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雪映红梅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玉堂觉得腹中微涨,便起身告了声罪,出去解手了。李敞之也让小厮再出去瞧瞧,怎么人还没来,心里微有些不快。而白玉强和白玉堂的那两位同窗,已经一人搂着一个歌姬不乐亦乎地斗着酒。只有沈逸飞依旧独坐在一旁,端着半杯残酒,静静听着流水叮咚般的曲调和黄莺般婉转的歌喉。心里直可惜,这般美的音色,皆被这般人给糟蹋了。
“想必沈兄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改日兄弟带你去京州的万春红楼瞧一瞧,其实啊,女人就是个姿态,脱了衣服都差不多……”李敞之多喝了几杯,嘴里的话越发显得粗俗了起来。
沈逸飞只当做没听见,慢慢饮着酒,有丫鬟上前来要给他换上刚用温水浸着的酒杯,另斟上新酒,被他摇头拒了。
“沈兄怎的不高兴了,可是兄弟刚刚说的话有得罪之处?”李敞之也非是喝迷糊了,一瞧沈逸飞这脸色便知道自个刚说的话不合适了,笑了笑,便正了脸色说道。
“哪里,我是在细听这曲儿呢,难得这些歌姬的曲乐有这般不俗之处,之前倒是没注意到。”沈逸飞先把那半杯残酒喝了,然后才放下杯子笑着说道。
李敞之招手让丫鬟将温水浸的杯换上,然后亲自给斟了酒说道:“沈兄是雅人,自是不知,这些歌姬为了讨得生活,在这琴乐上也是没少下功夫的。我今儿挑来的这些,哪一个身上没个十几年功夫。虽说我对着音律一窍不通,但身边倒是有几个擅长音律的长辈,记得曾听他们说过……哦,好像是这么说的,这琴曲啊,得有过经历的人,才能真正弹得出其中的意境来,否则,指法再准,练得时间再长,也是徒有琴声没有琴心,嗯……说什么空空如也什么的!”
沈逸飞一听这话,心中一震,再听那歌姬的曲调,更是觉得其中含着难言的悲愁,听得人心里微微泛着酸。琴心琴心,凡教过他的师父不是没有说过这话,只是身处锦衣玉食,华屋美婢的他,并未真正悟出其中意思来。如今李敞之酒后无意的几句话,此情此景,竟让他有种醐醍灌顶的感觉。
李敞之见他久久不语,也不知他是犯了什么毛病,便笑着说道:“哈哈,我就是有个糊涂印象,在沈兄面前班门弄斧了一番,沉兄莫要见笑才是!”
“不是,李兄的一席话,让我受益良多!这一杯,我该敬李兄才是!”沈逸飞一脸正色地端起酒,一昂而尽。
李敞之倒是有些意外他竟会这么说,不过心里真是松了口气,他父亲今天就是叫他过来好好笼络一下沈家公子的。沈家与皇商有联系,若能搭上这条线,那么他们家的生意将又会是一个新的局面。
白玉堂解完手回来的时候,看到花厅南面的那几株红梅,在白雪中争相怒放,好不惹眼。刚刚喝了不少酒,这会身上还热着,头也微有些沉,一想这一回去,少不得又得被他们灌上好几杯。还不如趁现在先在园中待一会,赏赏梅花,待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再进去不迟。于是也不让下人跟着,自己踱着步子往那走了过去。
然而他才走到梅花树那,不想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那俏丽的脸蛋儿,那纤细的腰身儿。胸中的酒气越发热了起来,脑子顿时回想起那天扯碎她的衣服后,下面露出玉胸蜂腰……
沉香从大姑娘那出来后,路过这时,也瞧见了这几株怒放的红梅,便想着折几支回去给姑娘供在瓶子里,却不想过来后竟会碰上最不想见的人!她一时吓得有些懵住,脸刷地就白了,回过神后,反射性的就转身要跑。
“站住!”白玉堂本心里还有些犹豫的,可看到她居然一见着自己就要跑,心中顿时冲上火来,随即就大喝了一声。
沉香浑身颤了一下,终于是站住了,咬着牙,转回身,小心行了个礼。
“你跑什么!做什么亏心事见不得人了!这才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多长时候,就连这点规矩都忘光了,难道这都是三姑娘教你的!”白玉堂慢慢走过去,挑起她的下巴,阴森森地说道。
“回,回大爷,我并没有跑,我只是……只是……一时没瞧见大爷在这。”沉香也不敢挣开他的手,颤着牙齿,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看到我在这,那你是见着鬼了,吓成这样,我很可怕吗?”白玉堂说着就捏住她的下颌。
“姑娘还,还等着我回去呢,大爷若是没什么要吩咐的,就容我先告退了!”一看到他这样阴森的眼神,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沉香吓得全是都微微发起抖来,眼睛乱转地往两边瞧着,祈祷这会能不能过来个人!可偏就是半个人影都看不着,她不知道白玉堂到底想干什么。眼下这是在外面,天又飘着雪,他不可能会在雪地里胡来,但是她就是怕得不能自持。之前那阴影一直留在心里,现在是一见着他,她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发抖。
“姑娘姑娘,哼,你真以为搬出个三姑娘来就能吓住我了!”白玉堂脸又靠近了点,浓浓的酒气直往沉香脸上喷,他冷笑了一下,接着道:“我倒要瞧瞧,你能躲得过几年,那丫头最多再过两年,就该出嫁了,你觉得你这样,能跟着过去吗?”
沉香没答话,只是一脸惧怕地看着他。然而任她心里再怎么害怕,身上再怎么发抖,她却一直都没有说出哭求的话来。
“你若是乖乖应承了我,我还是会好好待你,但你若把我的耐心全都磨光的话,到时就有你的苦头吃了!”白玉堂说着就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然后就开始轻轻抚摸了起来。沉香心中大骇,就要挣扎,却反而被他一下子掐住了脖子。
“我清楚地告诉你,这么反抗我,没什么好果子给你吃,趁早给我想清楚了!”
“咳咳,咳……救,救命——”沉香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两手抓住白玉堂的手腕,却根本掰不动他!她要死了吗?他要杀了她!谁来,谁来救救她!
“哦——玉堂兄,原来你在这呢!”就着沉香觉得要窒息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天籁之音。白玉堂猛地就放开了她,沉香一个站不住,趔趄了一下就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了起来。
“我说你去解个手要这么长时间,原来是躲在这赏梅来了,他们都叫我出来找你了,这下回去可是要罚你了!”沈逸飞走上来,一脸笑着说道,然后才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沉香问道:“这是怎么了?”
“哦,一个走路不看路的丫鬟,撞到我身上来,估计是吓到了,别理她,随我进去吧。”此时沉香垂着脸看着地面,也不敢咳了,白玉堂轻轻一笑,便随口说道。
“那就走吧。”沈逸飞也不多说什么,收回目光便同白玉堂离开了那。
等他们走后,沉香才从雪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含着泪,轻轻拍了拍上身的衣服,却这时又听到那个声音说道:“你没事吧?”
沉香一愣,抬起眼,竟是去而复返的沈逸飞。她张着嘴,结巴了一会才低着头说道:“多谢沈少爷!”
沈逸飞似没听到她这句话一般,只看了她一眼,再抬起眼,微怔了一下,然后便说道:“哦,你家姑娘来了。”
沉香又是一愣,然后一转身,那正往这边走来的身影可不正是白文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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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谁家女子,踏雪寻梅
“怎的弄得这般狼狈?”白文萝走近后,先看了沈逸飞一眼,然后才上下打量了沉香几眼,最后把目光移到她的脖子上。虽是冬天,衣领包的较严实,但依旧能看得到两边下颌那有一道淡淡的红印。
“我……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姑娘怎么出来了?”沉香瑟缩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就往脖子那摸了摸,然后小心的说道。
“嗯,出来走走,看到这边红梅开得好,想折一支回去。”白文萝收回目光,又看沈逸飞一眼,顿了顿便到:“沈少爷不是在花厅那喝酒的么,怎么也出来赏梅了?”
沈逸飞一听这话,再一瞧沉香,生怕她误会了,便赶忙说道:“是在那屋里多喝了几杯,出来透会气,没想见到有丫鬟摔了,便过来瞧一眼。既然姑娘没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白文萝点了点头,便朝其中一株梅花树走去。沉香也不敢跟沈逸飞多说话,只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赶忙走到白文萝身边说道:“姑娘别冻着手了,让我给折吧,是要这支吗?”她说着就已经伸出手去,白文萝也不抢,便点了点头。接着就听啪的一声,那支梅花是被折下来了,却不想沉香使过了劲,震得那一树梅花都颤动起来。随即无数花瓣离枝而落,连带着树上的积雪亦纷纷往下砸。正巧这时突地卷过一阵风,带着红花白雪一齐纷飞乱舞。雪粒倏地钻进脖子里,贴在脸面上,鼻间飘荡着冷梅的幽香,使得这凛冽的寒风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温柔。
沈逸飞回头,只见那株红梅树下,飞舞的风花雪片使得视线微有些模糊,却为眼前的景象增添了几分亦真亦幻的灵动美感。谁家女子,踏雪寻梅,婷婷袅袅,风姿动人,迷迷离离,巧笑嫣然……
原来真有那冰雪般的人物,去衬这着雪中红梅冷寒香。
沈逸飞不由得站住了脚,遥遥望着这边。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茗夕之前跟他说过,三姑娘曾说他的琴声里,除了清风明月,高山流水外,什么都没有。当时自己并未在意,而今日因刚刚已听过李敞之那一通话,如今再看这番景象,心中似乎隐有顿悟。这雪中寒梅,日日都见着,却从不觉得有多动人之处。可如今却觉得这园中的雪景似被注了魂一般,看着全都活了起来,竟让人无法移开眼光!
寒风过后,树枝稳下,两人的衣上发上皆落了一层雪花!白文萝不由笑道:“这老天也是大方,不过折支梅花,还附带送了这么多雪花!”
“怪我没轻没重的,姑娘没冻着吧!”沉香一边给白文萝轻轻拍着身上的雪花,一边接着说道:“姑娘出来怎么也没叫个人在身边跟着,好歹给打着把伞,万一受了凉可怎么好!”
“无事,回去吧,你的脖子也该抹点药,这大冬天的容易乌青了。”白文萝笑了笑,拨开她的手,淡淡说了一句。沉香顿时僵住,嗫嚅了一下,白文萝又道:“回去再说。”说着便接过她手中的梅花,然后就往梨香院那走去。
只是她才刚一走开,沈逸飞就上前叫住了她。白文萝停下,刚刚就注意到他一直往这边看,也不解他是何意,便询问的看着他。
沈逸飞倒没多说什么,只是朝她作了个揖,一脸认真的说道:“沈某在此谢过三姑娘的点拨之恩!”
白文萝愣住,赶紧错开身问道:“这是何意,我何曾点拨过沈少什么事?”
“当日三姑娘是无意之言,不过对于沈某来说却有点拨之用,何时之事姑娘不必计较。古人尚有一字之师,我受姑娘点拨之恩,自是该道一声谢,以表我感激之情。”沈逸飞才说完,正好有小厮找过来说:“沈少爷,大爷二爷都找您呢,李爷的朋友过来了。”于是沈逸飞便告辞离去。
白文萝依旧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怎么也会想不起来他说的那点拨之事,到底是何事,又是何时发生的。最后便摇了摇头,带着同样是一脸诧异的沉香回了梨香院。
谁都没发现,在那梅花树的西面,几丈之外的一拐角处,秦月禅悄悄站在那已多时。
沈逸飞心里默默想着事,还未走到花厅门口,旁边早有丫鬟争抢着给他打开帘子,他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走了进去。
“沈兄可算是回来了,来来来,这就是我的那位朋友,刚刚都给他们介绍过了,你看看,可认出是谁来?”李敞之一见他进来,赶忙就招呼他过去,指着旁边的一位男子说道。
沈逸飞进去一抬头就看见屋里多了位年轻公子,见他进来后,那位公子便站了起来自斟了两杯酒拿到他跟前说道:“早闻沈少之名,今日终有幸一见,且让在下敬沈少一杯!”
沈逸飞道了句不敢,便接过酒,再看他一眼。只见此人穿着一袭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腰束玉带,身姿修长,肤细且白,举杯的手指纤细修长,看着竟比女子之手还要柔美上几分。往上再看他的脸,只见眉眼细长,眼角微往上飞扬,明明是男人,偏身上却带着几分妖娆之气,且谈笑间自然流露一股风流妩媚之态。
“不知兄台怎样称呼?”沈逸飞喝完杯中的酒后才问道。
“哈哈……沈兄你真没认出来吗?再细看一看!”一旁的李敞之拉着他们入席坐下后,就有些得意地说道。
听他这么说,沈逸飞心里便带了几分疑惑,又略看了一眼。虽然对方大大方方地任人看,似已习惯了一般,嘴角还始终都挂着笑意。可沈逸飞却觉得都是男人,再对方又生的这副模样,他若盯着看的话总觉得心里别扭。便收回目光说道:“似乎有点眼熟,只是却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前不久应该才见过呢,怎这会就忘了。”李敞之哈哈一笑。
“李兄莫要开玩笑了。”那男子这会笑了一句,然后才对沈逸飞说道:“在下是良凤园的冷月倾,曾跟着班子进过白府几次,亦是在台上见过沈兄几次,只不过那会在下穿着戏服,面上抹着油彩,沈兄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原来是冷先生!”沈逸飞恍然大悟,忙道:“失敬失敬!”
冷月倾笑道:“沈兄莫说笑,在下还担不起先生这两字。沈兄若还瞧得起在下,以后直呼我的名字便可。”
“行了行了,说得这么客气干什么,沈兄刚刚不是还说了,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吗。以后咱们就都兄弟相称,别再那么酸来酸去了,我听得牙齿都快倒了!”白玉强这会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他算是这席上最没心没肺的人了,刚刚一见冷月倾这般的人品相貌,早就生了亲近之心,哪还会在乎对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没错没错,对了,月倾啊,你到底什么事,非要耽搁到这会才过来。早跟你说了,今日是白府大公子的生辰,我还提前跟玉堂说今日要带朋友过来。偏你不但临时有事,还过来得这么晚,这要不是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三大碗你是逃不过去了!”李敞之说着就让丫鬟拿来三个大海碗,满上三碗酒,摆在他面前说道。
冷月倾轻轻笑了一下,瞬时勾出无限风情月意来,惹得旁边候着的丫鬟顿时红了大半的脸,连酒都差点给倒散了。
“确实是我的错,不过那事我实在推不过去,这样,我先喝这一碗,算是给各位赔罪了。”
“不急不急,有你喝的时候,你先说说是什么事,能让你连白大公子的生辰宴席都差点错过了。”李敞之赶忙摇了摇头,非要让他说出来。
冷月倾心里会意,知道李敞之是想借着自己的口抬高他的地位,笑了笑便说道:“是恭亲王今日路过西凉,忽然派人过来,说要见我,我一时也不知是何事,推脱不掉,故而才来迟了。”
果然这话一出,连着白玉堂在内,席上的各位面上都多了几分讶异之色。他们虽都是非富即贵人家的子弟,但平日里还没有谁能接触到那真正站在顶层之上的人物,而一个小小的戏子,居然能让堂堂亲王召见。无论是羡是忌,总之是成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之心。
“想不到月倾竟能结交到恭亲王。”白玉强是一根筋通到底,当下就叹了一句。
“玉强兄莫要这么说,不过是恭亲王召见了一次而已,哪能谈得上是结交了!”冷月倾谦虚地摇了摇头道。
“月倾可方便说是什么事?”李敞之一瞧大家都等着这句话呢,只是没谁好意思问出口,便大大方方地问道,一来也是问出他心中的疑惑,二来就是要显得他跟冷月倾的关系很熟。生意人都是八面玲珑,既然他与冷月倾的关系好了,那迟早也能结识到恭亲王。
“明年春是王妃的千秋,恭亲王让我春天的时候能带着戏班去一趟京州城,王妃喜欢听戏。”
“原来是这事,这可是真巧了,这年一过,玉堂也是要上京州的。我父亲也打算把京州那边的生意交给我打理,如此明年咱们就都能在京州碰上面了!”李敞之一听,顿时就笑着说道。
这话一出,白玉强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京州那繁华之地,天子帝都,哪个大景子民不向往。只是白玉堂是有正经名目要去,他能找什么借口呢?这般一想,心里顿时又是盼又是愁的,一时间倒是没话了。
李敞之这会又对沈逸飞说道:“说起来沈兄应该也好久未回家了吧,真希望明年我到京州的时候,能有机会到沈府去拜访一下沈兄。”
沈逸飞笑了笑道:“若我在家,定是会好好招待李兄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李敞之于是大笑,心满意足。
第五十一章与君隔天涯
“脖子怎么回事?”白文萝回了梨香院,把梅花插在瓶子里后,便问了沉香一句。
沉香迟疑了一下,见房间里没别人,才小声说道:“原本我从大姑娘那回来的时候,瞧那江梅开得好,本想折支回来给姑娘供在瓶子里,却不想会在那儿碰到了大爷。”沉香说着就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现在一回想,心里依旧觉得惧怕。
“那沈少爷怎么会在那?”
