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准 备(三)
那晚芸三娘和白文萝商量后,两人都觉得时间有点紧,于是第二天就让白文轩把赵文请了过来,同他商议这打首饰的事。
“萝妹妹这样式的首饰还真没见过,这要得很急吗?”赵文有些诧异的看着手里的那张图样,憨笑着问了一句。
“这种样式能打得出来吗?”白文萝把另外几张细分图样也递给他,这样的成品她见是见过,但谁知道隔了千年的时空,这手工技术能不能跟得上。如果手艺火候不够,无法完全照着她的设计图做出来,不仅无法展现出那银灿灿,耀如雪花般的效果,还很容易会弄巧成拙。
“是有点复杂,不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赵文又仔细看了看,神色很认真,没一会胸中就有了勾勒。他在盛兴当了五年的学徒,虽然名义上并未出师,但因他认真好学,人也憨厚耿直,所以很入萧父的眼。而且现在赵文又将是他萧家未来的女婿,所以萧父对他更是用心,因此赵文虽还是学徒的身份,但其实他的手艺已经比好些金银匠师傅好得多。
得了这样的准话,白文萝便放了大半的心,随后便跟他讨论细节部分。约说了半个时辰后,两人才一一敲定,最后芸三娘拿出银子的时候,赵文却只跟她收本钱,白文萝便笑道:“赵文哥可千万别这样,因为这东西要得急,而且又是大年节的,还要劳你出活,没付双倍的银子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还能再让你白干活。赵文哥要再这么推回来的话,我们就是再着急,也不敢让你做这活儿了。”
“萝妹妹这说的什么话,本来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再说,再说……”赵文是个憨直性子,且如今他已把白文萝当成自个弟妹,再者白文萝前几日才因救他弟弟受伤,眼下难得自己能帮她们做点事,又是拿手的,哪能收什么手工钱。只是他却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知该怎么表达,于是整个人一时间变得有些局促起来。
白文萝看了芸三娘一眼,芸三娘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向来知道这孩子憨直,也明白这活儿若给他做的话,他肯定不会收她们工钱。只是碰巧赶上了这大年节,不容易找到好的银匠师傅,就算能找着,肯定也会趁机狮子大张口。这是打点求人的事,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不能全砸在这份礼上了,所以母女俩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赵文最合适。
“先把银子收着,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等萝儿出嫁的时候,芸婶再让你给打几套首饰,到时你就少收点银子就行了。”芸三娘呵呵一笑,说着就把银子给塞到赵文手里。
“娘好好地怎么扯出这个来了。”白文萝在旁边嘀咕了一句。
赵文还是不想手,只是再找不出什么话来推辞,只好拘谨地接了银子,然后实心眼的说道:“芸婶放心,萝妹妹出,出嫁时……我一定会尽心的。”
芸三娘笑着连连点头,白文萝有些无奈地看了芸三娘一眼,赵文当她是不好意思了,便不好再待下去,再来这活儿也急,于是就起身告辞。赵文走后,白文轩才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娘要这是要给谁打的首饰?”
“给一位朋友,好了,娘要去做绣活了,你出去玩的话别跑得太远。”芸三娘随便敷衍了他一句,然后又叮嘱了他一声,便起身回房间。
“姐姐和娘在做什么,为何不跟我说?”芸三娘离开后,白文轩有些不满地看了白文萝一眼。
白文萝看了看白文轩认真又有些委屈的表情,想了想便道:“我去帮娘把那副绣品绣完,等过几天闲下来了,我再好好跟你说。”
“是要告诉我你跟娘在做什么吗?”白文轩有些意外地抬起眼。
“嗯。”白文萝点了点头。
“那可不许反悔!”
“只要你这几天乖乖的,不给娘添麻烦,我就不反悔。”
“好!”白文轩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其实孩子的心远比大人所以为的要敏感得多,就白文轩来说,他很清楚,很多事情,他娘是不会跟他说的。因为在芸三娘眼里,他永远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但是白文萝却不同,不过到底哪里不一样,白文轩具体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在姐姐面前,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能受到尊重,姐姐也会认真听他说话,从来不会因为他比她小,就事事敷衍他。白文轩自然不会知道,在白文萝的记忆中,她从来不会因为本身年纪的大小而受到区别对待,所有的残酷,都与年龄无关。
五天后,芸三娘那副观音送子图绣好了,让赵文打的那套雪花银饰正好也在这时送来。
那闪亮如月光的金属,承载着民间最为绚灿的艺术光辉,即便是隔着无尽遥远的时空,也依旧能让人沉醉在它那流花照影的矜贵里。
白文萝看着那银灿灿的饰品,看着这似同她一起穿越了时空的银光瑰宝,恍然间觉得前世今生的种种,从眼前呼啸而过。
第三十二章 事 成
初八那日,一早起来就是个大晴天,残雪消融,连那张狂了几日的寒风也都消停了下来。芸三娘说这是个好兆头,便仔细拾掇了一番,白文萝又给她检查了一遍。临出门前,芸三娘嘱咐她好好看家,然后就踏着一路残雪往宋夫人家去了。
白文萝关好铺门后,白文轩才从院里跑出来,溜到她身边,宽宽的脑门下,一双乌溜的眼睛眨巴地看着她。
“回屋,我跟你说。”白文萝在他额头上敲了敲,然后就领着他往里头走去。
进了房间后,白文萝先拿出上次那老大夫给她的那瓶药膏抹了一点,其实伤口已痊愈,只是掌上还是留下了一寸来长的疤。对她来说,只要手掌的灵活度不受影响,她倒不在乎别的,但芸三娘可在乎得紧,每日都不忘提醒她抹药膏。药在手上抹开后,房间里即弥漫一股淡淡的香味,刚开始,她还挺排斥这味道。若非芸三娘时时在耳边叮咛,她准是把这东西扔到一边去,总之伤好了,手无碍就行。
曾经,不管病得多重,她都不会随便去医院,更不会找不认识的医生,因为她不相信任何人,更不允许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输入体内。只是到了这边后,很多习惯都在不知不觉中,或是被继承或是被打破。将那瓶药膏盖上的时候,白文萝也大略把这几日的事同白文轩说了一遍。
“为什么要找那知县老爷的夫人求情呢?难道那知县夫人还能管到衙门里的事?”白文轩听完后,就不解地问了一句。
白文萝把东西放好后,正要开口跟他解释,却忽然又改了主意,反问道:“那如果是你,你想要为那偷了东西的古纳人求情,你该怎么办呢?”
白文轩被问住了,歪了歪脑袋,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张了几次口,又皱着眉头闭上了,最后终于愁着脸看着他姐姐,摇头闷声道:“我不知道,先生没有教过我刑法。”
“文轩,那刑法,在很多时候都是虚的。”白文萝看着他正色道,“在这里,那长篇累牍的刑法,往往比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
“我不懂。”白文轩迷惑地看着白文萝。
“就拿你们学堂来说吧,如果把你们学堂比作西凉城的话,那么,宋先生就是知县大人,你们的学规就相当于刑法。”白文萝说到这便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白文轩怔了怔,似明白了,却并不点头,而是问道:“那……这跟知县老爷的夫人有什么关系?”
白文萝笑了笑,便把那其中的弯弯绕绕细细都与他说了。白文轩听完,怔了怔,又问:“这样就能让知县老爷把那古纳人从牢里放出来吗?”
“应该不会,最多是改判轻点的刑罚。”白文萝摇了摇头,要是汉人,再交点银子,多求几次,或许还能放出来。古纳人的话,光看那天去求医,瞧着大家的态度就知道,这麻烦牵扯的事情多了去了。当然,凡事也没个绝对,若是能有成千上万的银子砸过去,谁能说那知县不会当场就放人。
“上次,那个胡老汉就是因为偷了东西而被打死,那个古纳人被关在牢里这么多天了,他不会也死了吧。”白文轩迟疑了好久,才有些忐忑的说道。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如果是这样,咱也没办法。”
白文萝垂下眼,这事从一开始,她就不看好,这等事情,很可能到头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因为芸三娘坚持,所以她也就尽量帮着出主意。
“可是他若是死在牢里的话,娘岂不是报恩不成了。还有他娘一定会很难过吧,他还有一个弟弟呢,还有娘也一定会很难过的吧。”白文轩有些呐呐地说道,脸上慢慢现出许些恻然之色。
“这事咱们做不了主,别想那么多了。”瞧着弟弟那天真又善良的表情,白文萝心头微有些无所适从,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就站了起身往外走了出去。却没想,一推开门,竟看到外头又下起了雪。早上的日头,这会不知躲到那个旮旯里去了,才刚透点蓝的天再次被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灰,大雪漫天漫地,似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白文萝长长地吐了口气,站着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白文轩出来叫她,她才又返身回去。
姐弟俩在家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终于听到芸三娘拍门的声音。白文萝松了口气,然后交待了白文轩一会一边儿玩去,待她问清楚了,过后再与他说就是。
刚把铺门打开,就看来一脸轻松的芸三娘,似大功告成的样子,且一见着白文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今儿真是去对了,我就说早上这大晴天,是个好兆头!”
“外头风大,娘先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应该是没问题了,真好似老天爷在帮忙的一样。”芸三娘进了屋子,接了白文萝递上的热水,就接着道,“你说巧不巧,今儿我刚进宋府没多会,正跟宋夫人说着那事呢,还没等她点头。她家下人就进来说知县夫人来了,当时惊得我一哆嗦。本以为这事办砸了呢,可没想那宋夫人却让我起身先在一旁站着,然后她就请了知县夫人进来。随后你宋夫人把那雪花银饰递给知县夫人看,还让她试戴了一下。正好知县夫人今儿穿的是件绛红袍子,哎呀,她戴上后,衬着那雪花银饰,别提多好看了。巧的是那会天空忽然就降了雪,宋夫人便又带她去看了雪花,还给她念了几句诗,想是说到她的心坎上了,知县夫人是笑得合不拢嘴。于是宋夫人就趁着她高兴,又给她拿出那副观音送子图来,再添了几句好话,然后才开口为娘提了那事,没想竟就成了!娘当时简直是不敢相信,直到最后宋夫人点明了我的身份,得了知县夫人亲口保证,说定会让知县老爷把梅西朵儿子的流放刑罚收回,娘这才相信是真的”芸三娘一口气说完后,总算是喘了口气,喝了口水,面上还难掩激动。
白文萝却微一皱眉:“她没说会改定什么刑罚,万一是关个十年八年……”
“不会,宋夫人当时也问了这个意思,那知县夫人说不会的,这偷的银子当时都还回去了,也不是什么大罪,让我回家放心等着就是,到时会让宋夫人给递消息。”
“这样……”白文萝点了点头,即是如此,那就等着吧,但愿是她多虑了。
第三十三章 汉 奴
为了让梅西朵早点宽心,芸三娘当天下午就往那李大夫家跑了一趟,把这好消息给梅西朵送去。
白文萝却提醒了一句:“流放罪虽多半可免,但要是改判个两三年徒刑的话,那梅西朵打算怎么办?是要在这西凉等她儿子出来,还是先上京州找她大儿子去?”
