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瑞冬(一)
大景–西凉城–西福街
嘉盛元年,冬。
*
终于把那个鱼戏莲的荷包绣好后,白文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把针线收拾好,又往手里哈几口气,然后擦着手,微缩着肩膀出了屋。往院子那看了看天色,心里估摸着她娘和弟弟该回来了,便往厨房那走去。她记得昨儿还剩了些豆角,一会都择了,做晚饭时用腊肉炒一盘,只是她刚进厨房,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
“三娘、三娘,在吗?这才下午呢,怎么就关门了?都哪去了。”敲门的人叫了几声,又自个嘀咕了一番,嗓音同样是很大。
白文萝一听是对街酥饼斋刘婶的声音,赶紧应了一声,就出了厨房,跑到自家铺门那。卸了门栓,一开门,就看到刘婶手里正拿着两个大红纸包着的扁方盒子,微顿着脚,站在门口。
“哎呀,小萝卜你在家呢,三娘呢?明儿才是大年三十,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啧啧,今年这天可真够冷的,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雪了,你怎么就穿这么点,不嫌冷吗?瞧瞧,这小身板,还这么单薄,赶紧多加件袄子去,别冻坏了,到时一躺又是十天半个月,就是不心疼你娘也得心疼心疼银子啊!”刘婶一见着她,还没等进屋坐下,就先是噼里啪啦地唠叨了一通。
白文萝笑了笑,待刘婶进来后,见外头风大,便又关上门,然后才回身给她倒上杯热水:“娘刚刚带着文轩去宋先生家了,听说宋先生的娘子昨日生了个小公子,又正好明儿是大年三十,我娘便想提前去探望一下,免得明儿先生家里人多了,给他添乱。”
“哦——是了,昨儿我还送了几盒子点心过去呢。那,这两盒是给你们娘儿三个尝尝新的,桃酥、金条子、花生团子、脆皮糯米球儿,我都给拣了一些放进去。”刘婶笑眯眯地喝了两口热水,又接着问,“我刚刚敲门的时候,你在里面做什么呢?
“正在去厨房做晚饭呢,娘带着文轩出去已有一会,我想着他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便先准备一下。”
“你这孩子,最近这两年真是懂事了不少,越发知道要孝顺你娘了,也不枉三娘她那会求天跪地的,生生就把你从阎王爷那给拉了回来。”刘婶说着又打量了白文萝一眼,只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碎花小棉袄,由于身子太单薄了,显得那袄子有些松松的。娟秀的小脸儿,水嫩的两颊被冻得微有些发红,瞧着倒像是上了胭脂一般,配上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睛,真是一点也不似这穷街陋巷里的丫头,若换身好衣服的话,指不定就像哪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了。
刘婶看着她如今这模样,不由得就想起几年前刚见她时,还是个瘦瘦小小羞羞怯怯的黄毛丫头。而且那会这丫头有大半年的时间是躺在床上渡过的,难得有好的时候,也都不敢出来见人,偶尔露一次脸,也是躲在芸三娘后面一声不吭。如此一比,她心里头不由得有些感慨,真是女大十八变。
“瞧着你这两年似长高了不少,就是这身子板还是太单薄了,这会不再是三天两头就大病小病的了吧?”
白文萝点头轻笑:“嗯,都好了,自从那次那场大病后,这两年再没病过。就是我娘还时时担心,其实我都好着呢。”
“你娘可不就是心疼你,可怜见的,你爹去得早,就那么一个舅舅也走得早。要是他们都还在的话,看到你如今长得这么好,又这么聪明懂事,不知会有多开心。”刘婶叹了一声,又拍了拍白文萝放在桌上的手,“过了这年,你就十三了吧,你娘也该张罗着给你寻个好人家了,也不知谁家的小子有这个福分喽。”
“刘婶这是在取笑我呢。”白文萝装成害羞的样子,不动声色地缩回手,垂下眼睛。
“害羞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晚了就难寻了,咱不比那些大户人家,能挑着捡着看着。”刘婶也不管白文萝听没听,自个絮絮叨叨地说着。只是白文萝还想着赶紧做晚饭去,便趁着刘婶一个空挡的时机,笑着插了一句:“最近天冷,刘婶家里这两天都是早早吃晚饭的吧。”
“可不是呢,这天一冷饿得就快。哟,还说呢,这天色暗得真快,我得回去了,那我灶上还炖着一锅鸡汤呢。一会等你娘回来了,你再去我那端一碗热乎乎的过来,你们娘儿三个都喝一口,我特意在里面加了不少药材,暖身体的。”刘婶说着就站了起来。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家……”白文萝也跟着站起身。
“你这孩子,瞎客气什么,小武他爹跟你舅舅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而且这几年我们也是看着你和轩哥儿长大的,你娘一个女人拉扯着你们两个不容易。行了,我走了,一会拿那个青花大瓷碗过来,记得拿上盖子。”刘婶说着就已经迈出门槛。
“行了,进去吧,关好门啊,外面风大着呢,天冷,记得里头多加件衣服。”刘婶出门后,在白文萝脑袋上揉了揉,又唠叨了几句,然后就脚不带停地往自家铺子走去,怎么看都有点风风火火的样子。
白文萝看着刘婶进了对面那拐角处的酥饼斋后,才回了屋,关好门,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慢慢收起刚刚那一脸略带天真的神色。此时,在这微显昏暗,略显狭小的小铺子里,那张还显稚气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该有的沉静与冷漠。
白文萝把手从头顶上拿下来后,面上慢慢露出个微不可查的笑,很淡,亦很无奈。都两年了,除了她如今的娘和弟弟外,还是不太习惯别人的接触。轻轻摇了摇头,抛开那些杂绪,然后抬步往厨房那走去,娘应该快回来了,她还是赶紧把饭做好。
只是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心头忽的就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即顿住脚,凝神往厨房门口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那些锅碗瓢盘都没有被动过,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连刚刚掉在桌上的两根豆角,也还在那,连位置都没被移动过,只是……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以及嘭嘭嘭的拍门声,紧接着就是连着几声嚷嚷:“开门开门!”
白文萝下意识地转头,却不想就在这时,那厨房里忽的就窜出一个人影。她一惊,就要闪开,然而她这个身体的反应远远跟不上她的感觉,不过一瞬,她就被人掐住脖子,捂住嘴巴!
第二章 瑞 冬(二)
开门的声音终于在那粗暴急促的拍门声中传了过来,原来拍的是邻居家的门,随即又隐约听到一些官民间的对话。
“啊,捕爷,您,您几位这是……”
“你这刚刚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偷跑进来。”
“可疑人偷跑进来!?怎么会,我一直就在家呢,孩子他娘,你……”
“既然在家,天还未黑,为何这么早就关门!”
“今,今儿是家里老母的寿辰,打算回去一趟,就……”
“搜!”
“捕爷,你们!”
那边正一通翻箱倒柜的搜查,而这边……
“小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从后面抓住她的那人,说话的时候,气息微有些不顺,但开口却是一副调侃的语气。
白文萝既不挣扎也不发抖,只是很配合地点了点头。那人有些意外,停了一下才又道:“你别叫,我就不会伤害你。”
白文萝又点了点头。
“让我在这躲一躲,一会他们来了,你别说出去。”那人说这话时,邻居那边的搜查已经见尾声了,只是他的语气依旧不显惊慌。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好,那么我放开你了,记得,别叫啊。”
白文萝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人便慢慢放开捂在她嘴巴上的那只手,只是那抓住她脖子的手却没有放开。那手指正好压在她的喉咙上,白文萝知道,只要她的声带一动,那冰凉而有力的手指马上就会捏碎她的喉咙。
见她真的没有出声,那人才完全放开了手,连握住她脖子的力道也松了几分。白文萝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后才试探地转身,见他并未阻止,她才放心旋过脚,转过身,抬起眼。
那是一个十八九,顶多不过二十的年轻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身上的穿着很素净,不过衣料却都是上好的绸缎。他身上并未有什么可张扬之处,但整个人却隐隐透着华贵之气,且此人脸上还挂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神态。只是那双眼睛,白文萝一怔,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那一闪而过的,竟是她很久以前,曾经在很多人脸上看到过的眼神。
那些人,那些表情,或是微笑或是专注或是迷茫或是漫不经心,但是那每一双眼睛里却总是隐隐藏着一丝普通人难以辨别的杀意。
她心里倏地一惊,面上终于生出几分骇然来。
那男子见她此时才现出这等吃惊的眼神,心里倒真的生出几分好奇来。这小丫头,刚刚忽然抓住她的时候没见她害怕,却在看到自己后反而真的害怕起来了,难不成他长的是一副阎王的面孔?
“他们马上就要过来搜了,我就是不说,也……”一瞬之后,白文萝即稳住心绪,低声说了一句。她家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前面是专门卖布匹和一些零碎绣品的铺子,铺子的一侧隔出来的一个小房间,之前是她舅舅住的,如今归她娘了。铺子后面是个天井大小的小院,小院右面是厨房,就是她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再后面的两间房,则是她和她弟弟的房间,还有一个后面的小角落,是盖的茅厕。这根本不用搜,进来几个人看一眼就一目了然了。
“只要你不嚷出来,并迟点去开门便行了。”那人微挑嘴角,正说着,他那还握在白文萝脖子上的手忽然就移到她下颌那,一下子就捏开她的嘴巴,同时他另一手忽的一下,就把一粒东西给扔进她的喉咙里,再捂住她的嘴巴,手法娴熟地抻了抻她的脖子。眨眼之间,那粒东西就从她喉咙那滑了进去。
白文萝心里一惊,略皱了皱眉,那男子微眯着眼,目露杀机:“小姑娘,刚刚给你吃的是毒药,不吃解药的话,三天后就会皮肤溃烂而死,不过你别怕,只要照我刚刚说的去做的话,我便不会为难你。”
白文萝干咳了几声,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男子明显又是一愣,顿了一顿后,他终于放开了她,正好这会外面就响起了砸门的声音。
“记得,尽量拖点时间,否则出了事,你也活不下去了。”他低低一笑,别人的生死,看似就掌握在他那吊儿郎当的一笑中。
“开门开门!”砸门的声音越来越粗暴,白文萝没多做犹豫,一得自由,就赶紧跑到院中的井口边,摇起一桶水。寒冬的井水已带了一些冰渣子,她手一沾上就是一阵刺痛,身子马上被冻得一个激灵。然而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咬牙,就捧起一把水往脸上拍了拍。如此两三下后,她的唇就微有些发青了,那张小脸也一下子多了几分苍白。
随后她再把那桶水倒回井里,然后拿了块抹布仔细地把周围的水渍擦干,动作快速却丝毫不显慌乱。紧接着她跑回屋把脸和手擦干净,又把头发稍稍弄得蓬乱一点,再把床上的被子散开,并翻起一边。幸而刚刚绣荷包的时候烧了点炭取暖,如今还未燃尽,她便把那炭盆往床底下挪去。
这时外面砸门的那些人已经开始撞门了,白文萝赶紧往前面跑去。经过厨房时,她往里面瞟了一眼,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里面了,顾不上多想,眼见自家的铺门就要被撞散了。她跑过去刚卸门栓,那门就猛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跟着一群身着皂服,腰配长刀地衙役一下子涌了进来,最前头的一个还不耐烦的抬起手,猛地一下就将她推倒在又硬又冷的地板上。
“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都不开门!”为首的是个捕头,他大步跨进来后,即朝被推倒在地的白文萝凶狠狠地质问。
“我,我……我生病了,刚刚……在,在睡觉。”白文萝一脸惊慌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然后就打了个大喷嚏。
那捕头嫌恶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头发微乱,两眼泛红,脸色苍白,唇色发青,还不时擦着鼻子,便往旁边避了几步,也不问话了,打了个手势,就让自己领来的人进去搜。
白文萝佯装一脸惊慌的模样跟在他们后面,只见有两个捕快进了她娘的房间,有一个捕快进了厨房,另一个进了她弟弟的房间。而她的房间是开着门的,眼下还未挂帘子,所以仅从外面瞟一眼,就能把里面的摆设看得一清二楚,也就一床一桌一椅一矮柜。而且那床上的被子正有些乱的铺开,并被掀开一边,一看就是有人刚从床上起来。所以刚刚那名捕快也就往里探了探头,然后就跑去推开她弟弟那正紧闭着房门的房间。
然而,那捕头却慢慢踱着步子,朝着她的房间走了过去。
白文萝的心微微提了起来,眼见那捕头就要踏进她房间的时候,忽然又一名捕头打扮的人跑了进来,嘴里还边喊到:“老赵老赵,快快,听说唐街那发现了,正围堵着呢,还没被抓到,咱们赶紧过去,别被许三那小子给拿了功!”
“多长时间了?”那姓赵的捕头已经跨一只脚进去了,一听这话,马上就将脚收了回来急急转过身。
“就刚刚才得的消息,不过我估摸着许三带的那些人准拿不下,咱们赶紧在他增加人手之前赶过去。”那名跑进来的捕头边说着还边朝那几个从房间里出来,一无所获的捕快招手道,“去去,赶紧的,都去唐街那边。”
“他娘的,这大冷天的,得赶紧办完这差,然后回去喝一杯,不然今晚别说没酒喝,指不定又得熬通宵了!”
“就是,不过这会说什么也不能让许三抢了这功,咱们得快点!”
