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守 岁(一)
天才稍暗,芸三娘就同两孩子一起把过年才挂出来的大红灯笼给点上,随后在铺子后面的隔间那摆上供桌。祭拜祖宗的时候,白文萝仔细看了一眼。那供桌上的牌位还是和去年的一样,依旧没有那位说是已经过世的,白文萝生父的牌位。她没做声,认真磕了头上了香,然后同白文轩回了芸三娘的房间。
差不多酉时过半的时候,芸三娘便笑眯眯地摆上年夜饭,每端上一道菜,嘴里都会念出一个吉祥的名儿来。如银丝红烧鲫鱼叫年年有余,虾球儿火锅叫团团圆圆,黄桂柿子饼叫事事如意,红枣夹汤圆叫笑口常开,黄白馒头叫金银满仓等。这一年到头,就这一天的饭菜最为丰盛,芸三娘把平日两孩子喜欢吃的,尽数尽力做了出来,再加上刚刚赵武送来的那三个菜,满满摆了一桌,外加一个小案,白文轩的眼睛都亮了。
一家人团团围着桌子坐下后,芸三娘才动了动筷子开口道:“可以吃了,吃完咱们一块儿包饺子。”随后就拿起勺子,舀起几个笑口常开,分别放到白文轩和白文萝跟前的小碗中,接着道:“吃了这个,明年就都能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白文萝也拿起勺子给芸三娘舀了两个:“娘也吃。”
这笑口常开是专选大圆的红枣,切个口,见里面的核掏出来,把小汤圆塞进去,再拿冰糖水煮开,然后盛在碗中,专门晾凉了吃。这东西吃起来非常黏糯绵软,清甜可口,是大景新年期间家家户户都必备的一道甜品,除夕夜吃了后,就喻意明年的日子会过的甜甜蜜蜜,日日笑口常开。
白文萝将一个笑口常开送进嘴里时,不由想起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除夕。那时还有些陌生的母亲和弟弟围坐在身边,也是这般给她夹菜,温暖得让她有些失措的气氛,让她怎么也分不清身在何处……
时间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两年就过去了,这已经是她在这过的第三个除夕。
年夜饭刚吃完一会,外面就又听到了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应该是一些孩子吃完饭后又出来玩儿的。白文萝帮芸三娘将那些没吃完的饭菜拿到厨房时,抬眼看着那挂在屋檐下亮起烛光的红灯笼,再听外头偶尔传来的爆竹声,她面上不由得就又露出笑来。来这儿的这两年,她脸上露出笑的次数比以前那二十几年还要多,平淡如水的生活,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幸福,也许就是这么简单。
屋里都收拾好后,芸三娘便把早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进来,娘儿三个又围在那小桌旁,说说笑笑地擀面剁馅包饺子。白文轩自是不会包,只是瞎玩,没一会功夫,他脸上就沾上了不少面粉。白文萝由于一只手包着纱布,芸三娘也不让她碰,免得一会换药麻烦,就只让她在一旁看着。
亥时刚过,白文轩就有些撑不住了,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白文萝喊他一次,他就抬起头一起,可没一会就又垂了下去。
“算了,就先让他睡一会,子时再叫醒他。”芸三娘说着就让白文萝把他扶到床上去。瞧着小儿子睡过去后,芸三娘瞅着坐在旁边的白文萝一眼,一边包着饺子,一边笑着将今儿跟刘嫂说的那事道了出来。如今家里也没个男人,所以她觉得还是把这事先给闺女提一下,好让闺女心里有个准备。虽说今天跟刘婶说的那事没有最后定下来,但是也八九不离十了,而且她想来想去,也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白文萝听后一怔,芸三娘又接着道:“虽小武现在瞧着还没定性,但娘看得出来,那孩子的品性不错。娘瞅着再过几年,他应该是不会比他大哥差。重要的到时你到了他们家后,赵叔和刘婶对你绝对错不了。而且他们家也有点家底,除了那铺子外,在别处还有一些田地,每年的进项不比那铺子少。而且刘婶也说了,以后那个铺子是要给小武的。”
白文萝没吱声,嫁人这事,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芸三娘只道是她害羞,便又接着道:“你没有真正过过日子,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贫贱夫妻百事哀。有了家底,日子过起来才顺心,心里也踏实,以后才不会有那么多口角。”
“娘是已经定下来了?”白文萝疑惑地问了一句。
“虽今儿跟刘婶说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定下,只是说再等一年看看。但其实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到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芸三娘这会说着,看了文萝一眼,想起自个闺女一直是心里有主意的,特别是这两年,好些事情她也习惯了同闺女商量着办,于是便有些迟疑地问道:“萝儿对这事的意思是……”
白文萝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既然还有一年的时间,娘也用不着急这么一会。”
芸三娘叹一声:“娘能不着急吗,女人嘛,总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找得好了,就能享福一辈子,万一看走了眼,这苦也得自己一辈子含着。”
白文萝抬起脸看着芸三娘,嘴里含着话,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只是芸三娘却把话儿一转,拉到了家常上。白文萝会意地把话吞了回去,没多会那饺子便都包好了。于是娘两个又把东西收拾一番,刚把小灶挪进屋来,外面就嘭地一声轰响。
是衙府点的报时烟花,子时到了。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这整个西凉城似都沸腾了起来。芸三娘赶紧叫醒正睡得迷糊的白文轩,又让白文萝把锅放到那灶上烧着,然后就拿出早准备好的爆竹,拉着两个孩子出门口放炮迎新去。
第十七章 守 岁(二)
那热闹的红色火花,那浓滚的白色硝烟,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似一下子驱散了这冬夜的寒冷,每个人脸上都是乐呵呵地,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爆竹声声辞旧岁欢天喜地迎新春。
芸三娘带着白文萝和白文轩把自家准备好的爆竹放完后,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这一番热闹的景象。直到觉得有些冷了,她生怕这两孩子会冻着,又想着那锅里的水该开了,得下饺子去,这便拉着他们回了屋。
进了房间后,掀开锅盖一看,那里面的水果然已经滚开。于是娘儿三个就一起动手往里面下饺子,白文轩刚刚睡了那一觉后,这会儿精神是倍儿好。那饺子还没下多会,就忍不住张口问好了没有。其实他也不是因为饿,才刚吃晚饭没多会,估计还没消化完呢。只是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总能让人静不下心来,非得要说点什么吃点什么才好。
“就好了就好了。”芸三娘算准时间,掀开锅盖一看,只见一股白乎乎的热气腾地冒了出来。随后就见那一锅的饺子已经浮上来了,一个个圆鼓鼓白胖胖的,好不欢快地在水里翻滚着。
“行了,都把碗拿来,可以吃更岁饺子了。”芸三娘把锅盖往旁边一放,就笑着说道。
白文轩早准备好了,瞅准了芸三娘一发话,马上就把手里的碗给递过去。第一碗盛好后,他先放到芸三娘跟前,随后又递上第二个碗,盛好后再放到白文萝面前,最后才递上自己的碗。
“轩儿今年可是又懂事了不好啊。”芸三娘瞅着他这一番动作,脸上心里都笑开了。
“嘿嘿……娘坐下来一块儿吃吧。”白文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好,娘把这些都盛在大盘子里就吃。”芸三娘说着就把那些饺子全捞了出来,盛好后足有满满的两大盘。她又同白文萝一起仔细沥干那盘子里的汤水,等一会差不多晾凉了后再一个个挪动一下,这样这整盘的饺子就不会全粘到一起。由于这里的习俗是大年的头三天不能做生的食物的,所有那三天里需要吃的东西都得在除夕之前准备好,到时再回锅热一下就行。所以芸三娘今儿是可劲地包饺子,再加上之前的那些饭菜,年糕等等,足够这一家子后三天的嚼头了。
刚从寒冬深夜的外面放完爆竹回来,没多会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而且这会儿外面的爆竹声还未断。那浓浓的硝烟味从紧闭着的门窗悄悄钻了进来,伴着这饺子的香味,充斥于这小小的房间内,缭绕在这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身边。
三人正说说笑笑着,忽然只听见“磕”的一声,白文轩忽然放下勺子,眼睛睁得大大的,鼓着腮帮子努了几下嘴,就吐出一枚铮亮的小铜钱来。这会白文萝也小心地咬了一个饺子,唇动了动,嘴里也挪出一枚小铜钱来。
“哟,轩儿和萝儿明年可都是大吉大利啊!”芸三娘笑了起来。
“娘赶紧吃,看看你的饺子里有没有,刚刚包了多少个钱儿?”白文轩两眼亮晶晶瞅着芸三娘碗内的那几个饺子,又接着说道:“娘要是没有就把我这个给娘带着。”
芸三娘笑了笑,端起碗拿勺盛了个饺子咬了下去,顿时就听到“磕”地一声。白文轩一下子咧着嘴笑了起来,张着口直说道:“娘也吃到铜钱儿了,咱家明年都会大吉大利的。”
外头那喜庆的噼里啪啦声还时远时近地传来,想来这一夜都不会断了这爆竹声。芸三娘看着这两孩子吃到铜钱后,就再没动那些饺子了。她也觉得腹中微有些饱胀,便开始着手把余下的饺子都到厨房那,又把那锅灶都抬出去。然后一家人再回到房间内,围着那火盆坐在一块说说笑笑地聊了一会。
“年夜饭和更岁饺子都吃了,娘这会儿该给你们压岁钱了。”芸三娘说着就站了起来,打开她床头那的矮柜,从里面拿出两串铜钱。皆是以彩绳穿着的,每串儿的铜钱都有一百枚,那彩绳的一头还编成了龙形,红艳艳的,看着既鲜亮又喜庆。那铜钱也都是全新的,铮亮铮亮的,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这便就是这儿的压岁钱了。
白文萝和白文轩接了压岁钱后,芸三娘接着又拿出两对银晃晃的,金桔样式的银镙子,上头也系着红绳,打着花结,一人递给他们一对。
“都拿着,收好了,过了这年你们就又大了一岁。轩儿在学堂要更加用心听先生的课,萝儿也要多学着姑娘家该懂的事情了。”
“知道了娘。”两孩子都乖巧地点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压岁钱和银镙子。
芸三娘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又坐下与他们聊了一会,那外面的爆竹声渐渐稀落了下去。她算着这会差不多是酉时了,每年的除夕夜都只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能稍稍歇一歇。到天开始发亮的时候,就又会有新的一轮爆竹声,是新春的开门炮仗,也是震耳欲聋的响亮。
刚刚说了这么一会话,差不多都消食了,眼瞅着这一夜就要过去,文萝能撑到这时候已是不容易,文轩也开始有些发蔫起来。芸三娘便开口让她们到床上躺一会去,趁着这会儿外头消停下来,紧着歇一会,养养神。
白文轩依旧睡在芸三娘的房间内,白文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由于是除夕夜,这屋里一直就烧着炭,那油灯也都亮着。一进去就是暖洋洋亮堂堂的,白文萝却有些疲惫的吁了口气,自己捏了捏肩膀,又反手敲了敲自己的腰。刚刚她一直就强撑着一点都没表现出疲惫来,这个身子还是太不中用,才坐了不到一个晚上就累成这样。要不是这两年她每天睡觉前都练那套养身气功,多少调理好了一些,明儿估计就得病一场了。
她脱了袄子在床上躺下后,忽然就想起刚刚包饺子的时候,芸三娘跟她说的那件事。成亲?小武?微微怔然了一会,心里却依旧淡淡地,随后又想到芸三娘的那一通分析。她慢慢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有道理,反正总归是要嫁人的,这样的归宿也没什么不好。
身上太累,她想了没多会就把这事抛开了,双手依旧叠加着覆在丹田那,闭上眼睛。
似乎才刚入睡没多会,忽的就被外头噼里啪啦的声音给吵醒了,白文萝有些困难的睁开眼,便瞧见那窗外已是灰蒙蒙亮。她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一会娘也要放爆竹去,文轩可能起不来这么早,她得在一旁陪着去。
“萝儿,怎么不多睡会。”她刚一推开房门,芸三娘正好从厨房那出来。
“太吵了,睡不着,娘什么时候起来了?”
