好歹能填饱肚子了。所以这一路虽然艰苦,钟紫苑也咬牙忍了下来。
只是路上见到郭承嗣的机会也渐渐多了。他经常骑着卷毛乌稚马在队伍里来回走动,双眸沉默的在士兵们身上穿梭着,眸中的思念还有担忧清晰可见。
每到这时,钟紫苑总会深深的埋着头。将自己隐在人群之中。一缕甜蜜混杂着苦涩从她的心尖绵绵不绝的渗出。挥之不去,甩之不掉的在她心窝里流淌,常常让她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虽然她也很辛苦,她也极度思念他温暖的怀抱。可是为了不被送回长安城,为了能陪他一起上战场,她全部都咬牙隐忍了下来。
又到了乌金西沉,大军扎营的时候。她用过晚膳,习惯性的在离他最近的篝火旁坐下。抱着双膝,隔着熊熊篝火望着他隐隐透出灯光的营帐默默出神。
慢慢的。她忽然发现不对。今天从他营帐中进出的人似乎有些多,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脚步匆匆,似乎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从那不时被掀开的营帐门帘望进去,钟紫苑看见他端坐在堆满案卷,铺着地图的书案前蹙眉思考。身边有许多谋士,下级将领,书吏围着,他们指着那张地图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钟紫苑的秀眉也慢慢的蹙起,她多想靠近他的身边,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她多想对他说:“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携手渡过。”可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更加不应该出现在他的面前,扰乱他的心神。
营帐内,斥候队长指着书案上的地图,对郭承嗣禀报:“武显将军,末将已经打探清楚,前面三十里地就是鹰狭谷,那里是到巨涌关的必经之地。此峡谷两边山高中间路窄,一次只能容许两辆粮车并排通过。”
一位对巨涌关非常熟悉的幕僚,抚着胡须,道:“这鹰狭谷一带虽然是咱们的地盘,往年却经常有契丹马队绕过巨涌关到这一块打谷草。天长日久的,这一带的村民大多弃地而逃,久而久之就荒凉了下来。再加上那峡谷两边山高林密,要是藏匿数万铁骑完全没有问题。这一路只怕不会太平呀!”
也有人不赞同的嗤之以鼻道:“几万人马?你当那契丹王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呢?何况这里靠近中原,别说是几万人马的调动,哪怕是几千人马都会引起烽火台的警觉。往年那些打谷草的契丹恶徒最多也就是百人而已,他们轻骑快马,来去如风,所以那些驻守的将士才拿他们没办法,要真是数千人马或是数万人马出动,咱们早该接到烽火台的狼烟警报了。”
那幕僚冷哼一声道:“腊月二十三,十万契丹铁骑偷袭巨涌关时,可没有一家烽火台给了狼烟警报。最终让他们偷袭成功,巨涌关内生灵涂炭,所有粮食被洗劫一空。”
“你......”
“行了,不要争了。”郭承嗣终于开腔了,他揉着发涨的额头对斥候队长发问道:“你们可在鹰狭谷发现有骑兵埋伏的痕迹?”
斥候队长想了想,摇头道:“暂时没有。”
郭承嗣吩咐道:“将所有的斥候都放出去,仔细搜寻两边山涧。这是前往巨涌关最后一道关卡,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遵命。”斥候队长抱拳答应,领命而去。
郭承嗣又对帐内其他将士,幕僚们吩咐道:“依本将军看,明天过那鹰狭谷时,咱们索性兵分三队。前一队三千轻骑快速通过,中间一队由五千步兵押送粮车通过,最后留二千步兵待命。诸位觉得如何?”
有人沉吟,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先前说话的幕僚一抱拳道:“将军的法子倒是十分稳妥。可是第三队全是步兵,遇敌原地抵抗倒是可以,可若是追击的话速度会跟不上来,这样只怕有所不妥。”
郭承嗣眸中精光一闪,道:“无妨,他们只需压阵不需追击。再说这鹰狭谷既然道路狭窄,几千号人加上无数的马车堆在里面,就算是骑兵那速度也跑不起来。第一队是轻骑,由本将军亲自带领,前可迎敌,后可增援。想来也出不了大问题。”那幕僚想了想觉得似乎有理,便一抱拳,退了下去。
随即他们又商量了许久,才告辞离去。待所有人都走了以后,郭承嗣才忧心忡忡的对荣喜说道:“整整二十天了,还没有找到她的下落吗?”
荣喜也无比纠结的说道:“世子爷,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么会藏呢?就连李老大,李老三那边我都安排了人手,愣是没见着她露过一次面。”
郭承嗣苦笑道:“她和他们关系好,咱们都知道。她定然也知道咱们会死盯着李家二兄弟,以她的聪慧,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顿了顿,他眸中精光一闪,狡然道:“如今距巨涌关越近就越危险,我只担心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她会受人欺凌。既然她躲起来不让咱们找到,咱们就想个法子逼她主动现身好了......”
钟紫苑坐在原地,只觉得身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小,有很多人扛不住睡意都回营帐了。她也觉得双眼迷蒙,一股倦意笼罩了过来。依依不舍的瞧了一眼郭承嗣依然透出光亮的帐篷,她也站起身准备回营帐休息了。
还没走出几步,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肩头。她诧异的回头望去,却是许久未见的犟驴子,咧着一口白牙,望着她微笑。
她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道:“是你呀!嘴已经好了吧?这大半夜不睡觉瞎转悠什么呢!我可困死了,不陪你玩了。”犟驴子黑亮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狡诈,活像准备拐卖小红帽的狼外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袭
夜已深沉,万物静籁,营地里偶尔会传出几声马嘶骡鸣。除了负责警戒的哨兵外,大多数人都处于熟睡之中。原本熊熊的篝火也已经慢慢熄灭,那些还未燃尽的灰烬中不时还有白烟飘出。
在这一片黑暗中,忽然出现了无数身手敏捷的黑影。他们黑布蒙面,黑衣裹身,与那黑 夜几乎完全融为一体,不仔细去瞧根本就发现不了。唯一发出亮光的,就是他们紧握在手里锋利闪亮的弯刀。
他们如黑夜中的鬼魅般慢慢的朝着被围在营帐中间的粮车靠拢,越是靠近粮车,巡逻的卫兵就越多。这些黑衣人非常的小心,他们或闪转腾挪,或跳跃匍匐,完美的避开了各个卫兵的视线。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逐渐摸到由马车,骡车,还有无数栅栏围成的圈子旁。
其中一个黑衣人十分的心急,伸手就想去搬那栅栏。另一个矮壮些的忙按住他的手,用契丹语悄声道:“等等,咱们人少,太早惊动了这些卫兵只怕会坏了大人的计划。还是等大人那边得手了再说。”这人俨然是众人中的小头目,其他人得了他的嘱咐都没有异议,于是就近找地方藏匿了起来。
此刻郭承嗣的营帐外也来了几个不速之客,他们如隐藏在黑夜中的猎豹,危险而敏捷。郭承嗣营帐外原本该有六个士兵守卫,可今夜那些士兵也不知是不是跑出去偷懒了,居然一个人也没瞧见。
黑衣人中有个身材特别高大的。他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疑惑。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总要闯他一闯。于是他暗一咬牙,将手一挥。便有几人跟着他一起摸进了黑乎乎的营帐内。
营帐里的烛火早就被吹熄了,里面一片静寂漆黑。过了好一会,众人的眼睛才适应了营帐内的黑暗。粗略看去,营帐内的陈设非常的简单。除了一张堆满书卷,地图的书案,就是一个挂着衣袍的衣架,然后是一张临时搭起的床榻。
床榻上还铺着厚重密实的羊毛毡。温暖的锦被高高隆起,可以看出有个人影缩在里面。被面随着那人的呼吸,还在微微的上下起伏着。
为首的高个黑衣人眼睛亮晶晶的。里面露出讥讽恶毒的笑意。就见他大手一挥,立刻有两人蹑手蹑脚的朝着那张床榻靠近。他们一人高高举起弯刀,一人猛的一拉锦被,一道寒光从上而下。划过了众人的双眸。
就听一声让人牙龈发酸的闷哼。随即就是一道温热的鲜血飙出。“得手了。”有人高兴的低呼。
那个高个首领却发觉不对,他立刻快步上前掀开锦被仔细看去,才发现锦被下根本就不是那个骄傲的年轻将军,而是一个穿着军服,四肢捆得结结实实,嘴还被牢牢堵住的普通士兵。
只是这个士兵的头已经被劈断了三分之二,瞬间就断了生机。就算死了,他的双目依然惊惧的大睁着。眼球似乎要从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掉出来了。他喉头的鲜血如喷泉般不断的往外涌着,瞬间就濡湿了身下的羊毛毡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慢慢飘了出来。
“糟了!死的是丹贵,咱们上当了。”动手伤人的黑衣人后退一步,用契丹话愤怒的小声叫道。
丹贵还有一队人马本来应该负责乔装后守在营地的北面,等着他们抢了粮车往北边突围时,再起奇兵的作用。此刻他却被人俘虏来绑在床榻之上。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今晚的计划已经被人识破,北面的那些奇兵也被人消灭殆尽?