于是这一行人,如洪水般卷了进来,又如狂风般冲了出去,从始至终,都没人往站在旁边,苍白着一张小脸的白文萝多看一眼。
那些捕快走后,刚刚一直躲在白文萝屋里的男子从门缝里看着白文萝单薄身影,嘴角微扬,同时心头轻叹:好个心思敏捷的小姑娘,这么一称病,不但真拖了些时间,还防着万一他真被搜出来,她起码是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而搜不出来,她的这番心思,也算是送了他一个人情。最难得的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这样的应变,而且刚刚的那一番准备动作,不但不显一丝慌乱,还异常快速有序,细致入微。虽说他提前做好了准备,但是她拖的这点时间,确实为他省了不少麻烦。
看样子,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如此年纪,却有这样一番心思,且还处乱不惊,临危不惧,着实让人惊讶。
终于送走那些瘟神后,白文萝关好门,等了一会,瞧着外头确实没什么动静了,才慢慢转回身,往后面走去。
第三章 瑞 冬(三)
之前开着的房门此时已经虚掩上,白文萝微蹙了蹙眉,刚刚,那个忽然跑进来的捕头要是迟上一分的话,那后果……
她不由握了握手心,差点就祸从天降了,虽险险躲了过去,可眼下这麻烦却还未解决。她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冷意,只是呼吸间又收了起来,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那男子已盘腿坐在她的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运功打坐。不过她进来后,他便睁开眼睛笑道:“小姑娘,做得不错,你放心,我离开之前就会给你解药的。”
“你什么时候离开?”白文萝皱了皱眉,衙门的人已经走了,可听他这话的意思,却是并不打算就此离去。
“不一定,或许今晚,或许明早。”他说话的同时,一直就在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白文萝。
“我娘和弟弟就要回来了,你……”白文萝刚说到这,就听到外面传来叫门的声音。
“萝儿,萝儿——”是芸三娘的声音,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来了!”白文萝只好先朝外面应了一声,然后又回过头,冷冷地看着那人,心里却有些为难。
“你娘不会对自己女儿的生命置之不顾吧。”那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且说完这句话后,他甚至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你别吓着他们!”白文萝一脸冷漠地丢下这句话,就退出房间,拉上门。
他听出来了,她那句话,不是请求,而是警告。
“呵——”看着白文萝跑开的背影,他刚要笑出声,却忽然胸口一阵刺痛。手按在胸口那呼吸了一下,皱了皱眉,终于收起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今天他着实是大意了,没想到那翠儿竟早已被人盯上,也幸而他从来就准备周全,东西也到手了,不然……
白文萝先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捋了几下头发,然后才开了门。却不想门一开,就看到她弟弟一身狼狈的模样,那半个身子都沾了好些黄土,而芸三娘面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连头上裹勒着发鬏的包帕也微有些松了。
“娘,文轩,出什么事了?”白文萝心头微惊,眼一扫,就赶紧拉过弟弟的手,只见那两只小手上果然有好些擦伤,且掌上渗出来的血还混着黄土和细沙,有些地方已经乌青了。
白文轩却只是龇了龇牙,然后咧开嘴憨笑地说道:“嘿嘿,就是摔了一跤。”
“怎么摔的?”白文萝一边拉着他进屋,一边抬眼细细打量芸三娘,瞧着她娘身上没什么不妥后才稍稍放了心。
“进去再说吧,萝儿,你先去烧点热水来。”芸三娘把这一双儿女往铺子里推了进去,然后也跟着进去,再转身把门关好。
“热水刚刚已经烧了,我这就给端过来,娘,你先把文轩带到你房间里去吧,我记得那个外伤的药就放在你床头的小柜子里。”白文萝也顾不上多问,想了想就先开口安排了一句。原是该到她的房间去的,那里烧了炭,还暖和着。可是眼下不方便,只好借着伤药的理由让文轩先去芸三娘的房间。
芸三娘倒没多想,只是满是心疼的看着自己小儿子的那双手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抬头问了一句:“对了,萝儿,这会子那些衙役正每家每户搜捕什么人呢,可有进到家里来?”
白文萝正转身,听了这话就回头道:“有,来搜过了,才刚走呢。”
“唉,也不知是什么事,弄得家家户户都鸡飞狗跳的。”芸三娘也就是随口一问,见自家已经被搜过了,便松了口气,且说着就带着白文轩往她房间走去。反正这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那点银子什么的都被锁在小柜子里了,衙役再怎么蛮横也不是强盗,这点倒是不用多担心。
“娘,说不定那些官兵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哥哥呢。”白文轩这时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白文萝听着心里咯噔一下,即问:“什么哥哥?”
“就是……”
“萝儿,这事一会再说,你先去把热水端来,我给轩儿清理一下这双手,得赶紧上药,不然以后不好握笔了。”
“是,娘进屋去吧,我就来。”白文萝只得暂时撂下这事,看着他们进屋后,才又往自己房间那虚掩着的门看了看,心里隐隐有些犯难。她实在拿不准,自己刚刚被喂的那颗到底是不是毒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就算不是毒药,这会要是去报官的话,肯定也落不得好。不管怎样,这麻烦事是沾上身了,只希望过后他们这一家别被什么事给牵连上……可是这事一会该怎么跟娘说,娘若知道衙门要搜捕的人就在家里,肯定会吓到的,再要知道她被人给喂了毒药,指不定会担心成什么样呢。
白文萝端着一盆热水进屋后,屋里的炭已经燃起来了,芸三娘正小心地给白文轩换上一身干净的棉袄。
“娘,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文萝把那盆热水放在桌子上,再把一条干净的毛巾放在里面浸软了,然后捞出来,使劲拧干后就把白文轩拉过来接着道,“我给文轩擦一擦,娘你把那药找出来,一会我给他抹上,不用包扎,这伤口晾着能好快些。”
“嗯,找到了,在这呢。”芸三娘在她床头的柜子里翻了翻,就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然后才叹了口气,拣了张椅子在白文轩旁边坐了下来。
即便白文萝的动作已经很轻缓了,但现在天气这么冷,这样的擦伤,碰上了还是会疼的。然而白文轩从刚刚到现在,就一直咬着牙,哼也不哼一声。十一岁的孩子,虎头虎脑的表情,面上带着几分倔强,再疼也就只是皱着眉头,一双乌黑的眼睛仔细地看着他姐姐的动作。
“很疼吧。”芸三娘心疼地在儿子脑袋上摸了摸,然后又在他的宽额头上轻轻擦了擦。若说她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得了这一双儿女,两个孩子自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不疼的!”白文轩马上就抬起脸,朝他娘咧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娘别担心,这擦伤不算重,一会抹上药,过个两三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不会影响文轩握笔的。”
“是啊,这真是万幸了,今天轩儿差点就丢了性命呢,要不是有位好心的公子出手,我这……”芸三娘说着又想起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眼圈不由就红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文萝一脸疑惑地看了看芸三娘,又看了看白文轩。
“唉,我带着轩儿从宋先生家出来,才刚走到西福街的街口那,就听见后面有人嚷嚷说是衙门要办案搜捕什么可疑人物。正好那街口的人比较多,有人这么一嚷嚷,街上忽的就乱了起来。我一个不留神,没拉好轩儿,竟让他被人给挤到那路中间去了,还摔趴在地上。正好那时有匹马冲过来,就对着轩儿,且那骑马的人根本不拉缰绳,还不停地甩着马鞭!当时人又多又乱,我要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眼见轩儿就要被那匹马给踩过去,幸好那当口有位公子冲了过去,把轩儿给拉了起来带到一旁,轩儿这才捡回了条命。”芸三娘说完后,擦了擦眼角,然后一边摸了摸白文轩的头,一边抚了抚胸口,刚刚那情形,此时一回想还是心有余悸。
“娘,可惜咱们没来得及谢谢那位哥哥他就走了,姐姐,那位哥哥的武功可厉害了呢,我看见他一下子就跳到房顶上,然后嗖地一下,大家还没瞧着他呢,人就不见了!”白文轩两眼直发亮,一脸崇拜地给他姐姐形容着自己那位救命恩人。
“嗯,没事就好,以后若能见着那位公子再好好谢谢人家吧。”白文萝表情淡淡,仔细给他上好药后才又道:“西福街的街口是闹市,官府都明文规定了,在那附近无论是马匹还是马车,都不允许横冲直闯,谁还那么大胆?”
“唉,轩儿没事后,我听着旁边的人说,那骑马的是伯爵府的大少爷,没人敢管。算了,只要轩儿没事就好,萝儿,你先照看着弟弟。这会瞧着天也快黑了,娘去做晚饭,今儿给你们多煎两个鸡蛋,压压惊。”芸三娘说着就要站起来,准备去厨房。
“娘,你等一下,我还有事要跟你说。”白文萝趁着这会赶紧开口叫住了芸三娘。
第四章 瑞 冬(四)
“你说什么?那个人就在咱家里!”还未听完白文萝的话,芸三娘的脸色就已经白了,她刚要大声,马上又死死压住声音,眼里现出些许惊慌,“为何刚刚开门的时候没说?”
“我刚刚见你们那样,就一时没顾上说。”白文萝低下了头,微缩着肩膀,似有些被吓到的样子。
“萝儿,你平日那么懂事,怎么不知这样会遭祸的啊!你刚刚开门的时候若马上说出来……”
“娘,你先别急,别急,那衙门的人进来搜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想必也不会再回头搜一遍了,那人也说了,他最迟明天早上就走的。”白文萝一听芸三娘的声音有些发颤,便也顾不上假装害怕了,慌忙抬起脸解释。
她刚刚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对芸三娘说出那人喂了她毒药,威胁她的事。只说衙门的人进屋草草搜完出去后,她才发现那人竟就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一时害怕,即不知该怎么办时,那人就说自己不是坏人,只是在这躲一会就走,接着芸三娘和她弟弟就回来了。
芸三娘深呼吸了一下,咬了咬牙,看着自己这一双小儿女,强稳住自己慌乱的心神。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白文萝问道:“萝儿,他现在就在你房间里?”
白文萝点了点头:“他好像是受了伤,我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我床上,很像是在打坐的样子。”
“受伤……”芸三娘略一沉吟,然后压低了声音看着白文萝说道,“萝儿,这个祸害咱们不能留在家里。衙门的人说不准,万一他们又回头搜一遍,不管那人犯了什么事,咱们娘儿三个肯定会受牵连。如今咱们在这西凉无依无靠,万一出了事,就……”芸三娘说到这顿了顿,咬了咬牙才接着道:“既是他受了伤,行动不便,那就正好了,眼下娘还是悄悄出去通知官府一声为妥。不,不能把你们留在这,你们俩也都跟着娘出去,快,动作要轻,千万别被他给发觉了!”芸三娘说着就要站起来,白文萝却真急了,她没想到她娘会这么打算。
芸三娘的决定是没错,但白文萝却明白,这个决定在那人面前是绝对行不通的。且不说她被喂了毒药,就算她不必顾及那粒毒药,真就随芸三娘悄悄去报官,或许他们一家子还未走出家门,就都通通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毫不怀疑,那个人绝对做得到这一点,能毫不犹豫对一个小女孩下毒并威胁利用的人,对他来说,杀人不过是眨眼。
而且他到底是不是受伤了,伤得怎样?她既不确定也不清楚,但她能确定的是,眼下他们在这屋里说的每一句话,肯定一句不拉地都进了那人的耳朵。她这边的一举一动,定是被那边紧紧关注着,她太清楚那人绝非真如他表面那么吊儿郎当。之前第一眼,她就嗅出了同类的感觉,所以这个险,绝对不能冒。
然而她心里想的这一切却不能一一跟芸三娘道出,白文萝只好拉住芸三娘的衣服轻声恳求道:“娘,我们还是别去报官了,没准他一会就走了呢,他说了他不是坏人……”
白文轩似乎被这严肃且紧张的气氛给吓住了,一时也忘了自己的手上的痛,在一旁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一会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姐姐,你们在说什么?是说刚刚官兵正在搜捕的那人就在咱们家里头?娘是要去报官吗?那人是好人吗?”
“轩儿别说话,萝儿,好孩子,你不能觉得他刚刚没有伤害你就认为他就是好人了。现在他是官府衙门要抓捕的人,咱不能藏着,会遭大祸的,走,跟着娘悄悄出去。”芸三娘说着已经起身,一手拉着一个正要出去。
白文萝满心着急,眼见这样,别无他法了,便打算要把自己被喂了毒药的事情说出来。却不想这会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芸三娘吓一跳,白文萝微蹙了蹙眉,白文轩即有些紧张地看着芸三娘和白文萝,小心的开口道:“好像是姐姐那房间的门被推开,撞到墙上的声音呢,是不是那个人知道咱们要出去了?”
芸三娘的脸微微有些发白,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是紧紧拉着她这一儿一女的两只手腕。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孩子。
“娘,若是我们去报官的时候,那人跑了,我们到时就更说不清了。而且,女儿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万一他没受伤,或只是轻伤,看到咱们要去报官的话,他要是因此生出个什么歹念头来……娘,那人既然能让这么多官兵搜捕,身手定是不简单,咱们可不能惹急了他啊……”白文萝压低声音,一句接一句,定要让芸三娘千万打消这个报官的念头。
芸三娘听了白文萝这一通话,呆了呆,然后深呼吸了一下,就放开他们的手腕,走到房门那,悄悄打开一条缝,朝外面看了看。只见白文萝的房门果然开着,能隐约看得见有个人影在里头晃了一下。她心里倏地一惊,赶紧就关上门,然后回过头看了看白文萝和白文轩,尽量放缓了声,轻轻安抚道:“别怕,你们先在这呆着,别出声,也别出来。”
“娘,你要做什么?”白文萝担心问道。
“如今看这样子,报官是不成了,娘去好好求求他,他若想要什么也给他,让他赶紧走。”
“我跟你一块去。”白文萝忙道。
“我也要跟娘去。”白文轩也赶紧跟了一句。
“听话,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萝儿,你看着轩儿,娘去去就回。”芸三娘对着他们沉下脸,声音也严厉了起来。
白文轩询问地看着姐姐,白文萝想了想,既然不打算报官了,那样的人,只要不阻碍到他的事,他必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而且自己刚刚定是被他瞧出什么倪端来了,虽他不会猜到什么,但是自己这么引起注意总是不太妥,让娘去会会他也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思绪这么一转,她便点了点头,然后拉住白文轩的胳膊对芸三娘道:“那我们就在这等娘,娘可要快点回来啊,那人要是不愿意马上走的话,娘也千万别惹恼了他。”
“这点我知道,别担心,娘自有分寸。”芸三娘点了点头,带着一脸的担忧和隐隐的惊惧,鼓起勇气,拉开门走了出去,并不忘反手把门给拉上。
“姐,那个人是坏人吗?娘去找他会不会有事?”芸三娘刚一拉上门,白文轩马上就挣脱了白文萝的手,反抓着她的胳膊问道。他却忘了这会自己的手还伤着呢,这一紧紧抓住白文萝的胳膊,顿时又疼得他一顿龇牙咧嘴的。
“别担心,娘她不会有事的。”白文萝说着就拿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有些药被蹭掉了,便仔细给他重新上了一遍药叮嘱道,“这会小心了,别再毛毛躁躁的。”
“嗯,娘怎么还没出来?”白文轩朝自己的手吹了两下,然后有些担心的问道。
白文萝想了想,心里也有些放不下,正想说她去看看,却不想这会就听见那边忽然传出一声脆响,似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白文萝即站起身,白文轩也紧张道:“是不是娘出事了,我要去看娘。”他说着就要往外冲出去。
“回来!”白文萝马上低喝一声,同时抬手,即稳稳抓住他的胳膊。
“姐——”很少见白文萝这么严厉的样子,其实他姐姐比他大不到两岁,但若白文萝对他瞪起眼睛来,白文轩每次都觉得比娘还可怕。
“你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白文萝面色微沉,说着就把白文轩拉到身后,自己往门那走去。只有和她弟弟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才会这么的不加掩饰自己。因为不管她表现得多么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他也只是会崇拜她而不会对她生疑。
“姐,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白文轩想了想,就轻轻蹭到她身边,悄声说道。
这时白文萝已经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白文轩抿着唇,一脸紧张地跟着。白文萝垂下眼,轻轻瞥了他一眼,白文轩顿时有些心虚,但随后脸上又现出那等稚嫩的倔强来。平日白文萝不管是因什么事罚他说他,他都不敢违逆半个字,但是现在是关系到他娘的安全也关系到他姐姐的安全,所以说什么都不会乖乖听话的。见他这样,白文萝倒没再说什么,这样的亲情,纯粹,无私,与生俱来……她也是这两年才感受到并明白过来的。
其实刚刚听到那声脆响的时候,她只是一惊,不过直觉那边并未有什么危险,所以倒不是有多担心,只是有些放不下,便忍不住要去看看。
然而他们刚一出来,她那房间的门也正好被推开,芸三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也就在这会,白文轩忽然“啊”的叫了一声。
第五章 忽遇恩人
白文萝不解地看了白文轩一眼,正要问怎么了,白文轩就已张了口,且声音里头还带着几分惊喜。
“是那个哥哥!娘,刚刚就是这个哥哥救的我呢!”