“我才起没多会,来,娘刚烧好了热水,赶紧洗把脸,一会放开门炮仗去。”
“好。”白文萝刚走到厨房,白文轩就从芸三娘那房间里跑了出来嚷嚷着说道:“我也要放炮仗去!”
“好好好。”芸三娘帮着给这两孩子洗漱好后,就拿出爆竹,领着他们打开铺门。
只见那门一开,外面是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真真是个满堂红啊。简直把那一地皑皑的白雪都给尽数覆盖了去,迎面扑来的是满街的瑞气,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声声都显得那么地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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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春 喜(一)
大年初一的早上,昨日下了整整一天的瑞雪,凌晨时分就已停了,随后便见太阳露出脸,新春的第一缕阳光给这喜庆的西凉更添了几分暖意。
芸三娘一早就在白文轩的催促声中,又开门放爆竹去,白文萝陪了他们一会,待自家的爆竹声落尽后,就返身回了屋,打算把早饭给热一热。却刚进门,就听到芸三娘的声音:“小武,一大早的,又带的什么过来?”
“是豆腐脑,我娘昨晚上做的,早上用汤滚了一下,正热着呢。娘说一大早的,怕是芸婶和萝妹妹他们也吃不下什么,就让我带这个来。”
“哎呀,嫂子也真是的,费这个心干什么。快进来吧,回去后让你娘别再费这个心了,就一顿早饭的事,他们也不是什么娇贵的主,吃什么不能吃。况且这大年大节的,我们家里也什么都有。”芸三娘说着就带赵武进了屋,让他把食盒就放在墙边的那张小桌上。
白文萝刚听到外头的对话就停了下来,等着赵武进了铺子后便朝他笑道:“小武哥新年吉祥,怎么这么早就到我家拜年来了。”
赵武不料会忽然看到白文萝,眼睛闪了几闪,一双浓黑的眉毛似受惊般的跳了一跳。然后像憋了一口气般,抿着唇把那食盒搁到小桌上后,才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哼出一句:“新年吉祥。”
芸三娘瞅了他俩一眼,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情越发好了起来。待赵武把那一大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从食盒里拿出来后,她便要留他一起吃早膳,还让文萝去厨房里把那几样面点拿出来。赵武却慌忙说他早已经吃过了,然后就拎着食盒转身逃似的跑了出去。
白文轩这会正好拣够了爆竹,拿红纸包在手里进了家门,只是脸上却有些纳闷:“小武哥今天是怎么了,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我,跑出咱家时还差点摔了一跤。”
“可能是早饭吃多了,胃里不舒服。”芸三娘先是看了白文萝一眼,才笑眯眯地说道。
白文萝面色如常:“我去拿年糕和酥饼,娘还要准备点别的什么吗?”
“就拿那两样吧,再顺便多拿几个碗过来。”芸三娘满脸笑意地点着头说道。
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着芸三娘那样的神色,难道真如别人说的那般,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暗自摇头,瞧赵武刚刚的那般模样,估计也是知道此事了。只是他那有些慌乱却又故做冷漠的表现,看着还是个小孩子呢。明显是藏不住自己的真实情绪,而想掩饰却又弄得欲盖弥彰,也不知他过两年会变成什么样,能一起过日子吗?
吃完早饭,芸三娘便准备着带一双儿女到流金街那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买的。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的主要活动都是走亲访友拜年。可芸三娘在西凉根本没什么亲戚,就平日交往的就那几家邻居而已,但这会儿邻居们都忙着去自个亲戚家拜年,她自是不会这时候过去打扰。所以每年过年的这几天,铺子既不用开门,绣活也都忙完了,难得有闲时间,她大都是带着两孩子到流金街那看看去。要是碰上了一些商铺急于甩手的丝线什么的,正好能买回来。
流金街是西凉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整条街道,从东到西几乎贯穿整个西凉城。那里卖什么的都有,上到珍珠玛瑙玉石珍玩,下到草绳冥纸油盐酱醋。反正只要能说得出来的,那里就准能找得到,不怕没有,就怕没银子。
只是芸三娘才领着两孩子出门,就瞅见一个身着水红袄子,葱绿绣花坎肩,大红绣花棉裙的小姑娘从街角那边笑弯着眉眼跑过来:“芸婶,萝妹妹,新年吉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咧?”
芸三娘一笑:“箫丫头怎么这时候来了?你家这会儿应该有不少亲戚上门拜年吧。”
“就是家里人太多了,吵闹得厉害,我便跟我娘说过来看看萝妹妹,偷溜了出来。”箫蜜兮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她再瞅一眼白文萝,马上就拉起白文萝的手道:“萝妹妹今儿这一身真好看!”
“我和娘这会儿正打算去流金街呢。”
“那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吧,我正打算买盒子胭脂去呢。”箫蜜兮想也不想就跟了一句,然后瞅着白文萝那包着纱布的左手,怔了怔:“萝妹妹的手是怎么了?”
白文萝轻轻抽回手,淡淡一笑:“昨儿玩爆竹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没事儿,过两天就好。”
“箫丫头,你要跟着我们去的话,得先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吧,万一回来得晚了,你娘找不着人可怎么办?”
“不用,我出来的时候已经跟娘说好了,会晚点儿回去,免得那些姑姑婶婶们老是拉着我问个没完。”
白文萝听她这么一说,忽然就看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箫蜜兮脸上一红,知道白文萝在笑什么,想拍她一下,但碍于芸婶再一旁,只好装作一脸没事样。
“既然这般,那就走吧。”芸三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然后拉着白文轩的手往流金街的方向走去。
待芸三娘转过身去,箫蜜兮才在白文萝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压低了声音说道:“萝妹妹真是越来越不学好了!”
“箫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怎么不学好了?”白文萝一脸无辜的看着她,眼里却是带着几分戏谑。
“狡猾的小蹄子,你就笑吧,总有我笑话你的一天!”箫蜜兮又红了脸,瞪了她一眼,然后也不知怎么的,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出来。
西凉是个富裕的地方,街上房屋辐辏猬集,商店鳞次栉比。才大年初一,路上行人就比昨儿多了好些,只见有穿马褂袍衫的;有着青衣小帽的;有骑马一阵旋风而过的;有抬轿哈气赶路的;还有那肩挑背负的小贩随声吆喝起来的;亦有低头屏息的村姑农妇小心避让行人车辆的。这林林总总,无一不显示着这市井繁华,人民安居。
一行人就这么说笑地穿过数条大街小巷,走了近大半个时辰,将西福街的街口时,忽然瞧见南面的大民路那,一行车辆人马正浩浩荡荡,遮天压地往街口这行来。
第十九章 春 喜(二)
眼见那边的人马将行近,芸三娘赶紧站住脚拉住几个孩子,嘱咐他们先等一等再过去。
“啊,那是晋文伯爵府的家眷要出去烧香呢。”箫蜜兮一瞅那仗势,马上在一旁悄声道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白文萝看了她一眼。
“我爹在盛兴金银铺那当了十几年的银匠,好些个官宦商贾之家都爱用盛兴打造的东西,多少也就同那些人家的下人熟稔起来。而且谁不知道这条大民路的路南,就住着那一家伯爵府,也就他们家才会有这样的派头。我还听我爹说,那伯爵府每年的正月初一那日,他们家的老太太都会领着太太、公子和姑娘们去广源寺那拜佛烧香。”
正说着,那走在最前头的全副执事已经从街口这走了过去。附近这些小门小户的民妇小子们,都在街道两旁驻足观看,路上的行人也大都停了下来,对着这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指手划脚,七言八语。
白文萝听了箫蜜兮这么一说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着就看到一位骑着一匹银鞍白马,身着大红披风朱砂金团花袍,头束金冠,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不急不缓地跟在那辆缓缓行来的朱轮华盖车旁,缓缓正往这行来。
箫蜜兮这会也瞅着那骑着白马的贵公子,再看对方那年纪和看穿衣打扮,她心里估摸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那一位应该就是伯爵府的大公子了,听我爹说,每次那伯爵府管事的人过来打造金银器的时候,少不得都会提到他们府里的大公子。”
“他们府的管事都说了什么?”白文萝顺着萧蜜兮的话问了一句,目光却跟周围人一样,一直追着那一行人马。
“我爹说那些个管事总夸他们府里的大公子是龙凤之资,自小就聪明好学,又最得老太太喜欢。更可喜的是前年才娶了京州世家大族的小姐,今年刚顺利产下一位千金,那大公子就在今年秋闱的时候中了举人,这几件喜事几乎是连着在一块儿,总归是好事连连。”萧蜜兮呵呵一笑,“萝妹妹可不知道,前年我有一次给我爹送午饭去,正好碰见那伯爵府里的一位管事,可了不得,我当时瞅着人家一身派头,真是连那盛兴的老板都比不上呢。我听爹说了那么多回,如今可算是亲眼见着这伯爵府的真正派头了。”箫蜜兮边说着,边满是羡艳地看着那一行人马。虽是看不到伯爵府的女眷,但光看那一台台翠盖珠缨的华车,看那垂于轿前鲜亮的帘子,就能想象得出,那一个个坐在里头的姑娘小姐是何等的金贵。
周围全是嗡嗡嗡的议论声,可那一行浩浩荡荡从这经过的人马车辆,除了车轮马蹄声外,竟无一声多余的杂音。
龙凤之资吗?白文萝看着那骑在银鞍白马上的贵公子,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前天,文轩差点就被给踩死在他的马下。许是她的目光太冷了,许是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太多了,许是大家指手划脚得太厉害了。那骑着白马目不斜视的贵公子,行到街口的时候,忽然往这边偏了偏脸。