“我被大爷掐,掐住的时候,幸好沈少爷过来找大爷了,所以才……”沉香说着就咽了声,垂下脸。
“哦,原是这般……”白文萝点了点头,便道:“你回去上点药吧,我瞧着那红印都变深了,早点消了它好,免得被人看见了,少不得又是多嘴多舌一番。”
“是。”沉香应了声,却迟疑着没有转身出去,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白文萝看了她一眼,便问道:“怎么了,还有事?”
沉香抬起眼,看着白文萝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平静的双眼里带着几分平日里惯有的冷漠。她咬了咬唇,终于鼓起了气说道:“我想问姑娘句话,姑娘莫要怪我无礼,我实在是心焦得很。”
“你说。”白文萝点了点头。
“姑娘,姑娘日后出阁时,能不能把我带在身边,我愿意服侍姑娘一辈子!”
“嗯,刚刚大爷是不是威胁你什么话了?”白文萝笑了笑,不答反问。
“我……”沉香咬了咬唇,那话她怎么好说得出口。
白文萝想了想,又接着说道:“你好好做事,即便带不走你,我也会给你安排好出路的。既然当时不让你过去那边,以后也不会再送你过去……”
有了这句定心丸,沉香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大为宽慰,面上的表情顿时缓了下去,认真的道了谢,才转身出去了。
白文萝却叹了口气,翻了翻桌上的书本,心里却默默想着。白玉妍明年就要出嫁了,二房那边,听说林氏正跟老太太商量着,打算等白玉妍出嫁后,就把白玉强的婚事也办了,林氏就是想着他成了亲后或许能收收,多少知道担些责任。而且这几日听着老太太那口风,似乎也在寻摸着准备白玉蝶的亲事。估计只要定下后,就该轮到自己了。而过了这年,她就十四了,对于这时才十五岁就可出嫁的女子来说,确实是到了该紧张的时候。
可是她并未紧张,也没有期待,只是有种无法把握的无奈。这些事,她做不了主,老太太和周氏也不可能会像芸三娘一般,真正为她着想,认真听她的意见。所有的一切,都得排在家族利益之后。
这是名门望族光鲜表象下的悲哀和无奈,旁人看不到,只有身处其中,才能真正品到其中滋味。
白文萝放下书本,拿起针线消磨时间的同时,白玉妍那边同样在准备着自己的绣品。只是今日她有些心神不宁,从早上到现在,才绣了半朵梅花。并且还反反复复拆了几次线。
“姑娘,要不您歇会吧,今儿就别绣了。”洗翠在一旁瞧着白玉妍又开始拿剪刀,便轻声劝道。
白玉妍没应声,依旧拆着线,一时心烦,就扯得乱七八糟的,终是把好好的一副绣品给毁了!她有些丧气的把手里的剪刀和绣品放了下去,然后就坐在那呆。洗翠拿起那副坏了的绣品看了看,一脸可惜的说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上哪不舒服?这都绣了三天功夫了呢,这就给扯坏了,又得重新劳神!”
“洗翠,我到底绣这些东西做什么?”白玉妍有些怔怔地说道。
“这可是姑娘成亲之时要用的,”洗翠虽不解白玉妍怎么忽然这么问,却也只是愣了一下后就笑着说道。
白玉妍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问道:“洗翠,你见过那方家公子吗?”
“我怎么可能见过呢,难不成姑娘是想知道那方公子是长的什么样?”洗翠笑了,接着道:“姑娘就放心吧,我虽是没见过,但也听那陈管家和几个去过方家的婆子说起过,都说那方公子是个百里挑一的好模样,待人也都是斯文有礼。”
“你是不是还听说了,他还打算要娶他那远房表妹为平妻是吧。”白玉妍轻轻说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忧伤和无奈。
洗翠愣住,张着嘴站在那好一会才说道:“姑娘这是听哪个黑心无赖的在乱嚼舌头呢,没有这等事,那方家要真敢这样,老爷老太太定是不会依的。
“果真是有这回事,只是还不敢是吧。眼下我还未过去,他们自是不敢明着提这事,可等我过去两年,谁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境况!”白玉妍说着就拿起那副废了的绣品放在手中,轻轻扯着上头纠成团的乱线,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跟这团乱线一般,怎么捋也捋不清。
“姑娘,姑娘莫要这般想,就如姑娘说的,过去两年后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没准那会有小少爷了,经常抱在手中的呢,姑娘还当了家,姑爷也被姑娘收得服服帖帖的,别说是平妻了,估计连个妾都不敢纳!”
‘你这丫头,也不知害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烂了舌头!”白玉妍脸一红,就瞪了她一眼。
“我要真烂了舌头,还不是为姑娘受的,再说那也是值得的。到时姑娘在那方家威风起来,奴婢我也能跟着沾沾光!”洗翠一脸笑嘻嘻地说道。
“贫嘴!真是越说越没边了!”白玉妍白了她一眼,不过倒也是因洗翠的这些浑话,她面上那忧愁的表情也跟着褪了大半。洗翠瞧着她心情好了点,便捧着茶递过去说道:“姑妙要不去园里散散心,或是去找着二姑娘或三姑娘说说话,别闷在这屋里了,当心闷出病来。”
“外头那么冷。又下着雪,有什么可看的。再说今日不是大哥的生辰吗,想必大哥有不少同窗朋友前来祝贺,万一在园里碰着了岂不尴尬。”白玉妍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啊,姑娘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今儿有个新闻呢。”洗翠接过白玉妍递来的茶盏放好后,一脸笑着说道。
“什么新闻?”白玉妍抬起脸,瞧了她一眼,即便好奇,但她那姿态也依旧端端庄庄的,没有一丝咋呼样。
“姑娘可知道今儿是谁来给大爷祝寿了?”洗翠一脸神秘地说道。
“不是大哥的那几位同窗好友吗?难道有特别的人物过来了?”
“我刚刚也是听引从那后园花厅里出来的小丫鬟说的呢,姑娘保准想不到,竟是那良凤园的冷月倾过来了呢!那几个小丫鬟刚刚在外头好一通叽叽喳喳地,兴奋得跟个什么似的。我听她们个个都说那冷月倾卸了装后,比那台上的模梯还要好看百倍,就连沈少爷都有些被比下去了呢!”
白玉妍顿时愣住了,良久才问道:“他……怎么会过来给哥哥祝寿的呢?大哥何时与他这般熟悉了?”
“不是,听说是李爷的朋友。”洗翠摇了摇头,接着笑道:“听说那冷月倾真的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现在好多丫鬟都争着要到那花厅伺候去,就为了能看着一眼,再说沈少爷也在那边。我刚刚路过水房的时候,看到那些小丫鬟为了争送茶水,差点没打起来。”
“这也太难看了,你看到也不说两句。若被人瞧着了岂不丢脸!”白玉妍皱了皱眉头说道。
“哪能不说啊,我就是进去斥了她们一通,才知道的这事。”
“大哥他们这会还在那花厅里吗?”白玉妍想了想,又问道。
“是,听说那冷月倾才刚来不久,想必是要喝好一阵,这会丫鬟们一直往那边送热水呢。”
“老太太也很喜欢听那良凤园唱的戏,想必今年大年也会请他们过来吧。”白玉妍轻笑了笑道,面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淡淡的温柔。
“就算能请得过来,估计就只能听这一回了吧。”洗翠微叹了口气说道。
白玉妍扯着线的手顿对停了下来,马上问道:“为什么?!”
“我听在那花厅里伺候的丫鬟说,好似有贵人明年春要请良凤园的戏班到京州去,而且听冷月倾那意思,似乎是打算从此就在京州落脚了。”洗翠说话中带着几分惋惜,这良凤园戏班是难得唱戏唱得好的,而且个个的扮相也都是顶尖的,以后却听不到看不到了,实在是可惜。
要去京州……白玉妍一时怔住,连两手把那绣品拉得皱成一团也没觉。
明年,明年……明年她要出嫁,他要远行。从此……连在戏台上看一眼都成奢望了吗?
“哎呀,姑娘,你瞧,怎么都扯成这样了,这可真是全毁了!”洗翠这会瞧见她手中的绣品已经惨不忍睹了,满是可惜的说道:“刚刚那样若是好好改改的话,没准还能做别的东西的!”
“嗯,反正也是绣坏了的,拿去扔了吧。”白玉妍回过神,放下那副绣品,然后有些恹恹地说道:“我想歇一会,你去忙你的吧。”
第五十二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那一年,她刚满十五,本以为是在家的最后一年了,所以元宵节的时候好容易央求了老太太、太太同意她出去看花灯。那时的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还抱有美好幻想,多少次暗着示意丫鬟去找那去过方家的婆子仆妇,打听关于他的事。从丫鬟口中,她得知他是位清秀俊逸,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得知他满腹诗文,文章闪烁;亦得知他待人有礼,禀性温和……
所以,她幻想着,十五岁的那一年,在嫁入他家之前,或许能在那元宵灯下遇见他,或许能悄悄看上一眼。那时的自己多么美好啊,白玉妍靠在熏笼上有些呆呆地回想。
她自小就异常着迷那戏文里的故事,戏文里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戏文里常说,百年修得共枕眠;戏文里还说,三生姻修得一世缘……所以那时的她总以为,他和她必是有缘的,因为他们是这一世要走在一起的人;那么,她就应该能在那茫茫人海中遇见他……
于是,那一天,她特意打扮成寻常人家女子的模样,同白玉蝶一块,由二太太林氏带着,在丫鬟和数个家丁的陪同下走出了白府。
并非是第一次出府,七岁之前,娘亲未过世时也曾多次带她出来过。七岁以后,虽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撒娇着要玩闹,却也还是能在每年大年初一或是十五的那天,随着老太太出去上香礼佛。但那会都是坐在小轿里,透过纱帘子看着外面,而这般身处其中的感觉,自七岁以后,就再没体会过了。
身边虽有数个家丁护着,她却还是被那真正的繁华盛世,以及记忆中那封尘已久的热闹给震住了。晃迷了眼的花灯,喧闹欢笑的人群,应接不暇的小把戏……一时间让她忘了那份少女情怀,忽的就陷入了儿时的记忆中。温柔又美丽的娘亲,每年元宵都会带着她和哥哥出来看花灯。不管她和哥哥看到什么,能买的都会给他们买。而每次,她闻到那汤圆香甜的味道时,看到大家吃得那么香的样子,也总是吵着也要吃。娘亲虽然说不干净,却还是拗不过她和哥哥,于是依旧带着他们同大家凑在一块,坐在那小摊子上吃着热乎乎的汤圆。可是,每次她都吃不了两个,就不想吃了,娘亲也从不生气……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身子虚弱的娘亲,其实并不适合在那冬夜里出来吹风,更不能随便在外面吃那些甜腻的东西。可是,她那会,却非得要娘亲陪着她一块儿吃才行!
很多东西,总是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当时并未好好珍惜。
娘亲过世后,周氏进门了,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就变了。到她发现的时候,哥哥已经变得那么陌生了。小时候那个会同她一起在娘亲跟前撒娇的哥哥,会欺负她,但亦是很疼她的哥哥,似乎随娘亲走了。
白玉妍轻轻抚摸着戴在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这是前几日白玉堂从京州回来后给她的,说是补她十七岁的生辰礼物。即便是变了,可还是很疼她,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却变得陌生起来。特别是嫂子进门后,哥哥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常常一个月里头,她根本就见不到白玉堂几次面。娘亲若是知道,他们现在变成了这样,必会很伤心吧。
白玉妍靠在熏笼上,怔怔地看着这房间里的摆设,所有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周氏进门后从未亏待过她,对哥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小时候哥哥做错了事,她都想尽办法帮着瞒住老太太那边。从来就没有斥责过他们兄妹一句,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不管他们做什么,她都说是对的。
好可怕的女人……白玉妍闭上眼,幽幽叹了口气,然后思绪又转回到十五岁那年元宵节的晚上。
十五岁的她,站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看着繁华盛世,迷离花灯,陷入了对母亲的怀念中,一时间痴了。
林氏那会只顾着看好白玉蝶,周围的那几个家丁自是不敢靠她靠得太近了,只能在旁边拦住要撞过来的人群。而那时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并不是洗翠,是个没见过世面,有些呆呆笨笨的小丫头。只知道贴在她身边站着,既紧张又兴奋地看着周围那各种各样的耍杂和游街花灯。
然后,舞龙重头戏一出来,人潮猛地就多了起来,几次冲撞,加上她又有些恍惚,终是把她和林氏他们给冲散了!看着周围全是陌生的人群和并不熟悉的街道,她慌了,孤零零地站在其中,更是悲从中来!如果娘亲还在,一定会紧紧抓住她的手,绝不可能会把她看丢的;如果娘亲还在,绝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怎么办,茫然无措的她下意识地就跟着人流走,却走了半天,更是心慌了起来。那会才意识到,原来西凉城这么大,人这么多,她要到怎么找到回去白府的路?又不敢问别人,一来是羞涩不敢开口,二来是她只身一人,就怕碰上了坏人。
路越走越陌生,不敢再走下去,只得悄悄找了个人少点的角落在那站着,希望府里的人能找到她。可是等了又等,眼前来来回回走过的全是陌生的人,而且已经不时有人在一旁打量着她了,她心里怕的要命。想逃开,又不知该往哪走,越等心越凉,最后实在受不了别人探究的目光,她就离开了那个角落,想另外找一个地方等着,却那时候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方贺!
方贺!她猛地一转头,那个人那么引人注目,她一眼就找到了他。元宵那晚,他穿着一袭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带着靛青底子的风毛披风。果真的如丫鬟跟她说的一样,眉目清秀,玉树临风。
她心跳从没那么快过,原来那戏文里说的,也并非全是杜撰,她真的遇见了他!
兴奋,羞涩,紧张,不安,犹豫……她愣愣地站在那看了他好久,迟疑着怎么上去同他说话。总之她这会也与家人走散了,如果她只跟他打听回去白府的路,应该是可以的吧,他一定能猜到自己是谁。
然而她才刚准备迈开步子,准备朝他走过去时,旁边忽然又传来一个清脆地声音:“三哥,我觉得好冷,咱们回去吧!”
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脸长得很好看,笑得也很好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如果有这样的姑娘在身边,她也定是会喜欢的。可是,她从未听说过他有妹妹,她知道他上头有一兄一姐。就是他的那些堂亲,同他差不多大的,也都是男子,那这个姑娘是谁?
接着她看到他解下自己的披风,小心的披在那位姑娘身上,还仔细给她系上带子,那么亲昵。他们之间似乎还说着什么话,她听不清了,只感觉自己眼前所看到的,绝非是兄妹之情!
忘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开的,也忘了自己站在那站了多久。一直以来的美梦瞬间变得支离破碎,她所盼望的关于未来的美好生活,原来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影。娘亲死后,她一直都是用这些幻影来安慰自己,眼下,幻影消失,她似忽然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不知是谁忽然撞了她一下,她一个站不稳,摔了,粗粒的地面,扎在手上和膝盖上,很痛!眼泪瞬时涌了出来,模糊地目光只看到无数双脚,和各式各样的鞋子,从眼前来回走过。
“姑娘,对不起,你没事吧。”一双脚在她跟前停了下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一双比她还要美的手轻轻把她扶了起来。抬起脸,泪眼模糊中,看到的是一张绝世倾城的脸!竟让她一时间分不出男女来!
“我……你——”她呆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
“姑娘,这儿人多,你一个人出来很危险的。”那人轻轻一笑,周围的花灯全都失了颜色。
“我——我跟家人走散了,我,不认得回去的路!”许是因为那人太美了,许是因为他把她扶了起来,许是因为她太心慌无助了。回过神后,她便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哭了出来。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便问道:“你家在哪个方向,或许我认识也说不定。”
她没有一丝犹豫就说出来伯爵府的名号,而那人听后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说他认识,然后就送了她回去。期间并没有与她多套近乎,而且扶起她后,就放开了她。而她抓住他袖子的时候,他亦未甩开,只是等她平静下后,才轻轻抽了出来。
而她,醒悟过来后,也知道刚刚自己对一个陌生男子那般实在不应该,故一路上都不敢多话,只是默默跟着他走。没多会,就看到了白府的大门,她心里一激动,快步上去几步,那人便停了下来,等她再回头,他已经不见了!就似……他是上天派来的使者,专门救她于苦难一般!