正打算斥责他们怎么不听话的芸三娘也吃了一惊,随即就把刚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然后转过头看着跟自己出来的那位年轻公子,一时间有些愣住。
“哦,原来是你啊,小兄弟,这可真是巧了,手上的伤没大碍吧。”那男子脸上倒没多少意外,只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朝白文轩打了声招呼,瞧着完全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模样。白文萝却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寻思着,真是巧合吗?
“姐姐帮我上了药,已经没事了。”白文轩傻乎乎地一笑,然后就转头看着白文萝,还拉了拉她的衣服,压着激动的声音道,“姐,他果然不是坏人呢。”
白文萝却没开口,而是看了看芸三娘。芸三娘这会已从刚刚的惊诧中回过神来,便赶紧转身朝那人福了一福道:“原来竟是恩公,这,这实在是……那个,恩公快请到这边屋来吧,萝儿,你去你房间里把炭盆拿到轩儿的房间来。轩儿,你过来,把这些瓷碎片收到厨房那放着。你的房间好些天没用了,娘去给恩公收拾一下。”
白文萝应了一声,又看了那人一眼,然后便垂着脸走进自己的房间。白文轩也应声跑上前来,要接过芸三娘手里的碎片,只是白三娘一看他手中的伤,又道:“算了,娘先放这儿一会再收拾吧,你带恩公进屋去。”
白文轩也乐得接这个差事,赶紧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然后转头对那男子道:“恩,恩公,你进来这吧。”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家子,还特意往白文萝的房间里瞟了一眼,然后扬眉一笑,也不说什么,就施施然地进了白文轩的房间。
芸三娘把手中的碎瓷片放到墙角边,随后也跟着进了白文轩的房间,只是她瞅着那公子一身干净又显贵的袍子,便又出去寻了块干净的抹布,回来在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使劲擦了擦后才道:“恩公先坐着,我给你把床铺好,一会在这里烧上炭就暖和了。”
“有劳了。”那男子略一点头,唇边噙着一丝笑,只是他却没往那椅子上坐。
白文萝把炭盆拿进来,刚好就看到这一幕,她瞥了那人一眼,小心翼翼地松了铁夹子,把炭盆放下。此时那炭盆里又加了好些新炭,隔着笼罩也看得到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没一会这屋里就渐渐有了点暖意。
芸三娘把床铺铺好后,又把那炭盆小心挪到床底下,然后才转身对那年轻公子说道:“恩公坐到这床上来吧,这被褥都是干净的,等床上暖和了再把那炭盆挪出来就行了。”
“多谢了。”他微点了点头,却还是没坐上去,而是依旧站在那看着他们。
芸三娘还未会过意,白文萝只好开口:“娘,天也晚了,咱该准备晚饭。”
那人即打量了白文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趣味。芸三娘这才会过意来,忙把白文轩拉过去,然后笑着对那男子道:“我们这就出去,恩公请自便。”
白文轩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人一眼,原本想多说几句话来着。却走近了以后才发觉,这个长得好看,还救了他的大哥哥似乎并不太好说话。虽然他脸上也带着笑,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怎么敢靠近,连开口说话都有些怯怯的。
回了芸三娘的房间后,白文萝才开口问道:“娘你刚刚都跟他说了什么?怎么会把那个瓷杯给打碎的?”
芸三娘关房门的时候,又有些不放心地往那边看了一眼,见那边的门没什么动静后,她才回身叹道:“也没什么,娘没想会是那么个和气的年轻公子,而且他一见我进去,还先就向我赔了罪。我见他言语温和,不似那等大奸大恶之人,便直接开口恳求他早点离开这,别拖累咱孤儿寡母。他才说没准这附近已经埋下了衙门官府的眼线,他要是这会就出去的话,万一被人瞧见了,就真的是拖累咱们家了,娘当时被这话唬得一惊,就不小心把你屋里的瓷杯给碰到地上去。”
“那他后来说什么了?”白文萝接着问。
“他让我别担心,说他会尽量在半夜,或是凌晨时分,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的,只有这样才不会牵连到咱们家。我想着这也没办法,只要他没什么歹心,答应好好离开就行。”芸三娘说着就叹了口气,“只是那毕竟是你的房间,虽是轩儿睡着,但是一直让他待在里面总也不妥,我便请他到轩儿的房间去歇着。所以就带了他出来,却没想你们也跟着出来了,更没料不到的是,他竟就是救了轩儿的那位公子,唉,这事……幸好刚刚没去报官。”芸三娘说完后,心绪神色都有些复杂。
“既然是这般,娘就放宽心吧,他当时都愿意出手救文轩,想来也真不会是什么坏人,咱们让他好好待到离开,也算是报答他了。”白文萝听完,便对芸三娘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是啊,娘也是这般想的。”芸三娘点了点头,面色神色稍缓了些。
“嗯,我也觉得那个大哥哥不像是坏人的样子,虽然……”白文轩也在一旁附和着点着头,只是他说着,脸上就露出几分委屈和不解的神情。
“虽然什么?”见他这副模样,白文萝便接着他的话问道。
“虽然他没怎么理我。”白文轩小声嘟囔了一句。
无论古今,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都有功夫崇拜的倾向,更何况是曾经救过自己的人。所以被自己所崇拜的人漠视,确实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白文萝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他跟咱们是不一样的人。”
芸三娘心里也有些奇:“是啊,瞧他那身穿着气派,分明是个贵公子,且人也温和有礼。也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会被衙门的人搜捕?”
“娘,咱就别多管这事了,还是准备晚饭去吧,我帮你去,这天都晚了呢。”白文萝觉得这事还是少说为妙,便赶紧移开话题。那种人往往是浑身麻烦,一不小心就会被粘上,到时就是想甩都甩不掉了。
“还真是,都这么晚了,今天还加了一人的饭,行,娘先去做饭。”芸三娘这才发觉屋里已暗,她说着便拉开门走了出去。今天确实是耽搁了不少时候,晚上还打算把那半个荷包给绣好,都说好明天一早要拿给箫家的。
白文萝刚随她出门,就觉得这空气比刚刚又阴冷了几分,鼻子一个受不住,忽然就打了个喷嚏。芸三娘即转身,微有些紧张地看着她问道:“萝儿,你冻着了?”她说着还伸出手覆在白文萝额头上探了探。
“没有,就是鼻子有些发痒而已,哪能就冻着了。”白文萝笑着摇了摇头。
“这孩子,这唇都有些发青了,脸也跟冰一样,我刚刚也没注意,快,快回屋去!”芸三娘见她没发烧,稍稍放了心,只是仔细看了两眼,才发觉自个闺女脸色有些发白,唇色也不对,就赶紧把白文萝推回屋。
由不得她不担心,这孩子是不足月出生的,从小身子就弱,稍稍沾点冷水,多吹点风就能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饶是她这般费心照顾,可还是一年到头,自个闺女躺着的时间总比起来的时间要多。担心受怕地把她养到十一岁,眼瞅着慢慢大后,瞧着身子不似小时那么弱,总以为以后会逐渐好起来。却没想那年的冬天竟会那么冷,这孩子终是免不了又伤了风寒,并且那次的风寒就似那年寒冬一般的猛烈。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病却一点都不见起色,眼看着闺女的身子骨一天轻似一天,她心急如焚却没丝毫办法。后来连大夫都摇了头,甚至连药方都不开了,只是让她准备后事。
芸三娘忘了自己掉了多少眼泪,又在那庙里磕了多少个头,当时轩儿也还小,也都随她一起过去磕头。似乎真是自己的诚意感动了上天,那天晚上,她是守在床头看着这孩子咽气的。犹记得她当时呆了半响,然后才抹着泪,打算去寻刘婶一家帮忙,却不想就在她将要出房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这孩子竟发出一声呓语!
她没敢跟别人说起这事,谁都当是她闺女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终于熬过了那一冬后,闺女的身子才就慢慢好了起来,并且越来越懂事,有时候她会觉得这孩子似乎是经历那场大病后,一下子长大了。
虽然这两年来,自个闺女再没生过什么病,但只要这天一冷,她总不免要提心吊胆一番。那个冬天的印象过太过深刻,而且当时闺女的那场风寒,也是由打几个喷嚏引起的。
第六章 晚 饭(一)
“娘,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进了屋后,白文萝无奈地任芸三娘又给她加了件厚厚的棉袄,使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圆球一般。
“什么没事,唇都冻成这样了还没事,你不是一直在屋里吗,还烧着炭,怎么会冻着的?”
“可能是刚刚衙门的人进来搜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冻了一点。”白文萝扯了扯里面的衣袖,随口说道。
“既然出去怎么不知道先加件衣服,你这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不是让娘着急吗!”
“我知道了娘,以后会注意的。”
“唉——我一会给你熬点姜汤喝,你就陪着轩儿在屋里待着吧,别出去了。”芸三娘叹了口气,帮她整了整衣服,又摸了摸白文轩的脑袋,“你先跟姐姐说说话,娘把晚饭做好了就端进来。”
白文轩乖乖地应了一声,芸三娘开门瞧了瞧天色,出去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句:“要是觉得暗了就早点把油灯点起来吧。”
白文轩忽然道:“对了,娘,我那个房间的油灯那天打翻后就一直没修呢,那个哥哥需要点灯吗?”
最近由于天冷了,芸三娘为了省点炭,便让白文萝晚上同她一块睡。而白文轩的房间因为是背阴,比别的房间要阴上几分,所以就让他搬到白文萝的房间去。
白文萝正想开口说不用,那人若是需要的话他自己会开口的,只是芸三娘却先点了点头道:“是了,只是我们也没多余的油灯,轩儿你从那小柜子里拿根蜡烛,娘这会顺便给他送过去。”
就在芸三娘接了蜡烛将要出去的时候,她家外面忽然响起一通拍门的声音。母子三人同时一惊,难不成又是衙门的人,果真要再搜一遍?
“小萝卜,小萝卜,三娘回来了吗?快出来给我开门,我手里拿着东西呢。”
原来是刘婶,白文萝这才想起,便赶紧对芸三娘说道:“娘,我忘了跟你说了,你们出去没多会,刘婶就拿了两盒子点心过来,还说等你回来的时候让我拿着碗过去盛一碗鸡汤回来,许是她等了这会儿没见我过去,就自个送来了。”
“唉——这会……来了来了!”芸三娘叹了口气,就赶紧着朝外面应了一声,然后回过头看着那两个孩子,又往那个房间的方向指了指,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们一会要是见了刘婶,千万别把这事给说出来,明白吗,就是以后也一个字都不能说!”
两个孩子都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芸三娘吁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蜡烛,把它交给白文轩让他先放回去,然后就急急忙忙赶去给刘婶开门。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小萝卜呢,都跟她说了,让她等你回来的时候去我家一趟,偏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过来。”刘婶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搁着个大瓷碗和一个小圆碟,都盖着盖子。她进屋后也不用芸三娘招呼,就一边自个说着一边往厨房那走去。
芸三娘不好叫住六嫂,便有些紧张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后她不禁有些担心的看了看白文轩的房间。那间房和厨房是连着的,虽此时那房门正紧紧闭着,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口止不住的嘭嘭直跳,就怕有个万一。
“嫂子,这东西别搁厨房,拿到我屋里去吧,孩子们也都在那呢,我这正打算做晚饭的。”
“唉呀,怎么还没做晚饭呢,这都多晚了,孩子们可不饿坏了。”
“轩儿回来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忙着给他上药,就耽误了些时候。”
“哟,摔得重吗?今天怎么都赶一块去了!我去看看,啧啧,这大冷天的,就是磕破点皮也得疼个半天啊!”刘婶一听这话,即转身往芸三娘的房间走去。
芸三娘微微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着的房门,然后才跟在刘婶后面进了自己的房间。
“哟哟,轩哥儿,过来刘婶瞧瞧,都摔哪了?”刘婶一进去,先把手里的篮子往桌上一放,然后就三两步跨到白文轩那。
白文轩有些不好意思,咧嘴憨憨笑着:“就只是手上破了点皮。”
“啧啧,瞧瞧这小手,怎么摔得这么重,可不得叫人心疼死!”刘婶嘴里啧啧了几句,然后才转头问芸三娘,“好好的怎么就摔了?”
芸三娘刚要说,白文萝马上抢着道:“是娘带着文轩走到西福街街口那的时候,正好碰上衙门的人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可疑人,当时有些乱,人又多,不小心就摔了。幸好就是皮外伤,抹了药,过几天就能好了。”
“原是这样,唉,说起这事我就来气,那些衙门的人,哦……对了,你们都饿了吧,我给你们盛了碗鸡汤,还顺道拿了两块枣泥糕过来。”刘婶摇了摇头叹了一下,便放开白文轩的手,将那篮子里的东子拿出来道,“还热着呢,都吃点垫垫肚子先。”
“多谢嫂子想着。”芸三娘道了句谢,然后对两孩子点了点头,只是心里却有些无奈。刘婶是个热心人,每次过来准少不了要跟她聊上一会,平日倒没什么,主要是今天赶上这事,她这心里头就一直就七上八下的。
白文萝拿起一块枣泥糕,掰了一半,拿根筷子插着递给白文轩。然后把自己的那份又掰了一半递给芸三娘道:“娘也先吃点吧。”
“娘还不饿。”芸三娘摇了摇头,然后拉着刘婶一同坐到床上,顺着她刚刚的问,“是不是那衙门的人进去搜的时候,弄坏了家里的东西?”