“这个……”芸三娘愣了愣,然后才有些迟疑道,“她倒是没具体说过这事。”
白文萝接着问:“她是得的是什么病?风寒吗?”
“大夫说是长年积劳成疾,加上前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和这事的打击,还有天寒地冻,身子一时支撑不住就夸了。唉,她也是个可怜人,遇上这事谁能不着急。”芸三娘说着就摇了摇头,其实那老大夫说了,梅西朵能不能熬得过去,关键就看这一冬。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把这消息给送过去,至少也是个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支撑得下去。
“娘也别为这事太过于焦心,该做的咱都尽力了,余下的就看那知县夫人会送来什么消息,到时再计较吧。”白文萝别无他法,只得轻声宽慰了两句。
芸三娘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说了一句只能如此,便再无话。
忐忑地过了一夜,本以为这事怎么也得等上好几天才能得消息的。却没想第二天,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宋夫人身边的丫鬟就找上门,给他们递了消息。芸三娘自是千恩万谢,待那丫鬟走后,白文萝才在一旁开口道:“娘,看那信中说了什么?”
芸三娘应了声,有些紧张地拆了信,信写得很短,还不满一页纸,扫两眼就看完了。合上信后,芸三娘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白文萝知道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当下也不问,只把那信接了过来。
“怎么会判为汉奴呢!这太……太……”芸三娘似喉咙被哽住了一般,胸口一起一伏,脸色更加不好了。
白文萝吓一跳,赶紧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拍着她的背道:“娘,你别急,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至少,马上就能放出来了。”
“萝儿,你懂什么。”芸三娘喝了口水,闭上眼睛缓了缓,才开口道:“被判为汉奴后,不但是自己一辈子为奴,就是子孙后代也逃不开这个命运了。而且,他们身上都将会被烙上奴隶烙印,与其这样……当初还不如就让他给判流放!这下可怎么好,我怎么跟梅西朵交待!”芸三娘边说,边摇着头,心里又是无措又是后悔。
白文萝看着她这样,暗叹了口气,便把那张信纸递到芸三娘面前,指着其中一行字道:“娘,你看宋夫人这里写的。”
芸三娘看了一眼,一时有些不明白,还待要问,却是一想,即怔住。
“其实这事,应该跟咱没什么关系,就算娘不去找那知县夫人,估计他也会被判成汉奴的。”信中宋夫人隐晦地提到,就在芸三娘去宋府的前一天,那李公子就已派人去拜访了知县。所以昨日知县夫人才会答应得那般痛快,可想而知,收回流放刑罚,改判汉奴,在芸三娘去宋府之前,就已经定下了。
白文萝顿了顿,又接着道:“娘,既然他被判为汉奴了,那就是说明谁都可以买,我想这也是宋夫人信里的意思。虽说咱以后不能给他脱奴籍,但只要给他办了通关文书,到时他一样可以随他娘去京州。至于以后子子孙孙的事,就以后再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命保住。”
芸三娘沉默了一会,接过那张信纸,又看了一遍,然后喃喃道:“正月十三日,柳庄口的奴婢之市,辰时。”
“十三那日咱们就早点过去吧。”白文萝轻轻道了一句,其实眼下主要担心的是那李家公子,如果这改判为汉奴,真是他授意的话,那他定是抱着要将人买回去的心。
芸三娘也想到这事,即皱起眉头,像这种贩卖奴隶的事,如果有两家同时看上一个人的话,先是私下协商,协商不成后,唯一的解决方法便是竞价。而那李家,可是西凉首富,她们到时能拿几个银子去跟人家竟价。
“若真是李家公子有这个心思的话,那知县老爷根本不用把人拉到柳庄口去,直接让他从大牢里把人带走不就得了。”白文萝想了想,便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保不准有他身边的人动了这心思,比如,那李公子身边的小厮。
“也是这个理,而且那样的人家,想要什么丫鬟奴仆没有,哪用得着自己费心这事。”芸三娘点了点头,尽量说服自己。
白文萝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对那些有钱又有闲的公子哥来说,丫鬟奴仆确实用不着自己费心,但玩具却不同了。古纳人,还是被烙上奴隶烙印的古纳人,在这西凉毕竟少见。
第三十四章 奴婢之市(一)
随着数次的日升月落,正月十三如期而至。
天还未亮,白文萝便从床上坐了起来,利索地给自己梳了个丫髻,然后找出原来那件枣红色的小棉袄穿上,里头穿的是件窄袖的棉衣,特意加厚的袖口紧紧包着手腕。身上收拾好后,她思索了一会,便打开矮柜,拿出那放针线的篮子,指腹轻轻抚过那长短不一的绣花针……
“娘,为什么起这么早?”屋外传来白文轩有些模糊的声音,应该是刚醒。
“前天学里就开课了,这读书的事可不能偷懒,快,赶紧洗漱一下,早膳娘已经做好了,你吃完就早些去书院。”
“哦。”白文轩乖乖的应下,白文萝这会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同他一块儿洗漱了一番,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闷声吃了早膳。气氛有些压抑,白文轩似心里明白一般,安静吃完早点,就拿起自己的书包上书院去了。此时天才灰蒙蒙亮,芸三娘昨晚去车行包的马车已经在门口那候着了。
“你老再等一会儿,我进去拿点东西,马上就走。”芸三娘对车夫道了一句,便回身进了屋。
白文萝随芸三娘进房间,便见芸三娘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小漆盒,打开,里面放着十个白花花的银元宝,每个都有十两重,底下还放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她舅舅走前,除了现在的这间铺子,最后还给他们留下的二百多两银子。
“本来这些东西是要留着,一部分将来给你做嫁妆用,一部分留给轩儿。可是这回,只能先紧着这事了。”芸三娘抚摸着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似想起了她哥哥临终前,把这漆盒和房契交到她手中的那一幕。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多耽误,马上拿出压在底下的那张银票。迟疑了一下,再又数出三个银元宝,然后才盖上盒子,锁好,放回原来的地方。
其实,在柳庄口那货卖的奴婢,一般都是中等以下的价钱,基本上没有超过二十两的。真正值钱的,像那些相貌不错又能歌善舞的小雏儿,人牙子都是有特定的买家,不会给拉到柳庄口那自显掉价。但眼下这事不同,白文萝看着芸三娘拿出那么多银子,就知道娘对这事极为看重,她也不说什么,只思索着一会自己该怎么做能顺利促成这事。
芸三娘把银子银票小心放好后,才有些犹豫地对白文萝道:“萝儿,要不你就在家里等着好了,那地儿实在不是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娘怎么又说这话,昨儿不是已经说好了么,我到时就在马车里待着,不会出去的。”白文萝一听芸三娘似要反悔的样子,心里吓一跳,她昨天费了多少口水,才让芸三娘答应带着她一块儿去的,可不能让她临时改了主意。
“那说好了,到时只能坐在车里头,若有事,娘回车里同你商量的,可不许随便出头。”芸三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再强调一遍。
“我知道的娘,你瞧,我今儿还特意换了这身不显眼的衣服。”白文萝说着就扯了扯自个身上的袄子,芸三娘打量了她闺女一眼,点了点头。
母女俩上车坐好后,那车夫吆喝一声,啪啪地甩了两下鞭子,那辆青蓬马车便在这正月的寒冬,沐着晨雾,微微摇晃着往柳庄口跑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奴婢之市(二)
可能是快到上元节了,所以即便是一大早的,街上也不见有多冷清。特别是越往北走,随着天色渐亮,路上的行人就越多了起来。
芸三娘因为心里想着事,脸色一直就不怎么好,自上了车后就没开过口。白文萝知道她心里在想着什么,刚刚看芸三娘没有把漆盒里的钱全都带上,她便明白了。除了那几间房子外,那二百两银子是她们家的全部家底。这几天她一直有些担心芸三娘会为这事不顾一切,在她看来,不顾一切,是件很可怕也很愚蠢的行为。
幸而刚刚从拿出银子的事里头,她看到了她娘心里的那根底线。芸三娘终究是没办法倾尽所有,即便那个人的父亲曾经救过她们母子三人,即便心里再愧疚,芸三娘也是本能地,要先顾着自己的孩子。白文萝不说话,芸三娘亦是一直沉默,她知道,今儿若不能把那人领回来的话,她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心安,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她又宁愿自己愧疚一辈子,也不舍得他们以后受半点委屈。
何为自私,何为无私,其实不过是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一罢了。
半个时辰后,车速慢了下来,车夫朝里喊了一声:“大嫂子,再往前就是柳庄口了,要进去吗,那儿停车可是要钱的。”
“进去吧,到时一块儿算钱就是了。”
“好咧,走——”
马车驶进去后,白文萝挑开一车帘,往外看了几眼。只见是一处开阔的场地,中间还有一条东西通向的马路,两边用木头圈起两排整齐的围栏。围栏里头关着的是牛马驴等畜生,围栏外头便是一些由人牙子领着的,或大或小的男男女女。有的腰上还插着牌子,上头标着价格,在这里,人跟那围栏里的畜生一般无二。
白文萝看了一会便放下帘子,转头对芸三娘道:“好像没见到衙府里的人。”
“这才好,趁着天还早,没多少人,娘一会下去就在那等着。”芸三娘吁了口气,整了整衣角,又摸了摸自己放银子的地方。
车夫把车停好后,芸三娘又叮嘱了白文萝一句,然后就撩开帘子下去了。白文萝挑开一角车帘,目送着芸三娘往东面最里头走过去,那地儿很明显,周围的围栏全是原木的颜色,唯有那一处的围栏刷上了朱红色的油漆,并且两边还立着两个皂衣捕快。她看芸三娘走到那儿后,似朝其中一捕快询问了几句,但见那捕快摇了摇头,道了句什么,芸三娘便走到旁边等着。
“姑娘哎,瞧你们也不似那有钱人,怎么今儿是来买犯奴的?”那车夫见芸三娘走到那地儿,再看白文萝撩开帘子往那瞅着,不禁好奇,就多嘴问了两句。
犯奴,是被官府判定终身为奴的犯人的统称,而若是外族犯人的话,他们也可以被称做汉奴。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不答话,就放下了车帘子。
那车夫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往四下看了看,便又朝车里说道:“这天寒地冻的,我去前头那儿喝口热茶,你们要走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
“知道了。”白文萝淡淡应了一声,那车夫跟看车的人交代了一句便走开了。
太阳慢慢露出脸,车外的人声渐渐喧闹起来,似赶集市一般,不时还有牛马之声充斥其中。白文萝又撩开帘子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依旧没见到有捕快押人上来,而那附近已经来回溜达了好几拨人。正打算把帘子放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辆朱璎华盖的马车往这驶了过来。白文萝心里蓦然生出许些不好的感觉,她稍稍把那车帘子放下来,只留一条不阻碍视线的缝隙,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因为这整一片地方,就这一处是单独留出用来停马车用的,收拾得还算干净整齐。剩下的那些地方,不但人多吵杂,不时还有人牵着牛马走来走去。有的甚至还停在路中间跟临时碰上的买家套近乎,讨价还价,口沫横飞,整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集市。要是小点的马车穿过去问题倒也不大,但是像那辆朱璎华盖的大马车,还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话,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果不其然,那辆大马车驶到这附近后就停了下来,随后就见那车夫斜着眼睛,朝那转看管马车的人吩咐道:“嗳,你给我挪个地儿出来。”