高个首领眼神一缩,厉声低喝道:“快走,咱们中计了。”
几个人刚刚蹿出营帐,一根金色响箭从远处飞来,带着凌厉的啸声“噗嗤”一下,插在那高个首领的脚边的泥土里,雪白的羽翎还在微微颤动着。
“杀呀!”原本安静的帐篷猛地被掀开,无数穿戴整齐,举着大刀,背着弓弩,打着火把的士兵从四面八方的帐篷里杀出,将这十几个穿着黑衣的不速之客团团围住。
黑衣人也抽出各自的弯刀毫不示弱的与士兵们对弈着,跃跃欲试。虽然黑衣人在人数上明显处于弱势,可是他们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一丝怯意,反而散发着野狼般凶狠残暴的光芒,让人心惊胆战望而生怯。
无数士兵持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并没有立即上前擒拿。他们只是沉默的等待着,等待着最后一道命令的下达。
“武显将军到......”有人厉声喝道。沉默的士兵们立刻散开一条通道。顶盔束甲的郭承嗣背着一张巨大的金色大弓,腰佩宽柄腰刀,骑着高大的卷毛乌稚马缓缓而来。他的脚边还有一只箭筒,里面满满装着一壶金色羽箭。看来那支天外飞箭就是出自这位骄傲的武显将军之手。
一触即发的形势让周遭一片寂静,高个首领眼睛微眯,透出毒蛇般阴冷的光芒。他冷冷的用契丹语快速的说了一段话,在场的士兵有些面面相觑,估计没有谁能听懂,就连缓缓而来的郭承嗣也是一脸茫然。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犟驴子,你明明会说中原话。在这个时候,你又拿契丹话糊弄什么。”高个黑衣首领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双眸不由一缩,瞳孔几乎缩成了针尖大小。
郭承嗣忽然咧嘴一笑,他长腿一跨,卷毛乌稚马缓缓让到了一边,露出了他身后骑着一匹踏雪良驹的钟紫苑。
钟紫苑高高的坐在马上,身上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军服,外面却披着郭承嗣的玄色缎面羽纱斗篷。瘦了一圈的小脸紧绷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黑衣首领。缓缓道:“我说的对吗?犟驴子!”
那个黑衣首领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在狂笑声中他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了他那张黝黑却棱角分明的脸。果然是犟驴子。
山风吹乱了他本就凌乱的头发,漆黑的眼中闪过桀骜不驯的光芒。他紧紧盯在钟紫苑面上,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自嘲道:“本以为我是扑食的螳螂,原来你却是那只在后的黄雀。不知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钟紫苑眼中闪过一丝内疚,不过在国仇家恨面前,这点内疚真可以忽略不计。就听钟紫苑缓缓道:“其实从你抢我的伙食开始,我就对你有所怀疑了。在这里每个人的食物都是定量的。偶尔吃不饱,抢一个馒头或是一碗粥我都能理解。可是你顿顿都要抢,简直就像个填不饱的无底洞。让我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不是这个军营的士兵,所以你并没有属于你的那份口粮,只得靠抢我的那一份才能填饱肚子。可是我故意让你吃了有毒的染料后,你却不见了。那时我还以为是我多心弄错了。谁知今晚你又出现了。居然还悄悄给了我一块烤的金黄流油的兔腿......”
犟驴子冷冷插嘴道:“我给你吃的,,难道还是我错了?”
钟紫苑摇摇头道:“若只是兔腿我定然心怀感激,可是你在兔腿上抹了迷-药。我是大夫,对这迷-药的气味十分熟悉,所以原先对你三分的怀疑,此刻却是十分的确定。所以我连夜找了将军,说出了我心中的怀疑。”
犟驴子紧绷的面上露出一丝懊恼。他磨着森森白牙,恨恨道:“没想到一个月的周详计划。居然败在了一只兔腿上。”
钟紫苑露出一丝歉意,道:“我知道你给我一只掺了迷-药的兔腿就是真心把我当成了朋友,想让我昏睡过去错过今晚的厮杀。不如你束手就擒吧!我可以保证你还有你身边同伴的安全。”
犟驴子嘿嘿一笑,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他挪揄道:“你身边的武显将军,难道能够容忍你对别的男人胡乱许诺?”
郭承嗣原本一直含着微笑静静的倾听着,忽然听闻犟驴子这番话明显带了调戏之意,他面上一紧,立刻厉声喝道:“不用啰嗦太多!不管你是谁,如果不束手就擒,就别怪本将军对你不客气。”
此处处于鹰狭谷的正前方,故而有山风吹来。风很大,吹着众人的袍子猎猎作响。所有士兵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这十几个穿着黑衣的契丹人身上,只等郭承嗣一声令下,便群而攻之。
“想抓我,就要看将军有没有这个本事。”犟驴子静默半响后,忽桀骜的狂笑起来。他用契丹语高声叫嚷着,随着他的叫嚷,那十几个契丹人也举起手里的弯刀如野狼般嗷叫起来。郭承嗣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将手一挥,厉声命令道:“将他们拿下。”
“是。”周遭发出震耳欲聋的应答声,无数的士兵举起手里的兵器开始朝这十几个契丹人逼近,一场胜负毫无悬念的生死厮杀瞬间展开。
钟紫苑坐在马背上视线极为开阔,她有些抱歉的看着被围在中间,举起手里弯刀,严阵以待的犟驴子,有些干燥起皮的小嘴抿得紧紧的。
忽然她鼻子动了动,寒冷的大风中隐隐带着一股异样的气味。她心中一惊,忙侧头对郭承嗣说道:“我闻到这风里似乎带有**草的气味,要将士们小心些。”边说话,她边掏出一块锦帕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喊杀声震耳欲聋,那边的士兵已经与那十几个契丹人交上了手。这些契丹人不但凶猛,也很有章法。他们背靠着背缩成一个小圈,将重新戴上面巾的犟驴子护在中间,然后抱成团往外杀去。围住他们的军士虽多,却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郭承嗣见犟驴子那边一时拿不下,忙大声喝道:“敌人用了迷烟,传令下去,让所有将士蒙住口鼻。还有,让他们各自守着自己的营地,没有本将军的命令,谁也不能越界追敌。只要守好了自己的营地,在本将军这里就会给他记上一功。”说话间,他同样扯下颈间的汗巾蒙住了自己的口鼻。
“是。”他的命令立刻由传令官一级一级,有条不紊的传了下去。
他又厉声吩咐道“邵都尉何在?”
