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交战前夕
白文萝被掳走的第十天傍晚,上官锦从书院回到他住的地方,刚下马车,就看见巷子的对面走过来一位挑着担子的货郎。那货郎今天的生意非常冷清,眼见太阳都快落山了,他这一担饼却连一半都没卖出去,因而这一见前面有人,便也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就挑着那担子,涎着脸笑呵呵地走过去。只是他才走到离那马车十步远的地方,就被上官锦身边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嘿嘿嘿,各位大爷,买点酥饼吧,有咸的有甜的还有夹心的,馅料十足,吃了绝对忘不了!”那货郎见走不过去,只好就站在那儿,朝刚下车的上官锦使劲儿推销着。似乎为了证明自个卖的饼确实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肩上的担子卸下,掀开担子上头的油纸,露出里面的大酥饼来。
拦住那货郎的护卫一看这情况有些诡异,身上顿时露出杀气,手亦摸到自己腰旁的剑上。可那货郎却毫无察觉,依旧弯着腰,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酥饼如何如何。
上官锦原是要进院里去了,只是那货郎将他筐上的油纸掀开后,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往那一扫,就一眼,一下子令他停下脚步,转身往货郎这走了过来。
“大爷,买点吧,不贵的,这一包足有一斤,才卖一两银子,里面馅料十足,馅料十足!”那货郎见上官锦走过来,马上眉开眼笑地从他的筐里拎出一个油纸包,只见那油纸包的外头还特意用黄色的丝线捆起来,打着结。
上官锦看到油纸包上的丝线,目光顿时一凝,旁边的护卫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见大人已将那货郎手上的东西给接了过去。
“馅料十足?”上官锦拿着那包酥饼,特意问了一句。
“没错,绝对馅料十足,一两银子,谢谢大爷光顾!”那货郎一脸笃定地点了点头,上官锦遂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他,接着问道:“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这附近卖饼。”
“嘿嘿嘿……谢谢大爷赏,小的是新入的行,就为讨口饭吃,这饼都是从稻香斋那进的货,绝对是老字号,童叟无欺!”那货郎接了银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咬了一下,确认无假后就揣进怀里,然后又挑起自个的担子一路吆喝着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没一会就出了这条巷子。
这是,白文萝束在腰上的东西!她平日里因嫌束腰封麻烦,故夏日的时候,多只在腰上束一条鸳鸯结的丝绦,那天早上他出去时,记得她腰上束的就是明黄色的丝绦。
上官锦进了书房后,提起那条捆在油纸上的丝线,仔细看了两眼,没错,确实是她身上的东西!为了使这丝线更加明亮,里面是夹了金丝的,古雅这边目前还没有这种东西!上官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解开油纸包上的丝线,然后打开油纸,就见里面整整齐齐包着十来个油酥饼,而摆在最上层的中间那个,又大又鼓,他随即就将那个酥饼挑出,两手一掰,里面果真有料!
差不多是掌灯时分,被他派去稻香斋那查探的人就将消息带了回来:“大人,稻香斋那,前几日确实有人住进去,只是今日一早,住在那后院的人都走了。还有,属下还打听出,那稻香斋早一年前就易主了,他们现在的老板是李敞之,是大景那边的一位富商。”
“知道了。”上官锦将手中的纸捏成一团,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道:“通知码头那边的人,事情要开始了!”他吩咐完,又叫了几个人进来细细交待一番,直到天色全暗下后,领了命的下属才陆续退出去,屋内完全静了下来,上官锦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火光,手心慢慢撰紧!
疑似有孕,疑似有孕……
第一次,感觉到不可抑制的恐惧,为黑夜浓暗的现在,也为不可预知的未来……
“听说事情要开始了。”他正怔然出神间,李鬼的声音就飘了进来。上官锦却没看他,依旧坐在那儿,似一尊雕像。
“啧啧,小子,我瞧那白丫头是个机灵的,出不了什么事,你就安下心,好好准备吧。”李鬼瞧着他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只是一想他眼下这般,又不好说重了,只得干巴巴地安慰两句。
“她好像怀孕了。”上官锦终于开口,声音轻飘得像做梦一般。
“喔!”李鬼一怔,随即就嘿嘿嘿地说道:“那不错,年底的时候就能抱个大胖小子了!哦,女娃娃也不错,小子啊,这就快当爹了!可惜老朽没那福气,估计是看不到了!”
上官锦瞥了已经满头白发却总这般嬉皮笑脸的李鬼一眼,沉吟了一会才说道:“你真打算这次的事情结束后就离开?”
“怎么,难不成你还会舍不得我?”李鬼说着就一屁股做到上官锦面前,并端起桌上的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然后拿起边上的酥饼,一口茶一口饼地吃了起来。
上官锦没理他的话,反提了个无理的要求:“我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帮我带她走。”他根本不指望还能从恭亲王手里拿回那些药丸,努力了这么多年,却依旧逃不开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事。不过能活到现在,还能遇上心爱的女子,也算是上天的厚爱了,只是对她觉得愧疚难当……
李鬼两条雪白的眉毛跳了跳,差点被嘴里的饼末给呛到,赶忙喝了口茶才咽了下去,然后吹胡子瞪眼地瞅着他道:“胡说什么八道,我这辈子照顾你一个就够了,还要来一个,想都别想!”
“你照顾我!?”上官锦朝他递过去一个嘲讽的眼神,刚刚那雕像一般的脸终于现出一丝表情来。
“咳咳……”李鬼有些心虚地咳嗽了几下,又喝了杯茶然后才长叹道:“小子啊,别这么悲观,很多事情瞧着是山穷水尽,其实是柳暗花明!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还少吗?当年可不是只有一个你这样的孩子,可是最后却就只你一个活了下来,眼下事情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你别乱了心神,白丫头母子两的命可都系在你身上呢。”
上官锦怔了怔,忽的就自嘲地一笑,摇了摇头:“是,我刚一时被这消息弄得有些慌。”
“嘿嘿嘿……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来来来,跟老朽说说你的计划,看是杀人还是放火,老朽我这刀啊剑啊还有火把什么的都不少!”
就在上官锦和李鬼商议着事情的时候,白文萝这已经在大海上了!那天她陪着恭亲王用完早饭后,恭亲王就通知她该离开这了,然后连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便直接将她带到马车上。差不多将近下午的时候,白文萝就被带到一艘大型商船上。
而那一路上,她又是吐了个天昏地暗,上了船后,被带到房间洗漱一番,就直接往床上倒了下去,直到天黑后才醒了过来。
“夫人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她刚梳好头发,李敞之就走了进来,他身后照旧跟着一个拎着食盒的小厮。而现在可能是在船上的关系,所以恭亲王派过来的那两门神这会倒没跟着走进来了,不过照旧是守在门外一动不动。
白文萝听着那涛声,还有感觉着这房间里明显的摇晃感,心里极不踏实,便问道:“李公子,这船是往哪去?难不成是往西洋那边去的?”