之后再见,竟是在自家园子里的戏台上。即便那会他演的是旦角,即便他身上穿着的是霞帔,即便他面上抹着油彩,她依旧一眼就认出他来!而他,可是认出她来了?当时,还未跟他道过一声谢。
渐渐地,他唱出的那一幕幕才子佳人,生离死别的戏曲,不知不觉就成了她心中的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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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落花流水
在屋里坐了半日,外头的丫鬟也不知都跑到哪去了,半天不见有动静。白玉妍从熏笼上坐了起来,走到妆台边,有些发怔地看着镜中的人儿。然后就仔细拢了拢并没有乱的发髻,再挑支好看的簪子戴上,又换了对红宝石耳坠。最后才拿起那件大红猩猩毡毛斗篷披上,就走出了屋外。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连着下了三日,依旧没有见停的趋势,屋檐下有些地方已见有透明的冰凌垂下。从温暖如春的卧室一走出来,顿时就觉得鼻腔那冰得透不过气,白玉妍拿手放在鼻唇那捂着,重重呵了几口气,才缓了过来。
这会一个路过的小丫鬟瞧见了她,赶忙就跑过来说道:“洗翠姐姐到大太太那送东西去了,姑娘是要去哪?且等一会,我去拿把伞陪姑娘一块儿去。”
“不用了,我就,就是……走走,你忙你的去,不用跟着我。”白玉妍赶紧摇了摇头,说着就下了台阶自去了。
因天寒且又下着雪,园中稀少看到有人影,一路走过去,就只碰着两个耸肩拢袖,冒雪走过来的婆子。白玉妍一瞧她们是从后园的方向过来的,便叫住问道:“这会大爷还在那边的花厅里吗?”
那两婆子一见是白玉妍便停下回道:“回姑娘,是还在那花厅里呢。”
“眼下都跟谁在一块的?大爷的那几位朋友都还在吗?”
两婆子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在外头伺候的,不太清楚,应该是都在的。”
“你们这是要去的哪儿?”
“大爷一会想出去,便让我们去老太太那边瞧一眼。看老太太歇下没有,若是歇下了他就不过去打扰了,一会直接出去,也免得身上的酒气熏着了老太太。”
“出去,有说是去那儿吗?是要跟谁一块出去?”白玉妍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个……大爷没说,不过我听大爷身边的小厮说了,似乎是李爷邀大爷并那些朋友一块去李府玩乐的。”
“哦,你们去吧。”白玉妍点了点头,就走开了。
犹犹豫豫地踱着步子,终是走到那几株梅花树下,遥遥看着那边的花厅,再不敢往前走去。在雪中站了一会,手脚很快就冻僵了,却还是舍不得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过来这边要干什么,是想为当年的事情道谢吧,她这样对自己说。可是,人家或许早就忘了她了,她这一句半句的道谢又有什么意义!
在台下望着那个身影那么多次,却从未接到过他看过来的目光。
她明年就要嫁人了,不该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平日里学的礼义廉耻全都跑了出来,在她脑海中一遍遍怒斥着她!
还是,回去吧。她是白府的大小姐,与方家的婚事是自小就定下来的,不管那方家少爷心里有谁,不管他愿不愿意,不管她甘不甘心,她都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是礼法,这是规矩,谁也违抗不了!她也不敢违抗,连才稍有一点这样的想法,心里都觉得是极为大逆不道的,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熄灭了。
说服了自己后,白玉妍才刚动了动僵硬的脚,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咦,是大姐姐啊,怎么在这?”
顺着声音回过头,原来是白玉蝶,只见她穿着一件里外发烧的大红斗篷从那边走过来,脚步轻快,也不扶着身边的丫鬟,娇俏的脸上还挂着无忧的笑。那是只有身处疼爱的人才能露出来的笑容,是她已失去多年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偷偷羡慕多久了。
“这下着雪呢,大姐姐身边怎么也不带着个丫鬟,是来折红梅的吗?”白玉蝶走近来后,左右瞧了瞧,便问道。
“哦,是,这的红梅开得好,你这会来这做什么?东院那不是也种有梅花树吗?”白玉妍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就赶紧问道。
“嗯,我——我瞧着沈哥哥都过来这会了,还不见回去,二太太要找他呢,我便过来瞧瞧。”白玉蝶说着就微红了脸,那面上的笑容顿时多了几分羞涩。其实她不过是自己坐不住,想过来看看,只是又不好意思说,于是便搬出林氏的名号来当借口。
白玉妍瞧着她这般模样,心里的羡慕更是深了,她也听说老太太最近正打算给白玉蝶说亲事呢。这样幸福的笑,几乎让她不敢直视,越看,越显得自己可悲。如果娘亲还在,她是不是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白玉妍心情沉重,思来想去,只觉得她的这一生实在是无趣。而白玉蝶却正想着自己怎么过去花厅那边,若就这么过去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沈逸飞会不会生气……连天飞雪,红梅怒放,两位红装妙龄女子站在那各怀心思的时候。秦月禅不知什么时候,从另一边走了过来,一瞧见她们就有些意外地笑着说道:“原来两位姑娘也在这边呢,今儿这几株梅花树可真是遭人喜欢啊,刚刚才见着沈少爷跟三姑娘在这折梅花来着,这红梅开的好,让人看着心里也喜欢啊。”
“嫂子。”白玉妍轻轻叫了一声,秦月禅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而白玉蝶却眉毛一竖,顿时收了刚刚一脸的笑,瞪着眼睛问道:“白文萝刚刚来过这!她是单独跟沈哥哥一起的吗?她让沈哥哥给她折梅花了!她是特意过来找沈哥哥的!?”
“呃……”秦月禅被白玉蝶这一连串的发问给弄得愣了一下,然后似忽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便有些讪讪地笑了笑,才含含糊糊地说道:“也没准不是三姑娘呢,我不过是远远的看了几眼,可能认错了也不一定。只是觉得两人说话挺亲热地样子,现在一想,也可能是府里的哪个丫鬟。”
“哼,准是她,那个穷丫头!府里的丫鬟哪敢随便折花摘草来着,而且沈哥哥也从不会随便就跟府里的丫鬟说话!还说得亲热的样子!”白玉艳有些恨恨地咬了咬唇,使劲绞着手里的帕子说道,眼里顿时就冒出火来。
秦月禅笑了笑,也不再解释什么,只是说道:“我得过去老太太那边了,姑娘们折了花后就赶紧儿回去吧,千万别冻着了。”
秦月禅走后,白玉蝶马上就跟白玉妍控诉道:“我从一开始就瞧着那穷丫头心思不正,竟打起沈哥哥的注意来了!真不要脸!”
“二妹妹莫要说这话,嫂子不也说了,没准是看错了。再说就算真的是三妹妹,沈少爷也不过是帮她折了支梅花而已,能有什么的,若是二妹妹要折梅花,沈少爷不也一样会帮你。”白玉妍微皱了皱眉头,便轻声说道。到底,白文萝也算是她的亲妹妹,又相处了这么段时间,之前还隐约听说了关于沉香的事情,她其实还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如今听白玉蝶这般一说,便忍不住开口为她辩解两句。
“她是什么身份,怎能跟我比!”白玉蝶心里更是不快了,瞅了瞅白玉妍又接着说道:“大姐姐,你就是心太善了,才瞧着谁都是好的。你要是再这般谁有什么坏的都帮着遮掩,以后进了那方家还怎么在那里立足!老太太也不能时时照看着,你又但凡有什么事也都只是放在心里闷着,到时还不被那边那几个狐狸精给欺到头上去!”
白玉妍一听她这般毫不客气地就说出方家的事来,心里又是难堪又是难受,连面上的笑都装不下去了,抿着唇沉默了一会才幽幽地说道:“这都是我的命,怨不得谁!”
白玉蝶一听她这般说,便还要说两句,只是这会旁边的丫鬟忽然提醒道:“姑娘,沈少爷他们从花厅里出来了!”于是她便也顾不上白玉妍,赶忙就推了推身边的丫鬟命道:“去,你快跑过去,请沈少爷过来,就说二太太让我过来找他,二太太有事要跟他说。”
那丫鬟不敢忤逆了她,虽那边有好些个公子少爷看着,她这么急冲冲地跑过去实在是件难为情的事,但也只得乖乖照做,不然回去后,白玉蝶准能让她好看了!
而沈逸飞那边听了丫鬟的话后,先是朝白玉蝶这边看了两眼,似迟疑了一下。然而旁边有别的人在,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万一真的是林氏有事找他,这一推脱岂不是不敬了。于是他只得告了声罪,便往白玉蝶这边走了过来。
后面,李敞之别有意味地嘿嘿笑了两声,虽是没有说什么,但沈逸飞却在转身后,轻皱了皱眉,再看白玉蝶这边,面上就露出几分不耐来。而这边,本是想走开的白玉妍,在看到冷月倾同沈逸飞一起从花厅里走出来的身影后,顿时就僵住了。因沈逸飞此时正往这边走,所以他的目光也似无意般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事隔两年,她在台下看了他无数次,而今,他终于对上了她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只是,只怨距离太远,终是看不清,那双勾魂夺魄的细长眼睛里,可带有一丝熟悉的痕迹?
“二太太找我什么事?”沈逸飞过来后,第一句就问白玉蝶道。
“我,我也不知道。”白玉蝶被他那目光看得不自觉就垂下了眼。
“那我回去问问。”沈逸飞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迈开步子,朝她身后走去。
“沈,沈哥哥!”白玉蝶咬了咬唇,转过身,喊住了他。沈逸飞停下,回头,也不说话,只是询问地看着她。
“你帮我折支红梅吧,我想带回去插在瓶子里。”她请求道。
“你回去让小厮或是丫鬟帮你折吧,那边不是也一样有梅花树。”沈逸飞淡淡地说道。
“我不,我就是想要你在这帮我折梅花!”白玉蝶在雪地里跺了跺脚,执拗地说道。
“别胡闹了!”沈逸飞微皱了眉头说了一句,就回过头走了。
白玉蝶一时气得站在那直发抖,好一会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她折,却不给我折,那个穷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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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难 产
离年还有二十天左右的时候,二房那边的白孟庄已经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等准备一切供需之物。此时的白府,内外上下,皆是一片忙碌之景。
而周氏这边也是忙得连每日去老太太那请安都省了,今儿一大早起来后,收拾完身上,再同瑞哥儿说了几句话儿,老太太那边就着人过来叫瑞哥儿。于是白玉瑞刚出去,碧影就带着一小丫鬟,两人手里各捧着一茶盘的压岁锞子,走进来说道:“太太,前几日叫人打的压岁锞子今儿送过来了。那包九十五两七分的金子,共打了一百九十五个金锞子,其中这六十个是纯的,剩下的那些多是六七成色的;另那一包一百二十两的银子,又打了两百个银锞子,也有五十个是纯的,每个都有一两重,剩下那些亦是只有六分成色。”
“嗯,拿来我瞧瞧。”碧影捧着过来后,周氏瞧着那茶盘里多了些以前没见过的新花样。这压岁锞子无非就是那几种样式,或是梅花式,或是海棠式,或是“笔锭如意”式,或是“八宝联春式”。而眼下这茶盘里却多了些小猫小狗等,一些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样式。她拿起一个细看了看,便笑着问道:“这几种样式到是新奇得很,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盛兴那换师傅了?”
碧影把茶盘搁到周氏跟前的茶几上,然后站在一旁笑着回道:“原之前都是盛兴那一个姓萧的老师傅给咱府打的金银饰品,可今年那萧师傅似乎是病了。而咱这向来要东西都要得急,原是要让他们换个师傅做的,偏眼下年近了,别的老师傅手里都压着急活儿。后来那萧师傅便说他有个带了几年的学徒,手艺很好,人也稳实,可以让他试试。于是陈管家便让他试着打了几个样儿,结果一瞧,果真不差,样式也新鲜。本那天要拿来回太太的,只是陈管家来了好几次都碰不着,我便做主让他就照着这些样式都打了。”
周氏点了点头道:“嗯,你做得对,我若是忙的时候,这些小事你就瞧着拿主意。这些样儿的都是不错,像这些新鲜样式的,就都给公子姑娘还有客人们准备着,那些普通样式以及成色不一的便跟往年一样,按着差役等分给下人准备好。”
“是。”碧影刚应下,翠影忽然就跑进来说道:“太太,白姨娘那儿像是要生了!”
“哦,这就要生了,大夫不是说还得好些天的吗?”周氏端起茶,先喝了一口,然后才拿眼睛瞟了翠影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
翠影被周氏这一眼看得心中一凛,赶忙就收了之前微显急躁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回到:“是白姨娘刚刚起来走两步的时候,忽然觉得肚子疼,随后羊水就破了,眼下正躺在床上叫着呢,稳婆已经着人去请了,还没到。老太太刚刚才跟哥儿们吃了早饭,就收到有人过来报说老太妃这几日身子微恙,老太太便赶忙起身,打算去过去枫林山庄那看一眼,这会可能已经要出府了。白姨娘这事,老太太估计还不知道,需要告诉老太太一声吗?”
周氏把茶盏重重地搁下,细眉一拧,就瞪着翠影说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怎么脑子反倒是越来越糊涂起来!老太妃是什么身份!那白姨娘能比得了,再说哪个女人不生孩子,算什么大事。这些日子我也天天着人过去嘘寒问暖的,还用得着老太太操心吗。而且这天寒地冻的,老太太担心老太妃的身子,过去一趟本就不易,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她,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谁负得起责任!”
翠影被骂得一激灵,赶紧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算了,眼下这般忙乱,你先去白姨娘那看着,再叫上柳家的一起,她年纪大,也有些经验。还有,刚刚着人去叫的是那个姓马的稳婆吧。”周氏叹了一句,然后又问道。
“是。”翠影也不敢抬头,只是垂着眼睛轻轻应道。
“嗯,人来了你就带过去,我先去送一下老太太,过会得空了再去瞧一眼。”周氏说着就站了起来,扶着旁边丫鬟的手就出去了。碧影经过翠影身边的时候悄悄叹道:“你也太莽撞了些,这些年还不清楚太太的心思,偏说这些遭她恨的话。快去吧,赶紧去那好好看着,不然以后有什么事,没准都让你给担了!”
碧影说着就推了她一下,翠影脸有些发白,抬起头看了碧影一眼,却也不敢乱说。
“机灵点,反正就是叫你在外头看着,总之你也不会接生,送进去的东西你都检查一遍,剩下就交给稳婆,还有柳家的在呢,你尽量避开就是。”碧影无奈,含糊地说了一声。
翠影无声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碧影也赶忙追上周氏。于是翠影和柳家的才刚走进榴花房,就听到白姨娘那撕心裂肺的喊叫,一声接着一声,才稍停一会,没多会就又叫了起来!听得她心里直瘆得慌,一时也没了主意!
而眼下白姨娘那屋里屋外,就两三个小丫鬟有些六神无主的在那忙乱着,竟连端来的热水都散了半盆在门口。于是白姨娘才每每阵痛一过,就开口骂那几个丫鬟,甚至还把凡能够得着手的东西拿过来,朝丫鬟们扔过去,更吓得那些丫鬟不敢靠近她。
柳家的一瞧这景象,便有些气急败坏的走进去,先是安抚了白姨娘几句,又帮她检查了肚子,再就让丫鬟们把屋里收拾干净,再把一会需要用得着的东西都一一准备好。然后才出来对翠影悄悄说道:“我这瞧着像是有些不好,估计且得折腾着呢,你去门口那看看稳婆来了没有,或者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也行,这事咱俩都不担不起。”
翠影一听这话,心里吓一跳,一时也顾不上多问,就赶忙跑到小院门那伸长脖子等着。可瞅了一会还是没见影,又跑回来看,白姨娘那叫声更是让人听得心里直发慌,柳家的脸色也不好。翠影想了想便又悄悄去问了周氏一声,周氏当时正同几个管事婆子说着大年要准备的东西,听了她的话后,没少又骂了两句。然后便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得疼一会,叫几声,她生瑞哥儿那会不也受了不少罪,过后还不是好好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什么。说完就又把她给轰过去那边了,大夫也不让请,只说等稳婆到了就行。翠影没法,只得回去跟柳家的说了一声,然后便借口去看稳婆到了没有,就赶紧避开了那里,到小院门那等着。
而榴花房这边,芸三娘住的屋子和白姨娘住的地方本就只隔了一个花架,所以她一早就听到那边的喊叫声了。可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孩子,她都是尽量不参与这些事,女人生孩子,都是在死门关走过一遭的,若是有的万一……而且这段时间大太太总也时不时着人过来看,连丫鬟都给多添了两个。连苏姨娘都没出来看,她也就更不好过去插手。
只是她身边那个新换的丫鬟巧儿一直在她耳边碎碎念着,白姨娘那边又怎么怎么了,她身边的丫鬟又怎么怎么了……被丫鬟这么吵吵,她心里实在烦的慌,便出来在门口往那看了一会。见那边忙乱无主的光景,再一听白姨娘那一起一伏的叫声。想到自己当年生白玉轩那会,也是没个懂事的人在身边,心中渐有些不忍……正打算要过去看一眼的时候,幸好翠影和柳家的过来了,她便松了口气,就转身回去了。
然而不知为何,稳婆却迟迟没有请来。那边的喊叫声从早上开始,持续了好长时间,到下午的时候,那声音已经沙哑,偶尔又喊出一两声,也都虚弱得甚至听不清了。芸三娘在屋里拿着一副绣品,坐在那儿半天了,也不见动几下针线。只有巧儿进来同她说那边的情况时,她才略动了一动。
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暗,掌灯时分,天起了寒风,呜呜地敲打着窗户,那派去的人才终于把稳婆给接了过来。原来那马稳婆走亲戚去了,于是派去的人便只好在那等马稳婆回来,然后才带了过来。
当巧儿进来说稳婆到了的时候,芸三娘长吁了口气,后才觉得自己坐得脚都麻了。巧儿看了看她一直就没动过的饭菜,便说道:“姨娘也是担心吧,那怎么不过去看一眼?”