“对不住了大爷,这都满了,搁不下了,要不你停在那外头吧。”那人满脸为难。
“说什么呢你,这可是李家的马车,你把那两辆挪到那边去不就行了,还怕爷不给钱还是咋的。”
“大爷,这……这真不成,我只是给人家看车的,哪敢随便乱动。再说那边不是有围栏挡着吗,是别人家的地儿。”
“别不识好歹!”那车夫有些烦了,今儿公子一大早出来,偏半路上又跑去那梅姐儿家里。却让他们过来这边,说给他把那什么古纳汉奴给买回去。公子的话不敢不听,可是这事若让老爷知道的话,他估计得丢掉半条命。
白文萝刚刚一听那车夫说这是李家的马车,心里就咯噔的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放下帘子,手指在腕上摸了摸,然后又悄悄撩开帘子,趁着没什么人注意,轻巧地跳下了马车。
就在这会,那辆大马车里又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长福你跟这人啰嗦什么,现在不是已经停在这了吗,管他的,咱只管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好就成了。”
“那得嘞,大爷不为难你,就停在这了。”那车夫嘿嘿一笑,就松了缰绳。
白文萝听到这一怔,这么说,那个什么李公子没来,只是派了身边的人过来。
“大……大爷,这可不成啊,怎么能把马车停在这,一会别人过来拿马车的时候怎么出去,你行行好,停到那外头去吧。”那看车的人也急了。
“滚开,这也不是你的地方,碍着你什么了!”那车夫说着就给他丢过去几个铜钱。
“我说长福啊,我也真闹不懂,公子若想要买那汉奴的话,当日直接从那牢里领出来不就得了,还多跑这一趟做什么。”这时那车帘子一下子被撩开,一个青衣小厮探出头来。
“估计是怕被老爷骂吧,来这儿买的话,就没人能说什么了。”那个叫长福的车夫说着就跳了下去。
白文萝一听他们这对话,手心握紧,再抬头往芸三娘那看了一眼,不想就看到两捕快正押着一个带着刑具的人走到那边,她心头一惊,没时间了!眼神一凝,脚步轻转,利用周围人来人往的遮掩,即悄悄往那辆大马车走了过去。
原以为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却不想,就在白文萝从车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起,她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不远处,一位年轻公子眼中。
动作灵巧得不像是不会武功,知道选取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尽量稀释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又巧妙地利用行人的掩护朝目标移动,镇定且老练,简直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每次看到,都让他很意外呢,她这次是想要干什么?
不远处的茶摊那,一位年轻优雅的公子手里握着一杯热茶,两眼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嘴角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
第三十六章 再次相对
长福从车上跳下来后,就要招呼车里头的小厮也下来,想着赶紧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完好交差。偏那看马车的人不依,上前就挡住他,非要他把马车挪开。两人说着说着眼见就要动起手来了,那小厮这会也撩开帘子,探出身子就要跳下去帮忙。却这时,前面那匹马不知为何似忽然发了疯一般,猛地就扬起前蹄,带着后面的车厢突地往后一倾斜,只见那刚探出身来的小厮,顿时咕噜地一下,就往滚回车厢里面。
而那受惊的马却并未就此停歇下来,四只蹄子在地上乱踩乱跳,并开始往四处胡乱地撞过去,一阵一阵的长啸声惹得附近的牛马也跟着应和起来。这周围一时间全都乱了套,长福的脸色随即就变了,他知晓那匹马的性子是最温顺的,怎么会忽然这么发起疯来!
然而现在也没那闲工夫给他找原因,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制止住那马儿,看好车子。这是他负责照看的马车,万一要出了个什么差错,到时他拿什么回去交差!
白文萝却趁着这会的骚乱赶紧离开了那辆马车,然后快步走到刚刚跑去喝茶的车夫那,让他现在把马车拉到芸三娘那儿去。
“小姑娘没伤着吧,瞅瞅,那好好地一匹马儿怎么就发起疯来了!”那车夫却没听见她的话,眼神儿还直瞅着那边,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没有,你这会先去把马车拉到我娘那边吧,让她办完事后就直接在那上车。”见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白文萝只好耐着心又说了一遍。
“咦,怎么要去那边,不是就在这等着吗?”那车夫放下大碗茶,从前面那人马奋战的胡乱场景中收回目光,有些不解,也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反正这会子也乱糟糟的,你没看那马儿正发狂呢,万一给撞到你的马车了怎么好。快去吧,一会多付你一倍的钱就是了。”白文萝说着就先掏出十几个铜钱放在他手中。
“那好咧。”见有多赚的,那车夫顿时就收起心里的那丝不满。他原是在车行专门给人拉车的,一天的活儿固定就是那几个钱,如今一见客主愿意付双倍的钱,自然另外多出了的那一份就该他吞了。再来眼见前方那混乱的程度,若自己那辆马车真倒霉遭了殃,那他可真就是陪大了。
“你不过来?”那车夫收了钱,马上就起身,走了几步还不忘喊了白文萝一声。
“不了,我那个,内急。”白文萝摇了摇头,然后又说道:“你先去接我娘,一会我完事后会在那外头等着她的。”她说话同时,眼睛不时往那处瞟着,此时已有三四个大汉帮忙着制住那匹马。这场混乱不会维持太久,这会只希望她娘那边差不多把事办妥了,得趁着那两人没回过神,赶紧把人悄悄带走了事。而且她怀疑,刚刚自己靠近那匹马的时候,那个小厮可能是注意到她了,只是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那忽然发疯的马给弄得滚回车里。如果真是这般的话,她更不能再让那小厮看到她是同芸三娘一起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出去了再上车才好。
“那行。”知道姑娘家都羞于说这事,虽然这个小丫头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指不定心里羞成什么样了。那车夫一脸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往自己的马车跑去。
白文萝看着那车夫把马车拉出来,小心避开那片混乱,朝芸三娘那驶过去后,就开始慢慢往后退,悄悄潜入人群里。这会那匹发疯的马也基本被压制住了,似乎有几个人受了伤。只是人群太乱,她看不清那个叫长福的车夫,和滚回车里头的小厮怎么样了。只祈祷他们最好也都受点伤,让他们暂时顾不上那古纳汉奴的事,再给她娘多留点时间。这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解决了他们,这事应该就没问题了。
却没想,她刚要转身,忽然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白文萝身上一僵,因为周围人太多,她又是一直注意着那边,根本没往身边留意。她试着挣脱了一下,无果,随之身后就传来一个嗤笑的声音:“不想被告密的话,就随我来。”
竟……又是那个人,怎么又碰上他了!白文萝心里警铃大响,却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那人面前根本就玩不出什么花招来。咬了咬牙,心里挣扎了一番后,也只得乖乖地认命听话。
那人拉着她走得很快,幸而地方也不远,就是在柳庄口的外面,只见一辆车箱和马匹全是黑色的马车大刺刺地停在那儿。
“上去。”那人把带她来到那辆马车跟前,吩咐了一声,候在那的车夫就迅速地给她撩开车帘子。
“你要干什么?”白文萝见到这阵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一会芸三娘还得等着她一块回去呢,这人是要把她带去哪儿?她该怎么办?装疯卖傻是不可能的,骗别人或许可以,却休想骗得过这人的眼睛,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清楚了。他们身上有共通的东西,她注意到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
那人微挑着嘴角,轻笑着看着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探究。白文萝握紧了手心,同样静静地看回去。纤长秀颀的身材,俊朗的眉眼,面上带着几分轻佻的笑意。若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怕早已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白文萝却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只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心里止不住地阵阵发寒。
僵持了一会,她才放软了语气开口道:“你想问什么我都会说,但别耽搁太久。”
那人挑了挑眉,又往那车上示意了一下。白文萝叹口气,只得爬上马车。这一定是特制的马车,至少那车壁是夹了铁板。车厢很宽,约有她和芸三娘坐的那辆马车的两倍大。但自那人跟在她后面进来后,她就觉得整个空间似一下子变得狭窄了,他脸上明明一直就带着笑意,带着许些吊儿郎当地神情,可那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那人在她对面坐下,也不着急开口,眼中依旧带着探究打量着她。既然他不开口,白文萝也不好开口,这就似一场较量般,谁都在等着对方先出牌。
“很能沉得住气。”那人终于开口了,却没有先提问,反倒是赞许了一句。
白文萝迟疑了一下,终于似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缩了缩肩膀。
“这会再装就不像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白文萝看了他一眼,便垂下脸,一副恭敬温顺的模样。
“那匹马是你做的手脚?”终于说道正题上了。
“是。”白文萝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怎么做的?”他有些好奇地扬了扬眉,虽然是一直盯着她,但因为角度的问题,自她走到那匹马跟前的时候,他的视线就被车厢挡去了大半。本想换一下位置的,却还没等他动身,那匹马就已经发起疯来了。
“用针。”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暗叹了口气,才认命般地从手腕那加厚的袖口中,轻轻抽出一枚一寸多长的绣花针来。
“哦,就用这个,难道是刺在眼睛上了?”那人把那枚绣花针接了过去,拿在手中瞧了瞧便问道。白文萝沉默地点了点头,乖巧无比。
“那匹马应该比你还高吧,怎么做到的?”他一手拿着绣花针,一手支着脑袋,歪着身子靠在车里的软榻上看着她问道。
白文萝叹了口气才开口道:“因为我身上有马喜欢闻的气味,一走进,它就会自己嗅过来。”
这是她以前就知道的,马的嗅觉特别灵敏,它们常常是靠嗅觉来认识,或辨别事物信息的。特别是有陌生物品或动物靠近的时候,它们通常都会主动凑近去嗅一嗅。而她身上的那种气味,其实就是她这几日抹在手上的那种药膏,当然之前她并不知道马会喜欢这个味道。是她今早随芸三娘出门时,要上马车那会,忽然发现那匹老马对她特别感兴趣,当时要不是有那车夫拉着缰绳,差点就嗅到她身上了,所以才知道的。
“味道?哦,你身上是有一丝草药味,难道这是你之前就设计好的事情?”那人一听她这么一说,兴趣更加浓了。
“不是。”反正都说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丁半点的,白文萝便又慢慢解释了一通。
“原来是临时做的决定。”听完后,那人似自言自语般,慢吞吞地说了一句。然后微眯了眯眼睛,忽然凑近她,抬起她的下巴说道:“小姑娘,你真的只有十三岁吗?”