周围的议论声一时间就静了下去,白文萝趁机看清了他的容貌。确实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还有那往周围略略一扫的眼神,那嘴角边噙着的淡笑,果真是一副贵公子该有的神情样貌。
“真像画上面的人呢!”直到那伯爵府的大公子骑马走过去后,箫蜜兮才在旁边轻叹了一句。
白文萝即瞟了她一眼,箫蜜兮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就紧笑着说道:“那伯爵府的排场可真不得了,就是去庙里烧个香而已,也能占了一条街道。而且连那跟着一起去的下人,个个看起来都似比旁人高一等似的。”
“名门世家,最讲究的不就是这个。”白文萝轻扬嘴角,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嘲讽。
此时旁边那些村姑民妇,也开始七嘴八舌地好一通赞叹起来。有说那公子俊俏的,有说那车马光鲜的,有说那仆人众多的……而旁边那些未嫁姑娘虽没好意思插嘴,却也都纷纷竖起耳朵听着。
白文萝看了看芸三娘,见她面上没什么愤慨之色,而白文轩则是一直沉默地抿着唇,她稍放了心,便开口说道:“娘,咱走吧。”
芸三娘点头笑道:“一会娘也给你买两盒胭脂去,箫丫头也帮着瞧瞧,看买什么样的好,我好些年没用那东西了,也不知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好咧,萝妹妹是该打扮打扮了,要买这些个东西找我就对了。”箫蜜兮即弯着眉眼,笑出两个小梨涡,“流金街上有好几家有名的胭脂铺,东西确实很好,不过价格都太高。才小小的一盒胭脂有的就能卖上好几两银子,贵的甚至能买上几十两银子。再加上粉和眉黛,都买下来的话就能抵普通人家好几个月的开销了。”
“这些东西都这么贵了吗?”芸三娘听她这么一说即吃了一惊,她记得之前在淮州的时候,那会自己每月的胭脂水粉钱,总的加起来也就是二两银子罢了,且那会用得已经很好了。
“所以那都是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姑娘用的,芸婶不知,在流金街街南有一家专买香料的小铺子,那里也有卖这胭脂水粉,价格还很公道,东西也不差,我今儿用的就是他家的东西。”年华正好的女子,哪个不爱美,箫蜜兮一说起胭脂水粉就来了兴致,转眼就把刚刚那一片锦绣香烟的人马给抛到脑后。
“是加了铅粉吗?”白文萝迟疑地问了一句,她之前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还真闹不清这些脂粉的原料里都含了什么。
“当然没有,铅粉确实白,但是因为有毒,所以早就不用了。现在外头卖的有以益母草、石膏粉制成的‘玉女桃花粉’;也有以紫茉莉花籽制成的‘珍珠粉’;还有用滑石及其它什么细软的石料研磨而成的‘石粉’等等。其中珍珠粉的价格要高一些,但也是最细腻的,次一点的就是玉女桃花粉了。不过也不能只瞅着这些名头去买,有的店铺卖的桃花粉甚至比别家的珍珠粉要好呢。”
“没错,我当年最爱用的就是那个玉女桃花粉了,记得淮州有家叫美娇娘的胭脂铺,他们家的桃花粉就比一般的珍珠粉还要好。那会一小盒似乎是卖的五钱银子,是那店里最好的了。”似箫蜜兮的这一通天真明快的话语,勾起芸三娘遥远的记忆,她也曾有过那如花般的年华,也曾经爱那春红柳绿的颜色。
“原来芸婶在淮州待过啊,听说那里有一种名叫媚花奴的胭脂最为有名,那流金街也有卖的,就是价格太高。”箫蜜兮一听到淮州,眼神顿时一亮。这整个大景,有一半以上的胭脂水粉,可都是从淮州出来的。
“呵呵,那个我也没用过,好了,丫头们,这边人多,都跟紧着点。”芸三娘自知言失,幸得这会也走到了流金街,便把话儿一转,就把这事给掩了过去。只是她的心神却微有些恍惚起来,媚花奴,胭脂中的极品,只需挑一点儿抹在唇上,以指腹轻轻晕开,就能见鲜亮异常……
箫蜜兮根本没注意芸三娘那有些刻意避开话的表情,她的眼睛已经被流金街这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鳞次栉比的商铺给吸引了过去。白文萝却特意看了芸三娘一眼,淮州,她还是第一次从她娘口中听到这个地方。
第二十章 流金街(一)
刚走上流金街没多会,才放晴的天又零零星星地飘下雪花来,但未起寒风,所以这零碎晶莹的雪花根本阻挡不了街上买卖人的热情。加上因是大年节,各家商铺都费尽心思,把那门脸屋檐尽量装得或热闹、或喜庆、或别致来多招揽客人,就连那飘落下来的雪花,看着反像是给这条街增添了别样的绚灿。
正月初一出来闲逛买东西的人也不少,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小农村妇,熙熙攘攘之中还不时有马车穿过。由于芸三娘是直奔着专卖丝线的商铺去的,而箫蜜兮却想各处都看看。芸三娘知道小姑娘们都这性子,且这又是大年节,这街上新奇的东西更是比平日多了不少。她便拿出一吊钱给白文萝,让她同箫蜜兮一块儿逛去,半个时辰后再到街南的香料胭脂铺会面。白文轩本想跟着姐姐一块的,却又不想让箫蜜兮笑话他老粘着姐姐,芸三娘也不放心,两孩子手上的伤都未好,凑在一块万一再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便把白文轩拉在身边随她一块买丝线去。
没了芸三娘在身边跟着,又有人作伴,箫蜜兮兴致极好,嘴角边的那对小酒窝就没退下去过,脸上也一直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
“这些东西你爹不是天天打,怎么还看得移不开眼?”白文萝不解地问了萧蜜兮一句,萧蜜兮正拉着白文萝走到路边的一个摊贩旁。这买的都是一些仿真饰品,工艺也很粗糙,但就胜在能随意看,还可试戴。所以围在这观看讨价的姑娘民妇还是不少,不过大都是粗衣打扮。
“我爹干活的时候,我哪能看得着,偶尔给他送午饭过去,我爹也不让我在那多呆一会,总是没两句就把我打发回家了。”箫蜜兮一边挑着摊位上的首饰,一边不满地嘟囔着。
白文萝见她对那镶琉璃珠子的花篮耳坠似有兴趣,便给她拿过来,帮她戴在耳朵上道:“你爹也没让你多看赵文哥几眼?”
箫蜜兮脸一红,瞪了她一眼,不理她的话,让她给自己找镜子看看。白文萝轻轻一笑,给她戴好后,就把旁边的铜镜给她拿起来。那摊贩老板赶紧在一旁帮腔着道:“姑娘的眼光可真好,也就姑娘这般的花容月貌,才配得上这一对南洋进来的琉璃花篮耳坠。整个西凉城就我这才有卖这款式的耳坠,也才两对儿,昨儿就有一位伯爵府家的姑娘买走了一对,这可是最后一对儿了。”
箫蜜兮听着就是噗嗤一笑,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乐道:“那伯爵的的姑娘还会自个出来买东西呢。”
“那您可就不知道了,那些金门绣户的小姐们哪个不都看腻了金簪玉环,就是没瞧过我这新鲜的玩意儿,可不都似见了宝似的。当时连戴都没试戴一下,就直接付了银子拿走了。”那老板也不管逻辑对不对,是否答非所问,总之是怎么个漂亮就怎么个张口。
“这一对耳坠儿得要银子来付那?这我可买不起!”箫蜜兮同白文萝对看了一眼,忍住笑,然后摇了摇头,就要动手摘下来。
“哎呦,这就二十个铜板,那银子不是那豪门小姐多给的赏钱嘛。姑娘是实在人,我也不诳姑娘,这对耳坠儿我进价已经是十八个铜板了,原是要卖二十五个铜板的,只是瞧姑娘带着这么合适,我就赚两个铜板算了。”
“这么贵!”箫蜜兮微嘟了嘟嘴,却已是动了心。
“这可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可就赔本了!您瞧您戴着多合适,何必心疼那几个铜板呢。还有这位姑娘,也来挑一挑别的样式吧,我这簪子,耳环,镯子,项链什么的都不少呢。样式也新颖,价格还实在,过了我这家可就没这货了。”那老板瞅出箫蜜兮已是动心了,便开始朝白文萝展开攻势。
“二十个铜板就二十个铜板吧,大年初一的,就让你多赚几个钱。”箫蜜兮看够了后,便从荷包中数出二十个铜板来,给那老板递了过去。
“好嘞,您下次再来啊,我这每隔几天都会有些新花样进来的。”那老板笑呵呵地接了钱,殷勤地加了一句。
“知道了,萝妹妹要买什么吗?”箫蜜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着就看向白文萝。
白文萝摇了摇头,只是就在这时,街那头忽有马蹄声如疾风骤雨般直逼而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朝两边躲避,白文萝也拉着箫蜜兮快步退到路边去,同时往那一看。但见三个二十左右,皆披着羽毛缎披风的年轻公子,各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路嚣张地疾奔过来。只是那几个人刚跑到她们旁边,其中一个公子忽然猛地一拉缰绳,就见那马头突的一仰,前蹄离地发出一声长啸,然后就在这停了下来。而那已经跑过去的两位年轻公子也赶紧拉住缰绳,掉转马头急奔回来。
“敞之,怎么了?”回来的那两位一边拉着缰绳一边不解地问了一句。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李敞之往下狠狠一甩马鞭,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那两人对望了一下,然后又踢了踢马腹,朝他走进几步:“要不咱们改天把他约出来,再好好比试一番。”
“再比一下又能如何,他那匹可是北齐进献的雪云宝马。”李敞之满脸不甘。
“管他什么宝马,只要咱们提前做好准备,不怕赢不了他!”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斜着眼睛说一句。
“你是说……”李敞之看了那人一眼,眼睛一眯。
“这事咱们回去再好好商议商议,先走吧,别耽误了时间,不然你爹可又是一通好说了。”另一人赶紧说道。
“行,回去再论!”李敞之顿时来了精神,也不管周围有人没有,啪啪地往下一甩手中的马鞭,忽的就把街道上混着雪的泥土给扫飞出去。
路人刚刚发出一阵惊呼声,那三人已经骑着马嗖地往南飞去了。白文萝及时偏转了脸,却同时听到萧蜜兮低呼出声,她赶紧转头看过去,就见萧蜜兮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箫姐姐?是被弄到眼睛了?我看看!”
第二十一章 流金街(二)
“疼得紧吗?要不要看看大夫去?”白文萝也不敢随意扒开萧蜜兮的手,只在一旁小心问道。
“不碍事,我闭着眼睛缓一会就好。”萧蜜兮慢慢松开一只手,露出右眼,微微睁了睁眼,然后朝她摆了摆手。
白文萝见她睁开的那只右眼隐隐带有泪光,便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道:“萧姐姐先用这个擦一下,若真觉得无碍就罢了。要是还觉得刺眼的话就赶紧找大夫去,至少也得拿清水洗一下,这眼睛要是伤到的话可不是小事。”
“嗯。”萧蜜兮接过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拿开捂住左眼的那只手,然后用帕子在眼角那擦了几擦,再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接着又擦了几下。最后才试着睁开那只眼睛,朝白文萝道:“好像没什么事了,萝妹妹帮我看看,眼睛是不是很红?”