被带上马车的时候,她没想这换地方会换到船上来。而刚上船的时候,她因吐了一路,整个人处于虚脱状态,且也没机会开口,亦没有找到可以问的人,故而直到这会才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在下也不知,掌托的人由王爷管着,在下只是负责出船,出财罢了。”李敞之苦笑了一下,他现在也算是半个犯人了。轻声回了白文萝的话后,他往门外瞧瞧瞅了一眼,又道:“夫人用晚饭吧,中午的时候就没吃上,又吐了一路,必是饿坏了,这些饭菜都是在下精心准备的。”
李敞之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沾了沾杯子里的茶水,然后在桌上快速写了几个字:已通知大人。
白文萝微惊,抬眼看了李敞之一眼,只见他又是殷勤地一笑:“在下先告退了,夫人若还需要什么,往外喊一声就是。”
刚吃完晚饭没多会,外头一门神就进来道:“王爷让你出去!”他们对她说话从不像李敞之那般客气,态度亦是跟对待犯人一般。白文萝倒没介意,点了点头,就随他走了出去,原以为是去恭亲王的房间,却没想是往甲板上走。
而这一路上,她才发现,这船上的护卫竟不少,明的暗的都有,难怪刚刚那两门神盯她没盯得那么紧了!白文萝的心情不由就沉下几分,眼下看来,恭亲王一直就在暗中存着实力。虽说李敞之已经给上官锦递去消息了,可眼下这样,对上官锦不见得有利啊,茫茫大海,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走到甲板上,见着恭亲王后,旁边的人就自行退开了,只留下她跟恭亲王站在那吹着夜里的海风,看着咆哮的海浪。
“你是愿意陪着他一块葬身大海,还是愿意留着命,跟着我?”恭亲王问她话的同时,那双阴霾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面上全是恶意的笑。
第二十七章 他已经死了
白文萝看着波涛暗涌的海面,良久才开口道:“王爷何必再动这些小心思,眼下万事都在王爷的掌控中,我的答案对王爷来说并不重要。”
恭亲王今晚的心情着实很好,所以并不介意她这样的不敬。见她这样避开自己的话,便上下打量她几眼,然后忽的伸出手将她拽到身边,身子一转,就将白文萝抵在那甲板的围栏上,他再两手抓着她两侧围栏,遂将白文萝整个圈了起来!
白文萝不得不往后靠,且上身微往后仰着尽量拉开距离,两手则下意识地就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睛冷冷地看着恭亲王,既不惊也不惧。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怎样引起本王的兴趣又不至于触怒本王。”恭亲王慢慢靠近她,接着道:“之前还不解那家伙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女人,现在倒是有几分明白了,不过他大概是忘了,你原本就该是我的人!”
眼见他越贴越近了,白文萝赶紧别开脸问道:“王爷是打算怎么对付长卿?”
“你以为呢?”他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忽然就抬起手抓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今晚正好是十五,玉盘般的明月已斜挂天际,海面上碎光点点,夜风带着涛声在耳边澎湃。微往后仰着头的她,正好让那皎洁的月光尽数洒在脸上,映出她凝脂般的肌肤,胭脂样的唇色,还有那双清冷的双眸。
之前还觉得她跟天羽红有几分相似,但眼下再看,才知她们完全不一样。天羽红,那是一条美丽的毒蛇,可以玩,可以取乐,甚至可以迷恋,但没有谁会想将一条毒蛇带在身边。而她,她不一样,她是藏在刀削里的利剑,寒光内敛,不骄不躁,可弯可曲……所谓美人如刀,美人如刀,指的就是她!
哪个男人不爱宝刀!
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恭亲王手上的力道一紧,脸随即就俯了下去!
海面暗涌,波涛咆哮,风呼啸而过……
嘴里尝到的是倔强的味道,心里慢慢生出征服的欲望,正欲更深入之时,忽的一阵剧痛,口中瞬时尝到血腥味!
不得不放开她,心里一怒,一下子扬起手,却看到在那月光之下,唇上沾着一丝血迹的她,冶艳如妖!那双乌眸此刻亮如星子,依旧不惊不惧地看着他,似就在等着他的这一巴掌落下!
被她这般看着,恭亲王不由就将手慢慢放了下去,擦了擦嘴角,随即一笑:“胆子不小,不过本王喜欢!”
白文萝不语,护在小腹前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恭亲王眼睛往下一瞥,随即抓住她的手,猛地拉起来冷笑道:“不用担心,这个孽种,我明儿就将他拿掉,到时你就不会有什么负担了。”
“明天?”白文萝一惊,意思是上官锦明天会前来么?
“没错,明天中午,我会让你见他最后一面,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吧。”恭亲王说着就放开她的手腕,然后叫了随从过来把白文萝带回船舱去。瞧着白文萝离开的背影,恭亲王负手站在甲板上,眼睛眯了眯,他不是没有冲动,更何况难得碰上这么一个令他有兴趣的,而且他亦是有段时间没碰女人了。不过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随意放纵自己,特别现在是在大战前夕,无论如何准备,这天底下向来就没有绝对的事,他也不会小觑了上官锦。
白文萝回了船舱后,坐在床上想了许久,然后将发上的银簪子拿了下来,没有时间了……
与此同时,上官锦的小院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天羽红进了书房后才将斗篷上的帽子摘了下来,橘红色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层迷艳之色。上官锦眉毛都不曾动一下,瞧她进来后就直接开口问道:“他给你递来消息了?”
“是。”天羽红不敢多做废话,施了一礼后就开口道:“明日午时,在古乌港正北方向二十海里处,恭亲王特别交待了,明日大人带在身边的人不能超过三个,且只能搭乘小船过去。”
“明日午时吗。”上官锦低声道了一句,垂下眼睛,面上神色不明,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天羽红瞧了他一会,又道:“大人,恭亲王会在约十五海里处设一道关卡,到时他们会上大人的船查看,确认没问题后他们才会放出信号,所以……”
“喔,还真够小心的。”上官锦笑了一笑,似并不在意的样子,天羽红却不放心地说道:“大人,据我所知,恭亲王眼下带在身边的高手不下三十位,大人到时若还有顾忌的话,这事就……”
“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上官锦一记眼光扫过,面上已见冷色。
“羽红……不敢,大人息怒,我只是,只是担心大人!”天羽红面上一白,遂嗫嗫地道了一句。上官锦眼中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冷,若不是她,白文萝如何会到恭亲王手里,若知道她会胆大包天到此地步,他早之前就将她给碎尸万段了!或许恭亲王就是为了要激怒他,所以才特意从这女人身上下手。他是倒被将了一军,所以他眼下更不能随了恭亲王的意,无论如何,都要将心中的怒气先给压下,把正事处理完了再说!
无论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明天重要。
天羽红回到满翠楼后,手脚具已冰凉。关上房门后,慢慢走到妆台前坐下,然后抬起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日日对着镜子描眉画眼,时时都学着露出最美的一颦一笑,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所以,当她第一次在书院那看到白文萝时,心中不免是一惊,因为那张脸,竟同她有几分相似的,但是,却又比她逊色几分。所以……心里不免是有些得意的……
出神了好一会,正打算卸妆,只是在抬起左手的时候,却又慢慢放了下来,然后改握住自己再不似以前那般灵活的右手,她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悲凉来。原来废了她这支右手,还抚不平他心里的盛怒,即便这么多年来为他打探了不少消息,即便将恭亲王引出来,有自己的功劳在里头……
天羽红回想起刚刚上官锦瞧她的眼神,身上止不住一阵一阵发寒。就是白文萝被劫走的那天,被盛怒之下的他冷冷盯着,也比刚刚他看她时的感觉要好!
她在他眼中,已是死人一个!
天羽红瞧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似看到白文萝一般,她怔了怔,不由就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那个男人,真让人捉摸不透,之前他时常对着自己,难道就从未有过别的想法?多少男人对她都梦想着能一亲芳泽,而这对他来说,明明是触手可及,偏他却连碰都不曾碰过她,只是有时看着她的目光会让她怦然心动……
天羽红将手从脸上慢慢放了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露出几分决绝之色,随即就是一笑。没关系,反正她的心愿终会达成!她在心里这般对自己说,必会达成!
第二日,白文萝早早起来梳洗完后,打算去见恭亲王,却不想守在门外的那两门神却不让她去。白文萝便说想出去吹一吹海风,那两门神同是摇头,不让一步。
怎么忽然又这般戒严起来了,白文萝不由生出几分不安来,难道……长卿那边会出什么事?她在房间内踱了几步,忽然就顿住脚,恭亲王真会让上官锦过来吗?眼下他也算是逃了出来,何必再同上官锦硬碰硬?今天中午,最后一面,就算是看到尸体,也可以说是最后一面!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个念头来,白文萝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情绪一时间出现很大波动,她不得不走到床边坐下,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慢慢平稳了下去。
不会在半路上设了埋伏吧……
可是茫茫大海,想要设埋伏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一天的太阳好容易升到顶头,白文萝却依旧等不到上官锦过来的消息,她的心不由就慢慢沉了下去。正坐在床上出神的时候,门被推开了,随后一门神走进来说道:“王爷让你过去。”
恭亲王的房间一样在她的隔壁,进去后,只见恭亲王一手拿着一节小竹筒,一手拿着一张小纸条,估计是刚看完,所以面上尽是得意的笑,瞧她进来后随即对她道:“很快,我就能让你见到他了!”