“我过去也帮不上什么,还不够添乱的。”芸三娘摇了摇头,接着叹道:“都是女人,都得走这一遭。”只是区别是,有的人,有人嘘寒问暖紧张着;而有的人,只能咬着牙自己挺过去。后面那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揉着自己的腿。
天,慢慢暗了下去,那边还未传出什么好消息出来,只是白姨娘的哭叫声听着似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不时还听到那稳婆给她打气加油的声音传出来。
芸三娘开门几次往外看了几眼,只是见苏姨娘那依旧没什么动静,而白姨娘那屋前一直也都有人在那守着,她便又回屋关上了门。
一直到亥时左右,才终于听到那边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芸三娘正喝着水,差点没被呛到,她赶忙放下杯子喊巧儿,巧儿也正好在这会打开门帘进来说道:“生了生了,是个姐儿,我刚刚听白姨娘那屋的丫鬟出来说的。”
“生了就好,那白姨娘怎样了?”芸三娘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又问道。
“嗯,这还不知道呢,应该没事吧,都生出来的……”巧儿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却就在这会,外头有人敲了门,也不等芸三娘出声就自己推门走了进来。原来是白姨娘身边的丫鬟,芸三娘一瞧,这大冬天的,她发上却沾了好些细细的汗珠,面上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还不等芸三娘开口,那丫鬟就说道:“芸姨娘,白姨娘请您过去一会,她想跟你说些话。”
芸三娘怔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那丫鬟,那丫鬟便又开口道:“白姨娘大出血,瞧着是不好了,她说想最后跟你们说几句话,也让人找苏姨娘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狠毒的嘱托
苏姨娘是个沉默寡言,身材消瘦,面色苍白的妇人,已年近四十,所以无论是发式还是身上的穿着,她都是选的老年妇女的样式。又因无儿无女,故平日里都是待在屋里抄些佛经来度日,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切生活上的用具都是从简。
芸三娘进府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她几次,知道她不喜人扰她清净,故平日里也少去她那边。而白姨娘虽性子有些不知轻重,年纪也轻,又有往上爬的心思。但自怀了身孕后,她想的也多了起来,清楚目前最重要的是把胎保好,到时若能生个哥儿出来,自己才能有蹦跶的本钱。所以这段时间里大都是乖乖的在自个的屋里养胎,没多琢磨别的事,一门心思只放在肚子上。
因此芸三娘住进榴花房这段时间内,包括她在内的三位姨娘基本上都是各过各的,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虽是不亲,但也没结上什么仇怨,因此白姨娘眼下都这般了,要见她最后一面,自是不会拒绝的。
刚走到白姨娘的门口,就看见苏姨娘也从那过来了,两人碰见后只是相互点了点头。随后就跟着丫鬟进去了,脚才刚迈进外屋,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几欲让人当场就呕吐出来!这会稳婆已抱着孩子出来外屋了,柳家的也在,瞧她们进来后便说道:“两位姨娘进去吧,这会看着能说一会话了。”
芸三娘先走近去看了那婴儿一眼,只见又小又皱的,红红的小脸上还有好些黏糊的东西没擦干净,刚刚那一阵啼哭声过后,这会已经静了下来,闭着眼睛,微张着小嘴在襁褓里睡着觉。
“孩子如何?”芸三娘问道。
“很健康,好容易出来了,刚刚那哭声大着呢!”稳婆抱着那孩子笑着说道。苏姨娘也在一旁看着,并无话,只是慢慢拈动着手中的佛珠。柳家的又在旁边催了一声:“白姨娘这会已经睁眼了,两位姨娘快趁着这会进去吧。”
于是两人便进了里屋,里面的血腥味比外面更是浓了好几倍,而那沾了血的床单也还没换下,只是用一床被子盖着。白姨娘就那么躺在那儿,满脸的汗水,头发全都一绺一绺地沾在一起,一部分散在枕头上,一部分贴在脸上。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一个丫鬟在一旁收拾着那些零七乱八的东西。翠影早回去报信了,另外两个小丫鬟在外屋不知在忙着什么,柳家的则侧着身子,站在那门口处往里看着她们。
“水……”白姨娘瞧她们进来后,头往这边动了动,然后张了张口,发出虚弱的声音来。
芸三娘看了看那个正收拾东西的丫鬟,只见她这会手里正拿着盆和好些沾了血的布等东西,便叹了口气,就走到桌子边,倒了杯水,却发现那水是冰的。她又看一眼那把东西草草收拾完后就匆忙出去的丫鬟,迟疑了一下便对白姨娘说道:“这水都凉透了,我去我那屋给你拿热的过来吧。”
“不用……给我,都这会了,还……在乎这个!”白姨娘躺在那儿,有些嘲讽地笑了笑。芸三娘没再说什么,便拿着杯子走到她身边,稍扶她她的头,苏姨娘也走过去帮了把手。白姨娘便不管不顾地张着唇,大喝了几口,好些还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
“好了,这儿脏,想必你们也坐不下!”白姨娘喝完后,躺下闭着眼睛歇了一会,似恢复了点元气,然后才睁开眼睛说道。此时那双妩媚的眼睛终于多了点生气,不像刚刚那般,看着似就只剩一口气了,还随时会断的样子。
芸三娘和苏姨娘对视了一眼,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然后劝道:“你好好保养身子,孩子以后还得靠着你呢。”
“呵……别说这等没谱的话,我到底怎样,我还不清楚,眼下这会还能说这么多话……想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了。”白姨娘说着,眼睛又往房门那看了看,见柳家的还站在那儿,她冷笑了一下,然后接着道:“咱们三个,都是这府里的姨娘,但是,我却比你们都年轻貌美,我一直以为……以后,我定会比你们都风光,却不想,竟是错了……原来那边轻轻一句,我就能连命都保不住!”
芸三娘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虽她后面那句说得很轻,但也保不准柳家的会听到。她又同苏姨娘对视了一眼,苏姨娘是个更不想招事的人,不过是怜她要走了,来看她最后一眼罢了。但若是因此沾上什么麻烦的话,她是第一个不愿的。这几十年来,在这样的人家里,什么事没见过,要是一心软就任着性子行事的话,哪还有眼下这清闲的日子可过。
果然,苏姨娘这会马上开口叹道:“我很惋惜,到底你我也算是相处过一阵,我今儿过来就是看看你,至于别的,你也清楚,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白姨娘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似累极,先是停了一会才说道:“你们放心,叫你们过来是好事,我……不过是,趁着还有口气,多说几句感慨罢了。”她说着又看了看芸三娘,接着道:“其实我们三人中,就你命最好,我先前还觉得你蠢,两孩子……都那么受老太太疼,你,还不为自己挣点什么……现在才明白……”
“你别说太多话了!”芸三娘不想听这些,便也叹了一句。
“女人,从一出生,就注定命苦!”白姨娘两眼无神地看着顶头,两行清泪从眼角悄悄滑落,“小时……家里不富裕,从懂事开始就跟着姐妹几个挣馒头,长大后,挣衣服……后进了这里,以为终于能好了,吃穿都不愁了,还有人伺候着,却不想,这要挣的,竟是命!”她说着,就转过头,看着苏姨娘到:“你们……其实也比我好不到那里去,虽是不争,但你那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苏姨娘不知是不是被她说得触动了内心,并没有应她的话,只是手里的佛珠已经停下来了。
白姨娘接着又看向芸三娘道:“你一直那么小心翼翼,以为,她就真的会放过你吗!”
芸三娘轻皱了皱眉,觉得没必要再在这呆下去了,可她还未开口,白姨娘又说道:“我知道,你们两都不耐烦我说话了,就劳你们……再给我倒杯水,我这一整天……就没沾过几滴水,一会我喝完了,你们便出去吧。”
苏姨娘一听她这么说,便转身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同芸三娘一块轻轻扶起她的脖子,要喂她。不想白姨娘却没有急着喝,而是凑近了她们,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道:“我在后面那蔷薇花架下,埋了好些金子,那都是老爷先前给我的,眼下是用不着了,我只告诉你们。只求你们得了后,看在那些金子的份上,多少替我照看一下我那可怜的女儿!”
苏姨娘一时有些愣住,正拿着杯子的手微一斜,那水就洒了出来。芸三娘的脸色却沉了下去,原来,白姨娘叫她们过来竟是为的这个!这话,她刚刚说的不轻不重的,柳家的在那门边肯定是听得不太清楚,但是主要的字眼想是都听到了!这话要是传到周氏那,甭管这事是真是假,都少不了一番折腾!要是真有,周氏也能说她们一定早就私藏了不少;若是没有,那周氏就更能说被她们吞了!好毒的心思,竟在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要埋下种子,死活都要拉着她们,替她对付周氏!
“我知道,这要求过分了,但是那东西真的不少,就是你们平分了,也是不少……”白姨娘说着忽然就伸出手来,抓紧了芸三娘和苏姨娘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们拿了后,一定不能不管我的孩子!”
芸三娘已经顾不得跟她多说了,这个时候,这种话,会越说越不靠谱。而且这屋里的味道让人越来越受不了,白姨娘的样子看着也越来越吓人。而苏姨娘那边还未反应过来,柳家的还在一边竖着耳朵,虎视眈眈的,她根本就不能跟她明说了,只想要抽出自己的手,然而白姨娘却是拼死了抓住,竟让她一时挣脱不得!
正好这会,周氏那边派了个嬷嬷过来,说是白姨娘身子不好,到底这孩子是老爷的骨血,怕放在这儿会照顾不好,就先抱走了。要是过几日,白姨娘恢复过来了,可以过去看看。于是柳家的这会也赶紧走进来说道:“两位姨娘,这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就让白姨娘好好休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来回打量着眼前的这三人,像是在琢磨着刚刚听得不太清楚的那几句话。
白姨娘这会又朝芸三娘她们喊道:“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们了,东西也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芸三娘没应她的话,只是使劲地一抽手,终于挣脱了白姨娘的手。而苏姨娘那边似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同时抽回自己的手。于是白姨娘一下子就倒回床上,却还是张着口,依旧不依不饶地,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句话。
然后,没一会,她就睁着眼睛,咽气了。
死气遍满了整个屋子,伴着那浓浓的血腥味,芸三娘重重地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看,就赶紧转身出去了!
第五十六章 京州的天
“金子!”周氏坐在炕上,身上披了件酒红色的银鼠短袄,靠着金线莽缎的引枕,手里拿着牡丹粉彩手炉,挑着眉毛看了看立在旁边的柳家的,就问道:“那你问了,她们两个都怎么说?”
“都说不知道这事,也是头一回听白姨娘说的。奴才当下就着人在那蔷薇花架下寻了一通,什么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埋在别的地方了,或是只有那两姨娘知道具体地儿。”柳家垂着脸,抬起眼,小意地说道。她跟李嬷嬷是亲戚,白文萝进府的第一天晚上,李嬷嬷被泼了水后还找她哭诉了一通,当时她虽是说了李嬷嬷几句。但那事心里却是记下了,只是对方到底是正儿八经的姑娘,她哪敢有多余的心思,可是一个不受宠的姨娘就不一样了。只要寻着机会,指定能狠狠踩上几脚。
周氏手里拿着小铜火箸儿,慢慢拨着手炉内的灰,微垂着脸,没说话。柳家的也不敢多言,只站在那候着。
老爷会给她金子?不管真假,周氏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烧起一把火来!她闭了闭眼睛,把手炉交给旁边的丫鬟,然后指了指几上的茶盏,马上有丫鬟给她捧上前来,周氏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才轻轻舒了口气。把茶盏交给丫鬟,又把手炉拿在手中,稍稍平静了下后,才开始细细琢磨起这事来。
白姨娘进府不过才两年多时间,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很受老爷宠,但是那会府里每一笔银子的去向,包括老爷俸禄的用度,她都一清二楚。刚开始时,老爷确实不时给那边送些金银首饰及衣料等,她也是知道的,虽心里不快,但也都压着,静等时机。而且当时老爷送那边的那些东西,也从没有一件越过她去,要是送了那边一支珍珠簪子,她这肯定会有两支宝石簪子。所以真算起来,那些零碎玩意也值不了几个钱,而且很快,白姨娘就失宠了。听说白姨娘当时为了收买下人,四下蹦跶,已经把大部分首饰折成银子,花去不少。
难道真是因为她怀了身孕,老爷念着旧情,另外悄悄给了她东西没让自己知道!
周氏想起白桂花那张风流妩媚的脸,还有那双总不安分乱转的眼睛,她冷笑了一下,心里暗骂了一声贱人,然后就对柳家的说道:“眼下年已日近,府里要忙的事情不少,不过是些没影的事,别去费神了。你只去跟那几个丫鬟嘱咐几句,让她们都好好看着,若跟以前一样,就没事,若真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告诉我。”
柳家的一听周氏这话,知道她不打算大张声势了,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既然人已经死了,眼下又是年低,到底不吉利,你今晚就着人把她抬出去寻处地儿埋了了事。至于她的东西,要有值钱的,就都充入公中,然后另去账房那领二十两银子给她娘家那送去,也算是咱府里的一点人情。”周氏轻轻交待了几句,倒不是她要放过这个可以清扫的机会,而是眼下时机不合适。其实就目前来说,那两位姨娘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只是看着有些碍眼罢了。再说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她若真的做得彻底了,到头来可能是反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准那白桂花就是想要这个结果!所以临死了还折腾出这点事来,想借别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掰回一局,可笑,她岂能如了她的愿!她若真想打压那边,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日子,还长着呢。
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年后,白玉堂就要上京州了。他比瑞哥儿长那么多岁,又是原配嫡子,若真从此以后就顺顺利利的,那她这些年来的心思岂不白费了!
两天后,老太太从枫林山庄那回来,原老太妃不过是年纪大了,这两日偶感风寒,吃了两幅药,休息了几日便也就转好了。老太太这才放心地回来,进府后,刚歇一会,周氏就亲自过去跟她说了白姨娘的事。老太太原本就不太喜欢那个长得一脸狐媚相的女人,再一听生的又是女孩儿,更没多少兴趣,于是便道:“你处理好了就行,四妞儿以后就劳你带着,只是奶娘还是要找好的,怎么也是这府里的姑娘,我今儿累了,改日再抱来我瞧瞧。”
周氏应下,服侍老太太休息后,才退了出来,笑了。
又过几日,白孟儒因公事回了西凉一趟,那会离年就剩下十天那样了,府里的各处门窗都新上了一遍油漆,并添了不少摆饰,整个儿焕然一新。
白孟儒先去老太太那儿请了安,说了会话,才回了周氏这儿。周氏心里高兴,一边为他宽衣,一边笑着说道:“老爷怎么提前这么多日回来了,还要上去吗?”
“嗯,就待两日,还得上去,腊月二十九才回。”白孟儒换了官服后,坐下喝了口茶,然后问道:“听说白姨娘没了?四妞儿这会谁带着呢?”
周氏心里咯噔地一下,面色一黯,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是,难产,生了近一日一夜,正巧老太太又去了枫林山庄那边。我那一整天都是急得没奈何,孩子好容易生出来了,没想她到底是去了。”她说完又叹一声,红了眼眶。
白孟儒面上也露出几分怅然来,许久才轻叹一声道:“她也是个可怜的!”
