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偏是被撞见
没一会,那亭里的石桌上就摆上了许些精细茶果,沉香和木香亦已站在亭外候着。
易风原之前就觉得白文萝与一般闺秀不同,如今再瞧她这大大方方的样,更是对了胃口。于是也不藏私,然仔细指点了几次白文萝对古雅文的不明之处后,他便发觉白文萝竟是个能举一反三的。很多语言上的诀窍,他还未说出来,白文萝就已经自己总结出来了。易风心里不禁轻叹,一个深闺女子,竟能聪慧至此。幸而白文萝问的也不多,没一会,就将话题转到那书中所介绍的种种事上。易风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比那书中所说还要丰富,正愁没人听了,于是就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起来。
没多会,赵武也从那竹林内走了过来,坐在一边,听着易风的高声阔论,只是不时会往白文萝这看过来一眼。白文萝只是专注地听着,偶尔会问上一两句,一来二去,倒是挑起了易风的兴致。于是便由单人演说,慢慢发展成了相互讨论,连河马也加入其中,赵武只是不时插上一两句。
一直到那东边的太阳慢慢爬上了顶头,木香进来提醒一句,该用午饭了,于是这一场茶话会才算散了场。白文萝从那凉亭内走出去时,心里叹了一句:真没想到,这样的时代,居然还会有那样的地方……
午饭过后,河马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拍着赵武的肩膀,用一副老气横秋地口吻说道:“小武啊,老哥跟你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只是他话才刚落,就又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赵武赶紧走开到一边去,然后又进入到那竹林中,轻轻推着从竹子上面垂下来的石块。河马跟在他后面,嘿嘿一笑,随手摇了摇旁边的一株竹子,然后道:“记得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呢,也是一身血气方刚,凡见到漂亮点的姑娘,就两眼发直,恨不能直接扑上去!”
“你那不是血气方刚,是色欲熏心!”赵武咧嘴一乐,就将垂在他旁的石头往河马甩了过去。
“臭小子,我说你就听着,是想显摆你比我多认得几个字还是咋的!”河马一侧身,就躲开他甩过来的石头,然后一掌拍在旁边的竹子上,就见那竹子猛地弯了弯,随即一块石头就朝赵武飞了过去!赵武一边躲,一边反击,河马亦是不甘下风,于是两人就在这竹林中边说边打起来。
“我说,你跟那上官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瞧着你小子好几次都要将眼睛贴在人家脸上了!”
“胡说!”
“什么胡说,以你现在这样的道行,能骗得了我去!”
“……”
“莫不是真瞧上有夫之妇了吧,小武啊,回头是岸,这天底下,女人多得是,千万别自讨苦吃啊!”
赵武没说话,两人比划也有一炷香时间了,林中的飞石头到处都是。因河马提起这事,他不由得就想起在上午亭内的时候,白文萝同易风侃侃而谈时,面上隐隐散发出的光彩……他觉得心里有些乱,有些厌烦,于是便又一头倒了下去,四肢敞开地躺在地上说道:“不玩了,没意思!”
“是被我说中心事了吧!”河马也靠着一株竹子坐了下去,然后接着说道:“小武啊,老哥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真瞧着你这几天有些魔怔了。说来,咱这一趟,事情谈得很顺利,算算时间,也待不了几日了。不是老哥没提醒你,今年的这事,大当家可是很看重,你可千万别分心了,把事情做好,以后不愁大当家不看重你。”
“我知道。”赵武看着天空,淡淡地应声道。
“所以说,那天边的人,就别瞎想了,只要你干成一番事业了,以后想要什么样美人儿没有的。”
“她是我以前的邻居,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赵武忽然说道。
“什么?”河马一愣。
“后来她父亲找了他们一家子回去,然后她就成了伯爵府的姑娘,我一直就不知道。”
“……难不成。”河马瞅了赵武一眼,才接着道:“你小子那几年,声声念念说要找自个那未过门的妻子,就是她!”
赵武没应声,河马顿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说道:“啧啧,你这孩子还真是倒霉催的!老哥理解理解,不过这也只能算了,反正人家都生米煮出熟饭了,你就节哀顺变吧,外头没被送进锅的大米有的是。”
赵武懒得理他的疯话,翻身坐了起来,挠了挠头,然后看了看天空,就转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河马本想细问的,只是见赵武故意转了话题,嘿嘿一笑,便打住了,想了想才道:“已经跟易兄和上官大人谈妥了,等一收到大当家的信,跟他们两位确认后,我们就马上下山。”
于是,三天后的中午,大家才刚吃完午饭,就有人将信专门送到寤寐居的河马手里。正巧那会,上官锦和易风都在。河马拆开信,看完后,便叫上赵武和易风,一块去了上官锦的书房。
没过多会,也有从康王府出来的车到了寤寐居的门口,原来是康王妃让两个婆子给别院送了两筐今年最新摘的水蜜桃及一些细点,说是宫里赐下的。
“怎么没见着二奶奶呢?”那两婆子进了别院后,见接待她们的竟只是别院的管家,和白文萝身边的丫鬟,便有些不快地问了一句。
“二奶奶刚刚才吃完饭,说去园中走走,消消食。嬷嬷这一路上累了,先喝口茶,歇一会。”木香一边陪笑着说道,一边同沉香将茶水捧了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靓蓝色袄儿的婆子接了茶后,先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然后就瞟了她俩一眼,又道:“怎么二奶奶出去,你们也没跟在身边伺候着,这虽是离了王府,却也不能随便坏了规矩。主子宽厚,下人却不能顺竿子就往上爬,趁机偷懒的!”
沉香顿时就皱了皱眉头,却是忍着没有开口,只瞅了木香一眼,木香便笑道:“是二奶奶说不想让人跟在身边,嬷嬷歇着,我这就找二奶奶去。”
那两嬷嬷一听,对视了一眼,刚刚开口的那位便放下茶杯道:“这么劳烦姑娘也不好,只是我们一会就赶着回去了,这都过来一趟了,没给二奶奶请安就回去的话,王妃若是知道了,少不得会说我们偷懒不敬的。只是这也不能让二奶奶过来见我们,还是我跟着姑娘一块儿找去吧。”她说着,又问道:“这会二爷可是在院里?”
“在的,正在书房那商议事情。”木香点了点头,然后就领着她出去了。沉香留在屋里,招呼另外那位嬷嬷,并负责回答她问的这段时间来,别院里的发生的大小事。
沉香并不笨,一瞅就知道这是王妃搞的突袭,还专门派了两个体面婆子过来,又特意分开了她和木香来问话。这若是有什么事,她和木香的回答没对上的话,以后准少不了要添点烦心事。所以她言辞间都非常小心,并提醒自己要收起那冲动的脾气,省得给白文萝添了麻烦。
而上官锦那边,河马将大当家的信件交给他看后,几个人又商议了几句,双方就都将事情确认了下来。完后河马便提出告辞,上官锦只客气地说了两句挽留的话,见他们并未改变主意,也就随他们去了。
于是河马和赵武从书房一回到房间,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就两套换洗的衣服罢了,两个大男人,又是长年漂泊在外,这些事都已习惯,三两下便什么都打包好了。然而两人将要出门时,赵武却是沉默了一会,忽然就说道:“先等我一会,我去说句话,然后再走。”
“去吧去吧,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去再看一眼,准是不死心的。”河马似不耐烦般的朝他摆了摆手,见他跑出去后,才又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愣头小子,那石头脑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过弯来!”
在这里住了这些天,赵武也大略知道白文萝平日里的一些习性,比如每日吃完午饭后,她都喜欢去那小溪便散步。因此他从房间跑出去后,就直奔那而去。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什么,只是一想这一离开,以后再见,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他心里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脚踩着甬道,从绿荫下跑过,从竹林内穿过,听到自己扑通扑通地心跳,伴着越来越清晰的淙淙溪流,终于瞧见那个站在溪边的纤弱身影。午后的阳光洒下,清爽的凉风吹过,溪面跃动碎光万点,她转过头,眼中有几分意外,面上却带着几分笑意。
木香亦知道白文萝这会指定是在小溪那散着步,于是便带着那婆子往那边直接走了过去。然两人才将走近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扑通的一声响,是什么东西掉到水中一般。木香心里一惊,怕是白文萝出了什么事,就赶忙跑了过去,那婆子也是心里微诧,便紧着跟在木香后面。
可万万没料到的是,当木香和那婆子跑过去后,竟会看到白文萝正站在那溪水边,半边身子几乎湿透,而赵武的两手却都抓着白文萝的胳膊上!并且两人之间,靠得很近!
那婆子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木香一时间也吓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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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这边刮台风了,外面真是风雨飘摇啊,听说这是12级台风,不知道会不会断电,担心中……
第三十七章 松口气
赵武没想会被人撞见这一幕,不等白文萝开口,就触电般的放开了手。白文萝稍趔趄了一下,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瞟了瞟旁边的婆子,看着木香问道:“有事?”她开口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异常平静,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周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赵武本想说什么的,但张了张口,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就好似这气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让谁都不敢随便妄言。而木香却是莫名的,心里生出一丝冷意,直到白文萝问了话后,她才想起来回道:“是,是王妃派了两位嬷嬷送了新鲜的桃子过来,两位嬷嬷说因要急着回去,所以我就过来找二奶奶……”
木香刚一开口的时候,白文萝的目光就已经转向那位婆子了,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她心里就转了千百个念头。康王妃派来的嬷嬷,偏偏又瞧着了刚刚的那一幕。若是让这婆子回去将这事传给康王妃,再添油加醋一番,她到时就是有一百张口都说不清了。万一再将以前的事情挖出来,赵武找了她三年的事,然后再顺着一查,说不准还能将之前她与赵武差点定亲的事都给翻出来……以后,她会因为这,添多少烦心事!
一想到康王妃对她百般挑剔的样子,白文萝看着那位嬷嬷,心里本能地就开始考虑,要不要将她杀人灭口得了。
那样的眼神,木香是见过的,在不可思议的平静底下,藏着难以察觉的冷酷。当年在逃命的雪地里,白文萝手刃那几个黑衣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眼神。让人害怕,但处于那样的绝境时,却又莫名的让人感到信服!
“还傻愣着干什么,二奶奶身上都湿成这样了,你还不快扶着回去!”那婆子心里也转了好几转,完后就朝木香斥责了一句,接着又将目光转向赵武,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白文萝那一瞬就下了决定,只是她刚要开口,眼光无意中往那婆子后面看了一眼,却又住了口。
似乎那深门大宅里,总有不少这样的老女人。她们一般是打小就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熬了大半辈子,刚体面了些,就开始到处琢磨着怎么给别人折腾出点事出来,以显得自己有能耐。特别是府里别的主子的腌臜事,最是令她们兴奋的。就在那婆子面上刚现出那种不怀好意的表情,对赵武张开了口,然却没来得及出声,她忽然就是一个闷吭,随之竟是嘭地一下,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木香原是往白文萝走去的,听到这动响,反射性的一回头,就看到了上官锦不知何时已经过来了,而且那后面还跟着古管家。而那不知怎么就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婆子,正被那古管家无声无息地抬了下去,只在地上留下几丛青草被压过的痕迹。
上官锦手里拿着一件雪青色的披风,他没说话,面上亦不见喜怒,只是大步朝白文萝走过去,将披风散开,给她披上,系好。随后就拉着她的手,要带她离开这里。
“等一下,刚刚,是个误会!”赵武咬了咬牙,终于开口。
上官锦这才顿了一顿,转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自然是个误会!”说完,他就回头,见白文萝正往赵武那看过去,他握住她的手一紧,然后不由分说,就拉着她离开了那。
木香站在一旁,有些不知道该往哪走,看着上官锦和白文萝走远了身影,然后再回头看了看赵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憋了好一会,她才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地说道:“你——这也太……唉!”她说着,就顿了顿脚,然后就转身追了过去。
这事,真不知道会怎么解决呢,那个嬷嬷被打晕后会怎么处理?刚刚指定是园中的暗卫去通知二爷了,二爷会不会责怪二奶奶?沉香那还陪着另外一位嬷嬷呢,她这会过去该怎么交代?还是,先去找一下古管家,问清楚了才好……木香一边快步走,一边想着,然后就又转身,往管家那边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走光后,赵武一个人站在那溪边,一时手握成拳,一时又松开。他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惹了祸!刚刚本想追上去继续解释的,但他也知道,他越是那样做,白文萝就越是难堪。又是一阵风吹过,溪水依旧淙淙,竹叶依旧飒飒,可他的心情,却比来之前,更加糟糕!
她说的没错,他是太易冲动了!可是,可是……赵武看着这闪着粼粼波光的溪水,看着旁边那块大青石,看着她刚刚站过的地方,良久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终于迈开脚步,拖着湿嗒嗒的鞋裤和下袍,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而那边,上官锦将白文萝拉回房间后,没着急着说什么,只让她先将衣服换了。等她收拾妥当后,从屏风后面出来,上官锦依旧未开口,只是直直看着她。那眼中,既无责备之意,亦无气愤之情,只是耐心地等着她开口。白文萝对上他的目光,良久才稍稍移开眼睛,叹了口气道:“刚刚,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他便顺手扶了我一下。”
“嗯。”上官锦淡淡地应了一声,依旧那么看着她。
白文萝再转回眼,对上他的眼睛,知道这事不可能这么两句就完了。而她想知道他心里的打算,就得先将这事给说清楚了。这些天,他自然是感觉到赵武对她的那点意思,但因她一直就注意着没有与赵武有过多的接触,因此他也一直未就这事开口。
“我未进白府前,在西福街那会,我娘差点就将我许给了他,你……应该知道吧?”白文萝想了想,要将这事讲明白了,就只好从头说起。其实当时的定亲之事,只是芸三娘和赵武他娘之间的私议,知道人也就那么几个。然而,赵武在外找她这三年来,露出的口风却是找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因此上官锦之前只要打听过,指定是知道这事。
“知道。”上官锦倒也不含糊,直接就点了头。
“后来,我娘带着我们进了白府后,他一直以为我们是回了淮州,于是就到处找,一直到半年前,在古董店碰见我……其实他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执念中,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再加上容易冲动……”白文萝说到这,抬眼看了上官锦一眼,然后才接着道:“今日,他说是要离开了,于是便来找我告别。”
“只是告别?”上官锦眉毛一挑,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白文萝沉默了一会,又看了他一眼,就坦白地说道:“还有表明他的心意,并且希望我能过得幸福。”后面还有一句,她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说,便没道出来。
听前半句的时候,上官锦的脸色一时冷凝了起来,然当听到了后半句,他的面色又缓了下去。只是依旧未开口,白文萝看着他,忽然就用非常郑重地语气说道:“以前的日子,只能做回忆,我不是喜欢缅怀过去的人,无论那曾经多么温暖过。我很清楚,眼下的还有以后的,才是最重要的。这说的都是实话,你若是不信,我……”
“我信。”上官锦开口,似松了口气般。他一直就知道,西福街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赵武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一直就有些不确定。可即便是知道不管那意味着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他却还是没法不在意。而现在听完她如此坦白的话,他觉得这段时间来,存在心里那股是有若无的烦躁感,一时间全部消散!他面上依旧是冷静,但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有多愉悦!
白文萝见他面色终于缓了下去,知道这事算是过去了,于是就开口问道:“刚刚那个嬷嬷,你打算怎么办?那是王妃派来的呢,等她醒来,可不是更难交代了!”
上官锦忽的就一笑,然后看着她问道:“若是交给你处理,你打算怎么办?”
白文萝一愣,迟疑了一会,就道:“刚刚的事,只要王妃知道了,无论我怎么说,都没用了。”
“所以呢?”上官锦接着问。
“如果她忽然得了风疹,或是什么疑会传染之类的病症,自然就不能到王妃跟前回话了。再若刚好这几日她因吃坏了东西,嗓子不能出声……总归年纪也大了,在府里伺候了大半辈子,就让她出府享享清福去吧。”白文萝看着上官锦慢慢说道,该下手的时候,她从不是个心软的。她不相信那个婆子会对这事守口如瓶,即便她想办法收买,过后也是无法放心,所以还是用自己的法子比较稳妥。
“既然你求情,那我就留她一命吧。”上官锦笑,然后就站了起来。
“你——”白文萝有些诧异,她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反对,毕竟那是康王妃身边的嬷嬷。却没想,他原本的打算,竟比她还要狠。
上官锦笑了笑,看着她道:“有些不知轻重的下人,平日里就爱在王妃跟前吹风,也是该好好警告一番了。”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木香早守在外头,见上官锦出来后,她才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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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秋去冬来
“怎么就你回来了?春嬷嬷呢?”差不多是掌灯时分,康王妃坐在房内一张贵妃椅上,涂了丹蔻的手指轻轻摸着自己袖口上的金线牡丹花,慢悠悠地问了前来见她的婆子一句。那婆子垂着脸,一脸陪着小心地说道:“回王妃,她在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忽然出了一身的红疹!来势凶猛,没一会竟连说话都费劲起来,还没回府,整个人就变得迷迷瞪瞪了。老奴怕会传染,就让她先在外头住下,已经通知了她儿子,这会正找大夫看着呢。”“怎么忽然这样,今儿出去时还好好的,再说她向来身子不都没什么问题吗!”康王妃一抬眼,眼中精光直往那正在她跟前低头垂脸的婆子射过去。“这个,老奴也纳闷呢,我们在二爷那的时候还好好的,却没想这一回到半路上就成了这样!难不成是冲撞了什么?”那婆子微微抬起脸,面上露出许些惊悚的表情来。那玉莲山,是神佛之地,她得在别院里的时候,还总能闻到几分淡淡的香火气。
而这些年来,她们都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可不是最清楚了,如今一下子出了这事,一时没头绪,就想到那上面去了。康王妃不语,看了她一会,然后就转开眼似思索了一下,才接着问道;“你在那里都听到什么了?”