她知道如何从别人的神色中看出他们的心里活动,更何况是像恭亲王此时这般明显的喜色!白文萝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的扩大,因此并不开口,只是瞧着他不语。
“不高兴吗?”恭亲王说着就往桌边坐了下去,眼下已是中午,所以没一会就有他的下属将饭菜送了进来,似要庆祝什么一般,那捧上来的皆是上好的酒菜。
“对了,那盒药丸,王爷还保存着吧。”白文萝迟疑了一会,不答反问。
“你说这个?”恭亲王嘿嘿一笑,就从袖中掏出那个小匣子来,他是个小心的人,这种东西必是不离身放着。白文萝瞧着那个匣子后,心里缓缓舒了口气,只要他还没将这些药丸扔掉,就证明他还不确定上官锦的生死。
“不过现在这个已经没用了,我正打算扔了呢!”恭亲王掂了掂手中的匣子,看着白文萝接着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第二十八章 来 了
恭亲王面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白文萝与他对视了一会就慢慢垂下眼,底下头,两手交握着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前,良久不语。
旁边的随从将酒菜摆好后,就退了出去,接着又有人将盥洗的水和毛巾端了进来。
白文萝便又抬起脸,稍稍打量了一眼恭亲王住的房间。他是享受惯了的人,之前淋雨后,刚一在那糕点店的后院落了脚,就急忙着先去洗了个热水澡。现在,都在这海上了,可他这里的一切起居用具,无一不是精美华丽。只是,略显不足的是,那贴身服侍的人不是温柔多情的美人,而都是跟在他身边的随从。
白文萝一瞧,便就走到那正端着水盆的人跟前道:“我来吧。”
对方一愣,遂看了恭亲王一眼,恭亲王亦是感到意外,只是他瞧了瞧白文萝那双细白的手,随即就点了点头。白文萝接过水盆,搁到旁边的架子上,将毛巾浸到微有些烫手的热水里,然后轻轻拨了拨那水,等了一会,瞧着那毛巾都浸透了,她才拎起来,慢慢拧干。她在做这一动作的时候,面上的神情非常平静,不见一丝悲恸,就似她刚刚根本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恭亲王瞧着这样的她,心中倒是越来越好奇起来,因此就只顾盯着她的脸看,想从她面上找出一丝她装模作样的痕迹,可惜,直到白文萝将毛巾递到他跟前,他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垂下眼,就看到递到自己跟前的那双手,十指尖尖,骨肉均匀,水嫩细白。
他顿时握住她的手,白文萝迟疑了一下,没有挣脱,而是说道:“王爷先擦一擦脸吧。”
“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恭亲王眯着眼睛,在她手上上下摸了两把,然后才放开她,接过她手里的毛巾,抖开后就覆盖脸上使劲擦了擦。白文萝随即抬眼看了恭亲王一眼,又快速地往那桌上瞧了瞧,并在恭亲王将脸上的毛巾拿下来前收回目光,依旧是一脸平静地垂着眼睛。接过恭亲王递回的毛巾,她就将那盆水端过来,让恭亲王洗了洗手,又给他递过去干净的毛巾。待恭亲王擦了手后,白文萝才走到桌子边,一手拿起一个酒杯,一手提起旁边的酒壶,在往杯子里斟酒的时候,她才开口道:“我不知道,我……不相信长卿他会……”她说到这,正在倒酒的手忽的就颤了一下,酒顿时倒在桌了上,她微惊,手连着不稳,遂就碰翻了那杯子,幸好她又伸手扶住了,才没使得那杯子落到地上!
“王爷对不起!”白文萝一边道歉,一边将刚刚的毛巾拿过来,很快就擦干了那淌到桌上的酒。
终于看到她现出失常的一面,恭亲王有种如愿的感觉,亦有种扭曲的满足感,因此便不介意她的失手,嘿嘿地一笑,就随意地一摆手道:“无妨!”
白文萝也不答谢,依旧垂着脸,默默地将刚刚那个杯子拿了过来,只是正要倒酒的时候,瞧着那杯子外沿都被酒给沾湿了,她便拿出自己的手绢,顺着那杯口,轻轻拭擦了一遍。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恭亲王是在一旁看着的,兰花一样的手指,青玉色的酒杯,鹅黄色的绣花手绢,微垂的脸,紧抿的唇,轻柔的动作,沉默的表情,微冷的双眸内带着几分难以察觉悲恸……那是别样的美,像迷一样,让人不由得想要看清她!
自认从不被美色迷惑的恭亲王,早就掉进了这样的美色中而不自知。
既没有视觉上的诱惑,也没有肢体上的勾引,但是从他对她生出兴趣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朝那个陷阱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她是他痛恨之人的女人,亦是让他在京州的权贵面前丢过脸的女人,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丝不甘,日日在身边相处,怎么可能没有特别注意。男人对女人的那点兴趣,往往都是从有意无意间的注意中产生的。
白文萝自然不会以为这样的暗中引诱,就能将恭亲王迷得晕头转向,对方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眼下这般,只是为了让他降低心中的防备。因为她需要他喝下她给他倒的这杯酒,刚刚已经让他擦了毛巾,现在就需要他再喝下这杯酒!
将斟满酒的杯子轻轻搁到恭亲王前面,然后就移开了目光。恭亲王拿起那杯酒,放在鼻间嗅了嗅。白文萝心里一跳,她只是将那迷药沾在手绢上,然后用手绢擦了擦酒杯,用量应该很轻,他会不会察觉到?虽说那药无色无味,但是……
“难得这个时候还能喝到十八年的女儿红,过来陪本王喝一杯!”恭亲王说出这句话后,白文萝心里松了口气,却接着又开始为难起来。迟疑了一会,就在那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坐下,然后拿起一个杯子,手指轻轻抚摸杯身,却久久无语。
恭亲王手里端着那杯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忽然就开口道:“莫说你不信,就是本王也不信,他若这么简单就死了,本王之前的脸面往哪放!”恭亲王说到这,遂将手里的那杯酒一仰而尽,然后啪地一声将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接着就不怀好意地说道:“不过,只要他敢过来,我必会让他死得更难看!”
白文萝在他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就抬起脸,恭亲王只当她是为自己的话惊讶,便冷笑一声,补充了一句:“他即便没死,也去了半条命,所以我这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呢!”
果真是在半路上设了埋伏吗?白文萝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恭亲王,他果真没察觉那杯酒被动了手脚,只是不知她下的那些量够不够。那粒药丸,听说是能用在十斤酒里面的,所以她在这一小杯酒里就用了那么一点,应该是够的吧。还有刚刚给他浸擦脸毛巾的那盆水里,她也稍稍下了一点在里面,他擦脸的时候,多少也吸进去了点。就算他是习武之人,但她这双管齐下,他也不可能扛得住,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作……那匣子药丸,就放在他的袖中,只要他晕过去,她就能动手了!无论如何,那些药丸她一定要拿到手!
这一顿午饭,吃得很沉闷,白文萝因胃口不好,基本就没怎么动筷子,恭亲王也只是略吃几口,多数时都是自说自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外头有人报了一声:“王爷,昨晚派去的小船回来了!”