“是有些红,萧姐姐真觉得没事吗?眼睛有没有很刺痛?”白文萝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让她转了一下眼珠子,瞧着里头没什么东西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嗯,是没事了。”萧蜜兮说着就又转了转眼珠子,再眨了眨。刚刚把眼角那丁点沙粒擦了去后,又出了点泪,眼睛顿时就觉得舒服多了,她便笑着点了点头。
刚刚那卖耳环的摊贩老板见这两位姑娘没事后,便朝她们叹了一声:“姑娘真没事就好,不然这事真没处找陪去。刚刚那位可是李家的小霸王,整天儿吆呼喝喊地骑着马满大街地横冲直闯。前些日子才撞伤了个几岁的孩子,可怜啊,那孩子的爹娘闹到了公堂上,最后也才得了几两银子就了事了。”
“李家?可是那个西凉首富的李家?”萧蜜兮愣了一下,然后开口一问。
“可不就是他家,这整个西凉城,除那些官宦之家的子弟外,也就他们家的公子哥儿才敢这么嚣张。特别是刚刚那个,叫什么李敞之的,可是李家有名的小霸王。”
“这事都没人管一管?”白文萝微皱了皱眉。
“嗨,这谁管,在西凉谁不知道这些大富之家,跟那官家衙府都是攀枝蔓节的。出了事,顶多是花几个银子的事情,而且那样的人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谁管得了谁。”那摊贩老板边说着边连连摇着头。而这会又有几个粗衣打扮的姑娘走到他摊前看东西,他便顾不上同白文萝她们说话了,赶紧笑眯着眼睛招呼起客人来。
“没事了,咱走吧,似乎耽搁了不少时间了呢,不知芸婶是不是等急了。”萧蜜兮听着那摊贩老板的话后,仅是唏嘘了几下,倒也没多想,然后就拉着白文萝离开那。毕竟那些富商,那些名门,那些衙府,对她来说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还没有一对称心的耳坠儿能引得起她的注意。
白文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把刚刚所见到的,和所听到的暗暗记在了心里。这是她以前的习惯,甚至几近于本能,却想不到换了个身体后,这种本能竟也随着她的灵魂慢慢渗透到这个身体里。
“哦,差点儿忘了,萝妹妹,你的帕子。”两人走了一小段后,萧蜜兮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白文萝的帕子。只是刚一递过去,她马上又缩了回来,然后低下头看着那帕子笑道:“好像弄脏了,还是我给洗干净了再给萝妹妹吧。”
“不用,没事。”白文萝摇了摇头,这会才注意到自己刚刚掏出的那张帕子是……她微一怔。
“啊,难怪呢,原来这是丝绸的绣帕,刚刚光顾着眼睛,没注意,只觉得比平日的帕子要轻软柔滑了许多。”萧蜜兮低下头看了一眼,说着就展开那条白绸帕子,细看了一眼上面的迎春花,接着又弯起眼睛笑,“萝妹妹的绣工真是越来越好了,就这几朵迎春花也能绣得似活了一般,好生让我羡慕。”
“就几朵小花而已,哪就那么夸张的。”白文萝笑了一下,很自然地就从她手中拿回帕子。
“呵呵,萝妹妹,其实我还有个事儿想要……”萧蜜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拉了拉白文萝的手,却话才说道一半儿的时候,旁边忽然传过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白萝卜!”竟是是赵武的声音。
两人一愣,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见那路旁的不远处有两个身着蓝褂子的少年,正往她们这走过来。
萧蜜兮顿时拉紧白文萝的手,小小地后退了半步,稍稍躲在白文萝的身后,微红着脸,眼光却锁住那正往她走过来的高瘦少年。
“想不到萝妹妹和萧妹妹也在这呢,是要买什么东西吗?”赵文走到她们跟前,露出个温厚憨实的笑。而赵武同他哥哥一块走过来后,却只是看了白文萝一眼,就把脸撇向一边去,没再支声。他刚刚的那一声喊,只是在这街上忽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似平日一般,习惯性地喊了出来。只是话一出口,他即回过神,马上想到之前听说的那件事,顿时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并有种想要逃走的感觉。但白文萝都已经看过来了,他若真的喊了一声后就这么跑开的话,以后可不被别人笑掉大牙去。所以他再怎么不自在,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他哥哥一起走了过来。
白文萝没注意赵武脸上那变化莫测的表情,看了他们一眼就大大方方地点头:“我随我娘出来买点东西,这会正同萧姐姐去胭脂铺那找我娘,赵文哥怎么也在这?”
“我们出来帮家里买点东西。”赵文说着就提了提手里的面粉,和一些蜜糖馅料示意了一下,然后又转过头看了赵武一眼,“小武,你怎么没跟萝妹妹打声招呼。”
“磨磨唧唧,还好些东西没买呢,我先去了。”赵武撇了撇嘴,装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说着就自个往前面去了。
“小武,真是……”赵文着急地喊了赵武一声,却发现他那任性的弟弟反而越走越快起来,他没法子,只好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白文萝道,“那小子这两天有些别扭,其实就是心里觉得不好意思罢了,萝妹妹别介意,过几天他自个就好了。”
白文萝轻笑地摇了摇头,萧蜜兮却在一旁好奇的问了一句:“小武不好意思什么?”只是当到赵文往她这看过来,她马上又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睛。而赵文原是要张口的,却一看萧蜜兮忽然就垂下眼睛,不知怎的,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起来,眼睛就有些直愣愣地只往萧蜜兮脸上瞧。
白文萝看了他俩一眼,心中了然,便随口道了一句:“萧姐姐,我去那边看看,你在这等我一会。”她说完就偏过脸,朝萧蜜兮眨了眨眼,也不管萧蜜兮满是含嗔的眼神,就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抿着笑,就往旁边去了。
第二十二章 流金街(三)
这流金街上的行人不少,白文萝也不敢离他们太远。只走个十几米那样,在一个卖小镜子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再回头瞧了他们一眼,估摸着那两人得说上一会话,她便在那镜摊上随意拿起一面菱花镜,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她原是没注意瞅着那镜子的,只不过是拿在手中玩把,打发一下时间而已。却不想刚把那镜子放下去的时候,眼光在那镜中随意一瞟,竟看到了一个让她意外的身影。白文萝即停下的手中的动作,装作似舍不得那面镜子一般,又将她拿了起来。
身后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她了,她再次拿起镜子后,她便自那镜面中看到,刚刚还是侧身倚着那栏杆的身影,而这会忽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她这边。白文萝心中微惊,手一转,就扣下手中的镜面,然后眼光往这摆着镜面的摊位上一扫,大约算了一下角度,就往旁边微挪了挪步子,不多时就从摊位的镜子里,找出她身后二楼栏杆上的那个身影。
那镜摊老板瞅着她在这流连不去,以为真心要买东西的主,便赶紧一溜儿地推销起来:“姑娘,可有看中的?我这还有许多不同的样式呢,有方的,有圆的,也有雕莲花的,也有刻芙蓉的,这般大小的全是卖半吊钱,这大的是一吊钱,可比那店铺里卖的便宜多了,照得人也很清晰,不比那水银镜子差,还结实……”那老板说着就显摆似的都动了动自己摊位上的镜子,并要拿起来给白文萝瞧瞧,偏他这么一动,一下子就把白文萝找好的角度给弄偏了,那身后倚在栏杆上的人也忽的就从镜面中消失了。
“我先自个看看。”白文萝不好阻止他的动作,而且要阻止也已经来不及,她只得笑着道了一句。
“行行,您都瞧瞧,我这的镜子在这整个西凉城可是有口皆碑的。”那摊位老板嘿嘿笑着,这会又有两个人上前来要看镜子,他便把热情转移到了新到的客人身上。
白文萝沉吟了一下,又悄悄转了转手中的镜子,却发现身后那栏杆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她怔了怔,忍住没有回身去看,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太多事了,注意那么多干什么,那人与自己有什么相关的。她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就放下手中的镜子。
而那摊位老板一见她摇着头放下手中的镜子,以为她是不打算买了,心里顿时有些不满起来。这小姑娘,瞧她身上的穿着也不似那穷得叮当响的人家,而且也在他这看了这么久,挡住了多少客人了都,这会儿却不卖,不是给他找晦气,他今儿还没做成一笔生意呢!
只是不满归不满,但凡是做生意的都明白和气生财的道理,所以他还是挤出笑容来。不死心地拿起一面芙蓉雕花的镜子,递到白文萝跟前,使劲地推销道:“姑娘是不满意那个吗?那你再瞅瞅这个,你看着背面的芙蓉花,雕得多精细,还有这镜面,里面映出来的人影多清晰,买一个吧。才一吊钱的事,多划算,而且这不似那水银镜子,一摔就坏了,这结实着呢,多摔几次都没事的。”
白文萝刚要说话,却忽然觉得脊背一凉,她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抬起眼。街上的行人依旧熙来攘往,热闹非常,而那一瞬,她却明显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住了她,那种感觉让她不由就握紧了手心。
那老板自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瞧着自己这么巴拉巴拉说了大半天,可眼前的这小姑娘却连点表情都没有,还是那么傻愣愣地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难不成是个傻子?这大过年的,真是晦气!算了,算了,还是赶她走吧,免得影响了自己的正经生意。那老板这般想着,就要开口轰人的时候,这时却有一位锦缎长袍的年轻贵公子走上前,伸手将那面镜子拿了过去,然后扬起嘴角,有些吊儿郎当地一笑:“这镜子也能照到对面那天香楼的景色吧。”
那镜子老板先是一愣,然而生意人都是九转十八万的心思,再加上他一瞅这位公子身上的穿着,他即笑眯了眼,顺着贵客的话点头道:“那个当然,我这镜子照什么都很清晰,您瞧瞧,连那天香楼门窗上的雕花都能瞅得着呢!”
“没错,确实很清晰。”那一脸笑意的贵公子点了点头,说着就掏出点碎银子扔下,接着似无意般的往旁边略略一扫,微微勾起嘴角,修长的手指在那镜面上轻轻敲了敲,然后才转身走开。
从那人过来,到拿着镜子离开,前后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那老板才卖了一面镜子却多赚好几面镜子的钱,自然是乐得眉开眼笑,倒也就不在意刚刚那个小姑娘买不买的事情了。而白文萝却在那会功夫里一直就紧绷着神经,直到他离开后才悄悄松了口气。刚刚,她觉得自己似被野兽盯住一般,那种潜伏的危险,既熟悉又陌生,这在飘雪的冬日,她的手心不知不觉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白文萝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转头往萧蜜兮那一看,正好赵文从萧蜜兮身边走开。她便收拾好情绪,转身朝那走了过去。
“萝妹妹,真是太好了!”她一走过去,萧蜜兮马上就拉住她的手,朝她笑弯了眼,露出一对小梨涡来。
“好什么?”白文萝一时不解。
“还想瞒我,我刚刚还纳闷呢,小武怎么会那么别扭。原是看到萝妹妹不好意思呢,小丫头,这下也轮到你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笑话我。”
“原来萧姐姐跟赵文哥都已是无话不谈了。”白文萝眼珠儿一转,就一脸戏谑地看着她。
“死丫头,都要定亲的人,嘴巴还这么不饶人,以后小武指定被你管得死死的!”萧蜜兮又红了脸,想掰回一局,却发现白文萝听了这话后竟还是面不改色。
“原来萧姐姐这就已经想到婚后的事情了。”白文萝又是一笑。
“你这个死蹄子,瞧我不撕了你的嘴!”萧蜜兮瞅着自己说不过她,又没她那么厚脸皮,又羞又气,只好动起手来。
“好姐姐,这儿可是大街上呢,姐姐就是要罚我也得等到回了家,到时随姐姐怎么罚都好。”
“哼,就饶你这一回。”萧蜜兮刚刚也不过是作势一下而已,哪敢就真在这大街上胡闹起来。而且这等羞人的事,原也该是在闺房里悄悄儿地说的,刚刚压着声音说的那几句已经是过了。
白文萝知道这小妮子面皮薄,且逗这一逗就够了,再说下去估计就得真翻脸了,于是便拉住她的手转了话题:“对了,你刚刚不是说有个事儿想要怎么吗?”
萧蜜兮这才想起自己刚刚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赵武给打断了。如今白文萝这么一提,更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想她们以后就会是妯娌关系了,这事倒也没那么难开口,于是便笑道:“其实,我是想让萝妹妹教我一下那洒线绣,我想自己好好准备那些绣品。”
半年前她看到白文萝同芸三娘共同绣了一件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那就是用的洒线绣,听说当时是用了三股线、绒线、捻线、包梗线、孔雀羽线、花夹线六种线、十二种针法绣成,成品金翠华美,鲜艳异常。
其实当时她看到那条罗裙后,早就想让白文萝教教她了,只不过这种事情实在不好开口。再来她也不是那么迫切,所以当时也只是一个念头罢了,直到从父母口中知道自己的亲事定下后,她才想好好准备一下自己的绣品。
“原是这事,我还道是什么呢。以后萧姐姐空的时候,来我家一起做几回针线活,我细细与你说几回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的。”白文萝很痛快地就点了头。
“怪道刘婶总是对萝妹妹赞不绝口,这般的性子连我也喜欢得不行呢。”
“赶紧走吧,我娘指不定都等得不耐烦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加快了脚步,可就在他们快走到南街那家胭脂铺子的时候,却发现那附近围了一圈人,整条道路几乎被堵住。白文萝心里倏地一惊,随后就听到路边有人说,刚刚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走在路上的时候,被李家小霸王骑着马给撞伤了。她脸色一变,接着就听到从人群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嘶哑哭声,萧蜜兮顿时有些慌了,不由抓住白文萝的手道:“不,不会是,芸婶和轩哥儿吧!”