“回王妃,听说二***身子已经调理好了,前段时间刚来了葵水。我给二奶奶请安时,仔细瞧了一眼,二奶奶面色红润,精神也很好,想是身子确实是调理好了。”
“哦,今儿二爷也在别院吗?”康王妃点了点头,又问道。
“是,在着呢。”
“那里还有别的事没有?”
“老奴看着没了,那别院的人手少,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想是也没能有什么事的。”
那婆子退出去后,康王妃一下一下抚摸着袖上那朵凸起的牡丹花,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她到底是关心他的,可惜那孩子,偏是不领情。罢了罢了,既然那丫头身子没事,以后能生个大胖小子,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那两婆子离开别院没多会,赵武他们也跟着告辞了。当时赵武顶着那个模样走回去,再加上脸上那垂头丧气的神色,河马便知这小子准是碰了钉子,难得体贴,没追问他,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哈哈地安慰了两句,然后就让他换了衣服,抓紧时间下去。
而赵武他们刚走两天,易风也过来告辞了,白文萝当时正好在书房,虽然她回避了,但还是隐约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这才得知,原来赵武他们商队这一次,是打算出海远航,直奔古雅,而易风也是随行之人!
易风出去后,白文萝才进来书房迟疑地问了上官锦一句;“不是那航海图还未完善吗?他们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商队有商队的办法,而且没准这也不是他们的一次出航。”上官锦笑了笑,然后瞧着桌上那张简略地航海图,眼中微光闪动,面上神色不明。
易风走后,虽曲元还在,但这别院一时间感觉似乎就冷清了不少。时光飞逝,山间的秋意越来越浓,树上的叶子渐渐黄,沉香有时瞧着那树叶往下飘落,不由得就道了一句:“真静啊!连着落叶的声音都能听得到了。”一旁的木香也瞧着那纷纷往下落的叶子,轻轻说道:“是啊,不过也不知能静多久,这都快到中秋了,王妃该让二爷和二奶奶回去了吧。”
沉香一听,心里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就往曲元那走去,这段时间,白文萝的食补方子都是由他负责的。
别院中的生活虽有些寂寞,但是胜在舒心,几乎没什么七八糟的烦心事。白文萝自易风走后,每日里除了做些针线活外,就是拿起那些游记,一边看着打时间,一边钻研那些陌生的文字。就在她专注着学习新的东西,不知不觉,那院中的枯黄的叶子慢慢落光了,当天空飘下一片雪花时,白文萝才觉原来冬天已至。而她来这别院已经整整四个月,成亲也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中秋那日,上官锦带着她回王府过了团圆节,然后二天又带着她回了别院。随后的时间,上官锦似乎闲了些,于是,这周围的山峰,附近的小镇等都留下两人的足迹。那段时间,他们就像是对神仙—眷侣,抛离了一切凡尘俗事,或是游山玩水,或是秉烛共读。于是那别院里的书房,不单是上官处理公事的地方,也成了白文萝读书之地。甚至有的时候,上官锦还让她帮着译一些外族往来的文件宗卷等。白文萝也因此,多少了解了些他的事情以及眼下这时局的走向。如他所说大景对古雅的觊觎乏越来越明显,而北齐那边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至于恭亲王那边,白文萝偶一次从上官锦口中知道,恭亲王之所会屡屡跟他作对,并不时下黑手,是因为目前上官锦所做的一切,恭亲王那边也在着手准备着。这是一次立奇功的机会,而且恭亲王觊觎御查院的职权已很久,因此他自然是不希望上官锦先他之前,同古椎谈成合作,并完善海图。
然而这些尔虞我诈,弯弯绕绕的事,上官锦并不想让她知道得太多,省得白添心烦。因此白文萝也只了解个大概,至于其中各方面的事情进展到底如何,她并不清楚。
时光飞梭,眼见又一年就要过去了。在别院的这些日子,是除了在西福街的那段时间外,她过得最是顺心如意的。白文萝看着空上飘下来的冬雪,呵了口白气,然后将乎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处,唯一遗惦的是她迟迟没有怀上身孕。她的月事已经很准了,曲元也说她的身子早已无碍,甚至比之前还健康了不少,可却就是怀不上孩子,是……天意吗?白文萝有些漠然的心想着,其实她并不是很着急,毕竟这才一年的时间,怎么说也算正常,但周围的人是着急得不行了。除了木香和沉香外,上官锦也略显担忧,虽然他从没有提过一句,然她还是能感觉得到。而且就晚上他的表现便能知道,只要是恰当的日子,他都少有让她安稳睡觉的时候。
“二奶奶,怎么站在这风口呢!”木香一出来,就瞧着白文萝静静立在门口的身影,眼下外头的风很大,特别又是在这山上。
“嗯,刚刚二爷说了,过几日就该回府准备过年去,你和沉香都收拾一下吧。”白文萝听了声音,就转过头对她说道。
“是。”木香应了声,虽有些诧异,但倒没多少意外,眼下已是腊月,这山上要比京城里冷上许多,再瞧着也近年底了,确实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原本打算在回去的前一日再给王府送信,却没想信还未送出去,王府那边就又派了人过来请他们。而且这一次,柳黄也跟着过来,说是王妃特意让她来的,因二奶奶身边人手少,怕伺候不周,便让她也过来帮忙。总归也是他们院里的丫鬟,完后跟着一起回去敦是。
白文萝听了柳黄说完后,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让王妃费心了,然后才问道:“这段时间,关雎阁内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柳黄站在一旁,微垂着脸,乖巧地答道:“奶奶,采蓝姐姐管理得很细心,院内一切事情都挺妥当的。”
“东厢那两位如何了?”白文萝接着问道。
“也没什么事,基本跟二奶奶离开的时候无二。”
欧嬷嬷照料得很用心,只是绿苏姑娘的身子瞧着似乎总也好不起来的样子,一个月时间,得有半个月是躺在床上的。耀红姑娘也少有出来的时候,多是待着屋里做些针线活,就是偶尔出来了,碰见我们,也只是点个头便走开了。”
白文萝一边听,一边打量身穿一袭鹅黄衣裳的柳黄,她比之前清减了几分,但这般看着却反而多几分惹人怜的颜色。柳黄说完后,抬起眼,就瞧到白文萝打量她的目光,轻轻淡淡的,却又带着几分了然之色。柳黄一时就感觉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摆放,嗫嚅了一下,就怯怯地垂下眼睛,等着吩咐。
白文萝倒没多说什么,只对旁边的沉香和木香道了一句:“你们带她下去,一块帮着收拾,既然王妃都派人来了,那么咱就明儿回去吧。”
瞧着人都退下后,白文萝轻叹了一声,然后系上披风,往上官锦的书房走去。虽他说了,具体哪一天回去,由她做决定就是,但怎么也得提前跟他说一声才行。
“明天,怎么忽然这么着急,不是打算再待个两三天,先去山上看看雪景,完后才回去的吗?”上官锦听她说完,便合上。
“雪景年年都有,之前也瞧过了,没什么稀罕的。”白文萝笑了笑,然后走到他身边接着道:“主要是王妃都派人过来请了,我若再拖,怕王妃会不高兴。再说了,咱在这都住好几个月了,早晚也就这几天的事,而且眼下就要过年了,还不如早些回去。嫂子那边没准也需要帮忙的呢,我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偷懒下去。”
‘这倒也是。”听她这么一说,上官锦点了点头,只是瞧了她一眼,却又道:“其实你也用不着事事都这么小心翼翼,主要的还是保养你自己的身子,别这样好容易才调养好,一回去就又给累着了!”
“我知道。”白文萝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第三十九章 隐 忧
车一入城,就感觉像是回了人间一般,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透着一股浓浓的烟火味。从车窗内看去,有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终于回了康王府,一下车,就是一众奴仆围在身边,一直到回了关雎阁才算清净了些。采蓝领着数个小丫鬟早候在门口等着他们,瞧着进来后,便笑着迎上来,先问候了一声,然后就让开身子。等着上官锦和白文萝进了屋,她才跟在后面走了进去。随后丫鬟们就将热水,毛巾等物流水一般的捧上前来。
盥洗毕,丫鬟们都退了出去,白文萝看着这如梦一般的房间,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有些不太习惯起来,便不由叹道:“之前倒没觉得什么,如今回来一瞧,真觉得这里太奢华了些。”这里的每一件摆饰,从根雕高架上的宝石假山,到妆台上的象牙小圆筒,都是价值不菲,随便说出一个价格来,都是能令普通人家感到窒息的数字。
“怎么,不喜欢吗?”上官锦挑了挑眉问。
白文萝摇了摇头,笑道:“也不是,只是忽然从别院一回来,有些不习惯罢了。别院那边虽看着简朴些,但也什么都不缺,住起来反而感觉舒服。”她如今,很多话都能坦白的同他说出来。不再似刚开始的时候,无论要说什么,都必须在脑子里先过一遍,心里再斟酌一番才开口。
“要不就让人将这些东西换了去。”上官锦倒不在意,这房间原之前也没摆这么多东西。因为大婚,所以才照着康王妃的意思,该换的换,该添的添,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奢华至极的模样。
“折腾这做什么,省得又要去王妃那解说一番,住两日也就什么都习惯了。”白文萝说着,然后又道:“这会该去王妃那一趟了,完后我也得瞧瞧嫂子去,眼下离年也就十天的时间,估计嫂子那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上官锦同她一块出去后,一边往康王妃那走,一边说道:“你用不着管那许多的,嫂子在王府快二十年时间了,这些事情早就驾轻就熟,你过去偶尔意思一下便行,无需插手太多,只管好我们院中的事便可,如此也不用费许多神。”
白文萝一笑,眸光微闪,就看了他一眼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之前也都是这般做的,只是你……”
上官锦转头对上她的目光,问道:“我怎么?”
“没事,只是没想你会跟我说这些。”白文萝似笑似叹一般地说着,口中喷出薄薄的雾气。
上官锦看了看垂目敛神地跟在离他们几步远的丫鬟,然后悄悄握了握她的手,低声说道:“之前就想这么对你说了,只是瞧你一直就处理得很好,便觉得没必要多嘴。”他说到这,忽的就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叹道:“不过如今我倒是有些啰嗦起来了。”
白文萝垂眸浅笑,只是眼下已近了康王妃的院子,便没再答话,且悄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也在那别院住了这么些日子,如今身子可是都好了?”康王妃手里托着茶盏,一边拨着茶盖,一边看着白文萝似随意般地问道。
“是,都无碍了。”白文萝对上康王妃的目光,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回道。然后也不等康王妃再开口,她就接着问了一下康王妃的身子健康,随后又问了王爷的健康。这都是平日里的客套话,自然得是有问有答的。然康王妃话才刚落,白文萝便又将话题转到今年的天气上,讨论了几句,完后便谈到这年节时要请的亲朋好友等,随即顺着这话,一脸笑意,满声诚恳地请教康王妃这年节人情往来之事。
康王妃似乎被她的话给绕了进去,这一盏茶的功夫下来,就感觉自已一直在不停地说,并且心里还有些隐隐地满足感。直到白文萝和上官锦起身告辞离去后,她才反应了过来,感情那丫头一直就在忽悠她呢。
康王妃在椅子上坐了下去,慢慢回想刚刚的情景。总觉得那丫头,自别院回来后,跟以前明显有了些不同,似乎多了几分明艳,不似之前那般沉静清冷的模样。看来这段时间过得是不错,刚刚瞧着那气色也很好,想是身子确实是无碍了。她将几上的茶盏端起来,掀开茶盖,看着氤氲的水汽,低头沉吟许久,然后才轻轻喝了一口。那丫头的心眼不少,如今瞧着这样,应也是个能震得住后院的。康王妃将茶盏放了下去,便拿定了主意,然后想起自己刚刚原是有话要问的,却尽是被白文萝给绕得忘了,心里一时又稍有些不快。只是转而一想,她又觉得也不必操之过急,还是先等等,过了这个年再说吧。
白文萝随上官锦从康王妃哪里出来后,又去孟氏那问候了一声,见孟氏正忙着,于是没多做打扰,略说了几句,便出来了。两人才回关雎阁,正要更衣,就有小厮过来报,说是康王爷刚从宫里回来,叫上官锦过去一趟。
白文萝送上官锦出了院门,见他走远了,才回身。只是将要进屋的时候,却见耀红和绿苏从东厢那走了过来。她笑了笑,邀她们进屋坐下,再唤丫鬟上茶来。
“知道二奶奶今儿回来,我们便过来请安,不知二奶奶最近身子好些没。前些日子连下了三天鹅毛大雪,当时别院的景色一定是美极了吧,听说那玉莲山的雪景在京州是最有名的。”耀红行礼坐下后,就先开口说道。近半年不见,她依旧如刚开始那般,这王府的生活并未洗去她面上的神采。只是瞧着似比先前略收敛了一些,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婉转。
“让你记挂了。”白文萝轻笑着道了一句,对自己的身体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然后就接着道:“山上的雪景确实不错,就是比这城里要冷上几分。我这些日子没在,照应不到你们,两位没受什么委屈吧。”
白文萝说着,就往绿苏看过去一眼,只见她越发瘦得不成样了。巴掌大的小脸,下巴尖得似能扎人,不过那目光却是比以前沉静了许多,面上亦是无悲无喜,像是认命的样子。
“能有欧嬷嬷这么细心照料,怎么会受委屈。”绿苏见白文萝看向她,便抬起眼,面上笑了一笑,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暗含着一丝讽刺。
白文萝看着她这样,心里忽然就有种怪异的感觉,然那感觉却只是一闪而过,还未待她抓住就消失了。耀红依旧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样子,只是面上一直带着笑意,等白文萝宽慰了绿苏几句后,耀红就说道:“眼见要过年了,这府里院里的事情应该不少,二奶奶若是忙不过来的话,还请别跟我们客气了,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尽管开口。”
“耀红姑娘有心了,这院里的事我目前还能处理得过来。”白文萝笑了笑,然后又看向绿苏道:“眼下天冷,平日里还是多注意着些,免得旧病还没好又添了新病。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这边也要处理些杂事。哦对了,我从别院那摘了些新鲜的冬枣,已近让丫鬟洗好装了盘,一会就送到你们那。”
“多谢二奶奶!”耀红和绿苏起身道了谢,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白文萝在后面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总隐隐带着一丝不踏实的感觉,沉思许久,她便唤了采蓝过来,问道:“绿苏姑娘生病卧床期间,可有请大夫来瞧过?”
这府里,若是有下人生病了,一般都是回自家休养到好了才回来,免得给主子过了病气。幸好东厢那边离正屋也有段距离,又隔了个庭院,所以倒是没必要挪地方。而能在府里请医问药的,起码得是姨娘身份才行。但绿苏既不是下人,也不是姨娘,之前白文萝在的时候,她病的那一场,是欧嬷嬷示意了一下,白文萝才开口请了大夫来瞧一眼。
她不知道康王妃是打算一直这么吊着,还是打算再等一段时间才……或者是改变了主意?
“一个月前,请过一次。”
“是谁去请的?请的是哪一位大夫?大夫是怎么说的?”
采蓝想了想,回道:“是欧嬷嬷出去请的,是位没什么名号的郎中,过来瞧了一眼,只说是伤风了,开了方子,领了银子就走了。”
白文萝沉吟一会,又问:“当时你可在旁边?”