“是我们的人吗?”恭亲王马上站了起来。
“离得还远,看不清楚,不过……属下觉得应该不是,那船上没有扬旗。”
恭亲王眼睛一眯,随即就将白文萝拉了起来,然后就将她拽了出去,一路往甲板那走过去。夏日时节,中午时分,又是在海上,那太阳毒辣得让人的眼睛一阵发晕!白文萝在甲板上站好后,眼睛往前方看过去,刚刚一出来,她就瞧到远处有一个黑点正往这边行来。没一会就看清了是艘小船的轮廓,随着那艘船越来越清晰,她的心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会是长卿吗!?
可是,恭亲王藏在身上的药她还没有到手,现在又出来了,这周围还都是恭亲王的护卫!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茫茫海面上,那艘小船越行越近。最后,终于看清了,可是,那船头上却没站在人,这瞧着,它好像只是靠着风向往这边行过来似的!
难道,一个人都没有!?
白文萝不由就握紧了手心,然后看了恭亲王一眼,明晃晃的太阳使得她的根本看不清恭亲王面上的神色,只感觉他亦是慢慢握紧了拳头,片刻后就见他朝旁边打了个手势,随即那两旁的护卫遂将准备好的弓弩对准了那艘小船。
没人喊话,也没有阻止它,于是那艘船就在海风的吹动下,越来越近。直到进入了弓弩的最佳射程,却还是不见有人出来。这看着就似一艘幽灵船般,恭亲王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起来,那确实是他派出去的船,但现在那船上却看不到他的人,一个都没有!如果是上官锦将他们都干掉,然后自己驾着这艘船过来,他并不意外,但是既然过来了,却为何不现身,他到底在动什么心思?
不欲再多想,瞧着那船又行进了些,恭亲王一边紧紧抓住白文萝的手腕,一边朝两边的下属打了个手势。箭雨,又见箭雨!带着死神的凌厉气息,朝那艘单薄的小船呼啸而去!还不到眨眼的时间,那艘船就成了只刺猬!可是,它除了被这一轮弓弩射得微微动晃了几下外,依旧未见有什么动静!连着三次箭雨,瞧着那艘船都没有下手的地方了,它却还是那样,死气沉沉地在那海面上摇摇晃晃的,不见人影,不闻人声!
难道真的没有人,那这艘船又怎么会过来的?!
这海上确实有关于幽灵船的传说,但恭亲王向来就不相信这一套,他盯着那艘刺猬一样的船,沉吟了一会,忽然就转过头喊道:“船尾怎么样了?”
这是转移视线法,自己居然差点就着了道!
只是,恭亲王喊出来后,却迟迟没有接到船尾处送来的消息,他这艘船,各处都布下人手的,就似一张网。可眼下,这张网显然是被人割破了,而自己居然丝毫不知情!
白文萝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但此刻她已经顾不上这些,略显焦急的眼睛一时看着下面的那艘小船,一时看着两边和船尾的方向……
第二十九章 对 决
“王爷,船尾那的人全都……不见了!连血迹都没有!”被恭亲王派去查看的下属回来后,脸色极为不好,说话的声音异常沉重。
不见了,难道全都被丢进海里!不过是片刻时间,活生生的十个人,还都是身手不凡的十个人,竟就这么消无声息地被解决了!恭亲王的脸阴沉得连那头顶的太阳也退避三舍,白文萝顿感身边的气压骤然下降,在这正午时分,烈日炎炎下,她身上竟还感觉到几分寒意!
下面那艘被射成刺猬的小船在离恭亲王的大船约十丈远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就在那海面上慢悠悠地晃动着,却依旧不见有人从船舱里出来。此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艘空船,船上的人指定不知什么时候就下了水,偷偷潜到恭亲王的船上,眼下不知藏在什么地方窥视着他们,或许下一刻,就会有一柄剑从自己身后刺过来!
这样无声无息的杀人手法,令所有人都想起关于御查院杀手的恐怖传闻,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恐惧,在心里成功蔓延,白文萝注意到,离她最近的那几个护卫,额头上不停地冒出汗来,且有一部分人已将手中的弓弩放下,随即握紧了腰间的利剑。
她心里也很着急,加上手腕被恭亲王捏得生疼,手心亦跟着冒出了冷汗。
“跟我装神弄鬼是吗,我数到三,你若还不出来,我便卸了她一条手臂!”恭亲王说着就将佩在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寒光一闪,就横在白文萝身前。他不是在开玩笑,在身家性命面前,美色算得了什么。
之前的调情享受,不过是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下,男人习惯性的行为罢了。
“一!”恭亲王已经开口,阴冷的声音划破炙热的空气,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云朵慢慢遮住了太阳,明晃晃的阳光随即暗了下去,视线得到舒缓,气压却愈加低沉!
“二!”恭亲王再次开口,整艘船像死一般的沉寂,白文萝看着那横在自己跟前的利剑,如镜一般的剑身上,映出她苍白的脸,她沉默地看着那剑中的自己,心里想着,真的会是长卿吗?
“三!”第三次开口的同时,恭亲王遂将手中的剑举了起来,如果白文萝真的威胁不了上官锦,那么此刻留着她,反会成为自己的累赘,还不如先下一次狠手看看。只要上官锦现身了,就证明自己还是稳操胜算的!
果真,在“三”声落下的那一瞬,这周围如死一般的空气,忽然间似有风刮过,刚刚还是白云朵朵的天空,亦似变魔术般,竟换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乌云!
随即就听到有尖锐的刀剑声响起,下一瞬,就瞧见一个尸体倏地飞了起来,扑通的一下落到了海里,眨眼间就沉了下去,洒在海面上的血迹亦很快被海浪带走,不留一丝痕迹。
在这一起事件发生的同时,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忽的就越过重重护卫,那具尸体沉下海面的时候,上官锦已出现在甲板上,手上握着一柄薄剑,站在离恭亲王约两丈远处,一脸沉默。
真的是他,白文萝抬起眼,看着站在自己前面,身上明显已带了几处伤的上官锦,猛然间觉得胸口似被堵住了一般,不由就握紧了拳头。上官锦只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盯着恭亲王。
看到上官锦现身后,恭亲王瞬时大笑,天空中的乌云越聚越多,太阳已完全隐在云层后面,风亦比刚刚大了不少,海浪高涨,波涛汹涌,船开始出现明显的晃动。
随上官锦一块现身的还有两名黑衣人,三人背对着背,站成一个三角形。恭亲王的护卫遂将包围圈缩小,个个严阵以待,手上的弓弩亦都对准了他们。
“好好好,终于舍得出来了!”恭亲王收了笑,死死盯着上官锦,随后就将白文萝猛的拽到自个跟前,抓住她手腕的手遂改拦抱在她的腰上。白文萝的手一得到自由,马上就两手交握在一起,死死捂着自己的小腹。恭亲王的手却从她腰上滑了下去,手掌整个覆在她的双手上,这样搂抱着的亲昵动作,就在上官锦面前活生生的上演着。
白文萝无法挣扎,因为那柄剑就横在她面前,因为恭亲王覆在她腹上的手,随时都可以发力。她只是,闭了闭眼睛,然后张开,眼里恢复了清明,平静地望向上官锦。
“知道吗,这个女人,现在肚子里已经怀上你的种了!盼了很久了吧!”恭亲王一边说着,手掌一边在白文萝的手背上画圈般的轻轻抚摸着,似琢磨着从哪个位置发力比较合适。
上官锦看向白文萝,目光悠远深沉,浩瀚若海,那样浓烈情感就这样,在目光交流中被轻轻传递了出去。
白文萝眼中依旧是波澜不惊,只是面上却慢慢笑了起来,笑得很温婉,没有一丝惊惧,就似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恭亲不知道上官锦到底带了多少人潜上船,之前那一轮劫杀似乎并未将上官锦的实力损耗掉多少,而自己的人却一个一个地减少,他到底还是小看了上官锦。如果还有御查院的杀手藏在这船上的话,眼下他这边若先动了手,将上官锦他们逼得急了,很有可能会打破自己眼前的优势。
所以,他想要先乱了上官锦的心,因此便扔出那个消息。原以为他们会因此说上几句话,却没想这两人竟就只这般的默默相望!