已经遵命蒙好口鼻的邵都尉,听到郭承嗣的召唤忙踢马出列,拱手道:“卑职在。”
郭承嗣继续命令道:“你点五百轻骑立刻顺着风向往北而去,找到他们点迷烟之处,不管是谁,全都格杀勿论。”
“是。”邵都尉得了命令,立刻拉动缰绳拨转马头,快速点齐兵马往北而去。
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整个大营并没有因为这十几个闯入者而混乱不堪,也没有因为那些忽然飘来的,越来越浓的迷-烟而发生恐慌。有来不及蒙住口鼻的士兵被迷-倒后,立刻就有已经用汗巾蒙好口鼻的士兵补上位置。
随着契丹士兵的慢慢减少,被围在中间的犟驴子心中也越来越紧张。他发现这个年轻的押粮将军与他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刚愎自用,自私自利的守城武将有很大的不同。就连他手下的这些将士也和以前不一样。自己最初定下的那几条脱身之计,也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忽然有军士惊恐的叫道:“快看,粮车那边着火了。”果然,远处堆着粮车的地方忽然冒起了黑烟,一道橘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几乎照亮了半边天际。
犟驴子心中大喜,终于起火了,这是他最后一条保命之计。希望上天保佑,只要军心一乱,他才能趁机逃命。
郭承嗣和钟紫苑也看见了大火,钟紫苑一双明亮的眸子里似乎也燃烧了两簇明艳的火焰,她大怒道:“粮草若是烧了,那咱们这趟就算是白走了。巨涌关的百姓,还有那些将士岂不是要挨饿受冻?这些契丹人太可恶了。”
郭承嗣皱皱眉,道:“那边有荣喜亲自守着,应该不会轻易让他们得手。来个人,去荣都尉那看看,有什么情况速速回禀,其余的人呆在原地不许乱动。”
“是。”一个骑兵得了命令,立刻一拍马屁股,快速往起火的方向而去。
犟驴子所期待的骚乱并没有发生,他终于绝望了,于是举起弯刀一起加入了搏杀。可惜契丹人再勇猛,终究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没有丝毫的胜算。于是不断的有契丹士兵先是被一把钢刀砍翻,然后是无数士兵簇拥向前,将倒地的契丹士兵砍成肉泥。
犟驴子身边的人越杀越少,他的身上也被溅满了鲜血,当他身边最后一个契丹士兵也倒下后,无数柄寒光闪耀的刀尖抵在他的胸前。
他苦笑一声,暗道:我命休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大捷还是小胜
一夜的骚乱让所有人都夜不能寐,不过战绩也算不斐。不算被活捉的犟驴子,还有逃走的一批契丹人外,另外有三百多个契丹人被割了脑袋。这些脑袋郭承嗣都让人拿石灰拌了,整整装了两大马车。
这可不是郭承嗣有收集脑袋的怪癖嗜好,他要将这些脑袋送到长安城去,在朱显面前为自己的部下讨要封赏。这些人头都是实打实的功劳,谁都赖不掉。
当所有幕僚,都尉,书吏在郭承嗣的营帐内聚集时,里面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当然那个被同伙砍掉了半根脖子的契丹人尸体已经被抬走,被鲜血浸过的锦被和羊毛毡子也被卷出去烧了。要不是这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腥味,没人可以感觉到昨晚这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郭承嗣身穿绯红的将军服静静的高坐在书案后,其余的人按照官职高低,分成两列在他面前站立。就见荣喜居中禀报道:“启禀将军,昨晚咱们将士共死亡一百七十余人,重伤三百余人,轻伤二百余人。”
一个幕僚闻言,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的道:“死了三百多个契丹人,咱们才死了一百七十余人,重伤了三百余人,这是大捷呀!”
郭承嗣一皱眉,满脸不赞同的道:“以众敌寡,以有心算无心,还死伤了这么多人,哪里称得上是大捷?勉强算是小胜罢了!到底是出来的太匆忙了,操练的时间还不够呀!”
“这还是小胜?以往每次与契丹人大战。咱们哪次不是以超出对方数倍的死亡代价,才能换来一场惨烈的胜利。昨晚的情形,虽然是以有心算无心。可是这样小的伤亡比例,就算是先皇在世,也很难做到。武显将军可真是用兵如神。”站在他案前的众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尤其是那些自负胸有丘壑的幕僚们,更加是恭恭敬敬,再无一丝轻蔑。
荣喜瞧在眼里,笑在心里。想二十多天前,这些幕僚刚到郭承嗣帐下听令时。仗着有些阅历,又上了年纪,便对他这钟少年勋贵。又是皇亲国戚,内心充满了不待见。总觉得郭承嗣这种靠着祖荫庇佑的二世祖定然没有什么真本事,所以才会被指令押运粮草。
这一趟走下来,郭承嗣的雷霆作风。还有整个军营内的风气都让他们有了巨大的改观。再加上昨晚这一战。这群老狐狸对郭承嗣总算是刮目相看,也多了几分臣服之意。
郭承嗣一抬手打断了他们的奉承,只皱着眉头对荣喜询问道:“清点出来昨晚那场大火的损失了吗?”
荣喜收敛了心神,抱拳回禀道:“清点出来了,那场大火只烧了一车粮食而已......”
“怎么可能?那么大的火,怎么只会烧了一车粮食?”立刻有一个幕僚不信道:“那火可是把半边天都给映红了,怎么可能是只烧毁一车粮食就能弄出来的?可见荣都尉的话不尽不实。”
荣喜笑道:“先生不用着急,还请耐心听我将话说完。”
那位幕僚抚着胡须。傲然道:“请荣都尉为老朽解惑。”
虽然被人当面质疑,荣喜却并不着恼。他耐心的解释道:“因为将军早就提醒过我,要防止那些契丹人狗急跳墙,纵火烧粮。所以我将喂马的糠饼草料堆在了外围的马车内,然后在表面放了几个粮袋。那些契丹人虽然泼了火油,也点燃了七八辆马车,可里面的粮袋加起来也不过一车的数量,其余全是喂马的糠饼草料。再加上灭火及时,被烧毁的粮食也就一车而已。如果先生不信,尽可以去查查那些火烧后的灰烬,应该可以看出端疑。”
荣喜说的这样斩钉截铁,那幕僚呵呵干笑了两声,道:“既然荣都尉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事实,哪里还需要老朽前去查看。荣都尉说笑了!”
荣喜嘴角抽了抽,暗暗腹诽:这群老家伙,说了又不信。让他们自己去查,又说是说笑,还真难伺候。
不过郭承嗣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拧着眉头问道:“诸位先生对契丹人的了解都比本将军要多,请问你们有谁知道那个自称犟驴子的人,究竟是何身份?”
他的问题立刻将这些幕僚难住了,他们个个沉思起来。郭承嗣见他们半响没有反应,不由皱眉道:“看那些契丹人如此舍命保护他,再加上他那口流利的中原话,想来他的身份不会低才对。诸位先生真的对他一无所知吗?”
契丹人虽然常年与中原为敌,可是他们也倾慕中原的悠久文化。尤其是他们的皇族,最喜欢学中原的诗词歌赋,抢汉人女子为奴为妾,自然也以会说中原话为荣。
那个犟驴子虽然身材高大,五官却没有契丹人那么粗狂,隐隐带着汉人女子的精致。而且他所说的中原话非常的正宗,一点听不出异族口音,想来他的身上必定有着汉人的血统,他身边也有汉人在悉心教导。
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幕僚一抱拳,苦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契丹皇族里有汉人女子为妾的不在少数,诞下的孩儿更加数不胜数。按照年纪推断,起码有二十多个人符合,所以咱们一时真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郭承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道:“既如此,那就带他去巨涌关好了,总有办法弄清他的身份。想必一个活着的契丹贵族总比死了的契丹贵族有用的多。”
有幕僚忧心忡忡道:“若是带着他,只怕这一路上都不会太平。”
郭承嗣冷冷一笑,傲然道:“怕什么,如今咱们还是在关内,又有一万大军压阵。难道还怕那些契丹人的小打小闹吗?行了,我心意已决,你们都退下吧!
......