采蓝有些不解,却还是老实回道:“我只是去看了一眼,因为有欧嬷嬷在,也不好在一旁守着,见那边也没什么缺的,就出来了。”
白文萝点了点头,采蓝出去后她便慢慢琢磨起来。一个月前的话,那会也快到年底了,可能是不想添白事,也可能是想再装装样子,所以才请了郎中。王妃那边对这事的态度,她倒是没多少不放心的,就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院里能这般平静,都是康王妃的功劳。
只是刚刚见了那一面后,她对绿苏隐隐有些不放心起来。按理说,如今的绿苏,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而且看样子,过了这个年后,她能不能继续保住命都难说。但是,刚刚心里的那种感觉,却让她无法忽略……
第四十章 喜 年
绿苏的事她没太多时间去想,年节眼见一日逼近一日,王府准备年礼的事虽有孟氏一手包办,但她怎么也得过去帮些忙,提点建议。比如要送到宫里的年礼,多少也得有点新意,才能显得出诚意来。所以这送礼的事,真是家家有家家的难处。
以王府的名义送给各处的年礼,白文萝和孟氏挑选商议了三天后,总算是都订了下来,两人皆是舒了一口气。接着孟氏就开始着手忙府里的大小事了,而她这边,白府给她陪嫁过来的那个庄子,今年的收成也送过来了。白文萝叫上沉香和木香陪她一块清点,完后就开始准备给娘家的年礼,还有上官锦的一些同僚的家属等,自是不能落下的。
等一切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后,看看日子,就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白文萝吁了口气,起身走出屋外,看着那年复一年的飘雪,瞧着这恍然一新的院子,心里不时盘算着有没有什么落下,或是没想到的。良久她心里不由感叹,果然当了人家媳妇和做姑娘的时候,是天地之差。
想之前,无论是在西福街还是在白府,这过年的时候,她哪操过这么多心。西福街时,邻舍简单,大家送什么基本都是那几样,里头没什么弯弯绕绕,纯是表个心意,是收的开心送的也高兴。至于白府,虽府里结交的人家不少,亲戚也多,但所有的一切都有周氏打理,不行上头还有老太太把持着,自然是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而如今嫁为人妇,就得事事亲为,偏这人情往来之间,牵扯到的关系错综复杂。有些芝麻大点的事,扯起来,不知会牵连上多少人事……白文萝暗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呼出来的热气在眼前凝成淡淡的白雾。幸好有孟氏在一旁帮衬着,沉香和木香也与她同心,上官锦对她也是只有好没有坏的。还有白府那边,白玉轩几次来信中都提到,他如今是越来越得老太太和白孟儒的看重,芸三娘在府里也渐渐受到了重视。她……是该知足了,抬头看着天空中纷飞慢舞的雪花,白文萝这么对自己说。
“二奶奶。”她正微有些发怔着,采蓝忽然走过来,轻轻叫了她一声。
白文萝转头,见采蓝是像是特意过来找她的样子,那面上还带着一丝羞涩的表情,她一时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
“二奶奶先进去吧,这外头下着雪呢,怪冷的,小心冻着了。”采蓝看了看天,又往院门那瞧了瞧,然后就收回目光,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接着道:“我有话想跟二奶奶说。”
白文萝顺着她刚刚的目光,往那院门处瞧了一眼,就发现有个身影在那晃头晃脑的,像是个男人的身影,她便问采蓝:“外头那位是谁?”
“是,是我叫他来,见二奶奶的。”采蓝脸上微红,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白文萝顿时明白了,面上即露出淡淡的浅笑道:“那就叫他也一块进来吧。”
那男的也是这王府里的家生子,眼下算是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叫张晨,比采蓝大两岁,话少,但人看着比较踏实。白文萝听了采蓝的意思,略问了几句男方家里的情况,随即就点头答应了。两人面上皆是一喜,赶紧跪下,恭恭敬敬地给白文萝磕了头。完后采蓝就送了张晨出去,外头早有一帮得了消息的丫头守在那,就等着她出来笑闹呢。张晨被这一帮丫鬟打量得涨红了脸,慌慌忙忙地就出去了。
……
白文萝听着外头丫鬟们嘻嘻哈哈的声音,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正好木香这会进来,也是笑眯眯地开口道:“我刚刚才得的消息,之前还想着采蓝姐姐也是到年纪了,不想今儿就传出这喜事来。”
“嗯,西凉那边传信回来了吗?送年礼的车昨儿就该到了吧。”白文萝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问了一句。
“是,那边也送了回礼,车刚刚才到,这是礼单子,二奶奶过目一下。”木香说着就将礼单呈了上来,然后又接着道:“那跟着礼车过来的人还在外头候着呢,等着进来给二奶奶请安,是老太太房里的老嬷嬷。”
“哦,那还不赶紧请进来。”白文萝随即从礼单上抬起眼说道。
“是。”木香笑着出去了,于是就在白文萝与白府过来的老嬷嬷叙旧的时候,此时的采蓝那边,又是一番境况。好容易摆脱那一帮叽叽喳喳的小丫鬟后,采蓝赶紧回屋打理了一下,然后便打算去厨房那清点一下昨儿送来的食材,只是才出了屋,就瞧见柳黄走了过来。
“听说你要定亲了,恭喜。”柳黄进了采蓝的屋,笑着说了一句。
采蓝道了声谢,看着柳黄,本想说什么的,只才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打算什么时候把事办了?成亲后是要跟二奶奶讨了恩典出去,还是照旧留在这府里?”柳黄想了想,又问一句。
“他原就在府里有差事,我自然是跟着的。”采蓝笑了笑,然后看着一脸愁绪的柳黄,终是叹了口气,劝道:“你我也共事了几年,我少不得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再执意下去了,年纪越拖越大,到头哪都讨不得好的。我是因为自小两家就有这意思,所以这迟点倒没啥,你却是不同。”
柳黄怔了怔,迟疑了一会,才轻轻说道:“段姨娘不也是等了六七年才等着的吗,我这才不到四年呢。而且二奶奶如今无子,我也没求什么,只求能一直待在这,能时时看着……也是好的。”
采蓝听她这话,再瞧她面上那表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柳黄瞧了她一眼,又道:“我是跟你说掏心的话,你可别……”
“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又不是那嘴碎的!”采蓝撇了撇嘴,然后就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不过你以为,那真是由得了你的吗,即便你是王妃送过来的,但到底也是这院里的丫鬟,去留还不是二奶奶一句话的事!再说了,东面那还两位呢,还是上面赏赐下来的,你瞧着二爷可曾去看过一眼,王妃也没见说过一句的。还有跟着二奶奶陪嫁过来的,也不是都没有这心思,可眼下,有谁能讨得一分好的去!”
柳黄脸色白了白,却垂着脸,不吭声。采蓝见她这副固执的样,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只得最后叹一声道:“真是自讨苦吃,那个位置有那么好上去的吗,莫说二奶奶会不会点头,就是二爷,也不见得真就有这个心思!”
柳黄似听不下去一般,抬起头,强笑着说道:“明儿就是三十了,我那边还好多事要忙呢,先出去了,给你的成亲贺礼,我定会好好准备的。”
采蓝只得由她去,都苦口婆心地劝了几次了,只是那丫头死命要钻牛角尖,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就看柳黄自己的造化了。只是二爷那样的人,哪是个由别人给自己拿主意的,采蓝摇了摇头,然后也起身忙自己的事去。
嘉盛六年的春天,在热热闹闹的爆竹声中如期而至。几乎是低调了一整年的康王府,在这一年的正月初一那日,就接到了皇上一连串的恩赏,其中最值得可贺的,是上官锦重新受到皇上的重用。康王爷又退居幕后,御查院主事的位置由上官锦再次接手。
于是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因此康王府这一年请客的年酒,几乎像是在办流水席一样。从正月初一,一直到元宵佳节,可以说是日日觥筹交错,夜夜灯火辉煌。而上官锦自接到正式任命的那天起,就基本见不到人影了,偶尔回来现身一次,也都是匆匆忙忙的样子,还没待多会就又出去了。连正月十六那日,原是说好要给白文萝庆生,结果又是临时有事,爽约了。
然而,无论是为招待王府的客人,让她忙得脚不沾地;还是上官锦自年后,就时常夜不归宿。这些对白文萝来说,都算不得什么,习惯后,凡到她手里的一切大小事,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然唯有一件事,一直就让她感到耿耿于怀。甚至让她心里隐隐生出许些迷茫地情绪来,莫名地,有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年节一过,转眼就到了阳春三月,园中各处开始争芳吐艳。
而春末夏初的那一日,康王妃原是去宫里看望一下太后的,却不想,正巧那日皇上也在太后那儿。于是康王妃自宫里回来后,就总显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接着第二日,康王妃就将白文萝叫了过去。
一年四季都飘着百合香的堂屋里,康王妃瞧着这自一开始就不怎么让她满意,但是从进了王府后,一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儿媳妇。待白文萝行了礼,她难得笑了笑,然后就让白文萝在自己左手边的位置坐下。随后康王妃便让屋里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就连身边的大丫鬟也不留一个。
白文萝看着一个个往外退的丫鬟,轻轻的脚步声,细细的衣料摩擦声,在这有些压抑的房间内微微回响。她转回眼,稍稍打量了一下康王妃的表情,知道今日必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心中隐隐察觉,面上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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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恰逢花开
“前段时间府里的事较多,累坏了吧。”康王妃轻轻抿了口茶,慢慢放下茶盏,似琢磨了一番,然后才看着白文萝笑着说道。
“虽是事情不少,但我原就没什么经验,也怕做错了事,因此这府里的事多是大嫂处理的,我不过是跟在旁边帮些忙而已,累的人是大嫂。”白文萝笑了笑,就顺着康王妃的开场白说了下去。
“你倒是个不邀功的。”康王妃瞧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接着道:“虽是如此,不过这府里谁做了多少事,我都是清楚的。难得你才进来这么些时间,就能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元音也不止一次在我跟前赞过你。”
“是大嫂谬赞了。”白文萝微垂下脸,轻笑着说道。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我还是怕你年纪轻,光知道将事情做好,却疏忽了自己的身子。前些日子那么忙,你的身子……没什么不妥吧?”康王妃又笑着问了一句,语气较平日里同白文萝说话的时候轻柔了不少。
“挺好的,我一直就注意着保养身子,而且长卿也是没少叮嘱着。”白文萝摇了摇头,轻声道了一句。
康王妃却是叹了一声:“说来,自去年夏天,你的身子稍有不适后,我这心里一直就担心着。虽是后来也调理好了,按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是这都快一年半了,你这也没消息出来……”康王妃说到这,瞧了瞧依旧是微垂着脸,静静地听着她说话的白文萝,她一时顿了顿,然后就笑了一下,接着道:“当然,我也不是催你,都是女人,我也清楚这事有时候是看机缘,而且你年纪也不大,倒也不用太着急。只不过,长卿眼下都二十五了,算虚岁的话就二十六了,这事,你也该替他着急一下才是。怎么说,他的那几个侄子,眼见就快到娶亲的年纪了,而他这边却依旧是冷冷清清,怎么也说不过去不是!”
白文萝抬起脸,看了康王妃一眼,静默了好一会,正要开口,却不想康王妃又道:“其实这事,不光是我和王爷着急。就是皇上那边,也曾问过一二,昨儿我进宫看太后的时候,正巧皇上也在那,当时就提了提这事。”
听到这,白文萝微有些怔住,康王妃笑了笑,接着道:“长卿是皇上身边的近臣,而且之前皇上还赏了两位美人下来,如今都过去一年半了,却一点好消息都听不到,再加上长卿眼下这个年纪,那外头,多少还是会有人议论几分的。当然,那两位美人嘛,到底是北齐那边过来的,你若是放心不下,也情有可原。不过除去她们两位,别的不还有许多可任你挑选的。总归有了孩子,不也是由你养着,这样一来,有人帮你分担一下,你也好松口气不是。”
康王妃说到这,就停了下来,耐心地等着她回答。两人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屋里静得连轻轻的呼吸声都能听得到,白文萝沉默了一会,终于轻笑着问道:“母妃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好的人选?”
没想白文萝会这么反问自己,康王妃微怔了一下,然后就笑着说道:“这事啊,自然是由你来做主。到底是你院里的事,而且你应该较了解长卿的喜好,所以你瞧中了谁就是谁,如此长卿那也能中意一些不是。”
白文萝从康王妃那出来后,看着这满园争芳吐艳,姹紫嫣红的热闹景象,面上一时现出几分惘然之色来。终于,还是迎来了这个问题。刚刚康王妃虽是说了,这事也不着急,让她慢慢瞧着中意了再决定也不迟。但她知道,如果她一直没怀上身孕的话,这事再拖,也拖不过今年去。康王妃这一手做得可真准,直接从她这边施压,身处于这样的环境,她能说一个“不”字吗!如果只是为了她自己考虑,凭着上官锦眼下对她的感情,这个“不”字说出来也不算难的,可是……
白文萝在园中慢慢踱着步子,面上的神色有些凝重,木香跟在她身边也不敢出声。刚刚她没在那屋里头,也不知道康王妃都跟二奶奶说了什么,但现在瞧着二奶奶这脸色,就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因此她心里也跟着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几次张口,可瞧着白文萝的脸色后,又都慢慢闭上了。
其实,康王妃刚刚说的那些话,凭良心讲,也并非是无道理。人选由她来挑,生出来的孩子由她来养,既是赚了名声,又可以让她松缓一下……按理,即便是不用康王妃这么示意,她该主动这么办才是。她的身子迟迟不见消息,也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因此这样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上官锦,都是好的。而且,早在嫁过来之前,她不也是这么计划的吗。然而,为什么此时心里竟有些不甘愿!
白文萝走到一株牡丹花面前,眼下已是四月天,有几株牡丹花已经长出了花骨朵,正含苞待放。白文萝伸出手,托住其中一朵,瞧着那从花萼中露出来的淡淡粉色,再过几日,就该绽放了吧。花儿逢季便开,一切皆是有缘由……
木香站在旁边,只见白文萝站在那株牡丹花跟前,不知沉思了多久,忽然就见她面色似出现了许些变化,看着像是一惊,面上竟现出几分骇然来!
“二奶奶,怎么了?”木香一瞧着这样,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问了一句。
“哦!”白文萝似一下子回过神,转头看了木香一眼,只见那双乌沉沉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一丝刚刚的惊骇之色。
“是不是刚刚王妃斥责二奶奶了,您从那一出来,脸色就不怎么好。”木香有些担心的说道。
白文萝听了这话,一时就沉默了下去,许久才长长吐了口气,叹道:“没什么,就是要准备给二爷纳妾而已。”
“什,么……”木香张着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白文萝放开那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时,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晚上,康王妃同康王爷说了白日在太后那碰到皇上的事,然后又接着道:“这事其实我一直就挂心着呢,没想皇上也这么关心,我当时心里都有些不安呢。只是长卿那孩子,瞧着似乎就没这份心思,也是太任性了些。偏我就是说他了,他也就嘴里应着,却转头就忘,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你跟文萝说了?”康王爷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
“嗯,看样子是听进去了,我也不逼她,就让她慢慢想通了再办就是。总归这也关系到她以后,不然若再这样几年下去,其实真正不好过的人是她。”康王妃坐在妆台前慢慢说着,然后想了想,就起身走到康王爷身边,叹了口气道:“王爷也该找个机会好好说说长卿才是,眼下连皇上都问了,王爷怎么就不着急一下呢。”
“这事……长卿他自己心里清楚,至于皇上,也就问问罢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康王爷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
“王爷……”康王妃还想再劝,康王爷却打断她道:“好了,总归你也跟文萝那孩子说了,那就先耐心等段时间看看。再说长卿他对自己这方面的事,向来就有自己的主张,我也强逼不得。”
康王妃见康王爷都这么说了,只得将这话题打住,心想,那就再等等看吧。
与此同时,关雎阁这边,白文萝一手拿着玉梳,一手抓起自己胸前的一缕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旁边的纱灯透出橘红色的暖光,为她那一脸沉思的面容添了几分娇媚的颜色。上官锦从浴室出来,就瞧见她站在那出神,美得像一幅画。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的。”他走到她后面,将她整个纳入怀中,垂下脸,轻轻啃了啃她的耳朵问道。
“你洗好了。”她将梳子放下,手覆在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上,似有若无地挠了挠。
“嗯……刚刚想什么了?”他的唇慢慢移到她的脖侧,嘬了嘬,再次问道。
“想你了……”她忽然就道了一句,上官锦顿时愣住,抬起脸,就将她转了过来,认真地看了一会,然后才问:“真的?”
“这也值得你这般惊讶的吗,你都好些天没回来了!”白文萝见他这样,一时便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上官锦在她脸上巡视好久,然后就叹了口气,带着几分难掩的失望。
白文萝本想问,以为我什么,只是话到口中,不知为何,又吞了下去。
鎏金台上烛光熄灭,红罗帐内交颈而眠……
“长卿。”她在他怀里休息了好一会,忽然就唤了他一声。
“嗯?”他有些模糊地应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在她滑腻的背上轻轻抚了抚,只是那声音里已带了几分睡意。
“你……”她张了张口,然只说了一个字,就没声了。
他等了一会,也不见她把话说完,就微睁开眼,往下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白文萝迟疑了一会,似已下了决定,终于再次开口:“这屋内,你可有相中的?”
上官锦一时睡意全无,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侧身躺在旁边,然后自己也转过身,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问道:“你怎么了?”