恭亲王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安,明明是被自己挟持住了,可这空气里却似隐藏没有被他察觉的变数!到底是什么?难道真是有御查院的杀手未现身?算了,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先废了他再说,恭亲王这般一想,遂冷哼一声,随后就将手中的剑往白文萝逼近了几分,然后朝上官锦说道:“若想保住你的种,就照着我说的做!”
上官锦似微弯了弯嘴角,冷冷地看着他,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等着他的话。
似被上官锦这样的态度给激怒了,恭亲王忽的就往白文萝的手上按了一按,冷笑着说道:“一条手臂,换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我只要手上一发力,莫说是她肚里的孩子,就是她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小命,你的女人能受得了我几成的掌力,你心里很清楚。”
“就一条手臂?不觉得便宜了?”上官锦终于开口,面上忽的就露出那吊儿郎当的笑来,语气里也带着几分轻佻。
恭亲王一愣,遂又冷笑道:“别急,接下来,我会一件一件讨回来的。”他说着,就将手自白文萝的手背上稍稍拉出一段距离,如此,才好发力,以便一掌成功。
“何必废话这么多,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夹持一个女人也算不上是丢脸,但这般睁眼说瞎话,我却都听着都觉得脸红!”白文萝忽然就冷笑了下,嘴里不屑地开口道,然后微抬起脸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这算着已经过去近两刻钟了,怎么药效还没有发作,难道是失效了?
恭亲王眼神一凝,忽的就抬起那只手,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道:“小乖乖,惹怒我不是什么好事!”
白文萝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却还是吃力地开口道:“左右都逃不过,我又何妨……不在死前说句真话!杀了我!呵……王爷真,敢吗!王爷,现在心里还是惧怕长卿的吧!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个,躲在女人背后的……废物罢了!”
此时此刻,恭亲王就站在白文萝背后,此情此情,真真实实地印证的白文萝的话。恭亲王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上官锦本要上前的,只是见白文萝在抓主恭亲王的手时,忽然做了个动作,他遂就停住了,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剑,额上不免冒出汗珠来。着急,怎么可能不着急,他的女人和孩子都捏在别人手中,很可能下一瞬,眼前还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尸体。
但是,每个人都在等着一个最合适的契机!一个能令他一击必中的契机!
眼下的等待,对谁来说,都与性命攸关。
“是想激怒我将你杀了吗!”恭亲王慢慢放开了手,这个时候,他还没发觉自己的动作已经出现了迟缓,紧张,焦虑,激动,盛怒之下,人的判断力都会出现差错。他的手离开后,白文萝握着自己的脖子干咳了几声,拼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那就给你留点时间,我们先将这个解决了!”恭亲王手中的剑依旧横在她面前,只是微往下垂了垂。此时,恭亲王身边的护卫皆是注意着上官锦那边,没有谁想到恭亲王会发生什么意外。而白文萝这会却已察觉出异常来了,她仔细观察着恭亲王的动作,心里开始有点紧张起来,是药效发作了吗!?
恭亲王从自己袖中拿出那个匣子,一脸得意地笑着,看向上官锦道:“能让她用命护着的这些药丸,对你一定很重要吧,哈哈哈……”他说着,一下子就狂笑了起来,遂单手打开那个小匣子,只是才打开一半的时候,忽的就顿住了,猛地转过头,盯住白文萝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话刚落,面上的神色已变,脚不由后退两步,正拿着药匣子的手随即往上一扬,手中的匣子眼见就要往海里飞了出去,白文萝瞪大了眼睛。眼下他们几乎是靠着甲板的围栏站着的,只要稍稍一动作,那药匣子就会掉到海里去!
白文萝再不顾上那柄剑会不会将自己刺穿,也顾不上那两边的弓弩会不会朝自己射过来,她眼中只有那个药匣子!腰身一拧,脚尖一抬,手一伸,就欺身扑了过去,指尖已经够到那个药匣子了!可是,恭亲王却在最后一刻,面上露出古怪的一笑,手随即往下一番,他倒下去的同时,那药匣子也从他手中脱落下去!
她的身子撞倒那围栏上,她的指尖终于抓到了那个药匣子,只是,正往地上倒下的恭亲王却最后推了她一下,肚子一疼,手上似抽筋了一下,那已经到手的药匣子,就眼睁睁从她手中落了下去!
药丸,从那已经半开的匣口中往海面洒落!
天地似整个静了下去一般,那一瞬,她听不见周围的刀剑声,只看见那一粒一粒的药丸,往那波涛汹涌的海面散落下去!
“不——”是谁凄厉的声喊,划破了长空,带着天空一道闪电落下,雷声轰鸣,暴风雨到了。
第三十章 寒光照血衣
恭亲王忽然倒下,在场的人除了白文萝,谁都没有料到!
那些人当中,反应最快的是上官锦,但是,跟在恭亲王身边的那些护卫反应亦不慢。上官锦才一动,周围的护卫随即就发动了弓弩!而对白文萝,他们反倒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因为没人清楚恭亲王到底是怎么倒下的,情况如何,他们只知道眼下绝不能让上官锦他们将白文萝给带走了!
于是,就在白文萝伸出手伏在甲板的围栏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药丸洒落海面之时,她的身后已是一片刀光剑影!而上官锦这边,包括他自己,总共只有三个人,并且身上多少都受了点伤。所以即便他们的身手再怎么好,眼下同这十九名高手正面对上,短时间内着实难分出上下来!
然白文萝那声凄厉的叫喊,直直地撞进上官锦心里,可任他如何着急,那周围的剑光都将他牢牢挡在离白文萝两丈远的地方。
距海面不到三丈高的甲板,药匣子掉下去不过是一瞬,然而,就是在这一瞬!
甲板上,上官锦这边已与恭亲王的护卫交战上了。
海面上,一个灰色的身影,忽的就从那艘刺猬一般的小船内飞了出来,闪电般的朝那往下掉的匣子飞过去!
白文萝怔住,他飞跃得太快,又因角度的问题,使得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唯见一头乱飞的雪白头发!
李鬼!是他!?
他的身手极快,轻功亦是了得,但是那药丸是从匣子里洒落下去的。李鬼再怎么厉害,终究也是人,不是神。他虽是接到了那个药匣子,或许还接到了一部分药丸,但是,白文萝清楚地看到,大部分的药丸还是落到了海里,瞬间就被海浪卷得不见踪影。
而李鬼接住那药匣子的同时,亦随即就没入了海中。
暴风雨的前夕,眼见高涨的海浪发出愤怒的咆哮,船上的晃动越来越厉害!天空中的乌云越聚越浓,张牙舞爪的闪电藏在云层内,不时撕开乌云,划破天空,带来轰隆隆的滚雷,伴着咆哮的海浪,猛地朝那艘闪着刀光剑影的船上扑了过去。
白文萝瞬时就被一个扑过来的巨浪给浇湿了半边身子!也就在这同时,上官锦那的形势亦出现了变化,恭亲王身边的一名护卫似乎终于回过神,知道只要擒住白文萝,就能结束这场激战。因眼下他们已开始现出败迹,对方那完全是不要命的凌厉杀招,以及相互之间天衣无缝的配合,不过是片刻时间,就已经挑了他们六个人,十九人如今只剩下十三个了。再这般下去的话,自己这方的人迟早会被上官锦他们都解决的!
所以,其中一名护卫意图退出交战圈子,可却被上官锦注意到了,那一瞬,他毫不犹豫地就将自己的空门露出,随后一剑朝那名护卫刺了过去!宛如弑神的一剑,完全是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杀招,可惜,那名护卫已有准备,旁边亦有人帮其拦住!
上官锦背后中一剑的同时,亦将对方的左臂齐肩砍下!