犟驴子被挂在一个肮脏的营帐中。半宿的拷打审问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此刻他的脑袋无力的耷拉着,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这就是战争,人命贱如草芥。不管你有多高贵的身份,落到敌人手里就会比狗不如。
钟紫苑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听见脚步声,犟驴子浑身便是一僵。勉强抬头见是她进来,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他盯着她。冷冷讥讽道:“来看我死了没有?”被严刑拷打了这么久他都没说一个字,没想到看见她就怒火烧心,忍不住要出言讥讽。
“怎么跟咱们贾大夫说话的!想死不成。”守在营帐里的两个士兵面露狰狞。挥动着手里的皮鞭啪啪几下,全抽到了他身上,几滴鲜血随着鞭子的挥动散落在了营帐的地面上。
他本就残破不堪的身子猛一激灵,所有痛呼都被他咬牙吞进了肚子里。额头却因为隐忍而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眼中滔天的怒火以及怨毒让钟紫苑感到心惊肉跳。
一直端坐在一旁的郭承嗣冷冷一笑。道:“本将军敬佩你是条汉子。何不爽快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这军营里究竟谁是你的内应。也不至于受这零零碎碎的皮肉之苦。”
犟驴子虽然伤痕累累,却依然犟的很。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成王败寇,既然落到你手里,我也没打算留着这条烂命。你要就拿去,何必这么多的废话。”
钟紫苑心中有愧,根本连头都不敢抬。更加别说开口搭腔了。她疾步走到郭承嗣面前,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的几上。小声说道:“这是你要的止血药。”
“伤员都处理好了?”郭承嗣随口问道。
钟紫苑小声道:“幸好赵大夫还有他几个交好的大夫都学了缝合术,有他们帮忙,伤员都处理的差不多了。”
郭承嗣点点头,道:“那就好,辛苦你了。”这语气,还真够官方的。钟紫苑讪笑两声退到了他身侧。
郭承嗣这才对其中一个士兵招呼道:“你过来,将这碗药给他灌进去。”然后对犟驴子冷笑道:“你想死,本将军现在偏不让你死。等到了巨涌关,再将你交给那些饱受契丹人荼毒的百姓,让他们来决定你的生死好了。说不定他们会恨到每人来咬你一口肉,到时,你可别后悔今天没求本将军给你一个痛快。”犟驴子冷哼一声,闭紧了嘴唇,看来郭承嗣的话并没有吓唬住他。
“是。”那名士兵抱拳领命,将沾满血渍皮肉的鞭子胡乱插在腰间。然后端起药碗来到犟驴子身边,捏着他的鼻子就往他嘴里灌去。
士兵的动作非常粗鲁,漆黑的药汁顺着犟驴子的嘴角不停的往下流淌着。他狼狈的被迫吞食着药汁,两只要喷火的眼睛却紧紧盯在一直低垂着头的钟紫苑身上。那怨怼灼热的目光,只恨不得在她身上烧出两个大洞来。
这种场合下,钟紫苑连眼角都不敢瞥过去,只悄声对郭承嗣说道:“我走了!”
郭承嗣知道她的不自在,便点点头。她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快速逃出了这个快要让她窒息的帐篷。
林立密集的大营就扎在一条川流不息的河边,金色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在波澜壮阔的河面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虽然没有热量却也同样潋滟夺目。
钟紫苑径直来到河边蹲了下来,撩起冰冷刺骨的河水洗了一把脸。一个晚上精神的高度紧张,还有辛苦工作,让她此刻疲惫不堪。还有那一张张年轻却痛苦的脸庞,还有一声声惨痛的哀嚎,痛叫,总是在她混沌的大脑里徘徊不去。直到被这冰冷的河水一刺激,才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洗了脸,她便在河边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了下来。带着寒意的河风吹在她的脸上,拂起她的额发,弄得她的脸,她的颈都是痒痒的。她却没有理会,琥珀色的眼眸久久的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郭承嗣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从后看去,她的身姿修长,却又纤瘦,仿佛被风一吹就会被折断了。郭承嗣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一路的辛苦艰难可以想像得到。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咬牙坚持下来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用力抛了出去。看着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子划出无数道完美的抛物线后,“叮咚叮咚”如下雨般落入了水里,她才拍拍手上的泥土,回头笑道:“本来胸中憋着一口闷气,这下好了,都丢了出去,我胸中总算是畅快了。”
郭承嗣深如子夜的双眸隐隐露出笑意,他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将近一个月的担忧,变成了关心的薄嗔:“我早就对你说过,战场就是修罗地狱,是无数的尸山血海堆积而成。普通人的心理根本就承受不了。昨晚上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是不是已经让你的心里觉得不舒服了?”
钟紫苑眼中有了涩意,她索性倔强的抿紧了唇,假装没有听到他的话。心里却在委屈嘀咕,就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击她的信心,然后将她送回长安城去,所以这一路将自己藏起来就是对的。
郭承嗣没有等到她回话,不由诧异的偏头看了她一眼。却不小心撞进了她晶莹的,蒙上一层雾气的眸子里。他不由一笑,道:“罢了,都到这里了难道我还能送你回去不成?你就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吧!”
钟紫苑“嗖”的一下回头,满脸惊喜的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郭承嗣见她原本蒙着雾气的眸子突然变得神采奕奕,明亮动人,显然是喜极了。他心中一软,伸手抓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满是宠溺的说道:“不反悔,不反悔,你爱怎么跟就怎么跟!”钟紫苑好不容易得了他的保证,心中得意,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转头远眺那宽阔的河面。
她忍不住悄悄的转动着眼珠,仔细去瞥身边的人儿。才发现他那张如雕塑,斧刻般的脸,已经笼上了一层阴暗,一层憔悴。只是他的眼神依然锐利,他的眉峰如刀如剑,隐隐带上了一股肃杀之意。
钟紫苑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也消瘦了许多。
郭承嗣似乎感受到了她关切的注视,他也转头看见她。四目相对间,两人不由相视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断头饭
大军在经过鹰狭谷时居然平安无事,大伙悬着的一颗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钟紫苑如今也不需要再用双足一步一步去走,因为郭承嗣特别为她准备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其实郭承嗣最初是想要让她与自己同乘一匹马的,可是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做出如此亲密无间的举止,她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不过荣喜将这匹马牵给她时,还不忘挤眉弄眼的挪揄道:“贾大夫,其实到了最后您还是得和将军骑一匹马,又何必如此折腾!”
钟紫苑毫不客气的送他二颗卫生丸子,不服气的道:“荣都尉可别瞧不起人,我在长安城时可是学过骑马的,定然不会拖大军的后腿。”荣喜也不言语,他带着奇异的笑容将缰绳交到她的手里。
大半天的时间,钟紫苑都甩着皮鞭,夹着马腹跟在郭承嗣后面颇为神气。可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她明显感觉到大腿内侧的嫩肉被马鞍磨得生疼,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红了。
她这才明白荣喜那奇异笑容里的含义。原来在长安骑马游玩,和骑马长途奔驰是有很大差距的。她的眼眸开始不受控制的往郭承嗣修长漂亮的大腿瞧去,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长在了马背上一般,不知他那里是不是同样也是伤痕累累了?
钟紫苑不知道自己的眸光有多么热切,也没有看见荣喜背着她朝郭承嗣偷偷窃笑。直到郭承嗣忽然拨转了马头。来到她面前,无比严肃的说道:“贾大夫,你的脚程太慢了。已经严重拖了大军后腿。为了不影响速度,本将军就特许你与我同骑一匹马好了。”
“啥!”钟紫苑眼睛瞪的溜圆。
郭承嗣却不等她反驳,直接伸手抓住她的腰带,用力一提溜,无比干脆的将她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当然,她的坐姿也由痛苦的跨坐变成了舒服许多的侧坐。
钟紫苑涨红了脸,紧紧抓着他的披风前襟。小声低叫道:“这样实在是不成体统,其实我还可以坐马车的。”
郭承嗣低下头,俊脸含笑。对上她亮晶晶的琥珀色眸子,一本正经的道:“马车上可都拉了伤员,难道你忍心去和他们抢?”开玩笑,他可是苦苦搜寻。加担惊受怕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她拥入怀中。这样的福利他怎么可能放弃。
一句话成功堵上了她的嘴,明知道他在夸大其词,明知道他是在借机生事,钟紫苑却无力反驳。她移了移臀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后,恨恨的盯着他隐隐露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无比肯定的道:“你是故意的!你的马鞍上裹了软布,我的马鞍上却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你存心就是让我骑不成马!”