白文萝没理她的话,前面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她一时间挤不进去,便张口喊了起来:“娘!文轩!”
第二十三章 古纳人(一)
只是这里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白文萝刚一张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完全被周围这嗡嗡吵吵的杂声给压了下去。再扯着嗓子也只有站在她旁边的几个路人转过头,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
里头传出来的哭声断断续续,并且非常嘶哑模糊,加上周围这么多杂音,她一时间无法辨清那到底是不是芸三娘的声音。而人这么多这么乱,光是凭她这点力气是根本挤不过去的。萧蜜兮更是慌了,周围吵乱成这样,又大都是男子,她们两个姑娘家,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妥了。若是想要穿过去,或是挤进去看一眼的话,肯定是免不了同旁人发生身体上的摩擦。她紧紧抓着白文萝的手,很想马上把她拉离这里,可是万一那受伤的人,真是芸婶和轩哥儿的话……
挤不进去,有闲心凑热闹的人太多,白文萝微蹙着眉,冷眼看了看周围的人,即转头朝萧蜜兮悄声说了几句,然后就抓出一把铜钱偷偷塞到她手里。
萧蜜兮愣愣地接过那把铜钱,还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白文萝已经轻巧地抽出自己的手,往旁边钻了过去。萧蜜兮才张了张口,白文萝就已经找上了几位过来看热闹,看着像是乞丐模样的人。只见她低声跟他们说了几句,又拿出一把铜钱交到他们手中。萧蜜兮咬了咬唇,压住心中的怯意,只是不敢找男子,而是瞅准了一位身材粗壮,农妇模样的女人走过去,厚着脸皮,照着白文萝刚刚跟她说的话,结结巴巴道了出来……
于是就在围观的人正凑得热热闹闹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扯高了嗓子,高声吼了出来:“百花楼那有一群骚娘们正跟几个老爷子在外头打架呢,大家快去瞧啊!”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有些愣住,似一时没反应过来。却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同样这般喊了出来,这会凡是听到的人都不再迟疑,哗地一下全往流金街东面那条小胡同里的百花楼跑去。且个个都怕自己比别人跑慢了一步似的,那股冲刺的劲头就跟要挣夺奥运金牌一样。
看热闹,这是延续了千年,国人不变的爱好。越是刺激就凑得越紧,所以比起一次已经发生过的交通事故,正在上演的色情纠纷显然是更吸引人。
成功把这些围观的人引开后,白文萝和萧蜜兮这才看到那被马撞伤,倒在地上的妇人和小孩并非芸三娘和白文轩。而且他们身上的穿着,虽然很褴褛,但还能看得出来那不是汉人的服饰,再者他们的五官又相对一般人要深刻一些。难怪刚刚那么多人看热闹,却无一人去报官或是帮忙找大夫。
这里的汉人异常排外,特别对于是不同地域的外族人更是排斥。这样的心理不知是因为不了解而产生的抗拒,还是因为高傲自大而产生的排斥。总之只要是外族人,就连出来买东西,都要比汉人多付一点钱。比如住店,同样的房间,汉人若是一两银子一天房价的话,外族人住就得一两一钱银子一天,这似乎是大景不成文的规定。
看清楚不是芸三娘和白文轩后,白文萝松了口气,萧蜜兮却在一旁悄声道:“好像是北齐的古纳人呢。”
“先找我娘去吧。”白文萝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面上神色淡淡,她不想多管闲事。
“可是……”萧蜜兮有些迟疑,自周围围观的人散开后,那古纳妇人也慢慢收了哭声。就要抱起那额头还流着血,面上有些脏兮兮,大约七八岁的古纳小男孩。而那古纳小男孩却挣扎了一下,朝那古纳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自己咬着牙站了起来,一边还扶着那古纳妇人。
“萝儿!”正好这会旁边传过来芸三娘的声音,白文萝一转头,就看到芸三娘带着白文轩从前面一家铺子里走了出来。
“娘。”白文萝吐了口气,正要过去,只是当芸三娘看到了那两个古纳人后,似愣了一下,然后就在前面停了下来。白文萝微怔,却不想这会那正扶着古纳妇人的古纳小男孩,忽然咕咚的一下,就往那地上倒了下去。那古纳妇人顿时发出一声惊恐慌乱的呼喊声,嘴里连续且快速地说着一些异族语言。
周围又开始慢慢聚集起围观的人,那古纳妇人抱着那个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小男孩,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后。就把那小男孩放到地上,然后自己也跪在地上。一边流着泪,一边朝着周围的人结结巴巴地说着汉语:“求……求求,帮,帮,大夫!大夫!”
由于这里的汉人排斥外族人,所以就是连大夫一般也是不接受为外族人看病,除非有汉人带他们去找大夫,否则是一概是拒之门外的。
那古纳妇人说着就已经开始朝着围观的人磕起了头,挂在她胸前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环佩,因她这样的动作,不时发出叮当的声音。那古纳小男孩苍白着脸,额头上沾着暗红的鲜血,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落着雪花的街道上。沉郁的天空还不停地飘下零星的雪粒,天气似乎又比刚刚阴冷了几分。那古纳妇人的声音已经求哑了,周围围观的人面上渐渐露出恻隐之色,但却依旧没有人上前伸出援手。可能是拉不下面子,可能是怕会沾上麻烦,也可能是怕自己会被骗等等各样的心理因素。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的时候,芸三娘站了出来,朝那古纳妇人走了过去,微弯下腰,手扶了扶她的胳膊说道:“大嫂子,别跪了,赶紧把孩子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芸三娘走上前后,白文萝马上就往那迈开脚步,却又顿住沉吟了一下,然后转头对萧蜜兮道:“萧姐姐,你先回家去吧,咱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没准你娘都找你了。”
“可是……”萧蜜兮看着芸三娘帮着那古纳妇人把那小男孩抱了起来,又扶着那妇人从地上站起来后,她心里跟着松了口气,却同时又有些担心,毕竟救助外族人,而且还是这种落魄的古纳人,在汉人心里,其实并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看样子今儿是买不成胭脂了,我改天再陪萧姐姐出来吧。”白文萝说着,朝她抱歉地一笑,然后就走上前去给芸三娘搭了把手。
第二十四章 古纳人(二)
芸三娘原是想让两孩子先回家去,她帮这位古纳妇人找着大夫后再回去。可白文萝却说这天下着雪,路上都结了冰,她还是留下来帮忙,多少能照应一下。轩儿就让萧蜜兮先带回去,若是不放心他回家后一个人,就让他去刘婶家待一会也好。芸三娘看了看那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的路面,又看了看那古纳妇人和她背上的小男孩,便点了点头。
原以为只要带着这古纳妇人走进医馆里就好,芸三娘却没想到,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已经找了三家医馆,前两家一看病人是古纳人,马上就冷下脸,让他们出去,说什么也不给看;后一家原是没开门,好容易把门敲开后,一看是竟是带古纳人上门求医,顿时啪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
这已经走到西福街的街口了,雪愈大,天愈显阴沉,寒风起,旁边商铺挂在门前的红灯笼,正不停地左右摇晃着。白文萝看了看那古纳妇人几欲绝望的眼神,再看她背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小男孩,两人的脸色都不好,是那种长期营养不良所显现出来的菜色。而且如今那孩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然而不管怎样,再在这外面待下去的话,就是没病也会被冻出病来的。
芸三娘此时也是满心的焦虑,但她还不时开口安慰着那古纳妇人。白文萝虽从刚刚心里就已经有些疑惑了,眼下再看芸三娘这般焦急的神态,而且完全不管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娘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特别这些年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很多事情,心里都是有思量的。而今日这事,就算看不过去想帮忙,却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
芸三娘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叹了口气,然后才满脸为难地朝那古纳妇人开口道:“大嫂子,你住在哪?看这天像是又要下大雪了,要不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请大夫上门,那样还好办一些,不然怕是会把孩子给冻着。”
“已,已经被赶出来了,是客栈。”那古纳妇人结结巴巴地开口,神色慌乱又无措。芸三娘愣了一下,那古纳妇人似害怕自己会被撇下,眼中顿现出惊慌和哀求,却这会她背上的孩子嗯了一声。她便先扭过头,看着趴在她肩膀上的孩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然而那孩子却再没反应。
“萝儿,你先去叫辆马车过来。”芸三娘略一沉吟,就就对白文萝说道。
白文萝有些迟疑地看了芸三娘一眼,看样子,她娘是想把这两人领回家去了。可是……这事万一被别有心思的人拿来做文章的话,弄不好就会有麻烦的。她往旁边看了几眼,即道:“娘你等一下。”她说完就快步跑到一个卖糖炒栗子的小摊跟前,先买了一包糖炒栗子,然后才朝那卖栗子的老伯打听了几句。芸三娘正有些不解地看着,没一会就见白文萝捧着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又朝这边跑了回来。
“萝儿,你——”
“娘,我刚刚打听了一下,这附近就住着一位老大夫,就在那条巷子里面。那卖栗子的人说了,那老大夫人很好,平日有时候还开个义诊,应该不会忌讳那么多的,咱先去看看吧。”
照着那卖栗子的指点,芸三娘扶着那古纳妇人进那条巷子,然后白文萝便在那扇有些斑驳的门板上拍了拍。等了一会,里头没声响,她又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
“会不会不在家?”芸三娘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
“再等一会,没准听不见。”白文萝说着又在那门板上拍了拍,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两人安顿在外面,她这般想着,那拍在门板上的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那门忽然吱呀的一下,就打开了,白文萝拍下去的那一掌,差点儿就拍到那开门人的脸上。
“干什么干什么,门都要散架了,坏了谁陪!”没想竟是上次那位鸡皮鹤发的老大夫,只见他依旧是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声音也干涩而沙哑,看着让人觉得像是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里了一般。
白文萝愣了一下,这里这么幽静,刚刚是她拍门的声音盖住了里面的脚步声,还是……她的心浮躁了?居然等到门都打开了,才察觉到有人。
芸三娘一看是见过面的大夫,心里马上升起一丝希望,便赶紧扶着那古纳妇人上前道:“大夫,烦您给瞧个病,这孩子刚刚被马撞伤了,这会又晕了过去,也不知怎样了现在。”
“哦,瞧着是古纳人那。”那老大夫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眼那古纳妇人,既不关门,也不把门拉开,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大夫,您就行行好。”芸三娘赶紧抓出小半吊钱递过去。
那老大夫却没伸手去接,而是把目光落到白文萝脸上,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小女娃,多管闲事可不好啊。”
白文萝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尽力而为,也请大夫出点薄力,诊金我们会付双倍的。”她说着就看了芸三娘一眼,芸三娘赶紧点头。
“三倍。”见白文萝这么一说,那老大夫一眯眼,马上伸出三个手指头。
趁机敲竹竿?白文萝微皱了皱眉,心里却松了口气。贪财的人其实最好说话,怕就怕这贪财是装出来的。
“三……三倍,我,没有……”那古纳妇人在一旁呐呐地开口。
芸三娘马上对那古纳妇人道:“大嫂子,诊金不必担心,先给孩子看病要紧。”
“嘿嘿,那就进来吧,不过我话可先说在前,一会要想赊账的话,我可是会报官的!”那老大夫说着就拉开门,让开身。白文萝微诧地又看了他一眼,刚刚明明看着是快要进棺材的老人了,却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那动作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利落起来,连带着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不同了。
第二十五章 看 病
瞧着那老大夫像模像样的伸出手放在那孩子的脉上,还不时摇头晃脑地皱着眉头,那古纳妇人似绷着一根弦一般,眼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那老大夫的动作和表情。约小半柱香时间后,那老大夫才把手从小男孩的手腕上拿开。
“大,大夫,阿西扎他……”那古纳妇人一着急,汉语就说得结结巴巴,后干脆就念出一串叽里咕噜地话来。
“大嫂子,你别急,让大夫慢慢说。”芸三娘上前拉了拉古纳妇人的胳膊,然后才转脸看向那老大夫:“大夫,这孩子没事吧?”