第四十二章 夏猎
“我们成亲都快一年半了,我这一直也就没有怀上身孕。”白文萝顿了顿,看着眼前的男人,接着道:“而子墨他们瞧着都快到娶亲的年纪了,你,着急不着急?”上官锦瞧了她好一会,然后就吐了口气,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道:“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年纪,再说,才一年半的时间哪算长。你别想那么多,孩子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可是……”白文萝想了想,总觉得自己心里想要表达什么,但一时又琢磨不出个头绪来。上官锦见她这样,想了想,就微起身,从床上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然后将她揽了过来说道:“还是跟你说件事吧,免得你总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嗯?”
上官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气道:“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泡一次药汤,这个你是知道的。其实泡药汤这个事,从我一出生就已开始,因我自生下来,身上就带了胎毒,若不是王爷寻了名医费心为我治疗,这条命早就不在了。只是这胎毒,一直到现在,都未完全消失,所以必须每隔一段时间,用泡药汤来平衡体内的毒素。虽然曲元和他师父都曾说过,这对—后的子嗣并无影响,但我总觉得这事也没个准的,或许真是我的问题,所以,你就别琢磨那么多了。孩子的事,能有最好,若是没有,也无须在意,上官家的香火已有大哥和子墨他们继承,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白文萝微怔,没想他会将这说出来,心里一时稍稍松了口气。其实她之前也曾这么怀疑过,只是这事对男人来说,应该是很难以启齿,所以她从未有——丁点这样的意思显露,然现在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道了出来……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到底是谁的问题,都必须经过实践才能得知。如今这样,有谁会为是男人的问题!
“你,出生的时候怎么回带上胎毒的?”白文萝听,沉默了仵久,然后就抬起头看着他问道。她一直就不知道他生母是谁,这一年多来,也从未听人提起过,就似乎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估计是我母亲怀我的时候,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吧,以至于一生下我她就过世了。”上官锦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就将身子滑了下来躺下,接着道:“好了,睡吧,那些事情不用想那么多,我若不愿,谁也逼不得。”
自那一夜的谈话后,上官锦算是表态了,但白文萝心里想的却是更多了起来。或者说,她的心开始有些混乱起来,有种理不清的感觉混淆着她,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迷茫。明明是能看得清这以后的路,却不知为何,有种走不下去的感觉!她很明白,关于子嗣,无论是她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或者只是时间的问题。只要她没有怀上身孕之前,就要一直面对让不让别的女人进来的事。上官锦目前是会拒绝,但是两年后呢?三年五年后呢?谁能保证自己的想法永远不会变,特别是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如果她真的命中无子,如果她还想在以后的日子继续站得稳的话,最终还是要她开口让人进门的……
白文萝轻轻叹了口气,即便一一一她能有自己的孩子,那以后的日子,也不见得能完全逃开这些事情。
伺奉王妃,管理妾室,教养子嗣,处理内院的杂事,拿捏好亲戚间的人情往来。还有在外,同别人说话总得说一半藏一半,无论开不开心,脸上一定得挂着得体的笑容。无论什么时候,说话都不能大声,不管心里多么不痛快,也不能喊出来一日复一日,永不停歇的小心算计,生怕行错一步,说错一句。
而她从始至终。所有的一切,都是系在那个男人身上,完完全全依附于他。他是她的靠山,为了保有在他心中的地位,必须全身全心的围着他。在这府里,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这样的一场战斗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辈子!
这就是她的价值所在,这不是早之前就算好的吗,她也一直是这般一步一步地走着,可为何现在心里会忽然觉得不甘!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一日比一日强烈地笼罩住她,像是慌,像是迷茫,像是找不到归属感嫁给他依附于他,是她费尽心思,一步一步的算计后终于得以实现的事然而现在,她竟无法接受自己永远只能倦“附于他的事实!”
原是她早就算好的一直棋,然下了一半后,她忽然不想再落子了!很想干脆把棋盘整个掀翻!这样的情绪太可怕。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陌生得让她觉得恐惧!
王府的日子依旧如常,平静而琐碎,每个人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而王妃自那次与她说了这事后,就再不曾提起过。然这段时间来,一种找不到泄口,理不清缘由的沉闷情绪,无形中将她整个柬缚住。一直到六月初的时候,白文萝才终于真真正正想明白,自己纠结这一切的原因。
每年的六月,京州的贵族都会相邀外出打猎,时间差不过有两个月的时间,因此大多数人都带上眷属前往。去年上官锦因受命在家思过,所以没有去,而今年,大家自然是不敢将他落下的。
白文萝站在帐篷外看着前面一骑骑意气风的京州贵族,此处是距京州四十里外的皇家狩猎区。成片的草原,如织锦一般,风一吹,翻起一色的波浪,深深浅浅的颜色,一直滚到天边,连接着那已被夕阳染上金边的白云,奇莫无比。
而这如连城一般的营帐后面,则是绵延的青山,侧面还有一片不算茂密的树林,虽那山上也有不少猎物,但是狩猎的话,还是野地和树林里较方便——些。因此这里一落营,趁着天还未黑,男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跃马而上,扬蹄而起,甭管是不是正经打猎去,那也先得是纵马驰骋一番,才不负这一路来的期待之情。
此次夏猎,前来的皇亲贵族众多,白文萝就瞧见不少熟悉面孔。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恭亲王了,在这一群人中,他的排场最大,车马最为华丽。陪着前来的除了恭王妃和一位侧妃。另一位,却是令她有些意外了,竟是三年前见过的景阳公主。她嫁到康王府后,就从孟氏口中听说景阳公主两年前嫁给南方的一位郡王,没想今日会在这见到她。
白文萝看着从前面的帐篷里走出来,一身华服的贵妇人,心中一时有些惋惜。再见不到当年那穿着一身火红色骑马装,眉眼带着几分英气,甩着马鞭,在雪地里骑马驰骋的张扬女子。
“当年看到你的时候一点都没想道,你居然会嫁给锦二哥,还是皇上给指的婚!”景阳也是瞧见了白文萝,于是就抛下那边正同她叙旧的贵夫人,朝白文萝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说道。
“好久不见。”白文萝笑了笑,点了点头,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该称呼她为公主,还是郡王妃。
“照理,我该称你一声舅母可对,只是你比我还小一岁呢,这叫着也别扭,还不如就相互叫名字吧。”景阳公主笑了笑,解了她的难,就接着问:“锦二哥呢,怎么这一来就将你给丢下了?好些年没见他了,我正想找他说两句话儿呢!”
“在那边呢,刚恭亲王等人邀他去比试一番,没瞧见大家都跑到那边凑热闹去了吗。”白文萝说着,就指着远处的几个影子示意了一下,只见那几个影子越跑越远,大有不决出高下势不罢休的挥。
“难怪,我来晚了,刚刚还想那边怎么那么热闹。”景阳顺着她所指,往那瞧了——眼,然后就收回目光,瞧着她问道:“当年曾说过,要教你骑马的,结果我却是食言了,如今你可是会骑马了吗?”
“还比不上公主。”白文萝笑了笑,含蓄地说道。
景阳又打量了她一下,忽然就叹了一声:“你也是变了,果然,这嫁为人妇后,想不改变都不行!”
“变了?”白文萝一时有些不解。
景阳笑了笑,眉眼间有几分落寞,一会才说道:“记得当年见到你的时候,虽然话不多,但瞧着就是清清楚楚的一个人,如今,竟要变得与她们一般了!”景阳说着,就朝那边那几个聚集在一起,一边攀比,一边指指点点的贵夫人,然后又接着道:“我也是变了,以前总不屑与她们多说一句,如今,竞要特意找上去寒暄几句。”
白文萝听得怔住,说不出话来。景阳回眼看她,就笑道:“算了,不说那些了,这天底下哪还有谁是一成不变的!难得来这一次,你跟我来!”景阳说着就伸出手,拉着她往自己的帐篷那走去。
第四十三章 搏杀苏醒
景阳将白文萝拉到自己的帐篷内,然后让自己的侍女和白文萝身边的丫鬟都候在外面,并交代了,没有她的吩咐不许进来打扰她叙旧。
“郡王没在?”白文萝要进帐篷前问了一句。
“嗯,他过来的半道上,忽然有事又反回去了,估计得明儿才能过来了。我本还想趁着这机会,找几个意气相投的好好纵马驰骋一番。谁知那些女人,一个个过来,就只是为看住自己的男人。哼,男人过来是狩猎的,女人过来却是为了守住男人!”景阳拉着白文萝进了帐篷后才开口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但声音却是刻意压低了些。
白文萝瞧着她说这话时,眼中带着几分怨气。忽然想起前段时间从孟氏口中听说,景阳公主去年曾怀过一胎,却在四个月大的时候不小心流掉了!随即郡王身边的一个小妾接着就给怀上了,算着时间,这会差不多到了产期,难不成那郡王半路返回是为了那小妾的事。白文萝瞧着景阳面上的神色,心里隐隐这么怀疑着,因而一时也不好开口接话。
景阳也没想要她接话,拉她进了帐篷后并没让她坐下,而是拿出一套黑色的骑马装扔给白文萝,自己则拿出一套白色的骑马装,随即就一边动手换上一边接着道:“换上,咱俩比一场去!”
“你——”白文萝拿着那套黑色的骑马装,迟疑地瞧着已经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一半的景阳。虽没有规定说随行的家眷不可骑马,但是她们两人这般出去的话,指定会惹得大家指指点点,看着倒像是作秀一般了。
景阳瞧了她一眼道:“别担心,我后面早已准备了两匹马,原是郡王和我的。我们直接从后面出去,不理那些七嘴八舌的人。营帐后面就两个侍卫,我刚刚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之前原是想自己出去跑一跑的,既然碰到你了,就陪我一会吧!反正这会大家都在前面呢,没有谁会注意到后面的。而且我帐篷外面还有侍女和你的丫鬟候着,就是有人想到,也只当你跟我在里头叙旧呢。一会我们跑一圈回来,再将衣服换了,谁也不知道。”
白文萝原是想要拒绝了,她终觉得这样不妥,然却被景阳接下来的话,让她改变的注意。
“你难道就真想将自己完完全全变成外头的那些女人一样!若是那般,我也不强求,一个心被牵住的人,是无法真正享受得到风和速度带来的快意!”景阳换好骑马装后,又将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别再腰间,然后拿起一支乌黑的马鞭,放在着手里轻轻摸着,挑着眉看着她说道。白文萝顿时发现,那个略带着几分英气,神采飞扬的女子又回来了。
于是两人相互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然后就从那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她们出去时,那后面果真没有瞧到侍卫的影子,就只两匹马栓在那。景阳骑的那匹依旧是她当年的雪影,而给白文萝骑的则是一匹通身皮毛漆黑发亮的乌骓马,亦是难得的神骏。只是那马个头太过高大,白文萝翻身上去的时候还好,然当她真真正正坐到马背上时,才发觉她的两脚刚勉强能够得到下面的脚踏!幸而这匹马的性子还算温和,估计是平日里被驯得很听话了。因此她上去仅拉着缰绳调整了几下,又有景阳在旁边帮忙,这匹马便乖乖让她骑在背上了。
“怎么样,要不就跟我换一下。”景阳虽是这么说,但是她还是舍不得将自己的雪影让给别人骑。白文萝怎么会看不出来,便笑着说道:“不用,我的腿比你还长一些,你若骑这匹的话可不比我还吃力!到时要是输了,你该说是你让着我了!”
“哼!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比一比,就跑到那边的山头去!”景阳说着,已经一马当先扬蹄而去。白文萝倒是不急,先在马脖子那轻轻拍了拍,然后马鞭在空中啪地一甩,同时踢了一下马腹,抓紧缰绳,就追了上去。
劲风吹散满心阴霾,马蹄踏碎一路繁华,暮色下的草原,夕阳下的青山,壮丽的美景,无边的视野……粗糙的缰绳紧紧抓着,手心传来清晰灼热的痛,胯下的颠簸,胸口的翻腾……风刮在脸上,一片冰凉!
一黑一白,两匹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慢慢持平,最后黑马终于超越了白马!
眼前的景色连成一片,生命在风中飞扬,景阳似乎在她后面喊,然而风太大,她没有听清。激扬的蹄踏声一路飞进山里,惊起百鸟,林木渐密,马儿无法发挥速度后,才终于停了下来。
白文萝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那充满勃勃生机的绿,到处缠蔓的藤本植物,青翠的复生植物,粗壮的树干上长满毛茸茸的苔藓,这里寂静得只听到她和胯下的马儿粗重又畅快的呼吸声。胸口剧烈地起伏,好一会,她才放开缰绳,垂下手,抬起脸,似全身都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
远处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景阳拉紧缰绳,终于在她后面停了下来,然后才喘着气,略有些不甘地说道:“这骑术,是锦二哥教你的!”
白文萝没应声,依旧是那么抬着头,闭着眼睛呼吸着。空气那么新鲜,微风里带着自由的味道,回想起刚刚肆意驰骋的感觉,就似后背上长出了双翅膀般,只要轻轻一用力,她就能翱翔九天!
景阳驾马走到白文萝旁边,瞧着她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呼吸还很沉,以为她是一时累得不想开口说话。景阳又想到自己刚刚比输了,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于是就撇了撇嘴,然后便将目光往四周看了一下。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她忽然就跳下马,走到一丛灌木丛旁,弯下腰有些惊讶地说道:“这里居然还长了这个东西!”
白文萝终于睁开眼,轻轻吐了口气,然后才往景阳那看过去,正好景阳也转过头来对她说道:“你下来帮我一下!”
“怎么了?”
“这儿竟长了几株兰花,不知是不是莲瓣兰。要是的话,那可是很难得的品种,我想将它挖回去,你过来帮我把这旁边的灌木拨开,我挖着方便点!”
白文萝听景阳说着的时候,就往那一瞧,果真看见几株叶脉纤长,形态娇弱的植株隐于那灌木丛中,景阳正小心翼翼地拨着旁边的灌木丛。白文萝只得翻身下马,走到景阳身边,一边帮忙一边说道:“你居然还喜欢养这东西。”
景阳没看她,只淡淡地说道:“有些喜好,是为别人培养的。”
白文萝一顿,手中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景阳感觉到她的目光,正要说什么,然这会却听到她们的马忽然一声长嘶,似受惊了般,猛地就转头往林外跑出去了!是乌骓马先跑,随即那雪影也跟在后面跑开了,景阳要叫已来不及!
“怎么回事!”景阳一时顾不上那株兰花,赶紧就直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指放入嘴里往那边打着口哨。
“小心,这有蛇!”白文萝往那地上一瞥,赶紧就将景阳给拉了一下,使得她的口哨声才打了一半就歇了。而景阳一听到蛇这个字眼,一下子就惊叫了起来,忙抓住白文萝的手臂道:“在哪里在哪里!”
“已经溜了,这么慌做什么,山野之处本来就多这些东西。也不知道那两匹马刚刚是被咬了,还是……”白文萝正说着,然话还未完,她忽的就停了下来,眼睛嗖地一下,就往周围扫了一圈,同时伸手捂住景阳的嘴!
林中一时静了下去,周围的空气猛地凝重了起来。景阳虽不知怎么回事,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不敢乱挣扎。然等了一会,也不见白文萝说什么,周围也没见发生什么事,以为白文萝是在耍自己,于是就掰开她的手,可正要开口的时候,白文萝忽然就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心,有野兽!”
“什,什么!”景阳睁大了眼睛,然还不待她多想,果真发现她们侧面的灌木丛动了动,随后就从那慢慢走出一匹目露凶光的野兽!死死盯着她们!
白文萝倒吸了一口气,居然是野狼!而且眼下那匹野狼离她们,也就十五米左右的距离,想要跑开是不可能的。再有最让人当心的是,狼一般都喜欢结伴而行,也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野狼守在暗处,等着扑上来将她们撕碎。
“怎,怎么办,马偏偏都跑了!”景阳被吓得有些慌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别慌,我们慢慢往后退,盯住它的眼睛,别害怕!”白文萝沉着声音,慢慢道:“后面有棵树,看见没有,那树杈也就一人高。到那的时候,我托着你爬上去,然后你从上面将我拉上去!我们必须在它扑上来前爬到树上!”
似乎是白文萝的沉着影响了景阳,她咬着唇,死死压住心里的惊慌,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两人就靠在一起,极为缓慢地一步一步往后退。马靴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声音,却有震动耳膜的效果。然她们往后退的同时,那匹野狼也在往前慢慢逼近,距离一直就控制在十五米左右。
那棵树,距白文萝她们不过就三四米之远,然这短短的一段路,却走得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景阳此时才发觉,这林中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此时夕阳已快落山,林中昏暗一片,只有前面那匹野狼的眼睛,恶狠狠地发出莹绿的凶光。
后背终于贴到那树干上,白文萝微松了口气,眼睛一边紧紧盯着前面的野狼,一边开口低声对景阳说道:“你慢慢退到我后面,我会在你臀下托着,记住,一定要快!”