周氏心里冷哼一声,嘴上却体贴地开口道:“四妞儿是我带着,前些天就给挑了个奶水足的奶娘,那孩子也乖巧,倒是没怎么哭闹,多是静静儿睡着。老爷要不这会去看一眼,就安排在西面的厢房那儿。”
白孟儒抬起眼看了周氏一眼,只见她面色温柔,目光恳切,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感慨。这么些年来,他基本上都是在外为官,只把她留在这里,不但要侍奉老太太、照顾孩子,还把这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年了,她早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娇俏,但现在看着却依旧年轻貌美。白孟儒忽然想起自己当时因为白姨娘,似乎冷落了她一段时间,但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抱怨,心中不由得就多出几分愧疚来,便摇了摇头道:“晚上再过去看吧,我先陪你说会话。”
周氏心里一喜,便点了点头道:“也是,这会四妞儿还睡着呢,老爷晚饭那会过去,她正好醒了,到时瞧着也开心些。不过老爷在这儿陪我说话,我固然很开心,只是这年节将近了,府里事情杂乱,总会有人进进出出禀报事情,我怕老爷会不耐烦。”
“不碍事,你要有事只管跟他们吩咐去,我就是坐在这歇一会。”白孟儒说着又看了看这房间,见里面的东西比之前自己走的时候,多了些金玉的东西。再一想刚刚回府的时候,看着整个焕然一新的大门,便又说道:“对了,今年的年节,不必跟往年那般大操大办,只把需要用的准备一下就好。眼下……那上面情况不明,咱凡事还是尽量别惹眼的好。”
“是……出什么事儿了?”周氏一听这话,心中一凛,赶忙就问道。
白孟儒想了想便说道:“是秦家那边有些麻烦了,咱到底也算是与他家有联姻,眼下形势不明,万事都要小心为上。”
当时两家联姻,白家看着的是秦家手握兵权,秦家看中的是白家世家大族的影响力。而眼下,那边出事,秦家被送到风尖浪口上,顶端的人又态度不明,似有坐山观虎斗之意。若秦家真因此败落了,很有可能会牵连到白家。如今皇权已是正统,即便是世家,也要依附于皇权才能生存下去,一步都错不得!
周氏听到秦家出事,心中感觉有些复杂,一来是喜一来是忧。喜的是,秦家若败落了,白玉堂那可支持的力量就少了一大截;忧的是,若秦家的败落牵连了白家,那还有什么可争的。这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盼着秦家别出事了才好。
“老爷看……秦家会不会就……”周氏自个琢磨一会,便问道。
“这事不一定,秦家那边本就不太平,他们家里一直以来就闹得厉害。等着看吧,总之你记着咱这别太显眼了,先过了今年再说。”白孟儒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而就在这时,远在京州那边,眼下虽是大雪纷飞,但因年底了,多寒冷的天气也挡不住百姓要过年的热情。繁华的京都,街上具是一副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空气中提前弥漫着喜庆的味道。但不管外面那街道如何热闹拥挤,这天子脚下,总有一些特别的地方,不但长年人烟稀少,而且那里到处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即便那些地方并不像皇城附近一样,不许平常百姓靠近,但是大家似都有自觉一般,没事不会往那边去。
锦园,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曲元把药丸装好后,出了屋子,看了看外头整个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色,呵了口白气,然后把门掩上,拿着匣子往东面的书房走去。一路行来,除了自己踩在厚厚地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外,别的什么都听不到,这里常常静得让他以为这是个无人居住的园子。
曲元又呵了口气,但他很清楚,这园子里,没有需要的时候,绝少能看到人影,但是只要有需要,随时随处都有可能跳出人来。
第五十七章 辛甘性凉
曲元进去的时候,上官锦正在案边认真地看着信件。知道他进来也不抬头,一边提笔落字一边说道:“又制了新的药?”
“是。”曲元拿着匣子走过去,放在他案上道:“记着一次都不能忘了吃,否则我这一番心血全白费!”
“知道,每次都不忘这一句。”上官锦笑了笑,写完回信后,放下笔封好,然后往后靠在椅背上问道:“眼下那边如何了?”
“如你所料。”曲元淡淡地说道。
上官锦点了点头,看了桌上的那几封刚刚送来的信一眼,然后又问:“当年他家负你,眼下看着是要起来了,要不要我进宫一趟。”
“你不是说这事不会插手的吗。”曲元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书架边随便抽出本百药集来,一边翻着一边说道:“早都过去的事了,还提以前做什么。”
“改天同我去一趟万春红楼如何,比她美的女人多的事,既温柔又解风情,想要干净的也有,重要的是不会有什么麻烦。”上官锦笑,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贵公子样。
曲元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真正该操心的是自己的事情,你真的就打算这般下去。”
上官锦微起身,伸手把案上那个匣子拿过来,搁在手中转了转才接着说道:“她生了个女儿,但那里里外外却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我都说我早已经放下了。”曲元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接着道:“我出去一趟,你记着晚上回府去,刚刚王管家已来过一趟了。”他说完就走出去了。
上官锦却看着被放在案上的百药集,面色淡淡的,一个一直就很严谨的人,一听到那个女人,居然连拿出来的书都忘了放回去。这也叫放下了吗?他把手里的匣子扔到案上,拿起那本药集随意翻了翻。正要扔回去,不想忽然翻到一页,他一时停了下来。
只见那上头写着:萝卜,一名莱菔,辛甘性凉,有红白二种,四时皆可栽,唯末伏初为善,破甲即可供食,生沙壤者甘而脆,生瘠土者坚而辣。
上官锦看了那几行字好一会,然后以指轻轻划过“辛甘性凉”那四个字,似想到什么一般,忽然就笑了。正好曲元返身回来就看到他脸上露出那样的笑容,愣了一下才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忘什么了?”上官锦收起笑容,合上书反问道。
“忘了跟你说了,这新的药,因药材没有以前的好,一次得吃两丸了。”曲元说着就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手里的书。
上官锦便把那本药集给他扔过去,笑道:“你刚忘放回去了。”
曲元微怔,拿起书走到书架那放回去,然后便告辞离开,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说了一句:“没见你那样笑过,还真有些不习惯!”
曲元走后,上官锦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会,再看案上那些信件,便往外喊了一声:“影一。”马上有个人影无声闪了进来,站在他面前等着吩咐。
“把这封信送过去。”他拿起刚刚写好的信交给影一,然后又问道:“那边没什么事吧?”
影一接过信,小心放在怀里,然后回道:“恭亲王已经回府,只是之前路过西凉的时候,在那停了一段时间,见了个戏子,好像是为了恭王妃明年千秋的事。”
上官锦点了点头,影一见再没别的吩咐,便又消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白孟儒返回京州的第二日,沈逸飞也准备回沈府去,书院那边已经放了假,青梅先生并不打算留在白府这边过年,而是打算要去京州拜访老友。沈逸飞一听,便请求路上同行,于是这日一早,沈逸飞同林氏告辞后,又来到老太太这边作别。
而白文萝从周氏那请了安后,照旧往老太太这边走来。至于白玉蝶,她本以为沈逸飞还得过几天才回去的,却不想今日起来去林氏那请安的时候,忽然从林氏口中听说了沈逸飞马上要启程的事,便赶忙往老太太这边来。
沈逸飞刚出荣寿园,远远就看到白文萝往这边过来了,身上披着白狐狸毛的大氅,带着雪帽,步子轻缓,面色从容。他不由得站住了,看着那个总显得有些瘦弱的女子,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那时只觉得是个并不起眼的小丫头,没有存在感,如果不去特意注意的话,甚至都可以忽略掉。
然而,只要注意到一次后,再见,目光就无法忽略掉她。清秀柔美的面容上,表情永远都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漠,而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盯住时,总让人觉得似乎被她看透了一般。柔柔弱弱的外表,却能反手就给白玉蝶甩去一个耳光,听说,就连白玉堂都吃过她的暗亏……
不似白玉妍的温顺内敛,亦没有白玉蝶的骄横跋扈,又无外头小门小户出来的那等羞羞怯怯,缩手缩脚的习性。刚从外头进来,对丫鬟们不见得有多亲,但是却能护得住。没有刻意去收买人心,可在无形之中,却笼络了人心。
沉香的事,他并非不知道。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白家,他虽少参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并不等于他不明白。在这等大家族里,奴仆下人众多,主子,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其实忠心的丫鬟下人并不难寻,无论是白玉妍还是白玉蝶身边的丫鬟,不管是出于情,出于惧,还是出于职责,没有一个不对自个姑娘忠心的。但是,这样的忠心,很难经得起考验。那些丫鬟们何尝不清楚,如果沉香的事情换到自个身上,白玉妍能保得住她们吗?白玉蝶会想到要去保她们吗?
很多时候,属下肯不肯卖命,是跟上位者有没有能力,是不是言而有信,有着更重要的关系。而肯卖命的下人,在关键时刻,往往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她是无意而为,还是有意为之?
白文萝走近来后,见沈逸飞站在那,似在等她的样子,便朝他点了点头客气道:“沈少爷今儿也到老太太这边说话儿的吗,怎么这早就出来了。”
沈逸飞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我是来告辞的,年底了,该回去看看爹娘。”
“哦,原是这般,那祝沈少爷一路顺风。”白文萝也笑着说了一句。
沈逸飞看着她这客气又生疏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很想看看她在那张笑脸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副表情!很奇怪,很莫名的想法,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白文萝并不清楚他此时的心理活动,也无意追究,便移开脚步,正要越过他走过去的时候,沈逸飞下意识地就叫住了她:“等一下。”
白文萝又停了下来,询问地看着他:“沈少爷还有什么事?”
“我……”沈逸飞一时有些噎住,他也不知道自己把人家叫住要说什么。看着白文萝那双不解的眼睛,怔了好一会,忽的就感到心里有些莫名的沮丧。正打算说没事的时候,前面又跑过来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伴着一声清脆地“沈哥哥!”一下子给他解了这时的尴尬。
白玉蝶小步跑过来后,微喘着气,先是瞪了白文萝一眼,然后才有些委屈地看着沈逸飞说道:“你这么这会就要走了,而且要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逸飞先看了白文萝一眼,然后才对白玉蝶说道:“原是同青梅先生临时说好的,早上那会怕是二妹妹还未起来,便去跟姨妈告了辞,总之姨妈也会同你说,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我还打算等你走的那天把……”白玉蝶瘪了瘪嘴,更觉得委屈了,说着就要把袖里装的东西拿出来,只是发现白文萝还站在这,她便顿住了,然后有些气呼呼地说道:“你还站在这干什么,沈哥哥要回京州关你什么事!”
“二妹妹,如何说话的,是我叫住的三姑娘。”沈逸飞顿时就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
“你——”白玉蝶咬着唇,心里更是气极,但到底还是不敢反驳了他。
白文萝却是一笑,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句:“我得进去老太太那了。”便移步走开了。沈逸飞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心里的沮丧又莫名地加了几分。白玉蝶瞧着他这恋恋不舍地表情,握紧了手心,好一会才松开,然后把前两天自己打的络子拿出来说道:“沈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上次那个玉佩的事,其实我心里一直就很内疚的,你……别再生我的气了。”
“二妹妹多心了,我何曾生过你的气,终归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沈逸飞收回目光,却不接白玉蝶手中的络子,只摇了摇头道。
“那你就收了这个,就当是原谅我了!”白玉蝶赶紧说道。
“这个……我现在也不带玉佩了,要这个东西也没用,平白浪费了二妹妹一片好意。”沈逸飞说着就看了看天,又接着道:“时候不早了,我不能让青梅先生久等……”
“你不要拉倒!”白玉蝶见他这一直推来推去的,终于受不住委屈,把手中的络子一下子扔到他身上,然后就跺了跺脚,红着眼转身跑了。让等在两丈外的丫鬟吓了一下,赶忙追了上去,路过的下人也都往这边瞧着,沈逸飞面色一时有些不好。再看落在雪地上的,那用五彩丝线打出来的络子,衬着白雪,好不刺眼。
他无奈地弯腰拣了起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离开那里。
只是才行了一小段路,旁边的小道上忽然走出一个人影,朝他喊道:“沈少爷请留步。”
他一转头,见竟是秦月禅,愣了愣,便规规矩矩地朝她行了个礼。
秦月禅没说话,只朝他悄悄递过去一封信,然后就离开了。沈逸飞捏着放在袖中的那封信,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赶紧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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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关于“萝卜”的说明文字摘自清乾隆庚午年编修的《如皋县志》
另说明,这个时间并不代表文中的背景时代。请原谅俺不是历史达人,即便做过一些功课,但是还是没信心能写出一个在真实历史背景下的严谨的故事,所以只好架空了。
嗯~晚上要来得及的话,应该还有一更……呃,俺这个星期的推荐效果不太理想,泪……
第五十八章 上香被劫
她之前太高看二姑娘了,却不想是个扶不起的,只会发发小孩子脾气,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同。秦月禅进了老太太屋里后,见白文萝和白玉妍都在里头,她便走过去笑着说道:“我刚刚远远还看到二姑娘往老太太这边来呢,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哦,二丫头来过这边,怎么我没见她进来?”老太太听着便问了一句,还看了看候在旁边的如意一眼,她刚刚还出去一趟。如意赶忙笑了一下道:“我刚刚去了茶房那边,没注意外头。”
“咦,没进来老太太这吗?我刚瞧着二姑娘好似还跟三姑娘碰到一块了呢。”秦月禅一听这般,就又道了一句,说着还询问地看向白文萝。
白文萝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刚过来的时候还碰着了沈少爷,听说他要回京州去了,二姐姐像是要同他说了几句告别的话,我便先进来了。”
“原是这般,那三姑娘难道没同沈少爷说几句?”秦月禅瞟了她一眼,一脸亲切地问道。
“原就是不熟,多说总也不妥,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进来了。”白文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轻回道。
每句话都被这般给轻轻挡了回来,秦月禅心里不禁有些气闷,却又不好多说什么。而老太太这会似乎也装起糊涂来,没插口这话题。她一时无趣,再一想,反正也不急这一会,便又松了心,随意聊了几句,就借口身上不爽回去了,于是白文萝和白玉妍也相继起身告辞。
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府里各色齐备,当日一大早,白府里各员以及族内的亲戚等全集中在白家宗祠前。男的皆入内祭拜,女的在外头挨次站列。白文萝位列在尾,她抬眼看着前面,只见内外廊檐,阶上阶下,皆是一片花团锦绣。里里外外全都塞满了人,却无一人敢有交头接耳之语,面色不正之态。众人依序排好,饭菜汤点茶酒传完,供放桌上后,方以白孟儒为首,举香下拜,众人便随之一齐跪了下去。鸦雀无声之下,环佩叮当,金铃摇曳之声一时清晰无比,同时还有衣摆拂地,靴履飒沓之声响起。
一时礼毕,众人便请老太太回正屋,扶着老太太上了正面铺着猩红毡毯的暖炕,接下来小一辈的就相续给老太太行了礼,后才依次入座。
众人陪着老太太吃了茶,几位年老妯娌们同老太太说了会话后,老太太便起身命看轿,儿孙媳妇们一应上前搀扶着上了轿,于是就从大门正门等一路回了白府正堂中间。众人随老太太入了屋后,只见里面摆设具是焕然一新,锦幔绣屏,鎏金的火盆里焚着香木,整个屋内都飘散着熏人的暖香。
众人又依次坐下,吃了茶后,府中下人按差役进来行礼,周氏把早准备好的金银锞并荷包等物一一发派了。完后就开始摆上合欢宴,众人再起,男东女西归坐。宴中老太太宣布了明儿大年初一,照例是要到广缘寺那上香礼佛去,并今年三丫头和白玉轩也一块儿随着过去。
白文萝和白玉轩具点了点头,周氏听到这事,脸上动了动,秦月禅却垂下眼不语。
到了晚上,府中正门上挑起角灯,园中各处皆点上了各色灯笼,照得如白昼一般。府内上下人等,轮着上班的也都打扮得花团锦簇,只要得了空就三五个聚在一起,或打牌或嬉闹。
那一夜人声杂沓,笑语声喧,爆竹起火,烟花绽放,络绎不绝。
于是这晚上,趁着大家伙都热闹着,白文萝便寻了空,找了白玉轩去榴花房那陪芸三娘坐了一会,说了点贴心话,一直到子时过了方回。当时白文萝还提到了白姨娘的事,芸三娘想了想,因后来周氏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她只是叹息几声,没说那金子的事情,省得这大过年的,白惹了孩子心烦。只是当知道白文萝和白玉轩,明儿要随老太太去上香的事儿后,芸三娘倒是很高兴。连着嘱咐了两个孩子注意着多穿点衣服,眼下正是最冷的时候,出了外头可千万别冻着了。
白文萝回了梨香院后,只见院内院外具都点着锦绣香烛,园子那也是辉煌一片。
木香一边服侍她梳洗一边说道:“姑娘赶紧歇下吧,这会太晚了,明儿还要早起的。我刚刚听沉香姐姐说了,每年元月初一外出上香,老太太都是天还没亮就起来准备的。”
“嗯,你明儿早点喊我起来。”白文萝点了点头,便上床歇着去了。只是当她躺在床上后,不由就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简陋的小屋,夜里飘飞的雪花,朴素却不失喜庆的大红灯笼,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母亲和弟弟的欢声笑语,还有在那锅内翻滚的大胖饺子,用红线彩绳窜着的一百枚铜钱,母亲用红绳亲手打上漂亮花结的银锞子……
再也,回不去了。她这么想在,慢慢就睡了过去。
果然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听到外头有了动静,白文萝打了个呵欠,刚从床上坐起,沉香和木香就走了进来。梳洗完毕,白文萝寻了件粉红色的撒花袄子换上,再带首饰的时候,看到那个乌银的碧玺镯子,想了想,便拿起来戴在手腕上。
沉香在一旁笑着说道:“姑娘怎么挑了个最不起眼的,怎么也是大年节,大姑娘她们这会若不是戴翡翠镯子,就是戴镶宝石的金镯子呢。”
“就这个吧,第一次随老太太出去,还是别跟她们抢风头的好。”白文萝淡淡地说道。
沉香一想,觉得也是这理,便笑着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今儿就木香随我出去吧,顺便放你一天假,想去哪儿玩都行,只要在我们之前回来便可。”白文萝想了想就又说道,虽然那事已经过去好一段时间了,但最好还是别让沉香跟白玉堂打了照面好,而且老太太也不见得就想看到她。
沉香一早就这般担心了,只是去与不去哪是由她说了算的。眼下见白文萝这般说出来,她松了口气,感激地道:“谢谢姑娘,我也没别的地可去,就在这备好热茶热水等姑娘回来。”
白文萝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叫上木香,就出去了。
记得去年,她站在那街道上看着伯爵府一众香车宝马,浩浩荡荡从眼前穿过。却不想,今年自己竟就成了这一众车马中的一员,人生际遇,如此难测。
依旧是那条街,依旧是无数站在一旁看热闹并指指点点的人们。白文萝从晃动的车帘缝隙里往外看着。同她坐一起的白玉妍便开口道:“三妹妹自进了府后,这会是第一次出来的吧,以前可是住在这附近?”