然那名护卫终还是退出了战圈,飙着一路的鲜血,杀气腾腾地朝白文萝突袭过去。而上官锦这边紧接着就被人缠住了,加上他刚又受了新伤,急得两眼通红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眼前的人。
“文萝!”上官锦着急大喊,天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海上波涛澎湃,巨浪滔天。
白文萝被海浪浇湿了身子后,已然回过神,危险的逼近,血腥的刺激,杀气的袭来,那一瞬,她全身的细胞似都活了过来,身体下意识地就做出了反应!膝盖一弯,遂蹲了下去,手一伸,就摸到恭亲王手中的剑,握紧,抬手,反转,流线般地划了个剑花。天空又一道闪电劈下,那一瞬,清潭一样的剑身就将那闪电的光芒折射出去,突袭而来的人因那道刺眼的光,不由眯了一下眼,动作微顿了顿,高手间的对决,生死不过是一线!
更何况,突袭而来的这名护卫,已经被上官锦拿去了半条命。
两尺来长的利剑,准确无误地刺入他的喉咙,在他不敢相信地瞪圆眼睛的同时,那柄剑又毫不犹豫地就被拔了出来,鲜血瞬时喷涌而出,白文萝既不躲也不避,任由那恶心的味道沾到自己身上。而那名护卫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女子清潭一样的眼睛,藏着比利剑还要锋寒的光芒!
此刻,所有的护卫都明白过来,要结束这场激战的关键所在,因此再不与上官锦他们纠缠,皆意图要往白文萝这边袭来。然上官锦却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完全化守为攻,飙洒在甲板上的鲜血往四下蜿蜒流去,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浓稠的血迹。腥咸的海风里布满了恶心又刺激的味道,海上忽的就卷起一阵狂风,船猛地开始左右摇晃,上下颠簸,使得每个人的动作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偏差。
于是,在上官锦的拼命阻拦下,还是有漏网之鱼往白文萝这边袭来。而白文萝只是半跪在恭亲王跟前,将手中的利剑高高举起,剑尖对准了恭亲王的脖子,冷冷地看向来者,一声清斥:“谁敢过来,我就一剑刺下去!”
对方猛地愣了一下,不料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一时间有些迟疑。于是这一瞬的迟疑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上官锦从后面飞身而起,再度落下之时,那人的头颅已离开了他的脖子!大好的头颅咕咚地落到甲板上,随即就顺着那摇晃的的船身,咕噜噜的滚啊滚,眨眼间就从甲板上掉了下去,沉到海里!
剩下的护卫似被这毫不留情地一幕震慑住了,士气一时溃不成军,上官锦这边却是越战越勇。终于,在天空砸下第一滴雨的时候,这一场浴血搏杀,以最后一名护卫的倒下宣告终结。
白文萝看着眼前的残肢断臂,看着满眼的尸体,看着依旧带着满身杀气的上官锦。不知是被这一番场面给吓到了,还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面上血色尽失,想要站起来,竟是不能,不得不将剑驻在甲板上,借了力咬着牙,才勉强起身,却因站不稳,显得摇摇欲坠,加上她身上亦沾满了血迹,使人看了,觉得触目惊心。
“文萝!”上官锦根本没有看那倒在地上的恭亲王,走过去就将她抱住,然后开始上下检查,紧张得语无伦次地问道:“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痛?有没有不舒服?是不是吓到了!”
白文萝摇着头,两手抓住他的衣服,两眼怔然地看着他,声音如泣:“怎么办,你的药……”她看见李鬼只是接住了那个要匣子,那里头的药丸都洒到海里去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无能为力到绝望!被软禁的这些天来,她费心周旋,甚至以命要挟,就是为了保住那些药丸,而现在,它们竟是从她的手中落下,从她的手中……她刚刚怎么不抓得紧一些!
“没关系没关系,没事的,文萝没事的!”上官锦一看她这样的脸色,吓了一跳,赶忙连声安抚。可她却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死死咬着唇,惨白的脸上,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绝望到极处,沾满血的身子亦是颤抖得厉害,抓住他衣服的手慢慢松开,然后就在他怀里软了下去!
“李鬼!”上官锦大骇,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随即往海面那大喊一声。
天空中砸落下来的雨滴开始变密变急,这时一名黑衣人忽然从船舱里面冲了出来,急忙跑到上官锦跟前说道:“大人,下面的船舱进水了!是恭亲王准备的人做的,我们发现晚了!没法救!”
茫茫大海,不但遇上了暴风雨,船还漏了水,简直是天要亡他们!
“船舱里还有别的人,李敞之去哪了?找他去!”上官锦抱紧白文萝,一边开口吩咐,一边往海面上寻李鬼的身影,最后终于在那几乎要被海浪掀翻了的刺猬一般的小船上,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在朝他招手。他稍放了心,才又接着对身旁的下属吩咐道:“这船内必有逃生用的小船,快去找,还有,带上他!”他说着,就往倒在甲板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恭亲王示意了一下。
“文萝,坚持住!”他将自己的脸在她冰冷的脸上贴了一下,又吻了吻她的头发,然后就往船舱内走去,雨开始变大,乌云密布的天空,显得无比狰狞!
“大人,找着人了!”才一进船舱,一名黑衣人就将有些灰头土脸的李敞之给拎了过来。
“大,大人,小的已经准备好两艘小船了,请,请随小的过来!”李敞之根本不敢看杀神一般的上官锦,低头垂脸的说着,就慌慌张张地领着他们往船尾走去。
上官锦没耐心跟在他后面,几个跨步就走到前面去了。李敞之哆嗦了一下,抬起脸,不料竟会看到上官锦背后一道骇人的剑伤,眼下还有血从那伤口处淌出,整个背部几乎都被血给浸透了,而他此刻竟还抱着白文萝。
“大,大人要不要包扎一下伤口?”李敞之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这句话,只是话才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这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
上官锦只是微一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身上还带着那种浴血拼杀后的阴冷煞气,一个眼神,就让李敞之腿又软了几分,再不敢多嘴。
于是在李敞之的帮忙准备下,上官锦他们终于顺利坐上了逃生用的小船。只是,眼下海上的暴风雨已经到来,大船尚不安全,跟何况这只能乘坐十几人的小船!
还不到一刻钟,这小船就差点被一个巨浪给掀翻了,大自然的力量,根本不是人力可抗拒!李敞之早吓白了脸,可是没办法,他们才坐上这小船没多会,那艘大船就以眼见的速度慢慢沉了下去!那是他花了巨资买下的一艘巨型商船,里面还有十几万两银子的货物,就这般沉到海底了……
上官锦此刻更是心急如焚,上了小船后,勉强稳住帮白文萝探了一下脉象,心中的惧怕越来越重!偏偏李鬼此刻却在另外一艘小船上,又因这海浪太急,一时无法到他这边!
“我,我们死定了,死定了!”李敞之哭丧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暴风雨。他的那艘大船,虽当时是被恭亲王掌控,但是他都有悄悄在注意,当时船从港口行到这里,是花了半天的时间。而现在的这艘小船,哪有可能撑那么长时间,这瞧着是随时都有翻船的可能!
李敞之自艾自怜自说自话的时候,发现根本就没有人理自己,便就抬起眼瞧了瞧上官锦他们,却发现跟前的每一位都镇定自若地坐着。他正想开口问,却这时见其中一位黑衣人忽然站了起来,他吓一跳,刚张开的口瞬时就闭上了。
“大人,古家的船来了!”那黑衣人弯腰出去看了一眼,遂回来说了一声。
上官锦点了点头,吩咐道:“让这小船行得快点。”
“是。”另一位黑衣人也出去了。
李敞之一听古家的船来了,再瞧上官锦他们这样的神色,心里顿时现出希望之光来,再顾不上什么,就赶忙起身出去,果真,那大海茫茫的前方,有一艘巨型大船正往他们这边行来!而那船头的旗杆上挂着的,正是古家的商号!