“可不是!”刘婶气愤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正打算往下说去,只是这会看到白文萝和白文轩正一边吃着枣泥糕一边睁着眼睛瞅着她,她才想起这两孩子还等着吃晚饭呢,便转口对芸三娘道,“对了,你还得做晚饭,走走,咱去厨房聊着,我顺便帮你一块做。”
“急什么,一顿饭而已,他们有东西垫着肚子了,还是在这屋里聊两句,顺带着我也歇口气。你说说,家里怎么了?”一听她要到厨房去,芸三娘吓了一跳,赶紧拉住。
刘婶也不坚持,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可不知道,那些人一进来,就这也敲敲,那也翻翻,没两下就碰碎了我两个坛子,却反说我家的东西碰疼了他们,真真是没天理了!还个个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幸好我那些酱菜没放在那两个坛子里。”
“他们没怎么着你吧。”芸三娘不禁有些担心。
“那倒是没来得及,正好那会有人喊什么唐街那边有动静,所以那些家伙就都一窝蜂地冲了出去。唉,幸好走得早,不然还不知要弄坏我多少东西。我把家里归整好后,想起小萝卜一个人在家,也不知她自己怕不怕,本想着早些过来看看的。却不想那当口小武他爹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真是,一下子就伤到了脚脖子!又累得我啊,忙着跑到小细巷那把钱郎中给请了来,啧啧,这一通乱转下来,天也都快黑了。我也不知道你回来没有,实在放心不下,便又过来看看。正好灶上的汤也熬好了,就顺道送了过来。”刘婶一口气把事情都说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似还为自己那两个坛子心疼一般。
芸三娘赶紧问了一句:“赵大哥脚上的伤怎样?严不严重?”
“伤到筋了,估计得养些日子。也不知那人怎么回事,平日喝酒都走得稳稳的,今儿一滴酒都没沾,偏就摔了。你说这过年过节的,尽是给我来这事捣乱,闹不闹心。还有轩哥儿,怎么也这般不小心,连摔跤都赶一块去了。”
“那嫂子还是赶紧回去吧,赵大哥这样,家里总得有个人看着才行。”
“没事,我让那两小子看着呢,不过我也是真得回去了,唉,就是个劳碌命,屁股还没捂热就得起来。”刘婶说着已经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那两盘碗先放你这,改天你再给我送回来。”
“明儿我就给送过去,顺便看看赵大哥。”芸三娘跟在后面把她送了出去。
“担心他干什么,要我说,这次摔了也好,省得他天天偷着找酒喝。行了,你也赶紧做饭去,这天都要黑了,别饿着孩子。”
芸三娘看着刘婶回了酥饼斋后,才进屋关好铺门,叹了口气。这一天过得,希望别再出什么事了。
第七章 晚 饭(二)
“娘,这些是要给那个哥哥送去的?”白文轩瞅着芸三娘单盛出来的菜,还有今天特意做的白米饭,有些跃跃欲试地问道。
“嗯,你把那根蜡烛拿出来,我一起都给送过去。”芸三娘一边拨着菜一边说道。
“哦。”白文轩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他原是想争取让他给送过去的,现在看样子是不行了。
“萝儿,那姜汤你喝了吗?身上可有发热?”芸三娘分好菜,接了蜡烛后,仔细看了看白文萝的脸色,还抬手往她额头上摸了摸。
“喝了,我没事的娘。”白文萝看着芸三娘那满是关切的目光,略略一笑。
“没事就好,以后可要注意了,你们赶紧吃,娘把饭给恩公送过去,这天都黑了。”芸三娘放了心,便端起托盘,白文萝给芸三娘拉开门,瞧着芸三娘出去后,她却迟迟没关上门。
本想由她送过去的,可是一直没找到好的借口,她想单独见见那人。眼下娘不知她被对方下了毒,所以才一直就把那人当恩人看待,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只要他不再生事拖累他们家就好。但若他半夜偷偷溜走的时候,却没给她留下解药,她到时去哪找解药?
白文轩偷偷凑到她身边,悄悄开口:“姐,你也想过去看看那位哥哥是不是?”
“怎么,你很想看他去?”白文萝关上门,把他拉回桌旁坐下。
“嗯,我想知道他那身功夫是怎么学来的,好厉害呢!”白文轩一说起这个,脸上就显出崇拜之色来,连带着那双眼睛也冒着光。
“学武功是很苦的,而且也不是人人都能学得好。”白文萝神色淡淡,随口应了一句。
“姐姐又没学过,怎么知道?”白文轩眨了眨眼。
“若是容易的事情,还不满大街都是武功高手了。”白文萝垂下眼睛,给他盛了碗饭。
“也是呢。”白文轩略一想,马上赞同地点了点头,只是随即又嘿嘿地笑着道,“那就算是学不成那个哥哥那么好也行,我只要能一跳就跳到房顶上,到时小武哥一定会很吃惊。”
白文萝忽然抬起眼,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道:“文轩,你记着,过了今晚后,这事就不能再提起半个字,最好把他全忘光了。就连你在街口被他救起的事也再不能说,要是有人问起,你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为什么?”一下子被打断了幻想,白文轩怔了怔,不解地看着白文萝。
“轩儿,他是官府要逮捕的人,咱们不能跟他扯上半点关系,否则娘和我,还有你,都有可能被抓入大牢!”白文萝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可,可是……人家又不会知道救我的那个人就是他啊。”
白文萝摇头:“这都是不一定的事情,万一被查出来,咱们就有可能被牵连上!”
白文轩有些不服气:“可是……那个哥哥又不是坏人。”
白文萝一步不让:“不管他是坏人还是好人,都与我们无关,你一定要忘了这事。”
“怎么会无关呢,当时那匹马朝我冲过来的时候,要不是那位哥哥……”白文轩微低下头,手指在桌边一点一点地抠着,一不小心就碰着了伤口,他皱了皱眉头,却吭都不吭一声。其实他倒也不是完全不明白这事情的严重,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好受,救了自己的人怎么就真的是坏人呢。
白文萝看着白文轩那委屈的表情,微怔了怔,她忘了,他到底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虽一直以来都很懂事,但终究是没真正经历过什么事。而她也时常忽略了这一点,总以自己的想法,和以前的习惯来要求他。
只是眼下这事不比别的事情,绝不能含糊。若真出了什么差错,谁知道会是什么后果,而且如今他们家这已经是实打实的包庇窝藏了。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种事若真被人查了出来,他们家就真是灭顶之灾了。没有什么比家人的安全更重要,这是她的家人,她的亲人,即便那个人救过文轩,如今也算还他这个情了。
白文萝叹了口气,尽量放柔了表情:“文轩,他确实是救了你,姐姐也感激他,但是如今咱们家冒着被衙门的人发现的危险,让他藏在家里,这就是帮了他了,也算是还了他的情。”
“可是……”白文轩还想说什么,只是一对上白文萝的眼神,他不由得就把话吞了回去。
“你还记得一个月前,在小细巷子里被打死的胡老汉吗?”白文萝沉吟一会,忽然提起另外一事。
“那个偷了陆府管家钱袋的小偷?”白文轩一怔,不解姐姐怎么忽然提到这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就发生在这附近,闹了好几天,当时小武哥还拉着他偷跑去看了一眼。
“你不希望我和娘都落得像胡老汉那样的下场吧?”
“姐姐!”白文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那陆管家是在陆大官人家里当差的,他随便寻个理由,一句话,就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人给活活打死。且这事后来虽闹过一阵,但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陆管家还是陆管家。轩儿,你想想,咱家这事要是万一被官府衙门的人知道,这可是罪证确凿的事,娘和我还不比那胡老汉的下场更惨!”白文萝一举例,一分析,说得头头是道。
“我……”白文轩想起当时看到胡老汉的惨样,脸上马上露出惊惧的神色,怔怔地看着白文萝。
“好了,只要咱们不把这事说露出去,这种事情就不可能会发生。你记着就行,以后对谁都不许说这事,就是在家里,也不可再提起这事,就是为了娘,你也要把它忘干净了。”趁着他这会听进去了,白文萝又强调了一遍。
“我……知道了,姐姐。”白文轩默默地低下了头。
白文萝松了口气,正好这会听到芸三娘回来的脚步声,她便收起那副严肃的神色,在白文轩脑袋上摸了摸道,“一会娘来了,也别提这事了,吃饭吧,刚刚不是还没吃饱吗。”
芸三娘进来后,瞧着屋里的两个孩子还没动筷子,便道:“饿了就赶紧吃吧,还等什么,天这么冷,没一会饭菜就都凉了。”
“娘也吃。”白文萝说着就给她盛了碗饭,放到她跟前。
“唉——”芸三娘刚一坐下来就叹了口气。白文轩马上抬起头,白文萝不解地问道:“娘怎么了?难道是那人不愿走!”
芸三娘摇了摇头:“不是,他说尽量今晚就走,娘只是有些担心。”
白文萝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既是今晚就走,那岂不是很好的事,娘还担心什么?”
“娘是怕他走的时候,万一被人发现了可得怎么办。”芸三娘说着就又叹了口气。
“不会的娘,白天的时候,衙门那么多的人都没抓着他,他的本事肯定不小,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的。”
芸三娘看着白文萝那张还显稚嫩的脸,忽然一声叹笑:“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反倒让你安慰起来,好孩子,吃饭吧,总归事情都到这份上,多想也无用。”
“咱们家,是不是会有事?”白文轩在一旁忐忑地问了一句,脸上明显有些紧张,似乎真被吓到了。
“不会。”白文萝看着他认真的回答,然后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道,“吃饭吧,快凉了,你的手能拿勺子吗?”
“能。”白文轩说着就握住那个勺子,闷着头,往口里扒了一口饭。芸三娘这会满腹心事,也没太在意他的情绪低落。
于是一家人心事重重地吃完饭后,白文萝趁着和芸三娘一起做针线活的时候,先看了一眼在桌那边认真读着论语的白文轩,然后才轻轻开口道:“娘,今晚让文轩同你一块睡一晚吧,我回我那屋去。”
“为什么?”芸三娘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一眼。
“我当心他晚上一个人睡会害怕,娘刚刚没瞅见他的脸色有些不好呢。白天才刚出了那事,回来后又碰着这事,可能是有些吓着了。还是让他在娘身边睡一晚吧,我回那屋,晚上关好门就没事。”
听她这么一说,芸三娘也往白文轩那看了看,刚刚吃饭的时候那孩子的脸色确实有些不好,话也少了很多。眼下他手上带着伤,晚上让他一个人确实不放心,芸三娘想了想便道:“你晚上一个人不怕?”
白文萝微微一笑:“我夏天的时候不也都是一个人睡在那屋的吗。”
芸三娘叹了一声,其实她也在为这事发愁呢,没想这孩子就提了出来。这两个孩子,她从没偏爱过哪一个,但是很多时候,就只能多顾着一个一些。然而他们却从没为此抱怨过一句,反而都是为她这个做娘的着想。有这样一双儿女,她真的很知足了,再不怨什么了。
“好吧,有事,一定得喊一声。”芸三娘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不放心的嘱咐一句。
“我知道的,娘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白文萝心里头终于松了口气,总算是找着机会了。
第八章 解 药(一)
是夜,白文萝回了自己的房间,铺好床铺熄了灯,躺到床上后,却一直没闭眼。三更天已过,门窗皆捂得严实,屋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从熄灯到现在,她时刻都在仔细注意着那屋的动静,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那个面上看着吊儿郎当的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有耐心。也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能让衙门的人挨家挨户的搜捕,想了想,随之就把这事抛开,她没兴趣也管不上。她现在只想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离开,她什么时候过去合适,而她过去后,他不给解药的话她又该怎么应对。
思来想去了许久,却还是未能想出个完全的法子。似乎从没这么犹豫不决过,两年了,心里第一次生出许些无力的感来。这里,很多客观条件,束住了她的手脚。
没时间再这么犹豫下去了,若那人真就悄悄离开,那她可就真麻烦了。
可才打定主意要起身的时候,她心中却忽的就一紧,起床的动作即停住,脸往门那边偏了偏,一手悄悄探进枕套里头,握住那只三寸来长的针锥,眼睛紧紧盯着房门。
果然,没一会,就听到门闩被动的声音,很轻,若是睡熟的话,肯定是听不到的。紧接着,那平日开着总会吱呀响的门这会似润过油一般,被无声的推开了。直到看到那个身影从外头闪进来,又关上门后,白文萝才把手从枕套中轻轻抽出,然后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沉默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那人进来后见白文萝已从床上坐起来了,便叹道:“这样的家,怎么会养出像你这样的小姑娘?”
白文萝不语,她尽量让自己放松,呼吸正常,集中注意力。
那人似知道她不会应他这话一般,说完后,又接着问了一句:“你识字吗?”