郭承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顺手张开自己宽大的披风,将她连头一起裹住后。温柔的笑道:“昨晚一夜没睡,想必你也困了,不如靠在我胸前睡上一觉,也好养养精神。”
这家伙,连作模作样的解释都没有,居然就这么默认了。钟紫苑对着他的下巴磨了一阵小白牙后,忽然“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又走了一段路后,她抵不住困意,捂着小嘴秀气的打了个哈欠。然后迷蒙着双眼道:“困死了,我先睡一会了。”她果然将头稳稳的侧靠在他的胸前,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精壮的腰身,随着卷毛乌稚马的起伏颠簸,不一会就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犟驴子被锁在囚车内,就跟在郭承嗣身后不远处。他身上的黑衣已经变成了一条条的破布,全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鞭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皮肉。他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只紧紧盯着前面相依而行的俩人。盯着,盯着,他的浓眉越蹙越紧,一抹阴戾之气在他身上迅速的弥漫。
又走了整整两天,距离巨涌关就只有一百五十里路程了。此刻红色的夕阳已经渐渐隐入地平线,大军便在一处密林中驻扎了下来。
士兵们早就养成了习惯,根本就不用郭承嗣吩咐,自动将粮车聚集在一起,密集的帐篷则一圈圈的簇拥在粮车四周。经过那一夜的偷袭,粮车被看的更加紧了,基本上连只耗子都别想跑进去偷食。
扎好帐篷后,有些士兵闲不住,就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透,一头扎进了密林里。挖积雪,刨土坑,设陷阱,试图捉些小兽,竹鼠之类的来打打牙祭。
钟紫苑拿了一个牛皮袋想去先前经过的一条小溪边取水。走近以后,她才发现这条小溪有些奇怪。它两边不但没有丝毫冰雪的痕迹,就连两边的野草也长的特别茂盛。湍湍流动的溪面上还有一层轻薄的白雾淼淼升起,一股臭鸡蛋的味道若隐若现的在空气中飘荡。
“这气味有些像硫磺,难道这是天然温泉水?”钟紫苑心中大喜,她扒开野草小心的探头看去,果然小溪流水潺潺,水气氤氲 清澈见底,是极好的硫磺温泉。
看到这清澈的温泉,钟紫苑忽然觉得全身都开始痒了起来,她急切需要洗一个彻底的热水澡来放松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她每天都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弄湿了帕子胡乱擦擦身子。如今她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酸臭味了,也亏郭承嗣日日开心的抱着她骑马同行。
就在她心痒难耐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怪叫,十几个脱了军服跟白皮羊似的年轻士兵,已经追打着,笑闹着,“噗通噗通”如下饺子般跳进了溪水里。
钟紫苑虽然及时转开了眸光,还是在不经意间瞧见了几个光-裸-的屁-股蛋。她脸一红。忙转身就走。有几个认识她的士兵还在水里,边撩着水花,边笑着招呼道:“贾大夫。别走呀!也一起来洗洗嘛!”
钟紫苑头都不敢回,只呵呵干笑了二声,道:“我还有事呢!你们先洗。”
待她疾步走远后,有人挪揄道:“别叫了,贾大夫要洗,自然是咱们的武显将军陪着,你算哪根葱呀!”
“嘴巴放干净点。少胡说。”
“谁胡说了,难道这些天,你们没瞧见都是武显将军搂着他同骑一匹马嘛!”
“那定是因为贾大夫身子较弱。不会骑马的缘故。他本来就是武显将军带来的,举止亲厚些也不奇怪。再说贾大夫医术高明,也不知救了咱们多少兄弟的性命,你们不能背后嚼他的舌根。”
“知道你弟弟是被贾大夫救回来的。我们下次不说就是了......”
钟紫苑不知道她走后。那小溪里还为她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她红着脸埋头穿过众人,疾步走回了郭承嗣的营帐。
营帐的案几上摆了两套碗筷,除了一堆馒头,一碗土豆炖豆角外,居然还有一份野鸡汤和一堆烤的黑呼呼的,却散发着一股油脂香的肉类。也不知是什么小动物倒了霉,被人掏了老巢,变成了盘子里的佳肴。
久未沾染荤腥。钟紫苑确实是嘴馋了,她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对守在营帐里的荣喜询问道:“你们将军去哪了?”
荣喜笑道:“被几个幕僚叫走了,说是商议一下到了巨涌关里怎么处置那个契丹狗贼。走时还吩咐过,让你先吃,不用等他。”
钟紫苑只得独自用了晚膳,那些黑乎乎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烤肉,被她消灭了一小半。别说,虽然瞧着不好看,可味道还真是鲜嫩可口。
荣喜早就被人给叫走了,营帐里只剩下钟紫苑一人。她想了想,还是拿碗装了一碗温热的鸡汤又拿了几块馒头,食盒装好后。她又随手拿起一盏气死风灯,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触目可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还有林间稀稀拉拉点缀的明亮篝火。有不少士兵聚集在篝火旁,边嬉笑怒骂,边兴致勃勃的摆弄着手里的战利品,空气中到处都飘散着一股炙烤的香味。当然,这也是各凭本事。毕竟大雪覆盖的密林里,能抓到的动物实在是有限的很。
守候在营帐外的侍卫,忙一抱拳问道:“贾大夫想要去哪?”
钟紫苑询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个契丹人被关在哪里?若是知道,就领我去瞧瞧!”
“请随我来。”
钟紫苑跟着他七转八转后,寻到了一个破旧的帐篷前,帐篷虽然破旧,门口却有好几个士在严加看守。侍卫指了指那帐篷,道:“贾大夫,那个契丹人就关在里面,要不要我陪你一起进去?”
“不用了。”钟紫苑摇头道:“我给他送些吃的,马上就出来。明天进了巨涌关,他还不知能不能留住这条命。若他真得不了好下场,好歹也吃饱了再上路嘛!”
那侍卫摸摸后脑勺,嘿嘿笑道:“贾大夫真是心善,对个契丹狗贼还这么心软。行了,那我就在门口等着你好了,你自己小心些。”
钟紫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营帐里面没有蜡烛,黑乎乎的一片。她的到来,才让这破旧狭窄的帐篷重见光明。她眼眸一扫,就看见犟驴子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帐篷的角落里,双眼紧紧的闭着,也不知是是死是活。
钟紫苑心中一惊,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就往他鼻下探去。
“放心好了,我还没死。”她刚刚触碰到他的鼻端,犟驴子就闭着眼睛懒洋洋的开口说道。
钟紫苑已经感觉到,他喷出的鼻息带着一股灼热气息。她一蹙眉,又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感觉手下的肌肤不但黏腻,还带着惊人的热度。她不由惊叫道:“你发热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没有用药?”
犟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眸光中带着一丝讥诮,冷冷道:“你既然毫不迟疑的出卖了我,此刻又何必假惺惺的来关心我的死活。”
钟紫苑就知道他会怨气冲天,她微叹口气道:“这个你真怪不了我,你我的立场本就是对立的。我不可能明知道你有问题而置之不理,那样,倒霉的就该是咱们了。”
“既然知道咱们是对立的,就快些滚吧!没事最好不要到我面前晃,小心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会掐死你。”犟驴子嘴里虽然放着狠话,可是他到底在发着高烧,身子虚弱的很,他的狠话似乎也变得没有什么底气。
钟紫苑不由啧啧道:“乖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骂人。我看你还是省些力气吧!”犟驴子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眸,完全就是一副当她不存在的架势。
钟紫苑端起那碗野鸡汤放在他的鼻下扇了扇,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往他的鼻子里钻去。他虽然闭着眼睛,咽喉里还是忍不住咕咚一下,吞了一口唾沫。
钟紫苑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不错眼珠子的盯着他看,他喉结的上下滚动虽然轻微,却还是落入了她的眼帘。她不由轻笑道:“刚刚炖出来的野鸡汤,我特意将我那份留给你了,怎么样?够意思吧!”