白文萝心中一跳,却抿着唇,看着他不答话。
“就算真的有这般沉着灵巧的心思,仅凭一枚绣花针就想稳稳刺中一匹马的眼睛,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来说也非易事。还有,知道怎样躲避别人的视线接近目标,也知道怎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掩藏自己,这些本事都是谁教你的?”他盯住她的眼睛慢慢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白文萝用力甩了甩脸,挣脱开了他的手,微喘着气说道。
“就是现在,也不见有丝毫慌乱那!”那人放开她,坐了回去,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她。确实没有慌乱,也没有害怕,只是浑身都带着戒备,很深的戒备。就像一匹没被人驯服的小兽一般,嗯,还有些着急,却一直强压着。
第三十七章 阿尔巴
初春的清晨,残雪消融后,又结成薄冰的路面上,一辆黑色的马车不急不缓的穿过行人渐多的街道。元宵将近,在这到处都透着祥和喜庆气氛的西凉城内,那辆通身黑色的马车显得如此突兀。即便是不明就里的行人也都自觉地避开它,躲得远远的,因为那沉郁的暗色,总隐隐透着一股瘆人的煞气。
没想那人这么轻易就放了自己,一直看到那辆黑马车驶远了,白文萝还有些不敢相信,心里也琢磨不透他到底有何意图。站在柳庄口外思索了一会,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这会,那车夫驾着马车出来了。她伸长脖子往后一看,见后头没什么人追过来,心里松了口气,即小步往那跑了过去。
而那头,黑色马车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在一处不起眼的房前停下后,就见一个平常打扮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上去恭敬道:“二爷,刚收到京州那边的急信。”
一只修长的手从车内伸出,接过那封信,片刻沉默后,里头才传出一个凉凉淡淡的声音:“上次让你查淮州那边的事情,还没消息送过来吗?”
“应该明儿就能收到。”中年人心里捏了把冷汗,声音愈加恭敬起来。那件事情隔的时间有点久,再又大雪封路,就多费了点时日。只是主子却不会管这方面的原因,晚了就是晚了,多做解释只会更加触怒他。
“嗯,直接送到京州去。”车内人难得网开一面。
“是。”中年男人连忙应,等了一会,见再没别的吩咐,便告了声退,就悄悄离开了那条巷子。
中年人离开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车夫才偏过脸,一声低问:“二爷?”
“准备回去。”车内的人有些懒洋洋地说道。
“是,那,奴隶市上的那个人——”车夫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问了一句。毕竟今天是特意为这事出来的,却半途撤手,他实在想不通。
“不急,给他几天时间,你留下来处理这事,到时你再带他上京州。”
“是。”车夫应声后,轻甩了甩缰绳,将马车驶离了那。
白文萝一上车就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破烂的棉衣上沾着几丝血迹的少年正抱着双膝,蜷着身子,蹲在车内一角处。
“娘。”她移到芸三娘身边坐下。
“怎么早上没准备好。”芸三娘有些责备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好多说,便就轻轻带过了。只是再一看角落里蹲着的那个沉默少年,脸色又黯淡了下去。
事情办得比较顺利,虽然被衙门的人刁难了几次,故意抬高了价格,但因为一直担心的李家公子没有过来竞价,所以总共就花了七十五两银子便把事情都弄妥了。如此总算是安了点心,只是当她把这个叫阿尔巴的少年带上车后,这孩子就一直没说话。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又担心他是不是嗓子被人弄坏了,只是在那官差面前不好说什么。领了他上车后,因为这车内只有一处可坐的地方,这孩子便看都不看,就自己蜷到角落里头。任她怎么好言劝说就是不吭声,也不动晃,连眼睛都是低垂着。
白文萝大略看了那少年几眼,估摸着有十六七岁的年纪,蹲着身子不好看出准确身高,估计有一米七五左右,以露在外面的手腕可看出是身体是属精瘦型,体重不会超过五十七公斤。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能看得到他额头上有疤,旧伤了,像是很薄的利器所致。再看他那蹲着的方式,应该是臀部和腰部都受了伤,但没伤及胫骨。抱着双膝的手很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却能看得到那双手筋骨分明,手指关节略粗,是一双经过训练的手。
因为芸三娘在身边,她不好一直盯着看,扫了几眼后,就慢慢收回目光。只是心里却悄悄起了防备之心,这少年看着不似普通人。
“娘,咱这会是往哪去?”白文萝转头问芸三娘。
“先去李大夫家,正好给这孩子看看,梅西朵也该等急了。”芸三娘轻轻说道。
似乎是因为听到梅西朵的名字,那少年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急切着盯着芸三娘。芸三娘愣了一下,随之就恍悟过来,就赶紧对阿尔巴道:“真是,瞧我这一通忙得,都忘了跟你说了。阿尔巴,我是带你去见你娘的,你听得懂汉话吗?梅西朵,你娘!”
“听得懂,你们是我娘……找的人?”那少年微点了点头,眼中带着许些犹疑,迟疑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
“不,是我以前受过你父亲的恩情,前几日在路上碰到你娘和你弟弟了,他们现在很好,你别担心,一会就能见到他们了。”芸三娘柔声安慰。
那少年点了点头,就又垂下脸。
马车里摇晃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李大夫家门口,下车的时候,芸三娘本想扶阿尔巴的,被他摇头拒绝了。白文萝仔细看他下车的动作,脚步矫健,动作利落。看来他身上的那点皮肉伤,对他并没造成什么影响。
好似知道今天会有人过来一般,那大夫家的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了。那老大夫瞧着他们进来也不惊讶,只是瞟了阿尔巴几眼:“小伙子皮粗肉糙,中气足,经得住打,没事,要觉得疼,一会给你点药自个抹去。”
芸三娘本还有些不放心,毕竟是从大牢里出来的,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呢。只是阿尔巴这会却有些着急地问道:“我娘在哪儿,我要见她!”
芸三娘关切地看了看阿尔巴,想着他们毕竟母子连心,也不多说,就带着他往后头走去,只是走到那处房子跟前后,就掏出一方帕子递到他跟前道:“你把脸擦擦再去见你娘,她前几日病了,这会正躺在床上呢。”
那少年一听,也顾不上道谢,抓过那方帕子胡乱地往脸上蹭了蹭就抬脚往房间那跑了过去。
白文萝站在外面,没一会就听到那里头传出几声极为压抑的呜咽声……
屋外的残雪结成冰花,地面上,台阶处,角落里,这个春天如此寒冷。
第三十八章 元宵灯明
转眼就到了元宵节,从正月十四晚上开始,全城上灯,连张三夜,十六才落。彼时家家户户都悬挂五色彩灯通宵照耀,更有各种耍杂上街游集,乐音喧杂通响十余里,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百里灯火不绝。
在这大景的传统习俗中,年轻姑娘平日里是不允许出外自由活动的,但是过节却可以结伴出来游玩。所以,十五那日一早,萧蜜兮就急巴巴地跑到白文萝家里,死活要让她答应晚上一起上街赏花灯,并且还不忘让白文轩也跟着一块去。然而白文萝却有些懒懒的,提不起什么兴趣。
自前两日她和芸三娘把阿尔巴接到梅西朵那儿后,那大夫又跟芸三娘交待了一句,恐怕梅西朵撑不了多少时日了。因为这个消息,芸三娘的心情一直就不好,而白文萝因那日看到阿尔巴后,对梅西朵一家的身份,心中一直就存有疑虑。而且芸三娘肯定是要趁这几天晚上开禁,去梅西朵那儿照看的,她又怎么放心撂下她娘,自己逛花灯去。
只是她不点头,萧蜜兮就是不死心,可劲儿地磨着。
“年年都是那些东西,有什么可看的。再说你不是还有两个嫂嫂吗,让她们陪着你一块儿去逛不就成了,干嘛非得拉着我一块。”被她磨得有点烦了,白文萝便叹了口气说道。
“跟她们一块逛有什么意思,再说她们可不得陪我哥哥。”萧蜜兮微嘟着嘴,然后拽着白文萝的胳膊接着道,“一年才一次这样的机会,你又不是老太太,待在家里做什么,这样的灯会,连那些大家小姐都眼巴巴地跑出来看呢。”
“要不,我帮你问问赵文哥,他那天晚上指定是要出去逛花灯的,我帮你跟他定个地方,约个准确的时间,好让你俩碰上。”白文萝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
“你这死丫头,上次饶了你几回了,这次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免得你以后还浑说!”忽然就被人道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萧蜜兮腾地涨红了脸,又羞又恼,作势就要往白文萝身上扑,正好这会芸三娘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几盘小点心。
“来来,这是刚做的面果子,两丫头来都吃点。”
“谢谢芸婶!”萧蜜兮赶紧收了打闹的动作,不好意思的一笑。
“萧丫头昨儿晚上去看花灯了吗?”芸三娘一边把点心盘子放到桌上,一边笑着问道。
“没有,昨儿晚上给姥姥过寿辰去了,所以今儿才特意找萝妹妹晚上一块儿逛花灯的,可萝妹妹却说什么都不答应呢。芸婶帮我说说她吧,天天都这么待在家里,可不闷坏了。”萧蜜兮拈了个面果子,咬了一口,然后说着就瞟了白文萝一眼。
“萝儿干嘛不去,又没什么事,晚上也带上轩儿一块看花灯去,只是注意些安全。”芸三娘看了白文萝一眼,知道闺女是因为什么不去,心里不禁生出许些愧疚。别人家的姑娘都是无忧无虑,满心期盼着这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独自家闺女时时替自己忧心,全然不理那些,真是懂事得让她心疼。
“娘也一块去吗?”白文萝迟疑地看了芸三娘一眼。
“娘就不去了,萧丫头记得晚上过来叫萝儿。”芸三娘摇了摇头,然后便笑着对萧蜜兮说道。
“好咧,还是芸婶知道疼人。”萧蜜兮一下子笑弯了眼,然后又转头朝白文萝道,“这下芸婶都发话了吧,也不知道萝妹妹怎么这般爱静,这才多大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都快像我奶奶了。”
“行了,跟你一块去逛花灯就是了,一会我让文轩告诉赵文哥一声去,省得你老惦记着。”白文萝瞥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了一句。
“芸婶,你瞧瞧萝妹妹这张嘴,她要不说话多好!”萧蜜兮这会再也顾不上形象了,两手上来就往白文萝的两腰那挠去,白文萝身子一扭,就轻巧地躲了过去。萧蜜兮可不管,两手又伸了过去。芸三娘瞧着她俩这开心的样,便戏谑地道了一句:“你们两丫头打小就相处得不错,以后必是更好的。”
萧蜜兮见连芸三娘也打趣上自己了,便赶紧站起身微跺了跺脚道:“不跟你闹了,我晚上再来找你,芸婶我先走了。”
“怎么不多坐一会。”
“不了,待久了回去我娘又该叨叨了。”
“晚上记得过来啊。”
“好咧!”