“好!”景阳应着声,正待要后退,白文萝忽然又问道:“你会爬树吗?”
“会的。”景阳眼下不敢多说,以前她在宫里的时候,就是最不听话的公主。骑马射箭,爬树掏鸟蛋,一点都没少干过。
于是,景阳后退,转身,手攀上树杈,手臂用力往上提。白文萝脚尖轻轻移,身子微侧开一点,一手伸出去托住景阳的臀部。而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眼睛不曾离开那匹野狼半分,因此那匹野狼似被她们的这一番动作弄得有些迷糊,似在犹豫,是马上扑上撕咬,还是依旧紧盯,伺机而动。
白文萝也不看景阳,咬着牙,手用力往上一托,刚开始很沉,只是才眨眼间,手上的力量忽的一轻,随即就听到景阳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快,我拉你上来!”
景阳一爬到树上,那匹野狼似终于明白眼前的那两猎物要做什么了,它鼻中顿时发出沉沉的呼吸声,眼见马上就要扑上前来。白文萝没有丝毫迟疑,瞬间就转身,一手攀上树枝,一手抓住景阳伸下来的手,然后她的手臂用力的同时,两腿随即往那树干上几个蹬步!后面,野狼已经扑上来了,眼前的猎物越来越近,它忽的就从地上一跃而起,猛的一个扑杀,就咬了过去!
白文萝没有回头看,她爬上树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的马靴被咬到了,于是将腿狠狠地一甩,就将那挂在她脚上的力量给甩掉了!
树下的野狼从地上翻滚起来,死死盯着树上的人,发出恐怖的呜呜声。
“你,你没事吧,被咬到了吗!”景阳满是惊恐地问道。
白文萝喘着粗气,刚刚从爬树到甩开野狼,她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眼下腿还在微微颤抖。幸好那野狼只是咬住靴子的前面,这双马靴是景阳的,她的脚比这靴子要小一些,因此那狼牙虽是将这厚实的马靴给撕破了,却没有伤到她的脚趾头。
“没事。”良久,白文萝才道了一句,虽然还在喘着气,但她的声音依旧跟刚刚一般,平稳且沉着。
上官锦取胜归来后,少不得要同那些前来祝贺巴结他的人寒暄一阵。只是他在说话寒暄的时候,眼睛总是不时往这营帐的四处扫一下,然却总不见白文萝的身影。于是便草草应付完那些人,随即就往自己的帐篷那走去。可他刚一进去,就又出来了,刚刚取胜归来的喜色已经退去了大半。
而此时的木香,早就瞧见上官锦回来,于是便往那帐篷里喊了一声,然等了一会,却没听到有人应声。她正待要喊第二声时,忽然就发现有个人影从眼前晃过,竟一下子就往那帐篷里冲了进去。
越来越昏暗树林里,那只守在树下的野狼好几次想扑到树上去,然后又滑了下来,吓得景阳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最后,那匹野狼只好在那棵树下恨恨地绕了几圈,然后便对着树上的那两人,稳稳地守在下面,死死盯着。
“你怕不怕?”见白文萝自爬上树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景阳便开口问道,她觉得自己现在迫切地需要有人跟她说话,来缓解她心里的紧张和恐惧。
白文萝从下面收回目光,看了景阳一眼,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景阳又说道:“别怕,我们再等等,一会营帐那边的人发现咱们不见,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白文萝听她这么一说,就转头往营帐的方向看过去,似沉思了一会,然后就道:“等人来救吗?”
“当然,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景阳没深想她的话,随口就应道。下面的野狼盯着人的凶光,实在太可怕,让人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即将被吞入腹中的肥肉一般!
周围的空气被危险的气息压得沉沉地,不确定的希望在远方,天就要入夜,林中或许还埋伏着未知的危险。一退再退,一等再等,难道除了这样,就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这匹野狼,从出现到现在,一直就不曾将同伴唤来。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匹落单的野狼,可能是饿了好些天了,所以见到她们,宁愿死守着,也不愿放过。
白文萝心里下了决定,马上就动手解开自己腰带,随即将她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挂下树枝上,然后就将手中的马鞭弄出一个圈,打了个可活动的结。
“你,你干什么?”景阳被她的这一番动作弄得愣住。
“把你的匕首给我。”白文萝没回答景阳的话,只是朝她伸出手,见景阳没给,她便直接从景阳腰上取了下来。拔出刀削,握在手中感觉了一下,随后就拿起自己脱下来的外衣。
“你……到底要干什么!”景阳觉得自己的声音忽然干哑了下去,她隐隐感觉到,眼前的女子,那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几乎盖过了从树下传上来的危险。白文萝刚刚的沉稳和冷静已经让她惊讶了,而现在,明明还是那张脸,可看着竟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你好好坐着,别摔了下去!”白文萝微转过头,瞥了她一眼,交待了一句。
那一瞬,景阳只觉得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根本就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眼神,那是……那是……她还找不出答案,就看见白文萝将那把匕首咬在嘴里,紧接着就将她手里的外衣朝那匹野狼,扔了下去!
黑色的外衣,准确,落在狼头上!机会,只有一瞬!白文萝对准那匹一时有些懵住的野狼,猛地就跳了下去,在它甩开罩在它头上的外衣前,扑到它身上!
在落到它身上的同时,她手中那用马鞭做成的圈,瞬间就套在它的头上!用力拉紧!衣服蒙住了它的眼,马鞭套住了它的脖子,惊恐的野狼开始做临死前的暴动挣扎,那力量,几乎将白文萝从它身上掀翻!白文萝紧紧抓着马鞭,双腿死死压着试图从她身下逃走的野狼,力量有些悬殊,或许下一瞬她就要被甩开了!
搏命,要抓住的就是时机和机会,生与死,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嗜杀的血在体内重新复苏,开始沸腾!
她一手拿下咬在嘴里的匕首,一手将手中的马鞭送到口中咬住!两手紧紧握住那把匕首,嘴里死死咬住马鞭,终于,在她被野狼掀翻之前,她双手将匕首高高举起,对准野狼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
刀锋,刺破衣服,割破皮毛,划裂血管,势如破竹,没入脖子!那一瞬,野狼发出一声呜咽般的惨叫!那股反抗的力量,出现瞬间的停歇,然白文萝一点都不敢大意,依旧死死握着匕首,没有丝毫的松懈,并且还拼尽力气往里推!
野狼,果真爆发出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反抗,一下子将白文萝从背上甩了下来,然白文萝只是从它背上滑到地上,手里依旧紧紧握着匕首,嘴里依旧死死咬着马鞭。并且,因这身体滑下来的关系,使得她握着的那把,已经刺入野狼脖子的匕首,正好顺着这一股力量,将野狼的脖子又割了一刀!
野狼,终于死在她的手里,当它停止了最后的挣扎,静静地躺在那树叶凌乱的地上时。林中的这一场无声拼杀,终于结束!树上的景阳已经被惊得发不出声音来了,此生以来,从未见过这样激烈的,赤裸裸的搏命拼杀!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是停止了跳动,又似乎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般!
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
白文萝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野狼的尸体前,握住那把匕首,用力一转,猛地就拨了出来。浓稠的鲜血喷到她身上,她没有避开,只是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拿着那把沾满血迹的匕首,直起腰,抬头,挺胸,静静地看着那轮初升的明月。
原来,这些天来的迷茫不安,根本就是与孩子无关,与女人无关,与王妃无关……
其实没有人能逼得了她,是她自己在逼着自己,凡事都想要做得最好,但是,有些事情,无论怎么做,都没有最好的时候。
“文萝!”上官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里的两人,一个是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一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都没发现,那马蹄声的到来。
听到上官锦的声音,白文萝才慢慢转过头。
昏暗的树林里,沾了一身鲜血的她,手里握着一把还在往下滴着鲜血的匕首,苍穹上的明月洒下清冷微光,照在她单薄的身上,她背后是深黑幽暗的树林,她脚下是野兽的尸体。
“你来了。”白文萝轻轻的说了一句,然后忽的就扬起嘴角,明亮的眼睛,纯粹的笑容,似一下子照亮了这昏暗的树林,盖过了天上的明月,让他觉得一阵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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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章算是俺提前加更料~~所以,下次加更是粉红200时~~呼,好累~~~~~~~
第四十四章 吃干抹净
夜幕已落,帐外燃起了篝火,男人嘹亮的歌喉在夜空中飞扬。
天苍茫,雁何往,酒喝干,再斟满……
听着外面豪气冲天的歌声正出神,忽然就感觉脚踝一阵剧痛,她唔地一声,幸好嘴里咬着毛巾,没有伤到舌头。垂下眼,上官锦已经将纱布一圈一圈地包在她的脚踝上。刚刚在那林里从树上跳下,紧接着就同那匹野狼搏杀,她到底是扭伤了脚踝,只是当时一心拼命,并未发觉。
将她的脚处理好后,木香赶紧端来清水,上官锦一边洗手一边说道:“虽然只是轻微扭伤,但也得养个十天半个月才能好,你这段时间尽量别走动。”
“嗯。”白文萝摸了摸自己被包的厚厚的脚踝,试着伸了伸腿,其实这种程度的痛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只是为了尽快恢复,接下来的几天就只能老实待着了。不过她对自己这个身体的协调性,多少还是有些叹息,才这点动作就扭伤了脚,若是以前……白文萝刚想到这,忽然就打住了,心中随之一笑,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拼尽所有,畅快淋漓!
“想什么呢?”让木香退出去后,上官锦又拿出一瓶药膏,然后坐到她身边来。除了脚踝扭到外,她的膝盖和手臂上皆有或大或小的淤青和擦伤。一直就知道她不同于别的女人,柔弱的外表是她迷惑别人的假象,凶猛的灵魂随时可化成凌厉的刀锋!遇到危险从来不慌,受了伤也从不掉泪,这样的女子,让他着迷,让他一次比一次不可自拔。
刚刚她站在林中月下,血染衣衫,手提匕首,听到他唤她时就转过头,然后对他忽而一笑,瞬时让他心醉神迷……
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上官锦一边给白文萝的手臂上抹着药膏,一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今天的事,他已经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害怕了。这个女人,为何就不能乖乖坐在树上,等他过去!那山林中,除了野狼外,熊虎豹,都有可能出没!如果有个万一,这天下,他还再去哪找到这样的一个她来!
“景阳她没事吧。”看着上官锦有些阴霾的脸,白文萝却是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闲适的慵懒,似看透了一切般,再没有之前话里话外都带着的那种小心翼翼。
原来上官锦发现她们不见后,随即就拎出守在帐篷后面的那两侍卫。虽是问清楚了,然茫茫草原,无边山脉,谁知道她们两个女子具体是在哪个方向,于是便分头寻找。幸而是他先找到的她们,而白文萝不想过于引人注意,于是那匹狼自然就被说成了是上官锦杀死的。只是当时上官锦才找到她们没多会,别的人很快就找了过来,因此她也没来得及跟景阳多说,两人就被分开了。回了帐篷后,前来探望的人也都一律被上官锦给拒之帐外。
“她比你好多了。”上官锦抬眼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
“林中的事,我刚刚忘了拜托景阳不要跟别人说去,你让人帮我到她那边嘱咐一声可好。”白文萝不在意他冷淡的话,嘴角弯了弯,轻轻缓缓的声音里,依旧带着几分笑意。
上官锦叹了一声道:“我能不想到这个吗,早让人说去了。只是你,既然不想引人注意,又何必做这等事来,在那等我一会不行!”
白文萝瞧着他明显是真的生气的脸,有些惊讶,上官锦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的袖子拉了下来接着道:“好了,身上的擦伤不少,虽是抹了药,但是眼下天气热,注意别化脓了!”
白文萝收回手,应了一声,然后抬起眼看着眼前略有些生气的男人。乌沉沉的一双眼中,含着淡淡的浅笑,粉嫩嫩的一点唇上,弯起微微的弧度。上官锦瞧着这样的她,忽的又想起她在林中的那一笑,暗沉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口中顿时一干,他抿着唇,喉结动了动,就移开视线说道:“今晚你好好休息吧。”他说着就要站起身,却不想白文萝竟忽然靠近,手臂一下子缠上他的脖子!
“你——”他微讶。
“谢谢!”她刚一启唇出声,紧接着就主动吻上了他。
药瓶子从手中滑落,咕噜地一下就滚到床上,唇舌纠缠间,他已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化守为攻,狠狠噬咬,用力吮吸!直到感觉自己下腹开始发热,他才勉强收住心神,将她推来,然后喘着气,盯着她微红的脸,看着被自己肆虐得红肿的唇,好久才板着脸说道:“脚都成这样了还不好好待着,撩什么火!”
“嗯,我瞧你刚刚想吻我来着,难道不是?”白文萝的手臂依旧在缠在他的脖子上,即便是让他推开了一些,两人之间依旧是靠得很近,她说话时的呼吸一直就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缭绕不去。并且话才说完,她的手就开始不安分地在他脖子上挠着,然后又将唇凑上去,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接着就滑到下巴、喉结、脖子……一路留下细细碎碎的吻。
“文萝……”被她这越来越大胆地挑逗,上官锦呼吸开始急促,恨不得马上就将她一口吞入腹中。只是顾虑到她的脚伤,亦是知道她今日必是累极度,身上必有许多不适,因此并不打算碰她。
然她却开始解开他的衣襟,手一下子就探了进去……她对他身体的了解,就如他对她的了解一般,知道哪里能让他兴奋,知道哪里能让他受不了……
“文萝,快停下,你的脚……”他的声音已经哑到几欲听不清,手一直在推开和抱紧她之间挣扎。
“这点伤,不算什么,我想要你……”她声音含糊,却及其赤裸坦白地说道。
“你明天,得起不来了……”
“没关系,我想要你,明儿的事,明儿再说……”
“你——真是妖精……”他一声叹息,再不坚持,顿时就将她压了下去。
……
帐外的歌声渐渐歇了下去,帐内的呼吸也慢慢轻缓。上官锦微起身,看着身旁的人那一副吃饱喝足后,一脸满足地沉沉睡去的模样,一时心里又是怜爱又是无奈。他侧过身,一手支着脑袋,垂着眼睛看了她许久,忽然就轻叹道:“真是被你吃干抹净了!”
白文萝微微动了动,脚就从被子里露了出来。上官锦瞧着她脚踝上包着的厚厚纱布,只觉得一阵刺眼,起身将她的腿轻轻放好了,然后躺回来,再瞧她安静的睡脸,只得叹息一声。俯下脸在她眉尾那落下一个温柔至极的吻,轻声说道:“你没事就好。”
那一晚上,大家瞧见上官大人将他的夫人从林中带回帐篷后,就再没出来过。只有帐外面的篝火在熊熊燃烧,一直燃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红日初升,朝霞满天。
既然是来狩猎的,自然没道理整日待着帐篷里让人笑话的,早上起来没多会,白文萝就将上官锦赶了出去。木香帮白文萝梳洗完后,没多会,景阳就过来了。
“你的脚如何了,原本是想昨晚就过来看你的,只是你外面的侍卫不让进来。”景阳在白文萝跟前坐下后就说道。
“就是扭到筋了,不严重,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白文萝笑了笑,然后就让木香上茶来。
景阳瞧着坐在眼前的这个女子,惊讶的发觉,这前后还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感觉到自己好似看到三个不同的人一般。
昨日刚见到白文萝,只觉得她几乎要淹没在那一众贵夫人中间,与自己最初见到她时的那种感觉,相差很多。就像是一颗光华流转的珍珠,被蒙上了灰尘。然而,才用不了多会,她马上就改变了看法。原本以为那一场赛马,自己指定会赢的,却不想,她竟从后面慢慢追了上来,并且距离越拉越远!她从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人与马几乎合为一体的漂亮骑术,让她心里止不住生出嫉妒来!可是,再往下,她连嫉妒的心都没有了,不可思议的沉着与冷静,不仅是让她惊讶,还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就信服。再接着的那一场搏杀,炫目得让她几欲睁不开眼,无法言喻的震撼,使得她整整一晚上,眼前晃动的全是那个无声厮杀的画面!