那一刻,李敞之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了,他的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约莫两刻钟后,上官锦抱着白文萝踏上了古家的大船,古丽娜早站在船头等着他们。
大雨倾盆,巨浪滔天,即便旁边有人帮他撑着伞,却根本抵不了什么作用。上官锦将白文萝尽量抱紧了,也不管古丽娜要跟他说什么,上去后就直接开口吩咐道:“准备房间,热水,还有干净的衣服,一会叫李鬼到我房间来!”他说完,就抱着白文萝往船舱走去。
古丽娜噎着一口气,瞧着上官锦急忙离去的背影,盯着他背后的伤口,手心捏了又松,好一会才朝旁边的人怒吼道:“还不去准备!”
第三十一章 柔肠百结
“大人,您的伤……”影一是负责调配古家商船过来接应的,上官锦上船后,他遂跟了上去,故一瞧见上官锦背后的剑伤,便马上有些担心地开口道了一句。
“你过来帮我处理,叫她们快点准备给夫人用的东西!不,你去叫李鬼,他一上来就叫他马上过来我这!”上官锦一刻也不停,边走边说,他的伤不要紧,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怀里的人,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而且眼下他们俩身上都是湿嗒嗒的,必须都将衣服换了才行,否则着了凉,情况就更不好了。
看着白文萝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被绷紧了的弦,随时都有可能啪的一声断掉!
进了船舱内的房间后,上官锦将白文萝小心放到床上,随即单膝跪在旁边托起她的手为她把了把脉象,再又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仔细看了一会后,见未有明显的发热迹象,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才起身将自己的外衣脱了。
因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已见苍白,头亦有些晕沉沉的,正好脱衣服的时候扯到伤口,忽的一阵剧痛瞬时让他清醒了不少。
刚将脱下来的外衣丢到一边,又将身上亦已湿透的中衣脱掉,却正好这会古丽娜领着两名侍女,端着热水拿着药物还有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
“你们去给夫人换衣服,把药和纱布给我。”古丽娜进来后,猛地瞧见裸着上半身的上官锦,愣了一下,再见他背后的剑伤着实不轻,别处也有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便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转过脸朝旁边的侍女吩咐一声。
“将东西留下,你们都出去。”上官锦未看她们,手里的动作亦没有停下,只是平平地道了一句。
“大人不必客气……”古丽娜笑了笑,就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药和纱布及干净的男装,然后便朝上官锦走去,只是她才刚走两步,影一就将李鬼领了进来:“大人,李老先生过来了!”
上官锦微点了点头,遂叫李鬼过来,同时朝影一示意了一下。影一会意,随即将古丽娜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然后就请她们出去,用的虽是请字,但那语气却冷冰冰的不容置疑。
古丽娜不敢在这个时候唱反调,虽说她这是在自家船上,但是眼下的情况是谁的拳头硬,便由谁说了算。她恨恨地捏了捏手心,又瞧了正躺在床上的白文萝一眼。后在影一的第二声催促下收回目光,脸上挤出个笑来,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再喊她,然后才领着那两名侍女转身走了出去。
白文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似散了架一般,身上提不起一丝力气,甚至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正想出声,却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虽声音很轻,但因周围很静,所以她还是听到了一些。
“看样子不是很好,这段时间需好好静养了。”是李鬼的声音,他说完这句,周围就静了好一会,接着又听到他继续说道:“虽无大碍,但多少是伤了神,眼下又低烧,本是该给她开些药好好调理一番的,只是又要顾及她肚子里的胎儿……”
“先顾好文萝吧,别的……”是上官锦的声音,听着异常低沉。
李鬼随即就将声音提到了几分:“蠢小子,你着什么急,不过是低烧而已,没大碍的!先等两日再说,尽量让丫头多休息,将心情放缓些。女人有了身孕,情绪容易有大的起伏,总之让她别再劳神了,难得能怀上,这又是头一胎,若真保不住的话,以后就更难说了……”
“可是……”
“怎么一碰到白丫头的事,你就容易糊涂起来了,真是关心则乱!说来白丫头这么些天,着实做得不错,既保住了自己,还保住了孩子。被你捆起来的那家伙一向是什么做派,你还不清楚的!”
“长……”听到这,白文萝就张了张口,费了许些力才发出蚊蝇一般的声音,接着慢慢张开了眼睛。眼珠转了转,自己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内,怎么……还有些摇晃,是还在船上吗?刚醒来,脑子一时有些迟钝,正好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雷响,船又明显地晃动了一下,白文萝终于想起来,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
乌云翻滚的天空,巨浪滔天的大海,甲板上的刀光剑影……还有,还有,那些从她手中掉落的药丸!一想到这,她瞬时就睁大了眼睛。
上官锦那边已听到动静,没想她这么快就醒了,敢忙就走了过来,小心坐到她旁边,勉强将面上的表情放柔和了,然后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抚了抚,轻声道:“醒了,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的?”
白文萝收回茫然无措的目光,移到他脸上,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还能说什么?少了那些药丸,意味着什么,她知道,他清楚。
见她只顾瞧着自己,却久久不说话,上官锦不由就有些紧张起来,忙从被子里将她的手拉了出来,一边给她把脉,一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了两个字,就拿开自己的手腕,反握住他的手,依旧是愣愣地看着他。他看着憔悴了不少,眼中有明显的血丝,下巴那也冒出了青青的胡渣。
“怎么了?”看着她这样的目光,他觉得心都揪了起来。心里清楚女人怀孕后,情绪的变化会很大,更何况她是遇上这样的事。但是现在看到她这一脸欲泣的模样,他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无措起来,想抱她,却又怕会让她动了胎气!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与她对视了好久,才喃喃地吐出:“没事了,没事了……”
她却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脸边,静静地贴了好一会,然后就转过脸,几乎将她的整张脸都埋在他的手里,随后就在他手心里含着鼻音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愣住,随即感觉到自己手心有些凉,有些湿润。
“我,没能保住你的药……”她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侧过身,无声低泣。柔软的被子里,她单薄的身子慢慢蜷起,微微颤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傻瓜傻瓜……”心似要被她给揉碎了,朝她坐近了一些,然后将她轻轻抱起,小心拥在怀中,满是无奈地说道:“别难过,就只是丢了几粒而已,李鬼他会想办法补回来的。乖,别哭了,你现在有了身孕,要小心保重!文萝,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他边说,边在她脸侧和头发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吻,手亦是一遍一遍地在她后背轻抚着。
她在他肩窝处靠了好一会,情绪渐渐平息下去后,脑子里开始来回旋转着这两个消息,一时想着他的药,一时想着腹中的那个生命。想着想着,就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听到的话,她忽的就意识到,目前这两件事,都不容乐观!
“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吧?是不是……很危险?”白文萝忽然就抬起脸,一双微红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问道。她想起来了,自己之前为拿到那个药匣子,扑过去的时候,肚子撞到甲板的围栏上,后来又被恭亲王给推了一下,当时就觉得肚子一疼!
“别乱想,他在里面很好,乖,躺下好好休息,你这些天太累了。”上官锦笑了笑,抬手在她湿润的眼角处擦了擦,然后就要让她躺下,白文萝却抓住他的手问道:“那你的药,是缺了多少,要怎么补?”
“就缺了几粒而已,不是什么难事,来,躺下!”他轻声哄着,白文萝却是不依不饶地问道:“几粒是多少?不是说那些冰寒蚕正好用完吗,要怎么补?”
“行了,你也别瞒着她了,这事又瞒不过去。”李鬼忽然就走了进来,叹了口气,才又接着说道:“少了十四粒,不过能拿回十粒,老朽我真是拼上了这条老命,当时没被海浪给卷走算是奇迹了!”