白文萝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摇头道:“大姐姐不知道,这一条街上,住的大多是富贵人家。当时我们是住在西福街那边,想必大姐姐没去过,那儿的街道比这小多了,房子也都没这么漂亮气派的。”
“是吗……没准我以前是去过的,只是不记得了。”白玉妍轻笑了一下,不由得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元宵节,自己在这西凉城盲目地走着,却越走越陌生,脚又痛又软。那会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把这整个西凉城都走过一遍了。
白文萝有些意外她会这般说,又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这会垂下了眼,似不欲多说的样子,便也就没追问,又转开眼,从那车帘的缝隙那看着外面。
广缘寺离伯爵府有近两个时辰的车马路程,位于城外一处静僻的山腰处,据说是百多年前一位出家的皇子的修行之地,因此并不对外开放。一直到那位皇子羽化飞仙后,那座寺庙才半开了门,但也只招待一些皇亲国戚,或是名门望族之人。并且前来上香的话,需要提前预定,由寺庙的主持排好日期,免得相互冲撞了。
伯爵府是几十年前,老太太还是新媳妇的时候,府里的主母就已经开始给那寺庙供奉香火,期间从未间断过,所以才得以定了每年初一日前去上香。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出来城外,姑娘们坐得身子都酸了,可眼看着就快到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忽然就停了下来。白文萝稍稍撩开帘子一看,虽是在官道上,但这会却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外头皆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色。就算车厢里头放着火盆,到底也不比屋子保暖,若待得久了,保不准会冻着,她便叫木香到前面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木香回来一说,原来前面两辆马车坏了,其中一辆是白玉堂、白玉强以及两位老爷坐的大马车,另一辆是两位太太和二姑娘坐的。眼下就只老太太的马车和白文萝的这辆能用,剩下的就是跟着过去的下人们的骡子车了。所以这会正安排看能不能挤一挤呢。只是看着有些挤不过来,得有人到下人的骡子车那去了,老太太正生着气,白玉堂已经踢了那车夫一脚。
前方拖了一会,后来好像说爷们坐的那辆大马车一会就能修好,只是要等上一等了。老太太便决定,让大家都且等一等,总之也快到了。白文萝心里总觉得奇怪,想具体问问那马车好好的怎么就坏了呢,于是便叫木香上车来。白玉妍一瞧这样车里有点挤了,又想着这还得等一会呢,便下去,先到老太太那车里保暖去。
然而,白文萝同木香在车里还没说上一会话,这马车忽然就动了起来,随之就像疯了一样,朝不知名的方向冲去。白文萝和木香一时间被颠得七荤八素,具不知出什么事了!
第五十九章 杀人只是一瞬
马车颠簸了近半个时辰,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赶车的人也不会因为那车内坐的是娇小姐而放慢了速度。只听那鞭子呼呼地划破空气,毫不留情地甩在马背上,发出啪啪的脆响,急起马蹄声声。
白文萝和木香两人只能紧紧抓着车内一切可以固定身子的东西,却依旧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颠得翻转打结起来。这情况,别说是要跳车了,一个抓不稳,很可能就滚下去摔断脖子。
白文萝看了木香一眼,从她眼中看到了迷惑和紧张,再又前思后想了一番,断定是有人早候在路上,专门冲着她来的。不然那半路上,府里准备出行的马车,肯定前一天就全都检查好的,怎么可能忽然就坏了。而且一路行来,旁边没有听到有别的车辆同行,只是事发突然,刚开始的时候,倒是听到惊呼的声音。似乎还有人追了一小断路,只是很快,那些声音就消失殆尽。
颠簸的时间久了,身子差不多适应了平衡后,白文萝慢慢往车帘子那探过身去。这一路上,她和木香都往外喊过几次,可是没人搭理她们,只有马车如似要散了架一般,疯狂地赶着路。
然而,她才刚靠近了去,手还未触到那车帘子,就听风声呼地往这边划过来!白文萝反射性地收回手,瞬时就见那车帘子被马鞭狠狠抽了一下,如打在鼓上一般,嘭地一声震响!这要是被抽到的话,那只手八成就得废了,她心中暗幸,木香惊呼:“姑娘没事吧!”
知道赶车的人油盐不进,白文萝只得退回身,稳住身子,乖乖坐好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那样,这车速终于见慢了,不似之前那般颠簸,马鞭声也缓了下去。白文萝和木香才稍缓了口气,却这会忽然有一黑衣人跳上马车,猛地撩开车帘子,手里拿着一把乌黑的匕首,一边弯着腰猫进来,一边警告地说道:“都给我老实点,不然就让你们见点血!”
黑衣人上车后,这车速似乎就变得平缓了。白文萝后背紧紧贴着车壁,缩着肩膀,一脸惊惧地看着他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要把我们带去哪!”
那黑衣人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的穿着打扮,便知道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再看这车子实在狭小,便一把将木香从车座上拽了下来,然后自己跨步上前,几乎是贴着白文萝坐了下去。
白文萝赶紧往旁边退了退,右手害怕地握住左手的手腕,放置腹前,然后睁着眼睛看着那黑衣人,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妞儿,胆子不小啊,难怪……”那人见这两丫头都长得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却都很安静,既不哭闹,也不见有多惊慌,心中不由有些奇,便在她面前甩着匕首说道。然而话还未说完眼睛忽然就睁大了,瞳孔紧缩,他往下一看,只见自己腹侧竟插着三枚细小的银针!
毒素蔓延得很快,但也并非是真正的见血封喉,白文萝自然也不会真的只望射出毒针后,一切就万事大吉了。当那人下意识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腹部时,她立即侧过身,一手抓住他握着匕首的手,一手拿起旁边的铜质手炉,对准他的手关节狠狠敲了一下。趁他手臂一麻,再一个小擒拿手,不过眨眼间就把匕首给夺了过来。
眼下只见那人面色已发青,但并未断气,并且临死前要反扑!白文萝夺过匕首后,凶器入手,记忆里的一切自然而然地融入身体里,顺手就往他脖子上抹了一刀!流畅到堪称完美的动作,墨色的匕首划过一道漂亮的流线,鲜血瞬时喷射而出!而她,似已经算准了一般,身子同时再往旁边一闪,粘稠暗黑的血液立即喷到侧面的车壁上,她身上,没有沾到一丝痕迹。
喉管被割断,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发青的脸上瞪着一双鼓鼓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白文萝,然后,从车座上倒了下去。白文萝轻轻甩了甩沾在匕首上的血迹,又在那尸体上擦了擦,再用脚使劲把这具尸体往车座下推进去。然后才看着缩着身子,捂着嘴蹲在地上的木香,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以起来坐这了。”
刚刚,在那人鲜血喷出的那一瞬,木香下意识地惊呼出一声。然而外头那赶车的人却并未在意,他只当是那两妞儿不听话,同伙给了点教训。反正上头的人只吩咐把人抓回去,能问话就行,并没有特别交待不能伤害的。于是,他心里自以为是的想法,正好就解释了这时从那车厢内隐隐飘出了的血腥味。
在白文萝冰冷的目光下,木香再不敢出声,只是也不敢起身坐到那具尸体上面。她虽不是普通丫鬟,但是也从未见亲眼过杀人,到底心里还是害怕。再看白文萝刚刚那一刀下去,如似割芒草一般,鲜血喷涌而出,一个刚刚还威胁她们生命的人,瞬时就倒了下去!而眼下,只见那血,还在那人身下缓缓蔓延着。幸好这车是往内斜的,这血没有流到外头去,而且这会天又冷,血液也凝结得快,暂时不会被外头赶车的人发现。
白文萝见木香没动,也不理她,想了想,就下了车座,小心的蹲下去。在那具尸体上摸了摸,最后从他的靴子里又掏出一把匕首来,比那把墨色的匕首要长上一寸左右。
她又起身坐到车座上,然后看着木香冷冷地问道:“害怕了!”
木香咬了咬唇,这一会,她已经从刚刚的震惊中稍稍缓过一些了。她握了握拳,就扶着微微摇晃的车壁站了起来,轻轻挪到白文萝身边坐下。腿还是碰着了那具尸体,她浑身颤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
“过不了多会,外面赶车的人就会发现不对劲了。”白文萝说着就把那把长匕首塞到木香手里,接着说道:“现在已经解决掉一个了,可我们不知道他们总共有几个人,但这些都不是善茬,想活命,就得拼命。”
木香苍白着脸,看着白文萝,紧紧抓住手里的那把匕首,咬着唇,点了点头。
白文萝垂下眼,看了看给木香的那柄匕首,只见有一边是锋利的锯齿,她便抬起眼看着木香问道:“从没杀过人?”
木香赶紧摇了摇头,咽了一下口水才开口说道:“主,主子让人教过我一些手上的功夫,可是我,我学不好,后来就只学了当丫鬟做内应。”
原是有点底子,难怪平日里只观察她的步子,却没瞧出什么倪端来。
“既然有手上功夫,就知道如何控制力道。你这把匕首,侧面有锯齿,一会若是有机会刺入对方腹腔的话,记得不能松手,一定握紧了,转一圈,然后再拔出来。这上面的锯齿会把肠子给勾出,而即便不是刺进肚子,在别的地也能引起大出血死亡。”白文萝说着就让她当场使出几招来她看看。
木香被白文萝刚刚的杀人手法,和现在的这一番话弄得有些懵了,眼下又是非常时期,于是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文萝看了她出手示范一番后,感觉多是花架子,对付普通人还勉强可以,但要对付这些黑衣人却是困难了。只是总也比什么都不懂强,至少她目前还算镇定,要是一般小丫鬟的话,早就坏事了。
而这手镯上的毒针只能用三次,刚刚已经用过一次了,如果这一伙人只剩下外头那个驾车的人,倒还好办。就怕,事情难以如人所愿。而且驾车那人,刚刚他往回甩马鞭,甩在车帘子上,撩开的那一瞬。她看到对方身上的穿着与那黑衣人不同,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袄子。再加上眼下他驾车的位置又有一定的距离,还有厚厚的车帘子挡着。这毒针,如果不能一击就中的话,丢命的人就会是自己!
白文萝一边把匕首藏在袖中,一边跟木香细细交待一会会遇到的情况,和该对应的法子。果然,没一会,这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估计那驾车的人也发觉这血腥味有些过于浓郁了,并且车内静得有些不太正常。木香浑身一颤,紧紧抓着藏在袖中的匕首,白文萝面色依旧沉静无波。
“喂,怎么回事,你不是把那妞儿给宰了吧,这马上就到了,可别出什么幺蛾子!”那驾车的人回身往里喊了一声,可是那车帘子却一直静静地,连动都不动一下,里头也不见有人应声。而且车停下后,这血腥味一下子就浓了起来,就好似,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一般!
他心里微惊,别不是真出什么意外了吧。于是马上跳下车,走到那车门口,就要掀开车帘的时候,本能地感觉到有危险,忽然又顿住了。白文萝本就是打算在他掀开车帘子的那一瞬,往他脸上或喉咙中射出毒针,没想他竟停住了。
不过是眨眼间的犹豫,那时间却似的过了一日夜一般,如此难熬!
终于,那人在外头开口道:“里面两丫头,出来!”重要的是那两丫头,人都抓到了,送不回去的话,后果他担负不起。
白文萝松了口气,终于答了一声:“做什么?”然后就先伸出右手,撩开那车帘。那人本是全是紧张着的,却看到那双白皙柔弱的手后,松了口气。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第二句话,在见着白文萝眼睛的那一瞬,一道细细的银光闪过,告结了他的生命。
“第二个。”白文萝依旧跳下,利落地补了一刀,然后转头对木香说道:“把那尸体扔下去,离开这里。”
路,已经不认识了,此处荒无人烟。
这车上全是血迹,并渗到外头,尸体也丢在路边,亦不知道前方有没有寻来的人,后面有没有追兵。只有漫天的雪花,纷扬飘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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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再杀
两人合力把尸体丢下车后,白文萝看了看四周这白雪覆盖的荒野,重新跳上车,问木香:“你会驾车吗?”
木香有些迟疑地说道:“不,不太会。”
驾驶马车不是只甩两鞭子那么简单的事,这完全就是个力量与技巧结合的经验活。光是控制马头的走向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还要控制速度,因此一般没什么经验的车夫,都不敢狠命加速,否则马儿跑得疯了,颠簸得太厉害,就会容易翻了车。
白文萝看了看地上那两个尸体,再看看这马车要去的方向。雪已经把路面覆盖,一眼望去,只见几株光秃秃的树木,和几丛干枯的灌木丛零落的点缀在雪地上。再远处还能看到隐约的小山丘陵……刚刚这马车一路疯跑而来,走的肯定不是官道,也不知道将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前面还有没有接应的黑衣人。
白文萝想了一下就又跳下马车,走到那匹马跟前,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然后再上车道:“走。”
于是马车在两个小姑娘配合之下,终于重新跑了起来。车轮子在那厚厚地雪地上碾出深深的痕迹,走多远,跟多远。白文萝不敢让马车跑得太快,而两人又都不会驾车,于是这马似乎也知道瞧人偷懒一般,乐得跑一阵,歇一阵的,有时碰到枯黄的野草还自动在那停下来加顿小餐……
就这么跑跑停停,拉拉拽拽,歪歪扭扭地跑了约半个时辰后。白文萝就扔了缰绳,对木香道:“下来。”
“姑,姑娘,为什么不坐马车了,咱这是要往哪走?”木香哆嗦着身子,踩着雪,跟在白文萝身边,回头看了看那被白文萝拿簪子在马屁股上狠狠插了一下后,眼下正往后疯跑而去的马车,不解地问道。
“去京州,那黑衣人应该不只就那两个,坐马车容易让他们顺着找上。快些走,上了官道就好办了。”白文萝走了一会,回头看了看她们后面的脚印,幸好天飘着雪,那脚印没一会就被雪花覆盖,了无痕迹。但这样也不一定就能摆脱了,顶多是能多争取些时间而已。
而眼下她也不能就这么往西凉冲回去,从被劫持的情况看,能算准时间,还知道她当时是坐在哪辆马车上,指定是府里有人通风报信了。或是想要她的命,或是别有所求,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要就这么回去,没准那半路上就有人挖好陷阱等着了。若第二次被抓住的话,她的运气可就再没这么好了。所以,必须往别人料不到的地方行去,到时再想办法通知官府,至于善后的事……眼下先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以前在西福街那会,小武不知从哪寻摸来一张大景的粗略地图,还拿来给她瞧过,所以她知道这从西凉到京州的方向,还有官道的大致位置。脑中有了粗略的印象,加上凭借太阳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定出方向,余下的就靠她的直觉了。
寻找活路,是动物天生本能,而对于她来说,这种本能早就深刻在灵魂里,并且不逊于野兽。
木香看着白文萝比她还略显瘦弱的身板,平日里都是娇小姐一般养着,但是这会走在雪地上,那脚步却看着比平日里干活的她还要稳。略显苍白的小脸上,表情非常平静,只那双黝黑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坚毅的神色来。
木香看着白文萝,一时间走了神,脚磕到一块石头,一个不稳,就摔在雪地上。白文萝停下,看了看周围,已走了约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前面是一小片松树林,稀稀疏疏的,能透过树林看到对面依旧是白茫茫的雪地。如果她判断没错的话,照着这个方向,穿过这片小树林,再走一段,应该就能看到官道了。只是这一路上,她直觉得危险并没有消失,是一直隐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随时有可能扑出来!于是她便看着木香说道:“走长途路的时候,呼吸要注意配合脚步,不要太急了。眼下歇不了也不能歇,起来,继续走。”
“对,对不起!”木香赶紧站起来,一句也不敢抱怨,赶忙跟上白文萝。
白文萝看着木香走得明显不稳的脚步,知道这会两人都是累极。怎么可能不累呢,她这个身体的先天条件就不好,即便她这几年一直就以修炼养身气功来调养,但也只是比原来好点,勉强算得上是健康。而这一路上的颠簸,刺杀,驾马车,再加上在雪地里长途跋涉,同时还要时刻注意着周围,以防突发情况。早就感体力不支,但是,她不能倒下,倒下就是死!