而现在,再看白文萝,又是跟昨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景阳轻轻打量了白文萝几眼,只见她上着藕丝对襟裳,下着翠绫镶边裙,柔美的脸上带着浅笑。乍一看,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亦是无法将这样的她,跟昨日那一场厮杀连起来。然而,只要再看第二眼,就会发觉,她面上的笑,是那种看淡了一切,透着难言的闲适与慵懒的笑意。
这样的气质,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学得来。
这样的女子,既有明察秋毫的聪慧,亦有杀戮决断的魄力。
“我今儿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几件事。”景阳接过木香捧上来的茶,轻轻搁到一边,就直接开口说道。
第四十五章 “战场”
“嗯?”白文萝瞧景阳这一脸郑重的神色,当是什么重要的事,便也正了脸色。
景阳先是看了她一会,然后才叹笑了一下,面上露出几分怅然来道:“先是收回我昨儿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跟那些女人完全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是我看走了眼。”
没想她说的是这个,白文萝微怔,完后也是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你也没有看走眼。”白文萝说到这,停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似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当时原就想做得像她们一样的,是你提醒了我。”
景阳一时不解她的话,便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白文萝却又笑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值得这么说收不收回来的。”
“如果是对别人说倒就罢了,但你不一样。”景阳摇了摇头,看着她,眼中带着许些羡慕,许些佩服:“我听说,你成亲这一年多来,肚子一直就没见消息,但锦二哥也一直就没有纳妾,还特意带你上别院休养。”
白文萝笑了笑,没答话。
“说实在的,我听说这些后,心里对你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锦二哥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就独独钟情于你,实在,很不服气呢。”景阳说话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怅然,只是她说到这的时候,忽然就叹了口气,然后看了白文萝一眼,接着道:“所以,一看见你,我就想找你比试一番,我当时以为,你是必输无疑的,可是……”
“你何须为这事介怀,若是再比一次的话,不一定就能赢得了你。”
“输了就是输了,我可不是爱给自己找借口的人,不过当时心里可真的是极不舒服呢。”景阳顺着白文萝的话自嘲地一笑,然后才接着道:“但是后来,你着实是让我震惊了,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呢!”景阳说着就叹了一声。
“那事,就忘了吧,我也是被逼得急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害怕着呢。”白文萝谦虚地道了一声。
景阳看了她好一会,忽然就说道:“你确实值得锦二哥对你这么好,我要是男人的话,指定也会喜欢你这样的!”
白文萝微启唇,本想说句客套话的,只是话到嘴边,她忽然就觉得没这个必要。于是便又闭上了嘴,随后莞尔一笑,如今才发觉,她这段时间来养成的习惯可真是不少。
“今儿早上起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该过来跟你道声谢的。”景阳接着说道。
“嗯?跟我道什么谢?”白文萝拉回思绪,有些不解地问道。
“勇气!”景阳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想,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想起昨晚上的那一幕,我这心里都会充满勇气,相信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了!”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外面不时传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夏风从草原上刮过,帐篷的帘子被微微吹起,带进来阳光和草木的味道。
景阳走后不久,白文萝就从木香口中听说,这次狩猎,郡王不会来了。听说是因为皇上忽然有事指给他去办,所以郡王一早上便着人传信过来,让景阳公主准备先回宫里去,太后也想见她了。然而,除了这事外,还听说郡王身边的小妾,昨儿晚上生了个儿子。这让景阳公主回去,一是让她照顾产后虚弱的小妾,二是将孩子交给她抚养,归于她名下……
景阳倒也没有磨蹭,中午一过,就已经准备启程了。白文萝因行动不便,只得让木香帮自己传话,无非就是祝她一路顺利。然景阳却是在临行前,又进了她的帐篷。
其实她们这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相处的时间整个加起来,也超不过一天,然而两人之间,莫名的,就有种惺惺相惜之感。一个是外在没有被磨灭的张扬,一个是内在未曾消退的勇气。
“后院就是我们女人的战场!其惨烈程度并不亚于男人沙场上的拼杀,只不过,他们无论是胜是败,都轰轰烈烈。而我们,无论胜败,都得藏在笑容背后!”景阳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的。
白文萝无言,她看着此时的景阳,就似在看着之前的自己一般。可是,她劝不出什么话来,因为她们俩,终究是不一样。
“即便锦二哥对你这般好,只是你现在心里压力也是不小吧,周围虎视眈眈,闲言碎语的人必是不少,你……”景阳说着就有些担心地看了白文萝一眼。
“还好,你不必担心我,保重好自己吧。”白文萝轻轻淡淡地一笑,身上带着种懒洋洋的气息。若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必能瞧得出,此时的白文萝,就像是动物在捕食前,那种特意的全身放松。景阳自然是看不出名堂来,但是那样的感觉,却也是让她看得一怔,随后她就释然地笑道:“也是,担心你的话,倒是显得看低了你!我走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找你好好叙一番!”
其实,我曾有一度,很羡慕你。白文萝看着景阳转身出去的背影,在心里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犹似看见了当年那个身着一袭火红色的骑马装,肆意地甩着马鞭的女子。茫茫的雪地里,是她纵马驰骋的身影,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
景阳的提前离开,并不影响男人们狩猎的热情,也不影响女人们攀比的心思。当然,也没有影响到白文萝的心情,只是,她多少会觉得的有些无聊。这里的一群女人,果然无趣得紧,只是每次看到她们的时候,白文萝都会想起之前的自己。心里就是一阵苦笑,果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如咱们听听锦二奶奶的意见如何。”景阳走后,已经有十来天了,白文萝的脚还未完全利索,因而今日,恭王妃又是领着一众贵夫人,到她帐篷内看望她。刚刚她们就是在争论,前几日恭亲王猎的两只紫貂,那皮毛是用来做披肩好,还是做帽子好。
“不如让王爷多猎几只紫貂,然后不管是披肩还是帽子,就都有了。”白文萝看着她们,有些懒洋洋地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恭王妃哪能听不出白文萝这语气里头的怠慢之意,因此心里顿时就生出不快来,于是心思一转,就笑了一下,瞟着白文萝道:“听说上官大人这几日,收获甚丰,上官大人身边也没个多余的人,可是让锦二奶奶独包独揽了!也不知锦二奶奶这都有什么秘诀,好生让人羡慕的!”
这话,说的可不就是她不让丈夫纳妾,再往下理解的话,就是她的妒忌心重,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还能拦死了不让人进门等等。
若是以前,白文萝必是耐着心,与她们明枪暗箭的来回周旋,一句话,定要掰成十句来,反反复复地说。而为了面上好看,显得出有教养来,这话还不能完全说明白了,必须是藏一半露一半,总之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成。
可是现在,她已经没有这份闲心思了,淡淡地一笑,就直接开口道:“我家大人猎到的东西是不少,王妃若是喜欢,我一会吩咐下去,王妃可以尽情挑选,喜欢哪个,直接拿走便可。”
恭王妃面色顿时一变,白文萝这话,说得就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似的!而且她的话原本也不在那些猎物,却偏偏让她这么大刺刺地转到那上头去。而且再瞧她此时面上的神色,依旧跟刚刚一般,清清冷冷的一双眼,嘴角边挂着懒洋洋的笑意,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旁的一众贵夫人亦都察觉出气氛不对劲来了,然而却没有哪一个是想着要开口打破眼前的僵局,或者是不敢,或者就是想看热闹。因次这帐篷内,一时间就静了下去。
到底,还是恭王妃沉不住气,先开口,却也不忘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了一句:“锦二奶奶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今儿坐的也够久了,估计王爷他们也该回来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她说完,就站了起来,旁边的一众夫人瞧着这般,也都跟着站起来。
“王妃慢走,我身上不便就不送大家了!”白文萝依旧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
恭王妃强忍着怒意,愤愤地走了,低头弯腰地送了一众夫人出去后,木香才回到白文萝身边有些担忧地说道:“二奶奶刚刚何必说那些话,平白得罪了恭王妃呢,这能讨得什么好?”
“讨个清净罢了,她这些天,几乎日日过来,我瞧着烦,这一下,明儿必是不会再来了。”白文萝笑着说道,面上丝毫不在意。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二爷有影响,恭亲王和二爷在朝中,不是一直就针锋相对着吗,二奶奶再这样……”
“你以为,我与那恭王妃假意亲热,就能改变什么,不过都是虚与委蛇罢了。”白文萝摇了摇头,然后又接着道:“只要二爷站得稳,就不怕……”
“什么我站的稳,你就不怕什么?”正说着,就见上官锦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脸笑意。
第四十六章 等待桂花开
“就不怕有人过来挑衅了。”白文萝没起身,反是微侧了侧身子,一手的手肘搁在扶手上,支着下颌,一双乌亮的眼睛,笑意盎然地看着他说道。
“嗯!有人过来说什么了?”木香呈上茶来,上官锦也不接,摆了摆手就走到白文萝旁边坐下。木香抿嘴一笑,将茶盏搁到几上,就轻轻退了出去。
“就是那堆女人过来了,我觉得烦,懒得应付她们,便说了几句话将恭王妃给气走了。”白文萝慢悠悠地说着,然后又道:“你今日这么早回来,是猎到什么好东西了?”
“一头豹子而已。”上官锦粲然一笑,接着道:“追了它三天,总算是弄到手了!”
“恭亲王想必是气疯了吧,恭王妃才被我气走,这一回去,更是得跳脚了。”白文萝笑眯眯地呵了口气,眸中波光潋滟,忽然就起身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道:“好厉害!”
这段日子来,她不时会这样,神情慵懒,动作闲散,肆无忌惮……
却是让他更是喜欢,并且享受其中。
“难得你这么夸我的!”他笑,然后就似看透了她一般问道:“是想提什么要求?”
白文萝一笑,放开他,就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腰说道:“带我骑马去吧,我再这般待下去,骨头都得酥了。”
“你的脚不是没好利索吗,再歇两天。”上官锦说着就要拉她坐下,白文萝却是一扭腰,脚步微移,就避开了他的手,然后回眸一笑:“已经没大碍了,你瞧我这不是走得好好的,总归是骑马去,又不是跑步去。”
太阳已经偏西,余晖落在茫茫草原上,深深浅浅的绿被染上淡淡的金光,晚风熏人,马蹄悠闲。此时,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跑着的两匹马,其中一匹背上是空的,而另一匹上却是坐着两个人。
“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骑马的时候吗?”他的手臂从她后面伸到前面,拉住缰绳,将她整个环在自己的空间里。
“当然,那会你的手就已经很不安分了!”白文萝靠在他胸前,瞧着天上漂浮的白云,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上官锦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大笑,干脆就甩了缰绳,然后将双臂环到她胸前,搂紧了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此人色胆包天,心思缜密,能力不俗。”白文萝微偏过脸,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
上官锦又是一阵爽朗惬意的笑,然后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抓着缰绳,带着她驾马飞奔。耳边是呼啸的劲风,背后是有力的心跳,腰上是坚实的手臂,前面是瑰丽的红日……远离繁华的京都,避开纷杂的人情。能有这样的一段日子,两人相拥在这片广袤天地间,肆意驰骋,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来这里的时候,正是酷暑初至的六月天,离开时,就已经是初秋时节了。
白文萝回了王府,沉香可是高兴坏了。白文萝此次出去,就只带了木香一人,这两个多月来,她在王府待着,就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她们归来。
“啧,木香你不是跟在身边伺候着吗,怎么也不注意些,二奶奶这得保养多久才能恢复过来!”晚上白文萝沐浴完后,沉香一边将准备好的护肤品拿出来,一边唠叨着。
白文萝却是笑着说道:“就是晒黑点罢了,这样瞧着还健康些呢。”自从她脚伤好后,几乎天天都跟着上官锦出去遛马。其实也不是晒黑,她的皮肤本来就是天生偏白,怎么晒也那样。这脸不过是被草原上的风吹得红了些,瞧着没以前那么细腻罢了。不过只要好好保养两月,基本就能恢复过来。
沉香瞧了白文萝一眼,忽然就说道:“二奶奶这次回来,感觉真是开心了不少呢,若是我也能跟着去就好了。”
采蓝成亲后,虽依旧留在这院里,但是身份却是变成了媳妇子,因此这屋里大丫鬟的位置便由木香和沉香接替了。白文萝出去一趟,这屋里院外的,自然要留下自己信得过的人看着才行。
“这段时间,院里可发生什么事没有?”白文萝一边将沉香手里的护肤膏拿过来,一边问道。
“有一件。”见白文萝开口问了,沉香就将声音放低了下去,然后看了木香一眼,木香会意,就退出去,在屋外守着。
“二奶奶走了有一个半月那样,绿苏忽然向王妃提出,说她身子这瞧着也不中用了,因此这般被人天天伺候着,她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者她的身子这样,再留着这院里,到底也不祥,就求王妃将她送到庙里去,说是想在这最后的日子,安安静静地走。”
“怎么忽然这么严重了,是大夫说的?”白文萝心里微诧,记得她离开时,那绿苏虽还是一副病态,但怎么看也不似将走之人。
“嗯,二奶奶才走没多会,那绿苏就又倒下了,瞧着挺凶险的,只是一直撑了五六天,也不见咽气。后来不知怎么,王妃就让欧嬷嬷去找大夫过来瞧瞧。也不知是她命大还是命硬,总之大夫来后,喝了十天半个月的药,她又渐渐能起床了。只是瞧着那脸色,就像是一只脚已经迈进去了一般。当时来看的大夫也说了,她的身子已是油尽灯枯,就是这次能好,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沉香说完后,就轻轻叹了口气。她虽是不喜绿苏,只是瞧着她眼下这般的下场,还是免不了心里生出几分嘘唏来。
“那王妃是什么意思?”白文萝沉吟了一会,便又问道。
“我听欧嬷嬷说了,王妃的意思是,这怎么也是二奶奶院里的事,这人也是二奶奶院里的人,因而这事就让二奶奶来拿决定。若是二奶奶点头了,那就将绿苏送到京外的广缘寺去,那个寺庙,王府年年都给供香火,算是熟识的。”
白文萝将手里的瓶子轻轻放下,然后慢慢琢磨起来。王妃为什么忽然就收手了呢?按理,这段时间来,谁都知道那绿苏身子虚弱,时常生病,就是有个什么万一,也没什么意外的。再者,绿苏请求去庙里的事,王妃虽是将决定权推给了她,但同时又连要安排去哪个寺庙都说出来了,不就是暗示她点头答应的意思吗。
难不成王妃是忽然发了善心?白文萝想了一会,就问道:“这段时间,王妃那边都忙着什么事?”
沉香似被提醒了一般,赶紧就说道:“对了,差点忘了跟二奶奶说了,王妃自上个月起,就每日洗手焚香,然后为太后抄佛经,再过十天就是太后的千秋了。大奶奶那边也在准备寿礼呢,前儿大奶奶还着人过来跟我说了,让我帮着二奶奶想着这事。”
“太后千秋。”白文萝一听这个,顿时就明白了。难怪呢,每年这样的日子,无论是宫里还是各个皇亲国戚的府里,都不想有白事给冲撞了。若是个不起眼的下人倒罢了,但绿苏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同。王妃必是打算将这事送到府外处理,如此,便也就跟王府无关了,而且,又能显出王府的善心来,倒是一举两得。
只是,这将绿苏送出去真的没关系吗?白文萝想了想,便就晒然一笑。
晚上她跟上官锦说了这事,上官锦倒没什么意外,只说了那就照王妃的意思办,于是这事算是搁下了。完后两人便开始讨论起该给太后送什么寿礼,眼下时间不多,她之前也一直没什么准备。上官锦却没多在意,只让她表到意思就行,太突出了,不一定能讨得太后欢心,反会惹人眼红。
白文萝一想也是,便放了心,不再琢磨这些事。
第二日,她去康王妃那请安的时候,康王妃因要抄佛经,没空理她。只是当她要出去的时候,康王妃却又叫住了她,白文萝站住,等着吩咐。
康王妃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目光里隐隐露出几分不满,好一会才开口道:“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事,你可还放在心里?”
“母妃指的是……”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然后才笑道:“哦,那事,我当时就跟二爷说了,只是他说,那院里的他都没有瞧得上的。所以我总也不能明知他不喜,还要硬塞给他。要不这事就由母妃做主吧,我眼拙心笨,挑出来的必比不上母妃选的。”
“你——”康王妃一时有些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白文萝会这么给她回话。她就是知道上官锦脾气倔,听不得她的话,所以才让白文萝开口的。可是,白文萝刚刚说的那话,摆明了就是不打算听她的,分明就是在顶撞她!
白文萝趁着康王妃还没回过神,就又开口道:“母妃要抄佛经,我就不打扰了,文萝告退。”她说完,就转身出去了。屋外的天空,辽阔高远,她轻轻吁了口气,似笑似叹。
太后的千秋,差不多是跟秋闱连在一起。因而比起给太后准备寿礼,白文萝心里更牵挂西凉那边。秋闱一过,白文萝就开始等着园中的挂花开,因为秋闱的放榜之日,正值桂花飘香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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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双喜
八月底的时候,西凉那边终于传来喜讯,白玉轩果真乡试中举,上了乙榜,以十五之龄取得孝廉之号!白文萝拿着那封信,手微有些颤抖,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然后才抬起脸,长舒了一口气。好想,现在就回去,看看她弟弟和她娘亲!
轩儿终于考中了功名,从此无论有她没她,他在白府再不可能被忽视。这么多年了,娘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一定,很高兴吧!
以前的日子,如快回放的影片般,从眼前嗖嗖地滑过……眼睛竟然有些湿润,心潮难掩澎湃,视线稍显模糊,下意识眨了眨眼,竟就有东西从眼眶里溢出,在脸颊上滑出一道微凉的痕迹。白文萝怔了怔,正要掏出手绢,却先她之前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划掉她脸上的泪珠,随即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轻笑地叹道:“一次见你掉泪,真这么高兴!”