犟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恨恨盯着她,不耐烦的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紫苑抿抿嘴,坦然道:“我真没什么意思,好歹咱们也认识了一场,请你吃一场饱饭也算是尽份心意吧。”
犟驴子沉默了半响,忽然他哈哈一笑,挪揄道:“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吃断头饭的习俗。莫非你认为明天进了巨涌关我是死定了,怕我死了会变成饿死鬼,所以才送吃的来算是为我提前践行?”
钟紫苑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根本就不敢去瞧他那双贼亮的,布满血丝的眼眸,不过她的态度也等于是默认了犟驴子的说法。
“行了,快拿来吧!”犟驴子忽然直接挣扎着坐了起来,不客气的吆喝道:“不过一碗野鸡汤可填不饱我的肚子。”
“放心好了,我还带了馒头,会让你吃饱的!”
犟驴子的双手都被牛筋给结结实实捆绑在身后,根本没有办法自己动手。钟紫苑只得亲手端了碗,送到他的唇边。犟驴子也不讲客气,就着她的手,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那野鸡汤的热度虽然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却依然浓香扑鼻,诱人食欲。犟驴子本来因为发烧没什么胃口,可这碗野鸡汤喝下去,还真是勾起了他腹中的饥火。
又喂犟驴子吃了几块馒头后,钟紫苑也长舒了一口气。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说道:“那我走了!”
她不等他回答,立刻转身离去。却没有看见他看着自己背影的眸光,深沉,复杂,又带着一丝不解和迷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逃亡
出了营帐,钟紫苑向守卫此处的士兵询问道:“里面的犯人正在发高烧,有没有军医前来诊治?”
士兵队长呵呵一笑,满不在乎的道:“将军曾经吩咐过,每日只供应一餐饭食,只要他不死就成。如今这契丹狗贼只是发烧而已,又死不了人,何必为了他浪费咱们好不容易押运过来的药材。说不定节省下来的这些药材还能救咱们自己的兄弟。”
钟紫苑作为医者,心中一向只有病人和健康人之分,从来没有地域种族的分别。可这名小队长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居然让她无法反驳。
领着她来的侍卫,也小声劝解道:“贾大夫,这契丹狗贼害死咱们那么多的兄弟,再说他明天进了巨涌关就死定了,你不要继续为他操心了,咱们们还是回去吧!”
钟紫苑苦笑一声,无奈道:“算了,咱们走吧!”
待钟紫苑走后,犟驴子便重新躺了下来,而后从容的闭上了双眸。营帐并不隔音,外面的说话声一丝不差的进入他的耳朵,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
从他平静的面上丝毫看不出即将面对死亡时,大多数人所应有的惶恐,不安还有害怕等负面情绪。此刻的他更像是在丛林中静静埋伏的野兽,等着蓄积足够的力量,到了关键时刻,发起最有力的一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闭目的状态。就连位置都没有改变过。中间不时有士兵进来查看他的状态,那个士兵队长见他一动不动甚至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还上前探查过他的鼻息。在感觉到他依然平稳的呼吸后。便悻悻的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犟驴子依然静静闭着双眸,就像挨打和他没有关系,受侮辱也和他没有关系般。
直到二更时分,外面已经是一片静寂,想来所有人都已经沉浸在睡梦中。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个队长警惕的喝问道:“来者何人?”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
犟驴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一道寒光从他的眸中闪过。
来人显然是那个队长认识的熟人,听到‘啪’的一声轻响,那是靴子后跟碰后跟的声音。就听那个队长恭敬的说道:“见过都尉大人,不知大人漏夜前来有何要事?”
就听那个都尉漫不经心的道:“将军让我来看看犯人如何了,明天进了巨涌关,他还有大用处呢!”
队长朗声道:“请都尉大人放心。我与我的兄弟们连眼睛都不敢合。就是怕在这紧要关头出差错。如今犯人好端端的待在里面,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好,等明天进了巨涌关,我会请将军给你,还有你的兄弟们记上一功。”
“多谢都尉大人。”
“别啰嗦了,你领我进去看看,你们几个就在外面守着。”
“是。”
黑暗中的犟驴子嘴角慢慢勾起,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眸。
都尉在队长的带领下进了帐篷中。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闭着双眸的犟驴子,皱皱眉。道:“他怎么一动不动的,不会是死了吧!”
队长狞笑道:“这个契丹狗贼狡猾的很,惯会装死。属下曾经看过几次,他都是这幅死狗样!”说完,他上前,狠狠在犟驴子身上踢了几脚,吆喝道:“喂!别装死了,快起来。”
犟驴子依然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那个都尉皱皱眉头,他上前几步在犟驴子身边蹲了下来,伸手往他鼻下探去。
忽而,都尉惊怒道:“没有呼吸了,他已经死了!”他回头怒瞪着那名队长,道:“你是怎么当差的?”
队长一惊,喃喃道:“怎么会死,先前还是好好的。”
都尉不满的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不相信,你自己来瞧!”他站起身让到了一旁。
队长心中也在发慌,犯人在他的看管的时候死了,别说功劳了,只怕还要吃排头。他忙在犟驴子身边蹲下,也伸手往他鼻下探去。一股滚热的气息喷在了他的手上。队长惊喜的回头道:“他没......”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刀刃从他喉间划过,他的双眸猛地睁大,瞳孔却在急剧的收缩。一股滚烫的鲜血冲天而起,刺红了他的双眸。恍惚间,他看见平时熟悉的都尉大人,此刻面上露出狰狞而又陌生的微笑,他的脸上还被溅上了几滴温热血液,双手还握着夺取性命的钢刀。
队长紧紧捂着自己还在喷血的伤口,喉头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都尉,艰难的道:“为什么?”回答他的是又一道寒光,一颗大好头颅咕噜一下滚出了老远,他的尸体这才不甘的抽搐着倒了下去。
犟驴子这才睁开了眼眸,他看着那个都尉冷冷道:“你们失信了!”
都尉杀了队长后,疾步上前,割断了他手上还有脚上的牛筋,然后不客气的道:“是你们失信在先。那天晚上说好唯一的目的是烧了粮草,你们却起了贪心,妄图凭着几百号人就将粮草劫走,还想趁机刺杀武显将军,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犟驴子一边活动着僵硬的手腕,一边冷冷道:“所以你们答应的人马没有出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族人被残杀殆尽?”
都尉慢慢的将钢刀收入鞘中,脸上露出一抹冷傲,威胁道:“你死几个族人算什么,破坏了木先生的计划,你才是罪该万死。别忘了,天亁可汗留下的儿子可不止你一个,要是你下次再自作主张坏了木老的计划。小心木老舍弃了你,改为与你的兄弟合作。明白了吗?我的耶律帖烈可汗。”
耶律帖烈身子一僵,他垂下眼眸。掩盖住了其中的怒火,闷闷道:“知道了,下次绝对不会再破坏木先生的计划。”
“这就对了。”都尉继续傲然道:“这几年,全靠着木老给你们族人提供食盐,粮食还有铁器,才让你的族人日渐壮大。其实你的兄弟们,还有那位耶律野卓可汗都曾经派出使者意图与咱们木先生合作。可惜木先生都没有应允。他只选择了你,就是因为你身上有一半是汉人血统,让咱们木先生感到亲近。希望你不要再做出让木先生失望之事。毕竟那样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是,我知道了。”耶律帖烈的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不满,他卑微的答应了。仿佛受到这小小都尉的教训。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耶律帖烈的态度让都尉满意的点点头,他对地上那名死去多时的队长尸体努努嘴,道:“你换了他的衣服走吧!为了不让武显将军起疑,我必须马上回去,剩下的路你得一个人走,能否逃出去就看你的造化。不过我在那条温泉的上游给你准备了一匹马还有一些粮食,其余的我就没什么能帮你了。”
“有这些已经足够。”
见耶律帖烈开始利落的剥起尸体身上的衣物,都尉厌弃的皱皱眉头。然后率先走了出去。外面守卫的士兵已经全部换上了他带来的心腹,原先负责守卫的士兵显而易见是遭遇了毒手。
都尉低声喝道:“走!”数人如鬼魅般。跟在他的身后,很快消失在了密集的帐篷林中。
耶律帖烈换好衣服出来后,外面已经空无一人,他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压低了头盔挡住自己的眉眼,也迅速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钟紫苑趁着郭承嗣睡着了,也包了一些干净衣服,带着帕子香胰子,悄悄的钻出了帐篷。外面守卫的侍卫见她贸然出来,吓了一跳,忙低声问道:“这夜深人静的,贾大夫准备去哪?”