终于走进了那片小树林,白文萝抬头看着那一株株傲然挺立的松树,层层树叶都被厚厚的白雪压着,却依旧挺拔,依旧显得苍劲有力。
墨绿的树叶衬着洁白的雪花,显得那般的洁净!可是一踏入这里后,她顿时就感觉到不对劲,空气里隐藏着杀气,全身的毛孔似条件反射一般,猛地一收缩!白文萝赶紧站住了脚,木香走到她身侧时,她低声说道:“小心了!”
话才刚落,瞬时就感觉到背后的杀意突地暴涨,她没有贸然回头,而是右脚急速向前,脚尖着地,然后以右脚脚尖为中心点,左脚在地面上划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圆弧,于是身子前行的同时还猛地反过身来定住。手抬起,指按下,没有时间瞄准,亦顾不上距离是否合适。只见银光射出的一瞬,那个黑色的身影似当真有惧一般,半途就折身闪开,却到底,还是被那银针射中了肩膀!
而白文萝在手指按下去的那一瞬,就已经转身飞快跑开,木香亦是紧紧追在她身边。
刚刚,她射出去的,是普通的银针,无毒。有毒的银针只剩下最后一次了,那是眼下唯一能保命的东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不敢随便使用。银针射出后,那人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没事,并追上来,她要做好准备。
果真,她们不过才跑出几丈的距离,那黑衣人就追上来了。他虽发现刚刚那枚射中自己的银针没有毒,但是一路寻来时,看到雪地上那两具同伙的尸体后,就知道,那丫头身上必是有带有剧毒的暗器。而且还是个心狠手辣的,射了毒针后还不放心,居然又补了一刀!所以他绝对马虎不得,万一下次被射中毒针的话,他就该陪先前那两倒霉鬼去了。
于是他追过去的同时,亦是利用林中松树的遮掩,一边走着之字形,一边追过去。
“姑娘,他为什么没死!”木香回头看了一眼,在白文萝的示意下,就扬声问了一句。
“毒针用完了。”白文萝低声道,并且似有些气愤地推了木香一下。
后面的黑衣人听得有些隐隐约约,将信将疑的。只是依旧不敢大意,不过这松树林里的积雪太厚,两个身娇体弱的小丫头,想要跑得快,基本是不可能的事。须臾间,那黑衣人就追到了她们身后,白文萝算准时机,猛地朝前一个翻身倒下,同时又抬手按了一下手镯,也不管射没射中,就又爬起来继续跑开。
然而这次,那三枚银针,有两枚射偏了,只一枚射到那黑衣人的腰带上,连皮肤都没有伤到。但他还是稍稍停了下来,小心拔出来看了一下,又嗅了嗅,真的只是枚普通的银针,并没有沾毒。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她的毒针用完了?
再次追上时,白文萝背靠在一株松树树干上,喘着粗气,她已经跑不动了。木香咬着牙,本是要挡在她身前的,被她暗中制止了。
“你放心,我不是要你的命,但若不听话的话,我就挑了你的手脚筋。”黑衣人一步步慢慢走进,只是走到距离十五米那样,就站住了,他说话的同时还紧紧盯住她的手。他刚刚尝到了那暗器的厉害,一次发射,是同时射出三枚银针,并且还是以放射的形式射出去的。即便是发暗器的人对得不太准,以他的身手,也很难躲过。
白文萝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跨步向前,又抬手,十五米,也在射程内!而这次,她要的不是最佳,而是诱敌前来的假象。
银光射出,那人不想她手中的暗器竟还未发完,心中一惊,猛的就往后跳。只是到底也是晚了,有一枚银针从他手背上擦过,如蚁噬般的疼痛从手上传来!他赶紧看自己的手,只见划破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有鲜红的血珠从伤口那渗出。
红色的血,身上亦无不妥的感觉,果真是普通的银针。
再看白文萝,只见她面上一脸焦急的神色,还在不停按着手腕上的镯子,却怎么也发射不出银针来了!终于用完了!他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然后才有些恶狠狠地说道:“臭丫头,一会让你知道厉害!”
白文萝右手依旧握着左手腕上的镯子,护在胸前,满脸惧怕地往后退。木香也紧紧贴在她身边,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那越行越近的黑衣人。
他走进了,还差十步,八步,五步……一直到距离三步的时候,他才猛地举起手中的匕首,想要先砍了白文萝一支手臂!却不想,手还未落下,胸前就被射入了三枚闪着幽冷寒光的银针!
这次,是有毒的!是她藏到最后的保命符!
他不甘心,既然要死了,那也得拖着这两臭丫头一起。然而匕首才落了一半,白文萝和木香似商量好了一般,两人同时朝他的两边急步冲去。木香一直握在手中,藏在身后的那把带着锯齿的匕首,此时对准了那黑衣人的腰侧,猛地就捅了进去!
白文萝这会也绕道那黑衣人的身后,一把抓住木香的手,使劲转了半圈,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鲜血瞬时疯狂飙出,半拉肠子也从那伤口处被拖了出来!
黑衣人大吼一声,在倒下去的最后一瞬,落到半空中的匕首用最后的力气,反手一刀,终于砍到了木香的大腿上!
洁白的雪地,瞬时被鲜血染红,天空中的雪花还在不停的飘落,再热的血,也会变冷,也会被白雪覆盖。
第六十一章 英雄美人
木香不停的呕吐着,然而她早上吃的那点可怜的饭食,早就消化完了,眼下从胃里吐出来的几乎全是清水,泛着酸味。白文萝只帮她转了一下身子,不让她的脸对着那具肚破肠流的尸体。然后撩开她的裙子,小心撕开她亵裤的裤腿,伤口很深,想是那人拼劲力气砍下去的。万幸的是,砍的是外侧,没有伤到大动脉,又幸而是在这雪天里,失血的速度缓慢了不少。
白文萝又撩开自己的衣服,用匕首把她的中衣割下两大块来,然后把其中一块扯成细长的小段,另一块比着那伤口的长度,折叠成厚厚地长条盖在上面,再把扯成长段的布条快速缠在上面,绕了几圈,用力压住打结,动作非常利落,没一会就包扎好了。
包扎时压着伤口的疼痛依旧止不住木香的呕吐声,肉体上的疼痛,怎么也比不上心灵上的冲击来得大!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还是这么恐怖这么恶心的杀法,当手握着刀柄,刺入别人身体的那一瞬,她甚至能听到那刀刃划破肌肉的声音,简直如噩梦一般!然而更可怕的却是下一瞬,刀身扭转,绞着肌肉和肠肚,然后疯狂飚出来的鲜血,还有还有……她不敢往下回想,只是看着自己身上被沾到的鲜血,这还是当时白文萝拉着她及时避开了,否则她的半边身子非得都被淋上那人的血不可!可是,即便只是袖子上被沾到了一点,她看着却还是止不住地要呕吐,并且浑身剧烈地发抖着!
“起来,我扶着你走,我们要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万一又有人找上来就难办了。出了这片树林,再往前一段应该就是官道,那儿或许会有驿站,到了那里后才能好好处理你的伤口。”白文萝帮她收好匕首,然后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就扶着她的胳膊说道,声音一如开始般的平静冷清。
木香想起来,可是动了两下,却还是使不出劲,总是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就又软了下去,拖得白文萝也差点摔了!
“姑娘,我,我……”木香咬着唇,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
白文萝知道她眼下很大一部分是心里作用,杀人,其实很简单,手起刀落,生命瞬间结束。然而,随之而来的心理难关,才是真正麻烦的事情,可是她现在没有时间等她慢慢恢复。白文萝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走开,木香吓一大跳,竟就止住了呕吐。却发现白文萝并不是丢下她不管,而是走到那不远处,弯下腰在那雪地里寻摸了一番。然后就见她找到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反身走回来,递给她说道:“你拿着这个,我在一边扶着你,一会走路才能方便点。”
木香只觉得眼中微潮,无声地接过那树枝,咬着牙,靠着白文萝,一手紧紧抓住那树枝,撑着地面,终于站了起来,两人都长舒了口气。
共患难,真的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在这极度疲惫,体力严重不支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走尚且吃力,如今再加上半个人的重量,白文萝感觉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似的。因此眼下两人行走的速度,简直就是龟爬了。
而木香即便是手里拿着树枝,代替受伤的右腿支撑着她行走。但因心里着急,加上她的手基本使不出多少力气来了,所以那右腿还是时不时垫着走。于是这一用力,导致才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慢慢渗了出来。她渐渐觉得头晕得厉害,眼下看那天色,已经是下午,几乎是空了一天的肚子,又严重透支了体力,再加上心里上的冲击,眼下还失血过多!
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很不错了。
再累再难行,白文萝都没哼一声,眼下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体力。然而即便是这般,两人走了近两刻钟,也仅仅是刚走到这片松树林的边缘,木香却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搭在白文萝肩膀上的手一脱,白文萝一时拉不住,她就摔了下去!
看着这白茫茫的雪地,天空中还不停不歇地往下倾洒着雪花,刺骨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早已经僵硬的手脚,头晕沉沉,腹中空空,再也没有力气了,好想,就在这休息一下,睡一觉……
“起来!”白文萝喘了口气,看了看前方,应该是不远了,于是便弯下腰,要把木香扶起来。
“姑娘,我不行了,你先走吧,带着我,只会拖累你……我……”木香躲开白文萝的手,摇了摇头道。
白文萝收回手,抿着唇,垂着眼睛看着她。
木香沉默了一会,看了看自己的伤腿,才又开口道:“我只是个奴才,如果姑娘因为我而被拖累的话,即便我能活着出去,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你是打算在这等死?”白文萝慢慢蹲了下去,看着她问道。
木香沉默了,不敢看白文萝的眼睛,而是垂下脸,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腿,没有人想死,然而……这世上有很多比死还要令人恐惧的事情!
“你真的想死?”白文萝再次问道,然后伸出冰冷的手指,在她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接着道:“你要知道,等死,比真的死,还要痛苦万倍。刚刚你也看见了,我的手很快。就在这里划上一刀,不会很痛苦,一眨眼,就结束了。”
木香被她那冰冷的手指划得浑身打了个机灵!
“真把你丢在这儿,我也不会走得放心。所以,你若真的打算放弃的话,那我就送你一程,你,决定好了?”白文萝说着就拔出那把墨色的匕首,贴住她的脖子,淡淡地说道。
“姑,姑娘!”木香抬起脸,怔怔地看着白文萝,一时有些瞠目结舌。那双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冰冷;贴在她的脖子上的刀锋,寒气逼人。只要那握着匕首的手,再使上一分力气,她的脖子马上会被割断,生命,就真的在这里告结!
“照我的估算,最多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官道了。眼下这情况,你说是拖累也好,说是相互扶持也行。总之我是必须要走出去的,而你,若选择活着,我走到哪就一定带你到哪;但你若选择死的话,我就痛快地给你一刀。”
“姑娘……”木香张了张口,眼中瞬时涌出泪来。
“没时间耽搁了!”白文萝冷冰冰地催促道。
“姑娘,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的!”木香终于哭了出来,眼泪越掉越凶,她狠命咬着唇,身上却还是剧烈地颤抖着。
“别哭了,留着力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白文萝舒了口气,收起匕首,看了看天色,然后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木香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似乎哭过一阵后,心里头的那块石头一下子就放下去了不少。
然而,白文萝才刚站起来,朝木香伸出手拉她起来的时候,背后忽的一僵。她一下子就收回手,转过身,瞳孔猛地一缩,又有麻烦了!
嗒嗒的马蹄声急速往这边跑来,没一会就在离她们二十几步外停了下来。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三个人,三匹马!皆是一身黑衣!
一看那样子就是有备而来,而她,手镯里的毒针已经用完,眼下体力严重透支,身边还有一个受伤的。
大雪纷飞,天地苍茫,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雪地上,面对着那三个骑在马背上的黑衣人,显得那般单薄瘦小。可即使是这样,那三个黑衣人竟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见他们停下后,中间那人就从怀里掏出一捆绳索,拿在手里甩了起来,而且那绳索的一头竟是带着一只爪勾!
白文萝心里一惊,瞬即从袖中抽出那把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并且脚步快速往后退!
可就在这同时,那人手中的绳索也飞了过来,白文萝到底是闪避不过,一下子就被那绳索给缠在腰上,并且还被那爪勾给搭进了肉里头!木香在一旁惊叫出声,白文萝只觉得腰间的疼痛让她几欲昏厥,眼前有一瞬间的发黑!那拉着绳索的人再用力一扯,她顿时就扑到在雪地上,鼻子眼睛嘴巴全埋进冰冷的雪里,却猛地使她清醒了过来。抬手,抓住那根绳索,再咬着牙抬起头,盯着那抓住绳索的人,另一只紧握着匕首的手亦跟着抬起,手腕微往后,再往前,手中的匕首就飞了出去!墨色的匕首划破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执意,在马背上的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无情地插入他的胸口!
第四个!够本了!白文萝想笑,可是却忽然发觉她眼前所看到的景象竟渐渐模糊起来,脑子也开始变得混沌沌的,呵,原来那爪勾上抹了毒药!终于,又……要死了吗?这一次会到那里去?
可是,娘,文轩……我这次,是真的不想死的。
她的脸,慢慢垂了下来,轻轻贴在雪地上,手也从那绳索上慢慢松开。
马背上那人,不敢相信地盯着插入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然而,还未等他从马背上倒下去,他的脑袋就先从肩膀上掉了下去!而他旁边的那两人,之所以没有出声,是因为,他们俩的脑袋,也是跟中间那人同时,从肩膀上掉了下去!
剑出得太快,那血甚至还未射出,那头颅就已经滚到雪地上了!随后,这温热粘稠的鲜血,才随着从马背上相继倒下来的尸体,狂洒了一地!
上官锦走到白文萝身边,蹲了下去,小心抱起她,低沉的声音轻叹一声:“抱歉,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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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___T呃,这章的章节名想不出来,俺就随手敲上这个了。
那啥,男人嘛,是一定要救女人滴,但素,女人嘛,却不能光等着男人来救,该做的,能做的,一定要先做了…………
第六十二章 谁的暧昧,谁的冷清
白文萝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了。然她还未睁眼,就感觉到有人正在她腰侧摸来摸去,滑腻腻的感觉,带着几分清凉,使得那疼痛也似乎减少了几分。
疼痛!微有些混沌的脑子似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猛地一睁眼,却不想竟会看到一双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白文萝怔住,与他对视了良久,然后似无法习惯他这样的注视一般,视线不知不觉就移了下去。
高挺的鼻子使得他原本就深刻的五官愈加分明,薄薄的双唇此时正微弯起一个适当的弧度,英挺的下巴带着几分刚毅。一身玄色阔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富贵团花,腰间朱红三镶白玉腰带,这是正经礼服,穿在他身上,奢华优雅,气度逼人。
顶上是青色兰花绡帐,腰下盖着的是青松色仙鹤纹缎面锦被,可此时她身上只穿了件淡粉色的中衣,然中衣的下摆眼下却被往上撩了起来。而那人的手,手指,正轻轻贴着她的腰侧,来回揉摸着!