萧蜜兮走后,白文萝才问向芸三娘:“娘今晚也要过那边去吗?”
“嗯,梅西朵看着不太好了,那两孩子也实在可怜,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才好。”芸三娘说话间,神色很黯然。收养他们是不可能的,养不养得起还是小事,万一引起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单萝儿的婚事会有阻碍,轩儿以后的科考指不定都会有问题。其实就连这几日的帮忙也都是偷偷摸摸的,幸而有那老大夫给了块落脚地,离这也算远,才让她没那么多的顾忌,却也总还是提心吊胆的。
“娘也别太担心了,我觉得,以后的事情他们自己会拿主意的。梅西朵的病原就是旧疾,她来大景之前不会不明白,应该早给她的孩子找好路了。而且咱们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什么忙,您还是放宽心点,文轩这几日都不敢跟您说话呢。”白文萝握着芸三娘的手安慰道。
“唉,这些事闹得,娘这几日一直绷着脸。你今晚带他出去好好逛逛,你也别为这事担心了,凡事有娘呢,轮不到你来操心。小姑娘家的,就该像萧丫头一样,平日多笑笑。”
“我知道。”白文萝轻笑着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看灯会去
天才刚见暗,街道上各种各样的花灯就逐一亮了起来。白文萝陪着萧蜜兮,还有同样是一脸兴奋的白文轩,一边走一边不时指着这个,论着那个。但见那花灯样式之多,简直是数不胜数。有鼓灯、润饼灯、鱼虾鸡鸭鹅灯、柑桔香蕉菠萝灯、宫灯、如意灯、料丝灯、琉璃灯、走马灯……形形色色,异彩纷呈。远远望去,楼房张灯结采五颜六色,将整个城市装扮得流光溢彩,富丽辉煌。
“听说流金街那边一会有舞龙,萝妹妹轩哥儿走快点,这会大家都往那边去呢,咱们去晚了的话就挤不进去了。”萧蜜兮乐弯着眉眼,寒风吹得她两颊红扑扑的,更显得娇俏可人。
“不等赵文哥他们出来一块儿去吗?”白文轩有些傻乎乎地问道,下午的时候他姐姐还特意让他跑去告诉赵文哥一声呢,怎么这会却不提这事了?
“等他们做什么,咱们几个逛不更好。”萧蜜兮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撇了撇嘴,只是脚步却还是慢了下来。
“那咱就赶紧走吧。”白文萝瞟了她一眼,了然一笑。
白文轩并不知道这姑娘家往往是嘴里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便有些着急地说道:“可是我下午都跟赵文哥他们说好了,要等他们一块儿去的呢。”他边说着还边回头往后面看去,由于下午定的时间是酉时,偏萧姐姐来得早了些,急急忙忙就把他们拉出来了,赵文哥这会还不知道呢。
“既然轩哥儿都说好了,那……”萧蜜似权衡般地开了口,只是话才说一半,白文萝便接过去说道:“那咱们就走慢点,反正一会他们就追上来了。”
“可是他们要不知道咱们走了怎么办?”白文轩转头问道。
“他们出来的时候肯定会去咱家问一声的,可不就知道了嘛。而且这离流金街还远着呢,估计咱没走多远他们就追上来,是吧萧姐姐。”白文萝说着又特意看了看萧蜜兮。
“没错,那……就走吧。”萧蜜兮只好不甘愿地点了点头,却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呵呵……萧姐姐莫生气,不是不让你等,只是这外头挺冷的,咱就这么傻傻站着等的话,容易冻着。还是放慢了脚步溜达着,不仅身上暖和点,也好让赵文哥追上来不是。”
“谁生气了,轩哥儿还在呢,别浑说。”萧蜜兮气得捏了她一下,同时低声悄悄儿地说道。白文轩倒没注意她们那点小动作,只是一听白文萝那么一说觉得也对,姐姐的身子单薄瘦弱,万一真冻着就不好了。于是便转回身,同她们一块儿放慢了脚步。
果然,没走多会,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了白文轩一声。三人回头,可不就是赵文和赵武。
“不是说好等我们一块儿走的吗!”赵武一上前来就不满地瞪着白文萝问道。
“本来想等来着,只是太冷了,我怕姐姐们在这外头站着会冻着,所以便一起慢慢儿走。”白文轩赶紧出声维护他姐姐。
“也是,女孩家的身子单薄,这雪也都刚化,又是夜里,是不能在外头愣站着。”赵文温和地笑着点头道。
“谁让她们在外头等着了,在家里等着不就行了,要不去咱家里叫喊一声不也行。”赵武依旧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行了,就你话多,这不都赶上了吗。快些走吧,到了流金街那请你们大家都喝碗汤圆去,缓和身子后正好看舞龙烟花。”赵文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然后就带头走快了几步。
走归走,但赵武却还是板着一张脸,面上明显写着老子很不爽几个大字。今天下午见白文轩特意跑过来告诉他,说白文萝邀他晚上一块儿看灯会去。其实是告诉赵文的,只不过他刚巧也在旁边罢了。而且白文轩的原话是他和姐姐还有萧姐姐,晚上要一块儿逛花灯去,问赵文哥去不去。也不知怎么就被他误解成这样,自个偷乐了一下午,好容易等到晚上说定的时间,结果一去人家家里,却扑了个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后,还发现这丫头竟一点愧疚的表情都没有。还是那副飘飘忽忽,冷冷淡淡的模样,让他那一肚子的无名火都不知该往那发!
幸而这一路上的花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有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叹,便也没谁注意他心里还藏着不快。而且天色越暗,那五颜六色的灯花便越显得五彩缤纷,映得每个人的脸似都罩了层雾纱。
有花灯可看,有灯谜可猜,还有人陪着说说笑笑。于是不知不觉间,那流金街就近了,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并且那喧闹鼓乐声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快到流金街了,人不少,都跟好了啊,别一会走散了。”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多得这会想走快点都困难,赵文仰着脖子往前瞅了瞅便朝他们几个叮嘱道。
萧蜜兮点着头便挽住白文萝的手,白文萝也伸出手要牵住白文轩的手。却不想不小心碰到了赵武的手腕上,她便大大方方地朝赵武笑了笑,然后就牵住了白文轩的手。赵武似有些愣神,待白文萝转回脸后,他才发觉自己刚刚被白文萝碰到的地方,像是有蚂蚁在那爬一样,总觉得有些痒痒的,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把手放到背后蹭了蹭。
可巧就在这会,不知为何,白文萝忽然又回过头,赵武吓一跳,还以为这小动作被发现了呢,手臂一僵。正不知如何反应的时候,却发现白文萝并不是在看他,而是越过他,看着他的侧后面。他愣了愣,便有些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她看的那个地儿是个小胡同。他忽的就想了起来,那个小胡同里不是住着两个古纳人吗,难道那天后,他们还住在那里?白萝卜这是在关心那两古纳人吗?对了,记得当时芸婶确实是挺担心的样子呢。
他想着又仔细看了白文萝一眼,才发现她面上的表情并不似周围人那般欢快,虽然嘴角边也带着淡淡的笑,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白文萝似发现他在看她一般,便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说道:“赵武哥可跟紧了,别走丢了。”
“切,谁走丢,我也不会走丢的。”赵武被她看得有些慌乱地撇开了脸。
白文萝笑了笑,萧蜜兮转过头朝她眨了眨眼,赵文看着他弟弟似无奈般的微微摇了摇头。白文轩却一点都不曾察觉到这几人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劲,看着这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脸上的表情跟着越来越兴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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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三八节,所以……这能不能成为瓦晚更的理由~~T__
祝姐妹们三八快乐^_^
那个,明天可能会双更,为补元宵节的那一章,呵呵,再混下去的话我怕自己就这么混过去了~~~~
第四十章 元宵灯灭
好容易随着人潮进了流金街后,几个人在摊位上刚吃完那碗热乎的元宵,就听到不远处的人群起了一阵沸腾之声,伴着那锣鼓唢呐鞭炮声一同响起,原来是前面的舞龙、舞狮、踩高跷等的表演开始了。白文轩首先坐不住,撂下碗就拉着白文萝的手要往那奔去。
“我看着轩哥儿和萧妹妹,小武你看好萝妹妹。这会人多,要是万一冲散了,咱们一会就在那西福街的街口等着。”赵文说着就把白文轩给拉了过来,刚交待完,那边的表演看着就往这推进了。人群也越聚越多,白文萝不想扰了白文轩的兴,只得紧着吩咐他多注意安全。其实白文萝这会说什么,白文轩根本就没怎么听清。一来是这周围的吵杂声实在是太大了,二来他的注意力早就被前方那翻卷腾飞的舞龙给吸引了过去,所以他只听着是姐姐的声音,便习惯性地点着头,眼睛却灼灼亮亮地紧盯着前方。
“萝妹妹放心,我会盯紧他的。小武你可别光顾着自己玩乐,要看先顾好萝妹妹知道吗!”赵文不放心地交待了他弟弟一句。
“知道了,就你啰嗦!”赵武瞪了他哥哥一眼,身子一直就是很小心地挡在白文萝跟前,注意着不让旁边的人撞过来。
然而几人才没说上几句话,前方那正盘旋而上的蛟龙,突地就从龙嘴里喷出一股火,随即整个龙身有火光亮起,接着便见那巨龙追捕着红色宝珠飞腾跳跃,忽而高耸,似飞冲云端;忽而低下,像入海破浪,蜿蜒腾挪,煞是好看,围观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通喝彩,第一轮高潮开始了。同时亦是钻龙身的开始,这是大景的风俗,如果能在元宵晚上成功钻过龙身的话,就意喻这一年凡事都会顺顺利利。
所以,这一天,即便是最害羞的姑娘也都鼓起勇气,寻好机会,往那龙身下钻过去。
白文轩是孩子心性,就图个热闹好玩,一瞅开始钻龙身了,就跃跃欲试地拽着赵文往那龙身下钻去。而白文萝其实最是不喜身处这样的热闹,她习惯在阴暗处,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地观察周边的一切。身边围着太多人,她便会习惯性地避开,于是在这一避一让间,不知不觉就跟白文轩他们隔开了。又因为这涌动的人潮推着他们一点一点地往后退,没一会,竟又被推回了西福街的街口处。
幸而赵武一直就紧紧跟在她身边,仔细护着她,这会几人分散后,知道她心里担心便说道:“你放心,有我哥看着呢。”
白文萝点了点头,人群逼得太近,她又往西福街里头退了退,然后看了看那已游得有些远舞龙队,便对赵武道:“现在这儿人少了,你别看着我了,自己去玩吧,我就在这等着你们。”
“什么自己去玩,你还真把我当小孩了,再说我都跟哥哥说好了,要好好看着你,我岂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赵武有些愤愤地瞪了她一眼。
“没那么严重,你不想去看吗,陪我在这呆着岂不无聊。”白文萝笑了笑,他也就比文轩大个三岁,也是半大孩子,哪有不爱凑热闹的。
赵武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忽然就道:“那天的事我没跟别人说。”
“什么?”白文萝愣了愣。
“那儿。”赵武往后看了看,白文萝怔了一下,便明白他说的什么。那里不远处就是那条小胡同,刚刚过来的时候,自己往那看了一眼,被他注意到了。这孩子,平日看着有些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倒是很细。
“其实说也没什么。”白文萝也往那看了一眼,语气淡淡。据她所知,大景和北齐最敏感的时候是在十年以前,那时要是和古纳人沾上关系,光是周围人的唾沫都能把人给淹死,严重的话,还可能会被抓捕入狱。如今早没那般严重了,只是那长久以来的影响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所以现在人们对这事还是避之不及。
“他们还住在那里?其实我这几日都有看到芸婶往那边去呢。”赵武迟疑着说道。
白文萝没说话,而是依旧看着那边,娘现在应该去那了吧,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你是不是想过去看看?我陪你去吧。”赵武见她迟迟不说话,眼睛却还是看着那边,便提议了一句。白文萝终于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说道:“你真不去看耍龙灯了?”