那老大夫先是咳了一下,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这娃儿气虚阳虚心脉鼓动无力,清阳不升,心脉失养;阴血虚亏,血脉不充,心脑失养,进而阴阳失调,脏腑功能低下而发头晕,耳呜,畏寒肢冷,腰酸腿软,疲乏无力。”
“大夫,这,到底要不要紧?”芸三娘和那古纳妇人被这一通话绕的晕里晕乎的,只觉得那一个个词听起来,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而一旁的白文萝却大概听明白了,那一通话意思似乎是说这孩子有严重的低血压,气阴两虚,身子极度虚弱,再加上被马撞伤后又咬着牙硬撑着,那身子才会一下子受不住才会倒下。
“这娃儿命硬,死不了,我给你开几方药,这段时间给他多吃点好东西补补,再注意别着凉了就行。”那老大夫也不管芸三娘和那古纳妇人是什么脸色,说完就起身开方子抓药去了。
“这……我,我的阿西扎到底?”那古纳妇人赶紧走到她孩子身边,她刚刚没听明白那老大夫的话,想要再问一下,却又不敢,只得满脸无措地看着芸三娘。
“大嫂子别担心,大夫的意思是孩子没事,吃了药后就会好的。”芸三娘也不全明白,只知道是死不了,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那话却听得让人满心别扭,可眼见着古纳妇人这般着急,她只得委婉地开口安慰。
“我说,人要想不生病,关键还是要吃五谷,这药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啊。”那老大夫正在案桌那低头写着药方,这会忽然就插了一句进来。
芸三娘愣了一下,还未会过意来,白文萝便开口说道:“娘,他们可能还没吃饭,我出去先给买点吃的过来吧。”
芸三娘回过神,这才注意到那古纳妇人和那孩子的脸色不正常,她愣了愣,心中一酸,便点头道:“我刚刚看对面就有一家面点店,你先去那卖吧。”
“好的。”白文萝应了声,就转身出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那天空飘落下来的雪花就如捋棉扯絮,瞬间就模糊了视线。白文萝两手笼在袖中,微耸着肩膀,眯着眼睛,冒着雪小步跑到对街那家小面点店门口喊了两屉包子。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店内已坐上了好些的客人,有吃面汤也有吃饺子馒头的。那老板正给其中的一桌客人端上几笼蒸饺,听到有客上门,马上就笑着应声道:“好咧,就来啊!”
“包起来,我是要带走的。”白文萝加了一句,边说着边掏出钱。
“白萝卜!”刚把钱掏出,她就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阴冷的雪天里,那声音显得异常的阳光清朗,白文萝一怔,怎么又碰到他了。
“你在这干什么?”赵武是人和声一齐到。
“买包子。”白文萝瞅了他一眼,把钱递给面点老板后,就接过那已用油纸包好的,热乎乎的包子。
“你怎么一个人?萧蜜兮呢?”赵武似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你不也一个人,赵文哥呢?”白文萝一边有些漫不经心地应着,一边琢磨着该怎么打发他。
“我哥他先回去了,你怎么在这买这个,这带回去不都凉了?”赵武说着就抬起眼看了看白文萝,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从知道这丫头以后会是自个媳妇后,他每次一见着她就觉得浑身别扭,完全不像以前那么自然了。特别是当白文萝用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就感到自己在她面前似低了一截似的,明明他比她还大上一岁呢。
“给别人买的,我先走了。”白文萝说着就侧开身,就往对面走去。
为什么她对他说话的口气永远是这么平淡,为什么跟萧蜜兮见到他哥时的反应差那么大。赵武满心里有些气闷,想要生气吧,可一看那丫头的眼睛就又有些心虚。
“给别人买?谁?”他跟在后面追问。
“你不认识。”白文萝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逐客之意。
偏赵武不知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就跟她较上劲了,紧跟在她身边又问:“那是谁?”
白文萝走到对街后就停下脚步,然后一脸沉默地看着他。
“怎么不走了?”赵武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但却还是一脸无辜地问道。
这小子,就算这会找借口轰他走,他一会肯定会返回偷偷在后面跟上来。白文萝偏头一想,算了,反正萧蜜兮也知道了这事,他迟早也会知道,这样遮遮掩掩倒也没什么必要。
第二十六章 安 置
白文萝带着赵武返回老大夫家的时候,却发现那屋里,除了那还在角落里整理药材的老大夫外,她娘,还有那古纳妇人和小男孩全都不见了。
“不是要找你娘吗?怎么没看着人?”赵武代她道出疑问,白文萝没开口,只是往角落的方向看过去。
“小女娃,回来了,哦,还带了个小相公。”那老大夫抬起眼,慢吞吞地道出一句。
“是你!”看清那张鸡皮鹤发的脸后,赵武即惊讶地叫了一声。
“我娘呢?”白文萝开口,外头的风撩起门帘,带着几片雪花卷了进来。使得这原本就不怎么温暖的屋子,此时更多了几分冷意。
“从那小门穿过去,往后走就看到了。”那老大夫随意摆了摆手,然后瞥了一眼白文萝手中的包子,忽然呵呵笑着加了一句:“老朽今日也还没吃饭呢,小女娃可否赏两个包子?”
白文萝转身正要出去,听他这么一说便顿住了,回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打开油纸,拿出两个热包子随手往那一扔。赵武瞪大了眼睛,然还未待他出声,那两包子就已被那老大夫给稳稳接到手中。刚刚,他明明是看到白萝卜没有扔准的,他也没看清那老头动过,可那两包子这会怎么就落到那老头手里了!?
“嘿嘿……看来小女娃手上的伤恢复得不错嘛,动作都这么利落了。”那老大夫说着就咬了一口包子,这清冷的屋内顿时飘出一阵淡淡的肉香。
白文萝把油纸包好,没再看他,转身撩开帘子出去了。赵武不解地看了那老头一眼,然后赶紧跟上白文萝,不解地道了一句:“喂,白萝卜,你发现没有,那老头有些不对劲啊。你刚刚是故意扔偏的吧,不过他是怎么接到包子的?”
“不知道。”白文萝轻轻摇了摇头,正好这会他们走到那小门跟前,有两扇木门虚掩着。赵武挺自觉地上前两步给她推开:“到底是什么人病了,跑到这来看,难道是你娘?”
“是古纳人。”白文萝说着就穿过那扇小门,往左侧一看,是三间连在一起的瓦房,住在这里了吗?也好,只要不进她家,哪都无所谓。
赵武被古纳人那三个字弄得有些呆愣的时候,白文萝已往瓦房那走去了,门没锁,隐约有声音从里传出,她上了台阶后伸手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即便是在这干燥的寒冬,屋里却还有股发霉潮湿的味,应该是放杂物的屋子。里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占了大半个房间,唯一像样点的家具就是那张靠墙摆着的简易床,只是那也是废弃物,稍动一动就咯吱咯吱作响。
那个叫阿扎西的古纳小男孩已经醒了,但瞧着精神却很不好,此时正靠在那古纳妇人怀里坐在床上。芸三娘也跟他们一起坐在那床上,且两人看着似乎都哭过一般,眼睛红红的,那古纳妇人脸上还带着泪迹,白文萝进来后,正说话的两人便都收了声。
“回来了,买了什么?”芸三娘起身走过去,却不想就看见随后跟进来的赵武。
“买的包子,路上碰见小武哥了,他说什么也要跟来看一眼。”白文萝包子给芸三娘递了过去,然后一句话就把责任全推到赵武身上。
“我还以为是芸婶病了,就跟来看一眼。”赵武有些不大自在地笑了一笑。其实他并没有死活要跟上来,不过是因为白文萝的诱导,并且又是默许的情况下,才架不住好奇心跟上来的。但他现在已经被白文萝给绕进去了,脑子有些发懵,再者又被屋内那两古纳人给移开了注意力,也就没多做琢磨。
芸三娘把包子递给那古纳妇人,让她们先吃着,然后就对赵武道:“小武,萝儿手上伤还没好,你帮我一起把这屋里整理一下好吗?”
“啊?哦,好!”于是还有些懵头懵脑,不明就里的赵武,就被物尽其用地当成了苦力来使。他此时方知,这未来的媳妇,再加一个未来的丈母娘,自己完全不是对手。
于是在芸三娘的指挥下,赵武就把这屋内一些已经开始腐烂的桌椅般出去,把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好,又挑出一张勉强能站得稳得小方桌擦干净。期间白文萝和那古纳妇人也着手帮了几下,终于归整好后,几个人看着都有些灰头土脸的,不过此刻这房间看着已经像个样子了,芸三娘拍了拍手就对那古纳妇人说:“大嫂子,我去瞅瞅药煎好了没有,再给你要个火盆过来,这床褥也得多添一床,晚上冷着呢。”
“谢谢!这,实在是……阿扎西,快,起来行谢礼!”那古纳妇人似乎不知该怎么表达,说着就要把她的孩子拉下床来。
“大嫂子,做这干什么,孩子好容易醒来,这一折腾又倒下了可怎么好,快躺回去。”芸三娘赶紧上前去,要按住那小男孩。可那小男孩却侧开身,见芸三娘挡着床沿,他就在床上站起身,对着芸三娘跪下去连磕了三个头。
赵武有些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然后转过头询问地看着白文萝。却就在这时,房门忽的被推开,一个身材微胖,五十上下的妇人抱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
“这是李大夫让我给送来的。”那妇人把被褥放到床上后,发现这屋跟刚刚不一样了,屋里还又多了两人。她满是好奇的在这几人身上来回看了几眼,但也没多问什么,说了一句药煎好了会端来,然后就拉开门要出去。临出去时,白文萝听到她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都发的什么疯,一个一个竟都搭上穷酸野蛮的古纳人……
芸三娘赶紧追出去让她在这屋里添一个火盆。
“哪有余炭,那床被褥还是李大夫好心让我送来的呢,做人要知足。你去打听打听,这整个西凉城除了我们这,哪还有地方愿意收留他们的!”那妇人一听这要求,那张脸马上就拉了下来。
“不是让您白拿。”芸三娘说着就往她手里塞了点银子。
那老妇人捏着手里银子后,脸色稍缓,便道:“我想想办法。”
“这房子是那老大夫安排的?”那妇人出去后,白文萝才开口问道。
“回去再说。”芸三娘给她递去一个制止的眼神,然后转头对那古纳妇人道,“大嫂子,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别着急,这段时间你就放心在这住下,好好照顾孩子,我会再来看你的。”
第二十七章 当 年
赵武回了家进了自己的房间后,还是想不明白,芸婶一家怎么会跟古纳人搭上关系的?白文萝刚说什么她们只是在路上遇到,瞧着那孩子被马撞伤了,便帮了一下而已,且她说话时还警告地看了他几眼,一副让他别多管闲事的样子,真是拿他当小孩了。
赵武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在气闷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得劲,眼前总来回晃着白文萝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直到赵文喊他吃饭,他也没应声,不多时赵文便找了过来,却正好就瞧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赵文便道:“怎么一回来就这副样子,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娘刚还跟我说让你收收心,年后就开始跟爹学着做面点。”
“我才不学那东西。”赵武撇了撇嘴,在他心里,厨房是女人家的地方,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进那里去。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在家里说的,要被他爹听到的话,还不把他打个半死。
“让你上学堂也没见你好好读书,再不学门手艺,你以后怎么办。”赵文有些头疼地看着他这个任性的弟弟。
“我自有打算。”赵武有些烦躁地踢了踢房间里的椅子。
“小武,你如今也不小了,要不是你这两头都不着调,娘早就把你的亲事给订下来,也不至于……”
“少罗嗦,我以后准干出一番事业,丢不了爹娘的脸,也绝不会让那丫头瞧不起的。”赵武说着就不由得握起拳头。
赵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算了,这事再说吧,不过你以后见着萝妹妹,可别再像今天那样,别别扭扭的,让萝妹妹看着笑话。”
“谁别别扭扭了,你和萧蜜兮整一个眉来眼去的,那才叫别扭呢。”赵武顿时涨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的瞪着他哥哥。
被他这么一说,赵文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两兄弟正一副剑拔弩张地大眼瞪着小眼的时候。那厢刘婶见饭都摆好了,那两小子还不见过来,便一声吼:“都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吃饭!”