“你问这干什么?”白文萝静默一会,才开口,声音很低很稳。
“识字的话就有解药,不识字的话就难说了。”黑暗中,她看不见那人面上的表情,但光听那语气,她都能想象得出来,此时他脸上一定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认得一些。”不清楚他到底意欲如何,她想了想才如实回了一句。她所继承的记忆中,白文萝因自小身子就不好,为了不让她费神,芸三娘连针线活都很少让她碰。但又怕她会闷着,便在闲着的时候,教她识几个字,久而久之,便也就认得一些了。
“呵呵……那么,给你,记得吃完啊。”他说着就往她床上丢过来一个东西,白文萝伸手一摸,是一条帕子包裹着一小块东西。
“还有,再送你个消息,一会可能还会有衙府的人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那人将东西扔出去后,又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然后也不等白文萝开口,就见那门一开一关间,他已经不见了。
白文萝听了那话后,心里一惊,也顾不上确认那帕中包着的解药,一掀褥子,往里一塞,再把那只针锥重新放入枕套里,就滑下床,套上鞋子,拿起床头的袄子披上就往外跑去。
由于这天一整日都是阴着脸,晚上也无一粒星光。浓黑如墨的寒冬深夜,空气中似夹了冰粒一般,猛地吸一口,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往脑门上冲,呼吸瞬时一窒,身上突地打了个激灵。她赶紧捂着鼻子哈了口气,然后往隔壁走去。
那人走后,那房门是虚掩着,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摸着墙慢慢挪到屋内唯一的那张桌子旁,伸手往桌上一探,就碰到了托盘,再一挪手,便碰到了正立在桌上的蜡烛。
将蜡烛点起来后,第一眼就看到那托盘里的饭菜,丝毫未动。她没顾着收拾这个,而先是扫了屋子一眼,然后走到床边,把那床上的东西恢复到白天时的样子。再把屋内的炭盆拿到厨房那,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拿水浇灭了,然后再寻个东西盖上,小心放好。随后又回屋仔细检查了一遍,小心处理掉一些细微的痕迹后,她才吹灭蜡烛,并把窗户开了条缝,最后将那些饭菜拿到厨房到锅里盖上。这大冬天的,普通人家晚上没吃完的饭菜,一般都会留到明天再吃,就是一会让人看到也不会被怀疑什么。
做完这些后,差不多就过去一刻钟了。在厨房开锅揭盖的,多少还是碰出了点声响,芸三娘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给惊醒过来,马上就想到那人还在家里,是不是他这会要走了?她心里放不下,便抹黑起来,小心拉开一条门缝,却不想竟看到自家厨房那亮着光。
芸三娘心里一惊,又因开了条门缝,半夜的冷风吹了些进来,正睡在床上的白文轩忽然动了动,似乎是蜷了蜷身子。芸三娘掩上门回头看了一眼,见孩子并没醒,她轻轻吁了口气,然后重新拉开门。借着厨房里发出来的微光,这会才注意到白文轩那间房的门是敞开着的。
她心里又是一惊,赶紧把门拉开侧身出去,却刚反手把门拉好,就看听见外头忽然响起一溜儿急促的拍门声。同时一个蛮横的叫喊声传了进来:“开门开门,衙府查人!”
芸三娘顿时慌了神,正不知该怎么办好,这会厨房里头的亮光忽的一下灭了,然后就看到白文萝从里面走了出来。
“萝儿,你怎么……”芸三娘慌忙把白文萝拉到身边,却一时间不知该说哪句好。
“娘,你别慌,那人已经走了。”白文萝握着芸三娘的手低声安抚了一句,然后才接着道,“我去屋里看着文轩,娘你去开门,他们进来后随他们搜,娘别担心,刚刚我已经把什么都收拾好了,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拍门声越来越不耐烦,左邻右舍也是一阵鸡飞狗跳,官差骂骂咧咧的声音,东西被撞翻的声音,老人小心翼翼哄着的声音,还有小孩惊慌的啼哭声。
眼下这情况容不得芸三娘多问,她急忙交待了白文萝几句,让她在屋里看着轩儿,千万别出来,然后就小步跑到前面的铺子那开门去了。而白文萝刚一进芸三娘的房间,正好瞧着白文轩从床上跳下来,乌漆抹黑的一片就要往外冲,没头没脑地就撞到她身上。
“起来干什么,快回床上去。”白文萝一把抓住他手,低喝了一声,然后就关好门。
“姐,我听到衙门的人来搜查了,娘呢?”白文轩要挣开白文萝的手,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甩,似乎都没法挣开他姐姐那只瘦弱的手。
“是衙门的人来了,娘给他们开门去,你好好待着,别给娘添乱。”白文萝说着就把他推到床上,再摸出火折子,把屋里油灯点亮,然后才回身同白文轩一块坐在床上,并稳稳握住他的手。
“姐姐,咱们家被发现了吗?”白文轩的脸上有些发白,一双乌黑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惊惧。
“没有,别害怕,那人已经走了。记住,咱们家从没有出现过那个人,咱们也不知道官府在搜查什么。记住了吗?”白文萝握紧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低声交代一句。
“我,我记住了!”白文轩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
才说着,外面那吵杂声和脚步声一下子涌了进来,透过纸糊的窗户,只见屋外忽然亮了起来。紧接着,那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还是白天那个姓赵的铺头,带着一身阴森的寒气走了进来。
白文轩瑟缩了一下,抓紧白文萝的手。
第九章 解 药(二)
“捕,捕爷,别吓着孩子。”芸三娘一脸惊慌地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娘。”白文轩和白文萝同时低声叫了出来,一个惊惧地睁着一双大眼睛,一个害怕地低垂下眼。
那赵捕头却似没听着芸三娘的话,他先在这巴掌大的房间里像模像样地转了一圈,然后才扫了芸三娘一眼:“你家里就这么几个人?”
“是,奴,奴家外子早年病逝,就,就剩下这两孩子。”芸三娘一脸紧张地走到白文萝和白文轩身边,用身子挡住他们。
那赵捕头根本没兴趣去瞧那两孩子,干咳了一声后,就挪着脚走到门外大声喊道:“好好搜搜,这大冷夜的,别偷懒啊!”
白文萝见那捕头出去后,悄悄拉了拉芸三娘,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芸三娘怔了一下,这才会过意来,便赶紧从她床头的褥子底下翻出一个荷包。打开后,里头是几块碎银子,她捡了一块稍大的,想了想,又拿了一小块。然后交待白文萝把东西收拾好,就揣着银子走了出去。白文萝瞅见芸三娘在那捕头旁边低语了几句,就把那点银子悄悄放到他手里。
赵捕头先掂了掂手中的那两块碎银后,又干咳了一声,然后才重新开口道:“走了走了,没搜到就去下一家,别一个个磨磨蹭蹭磨的,天亮就是大年三十了。”
终于送走那些人后,芸三娘只觉得手脚都像商量好的一样,全发起抖来。好容易关好门,回了房间,见着那两孩子后,她的心神才稍稍稳住。
“娘,他们都走了?”白文萝这会也放开了白文轩,起身去扶芸三娘。
“走了,幸好你机灵,那些人就是想趁机刮点油水,给他们送走得了。”芸三娘点了点头,真是虚惊了一场。
“家里的东西没什么被碰坏的吧?”将芸三娘扶着到床上后,她就转身去倒了杯水。
“没有。”芸三娘摇了摇头,喝了口水润了润喉,才看着他们,“没吓着吧。”
“没有。”白文萝和白文轩都乖巧地摇了摇头。
芸三娘搂着白文轩,把杯子给白文萝递过去:“萝儿,你是怎么知道那人走的,还想着收拾那房间。”
白文萝接过杯子,很自然地说道:“是我夜里肚子不舒服,起来上茅厕的时候,看到文轩那房门正敞着呢。我心里疑惑,就走进一看,见里头果真没人了,我便进去把那炭给熄了。反正都动手了,也就连那床铺和碗筷都顺便收好,却没想刚一收拾完,衙门的人就又过来了。”
“好孩子,幸好你做得周全,不然让那些人看到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芸三娘连连叹着,又忙念了句阿尼陀佛。
“他,他们不会再来了吧?”白文轩在一旁满脸担心的问道。刚刚那些衙役进来的时候,白文萝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还有胡老汉临死前的模样,还有胡老汉家人伤心哭嚎的情景……全都袭涌上来。他姐姐没有吓唬他,这种事情,很可能会降临在他家。
白文萝瞧着他眼中的惊惧还未退去,便摇了摇头轻声安抚道:“快过四更天了,估计他们搜完这几条街,这天也该亮了。反正刚刚也没发现什么不对,明儿又是除夕,想是不会再来了。”
“好了,没事了就好,才刚睡没多久就把你们都给折腾起来。这天寒地冻的,快回去睡吧,别着凉了。”大半夜起来折腾最伤神,芸三娘瞧着这事算是过去了,终于松了口气,说着就摆手让白文萝回屋去。
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后,白文萝也轻轻吁了口气。搓了搓微有些发僵的双手,看着芸三娘那屋的灯灭了后,她才回到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会。估摸着芸三娘和白文轩差不过都睡着后,她才又从床上起身,把灯点上,然后从褥子底下掏出那包东西来。
那是一块白绸锦帕,上好的料子,帕子一角绣着几朵迎春花,嫩嫩的鹅黄色,绣工倒是很精细。白文萝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暗记,这样的帕子,外面一些绸缎铺子里就有卖的,就是价格稍高点而已。只是,这锦帕怎么看都是女子用的东西,那人怎么……她沉吟一会,就把那锦帕解开,里面还包着一层油纸,又打开那层油纸,只是看到那里面包着的东西后,却是一怔。
竟是几块约莫一寸长的金黄色小条,外面还裹着一层芝麻。白文萝有些不解的看着这几块玩意,这不是寸金糖吗?刚才把那帕子解开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芝麻的浓香和蔗糖的甜味了,却不想竟真是几块糖。去年春节的时候,刘婶曾送过来一小包这样的糖。听说这种糖还是用宫里头传出来的法子做成的,外裹芝麻里包馅。她对糖没什么偏爱,当时只吃了一块,就全给文轩了。
愣了会神后,又仔细地翻了翻那几块寸金糖,再看看那条帕子,依旧没发现别的什么蛛丝马迹。就是五块寸金糖,一张油纸,一条料子上乘绣工精细的普通锦帕,再没别的了。
吃完吗?那人扔给她的时候特意说的,之前还问了她识不识字,到底什么意思?白文萝觉得自己被弄得有些迷糊了,她又看了看那几块寸金糖,难道那解药是被包在这里面?或是容在其中?
她想了想,终于拈起一块放入口中嚼了起来,浓浓的蔗糖味,里面似乎是红果夹心,嚼起来是甜中略带点微酸。她慢慢品着这味道,却不是贪口腹之欲,而是想尝出这糖里面是不是真有解药,跟她以前所吃的可有什么不同。
然而五块寸金糖都嚼完了,口中除了甜腻的蔗糖味,就是芝麻的浓香和红果的微酸,除此外再没别的味道。没有弄错,这些,确实就是普通的寸金糖。
既然这不是解药,这么说那粒毒药果真是假的。
白文萝又看了看那张帕子,还是,那解药是无色无味的?微皱了皱眉,多成是被那人给涮了。
沉吟一会后,她便起身倒了杯水漱了漱口,然后回到床上再拿起拿条帕子看了一会。正打算将它烧了了事,只是将动手的时,忽然就听到芸三娘那房间似乎有动静,她赶紧缩回手,吹了灯。
在黑暗中静静听了一会,原来是文轩没睡好,觉得渴了,芸三娘便起来给他倒水。随后又听到芸三娘对白文轩轻轻安慰了几声,听得隐隐约约的,再一会那声音就淡了下去。夜,恢复了宁静,白文萝忽然打了个哆嗦后,才发觉自己坐得久了。
这夜越发冷了起来,还是睡吧,别真冻感冒了。她想着就把那张油纸捏成团,先扔到墙角那,然后把那条帕子折好,塞进枕套里。
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又习惯性地把手叠加覆在丹田上,练起那套养身气功,直至不知不觉中熟睡了过去。
第二日,刚从床上醒来,就觉得外面特别亮。白文萝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头,便赶紧翻身起来,今天是大年三十,说好一早要把那些荷包送到箫家的。利落地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后开门一看,不想就看见了一地银白,原是下雪了。此刻放眼一望,只见屋檐片瓦间,琼花片片舞,银色紧相连。
她在屋檐下看一会,芸三娘也穿戴好从对面那屋走了出来。跟着外面就传来几下温和的拍门声和一个甜脆脆的声音:“萝妹妹,芸婶,醒了么?我是箫蜜兮。”
第十章 除 夕(一)
“箫丫头,是你娘叫你来取荷包的吧。”芸三娘一开门,就看到一个穿着小红棉袄,头梳丫髻,同白文萝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直乐着眉眼站在门口。
“是咧,娘要得急,一早就打发我过来问一声,不知婶做好了没有。”箫蜜兮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她是个长得很讨人喜的小姑娘,圆圆的小脸,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弯着,嘴角边的两个小梨涡也毫不吝啬地露出来。
“难为你一大早就过来取,我正打算送过去呢,快进来吧,怪冷的。”芸三娘赶紧侧过身,把门拉大了些。
“因为娘说中午要去姨妈家一趟,就紧着要。我都跟她说了,芸婶答应了肯定一会就送来。偏她就是不放心,怕你们赶不出来,催着我过来看看,说实在不行的话,少一两个也没关系。”
“放心吧,知道你们要得急,我和萝儿昨儿晚上就做好了。”芸三娘笑了一下,然后又朝厨房那喊了一下,“萝儿,别忙了,先把箫丫头领到你屋里去,娘再把那些荷包拿过去点点。”
“好的。”白文萝正好把火给烧上,应了一声后就擦着手从厨房里出来。
“萝妹妹也是刚起的吗?”箫蜜兮一看见白文萝,那两小梨涡笑得更深了。
“嗯,箫姐姐早啊。”白文萝淡淡一笑。
两人进屋后,箫蜜兮往白文萝床上一坐,然后瞅着她问了一句:“昨儿晚上你们家被搜了吗?”
“搜了,挨家挨户的,谁家能躲得过。”白文萝往炭盆里加了几块新炭。
“其实要真有藏人的,那么大张旗鼓的搜,人家还不早跑了。还半夜三更,闹得人心惶惶的,到底也没听说搜出什么来,昨儿晚上我爹是给他们塞了点银子才把他们给送走的。听说有的人家,愣是被翻了个底朝天呢。你们家昨晚没事吧?有没有被翻得很厉害?”箫蜜兮脸上带着几分愤愤之色,说着又关切地看了白文萝一眼。
“没事,我娘也给塞了点银子才走的。”白文萝倒没她那么激动,“别说这事了,大过年的,听着多闹心。”
“也是,算了,总之都没什么事就好咧。”箫蜜兮点了点头,说着又笑了起来,两个小梨涡时隐时现的,好不讨人喜。
白文萝看着她这模样,似被感染了一般,面上也不由浮起几分笑意,不多时芸三娘就拿着一个盖着蓝花布的小编筐走了进来。
“来,一共八个荷包,都是照这你娘说的样子和花样绣的,你看看可是合意。”芸三娘说着就把那小编筐放到床上,掀开那块蓝花布,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摆放着八个精巧的小荷包。
“哪能不合意的咧。”蜜兮刚扫一眼那几个荷包就已经笑弯了眉眼,并随手拿起一个桃形的鱼戏莲荷包放在手中细看了几眼,就连连叹道,“好精巧的绣工啊,我都舍不得让我娘拿去姨妈家了!”