赵武递给她一个废话的眼神,然后就先转身带头往西福街里走去,白文萝看着那略有些赌气的背影,轻扬了扬嘴角,跟了上去。
人们都出去看灯会了,略有些阴森的胡同里,静得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连外头传进来的喧嚣锣鼓声,在这里听起来也显得那般的虚幻且遥远。那扇门依旧是虚掩着,不知是忘了关,还是故意给他们留的。白文萝没出声,只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由于今天是元宵,这院里头也挂了两个红灿灿的灯笼,被风吹得在那屋檐底下微微摇晃着。里头的蜡烛忽明忽暗,看着似随时都会被吹灭一般。
那李大夫没在家,从他屋前进过的时候,看到那房门是紧锁着的,不过院墙那通向后面的那几间灰土瓦房的小门倒是半开着。两人自进了这里后,就隐约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从那传出来。
白文萝轻轻走到院墙的小门边,仔细听了一会,果然有芸三娘的声音在里头,另外一个似乎是梅西朵的,偶尔还有另外那两个男孩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可是他们说什么却没太听得清,只模糊听得几个感谢的字眼,还放宽心什么的。
因为白文萝没穿过那小门进去,赵武便也同她一起在那站着,气氛有些诡异。两人像是在做贼又像是在偷听,偏又什么也听不清,倒弄得他心里有些紧张起来。
这大晚上的,院中那两个灯笼发出昏惨惨的光,偶一阵寒风吹过,凉气似乎从脚底直往身上窜。赵武忍不住往白文萝身边靠近了点,而白文萝这会正仔细注意那里边,面上表情专注,呼吸平和沉稳。赵武靠近后,似不知不觉间受了她的影响一般,慢慢就静下心来。只是他的注意力却只放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微转过头,仔细看着她的侧脸,随后鼻间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这样的两人,似乎,像是在私会!莫名的,脑子里就蹦出这个想法,赵武被自己吓一跳。正好这时,夜里的寒风把白文萝鬓角的发丝吹到他鼻间,弄得他的鼻子一阵发痒。刚忍不住要打喷嚏时,忽然,院中一盏灯笼里的烛光抽搐地闪跃了两下,蓦地灭了!
烛光熄灭的瞬间,那边即传出悲切又隐忍的哭声,把赵武的那一个喷嚏活活给憋了回去。白文萝低声说了一句:“走吧。”
第四十一章 元宵深夜
那夜白文轩玩得很尽兴,回来的路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猴子灯,一路上兴奋得声音都不着调了。赵文由于一边要盯着白文轩,一边也不忘照看萧蜜兮,着实累着了。同白文萝碰面后终于松了口气,便把白文轩交给她,再把自己手中的莲花灯往赵武手里一塞,就抓紧机会同萧蜜兮说话儿去了。
赵武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哥哥塞过来的那盏花灯,再看萧蜜兮手里也拿着一盏,即明白他哥想让他做什么。心里顿时有些不大自在,再一想刚刚跟白文萝贴得那般近,还有那股若有如无的幽香,一时间觉得脸上都烫了起来。于是手里握着那盏花灯,怎么也送不出手。
白文萝从那小胡同里出来后,只简单地跟他解释了一下,她娘这几天确实是在照顾那古纳人,因为早以前曾受过那他们的恩情,其余就再无别的话了。而他在出来之前,从那里头传出来的哭声,也大略知道,里面的人似乎是不好了。
赵武看了白文萝一眼,只见她面上完全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知为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他和她之间,离得很远,远到他根本触摸不到。
十五岁的少年,对感情已经有了朦胧的意识。可惜却没选中一个合适的,真正处在豆蔻年华的好对象。所以,他注定只能追着她的脚步,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元宵深夜,他曾经离她离得那么近,曾经闻到她身上的那缕幽香……
赵文虽然同萧蜜兮在一旁说着话,可也不时注意赵武这边。所以当他看到赵武拿着那个花灯呆了好久,却不见有什么行动,心里只感到一阵无力,怎么平日里那么聪明伶俐的小子,忽然就这么缩手缩脚起来了。
萧蜜兮也注意到了,心里乐了好久才出声道:“小武,怎么没把那盏花灯给萝妹妹,你一个男孩子还喜欢这些玩意儿吗。”
赵武回过神,就见白文萝转过头来看他,他正想趁机把手里的花灯递过去,不想白文萝却开口说道:“小孩子的东西,你拿着玩吧。”
赵武的脸顿时黑了下去,手也僵住。赵文苦笑般地摇了摇头,萧蜜兮噗嗤一笑:“萝妹妹比小武还小一岁呢,这话却说得这般老气横秋,也不知都哪儿学来的。”
赵武气呼呼地把花灯往她手里一塞,白文萝一怔,倒也不推,笑了笑便接了过来。萧蜜兮还在旁边捂着嘴偷笑,赵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便甩袍走到了他们前头去了。
回了家后,芸三娘还未回来,白文萝同白文轩简单说了几句,便让他睡下了。然后走回铺子里,点亮灯,坐在那静静等着。这一等,就等到子时才听到轻轻的拍门声,她开了门,便见一脸憔悴的芸三娘。
“你怎么就在这等着,轩儿呢?”芸三娘愣了一下,有些心疼地道了一句。
“文轩睡着了,我跟他说你可能是去刘婶家唠嗑去了,让他先睡。”白文萝随意扯了个小谎,然后才接着道,“娘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那边出事了?”
“嗯,梅西朵到底是去了。”芸三娘深深叹了口气,只简单说了这个结果。她回来的时候,那一路上还是锣声阵阵,烟花朵朵,更显得自己出来的那个地方冷清凄凉。
白文萝点了点头,心里明白也不再问了,再看芸三娘那满脸倦容,便心疼道:“娘先坐着,我刚烧了热水,给你倒来泡一泡脚,一会就上床歇着去吧。”
芸三娘轻轻摇了摇头:“今晚睡不了多长时间,等到申时那会,城门那的人少了点,娘还得出去一趟。”
“为什么?”白文萝站住了。
“阿尔巴兄弟两决定明天就给梅西朵下葬,然后他们马上起身上京州,这是梅西朵临终前交待的。娘觉得明儿还是亲自去送一趟好,那两孩子太可怜了。”
“可是,你这么累……”
“累点算什么,娘能帮的就只有这些了。”芸三娘说着就闭上眼。
“那阿尔巴他们说要怎么离开西凉的吗?咱们并没给他弄到通关文书啊。要是以后官府追究起来的话……”白文萝想了想又问。
芸三娘慢慢睁开眼,思索了一会才道:“他说,他有办法,让娘不用担心。而且还说,等他走了后,就让咱们去衙里报,说是他逃走了。抓不抓是官府的事,以后就什么事都与咱们无关了。”
白文萝怔了怔,静静地看着芸三娘一会。她娘,其实也就觉察出点什么了吧,或者,早就知道什么了,只是都不说而已。
“好了,你先去睡吧,这都多晚了,夜里寒,小心别着凉了。”芸三娘见她还呆站着,便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
“我给娘倒洗脚水去。”白文萝默默转身往厨房那走去。
一夜差不多就这么过去了,她在房间里听着那似乎是从世界尽头传过来的喧闹声,身上很累,却依旧没有半点睡意。哪里都一样,有人活着,有人死去,有人欢乐,有人悲伤……她所求不多,只愿身边最亲的人能平安幸福而已。
第四十二章 市集路上
果然天还未亮芸三娘就又出去了,白文萝默默地看着那个匆匆忙的身影逐渐没入夜雾中,路上被夜露打湿的青石板反射出幽冷的寒光。.她有些怔然地在门口呆了一会,才轻轻呵了口白气,转身回了屋。
早上把事情同白文轩说了后,又交待他过后别在芸三娘面前露出马脚来。凡事要心里明白,该沉默的时候要懂得沉默,该装糊涂的时候要知道装糊涂,男人的心胸就是这么被撑大的。
白文轩一脸认真地听着他姐姐的话,非常郑重地点着头。
由于芸三娘昨晚提到了早市,白文萝才想起她们家好些天没吃到新鲜的蔬菜了。正好这会儿是早春,应该去市集上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蔬菜。于是便拎上篮子,同白文轩一块儿出了门。
从市集出来后,篮子里就多了两捆韭菜和一捆菠菜,还有十个鸡蛋。都是今日新鲜的,那菜叶上还沾着水露。她想着回去就做韭菜合子,然后再弄一个菠菜蛋花汤,文轩和娘都爱吃这个。正走着呢,刚要穿过前面那路口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往这冲过来。白文萝顿时停下,往后退了两步。
偏这会一个农妇正挑着满满的一担青菜,已经走到路中间,这时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都来不及了。加上她肩上又挑着那一担子东西,这一时间被吓傻了一般,竟停在了那儿。不过是瞬息间,那匹马就朝她冲了过来,周围的人都叫她快些闪开,可是这会哪可能来的及了。
幸而那骑马的人似也怕自己会摔着,加上市集附近的人也多,才在已经冲过来的时候不甘愿地猛拉了缰绳,硬是偏了一下马头。随着那刺耳的马嘶声长长拉起,那马虽是险险避过了那农妇,却还是撞到了她的胆子上。
于是一声惊呼声响起,只见那农妇肩上挑着那担子青菜,身子失去平衡地在原地转了转,就嘭地一下往地上摔了下去!那担子从她肩上掉了下来,篮筐一番,还沾着水珠的青菜顿时就沾了泥土,失魂落魄地散了一地。
“混账,没长眼啊,没看见爷要过去吗,挡什么路!”好容易把马儿控制住后,那骑马的人随之就居高临下地瞪着倒在地上的农妇大声喝道。与此同时,他身下的那匹马还不停的用一只前蹄刨着地面,散落在它蹄子附近的青菜眼见着就拌了泥土。
李敞之!竟又是他!白文萝这时也看清了那骑在马上的人,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让别人挡在自己前面。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是你撞翻了人呢!”周围立即就有人不满地出声质问。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这时追在李敞之后面的几位奴仆也骑着马赶了上来。
那农妇在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然后蹲下去一边哭,一边捡着散在地上的青菜。周围有人看不过去,又开口到道:“这位公子把人都撞倒了,还把人家好好地一担子菜弄到地上去,怎么也该陪点银子给这位大嫂吧!”