“你——”白文萝要起身,却发觉浑身都软绵绵的,连才稍抬一下脑袋,都感觉头疼得不行!
“醒了,别急着起来,你昨晚高烧了一夜,才刚退。我帮你上伤口的药,再躺着休息几天,才能好得快!”上官锦一边抬起手往她额头上摸了摸,一边笑着说道,而且说话的同时,另一手在她腰侧的动作依旧未见停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就似他是她最亲的人一般。
“这里是……我,怎么会在这,你——”白文萝皱了皱眉头,别开脸,然后抬手要把他放在她腰侧的手拿开。
“别紧张,你就当我是大夫,帮你上药而已。”上官锦笑,轻轻拿开她的手,然后垂下眼睛认真看着她腰上的伤口。因为是冬天,又处理得及时,药也是用的最好的,过了一夜,这伤口已见愈合。眼下重要的是不让它留下疤来,否则就可惜了这一身好皮肤了。上官锦看着那润白的肌肤上,几点嫣红的伤口,他眼神黯了黯,手指又在那周围似留恋般的,轻轻绕了两圈。白文萝微动了动,似要避开,他顿了顿,轻轻一笑,就拿开了手指。然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把中衣放下盖住,再把被子给她拉上,才接着说道:“昨天的事情,我一收到消息就赶了过去,虽晚了些,让你吃了苦头,但好在没出大事。这里是我的地方,你且放心休息,需要什么就开口。”
白文萝不语地看着他,清冷的目光里带着几分困惑,直觉的,她昨日出的那事,指定是跟他有关。
上官锦对上她的目光,暗叹了口气,便抬起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揉了揉道:“是我拖累了你,那边的人以为你会清楚我这的很多事情,于是便打算把你抓了去逼供出来。只是他到底也不敢动用自己的私卫,怕被我顺着痕迹抓了把柄,又只当你是个小丫头,本事再大也大不了哪去,于是就着人请了一些名不经转的草莽来帮他办这事。而那些人,为了要狠赚一笔,因此半路上出了事,也一直没通知雇主。应该是想把你抓了后,再加价的,却最后全都丢了性命。”
“别人怎么会以为我会清楚你的事情?”白文萝想了想,就看着他问道。那目光里并无没有责怪之意,亦无愤恨之情,清清澈澈,只是单纯的疑问。
上官锦顿了顿,然后才说道:“是秦月禅与他通了信,他是个多疑的人,无论真假,必都会自己考证一番。”上官锦说着,就把手伸进被子里,抓住她的手,握着手里,轻轻揉捏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叹道:“我检查了他们的尸体,好让人惊叹的一双手,这么柔弱,下起手来却比男人还狠绝,怎么做到的!”
白文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才抬起眼看着他问道:“我若对她出手,你不会介意吧。”态度要表明白了,否则他到时插手的话,她就难办了。
上官锦并不意外她会想对秦月禅出手,只是那句介意却让他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挠了挠她的手心道:“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做什么别自己出手,否则容易引起别人主意。再说,她也不过是个傀儡,而且既然事由我起,我会解决的。”
意思是让她当做没发生过这事么,白文萝心里冷笑,就要抽出手。上官锦却握紧了,然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还当你是没脾气的呢,你且听我说。这次要抓你的人,是恭亲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此人生性多疑并且睚眦必报,你这次让他吃了暗亏,甭管你是不是真的清楚我的事情,我猜他多半都不会轻易放了你。”
白文萝沉默了下去,上官锦接着道:“在野外杀人,我轻易就能帮你遮掩了去,没人会想到你身上来。但是在白府里,你若贸然出手,对方又是白府的长孙媳妇,秦家的嫡女,再加上恭亲王已经盯上你的。这万一要出了什么意外,你以为,你娘和你弟弟能躲得过去吗?”
白文萝有些动容,抬起眼,看着他,却依旧不语。
“你若真的有气,我帮你要了她的命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想要这样吗?只要你一点头,天黑之前,我就让你收到这样的消息。”上官锦亲昵地捏了捏她的手,别人的生死,在他眼中,不过是谈笑间的事。
白文萝垂下眼,良久才说道:“不用了……”这说得就像是要施舍她人情一般,而且,关于秦月禅,即便不杀她泄恨,也还有别的法子能令她不好过了。
“好好休息。”上官锦放开她的手,帮她掖了掖被子道:“给你找了个丫鬟在外头候着,我不在时,你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她说。”
“木香呢?”她想了起来,问道。
“她在别的屋养着伤,等她伤好了再让她回来伺候你。”上官锦说着就站了起来。
“对了,白府那边……”白文萝又想到她在众人面前被劫持了的事,也不知白府那边怎样了。
上官锦又坐下,帮她锊了锊散在枕头上的乌发道:“你不必担心,且安心在这休养着,白府那边我已经请康王妃以她的名义,送了亲笔信过去。说是当时在路上偶遇你被人劫持,便顺手救了下来,只是你却受了伤,而这雪天路远,当下就把你送回去对你身上的伤也不好,就先留在京州,等养好了,再送你回去。”
“康王妃?”
“是我母亲,不过这里却不是康王府,是我办公事的地方。等过几日你下床方便了,要是不耐烦这,我带你去王府住几日也行。”
……
上官锦回了书房后,曲元已经在那等着他了,一见他进来就问道:“那位姑娘怎样了?”
“醒了,烧也退了,你的药很有效,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上官锦淡淡地道。
“那就好……”曲元松了口气。
“你是在担心那女人,怕我会对她出手。”上官锦冷笑了一下,走到桌案后面的椅子那坐下,靠着椅背,两手搭在扶手上,翘起二郎腿,看着他说道。
曲元长叹了口气,没有对上他的眼睛,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问道:“那你的打算是?”
“那丫头没让我帮忙,因为恭亲王那边盯着,她算是暂时保住了命。”上官锦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垂下眼睛笑了一下。
曲元松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朝他行了礼,然后就准备退出去。上官锦却在后面说道:“她早就不是当年你所爱慕的人了,你很清楚这一点,这是我最后一次的容忍。”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再为她说什么。”曲元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怅然,然后就走了出去。之前,能为她说话,是因为没有触及到真正的利益与权势的冲突,而今,她居然同恭亲王那边搭上了线!再看昨晚,那位被带回来的姑娘,发了高烧,大人竟在她身边守了一夜,连王府都没回去。昨儿可是元月初一,晚上王妃派人来请了两次,大人也只推说是公事,不便回去。
他便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无用了,到底,也是她自己不知珍惜……
只是昨晚那事,说起来也算是好事了,听说那位姑娘是西凉伯爵府的千金,大人总算是动了这份心思,只是不知那位姑娘想法如何。曲元自顾自地想着,一边儿忧,一边儿喜的。
傍晚,又迷迷糊糊睡了一天的白文萝再次醒来,终于觉得精神好多了,手脚也恢复了点力气。她便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竟不觉得冷,四下一看,却没找到这屋哪有放炭盆的。下了床后,从脚上穿来的热度才知道,原来这屋是烧了地龙,难怪这般暖和。
记得白府的房子,是只有老太太和周氏,还有秦月禅的房间才烧的地龙。而这里,这房间里一应东西看着都不觉奢华,却难得有这般大的手笔。
“姑娘醒了,怎么不喊一声,是要喝水吗?我这就给您倒!”她才刚拿了杯子,发出点声响,那外面马上就走进一个俏丽的丫鬟,连忙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茶杯,给她倒了杯水,就双手捧到她跟前笑着说道。
白文萝没说什么,接过茶水,喝了半杯,递回去的时候,上官锦却走了进来,见她已下了地,再看她身上依旧只穿了件中衣,便说道:“哦,起来了,怎么身上也不多穿点。”
“是奴婢伺候不周!”那丫鬟赶忙告了声罪,然后就拿出一件驼绒外衣给白文萝披在肩膀上。
“你出去吧,叫人备饭。”上官锦一边走过去,一边朝她摆了摆手。
白文萝朝他看过去一眼,道:“你要在这吃饭?”
第六十三章 是求欢还是求爱?
一碗摆在她面前的是冰糖枸杞桂圆燕窝粥,再看那桌上,年年有余,团团圆圆,事事如意,笑口常开,金银满仓等竟全是她们家以前年夜饭吃的菜肴!当然,这在用科上却不是一个等级的。但这也够白文萝心里奇的了,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上官锦,刚刚他要在这吃饭,她倒没说什么。这是他的地方,他想在哪吃饭,哪轮得到她来说话的。
只是,为何眼前这般景象看着,心里总有些怪异,怎么感觉……这像是在讨好她的意思!?
上官锦感觉到她的视线,便抬起眼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没胃口吗?那就先把燕窝粥喝了,这是特意让人用文火隔水炖了五个时辰,你现在吃这个很合适,别的喜欢就吃一点,随意就好。”
白文萝动了动碗里的小勺,垂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就抬起眼来看着他问道:“今天不是大年初二吗?”
“没错,怎么了?”
白文萝微偏了偏头,接着问道:“你不用回去?”
上官锦笑,专注地看了她脸一会,才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白文萝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这大过年的,你不回自个家去,却在这陪我吃饭,到头来名声损坏的还是我。”
上官锦:"……”
自己难得好心,她不领情就算了,竟还被当成了驴肝肺!
白文萝说完,就低下头,认真地吃着自己跟前的燕窝粥。上官锦本心里有些气闷的,但一瞧她吃得这般专注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就叹了口气,真是,他跟个小丫头置什么气的。再看她依旧显得瘦弱的小身板,手上粉红色的软绸袖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往后退下了几分,露出纤细玉白的手腕……她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唇儿只是轻轻蠕动着,眼睛也只看着自己跟前的东西,腰肢坐得很直,却并不显得僵硬,表情也没有丝毫拘谨之色
同家人以外的男人单独同桌共食,她倒是很清楚这样不妥,但是也只是清楚而已,却并无誓死要遵从深闺戒律之意。上官锦一直盯着她看,深邃的眼眸里依旧带着探究,相识一年了,却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她。
没有大家闺秀的呆板,也不是风尘女子的随意,亦非乡野村姑的无知。
他知道,她在人前向来是很乖巧,从不越矩一步;但他亦是知道,这里所有的规矩教条,根本就约束不了她。或者说,她从来就不受约束,只是适当地遵从。娇弱的身躯下,隐藏着一个凶猛且自由的灵魂!
到底是好奇,还是吸引,他也分不清了……
终于吃完那晚燕窝粥,白文萝这才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问道:“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上官锦笑了笑,很自然地抬起手,食指在她嘴角边轻轻擦了一下,拇指指腹触到她的下唇,轻压了一下,然后又在她避开前就收回了手,才开口道:“一会把衣服换了,穿得厚点,我带你看点东西去。
上官锦出去后,那个叫采蓝的丫鬟进来服侍白文萝漱洗梳头,随后就见外头又走进两个小丫头,一个手里捧着一套银红色的亮缎衣裙,另一个捧着的是件银貂大毛斗篷。
换好了衣服,上官锦并未进来,采蓝帮她穿上斗篷后才笑着说道:“大人已在那梅园里等着姑娘了,姑娘出去后,顺着梅花树的方向走过去便是。”
出了屋,才终于看清她所处的这个地方。原来这里的房屋,不但室内的摆饰尽显低调,就是这房屋的外观亦是不显眼,甚至是有些呆板。连那舂屋的颜色也大多是青灰色,连着阴冷的色调,有种不着痕迹的狠厉藏在其中。这儿与那伯爵府里,随处可见的亭台楼阁,鲜艳的红墙碧瓦,美轮美奂的雕栏画栋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天已尽暗,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粒。
似乎是因为过年的关系,这暗沉的房屋屋檐外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然因为没有人气,所以并不感觉到有多少喜庆,那灯笼只是起了路灯的作用。白文萝出了屋后,那几个丫鬟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出来,却并未为她带路,只是朝她行了个礼,就无声地顺着这走廊走至拐弯处,消失了。
她下了台阶,往四周看了看,才在东南方向那看到了一树雪白的梅花,在这暗沉的黑夜里,在雪光的映照下,好不显眼。
走过去,才现那有个月亮门,上头凿着梅园二字。进去一瞧,只见里头林林密密,红红白白,目光所见之处,全是雪中寒梅似为了衬这梅景,地上的积雪并无人清扫,厚厚体积了一层。她脚上穿着的是羊皮小靴,踩上去,软绵绵地,咯吱咯吱的作响。
行了一小段路,有的树枝往下伸得太低,她低头小心穿过之时,上的簪子却还是被树枝给碰歪了。刚刚采蓝给她梳头的时候,并未用到头油,只是给她简单绾了个髻用簪子固定住。所以这簪子一被磁歪后,这髻顿时就变得有些松散。白文萝站住,抬手摸了摸自个的头,想把簪子固定回去,却奈何反弄得更加松散。她一时有些为难,再看看这梅园,那人叫她过来这边,怎么自己却反倒没了影……
正打算要不要反身回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后面有人无声地靠近,她徼惊,正要闪身避开,然后面那人却先她一步伸手握住她上的簪子,抽了出来!一头青丝瞬时倾泻而下,夜风吹起,轻柔的丝往上飞杨,拂到他的脸上,上官锦笑了笑,一手握着簪子,一手轻抚着她柔顺鸟亮的长道:“总归是在这园子里,也没别的外人,不拘什么样子,这般也很好看。”
白文萝回头,只见暗夜之下,风雪寒梅间,她的丝在夜风里轻扬,略显苍白的脸上,那双淡溢的眼眸此时更是添加了一层诱人的神秘之色。
“你让我过来这,要让我看什么?”白文萝问。
“这马上不是看到了。”上官锦往后指了指,声音才刚落下,白文萝就听见后面突地响起一声长啸,紧接着就是嘭地一下,整个梅园忽然间被照亮了!
她转过身,抬头,只见是漫天烟火,尽数争辉。
烟花连着放了近两刻钟才停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混着寒梅冷香,还有身后慢慢靠近的,男人的雄性气息。
烟花燃尽后,白文萝正要侧开身子走开,上官锦却已经自后面张开斗篷,把她整个包住,搂在怀中。他身上披着的是一袭暗紫色的风毛斗篷,白文萝垂下眼睛,看着包在自己身前的,华贵的紫色风毛,沉默了一会,问道:“这又是要干什么?”
上官锦笑,底下头,把唇附在她耳边,声音低哑地说道:“都被男人这么抱住了,怎么还问要做什么?”
白文萝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问道:“那你是在求欢?还是在求爱?”
上官锦:"……”
感觉到他喷在她脸上的,温热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环在她身上的手臂同时也有些僵住,良久,才听闻他低笑了几声,然后叹道:“求爱和求欢有什么不同?”
“求欢这地点不合适,我也不愿。”白文萝认真想了想,然后就摇着头的说道。
“那求爱呢?”他来了兴致,追着问道。
“……我阻止不了别人想爱我,你若愿意,那是你的事。”白文萝看着这满园的寒梅,想了一会,又是很认真的说道。
“哈哈哈……”他瞬时大笑,然后放开她,却把她转了过来,揉着她的脑袋说道:“你真的是越来越称我的心了!”
白文萝叹了口气,然后问道:“这里冷,我可以回去了吧。”
他不语,只是眼中含笑,同时手从她头顶上移了下来,滑到她下巴处,微微抬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丰润的下唇那轻轻摩挲着,空气中渐渐升起暧昧旖旎的气息,他在**,要推开吗?白文萝心里想着,有些犹豫不决。
“在我这呆一会就不冷了。”他终于放了手,又把她拉进怀里,用自己的斗篷把她整个儿包住,然后才接着说道:“你现在……无论是求欢还是求爱,还都不太合适。”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知道危险已除,她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任他抱了一会,便转了话题问道。
“还冷?”他问。
“我是说西凉。”她解释道。
“你伤还未全好,不适合长途颠簸。”他摇了摇头,又接着道:“放心,你娘和你弟弟不会有事的,他们昨日就已收到你平安的消息。
“我已经没事了。”白文萝徽蹙了蹙眉,砗上他这意思,似乎是短时间内不会放她回去。
“我说了,我是大夫,是不是真的没事,我说了才算。”他笑了笑,又道:“明天,带你回王府住。”
“为什么?”她又微蹙了一下眉头。
“你不是在意名声吗,在我这待久了到底不好。回了王府,我托世子妃照看你,这样就不会对你的名声有损害了。”他说着就往下寻她的手,握住,把玩般的放在手里轻轻揉捏着。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笑,与她对视良久才说道:“是我大哥的妻子,我还未娶妻。”
“秦月禅为什么会对你这么着迷?”白文萝忽然问道,语气里满是不解。
上官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