“那个是萝儿绣的。”芸三娘笑着说道。
“这个是萝妹妹绣的!”箫蜜兮眨了眨眼,转头看着白文萝又是一声叹,白文萝无声轻笑,未多言。箫蜜兮却马上有些丧气地说道:“我可不能让我娘知道这事,她要知道了又该说我了。萝妹妹比我小一岁,学针线也比我晚了好几年,可这活儿做得却比我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的。”
“箫丫头可是谦虚了,你打的络子就比萝儿好多了。”
箫蜜兮的丧气也就是一瞬,听芸三娘这么客气的一说后,即马上笑弯了眼,露出那两个小梨涡:“也就芸婶才会这么说,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娘还会急巴巴地托你给她绣这几个荷包,直接让我打络子可不就得了。”
芸三娘被她说着笑了,白文萝瞧着她是都中意了,便道:“给你包起来吗?”
“嗯,我得早点拿着回去,省得我娘老念叨。”箫蜜兮点了点头,便把那个荷包给放回编筐里,别的也不细看了,直接就从怀里拿出银钱递给芸三娘。
芸三娘客气了一句急什么,便笑着接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后就疑惑地问道:“箫丫头啊,这怎么给多了呢。”
“娘说这是急活,又是大过年的,本就该比平日多点,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箫蜜兮接过白文萝给她包好的那几个荷包,然后就站起身笑着往外去。
“哎呀,这哪能行呢。”芸三娘说着就要把多出来的那几钱银子还回去。
“行不行我也做不了主,要不芸婶跟我娘说去。我得走了,不然回去我娘又该说我黏糊性子了。”箫蜜兮赶紧闪过身,然后对白文萝眨了眨眼道,“萝妹妹来给我开个门,送我一下吧,我还有句话要对你说呢。”
“娘,既然是箫姐姐都这么说了,你就收下吧,大过年的,这么推回去的话,人家心里也不会高兴的。”
“还是萝妹妹心里明白,这样下次我娘再有急活的话,可不就是容易开口了嘛。”箫蜜兮笑眯眯地附和了一句。芸三娘见她都这么说了,便也只得把钱收了,白文萝这才领着箫蜜兮出去。
两人出了铺子后,只见天空中的雪花还在不停地往下飘落,街道房顶,屋檐片瓦中全被盖上一层白皑皑的雪花。将家家户户那红艳艳的窗花,鲜亮门神、联对,还有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衬托得愈加红火,连空气中都带上了喜庆的味道。
昨日那些衙役带来的阴云,似乎都随着这雪花的飘落和年节的到来,而慢慢消散。
白文萝朝箫蜜兮道了一句慢走,便要转身回去,一会娘就要给刘婶家送春盘去了,她也得帮忙给邻居几家都得送过去。
“萝妹妹且慢着,我是真有事找你呢。”箫蜜兮忙叫住了白文萝,白文萝听着便站住了脚,询问地看着她。
“嗯……我昨儿听我爹说,赵大叔他昨天傍晚的时候摔伤了脚,也不知到底摔得怎样。萝妹妹一会若是去赵大叔家看的话,嗯……回头跟我说一下吧。”箫蜜兮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然后才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了一句。
白文萝听她这么一说后,心里却是更加疑惑了,但还是点头应下。
箫蜜兮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又道:“也不知是不是很严重,听说刘婶当时急忙忙地就去找郎中了,赵文哥也被赵武从铺子那叫了回去。”
“你要担心的话,一会你出来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我娘一会正要送春盘过去呢。”白文萝瞅着她说道。
“不,不用了,我过去不太方便现在。”箫蜜兮忽然变得有些扭捏起来,面上还微有些红了。
白文萝瞅着她这样,愣了愣,随后恍悟过来,即由衷一笑:“难不成是箫姐姐和赵文哥的亲事定下了?”
“小丫头,鬼精着!”箫蜜兮脸更红了,瞟了白文萝一眼嘟哝了一句,然后又小声加了一句,“年后才定。”
“难怪呢,我刚刚还纳闷,箫姐姐这拐弯抹角地问来问去,原来是想让我帮你看看赵文哥,莫不是还要传什么话儿?”
箫蜜兮顿时红透了脸,想掐一下白文萝,可手里正拿着东西也不方便,只得跺了跺脚:“死丫头,有你嫁人的时候!”
“好姐姐,你别着急,我一会定把姐姐挂心的话带给赵文哥的。”白文萝说着就笑了起来。
“嘴贫,不跟你说了,我走了。”箫蜜兮红着脸又跺了跺脚,就转身跑开了。
白文萝看着那个在雪花中小跑的红色身影,再听那不时从左邻右舍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她眼中不由得又现出一抹淡淡的笑,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生活,有家,有亲人,宁静、安详、幸福。
“萝儿,怎么还不进来?”屋里传出芸三娘的声音。
“哎。”白文萝回过神,应声进去,合上门,把风雪关在外。
第十一章 除 夕(二)
将最后一朵绢花插在盘中摆放好,白文萝再仔细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对正切年糕的芸三娘说道:“娘,春盘配好了,我去叫文轩起床。”
“行,去喊喊他吧,昨晚闹腾了之后,他一直到下半夜才睡着的。一会让他洗漱好后,咱吃点东西,就一起去刘婶家看看赵大叔去。”芸三娘点了点头,忽然叹了口气,“轩儿昨晚是吓着了,下半夜睡得不踏实,你一会再安慰安慰他。”
“娘别担心,我一会好好哄哄他去,不会有事的。”白文萝点了点,然后就出了厨房。
芸三娘看着白文萝转身的背影,心里既是安慰,又不免有些发酸。家里没个男人,终究是觉得不踏实。过年过节也比别人家看着冷清,出点什么事,就心慌得不行。然而这么多年硬是给撑下来了,再苦再累,她都没什么抱怨的,怕就怕以后会委屈了孩子。
过了这年,萝儿就十三了,到了该准备给她找个好人家的时候。要能早点定下的话,就能安心再留她个两三年。可眼下这事哪会那么容易,到底人家先看的还是家境。真能不在意这点的踏实人家,又得人品好的,实在不多,就有那几个瞧好的,也早被别人定下了。她心里着急是着急,但更怕的是,万一自己看错了眼,到时萝儿嫁过去,婆家欺她娘家没人,给她委屈受,那可不是害了这孩子。
白文萝并不知道芸三娘心头的重重忧虑,她出了厨房后,就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往芸三娘的房间走去。一推开门,就见白文轩已经起来了,正有些呆呆地坐在床上。瞧她进来后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并喊了声姐。
“什么时候起来的?我和娘正在准备春盘和年糕呢,快起来洗漱一下,待会咱们吃点东西就去刘婶家看看赵大叔去。”白文萝说着就走过去拉起他的手,“我瞧瞧,伤好得怎样了。”
“都不疼了。”白文轩点了点头,神色还是有些呆呆的。
白文萝瞧着他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一会再上点药,看样子过两天就能好,她放了心,便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文轩,今儿是除夕了,等过了今天,你就又长大了一岁。”
“嗯。”白文轩点了点头,滑下床穿棉袄。白文萝着手帮他系上扣子,又给他整了整衣襟,然后接着说道:“你是咱家里唯一的男人,姐姐不求你以后能金榜题名,也不求你能高官厚禄,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能遇事不惧,处事不惊。”
白文轩抬起脸,是懂非懂地看着她。
白文萝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个男子汉,最起码的一点,要有胆量,别轻易就被一点小事给吓倒了。”
这句话白文轩倒是听明白了,他脸一红,拉了拉衣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才没有被吓倒。”
“我知道。”白文萝看着他点了点头,“今天是除夕,要开开心心的知道吗,走,出去吧,娘还等着我们一起吃饭呢。”
芸三娘看着白文轩出来后,面上已露出笑容,她终于放了心,满是欣慰地看了白文萝一眼,心里却是一声暗叹,也不知道以后谁家能发现这个孩子的好,可以不计较那么多别的。
娘儿三吃了简单的早点后,也差不多是近中午了。由于这一片住着的都是不富裕的小户人家,基本上都是上午简单的吃一顿,然后就等到晚上才开始吃年夜饭的,中间要是饿了,便随便吃些小点对付一下。芸三娘算着这时间,刘婶家也应该吃过饭了,这会过去正好,于是便把要拿过去的东西小心放进竹篮里。只是临走前,她看了白文萝一眼,见闺女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半旧的小袄,发上也只系了根红绳,显得灰扑扑的,便道开口道:“萝儿,你把上次新做的那件袄子换上咱再走。”
“晚上才换新衣呢,而且这身不是挺好的么?”白文萝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枣色的碎花短袄,墨蓝色的棉裤子,虽是比不上那些绫罗绸缎,但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总归是出去一趟,干脆早点换上,而且女孩子家还是穿好看点好。等过了年,娘也该教你打扮打扮,怎么也得学着梳几个好看的发髻。”芸三娘说着便让白文轩先在她屋里等一会,然后就把白文萝拉回她自个的屋里去。
白文萝只好依着芸三娘拿出那件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这是两月前芸三娘特意给她新做的,还未穿过。这袄子上面的三个盘扣都是用赤金色的锦缎结成的蝶恋花子母扣,颜色很是鲜亮惹眼。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是买不起锦缎,这些不过是芸三娘长年给人做一些绣活,偶尔剩下些好料子,她便一点一点给攒了起来,这么一年下来,也能攒出些不错的东西。
芸三娘将那件袄子在白文萝身上比了比,瞧着欢喜,又拿出之前改小的一条葱黄色的棉裙,让她一齐换上。白文萝有些纳闷,她娘今儿怎么忽然这么重视起她的穿衣打扮,但也没多问,接过来就利落都给换上了。芸三娘在一旁帮她拉拉整整,再前后左右看了看,终于笑着点头道:“就是单论像貌,我闺女也不比谁差了去,来,娘再给你梳个发髻。”
“娘今儿怎么忽然这么讲究起来?”白文萝被按到椅子上坐下后,纳闷地问了一句,往年这个时候,可没见芸三娘对她的穿衣打扮这般重视。
芸三娘呵呵一笑:“是娘疏忽了,过了年,你就十三了。除了针线持家这些事要学好外,一些女人的穿衣打扮也该都学学了,这对以后嫁了人有好处的。”
白文萝微诧,随后就沉默下去,其实穿衣打扮,察言观色,人情往来等事,她并不陌生。
芸三娘知道自个闺女是个一点就通的孩子,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只道是她面皮薄,心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以后再慢慢教她便是,于是就把话拉到了家常上。母女没聊上一会,芸三娘就已经给她梳了个俏生生的丫髻,加上那一身新衣服,刚刚看着还有些灰扑扑的小丫头,如今一瞅,马上就变得鲜亮明媚了。
“来,到娘屋里去,娘那还有一对镶珠花的累丝小银簪子,正好配你这一身。”芸三娘满意地打量了几眼,然后就拉着白文萝推开门出去。
白文轩本来在那屋等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结果一瞅白文萝忽然变了个样走进来,愣了愣,随即张口就说道:“姐姐换新衣服了,好漂亮!”
白文萝浅浅一笑,瞧着弟弟那双亮晶晶的眼,心里似乎真有些欣喜的感觉了。
芸三娘帮她戴好那对珠花簪子后,瞅着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带着这一双儿女,拿着装春盘的篮子,往刘婶家里走去。
由于是除夕,平日熙来攘往的街道今日很是冷清,两旁的商铺也多数都关了门。只路上不时有三两个孩童结伴站在雪地里,捂着耳朵,放着爆竹。一张张小脸冻得通红,却依旧是笑声不断。随着那嘭嘭嘭的声音响起,鲜红的纸碎飞到空中,伴着飘落的雪花缓缓散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雪花慢舞间就带出了新春的喜庆,真是好一个瑞雪兆丰年。
第十二章 除 夕(三)
“哎呦呦,小萝卜穿的这一身,这叫一个漂亮,都快认不出来了!”刘婶一开门,先瞅见的就是焕然一新的白文萝,她马上笑眯了眼,扯着大嗓门嚷嚷了起来。然后拉着白文萝的手细细打量了几眼,又接着道:“早该这么打扮了,瞧着多好,这一瞅就是个大姑娘了。”
白文萝忽略掉因对方的太过亲密而生出的稍许不适,任刘婶拉着手,面上依旧带着恬静的笑。
刘婶瞧着她这般大大方方的样子,心里头越发满意起来,自己果真没看错眼。这丫头越大越出色了,不似别的小丫头,才夸上两句就面红耳赤,扭扭捏捏,让人瞧着也不喜心。
“嫂子,今儿是给你送春盘来了,顺带看看赵大哥,不知他怎样了现在?”芸三娘这会才寻着机会,插了句嘴。
“哟,瞧我,光顾着自个说话了,尽让你们站在门口吹风,快进来。他没事,好着呢,这会是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还专指使我干这干那。”刘婶说着就把白文轩和白文萝拉了进来,又接过芸三娘手中的篮子。关好门,然后领着他们几个穿过铺子进了院中,朝里喊了一嗓子:“小武,轩哥儿一家来了,出来帮我拿东西。”
“拿什么啊?”随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传出,一个身着蓝褂子,浓眉大眼,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紧不慢地从堂屋那走了出来。
“先把这个拿进去,是芸婶给送的春盘。”刘婶说着就把手中的篮子递过去。
赵武一边伸手接了过来,一边展开笑容对芸三娘问了好,然后又朝两边看了看,瞅着白文萝的时候微怔了一下,随即就接着道:“轩哥儿和萝妹妹也来了。”
白文轩马上朝他裂开嘴笑了起来,白文萝只是轻扬嘴角,眼中却带几分亲切。赵武也没多说什么,眼珠儿一转,嘿嘿了两下便拎着篮子就往堂屋那走去。
“我瞅着小武这一年似乎长高了不少呢,刚刚瞧着都比萝儿高出半个头了。”芸三娘跟在刘婶身边,看着赵武的背影笑道。
“是啊,他就是这后半年忽然就往上窜高起来的。”两人说着就已走到上房门口,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就抬步走了进去。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草药味,撩开帘子,便见脚脖子那包着厚厚纱布的赵大叔正坐在床上,带着一脸憨笑直往房门这边瞅,一瞧着她们进来,即笑道:“外头冷不,雪还没停吧。”
“见天儿地往下落,那屋顶都堆着厚厚的一层,瞧着这一天是不会停了。”刘婶说着就走过去帮他挪了挪背靠的枕头。
白文萝同白文轩先朝赵富贵问了好,赵富贵一脸憨笑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朝白文轩招了招手:“轩哥儿快来这坐着,暖和点。”
“到那椅子上好好坐着,赵大叔腿上伤着呢。”芸三娘拍了拍白文轩的肩膀。
“就是,你现在这满身的药味,跟你坐一块儿了还不把孩子给熏着了!”刘婶说着就白了他一眼。这会儿那帘子又被掀开,只见一个也是一身簇新的蓝褂子,同赵武有几分像,看着有十六七的少年,手里捧着一个六角攒心盘走了进来:“芸婶过来了,萝妹妹好,轩哥儿手上的伤没大碍了吧。”
“赵文哥过年好,手已经不疼了。”白文轩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
“你拿这个进来做什么?”刘婶瞅着他手里的赞心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有蜜浸杏埔,梅干桃肉,栗枣瓜仁,还有一种是酒酿梅子,她顿时就瞪起眼睛。
赵文看了看在一旁使劲朝他递眼色的赵富贵,便有些无奈道:“我看芸婶和萝妹妹他们来了,便拿了过来给她们尝尝。”
“少糊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子打的什么注意,他是想喝酒没得喝了,才想吃点这个酒酿梅子解馋!”刘婶说着就把那攒心盒子给盖上,往赵文手里一塞,“拿出去,顺道带着轩哥儿和你萝妹妹一块出去玩一会。咱家院角那的那株梅花开得正好呢,趁着这会带他们看看去。”
白文萝知道她们是想说些体己话,于是便站起身,赵文笑了一下,看了他爹一眼,赵富贵只得讪讪地道:“出去玩吧,出去玩吧。”
瞧着几个孩子出去后,刘婶才对赵富贵说:“我和三娘去外间说会话,你要想拿什么就喊一声。”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去吧。”赵富贵再不敢说想吃那酒酿梅子的话,讪讪地点了点头。
芸三娘呵呵一笑:“赵大哥还是耐点心,紧着把这脚伤养好了,省得嫂子一个人整日忙里忙外的。”
“我晓得,我晓得。”这么大岁数了还贪那点零嘴,赵富贵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怕她们还要说下去,就赶紧转了话头:“三娘啊,我刚瞧着萝丫头是越发出落了,她过了这年就十三了吧,是不是该给她寻个好人家了?”