于是两人才暂时偃旗息鼓,谁也不搭理谁,就往外走了出去。赵武原是想把那古纳人的事情说一说的,却因这一闹别扭,便没了那要说话的心。
而白文萝那边,她随芸三娘回家后,就见白文轩正坐在铺子乖乖地等着她们。还是满脸稚气的孩子,在等着家人的时候,眼里带着浓浓的不安和焦躁。就在他将等不住的时候,总算看到娘和姐姐回来了,他松了口气,马上从椅子上蹦下来:“娘,姐姐,你们给他们找着大夫了?”
“嗯,肚子饿了吧,先吃块点心,娘这就给你热饭去。”芸三娘不想跟孩子多说,点了点头就往厨房走去。
“萧姐姐刚给我热了饭,她家人过来叫她后,才刚走。”白文轩赶紧说道。
“哦,萧丫头还真细心,那你吃完了就回屋去吧,那屋里暖和点。自己玩一会去,娘去厨房看看。”芸三娘说着就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往房间那推了推。
白文轩下意识地看了白文萝一眼,白文萝便朝他笑道:“这天又下雪了,外头冷,也没别处可去的,姐姐去厨房帮一下娘看看有什么要做的。”
两个家主都发话了,白文轩再无聊,也只得乖顺地点了点头。
母女都进了厨房后,芸三娘先起了火,然后把昨晚剩的饺子放进锅里隔水加热。白文萝走到橱柜那,拿出几个碗碟和两双筷子,然后又拿出一碟年糕和两碟干果。等她把这些东西都放在厨房的小桌上摆好后,芸三娘也盖上锅盖,然后叹了口气,站起身,让白文萝同她一块在小桌旁坐下。
“很奇怪娘今儿为什么要那么帮他们是吧。”芸三娘知道闺女什么都看在眼里,就是等着她说呢,她也没打算瞒着,便先开了口。
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八年以前吧,那会你才四岁,轩儿才两岁。我带着你们从淮州到西凉的路上,经过一处山脚的时候,遇到了暴雨,路不好,马车翻了,车夫滚下山坡,当时就死了。我身边的一个丫鬟,当时为了救轩儿,也死了。紧接着那山上渐渐滑下好多泥浆,眼见就要把路埋了,我顾不了许多,背着你,抱着轩儿,也不知走了多远,以为就要死在路上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来西凉做买卖的商人。幸好有他的帮忙,咱娘儿三个才有命走到西凉,找到舅舅。”
“那个商人和今天的那个古纳人有关系?”白文萝轻声说道。
芸三娘点了点头:“那个商人是梅西朵的丈夫,梅西朵就是那个古纳妇人。”
白文萝略一沉吟,又问:“娘当时在街上是怎么认出来的?”
“古纳人的风俗,男女成亲后,双方都会在身上挂一个用古纳文刻着双方名字的饰品,是块小瓷片。梅西朵脖子上就挂着那一块瓷片,娘去扶起她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跟我八年前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后来娘再问她的名字,又打听的她丈夫的名字,确实是曾经救过我们的人。”芸三娘说到这,眼圈有些微红,声音顿了顿,就又叹了一口气。
白文萝听完这些话,静静地看着芸三娘。芸三娘话里的漏洞太多了,那古纳人救过他们的事应该是真的,但是,期间的事情却绝非那么简单。
为什么会从淮州来西凉?都下暴雨为什么还走山路?车翻后,按理说,最该出事的人是孩子才对,怎么车夫就一下子滚下山坡了?又怎么知道那车夫当场就死了呢?再有,才四岁的白文萝,她那会的身子应该是非常虚弱,出了那样的事,又在路上淋着雨,真能受得住不会得肺炎什么的吗?她娘还在隐瞒着什么?
白文萝暗叹了口气,然后问道:“娘刚刚说梅西朵的事情,你一定会想办法,是指什么事?”
芸三娘强收了收心神,才慢慢开口:“梅西朵的丈夫在几年前就死了,家里实在困难,她便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来大景,要寻他丈夫当年留在大景的大儿子。却没想他们刚到西凉的时候,还未找到他丈夫说的那个故人,自己带的财物就全被偷了,客栈便把他们给赶了出来。母子三人饿了两天后,她二儿子忍不住去偷别人的荷包,却让人给当场抓住。并让人抓进了大牢,而她今天终于打听到那故人的住处,她本想找那人帮忙的,可是找到那的时候,才发现人家早就不住在那了。”
“娘是想帮梅西朵,把她的二儿子从大牢里……救出来?”
芸三娘表情有些沉重:“总得想想办法,听说当时偷的东西已经还回去了,而且这也在里面关了一天一夜,该打该罚的也都做了,只要给衙门送点银子,应该能把人放出来吧。听说上次陈老爷家的一个下人也是偷了点东西,被送进衙里,后来他家人送了银子,求了情,然后就给放出来的。”
“可是,这盗窃罪对有亲属关系的本是要松宽一点,主要还是,梅西朵的二儿子是古纳人,既是被抓进去,当时肯定是有人报了官。娘知道他偷的是多少银子,被偷得那人是什么身份?”
“听说有一百两银子,什么人还不清楚。”芸三娘有些忐忑的说道,她心里也清楚这事很难办,可是,当年的那份恩情,如今无论如何,她怎么也得想想办法。
“一百两银子!普通人很少有人身上放一百两银子的,而且听说盗窃罪是以计赃论罪的,上十两银子就已经是刑徒一年,这么多银子,他又是古纳人……”白文萝没有再说下去。
第二十八章 对 策
饺子热好了,芸三娘小心端出来,让白文萝先吃着。然后她转身拿出一个大盖碗,把那热乎乎的饺子一个一个夹到里面,接着又把年糕拿出来。
“娘这是要给他们送去?”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的这一番动作,刚拿起筷子就又放了下来。
“嗯,他们现在虽是有落脚的地方,但刚刚什么样你也瞧见了。这些吃的用的,娘眼下还都能帮得上就先帮着,别的……”芸三娘说着就顿了顿,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一般,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不说了。
“娘真打算帮他们?”白文萝问着芸三娘的同时,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来了。据她所知,这里的盗窃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打几板子,或关上几天就放人的;也有流放千里,或直接乱棍打死的。这其中的关键,一是要看求情的人能拿得出多少银子;二是要看得罪的是什么人,也就是那古纳人当时是朝何人下手的。若是平民百姓的话,还好办一些,一般人把钱拿回来后,基本就不会追究了。但若是权贵,并且要是碰上一定要追究此事的人,再加上那古纳人的身份,那可真是十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再者,她们家这能拿得出手的银子能有多少,估计连给别人塞牙缝都不够。而且刚刚带那古纳母子去看病,买药,租房子等就已经花去二十几两银子了。这可是他们家近半年的开销,银子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白文萝暗叹了一声,抬眼看了看芸三娘,但要她娘这会就放弃,也是行不通。
“娘一会出去,顺便去衙里打听打听,听梅西朵说自她儿子被抓进去后,已经一天一夜了,一直就没能进去看一眼。”芸三娘说着就把要送去的东西又放进锅里,就着刚刚烧开的的热水温着。
白文萝给芸三娘碗里夹了几个饺子,等着她坐下后,才斟酌着开口:“衙府的大牢,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娘你……”
芸三娘没说话,只是心不在焉地夹起饺子有些胡乱地往嘴里送着,白文萝又给她夹了个饺子,想了想,便道:“我觉得,娘应该先去看看宋先生的娘子。”
“宋先生的娘子?”芸三娘愣了一下,又想起今儿是大年初一,一时间会错了意,便道,“往年也都没去拜年,而且这几天去她家拜年的人指定不少,咱这穷酸样去了也不合适。再者前几日也才刚去一次。没关系的,其实那日宋夫人就说了,宋先生平日很关照轩儿的。”
“娘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宋夫人和知县夫人不是相熟吗。半年前,宋夫人还让咱们给绣了一条蹙金牡丹彩碟戏花罗裙,听说就是送给知县夫人的寿礼,而且那条罗裙还特别讨知县夫人的欢心。”
芸三娘怔了怔,刚夹起一个饺子又放了下来,然后有些迟疑地看着白文萝说道:“你的意思是……”
“娘去宋夫人那里打听一下知县夫人的喜好,再求求她看,如果能得宋夫人从中穿针引线的话,这事情没准真会有希望,即便能得个从轻发落,也是好的。”白文萝慢慢开口,有些时候,男人的事情,往往能从女人那找到突破口。而且,重要的是,她平日从芸三娘和刘婶的闲聊中无意听到。那知县老爷都快四十的人了,跟那夫人就生了一个儿子,也一直没抬个小妾进门。
在这样的时代,有点地位却一直没有纳妾,且子息单薄的男人。要么是惧内,要么是两人感情真的深得容不下第三人,反正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足以说明一个问题,就是那个知县夫人在她丈夫面前能说得上话。
芸三娘不知是因恍悟,还是惊讶于白文萝点出来的这条路,一时倒沉默下去。
“我只是这么一想,娘觉得怎么样,也不知行不行得通呢。”白文萝垂下眼睛,轻轻道了一句,面上微微露出几分忐忑来。
芸三娘细想了想白文萝说的话,即点了点头:“难为你想到这个,还真是提醒了我。”可她再一想,又有些迟疑,“只是宋夫人如今还在月子里,再者这会去她家拜年的亲戚不少,估计是没时间听我说这些,万一惹得宋夫人心烦了,可不就更不好了。”
“所以娘今天只去衙门打听一下那古纳人的情况就行,别的等这几日赶着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完,再给宋夫人送去。到时走亲访友的事也少了,而且这是她半年前就托娘给绣的,当时订的是元宵过后完工,咱要是提前完成了,她定也想早些看看,到时娘再趁机跟她提那事。”白文萝说到这,想了想,又接着道,“而且,娘不觉得奇怪吗?半年前,宋夫人已经怀孕了,为什么还让您给她绣观音送子图呢?”