“陪什么陪,是她挡了我家公子的路,不找她算账就好了!”其中一个奴仆马上恶声恶气地说道。白文萝仔细一看,说话那人正是她那天在柳庄口看到的那个小厮,当时他正坐在李家马车里。
“晦气!”李敞之脸上带着明显地戾气,恶狠狠地一甩马鞭,又把那地上好好地几颗青菜给打烂了。那农妇似的很害怕这样的贵人,一直就不敢说话,只是越哭越伤心。
“公子,别理这些人,咱还是赶紧走吧。我都打听好了,那小子今早送他老娘的棺材出城呢,听说是葬在后榔那儿,公子放心,这会小的一定好好给公子出出气。”那小厮一脸谄媚地朝李敞之说道。
“你给我出气,叫你拿银子去给我买人还能被人抢了去,窝囊废,我要你干什么!”李敞之回头就朝那小厮甩了一马鞭,幸好没瞅准,只贴着他肩膀甩了下去。却还是吓得那小厮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也惊得他骑的那匹马四蹄乱跳,出好一阵长嘶声。
“告诉你,今天不把人给我抢回来,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李敞之抓着马鞭,指着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奴仆厉声说道。
那几个奴仆面面相觑了一下,似害怕得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那小厮赶紧谄媚地说道:“公子放心!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哼!”李敞之回身啪地又甩了一下马鞭,看都不看那农妇一眼,就骑着马往前冲了去,险些又撞到了前面的人。那几个奴仆也都赶紧踢着马腹,拉紧缰绳追了上去。
在强权贵势面前,难有人真敢站出来主持正义。刚刚那两个看不过去的人,也仅是嚷一声不平而已,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的沉默。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和正义比起来,自身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直到他们骑着马离开后,才开始有人愤愤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大嫂你没事吧?”
那农妇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哭声也停了,抽噎着捡完地上那些能看得过去的青菜后,便又挑起自己的担子往市集那走去。这是这里最朴实的劳动者,软弱,可欺,忍气吞声,却又无比坚强。她的生活需要她擦干眼泪,继续站起来,卖完这剩下的青菜。她家里或许有空腹的孩子,或许有生病的丈夫,或许有年迈的父母,都需要她今日卖菜的钱。围观的人们三言两语地口罚着那几个凶奴恶主,随后也就渐渐散去。
白文萝却有些僵硬地站在那里,拎着篮子的手越握越紧,刚刚李敞之和那小厮说的那些话,她可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
他们,这是要去找阿尔巴,她娘还在那边呢!这会算算时间,估计梅西朵已经下葬了,没准正在回来的路上,这万一要跟李敞之他们碰上的话……她娘,不行,她得马上过去!
第四十三章 危 机
好容易在路上拦了辆马车,偏她今天出来的时候身上没带多少钱,翻遍全身,也只搜出十来个铜钱儿,还是刚刚买菜剩下的。.这点自然是不够,幸而今日梳髻的时候,顺手戴了芸三娘给她的那对儿银簪子。白文萝想也不想,抬手就把一只簪子拿了下来。可递给那车夫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那银簪子上还镶着一粒红珊瑚,色泽如火,红白相衬,煞是好看。这簪子的样式虽不出奇,但工艺还算精致,拿去卖怎么也得有两钱银子。
那车夫把那簪子接了过去,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又放在嘴里轻咬了一下,确定不是镀银的后才终于点了头,小心放在怀里才让她上了车。
一路上白文萝都在催着快点再快点,可是这马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比得上骑马的度,而且她之前又耽误了许些时间。眼下想要在李敞之那些人之前找到她娘,估计是办不到了。这会只希望阿尔巴还没走,不然他们过去,没见着人的话,保不准会拿芸三娘出气。至于阿尔巴,不管他什么身份,只要他这会还没离开,芸三娘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这些仗着家里有点钱有点势,就光长个头不长脑的公子哥,什么事都敢做。以为天塌了也有别人替他顶着,更别说欺负一下那些无权无势的小民了。
马车颠得厉害,那车夫哪里舍得这么糟蹋车子,才赶了一会就放慢了车,被白文萝催了两次后,他竟一下子拉了缰绳,就在城外停了下来!
“你——”白文萝撩起车帘子,原是着急的心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这才现马车停下的地方是一片荒郊野外,而那刚刚看着一副老实样的车夫,这会子的那双眼里却闪过一丝狡猾的神色。她心里微惊,刚刚光顾着着急她娘的事,忘了注意这车夫有什么不对劲,而且后榔那地方,她其实并不知道具体怎么走,但明显现在这里绝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嘿嘿……小丫头,把那支簪子也给我吧。”那车夫转过头,一脸无赖地看着她。他是专门给车行拉车的车夫,平日好赌,欠了一**债,正眼红着呢。本来今天拉完最后一趟活后,就想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就回乡下躲债去。却不想半路遇上个小丫头,没有车行的文书记录,傻傻就上来给他送银子。那两支簪子是小了点,贵在是纯银的,就是光卖银子都能顶他两月的工钱,虽然抵不上他那一屁股债,但蚊子肉也是肉,再者这还是白得的,多少能让他回乡下后塞塞牙缝。
打劫,果然是种古老的行业啊。白文萝在心里叹了一声,然后装作一脸茫然的样子看着那人问道:“这儿不是后榔吗?”
“那鬼地方谁去,行吧,小丫头既着急去那地儿,今日我就善心,告诉你怎么走。哝,朝那个方向走大概半个时辰那样,就是了。”那车夫说着就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白文萝往那方向看了看,还要半个时辰,来不及了!
“没骗你,好了,路也指给你了,把簪子给我吧,省得我动手,小丫头细皮嫩肉的……”那车夫说到这忽然顿住了,那看着白文萝的眼光也变得跟刚刚不一样起来,就像是在给一块猪肉估价一般的眼神。
那支簪子确实值不得几个钱,不过,一个小雏儿地话……贪心,是只魔鬼,只要起了这个念头,就很难压下去了。
“你要干什么?”白文萝似一脸惊惧般地看着那车夫,他此时是朝她侧转过身,后腰对着她。这是辆小马车,必须是车夫先下去后,她才能从车厢内顺利出来。那车夫正是生怕她会跳下车就逃了,所以一直就没离开那车夫的位置。
“把簪子给我。”似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车夫嘿嘿乐了乐,就像是银子已经装在他的口袋里了一般。
“你让我下车去!”白文萝怯怯地看着他说道。
“少废话,快点!”他眼中慢慢露出凶光来,心想要不直接把这丫头打晕得了。
“我,我给!”白文萝似被他这一声喝吓了一跳般,微抖着手,就把中的那支簪子拿了下来。那车夫满意地咧了咧嘴,就朝她伸出手,正好这会白文萝身子往前挪了挪,同时也把手中的簪子朝他递过去。只是她的手垂得比较低,一时间一个接一个递的动作就在中途错开了。
那车夫也不以为意,正要收回手接住。却在那一瞬,他突地感到自己的心口嘭地一下,似爆开的同时又死死挤压了下去,呼吸一窒,瞳孔猛地一缩。最后他只看到眼前的这个小丫头,那只拿着簪子伸过来的手,正抵在他的后腰那。
那车夫滚了下去,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停了。白文萝跳下车,蹲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两下,然后才似自言自语般的轻轻说了一句:“果然退步了。”
她摇了摇头,就把手伸进他怀里,把之前给他的那支簪子掏了出来,顺便也把他身上的那几个铜板一起收了。
人体脊椎上的某块骨头,压下去就是窒息和抽搐,心脏会瞬间猛烈收缩,并且同时还连接着脑神经,只要抢救不及时,死亡是件很容易的事。有一种古老的职业,传承着许多中医上流传下来的人体知识。
虽然她如今的手指已经没有那巧妙的力度了,但是借用簪子,却也能做到七七八八。所以,这人死不了,不过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在她所关心的范围内了。种什么因,出什么果,没有这点觉悟,就不要起坏心思。
只是这会她要怎么去后榔那边?白文萝站起身,看着这一片荒凉的地方,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过。苍茫天地间,那个小小的身子显得异常单薄。
她做决定,通常需要不了多少时间,而且这样的案现场也不能久留。差不多是才刚站起来,白文萝就上前着手把那匹马从车上解下来。
以前虽然会骑马,可这个身子却是不会的,而且目前她的个子也小。幸好这是匹老马,性子温吞,体型也偏小。虽还有些勉强,也没有马鞍,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抓紧鬃毛,撑死了不掉下来,再慢慢协调动作,总比她靠双腿跑过去快。
“如果你敢让我掉下来的话,我就让你跟他一样!”费了好大劲爬上马背后,白文萝抓紧鬃毛,俯下身子,抱着马脖,靠近那匹老马的耳朵,冷幽幽地说道。
那匹老马顿时微晃了晃脑袋,嘶叫了一声,然后就开始慢慢吞吞地踱着步子。白文萝调好它的方向,然后死命往马腹上踢了一下,低喝一声:“驾!”