“我也正愁着这事呢。”芸三娘说着就看了刘婶一眼。刘婶会过意来,便朝赵富贵道:“行了,女人家的事你少说两句,我跟三娘先出去聊会,你好好待着。”她说着就拉着芸三娘撩开帘子出了外间。
赵文领着白文萝和白文轩进了堂屋后,一边给他们端上热茶,一边笑道:“还是先在这坐一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白文萝点了点头,白文轩却问道:“小武哥呢,怎么没见他了?”
“他回屋拿爆竹去了,打算一会找你们一块玩。”
“真的!”白文轩一听能玩爆竹,那双眼睛顿时就是一阵发亮。
“呵呵……知道你们过来后,他就赶紧去倒弄那些东西了,来,再吃点零嘴,待身子缓和点后就带你们去院子里放爆竹。”赵文说着就把那攒心盒子打开,给他们摆在旁边的桌上。
白文萝慢慢喝了两口茶,想起今儿早上箫蜜兮的话,便抬起头来看着赵文笑道:“我今儿早上才从箫姐姐口中知道那件事,恭喜赵文哥了。”
“呃,哦哦,呵呵……你早上怎么见着她了?”赵文怔了怔,随即摸了摸头,有些发窘地一笑,却掩不住眼底的欣喜。
“前几日箫姐姐的娘紧着托我娘做几个荷包,她今早过来取的。”
“哦,这样啊,呵呵……”赵文一阵憨憨地笑着,一旁的白文轩却没听明白,便开口问:“姐姐恭喜赵文哥什么?”
“赵文哥和蜜兮姐姐要定亲了。”白文萝笑着说道。
“萝妹妹先别这么说,这事还未定呢,这会早说了,对箫妹妹也不好。”赵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句。
白文萝即点头:“是我毛躁了,箫姐姐早上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听说赵叔脚摔着了,她还挺挂心的。”
赵文忙正色道:“你跟她说,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便能好的,让她别太挂心了。”
其实赵萧两家离得并不远,赵文还天天跟在箫父身边当学徒,偏这两人说句话还得找人传。白文萝抿嘴一笑,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轻轻抿了口茶,然后再打量眼前的少年,见明明是想要尽量摆出一脸正色的模样,却总是忍不住抽抽着嘴角,眼中尽透着欢喜与对未来的期待之色。她心底呵呵一笑,却这会那门帘子忽的被撩开,一个兴冲冲的身影腾地窜进来道:“出来了出来了,放爆竹去!”
“小武哥!”白文轩立马跳了起来,随后又看了他姐姐一眼。
“去吧,咱一块儿玩去。”白文萝放下茶杯,站起身。
就在他们跑出院子的时候,芸三娘那边正笑着跟刘婶说道:“嫂子,你也知道,萝儿她过了这个年就十三了。是准备给她寻个好人家的时候了,我在这西凉也没别的亲戚可托,就想着让嫂子平日帮我多留意一下。”
刘婶点了点头,然后正了正身子,稍清了清嗓子,才笑着说道:“三娘啊,其实我早就估摸着这事了,就是不知道你中意不中意。”
第十三章亲
“赵武?”芸三娘听了刘婶的话后,微微一怔。心里却琢磨开了,其实之前她看中的是赵文。那孩子自小看着就很稳重,也上过几年学堂,识得字。而且从学堂出来后跟着就在盛兴金银铺当学徒了,既踏实又肯上进,比萝儿大四岁,这年纪也相衬。只是因箫家早就看中了,而且赵文在那金银铺里就是一直跟在箫父身边当学徒的。之前也打听了他们两家都有这个意思,所以她也就没好意思开这个口。
却没想刘婶这会跟她说出赵武来,她倒还真没想过那孩子。主要是赵武才十四岁,虽是比萝儿大一岁。可是,再过两年,萝儿就十五了,而他才十六,等到他二十的话,萝儿就十九了,这就太晚了点。虽说也可以提前两年,只是赵武那孩子不比他大哥,虽是挺聪明伶俐的,但瞧着有些不太安分又太像小孩儿。她还是想给萝儿找一个稳重踏实,可以一辈子依靠着安安稳稳过日子的。
不过……除去赵文的话,其实赵武那孩子也还是不错的。主要她当时看中赵文的时候,一方面看中的也是赵家。他们家人口少,旁的亲戚也不多,事儿简单,都是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要是以后萝儿真嫁过来的话,嫂子和刘大哥待她指定是错不了,而且离自己又近……这么想着,她不觉又心动起来。
刘婶瞧着芸三娘久久不说话,还道是她不满意。而自己再一想自家那小儿子,虽是比文萝大了一岁,可如今却还是跟个孩子一般,没个定性。偏读书也不行,让他学门手艺吧,却又对啥啥都不上心,整日只知道说大话。唉——他要是能有他大哥一半那么踏实安分,她现在说这话也就能有底气一些。
文萝那孩子她是早两年就动了这心思的,再近这两年一看,越是对了她的心。这样的儿媳妇娶来了可是一家子的福气,她可舍不得白白让给别人家。偏自家儿子不争气,简直没一样能拿得出手来说的。她越想着就越恨不得好好揍他一顿,要么好好读书,将来就是只考个秀才也行;要么就像他大哥一样,老老实实去学门手艺,将来能养家糊口,不愁吃穿。
刘婶这般想了一通后,便又开口说道:“其实吧,我和他爹也都打算好了。老大呢,他有那一门手艺在身,就是从盛兴出来也能独当一面,以后肯定是不愁的。所以我们是打算以后把这间铺子给老二,那孩子现在虽还是有点调皮捣蛋的,但是再过两年也就该定性了。再这两年让他跟着他爹好好学学,紧着炼炼他,待这家铺子到了他手里,以后生活过得也不会差。而且他跟萝丫头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直就相处得很好。我和小武他爹就更不用说了,你也知道,我们一直都是把萝丫头当成自己的亲闺女看待,咱两家又离得这么近,还知根知底的。”
“嫂子这么说,倒是显得我太拿大了。其实除了萝儿那孩子本身不错外,我这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她又只有我这么一个娘,轩儿也还小……”芸三娘轻笑了笑,神色却微黯了下去。
“这我哪是不清楚,你是怕我跟你张口要嫁妆还是咋的!咱两家能差得了多少,虽说你男人没了,到底还有轩哥儿呢,到时轩哥儿要是考上进士中个举人什么的,你可就该瞧不起我家了!”刘婶瞪了她一眼,笑骂了几句。
“嫂子这话说得,我哪能是那意思。”芸三娘神色稍有些不自在地笑了起来。
“要不这么着吧,小武现在也还小,萝儿虽然过了年就十三了,但也用不着那么急着给她找人家,怎么着也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呢。你先缓一年瞧瞧,别急着定下来,到时我怎么也让小武安下心来,好好学点本事,委屈不了文萝的。”
芸三娘本是刚刚就已经动了心,现在再这么一听,正合了她的心思,哪有不乐意的。于是这事在这两家大人心里差不多就定了下来,而外面的那两孩子却还不知道,他们俩未来的命运,极有可能是要被栓在一起了。
此时,雪花飘落的小院中,随着那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响起,四个半大的孩子站在那株梅花树底下,个个手里都拿着一支香,兴致越来越高涨。原是对这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爆竹没什么兴趣的白文萝,也忍不住随他们点了几个玩。小小的院落里充满了无忧无虑的欢笑声和喜庆的爆竹声,原来这就是童年。白文萝抬眼看了看那瑞雪飞扬的苍穹,无论多少次,她都感谢上苍,为她创造了这个奇迹。
放完最后一个爆竹后,赵武才从身上掏出一个足有三个拇指头那么大的爆竹,得意洋洋地说道:“嘿嘿,还有这个!”
白文轩一瞅那个爆竹,眼睛一亮,马上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你怎么还有这个,这你拿远点放,别吓着萝妹妹!”赵文有些担心的说着,这小子居然还藏了这种电光雷的爆竹,也不知他去哪弄来的,这玩意儿能震的人耳朵一阵麻。
“她吓不着,红萝卜,要不你也一起来,这个给你放!”赵武眼珠儿一转,竟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同样的电光雷爆竹来,然后嘿嘿笑着朝白文萝说道,那漆黑的眉眼中满是顽皮的神色。
“给我放!”一旁的白文轩一瞅竟有两个,马上就嚷了起来,他早就想玩玩这样的爆竹了。
“去,一会吓哭了你我才懒得哄!”赵武瞅了瞅他那还结痂的手掌,就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
“我才不会哭!”白文轩气呼呼地瞪着赵武说道。
“小武,你自己玩着去,萝妹妹是女孩儿,能跟你一样吗!”赵文皱了皱眉头朝他弟弟说道。
“什么女孩儿,不就是白萝卜变成了红萝卜。”赵武上下看了白文萝一眼,撇了撇嘴就嘟囔了一句。
“胡说什么,你上的这几年学堂就光学这个了!”赵文赶紧斥了他一句,然后有些担心的看了白文萝一眼,生怕她心里会不快,他还需要她帮着给箫妹妹传话呢。虽说萝妹妹比较懂事,可是女孩子家的,谁不在意自己的外表。而且今儿又是特意穿得这么好看,那小子不夸两句也就算了,还满口萝卜萝卜的。
白文萝却轻笑了一下,就上前两步接过他手中的那个电光雷爆竹,然后朝他们说道:“我去放了,你们可要捂好耳朵啊。”
“哈哈,我就知道她胆儿大着呢。”赵武马上有些得意地仰着脖子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又说道:“好了,你俩捂紧耳朵啊,一会我俩一块放,千万别被吓着了!”
赵文有些不放心,正要张口说还是他来吧,白文轩却先开口了:“姐,你能不能给我玩儿啊?”他说罢就满眼期盼地瞅着她手中的那个电光雷爆竹。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偏了偏脸,正想给他,赵武忽然就扬眉说道:“你那手还一抖一抖着,小麻雷子还没玩好,就想玩这个!等你手好了再说!”
白文萝想了想,便点头说道:“等过两天你的手好了,再管小武哥拿这个玩吧。”
“喂,谁说要让他来管我拿了!”赵武顿时瞪起那双大眼睛。
“你刚说的,赵文哥也听到了是吧。”白文萝说着就看向赵文。
“萝妹妹说得没错,小武你过两天就给轩哥儿弄两个玩吧。”赵文看着他们会意地一笑,就点了点头。
“死萝卜,你以为这东西这么好弄到手的吗!”赵武横眉直竖地瞪着白文萝。
白文萝看着他一乐,就转身朝那墙角边走去,弯下腰把那爆竹放在地上立好了,才开口说道:“我要点了,你们准备好了没。”
“等一下,我跟你一块儿放,这样才好玩!”赵武说着就赶紧跑到她旁边,也把他那个爆竹立在一旁。
“好了,我数一二三,咱们一块儿点上!记着,一点上就得马上捂住耳朵跑开,这个火引很快的!”赵武满脸认真地瞅着她说道。
“我知道。”
“好,一、二、三,点!”
白文萝看着自己点上爆竹火引的那一瞬,觉她心里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紧张和期待来,还真是跟个孩子一样!
火引点上的那一瞬,那空气似乎是凝住了一样,站离得远的赵文和白文轩早早就捂住了耳朵,赵武和白文萝也随即就要起身捂住耳朵要跑开。
却没想那火引烧得竟那么快,还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他俩连捂住耳朵都来不及,就见其中一个爆竹忽然腾飞而起,只往赵武的脸上直冲而去!
轰——的一声巨响,同时还伴着孩子们的惊叫声,一同在这小院里炸开了!