白文萝一回神,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赶紧别开脸,然却被旁边的男人一下子捧住了她的脸,转了过去。上官锦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以拇指将她眼角边上的泪渍擦干,然后放开手,将她手中的信接了过来,看了看便笑着说道:“十五岁就能考中举人,这整个大景也出不来几个这样的,白家总算是出了位能继承家风的子弟。三年后的春闱,他若是再中,需不需要我给他在京州安排个位置?如此也能离你近些。”
“以后再说吧,这次他能考中我也很意外。”白文萝此时已经收敛了情绪,从他手中接回信,仔细折好后,想一想就说道:“其实轩儿他,并不适合官场。”
“如果他以后名无意仕途,那闲差也有的是。”上官锦笑了笑,接着道:“或者他有自己的意思也不定,你何须为他想这么多。”
“也是……”白文萝垂眸浅笑,然后又抬起眼,看着他有些迟疑地道:“我倒不求你为他做什么,只是希望,以后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能看着帮一把就行。”
上官锦瞥了眼道:“这个是自然,何须你交待。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爱屋及乌。”
“那可会恨屋及乌?”听他这么一说,白文萝忽然就问了一句。
上官锦本是要坐下的,听她这么一问,忽的就顿住,认真瞧了她一眼,微眯了眯眼睛,问道:“怎么忽然怎么问”
白文萝心里一跳,向前两步走到他身边,抬手帮他整了整衣襟,然后才看着他说道:“就是忽然想到,便就脱口而出了。”
“恨屋及乌吗?”上官锦挑了挑眉,忽然就笑了一下,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那也得让我恨了你以后才知道!”他说着就俯下脸在她眉间亲了一口,然后慢慢滑到她的鼻尖,脸颊,唇瓣……似蜻蜓点水般的吻,嘴里呢喃地说道:“可是我爱你还来不及……”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你”这三个字,就时常在不经意间,从他口中说出。然而每多听一次,她心里的感觉就多一分复杂。他的唇已经落到她的脖侧,乐此不疲般细细碎碎地啃叹,白文萝往旁边避开了些,上官锦抬眼,就看到她脸颊上已慢慢浮起一抹醉人的红晕,他顿时勾起嘴角,心里无比愉悦。白文萝有些无奈地要推开他,他却反将手揽到她腰上。
“长卿,我一一”挣不过他的力气,她只得任他揽着,只是她刚想要说什么,外面忽然就传来一声咳嗽,接着就听木香的声音传进来:“二爷,曲先生过来了。”
上官锦一怔,他今日并未叫曲元过来。而且今日是沐休日,亦是他难得得空休息的一日,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曲元是不会过来打扰他的。
“你蒸药汤的药材用完了?”白文萝一听,便就问道。曲元进王府找上官锦,一般都是为这事。
“没有。”上官锦摇了摇头,然后就放开她道:“估计是有别的事,我去看看。”
上官锦走后,木香就进来了,并且面色看着有些古怪,像是喜又像是忧的。
“怎么了?”白文萝瞧了她一眼,就问道。
“二奶奶。”木香走到她跟前,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刚刚曲先生过来,是找沉香来着。”
“嗯?”白文萝怔了一下,随后就了悟,问道:“哦,他们俩,还真都有这意思!”之前在别院那几月,白文萝隐隐感觉出沉香有了些变化,只是问了两次,见沉香都否认了。她以为是曲元那边并无这个意思,于是将这事搁下了,没想这会倒是曲元先提出了这事。
“是,不过沉香好像不太开心的呢。”木香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一句。
“为什么?之前在别院那会,我就瞧有个意思来着,怎么会倒是不开心了?”
木香苦笑了一下,然后才道:“当时在别院的时候,我也没想太多,倒没少打她的。后来她急了,才认真跟我说,她到底是丫鬟身份,跟曲先生那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再者,她向来也没有要给人做小妾的心。而今曲先生过来找她后,我就去问她了,她好像没答应。”
“你把她叫过来吧,我问问她。”白文萝笑了笑,便吩咐道。
没多会,沉香就过来了,进了屋也不太敢抬头。白文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笑着道:“知道我叫你过来是要问什么的吧。”
沉香抬起来,点了点头,只是脸上全是迷茫之色,眼中似喜似悲。白文萝把她的神色全瞧在眼里,就招了招手,让她在旁边的绣墩那坐下,然后才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曲家虽也算小有名望,但实际上,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个空壳子了。而曲先生也不过是曲家的一个旁支而已,再者,他父母三年前就已过世,单他这边,家里基本就没什么人。而他的那些叔舅,是根本管不了他的事,你过去了,是自己单立门户。只不过这日子却不会像王府里过得这般富足,毕竟曲先生一直也未开馆行医,只是在御查院那挂个名,每月领点俸禄而已。”
沉香一时怔住,她对曲元的身世并不了解,只是听过曲家之名。而曲元一直没机会,也不好与她细细交待。因此她一直当曲元是望族之后,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故而从一开始就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只是随着年纪一天一天地大,再看采蓝也成亲了,这院里的丫鬟中,就数她的年纪最大。这不尴不尬没着没落地过着,说不急是假的,可她却又不想随便配了人。今日,曲元忽然找她来提这事,不能否认,她心里是狂喜的,但是越是欢喜,心里就越是生怯!
“不过,有件事,我需要提前跟你悦一说。”白文妒瞧她面上有了松动之色,想了想,就又开口道:“曲先生和白家的大奶奶,也就是秦月禅,小时曾定过亲,后来是秦家退了亲。”
这话一出,沉香顿时有些懵住,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文萝接着道:“后来,他对秦月禅似呼还惦着一段时间,虽说这能将他说成重惰之人。不过,如果男人的重情,放到别的女人身上,就不见得是件好事了。你是个难得的好女子,配他并不算高攀,只是之前的那些事,你最好都先与他弄清楚了,避免以后堵心。”白文萝说着,瞧着一脸茫然的沉香,就又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跟他开口,我代你问,或是让二爷……”
“不。”听见白文萝这么一说,沉香赶紧摇头,这会她已是回过神,然后就开口道:“二奶奶能这般为我着想,我怎么能再让二奶奶为我费神的,这事,我会自己去问他的!”
沉香出去后,没多会,上官锦就回来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让他们俩自己谈去了?”白文萝将茶递给他,然后就坐在他身边问道。
“是,真没想他过来竟是提这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上官锦喝了茶后,笑了笑,就叹了一声。
“还能是什么时候,就是我们去别院那会开始的。”白文萝瞟了他一眼。
“哦!”上官锦倒是真有些讶异,刚刚曲元只是告知了他这事,但并未与他细说。
白文萝轻笑着摇了摇头,就将去年在别院那会,自己观察到的慢慢跟他说了出来。
秋末的时候,沉香的事就定了下来。因为曲元的孝期刚过,沉香也舍不得马上就离开白文萝,于是这婚期就定在了明年正月。
十一月初,白文萝又收到白府那边的信,这回倒不是白玉轩寄来的私信,而是周氏以白府的名义给她寄来的。十一月中旬,是老太太的六十大寿,希望她能回去一趟。
信中还特意提到了,这次大寿,白玉妍等人都会回来,而老太太也希望大家能团圆一下。
白文萝看着那信里附带的寿宴请柬,心里百感交集。终于,要回去了。
第四十八章 各有滋味
老太太六十大寿,白文萝打算回去一趟的事跟上官锦说后,上官锦倒是很赞同,只是一想,这段时间正是他最忙的时候。去年他在柳州那边设下的据点,前段时间忽然遭袭,虽损失不大。但这却表明了是内部出了问题,有人走漏了消息,不将这只老鼠揪出来的话,同样的事情,以后还会出现,下次就有可能动到根本了。
然而白文萝自嫁过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回去过,就连当初的回门都被他的事情给耽搁了,这次他怎么也得陪着回去才好看些。
上官锦考虑了许久,忽然决定,既然跟白文萝的事情撞上了,他不如就铤而走险。干脆将计就计,先将那边的事松一松,陪着白文萝回白府一看,等着那边上钩他再过去收网。总归都跟恭亲王周旋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到做个了结的时候。于是这般决定后,上官锦便紧着安排好一切,将出发的日子定在了在十一月十二日。
这次回白府,沉香也是跟着白文萝回去。虽知道到时少不得会在白府碰上白玉堂和秦月禅,但她想,如今自己也没必要再害怕什么了。而且明年她就要出嫁,这次回去,也算是跟她的叔叔和婶婶说一声,撇开以前不说,那两人,怎么也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出发的那天早上,天下起零星小雪,临上车前,白文萝看着那有些灰蒙蒙的天,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西凉那边也是下着雪吧。”
“比京州下的还大一些,听说那边自月初开始就下雪了。”上官锦走到她旁边,帮她拂了拂落到她肩上的雪花,接着道:“上车吧,这一路上要花不少时间。”
“嗯。”白文萝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转身扶着上官锦的手上了马车。
车门关上,车夫一声吆喝,马鞭轻响,车厢微晃,三辆皆是由双驾马拉着的镀银弧顶的大车就带着他们一行人,以及专门准备好的礼物,往西凉的方向行去。
白文萝自上了车后,就笼着手在那静静坐着,面色柔和,似在回忆以前的日子一般。上官锦看了她一会,就将她的手从袖中拉了出来,握住自己的手中捂着,然后问道:“想什么呢?”
白文萝抬起眼,每次在他面前沉默的时候,他就总会问她这句话。时时刻刻都想要弄清楚,她心里的一切活动,这到底算是多疑,还是不安呢?
白文萝垂下眼,笑了一下,才道:“此次回去,娘和轩儿见了你,不知会是怎样的惊讶呢。”
听她这么一说,上官锦也是一笑,叹道:“也是,有时我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讶异。”
那时,他看到那个孩子摔在那儿,满脸的无助与慌乱,如他当年,一时不忍,就顺手救了下来。却不想,竟因此给自己结成了一段好姻缘,后来每次回想起,他都感到无比庆幸。
“一直也没为轩儿当时的事跟你说过谢谢。”白文萝反握住他的手,接着道:“其实你救过我们几次,而我后来到底也没帮到你什么。”
“今儿怎么忽然跟我这么客气起来了!”上官锦笑,然后就将她拉近了点,伸出一只手臂拥着她说道:“总归我也赚到你了,如今我们是夫妻,还将以前的事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白文萝笑了笑,就靠在他怀里说道:“你……对我太好了,除了娘和轩儿,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嫁入白府快两年了,他不但没纳妾,还对她疼宠有加。但她一直无所出的这事,不知压在多少人心上。之前,白玉轩寄来的信中,偶尔会有一两页是芸三娘写的,虽没有明说,但那字里行间都透着担忧和挂念。白文萝每次看了后,只能是苦笑,这样的大环境,有些意识是根深蒂固的,然就客观来说,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自上次从草原那回来,她顶撞了康王妃后,她就决定不再为这件事忧心了。故而过后康王妃再与她提起这事,她就都装聋作哑,把康王妃气得不小。但她也不想让上官锦难做,没哪个男人喜欢夹在媳妇和婆婆之间,两头为难的。因此她虽是在这件事上,对康王妃说的话不予理睬,但平日里侍奉康王妃时,她就得比往日加倍小心,免得让康王妃抓到可对她发作的把柄……
“所以呢?”见她说着说着,就又沉默了下去,上官锦便垂下眼,拥在她肩头的手臂紧了紧,开口问道。
“嗯?”她回过神,一时不解。
“知道我对你好,所以呢?”他接着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所以……什么?”对上他微显迫切与期盼的目光,她一时有些怔然。
上官锦看了她好一会,然后才轻叹了一声道:“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这么难开口么?”
白文萝恍悟,垂眸浅笑,然后就从他怀里起身,将窗户推开一点,看了看外面纷飞的雪片,说道:“这走到西凉的时候,天该黑了吧。”
“嗯。”窗外的冷风灌了进来,撩起她耳边的发丝,柔柔的在她软玉一般的垂珠旁飞来飞去,他顿时倾身过去,一手将那窗户关上,一手将她拉了回来,然后说道:“长日慢慢,这么闲坐着也无聊,不如咱们玩点有趣的事打发时间。”他说话的同时,眼里随即就露出暧昧的笑来,手指一时就在她耳珠上拨动,一时在她脖颈那划来划去。
“这是在车上!”白文萝一瞅他这样,以为他又想坏念头了,赶紧就拨开他的手。
“车上怎么了,车上就不能玩这个!”上官锦嘴角一勾,说着就从旁边拿出一个骰盅和一副骰子来,在她面前摇了摇,车厢内顿时响起哗啦啦的热闹声。
“你怎么还带了这个!”白文萝微诧。
上官锦嘿嘿一笑,将旁边的炕几搬了过来,然后一边摇着骰子一边说道:“这吃喝……”只是话才刚出口,他顿时就收住了,赶忙将骰盅盖到炕几上。白文萝瞟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话道:“这吃喝嫖赌,你样样精通!”
上官锦有些尴尬地一笑,将要拿开骰盅的手一时顿了顿。白文萝却是一笑,就覆上他的手,将那骰盅拿了起来,只见那里头,是清一色的豹子。
白文萝微扬了扬眉,偏了偏脸看着他问道:“你不是一直就很忙吗,怎么会有空去学这些东西?吃喝上虽知道的不少,但也从不见你挑食的!”
“接触的人多,这些慢慢也就学会了,精通倒说不上,我原本就不挑食,也不允许挑食,但是有些东西是必须得了解。”上官锦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然后就看着她,手里摇着那骰盅说道:“要玩吗?我教你!”
白文萝忽然就笑了一下,一双乌亮眼珠直勾勾地瞅着他说道:“就不怕我学会了,以后将你的老本都给拿去赌了!”
“跟别人赌不如跟我赌,我向来是愿赌服输!”上官锦对上她的目光,忽的就说出这句话,那一瞬的认真神色,让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然下一瞬,就见他已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笑来,嘿嘿地将骰盅交到她手里,开始教她怎样掌控力道……
雪花飘啊飘,马车摇啊摇,当那天上的日头从东移到西的时候,这从京州出发的一行队伍也走到了西凉城。
知道已经进城后,白文萝打了个呵欠,从上官锦怀里起来,拿出镜子稍稍整了整头发,然后就将车窗稍稍推开一点,看了一眼那外面熟悉的街道,然后又拉上窗户,坐了回来。
“怎么了,难不成还会紧张?”上官锦着,然后拿起旁边的雪帽帮她戴在头上。
“两年时间,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这就回来了。”白文萝戴好帽子后,一时有些感慨地说道。上官锦却是顿了顿,瞥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没多会,他们的车就驾到白府门口,前面的车夫轻轻吁了一声后,马车就停了下来。接着就听到许多杂乱的脚步声行来,跟着他们坐在后面车上的丫鬟们先下了车,随之就听见木香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二爷,二奶奶,到白府了。”
上官锦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就起身打开车门,随着那缓缓打开的视线,白府朱红色的大门、门前干净的台阶、阶前威武的石狮子,还有一众穿着整齐的家丁,满身鲜亮的管家,以及——看着已经比她出嫁前又张高了许些的白玉轩,一一进入她的眼帘!
然令她有些意外的是,此时,竟会看到秦月禅正走上白府的台阶,而那走在她旁边的,可不是白玉堂!白文萝瞧了瞧那停在她对面的那辆马车,心里恍悟,原来他们是跟自己同时到的白府。
这一刻,很多人心里都翻起了滔天巨浪。
白玉轩激动的神情,秦月禅苍白的脸色,白玉堂暗恨的眼神。上官锦下了车后,笑了笑,就转过身,朝白文萝伸出手。
那个一身贵气的男人,下了车后,很自然地做出那个体贴的动作,落入在场的所有人眼中,而每个人心里所品到的滋味,各有不同。
第四十九章 谁刺激了谁
虽老太太的寿宴是明儿晚上才开始的,但因上官锦的到来,白文萝也是出嫁初归,再加上白玉堂和秦月禅也都从徐州赶了回来。于是老太太早就命今晚先开个小宴,也算是为他们接风洗尘。
“刚刚轩儿是认出你来了。”白文萝携上官锦一同进了梨香院后,一边看着自己以前住过的房间,一边笑着对上官锦说道。刚刚在门口下车,在那碰上的,自然少不了都假意寒暄一番。而当上官锦走过去同白玉堂打招呼时,白玉轩才将注意力从白文萝身上收回,转到上官锦身上。即便相隔了五年的时间,然白玉轩却还是第一眼,就将上官锦同当年那个救过自己,然后又闯入他家的那位贵公子重合起来!