于是,那匹老马,终于跑起来了。
第四十四章 白忙一通
白文萝终是高估自己这个身体的承受能力,才骑了一刻多钟那样,浑身就像是要散架了似的。想想也是,这个身体在她来之前,基本上是躺在床上过日子的。就是她过来的这两年时间里,除了平日帮着芸三娘做些简单的家务外,也没干过什么重活儿。每天晚上练得那套气功其实只是养内,俗说就是养中气,而且时间也不长,只是能让她稍稍改变一下原先那病弱的体质罢了。所以这一身筋骨皮肉,其娇柔程度简直是超乎她的想象。
此时自己那两条大腿,也不知是麻还是疼,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以前她能在半个小时内就掌握了骑术技巧,纵马驰骋一天都不觉得有多累。所以刚刚上马的时候虽然有些勉强,但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然而她却忽略了,曾经的那个身体素质和现在的这个,完全就是天差地别。
又过了一刻钟那样,正假设着一会将会见到的各种情况,都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忽然就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白文萝心里疑惑,赶紧放慢速度,然后在马背上坐直了起来,前方的黑点慢慢变大,是辆马车,并且看着像是在朝她而来。
是路过吗?此时她的身后是朝京州去的方向,只是,这荒郊野外的,就是要去京州,也有官道可走,何需走这样的小道。
白文萝本是想让开一些,各走各道,现在多耽搁一分,芸三娘的危险可能就多加一分。只是待那马车再行近一点,她看清了那车上的人后,心里吃了一惊,咬牙踢了踢马腹,便朝那马车迎了过去。
驾车的车夫穿着一身灰衣,带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大半边的脸。所以,此时最显眼的是那从车厢里探出身来的少年。白文萝骑马走近后,那辆马车也停在她跟前。她在马背上直起腰身,盯着那从车内探出头来的阿尔巴问道:“我娘呢!”
阿尔巴看了看她那不停发颤了两腿,然后才把目光移向她的脸:“她回去了,没出什么事,你,别担心。”
“你们遇上李敞之了?我娘是自己回去的?”听到没事,那就证明曾经出过事。
“你,要不要先下来,我看你,不太行了。”阿尔巴说着又看了看她那还在微微颤抖的腿,其实她的脸色也很不好,整个人看着像是随时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样。这会阿扎西也从车内探出头来,看着她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婶婶,我们送回去的,官兵来,赶走那些人了。”
白文萝静静看了他们一会,似在确定这话的真假一般。片刻后,才歪了歪身子,就一下子从马背上滑了下来,毫无悬念的摔在地上。她刚从地上坐起,阿尔巴就已经站在她跟前了。
“我扶你,要不要?”少年有些拘谨地说道。
“不用,我还行。”白文萝淡淡地摇了摇头,本是抬头看他一眼的,不想眼角的余光却撇到那车夫斗笠下的那张脸。她愣住,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她就不会忘记。眼前的这个车夫,竟是那天在柳庄口见到的,那位贵公子身边的人。如此说来,那天那个人也是因为阿尔巴才去柳庄口的?所以阿尔巴才说,他不需要通关文书也有办法离开这儿,他也不怕会背上逃奴的罪名,不怕会被官府抓住。
她之前怀疑的果然没错,白文萝咬着牙站了起来,只觉得双腿抖得跟筛糠一样。
“先送她回城,可以吗?”阿尔巴看着白文萝沉默了一会,就转头问了那戴斗笠的车夫一句,那车夫迟疑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
阿尔巴扶白文萝上了马车后,那车夫就掉转马头,赶着马车往西凉城跑了过去。
微有些颠簸的车内,是安静得有些压抑的气氛,白文萝却处之泰然。他们什么都不说,她也什么都不问,这样最好,那是不能触碰的世界,那个看着吊儿郎当却又异常危险的男人,目前的她,根本对付不了。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在西福街附近停了下来,白文萝撩开帘子看了看,离她家还有段距离,而且停的地方很巧,是个拐角处,不起眼,路过的人也少。小心跳下马车后,感觉腿还是能站稳的,只要注意点,旁人也看不出什么来。白文萝没道谢,只抿着唇朝他们微点了点头,就转身走开了。
然而阿尔巴却在后面喊住她:“等一下……”
白文萝回头,他依旧是略有些拘谨地看着她,唇张了张,轻轻道出一句:“谢谢你,你们!”
白文萝静静看了他一眼,初春的阳光透过凛冽的空气,淡淡地投在那个少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外族血统的深刻五官其实很俊美,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已蒙上了一层忧伤而沉重的阴影。那是初入暗世界的人,白文萝对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她依旧不出声,只是再次点了点头,那少年终于收回身子,车帘放下,马车调头离开。
第四十五章 闲言碎语
刚从街尾拐过去,就看到四五个人站在她家门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白文萝仔细一瞅,都是这条街上的邻舍,平日虽不怎么亲,但关系也都不错。要有什么事都是直接进去找她娘,从没有站在外面这般指指点点过,难道是出什么事了!?才稍放松的心跟着又悬了起来,赶紧小跑过去。
而那些正在她家门外探头探脑的人这会一见着她,就赶紧闪身躲开了,有反应慢的一时没来得及走开,便朝白文萝讪笑了两下,脸上带着许些意味不明的表情。白文萝心里的疑虑更重,刚要进门的时候,正好刘婶从里头走出来,两人险些给撞上。
“哟,小萝卜回来了。”一看见白文萝,刘婶原还有些担忧的脸顿时就换上一副笑眯眯地表情来。
“您来了。”白文萝说着就往里头看了一眼,芸三娘正坐在铺子里,屋内有些暗。
“不是让你好好在家待着吗。”芸三娘这会也走到门口,看着白文萝,脸色有些不豫。
“我……”白文萝刚刚张口,旁边的刘婶就道:“三娘啊,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
“嫂子多心了,我明白的。”芸三娘淡淡一笑,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刘婶叹了一声,拍了拍白文萝的肩膀,就转身走开了。
“娘,出什么事了?”随芸三娘回身进屋后,白文萝才不解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芸三娘没答她的话,而是反口问道。她路上出了那些事本就心惊胆战的,却没想回来发现家里竟没人了,再又听到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刘婶也赶忙着过来问,实在让她觉得心力交瘁。
“我本想去菜市场买点菜的,只是忘了带钱,就回来了。”白文萝低声扯了个谎,然后又问,“娘,刚刚刘婶来说什么?还有你今天出去,那事情顺利吗?”
“唉,都临到头了,偏又出了点意外,也不知是老天爷故意跟咱过不去还是咋的。”芸三娘重重叹了口气,慢慢把今天的事道了出来。
原来早上芸三娘同阿尔巴兄弟把梅西朵的事办妥后,阿尔巴本是把芸三娘送回城,然后他们就告辞的。却不想会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李敞之,刚一照面,那李敞之就骑着马就朝他们冲过来,幸而阿尔巴动作快,拉着芸三娘和阿扎西躲了过去。却还没等他们出声质问,李敞之的那些奴仆就先开口说阿尔巴让他家公子的马受惊了,一定得讨个说法。
芸三娘自是伏低做小地出声求情,可人家是故意上门找茬的,你态度越低,对方的态度自是越加强硬。眼瞅着就要发生冲突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给通风报信了,那衙府的官差竟赶了过来。本以为那官差定会站在李敞之那边,又不想,竟真来了个秉公执法的官爷,根本就没听李敞之的一面之词,几句话就把他们给堵住了。然后那官爷又对李敞之道,李家老爷子正找他呢,让他快些回去,所以那李敞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之后,那官爷又对芸三娘说,阿尔巴现在要易主。而且相关的文书具已准备好,那官爷拿出来后,让芸三娘直接在上面盖个手印就成。还有那李敞之的事,让她别担心,他们已经通知李家老爷子了,以后他不会给她找什么麻烦的。
这事,芸三娘虽心中存疑,但也很识趣地不多问,问阿尔巴没什么意见后就盖上了手印。所以她回城后,看到有辆马车过来接阿尔巴,她更是没多问,看着他们走远后,才终于松了口气,便慢慢走了回来。只是当她往家走近的时候,就发觉老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可一看过去,大家却又都装作一副无事的模样。
于是她便装作没察觉的样子,仔细一听,才隐约听出几个字眼。什么古纳人,年轻小伙子,寡妇……还有什么起异心,外来人,通风报信等等。芸三娘当时脸就白了,只觉得头一阵阵发晕,好容易回了家后,白文萝还不在家。她心里正乱糟糟,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的时候,刘婶就急巴巴地跑上门来。噼里啪啦地就跟她说现在那外头都传了什么,真是什么难听的都有,然后就紧着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跟古纳人扯上关系了,还眼睛眨都不眨地给他们花大把大把的银子。
芸三娘耐着心把事情解释了一通后,刘婶却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因为之前芸三娘从未对谁说过她是怎么从淮州来到西凉的。大家只知道她是男人死后,娘家那边也没人了,便带着儿女到西凉这投靠哥哥来。至于那一路上是怎么来的,她不说,别人自然不知道。而这会一下子蹦出那么一段事来,听着倒觉得有些突然。
可刘婶也不好说不信,便就犹犹豫豫地提了提两个孩子的事情,倒也不是悔婚,原本就没订下,只是看样子像是要重新考虑了。芸三娘当时就有些慌了,差点掉下泪来,好说歹说,把自己当年那一路上的困难又重述了一遍,终于让刘婶动了同情心,确信了她的话。
“娘别难过了,这桩婚事咱本来就没定下,他家要反悔就反悔吧,没关系的。”白文萝轻声安慰,她确实不在意这个。
“唉——要是以前倒也没什么,他们看不上就看不上吧,可是眼下,他们家若真的反悔了,那再找别家就更难了!”芸三娘心知,这等闲言碎语最是可怕。
“娘,没关系的,你要不嫌弃,女儿就是在你身边守一辈子都成。”
“说什么傻话。”芸三娘看着她苦笑了一下,又叹了一声,“这事真是怪了,昨儿还好好地,今儿怎么就全都知道了呢?”
“多数是那李敞之气不过捣的鬼吧,他既然能找过去,自然也能让人散布流言。”
芸三娘满脸担忧:“一会文轩若听到那些话……”
“这个娘就更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跟他说一说的,书院那边也不需担心,这事宋夫人不早知道了吗,所以宋先生也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