钟紫苑忙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她举举手里的包袱,悄声道:“将军已经睡着了,你们小声些,别吵醒了他。我身上痒的慌,睡不着,想去溪里洗洗。”
“是。”侍卫小声应了,退到了一边,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钟紫苑点点头,抱着包袱走出了一段路后,她又回头瞪着紧跟在她身后的二名侍卫,蹙眉道:“你们跟着我干嘛?”
其中一名侍卫摸摸后脑勺,讪笑道:“将军吩咐过,不管您去哪,我们都必须跟着,以保护您的安全。”
钟紫苑脸一黑,道:“都说了我要去沐浴,你们紧跟着算怎么回事?”
另一位侍卫忙讨好的道:“没事,难得碰到这么好的温泉,咱们今天也洗过了。待会您沐浴时,咱们可以帮你看衣服。”
“那还真是谢谢你们了。”钟紫苑磨着小白牙,恨恨道。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两名侍卫忙笑呵呵的道。
钟紫苑想了想,慢条斯理道:“你们一定要跟着?”
其中一名侍卫已经看出她脸色不对,忙道:“贾大夫别生气,这真是将军大人的吩咐,不能让您离开咱们的视线。”
钟紫苑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道:“你们要跟着就跟着吧!免得明儿在将军面前不好交代。既然如此,你们就帮我拿着包袱好了。”钟紫苑的手不经意的在包袱上拂过,然后顺手丢了出去。
一名侍卫随手接住她丢过来的包袱,笑道:“谢谢您的体恤。”他又抽了抽鼻子,讪笑道:“贾大夫可真是雅人,连衣服上都带着兰花......”话音未落,他“噗通”一声倒了下去。另一个侍卫吓了一跳,他刚想伸手去扶,鼻端也飘过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上他的大脑,他也闷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钟紫苑嘻嘻一笑,伸手拿回自己的包袱,然后对着滚在一起的两人歉意道:“你们若真是跟着我一起走,只怕你们将军才会真的生气。乖乖先睡一觉,等我沐浴回来,再给你们解药。”她哼着小调,起身往小溪处走去。
暮色中,溪水潺潺,偶尔吹来的晚风都带着一股硫磺独有的气味。莹白的月亮高高挂在天际,将轻薄的光芒静静的洒在溪面上,照着溪面上波光粼粼,如笼轻纱。
钟紫苑嫌弃下游的溪水已经被那些粗汉子给洗成了泥汤,便努力往上游走去。在她的意识里,总是要寻一个僻静又干净的所在才行。
四周极静,不时有树木枯枝,如虬龙般斜里伸出,横在溪面上。除了她自己“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外,居然一点旁的声音都没有。想来若是在夏天,就算是晚上,这里必定也会是蝉鸣蛙叫,极为热闹的。钟紫苑越走心中越有些胆怯,忍不住胡乱哼起小调为自己壮胆。
她的调子很乱,唯一清楚的,是她在上初中时最喜欢的一首歌《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
只有那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
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
等待游戏的童年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
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
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男孩
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
心里初恋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
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
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
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迷迷糊糊的童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地日子里总是一个人
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
这么孤单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
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
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
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迷迷糊糊的童年 哦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盼望长大的童年
她一直就这么反反复复的小声哼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她的耳边忽然传出“咔嚓”的轻响,好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发出的声音。
“谁?谁在那边?”钟紫苑惊跳起来,她的双眸警惕的瞪着漆黑的林中。手腕一抖,一只青花瓷瓶已经悄悄滑入她的掌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 亡命鸳鸯
半响后,一只小小的黑影惊慌的从林子里跳跃着窜了出来。又长又尖的大耳朵,如红宝石般的耳朵,还有一身厚厚的麻黄色绒毛,原来是一只夜间出来觅食的野兔。那只野兔跳到溪水边,两只尖耳朵转动了片刻后,又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蹦一跳的走了。
钟紫苑看着它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远去,哭笑不得的小声嘟囔道:“小家伙,快被你吓死了。”
她收了手里的瓷瓶,四下张望了一下。这里已经距离大军驻扎之地有段不小的距离,两旁还有几块巨大的岩石矗立着,也足够隐蔽。
她掏出身上藏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帕子包成小包挂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枯枝上,又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外袍也搭在上面。然后仅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慢慢的往溪水中淌去。
溪水不是很深,水下暖暖的,滑滑的。流动的溪水在她脚面上缓缓滑过,又有些痒痒的,这滋味还真是新奇有趣。她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全身都浸入水里,让这种温暖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
在水下,她又磨磨叽叽的脱了身上的中衣,丢到枯枝上。最后解开了头上的发髻,任凭那头黑色长发妖异的在水面上漂浮着,她浑圆白皙的肩头还不时在溪面时隐时现。
她嬉笑着,掬起一捧清水从自己肩头淋漓而下,那些顽皮的水珠争相跳跃着,顺着她玉般晶莹的肌肤慢慢的往下滑着。此刻的月亮极低。也极亮。那月色也极好,如霞如雾,似纱似烟。轻轻的笼在她的周身。
她边洗边愉悦的哼起那首童年。刚唱了两遍,忽然听见轻微的“咯吱”声,还有拨动野草时发出的哗哗声,分明就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钟紫苑的歌声嘎然而止,她心中砰砰乱跳着,一把拽紧了乌发,瞬间将全身都隐入水里。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警惕的喝问道:“是谁?”
那些细微的声音忽然消失了,四周又是一片寂静,仿佛那些声音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钟紫苑的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忙起身“哗哗”的踏着溪水急急忙忙往挂着衣服的枯枝而去。
水下的鹅卵石极滑,急切间,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了。好在那根枯枝已经近在眼前,她忙伸手紧紧拽住。才稳住了身形。可她伸出去准备拿衣服的手却僵住了。就见那枯枝上空空如也,居然什么都没有。
她惊惧的大叫道:“是谁?究竟是谁?”回答她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将自己浸入水中,一双眸子警惕的四下搜寻着。月光下溪面影影绰绰,她无意中瞧见身后一块巨大的岩石顶上,正闲适的坐着一个人影。只是天色太黯了,那人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
钟紫苑慢慢抬头,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而后又被强压了下去。她定定心神,大声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直起身子。吐出嘴里嚼着的一根草梗,幽深的眸子毫不忌讳的在她身上打量着,沉声道:“原来你是女人!”
钟紫苑将全身都隐在水里,尽管知道他此刻看不见什么,可是他那肆无忌惮的眸光还是让她暗暗心生恼意。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放缓了声音,放缓了音调劝道:“既然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何不快点走远些。若是不小心让追兵追上,你可就再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原来坐在岩石顶上的,正是漏夜逃出的耶律帖烈。他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射出阴鸷的光芒,缓缓道:“不错,我是该快些走。不过我若是走了,你却去引来追兵,那我不是必死无疑?我已经在你这个翻脸无情的女人手上栽倒过一次,若是再栽第二次,这辈子也没脸见人了。”
钟紫苑皱皱眉,慢腾腾道:“你要如何?杀了我?”