白文萝瞧见白玉轩那一刻的神情,是惊讶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不过他现在到底是成稳了不少,那一瞬的惊诧后,很快就掩饰了下来,仅是既激动又疑惑地看了白文萝一眼。白文萝只朝他笑了笑,对他悄悄说了一句:“一会再跟你细说。”
而上官锦当时同白玉堂也只是说两句客套话罢了,仅算是跟妻兄打个招呼,做个意思而已。且他前后都未曾瞧过旁边的秦月禅一眼,随后一旁的管家就赶忙将他们一并迎了进去。
因眼下天还未黑,离开宴席也还有一会,而且白文萝带过来的东西很不少,于是负责过来接他们进去的王嬷嬷就笑着说道:“要不三姑爷和三姑奶奶先回梨香院休息一会,到底也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了,怕是累坏了吧。老太太刚刚也交待了,虽是想着早点见你们,但也不急着这一会的,还是先歇一歇,再过去。免得这长途跋涉的,身子已经乏累,又忽然见了面,容易激动伤神。”
白文萝听后,再看已经往另一边走去的秦月禅她们,笑了笑,点了点头,就随王嬷嬷往梨香院那走去。刚刚白玉轩已经告诉她,芸三娘此时已经在老太太那边。既如此,那她就不急这一会了,总之她即便是现在过去,也不能跟芸三娘单独说话儿的。
上官锦进了她的房间后,发觉这里的一应摆设都同之前一般,连桌上的那盆单瓣水仙也还在,且已经开花。屋内并未熏香,因而能闻到几分淡淡的,清雅的花香。
“呵呵,认出来就认出来了,你打算怎么跟他说。”上官锦听白文萝这么一说,笑了笑,然后就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白文萝瞟了他一下,才道:“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略过了,还能怎么办。”
上官锦笑,正要说什么,却这会木香走了进来道:“二奶奶,那些礼物要现在给分出来,一会就拿过去吗?”
“哦,对,都拿出来吧,仔细别弄混了。”白文萝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那个,芸姨娘的东西就先拿小件的,剩下的我过后再自己送过去。”
“是。”木香应了声,完后就同沉香一块忙去。
天将擦黑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就着人过来请了。白文萝便同上官锦一块出了梨香院,往荣寿园那走去,沉香和木香手里都捧着一堆的礼物,小心跟在后面。
天飘落着雪花,之前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走的这条路,在白府的那两年多,春夏秋冬,几乎不曾断过一天。那会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有与人携手,一同走过的一天。
终于到了荣寿园,还未走到花厅的时候,就见门口那围着一大圈的丫鬟仆妇,瞧着他们进来后,各个都争抢着进去通报。这一场景,令白文萝不由就想起她当时第一次走进这的时候。然那会,她只是中途从外头接回来的,一个庶出的姑娘,而今日,她是……
“三姑爷和三姑奶奶过来了!”连着几声清脆响亮的通报声,将她唤回了神,然后发觉原自己已经进了老太太的大花厅。照旧是穿过那个十八扇的乌檀描金屏风,然后一抬眼,就见老太太,白孟儒,白孟庄,周氏,林氏,白玉轩,白玉瑞,芸姨娘以及一大堆丫鬟仆妇等人,在这张挂花灯,铺陈绮席的花厅内或坐或站。满眼望去,皆是穿红戴绿,喜洋洋鲜亮亮的一片繁华景象。
她才行礼到一半的时候,老太太就赶忙起来扶住她,白文萝笑了笑,然后就给老太太介绍上官锦。至于上官锦,其实也不过是露个脸,给大家伙瞧一瞧罢了,他给老太太行礼的时候,旁边的白孟儒早就浑身不自在地站起来了,瞧着上官锦给老太太行完礼后,白孟儒着实不敢受他的礼,含糊过去后,就忙请上官锦去外厅的席位上座。
只是上官锦随白孟儒等人才走到门边,就碰上白玉堂携着秦月禅及喜姐儿走了进来。秦月禅面色瞬时一僵,忙就垂下脸,微行了个礼,就拉着喜姐儿让开身子走到一边。白玉堂只是朝上官锦点了点头,又向白孟儒行了礼,完后走到老太太身边再行礼。老太太心里欢喜着,一个个瞧着好不顺眼,原想同大孙子多说两句,可是眼下也不好当留他一个男子在这,随意问了两句话后,就让他出去了。
宴席摆开,就见丫鬟们端盘捧碗,流水一般地走进来。只见这厅内,银烛荧煌,盆栽绿草,瓶插红花。那桌上,盘堆麟脯,盆浸冰桃,食烹异品,果献时新,银壶玉盏,金碧交辉,酒若流波,肴如山叠。
一轮皎月从东而出,照得院宇犹似白昼。不时就有丝竹之声自院外响起,很快就闻到萧鼓声喧,好不热闹。
白文萝被老太太拉着,紧挨着坐在一旁,而老太太的另一边则是让喜姐儿坐着。余的各自坐下,芸姨娘也破例让上了席坐下,只是离白文萝有点远。
秦月禅在一旁看着大家这一个劲地拥着白文萝样子,再一想刚刚在外头,看到上官锦对白文萝那一副小心体贴的样,心里似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却还不得不佯装笑容,同白文萝套近乎地说道:“刚刚在外面见到三妹妹时,真是又惊又喜,两年没见,三妹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这漂亮得都让人移不开眼了。”
白文萝这才转过脸,轻笑着说道:“嫂子过奖了,两年没见,嫂子也还是跟之前一般年轻漂亮。”她说话的同时,亦是仔细打量了秦月禅几眼。刚刚在外面没细看,这会坐得近了才发现,如今的秦月禅竟开始浓妆艳抹起来,然却依旧盖不住她眼中那憔悴焦虑的神色。
秦月禅扯了扯嘴角,假意笑了笑,然后就瞟了瞟站在白文萝后面的木香一眼。刚刚沉香将东西放下后,白文萝就让她回梨香院接着收拾去。眼下有白玉堂和秦月禅都在这,沉香再待在这的话,多少会有些尴尬。
然秦月禅似乎就是要让大家都觉得尴尬一般,从木香身上收回眼光后,就笑着说道:“说来,三妹妹这带在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似花儿一般。之前在门口那还瞧着沉香也跟着回来了,我没记错的话,沉香如今也该有二十了吧,怎么还梳着姑娘的头,三妹妹真是好狠的心,这么好的一个丫鬟,也不多为她想想!而且,这也都两年了,三妹妹也没想找个人为自己分担一下。”
秦月禅这话一出,旁边老太太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而席中之人,亦是面色各异。
只是还不待老太太开口发话,白文萝就瞅着秦月禅,满脸含笑地说道:“嫂子莫要为沉香忧心,她原就是个有福气的。说来她这次跟我回来,也是为给她叔婶报喜来着,她的亲事前段时间就已定下,对方还是京州曲家的一个医术高明的公子,名叫曲元。”
白文萝的声音一落下,整个花厅一时间就静了下去,只闻外面凤管鸾箫,鼓乐响动,却越发显得这厅内的安静来。
曲元,要娶沉香?沉香,要嫁给曲元?
秦月禅似一时没听明白这个事情一般,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然后看了看这席位上的人,此时在老太太的带头下,大家已经开始向白文萝道祝贺话了,再没人往她这边看。
其实这席中,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秦月禅之前曾跟曲元定过亲,而如今,曲元竟要娶白文萝身边的丫鬟了。这件事,在所有人心里都翻起一片小小的浪花,但是因顾及白文萝的脸面,而且沉香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于是大家便都自动选择避开这事不谈,只是笑着道两声恭喜。然每个人面上的神色,皆是不言而喻。于是这瞧着秦月禅眼中,就似在大伙面前,自己被脆生生地甩了一个耳光似的!脸上心里,都是火辣辣的疼,偏她还不能发作出来!
秦月禅死命地绞着手中的丝帕,一语不发,直到周氏发现她面色不对,叫了她一声,她才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借口出去解手,才慌忙离了席。
第五十章 疯癫痴狂
从厅里出来后,有丫鬟要跟上,秦月禅一脸厌烦地推了一下,喝斥了她一句,然后就一个人下台阶走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只是随便拣了个方向,就发泄似的疾步向前行去。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心里乱成一团,脑子一阵嗡嗡作响。眼前不停的晃过白文萝,上官锦,曲元以及沉香的脸,她看到每个人都在嘲笑她,奚落她……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火,委屈的火,愤怒的火,嫉恨的火,烧着她,让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尖叫一番!想将他们都撕碎了!踏扁了!揉烂了!
曲元为什么要娶沉香!曲元居然要娶沉香!那他当年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男人,男人,全是忘恩负义的东西!全是不知廉耻的东西!居然连脸面都不要了,竟要去娶一个低贱的丫鬟!还是那贱丫头身边的丫鬟!
她当年悔婚果真是对的,可笑她后来还有丝愧疚,不过是个贱男人罢了,她有什么好愧疚的!恨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做得绝一些!自己一时的心软,竟使得眼下出了这么一个腌臜事!还害得她平白给那些人看笑话!
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不时落在她脸上,似冰片一般的寒凉。夜空上的一轮残月,发着苍白的冷光,照在这雪地上,晃出一片幽冷阴森的银波。
她一袭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从那雪地里走过,刺目的红,像个愤怒的鬼影,一路向前冲。
而此时的梨香院那边,沉香将白文萝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妥当了,然后才认真看了看这个屋子。心里一时感慨万千,她从十二开始就进白府当差,直到十六岁进了梨香院,才算真正过上了好日子。她对白文萝除了主仆之情外,还有感恩之心,若没有白文萝当时极力护着她,她也不会有现在的这般体面,而且还能……寻得一份好姻缘。这是她自……那件事后,已经成为奢望的事……
其实,她一开始时拒绝曲元,除了身份之差外,还因她心里一直以来,就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按说,她的身子已经失去了清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很害怕,哪天曲元若是听说了这事,将会怎样看她……
所以那天,上官锦让她和曲元单独相处,她就在曲元开口前,先将这事给道了出来。当时她就决定了,只要在曲元面上看到一丝鄙夷的神色,她马上就掉头走开。那会,说出那件事的时候,她就似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般,然后几乎是绝望地等着他的判决。那会已经是凉秋时节,然她当时的整个后背,都被冷汗给浸湿了!
可是,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她运气太好!曲元竟没有丝毫在意,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不是装出来的,他甚至,试着伸出手去握着她的手,然后也缓缓道出了他自己以前的事……
正陷入回忆里出神间,忽然就听到院门吱呀地响了一下,沉香顿时回过神,然后就转身走到屋外一瞧,原来是那看院门的曹婆子,手里拎着个食盒走进来。
“哟,姑娘出来做什么,怪冷的,我这就送过去了。”沉香刚出来,那婆子忙就一脸殷勤地笑着说道。
“嬷嬷这是给我送的晚饭?”沉香走过去后,看了看那婆子手里的食盒问道。
“是,这是三姑奶奶托我给送过来的,都热乎着呢,这天也晚了,姑娘想必是饿怀了吧。”
“天这么冷,还劳嬷嬷跑这一趟的,进来喝杯热茶吧,我刚沏好的。”沉香笑着说道。
“其实我就是顺道给姑娘送过来的,今儿三姑奶奶回来,老太太高兴,我们这些下人都跟着沾光,老太太也给平日里看管着院子的几个老婆子摆了小桌酒,她们正吃着呢,我这就得过去了。”曹婆子拎着那食盒一边往屋走,一边唠唠叨叨地说道,面上的笑容都挤在一块了。
“那我就不耽误嬷嬷吃酒去了。”进了屋,沉香接过食盒放到桌上,然后就从身上掏出个小荷包,里面装着的是一块银饼子。沉香将荷包塞着那婆子手里,接着道:“这是二奶奶赏的,难为嬷嬷能将这院里的东西保持得这么干净整洁,而且还什么都没变,实在是费心了。”
那嬷嬷不动神色地接了那荷包,悄悄捏了捏里头的分量,面上顿时笑开了花,赶忙就说道:“三姑奶奶也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事。那好,姑娘先慢用,我就出去了,姑娘若有事,出去走两步到小角门那喊一声就行,我就在那边。”
沉香要送她,她赶紧就拦着说道:“姑娘不用出来了,这外头多冷,天也黑了,我出去时会将院门给掩上的。”
瞧着曹婆子出去后,沉香便将门帘放了下来,然后回身走到桌子边,打开食盒,里面共有两层,上面装着的是水晶鸭脯和香菇鸡丁,下面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的点心,还有一碗白米饭,皆冒着热气,飘着香味。
这都是白府厨房里的拿手活,沉香顿时就被勾起食欲,正打算坐下吃的时候,忽然又听到院门那响了一下。难道那婆子又忘了什么不成,沉香将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了下去,迟疑了一下,便转身走到门边,掀开门帘,却不想那门帘一掀开,猛地就看到秦月禅苍白着一张脸,直挺挺地站在门前!只见她身上一袭刺目的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衬着外面的白雪,还有她面上因扑了厚厚的一层粉,显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就如忽然冒出的冤鬼一般,阴寒瘆人!
沉香吓一大跳,对上秦月禅那双正死死盯着她,如两个黑洞一般的眼睛,手一时抖了抖,好久才说道:“是大奶奶,这会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她说着,就特意往秦月禅后面看了看,却没见有随行过来的丫鬟,心里更是疑惑,甚至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哼,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了。”秦月禅冷哼一声,然后就推开她,自己走了进去。她先是瞧了瞧这屋子,再一看那桌上刚刚摆出来的饭菜,就往那走了过去,接着道,语气尖酸刻薄:“哦,是躲在这吃饭呢,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出去了!”
沉香跟着走了过去,看着秦月禅面上那副诡异的表情,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但面上却还是强笑着说道:“大奶奶这话……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是二奶奶让我回来收拾东西的,这些饭菜,也是二奶奶刚刚让曹嬷嬷给送来的。”
秦月禅听她这一说,就抬起脸,在沉香面上扫了扫,然后又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只见沉香上身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白绫对襟袄儿,下配一件绣花红绵裙子,发上一朵绒花,斜插两支银簪,耳上一对珍珠坠子,面施薄粉,唇点淡脂。一双杏目水灵灵的,越发显得貌若娇花,天然俏丽。完全看不出她已年满二十,如何瞧着,也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罢了。
沉香见秦月禅这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看,那眼光越来越恐怖。她心里越来越忐忑,也不知秦月禅这会没在老太太那边陪着,反过来梨香院这到底想干什么。她正打算再开口问一句的时候,忽然见秦月禅抬起手,猛的就将那盘桂花糕点从桌上扫了下去!啪的一声脆响,牡丹缠枝的青花盘子,瞬时被摔成碎片,扁圆形的糕点咕噜地散了一地!
“不要脸的贱丫头,你也配吃这等好东西!”秦月禅摔了盘子后,就抬起手,指着沉香的鼻子骂道。
沉香完全懵住了,看着秦月禅有些癫狂的眼神,好一会才开口道:“大,大奶奶,你怎么这样,这是二奶奶送过来的东西,你……”
然还不等沉香说完话,秦月禅忽的就往沉香脸上恶狠狠地甩了个耳光,接着骂道:“贱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也配得那么多东西!”
沉香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作响,脸上顿时就是一阵火辣辣地疼。依旧不等她出声,秦月禅嘴里连接着骂道:“主仆两个都是不要脸不要皮的下作东西,专门勾引男人,专做些腌臜事,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身份,你们也配!你们也配!”
“大奶奶!”沉香一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一脸癫狂,满口污言秽语的秦月禅。只觉得心里一股气直往脑门上冲,之前骂了她就算了,这会竟连白文萝都给带上,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奶奶莫不是疯了,说的这些话也不怕遭天谴,大奶奶若看我不顺眼,骂我两句我也就受了,如何将这等话给说到二奶奶头上去!”
一听她又提起白文萝,秦月禅顿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股火烧得更旺了。她那如黑洞一般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沉香。忽然间就觉得眼前这张脸,一时是沉香的脸,一时又变成的白文萝的脸,这变来变去的,全都是她憎恶的脸!
哗地一下,秦月禅又将桌上一碟菜给掀到地上,刺耳的碎裂声同秦月禅尖锐的叫骂声一齐响起:“都敢去勾引男人还怕被人说,下作的小娼妇,你这浑身上下有哪一块是清白的,一个两个都是无耻淫贱的东西……”秦月禅说着就向前两步,抬手欲往沉香脸上抓去。然沉香这会哪还会乖乖让她欺凌,一抬手就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而秦月禅此时就似真的疯了一般,一心想要将眼前这张脸给撕碎了,自然是不会罢休!
可沉香到底是平日干活的丫鬟,不比秦月禅十指不沾阳春水,处处养尊处优。于是在这挣拉撕扯间,没几下,沉香就将秦月禅给推了出去。秦月禅不妨自己会被推开,于是一个站不稳,就连着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眼见要摔下去了,那门帘却忽然被推开,竟是木香走了进来!
“怎么——”然木香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秦月禅撞过来的身体给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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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加更~~~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