“这有什么奇怪,殷实的人家可不都求多子多孙,就是刘婶那房间里也挂着一幅观音送子图呢。”芸三娘叹了一句,“不过你说的这个倒是可行,就是不知娘这几日里能不能绣得完。”
白文萝轻轻一笑:“娘别担心,那副观音送子图的绣法我也会,今儿开始,我和娘轮换着赶工,一定能提前绣完的。”
芸三娘忽然笑着摇了摇头:“唉,你这丫头,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我生出来的。”
“娘赶紧吃,这都凉了呢。”白文萝忙垂下眼,含糊了一句,就拿起筷子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
看着闺女那塞得有些鼓的脸蛋,芸三娘又给她夹了几个饺子,然后交代了一句:“对了,这事儿,你别跟轩儿说,省得他读书分心。”
白文萝点了点头,芸三娘跟着吃了两个饺子后,便再也吃不下了,叹了口气就收起筷子。
“娘还在担心什么?”白文萝也跟着放下筷子,她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刚刚吃那些也不过是为了让芸三娘陪着她多吃点罢了。
“娘是想着,就算能从宋夫人那里打听出来那知县夫人喜欢什么,多数也是没银子去填。”
“其实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咱们只要备一份适当的礼送去就行了,主要还是宋夫人能为这事说句话。那礼若能合了知县夫人的心意最好,就算不合心意,也不会不喜欢的。”白文萝安抚着说道,她刚就想过这事了。
那些官家夫人,哪个家里没有丫鬟奴仆围着伺候,平日大把的闲时间,估计从睁眼开始起就想着要怎么穿衣打扮来收住丈夫的心。
礼物不需贵,只要别致就行。
第二十九章 准 备(一)
想是这么想,但是执行起来却是太困难了,别致的东西都很贵,新颖的东西这里没有。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和机会让她接近目标观察分析,对症下药。
穷人给有钱人送礼,还真是……让人头疼,白文萝有些嘲讽地扬嘴角。
“姐,你要绣这个吗?”白文轩见白文萝进屋,把芸三娘的绣品拿出来后,就坐着发呆,便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
“嗯,我帮娘早点绣完它。”白文萝回过神,看着那副已经差不多完工的观音送子图,现在就剩下周围的云彩,和童子衣服上的花纹没有绣。两人紧着赶的话,三四天那样应该就能完工。之前是因为有几种丝线用完了,加上时间也充裕,所以芸三娘就停放了几天。
“娘刚刚是又去看那两个古纳人吗?”白文轩说着就跳上床,规规矩矩地坐在床沿边看着白文萝。
“嗯,他们身上的钱被偷了,娘给他们送点吃的去。”白文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着那副观音送子图。
“那娘以后都要给他们送饭过去吗?他们在这没有亲人吗?”白文轩更加好奇了。
“有亲人,娘就给他们送几天饭,等他们的亲人来了,娘就不用再帮他们了。”白文萝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着,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那副绣品。
“姐,娘是不是认识他们?”白文轩听白文萝这么一说,点了点头,然后不知怎的,就在白文萝要开始动针线的时候,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为什么这么说?”白文萝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我就是这么觉得的。”白文轩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然后又有些鬼鬼地说道,“姐,你觉不觉得,娘好像在瞒着我们什么呢。”
白文萝瞥了他一眼,面上认真道:“瞎猜什么,你要困了就躺床上去。”她说完就又低下头,看着那副绣品,开始选丝线。
“哦。”白文轩碰了些灰,再看他姐姐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在绣品上了,他便只好收声,脱了鞋爬到床上。却刚一躺下,白文萝又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文轩,你还记不记得你两岁以前的事情?”
“两岁以前?”白文轩卷着被子,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想了想,然后问道:“姐是说咱们在淮州时候的事吗?
“是,你记得!”白文萝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白文轩也不知道淮州的事情呢,因为这两年来,这个地方名就从没在他们嘴里出现过。若不是今天出去一趟,她还不知道呢。
“不记得了。”白文轩却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只是以前听舅舅说,娘和咱们以前在淮州住过,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一下,你睡吧,我要开始做绣活了。”白文萝摇了摇头,便把目光移回那副观音送子图上。
外头的雪还在下,屋内炭盆里的炭火正烧得旺,简陋的房间里却处处透着温暖,没一会就听到白文轩睡着的鼻息声。
白文萝已把注意力完全放到眼前的这幅绣品上,那枚细小的绣花针在她手里如是活了一般。略带稚气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是异常的专注,并且下针精准,速度均匀,动作流畅。此时若有人在旁边观看的话,一定会惊异于她的每一个动作,因为没有人像她这般做绣活的。就是最有经验的绣娘,别说是这样的一幅观音送子图,就是一件普通的肚兜,每完成一部分,都会停下了看一看,以免走错了针,过后拆线返工。
而她,简直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拉着她的手,指引着她穿针抽线。而线的那一端,似是握在神的手里,因为只有神,才不会犯错,才会把这样的一穿一抽间的动作,做得这般流畅精准,没有丝毫停滞。这是需要怎样的眼力、精算力、专注力和耐力才能做得到!
其实只有白文萝自己心里清楚,能做到这样,不过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把以前的习惯溶在其中罢了。这一针一针穿过去,那一线一线拉出来,每一个针脚,每一条丝线,行行密密,错综复杂,乱中有序。久而久之,她便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什么样的穿插排列会组合成什么样的图案,什么样的针法会形成什么样的效果。这些,只需耐心观察,就能总结得出来。而准确,下针无悔,只需要眼力与心算齐一,就可以办得到。
而耐心,眼力,心算,这些能力,在她曾经那二十几年的训练,及无数次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早已溶入她的灵魂,成为一种本能。
比起曾经那以生命为代价所做的事情,这刺绣,对她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
天不知不觉就暗了下去,直到她觉得视线有些受影响后,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抬起头,轻轻吁了口气。白文轩还在睡,白文萝起身看了他一眼,见他睡得甜,想着他昨晚守了夜,天气又这么冷,便没叫他,只帮他拉了拉被子。
只是都这么会了,娘怎么还没回来,算着这出去也有两个时辰了,虽然路有点远,还要绕道衙门那,但是怎么着也该回来了。白文萝想着有些不放心,便把那绣品针线等收拾好,然后出了房门走到铺子那。
刚出铺子,站在门口没等多会,就看到芸三娘冒着雪花走回来的身影。
“怎么出来了?”芸三娘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脚,就推着她进门去。
“娘坐着,喝口热水先。”芸三娘进铺子后,白文萝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才问:“娘怎么去得这么久,都打听到什么了吗?”
“唉,刚刚过去的时候,梅西朵也病了,幸好是住在李大夫那,娘便劝慰了她一番。然后又跑去衙门一趟,本想进去看一眼的,可非亲非故,衙门也不给进。后来给了点银子,才打听到,他当天就被打了五十大板,然后就扔进牢里。”芸三娘说到这就摇了摇头,面上满是忧虑。
“就罚了这五十大板吗?”白文萝怀疑地问道。
“要这样就好了。”芸三娘叹了口气,“娘去衙里打听后才知道,当时梅西朵她儿子偷的那人,原来是那李家公子身边的一个小厮。他那天是出来给李公子办事的,偏就碰上了这事,再一看还是古纳人。所以那小厮就借着李公子的名,让衙门一定要严办这事。”
“李公子?是不是那个西凉首富的李家,那个叫李敞之的李公子?”白文萝一怔,想起那天当街甩马鞭的家伙。
“没错,偏就是惹上了他们那样的人家,这事可怎么办才好。娘听那衙里的捕爷说,好像是元宵后就将他同一批牢犯一起被流放到莽原。”芸三娘说着连连叹气,西凉距莽原有千里之遥。并且那一路,都没什么好路可走,历来被流放到那里的犯人,大部分都是走在半路上就死了。就算是坚持到莽原的,也用不了几年就撑不下去了,这等于是死罪啊。
白文萝听到这,沉默了良久,又给芸三娘继了杯热水:“娘打听完这就回来了吗?没再去梅西朵那告诉她这事?”
“哪能说这会,她还病着呢,这事要知道了,还好的了吗。唉……哦,我回来的时候,碰巧还遇上了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同她打听到一件事。”
“什么?”
“下个月,那王知县就要被调任到泯州去了,他家夫人也随着一起过去。”说到这,芸三娘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从毗邻京州的西凉一下子被调到泯州去,算是贬官了。所以这事就算宋夫人肯帮忙说话,但如今知县夫人哪还有什么好心思,而且罪已经定下了,还能再改吗?
第三十章 准 备(二)
芸三娘叹了口气:“还是先紧着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完,怎么也得去求宋夫人一趟,这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文萝默默跟在芸三娘身后。刚撩开帘子,那夹着雪花的冷风就吹了进来,她微打了个寒颤,然后才犹疑地开口叫了芸三娘一声:“娘。”
“嗯?”芸三娘刚迈出门槛就回头看她。
不知为什么,那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了。而芸三娘疑惑了一下,随后就恍悟过来,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别担心,这事娘只是去求求情,到时就实话跟宋夫人说,娘是因为咱当年承了梅西朵丈夫的一个救命恩情,这是知恩图报,不会被人家说什么的。”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于把那要劝说的话完全吞了下去。知恩图报,知恩图报……她心里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禁有些心神恍惚起来。
“外头冷,快回屋去。”芸三娘只道她还在担心,心里暗叹了一声,便有些后悔让她知道这事。这孩子近这两年看着越来越懂事,言行举止也很稳重,常常能让人忽略掉她其实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一直在北方生活的人,忽然随丈夫调任到泯州去,应该会很舍不得这里吧。有什么,能让知县夫人一看到,就能想起故乡呢?南北的不同……白文萝有些茫然地看着天空慢慢思索着。
“怎么又发起呆来了,这外头风夹着雪的,小心着凉了。”见自家闺女说着话中就忽然发起呆来,芸三娘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拉了拉白文萝。
雪,白文萝神情一怔,思索的目光忽的有了焦距,随即心里就有了主意,可不就是这个吗。
“娘,我想到要给那知县夫人备什么礼了,我去准备一下。”白文萝说着就往她的房间小跑过去。
“你要准备什么?”芸三娘一愣。
“晚上的时候娘就知道了,对了,那副观音送子图,我负责绣那些云彩,剩下那童子的衣服就由娘来绣吧。”白文萝说着就推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这丫头,话也不说明白。”芸三娘摇了摇头,礼物她是打算到时去外头买点什么送过去意思一下。她是想明白了,重要的还是宋夫人能帮忙说说话,怎么也得救那孩子一命,如此她多少也能对得起当年的恩人。
傍晚时分,白文萝把芸三娘叫到自己房间来,让她看自己忙了一下午的成果。
“这是……”芸三娘接过白文萝递过来的那几张图纸,微一怔。
“娘看这个图样觉不觉得眼熟?”白文萝看着芸三娘笑道。
“眼熟?”芸三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个图案,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样的花纹很少见,你这是要做什么?”
“娘出来。”白文萝说着就拉着芸三娘出了屋子,此时天还未黑,雪还未停。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粉色的帕子接了几片雪花,然后就递到芸三娘眼前道:“娘仔细看看。”
“这雪又什么好看的,萝儿你到底要干什么?”芸三娘越发糊涂了。
“娘仔细看看这雪花就知道了。”此时又有几片雪花飘落到她的帕子上,芸三娘只得顺着她的意思,瞅了瞅她递过来的帕子。第一眼还有些不在意,再看一眼后就有些诧异了,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抬起眼看着白文萝道:“这个,萝儿,你该不会是……”
“没错,娘,我刚刚画的就是这雪花的形状。也不知现在有没有人用过这样的图案,就算有,应该也还很少。连在这年年下雪的北方都没看到,想来南方那边肯定就更没有的。”白文萝说着就收回帕子,同芸三娘返回屋接着道,“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形状打套银首饰送给知县夫人,嗯,就一对耳坠和一对花胜便行。虽说银饰在她眼里不值钱,但这个花样算是少见的,而且正好这会赶上她准备去泯州,南方那边没有雪,送这个,对她来说应该是别具意义。”
“雪花银饰……这个,样子倒是少见,可是这带着会好看吗?”芸三娘有些不确定的拿起那张图反复看了看。
“娘别担心,准会好看的,最重要的是这款式新颖。而且这样一对华胜和一对耳坠加起来花不了多少银子,可能工钱要贵点,但总的算起来,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两,没准还能再加一支簪子呢。”白文萝说话的同时,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套首饰的成品,辉闪银灿,甚至比钻石还要耀眼。她曾经在一场首饰发布会上,看过这样的银饰,高挑的模特迈着摇曳生姿的步子,修长的脖颈,一个转头,一个回眸,那银灿灿的光芒瞬时就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