耶律帖烈嘿嘿一笑,狡然道:“好歹你今天晚上让我吃了顿饱饭,我才有力气逃出来。说起来你该记上一功,我又怎么会杀你。”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让你多事,这回好了,把自己推进火坑了吧!她恨恨的道:“你究竟想要如何?是死是活给句话就成。”
耶律贴烈将手一挥,一个包袱由上而下落在她面前的溪面上,就听他懒懒的说道:“穿上衣服吧!为了不让你告密,我决定还是带你一起逃亡好了。你们汉人是怎么说来着,对了,就做一对亡命鸳鸯。”
钟紫苑忙捞起包袱,还好这包袱的外皮是极厚密的棉布,所以里面的衣服并没有被打湿。她捏着包袱小声嘟囔道:“什么亡命鸳鸯,顶多就算生死冤家。”
她眼珠一转,提高了声音拼命游说道:“其实带着我一起逃亡,肯定会脱累你的脚程。要是你怕我会寻追兵来,干脆就将我绑在一棵树上,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逃了,要不你干脆把我打晕也成呀!”
耶律帖烈显然对她的“好心”提议并不感兴趣,他浓眉一蹙,威胁道:“虽然你长的一般,身材也是干瘪瘪的,没什么女人味。可是武显将军的女人,这个头衔还是足够勾起我的性趣。你就不怕我将你捆了,或是打晕后,开始为所欲为?虽然是逃跑,这点时间我还是匀得出。”
钟紫苑嘴角抽了抽,黑着脸讪讪道:“不必当真,看气氛有些紧张,我开个玩笑而已!”无奈的她只得背过身子,手忙脚乱的爬上了岸。让及臀的长发遮住他大半的视线,而后打开包袱利落的穿起了衣服。
她身上的还带着不少水珠,被冷风一吹冰可刺骨。却抵不住她内心那种灭顶般的剧烈惶恐。因为她发现自己那个装着杂物的小包裹并不在这个包袱里面。没了那些千奇百怪的药物防身,她就像是被剪去爪子,拔了牙齿的野猫。没有一点自保能力。
她的脑子里在飞快的运转着,心中又慌又乱。手上的动作也没有闲下来,很快就穿戴整齐。她最后扣紧了腰间的腰带,转过身时,却被紧贴在她身后的耶律帖烈给吓了一大跳。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那块巨大的岩石上跳了下来,正悄无声息的站在她的身后。她回头的瞬间。两人几乎是贴面而立。
钟紫苑惊慌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不妨脚下鹅卵石异常滑腻,一个踉跄她差点摔进了水里。幸好耶律帖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臂,免了她落汤鸡的命运,可原本摆在她脚边的靴子却被踢进了水里,顺着溪流很快漂远了。
“我的鞋。”钟紫苑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惊叫道。
耶律帖烈用力抓着她的手臂。冷酷道:“没有时间帮你捞鞋子。快些走。”他二话不说,拖着钟紫苑就走。可怜她光着一双雪白的嫩足,就被迫与他一起踏上了逃亡的旅途。
一路上被拉着踉踉跄跄的疾走,她忽然觉得足底似乎被什么给划破了,一阵钻心的刺痛。好在没走多久,眼前就出现一匹被紧紧拴在树干上的普通战马。这匹马的嘴巴被布给紧紧裹住,长长的马尾在不停的扫着。在它的腹下还挂着两个包袱。
耶律帖烈看见这两匹马并不觉得奇怪,他甚至甩开钟紫苑。径直上前取了包袱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水袋,“咕咚咕咚”的的大口喝了起来。
在看见这匹战马的一瞬间。钟紫苑的心就沉了下来。因为她很快意识到,这匹战马是有人特意准备好,给犟驴子逃生用的。难道在大军中除了契丹人外,还隐藏了细作或是叛军,才会助犟驴子逃生。郭承嗣带着这样一支充斥着细作,叛军的队伍赶赴边关,岂不是危险重重。
钟紫苑眼中闪过一抹焦灼,她恨不得这头犟驴子能立刻在眼前消失,好让她能及时回去报信,提醒郭承嗣尽早防范。
她的眼睛开始四下里搜寻着,希望能找到一样称手的武器,帮助自己脱身。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还没有找到武器,耶律帖烈却喝饱了水。
他收好水袋,抹了一把唇边的水渍,沉声道:“上马。”
钟紫苑一咬牙,踩着马鞍上了马背。耶律帖烈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也纵身一跃,跳上了马背。“啪”的一鞭下去,战马抬起双蹄,即刻飞奔起来。
耶律帖烈面沉似水,一张薄唇抿的紧紧的,只顾着策马疾驰。钟紫苑坐在他的身前,双手紧紧抓着马鞍,埋着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不过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喷在自己颈间的鼻息热度惊人。
钟紫苑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这只犟驴子的高热并未退去,他是带着病痛的身躯挟持自己跟着他一路逃亡,这一路上自己应该可以找到可趁之机。
于是她一言不发,只用力夹住战马的腹部以稳住身形。她在心里暗暗的祈祷,身后的人病痛缠身,万一不小心摔了下去,自己也能不被殃及池鱼。
可惜耶律贴烈似乎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天边已经隐隐浮现出瓦蓝的亮光,他都没有昏厥的迹象。只是两人胯下的这匹战马因为一路疾奔,又驮着两人,体力渐渐有些不支了,速度明显的缓了下来。
前面有一条小路,两边是白雪皑皑的丛丛峻岭。耶律帖烈猛地勒住了缰绳,沉声道;“下马。”
钟紫苑被颠的晕头转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只傻傻的道:“什么?”
耶律帖烈懒得跟她啰嗦,索性伸出铁条般有力的胳膊,将她拦腰抱起,丢下了马背。然后自己也利落的翻身下了马。
地上的积雪颇厚,软绵绵的就像铺着一床巨大的棉絮,钟紫苑并没有被摔疼,她拍拍屁股爬了起来,怒喝道:“你想干什么?”
耶律帖烈并没有理会她,他伸手在了马腹下挂着的包袱,又解开绑在它嘴上的布条,然后一鞭子狠狠抽在了马屁股上。就见那匹战马高抬起双蹄,“咴溜溜”的鸣叫一声,顺着那条小路,撒开四蹄绝尘而去。
钟紫苑傻眼道:“它走了,咱们怎么办?”
耶律帖烈沉声道:“咱们上山,留着那匹马没用。”
“我没鞋走不动。要不,你还是自己走吧!反正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也不用怕我再去告密了。”钟紫苑索性耍赖,一屁股坐下来,不肯再继续走了。
耶律帖烈的眼睛慢慢眯起,他冷冷道:“你确定真不肯跟我走了?”
钟紫苑一仰脖子,无比坚定的道:“打死我也不走了。”
“那好,我就不奉陪了。”耶律帖烈二话不说,抬腿就走,边走还边说道:“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野兽,最多就是饿红眼的野狼群而已!不过瞧你身上也没有三两肉,估计还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钟紫苑被唬得小心肝一颤,立刻很没志气的爬了起来,一蹦一跳的追在他身后喊道:“等等我!你是个病人,怎么能走这么快,还是让我照顾你吧!”
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大亮,山林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瞧久了,心中也生出一片荒凉和绝望之感。
钟紫苑“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怨恨的眸光几乎要烧穿前面埋头疾行男人的背心。此刻的耶律帖烈似乎并不怕身后的钟紫苑趁机逃走,他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只顾疾步前行。
虽然雪地松软,可下面也隐藏了不少尖锐的石子,树根。钟紫苑光裸的脚板已经是伤痕累累,每一步都会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猩红刺目的足迹。
她忽然想起著名的安徒生童话《人鱼公主》,自己如今的状态多像是一步步走在刀尖上的人鱼公主。不过人鱼公主踏着刀尖是为了接近心上人,而自己踏着刀尖,却是一步一步的远离心上人。
明知道求饶换不来丝毫怜惜,她只能咬着牙,暗暗隐忍着所有痛苦,紧紧追随在耶律帖烈的身后。忽然,她面前出现了一双沾满了积雪的破旧靴子,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特别的醒目。
钟紫苑心中一喜,忙弯腰将靴子捡了起来。荒芜的密林里哪来的靴子?她提着靴子,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前方那道矫健的背影,一同映入眼帘的,还有他那双**的双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