第十四章 血 光
“萝卜!”随着赵武的一声惊呼,芸三娘和刘婶也一脸慌张地从屋里赶了出来,嘴里还嚷着出什么事了。
“萝儿!”芸三娘出来后一看到这一番景象,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赵文,你赶紧,赶紧去找大夫。老天爷,萝丫头,快,快进屋里来。”刘婶脸色也变了,张口就嚷了起来,而赵文也还未待她说完就已经跑了出去。
白文萝看着自己那已涌出鲜血的左手,没觉得有多疼,倒是麻的感觉要多点。刚刚,还真是惊险的一幕,那爆竹竟会突然冲过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一只手给拍过去,另一只手把赵武拉开。本还以为会来不及,却没想到,在那一瞬,她居然找回了点以前的感觉。身体的反应和感觉趋于同步,既快且准,终是帮他给挡住了。要不然这小子非但会破相,估计就是连那双眼睛也保不住。
只是却没想会把自己伤成这样,她悄悄看了芸三娘一眼,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心虚,就好似做错事被抓了个正着一般。面上讪讪的,下意识地就想藏起那只手,刚要张口说“没事”,却马上被刘婶和芸三娘给拉着进了屋,赵武和白文轩也一脸苍白地紧跟在后面。
“这这……小武!你到底做了什么?”刘婶进来屋后,仔细看了看白文萝的手,又是惊又是怒,再一瞅苍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的赵武,马上就想到肯定是这小子惹得祸。刚刚那声巨响,定又是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东西搞的鬼。
“刘婶,是我自个玩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白文萝轻轻一笑,然后转向赵武道:“小武哥,麻烦你给我端盆冷水和拿条干净的棉布来,我先清理一下伤口。”
赵武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眼神闪了闪,也不说什么,就低头跑了出去。
“大夫什么时候能过来,嫂子这儿有治外伤的药吗?还是文轩跑回家把昨儿给你用的那瓶药拿来。”芸三娘稍稍稳了心神,然后才开口。
“有有,我这就给你拿去!”刘婶回过神,赶紧点头说着就转过身往里间走去,正好这时候赵富贵瘸着脚一蹦一蹦地跳了出来,并一脸着急地问道:“怎么回事,萝丫头伤着了?”
“哎呀,你这会出来捣什么乱,肯定是你那宝贝儿子闯的祸,我进去拿药,你别挡着。”刘婶一瞅他着单腿立着的样子,就觉得一头两大起来。
“轩儿,你去扶赵叔回屋去坐着。”芸三娘看着赵富贵出来后,便示意白文轩过去。
“不用,你扶我到那椅子那就好,我看看萝丫头。”白文轩过去扶住他的时候,赵富贵就指了指白文萝旁边的椅子。
他刚在那椅子上坐下,赵武就端着一盆冷水走了进来,芸三娘赶紧上前两步接了过去。赵富贵坐下后,伸着脖子看了看白文萝手上的伤,那眉头顿时就拧成一个铁疙瘩,手掌直在自己膝盖上摩挲着,脸色不豫,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是小武弄的!”
“不关小武哥的事,是我自己贪玩不小心弄的。其实这也没伤得多重,就是看着有些吓人而已。”白文萝扶着自己的手轻轻说着,芸三娘拧好毛巾后正要给她擦,她却反射性地开口道,“我自己来。”
芸三娘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责备,白文萝一怔,便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芸三娘轻叹一声,心疼地托起她的手,小心帮她拭擦着那掌上的污血。
赵富贵正要怒斥赵武,刘婶就从里间快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瓶子:“找着了,这些都是。”
“嫂子先放那儿吧,我这给萝儿擦一擦。”芸三娘点了点头,又洗了洗毛巾。
赵富贵满是担心地看着白文萝一声不吭的脸,刘婶把手里的瓶子放到桌上后,就使劲瞪着赵武。赵武沉默地站在一旁,微低下头,眼睛却一直盯着白文萝看,一会看她手上的伤,一会看她略带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白文轩咬着唇,目不转睛地盯着芸三娘的动作,再看盆里那已渐红的水,脸色又白了几分。
一时间,这贴了福字、摆了果点、插了堂花的屋里只听到偶尔响起的水声。几次后,白文萝看着污血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好了娘。”她掌上的伤口约有一寸来长,伤口微向外绽开,边缘带着黑色,此时已肿了起来,那鲜红的血还在慢慢往外冒着。
芸三娘看着眼睛又是一红,把毛巾放下,刘婶也赶紧把旁边的药拿起来,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问道:“这,这要用那一种?”
正好这会外面传进来赵文的喊声:“大夫来了!”
刘婶刚走到门口,那门帘被从外面掀起,随后便见身上还带着雪花的赵文,正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夫走了进来。
“急什么急什么,这大雪天的,我这骨头都要被你拖得散架了!”那显得有些颤颤巍巍的老大夫干哑着嗓子,一边迈着步子一边不满地控诉。
“赵文……你怎么,唉,大夫,快请过来。”刘婶一看自己儿子请回来的大夫那老眼昏花的模样,心里就直堵得慌。
“娘,那钱郎中没在家,我跑去最近的医馆,那里就只这一位老大夫在。”赵文赶紧解释了一句,然后扶着那大夫走到白文萝跟前。只见那大夫耷拉着眼皮,瞧了白文萝两眼后,就慢吞吞地道了一句:“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待我给上点药,包扎一下,几天就好了。”他说着就接过赵文递过来的药箱,拿出纱布和膏药,开始动起手来。
“大夫,这伤,会留下疤吗?”芸三娘在一旁担忧地问了一句。
“会。”那老大夫连句安慰话都没有,就非常直接地点了点头。
“大夫啊,你有没有什么去疤的药膏什么的?”刘婶紧着问。
“没有。”还是很直接地摇了摇头。
“不会留下太大疤痕的,而且是在手上,无妨。”白文萝抬起头安慰了她们一句。
那老大夫这会已经动手给她包扎了,听她这么一说就抬起眼,瞅了她一下,忽然道了一句:“小娃儿,疤痕是没关系,不过我瞧你这以后要小心点了,除夕见血光,明年可是非灾既难那。”
在座的皆是一怔,唯白文萝不以为意地看了跟前的老大夫一眼,刘婶则赶紧开口:“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到底是大夫还是算命的?”
“好了,这是给娃儿换的药,一天换一次,五天后拆纱布,然后再抹这个药。”老大夫没搭理刘婶的话,给白文萝包扎好后就又从药箱里拿出两个小瓷瓶递给她。
“大夫,你刚刚说……”芸三娘同是忐忑地张口,可那老大夫却伸出五指道:“五钱银子。”
“什么?”芸三娘一怔。
“出诊费加医药费,一共五钱银子。要是想算命的话,二两算五年内运气,五两算十年内运气,三十两算一生运气,要改运的话还得另外加银子。”老大夫微微一笑,摇头换脑地念了一句。
一屋子的人全都愣住,白文萝把目光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他脸上,神色冷漠地道了一句:“不用了,我的命不需你来算。”
第十五章 年夜饭
那娃儿命里福祸相依,不过此命格是温中含戾,再大的灾也可化险为夷啊,呵呵,呵呵……
这是那老大夫临走前,对芸三娘扔下的一句话,此后很久,芸三娘一直都记得这句话,只是那个“温中含戾”,她却一直以为是“厉”,却没想到其实是“戾”。
而待芸三娘从怔然中回过神,那老大夫已飘然走远,她揣着一颗微有些忐忑的心走回去的时候,就听到赵富贵正在屋里喝斥赵武:“臭小子,知道你今天闯祸了,还不给我跪下!”
“赵叔,真不能怪小武哥,您这样让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再说这大过年的,您的脚还没好呢,又生这么大气,万一再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让刘婶也跟着受累吗。”
芸三娘一掀开门帘,就看见赵武垂着脸,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白文轩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白文萝正缓声劝着。刘婶面上有些不忍,只是她现在也不好开口求情。刚刚赵文和芸三娘送那老大夫出去的时候,赵武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给说了出来。
她才知道,要不是人家闺女伸手给挡住,还拉了一把,她儿子这会哪能这么健健全全的跪在这。而且那什么雷光电爆竹又是小武弄来的,自己玩还不够,还撺掇着人家闺女同他一快点。她简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气得心里的火一阵一阵往上拱,才刚刚给他说完亲事,转眼就出了这么一档子的事,不给她争气就算了,还尽打她的脸。
而且现在再一听萝丫头那劝说的话,显得这般的识大体解人意。她心里头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觉得自家儿子实在太不成器,尽闯祸了。她这一阵欣慰一阵气闷的,紧得头都疼了起来。那亲事还未最后定下来呢,万一三娘因此后悔了可怎么办。
虽是大过年的她也不忍心这么罚孩子,但是无论如何也得趁着三娘还未走,先好好敲敲这小子。一来是缓缓三娘的心,二来也是真该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了,不然指不定以后还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赵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哪有大过年的叫孩子跪在地上。小武,快起来。”芸三娘一看这样,也大致了解他们的心思,暗叹了一声就赶紧走过去要扶起赵武。
“三娘你别理她,让他跪着,才这么跪着算什么,让他瞧瞧萝丫头的手!瞧瞧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赵富贵瞪着眼睛,手指了指赵武,又指了指白文萝那包着纱布的手。
白文萝劝解道:“赵叔,刚刚那大夫不是说了吗,我这手上的伤没什么大碍的,过几日就能好。还是快让小武哥起来吧,要不是我自个贪玩,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您再让他这么跪着,让我怎么还好意思站在这?”
“你们都这么护着他,他就越发无法无天起来了!”赵富贵的口气终于稍稍缓了下去,却还是硬板着脸。
白文萝赶紧趁热打铁:“怎么会,小武哥从刚刚一直就没说过一句话,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您快别生气了,还是让刘婶扶着您回屋休息一下吧,这外间到底不比里面暖和,在这坐得久了对您的脚也不好。”
“好了好了,孩子他爹,既然萝丫头都这么说了,你这气就先忍一忍吧。要罚小武也等过了这年再好好罚他,你也别先气坏了身子,萝丫头说得对,你们这一闹腾,受累的可还不是我。”刘婶瞧着芸三娘并不像很生气的样子,再加上文萝这一通劝说下来,她心里不由得倍觉欣慰。便赶紧上前去扶起赵富贵,半拖半劝着把他拉进了里间。
他们进去后,赵武却还在那跪着,白文萝微扬了扬眉,心想这小子还是个倔驴脾气呢。芸三娘只好弯下腰,硬是把他给拉起来劝道:“小武,你爹气过这一阵就会好的。你别担心,大过年的,他不会真罚你什么。”
赵武站起身后,也不说话,只是忽然转过来,对着白文萝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然后就转身跑了出去。
白文萝和芸三娘都有些愣住,白文轩乖乖地站在一旁,只瞅着她姐姐的手,没敢乱说话。而刘婶从里间出来后,正好就看到赵武这么没头没脑的跑出去,把芸三娘一家子晾在那。气得她正要张口喊他回来臭骂一顿,只是又怕再气着了赵富贵,只好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气狠狠地说道:“臭小子,等过了两天看我怎么治你!”
芸三娘摇头:“好了嫂子,都是小孩子,一起玩难免会磕着碰着,不怪小武,你也别放在心上了,赵大哥他怎样了?”
“没事,我让他躺着了。三娘啊,这事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臭小子简直气死我了。小萝卜啊,疼得不轻吧,你放心,我准会好好罚他给你出气的。”刘婶有些不太自在地擦着双手走了过来,小心地托起白文萝包着纱布的那只手,嘴里啧啧地说道。
白文萝不在意地一笑:“没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嫂子,天也不早了,我两孩子回去睡一会,晚上好守夜。”芸三娘说着弯下腰帮白文轩整了整衣服。
“行,我送你们出去,小萝卜啊,回去好好歇歇,要是有什么想吃的,你让文轩过来跟刘婶说,刘婶给你做去,千万别客气。”
“嫂子这么惯着她做什么。”
“这叫什么惯,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怎么疼都不过分。不像我家那臭小子,真是一说到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
“你这孩子,我真想说你两句。”回了家,给她脱了袄子后,芸三娘就一脸严厉的看着白文萝道,“好好的,去玩什么电光雷,小武顽皮,你也跟着凑在一块。这下可不出了事,幸好只是小伤,没费掉这只手。可怎么也留下疤了,你还是个姑娘家,这以后可怎么办。”一直以来她就没怎么对这孩子说过重话,可这次真是把她吓坏了。且不知怎么,她这会忽然想起刚刚那老大夫临走是说的那句话,于是脸色就越发不好了。
芸三娘从未用这么严厉的口吻对她说过话,白文萝一时间也有些怔住,随即就觉得一阵暖流在心底划过。她慢慢垂下脸,看着自己那只包着纱布的手,只是伤了点皮肉而已,就有人这么紧张心疼,以前……多少次差点丧命,可有人关心过半句?
见她垂着头默不作声了,再看了看她包着纱布的手,芸三娘心中又一软,便叹了口气:“好了,上床好好睡一觉吧,一会娘叫你。”
白文萝不敢再说什么,乖乖上床躺好,似乎真的是累了,原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却没想才躺到床上没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傍晚时分,天色微暗时,芸三娘才过来叫醒她,准备准备,就差不多该吃年夜饭了。
没想这时外面又传来敲门的声音,却是赵武,说是给送东西过来。
“小武啊,快进来,这时候了还送什么东西过来?”芸三娘开门一看,只见赵武手里拎着个大食盒,她便笑着将他领了进来。
“是我娘给做的,说是给芸婶家今晚的年夜饭加几道菜。”赵武进屋后先看了白文萝一眼,然后就把那食盒搁在桌上,把里面的菜小心的拿了出来。一个是全福豆腐,一个是莲枣薏米鸭,一个是银丝红烧鲫鱼。
“芸婶我走了。”赵武盖好食盒后,朝芸三娘鞠了个躬,临转身前又看了白文萝一眼。
“唉,这孩子,真是,萝儿,你送他出去,跟他说娘没怪他。”芸三娘有些哭笑不得地撩开帘子,看了看赵武的背影,就回头对白文萝说道。
白文萝点了点头,小步跑出去追上赵武,赵武又看了她一眼,憋了好久才问出一句:“你的手,还疼吗?”
“能不疼吗,裂了那么大的口子呢。”白文萝瞧着他这模样,就故意夸张地道了一句。
赵武抿了抿唇,再不说话了。白文萝一瞅,只好笑道:“我娘刚刚说她没怪你,你也别放在心上,大过年的,小孩子家就该高高兴兴的。”
“你不是小孩子家!”赵武愤愤地道了一句。
“呵……”白文萝低低一笑,未再多言。
赵武亦没作声,出了门就直接往家走去。白文萝叹了口气,看着走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下,那个少年倔强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当她将转身回屋时,后面忽然传来那少年清朗的声音,穿过寒风冷雪,直钻入她的耳朵里。
“白文萝。”
她停住脚,转过头,便见赵武已回过身,只是那细密的雪花使得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微眯起眼,依然看不太清。
“今天,你救了我,我会记住的。”他一字一句地说完,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家跑去。
白文萝微怔,直到看不见那身影后才扬起嘴角,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