“十四粒,那怎么办?”白文萝怔怔地问道。上官锦却在一旁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地看着李鬼,眼中皆是警告的神色。
李鬼却是满不在乎地一笑,继续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放心吧,老朽自有安排!”他说到这的时候,面上颇有些感慨的表情,随即又道:“不过丫头,你眼下呢,主要还是把自个照顾好,现在可不是只你自己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锦二小子到这个年纪能有个孩子不容易,所以你啊……”
“行了,你说完就出去,胡扯那么多做什么!”上官锦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话,生怕李鬼说着说着,就会说出白文萝随时都会有流产的可能。孩子他确实很想要,但是孰轻孰重,他心里清楚得很。
知道这小子就着这臭脾气,向来不知道尊老,李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也不啰嗦了,进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外头有人找你,是随影一一块过来的,似乎是要说恭亲王的事,你这里闲人一律免进,只好我进来传话了。丫头好好休息啊,老朽我就先出去了。”
李鬼出去后,上官锦面上又恢复了柔和的神色,哄着白文萝躺下后才说道:“船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就能到港口了,你且休息着,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白文萝也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上官锦看了她好一会,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才起身走了出去。他出去后,依旧让影一守在门口,并交待了,他不在的时候,谁都不许放进去,特别是古丽娜。
第三十二章 为 难
上官锦才踏入那间房,一位瞧着已上了年纪的男人遂起身,朝他施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大人,恭亲王如今已抓到,不知大人何日回京归案,咱家好将此事奏于圣上。”
“船还未靠岸,李公公何必如此心急。”上官锦心中微有不快,面上却未露出半分,一边负手走进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李公公谦卑的一笑:“咱家知大人心有挂念,不过皇上让奴才过来前就已明言,令奴才务必记着提醒大人,此事一了,大人即刻回京。”
上官锦走到房间内的桌案前,伸出手,在那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沉默良久,才淡淡地一笑,接着便开口道:“一个半月前,我已寄了折子过去,最多还有半个月便会接到皇上的旨意。”
李公公听了这话,明白上官锦是让他先等上半个月,他心里一时有些迟疑。刚刚他在这巴巴等了这么久,上官锦却迟迟未过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因为瞧见李鬼,他便忙叫住了,稍稍打听了一下才略知一二。在京时就已听说上官大人伉俪情深,只是,这家事哪能与国事相比,就是皇上也断容不得上官大人如此的不分轻重。
海上风急,雨大,浪高,船不时出现大幅度的摇晃,搁在桌案上的一只笔忽然就从桌面上滚落下去。上官锦瞧着掉在地毯上的那只鹅毛笔,蓦然间想起白文萝曾说过,这种笔,终有一天会代替大景惯用的毛笔。
想到这,他眼中不由就现出几分柔和的神色,很多时候,她说的话,那语气就似谶语一般。让他总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常常,他以为自己已看清了,却一转头,忽的又瞧见令自己惊奇的一面……
见上官锦久久沉默,李公公亦是迟迟不语,思虑了良久,终于退一步道:“咱家可以迟缓几日再上表皇上,只不过希望大人莫要让咱家太难办了才是,毕竟这事,也确实是拖不了多久,咱家亦是身不由己。”
“我明白,多谢公公!”上官锦点了点头。
……
上官锦出去后,白文萝躺在床上,有些呆呆地睁着眼睛,目光却没有焦距。她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虽之前已有八九分怀疑了,但现在确认后,心里一时间反有总怪异的感觉。她和他的孩子,血脉相连……
床不时有些晃动,虽没太剧烈,但是次数多了,还是觉得不舒服。躺着没多会,就觉得胸口不适,开始还以为是晕船,却过了一会就发现自己要吐出来了!
身上软绵绵的,头也总有些晕呼呼的,但不管怎样,总不能就吐在床上。费了好些劲才终于起身下了床,因这船不时会有些摇晃,不得不扶着周围的桌椅小心移着步子。白文萝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虚弱成这样的一天!不过笑归笑,胸口的不适却更厉害了,已经干呕了几次,眼见就要吐出来了,可是,她在这房间里都瞧遍了,却找不到痰盂!
而就在这时,外头古丽娜领着一个侍女就往白文萝的房间走了过来。
“大人吩咐了,夫人需要好好休息,谁都不能进去,古小姐请回吧。”影一在门外伸手拦住了古丽娜,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
“我是给夫人送饭过来的,这是刚熬好的莲子粥,夫人这会应该也醒了吧,正好喝一点这个,不但能暖身子,还能添添体力。”古丽娜说着还将侍女捧在手中的食盒打开来给影一瞧。
影却看也不看,依旧冷声说道:“这些大人自会安排,古小姐不必费心了。”
“你这人这么这般顽固不化,别忘了,这是我古家的船,我不过是好心送粥过来,难不成是怕我在这粥里下了毒,要不要我先吃一口你看看!”古丽娜一时气极,上官锦不将她放在眼里就罢了,竟连一个没官没品的随从也不将她放在眼里,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而就在古丽娜跟影一在门外纠缠的时候,白文萝在房间里已经忍不住了,找不到痰盂,便不再找了。目光往周围一扫,就瞧见旁边一个架子上,摆着一个描金绘彩的水瓮,她忙就扶着桌子移到那去,哇地一口便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影一在外头听到白文萝在里面的动静,一时有些不放心,便转身轻轻敲了敲门,往里喊了一声:“夫人,您没事吧?”
白文萝这会正吐得难受呢,哪有功夫回话的,因而影一等了一会,不见里头有回应的声音,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需要进去瞧瞧或者去叫大人过来。古丽娜也听到里头的动静里,随即就笑着说道:“还不快进去看看,指不定夫人出什么事了呢。”
影一瞥了她一眼,正要叫她马上离开,却不想这会门却从里头打开了,随即就看到白文萝一脸苍白地站在里头说道:“不用紧张,我刚刚只是吐了一下,没什么事。”
白文萝对影一说完,就转过眼,看向同是站在门口的古丽娜。古丽娜自白文萝打开门起,就已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了,这会见她看向自己,面上便慢慢扬起个明艳的笑来,对上一脸苍白的白文萝。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无时无刻都喜欢拿别人跟自己做比较,特别是难得遇上对方明显不如自己的时候。那眉眼神色间,透出来的,是赤裸裸的不屑与得意。
白文萝淡淡地一笑,就慢慢拉开了门,然后似无力般地靠在门上,只是那神色间虽显疲惫,却又流露着几分闲适的慵懒。她瞧了微整个艳光四射的古丽娜一眼,轻轻说道:“不好意思,房间里找不到痰盂,我只好吐在那个瓮里了,你让下人拿去清洗一下吧。”她说话的口气很随意,声音里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虽嘴里说的是不好意思,但那却是吩咐人的语气。
古丽娜面上的笑容一滞,再瞧白文萝这样的姿态神色,心里更是不快。但凡是爱攀比的女人,每当以为自己已经将对方比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发觉,那不过是对方故意给自己的错觉罢了。那会心里的感觉,简直是羞怒交杂,愤恨难当!
“怎么出来了!”就在门口刚陷入沉默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责备的声音。
白文萝抬眼瞧过去,便见上官锦正往这急步走过来,她随即就朝他一笑,待他走近了才说道:“胸口不舒服,忍不住起来吐了一下才好,正巧古小姐过来了,我便开门,顺便找人清理一下我吐的那些污物。”
“吐了!”上官锦一听,忙就将她扶到房间里坐下后才问道:“现在还有不舒服吗?”
“还好,别紧张。”白文萝笑了笑,然后又往门口看了一眼。
上官锦会意,便起身走过去,古丽娜知道自己在这也是没趣了,只得说道:“这原是给夫人送来的莲子粥,若是嫌弃,我拿回去便是了。”
上官锦朝影一递了个眼色,影一随即就接过那侍女手中的食盒,上官锦才又接着吩咐道:“让人将房间房间清理一下,一会再拿个痰盂进来。”
夫妻两人竟都将她当成下人来使唤了!古丽娜恨得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却不得不生生咽下这口气,心不甘亲不愿地吩咐了身边的侍女一声,然后就提前甩身离开了那。要不是因为古雅和大景的航路开通已成定局,为了以后她和她母亲在古家的地位得到进一步的巩固,她何须来受这样的气!
每个人都有束住自己的手脚,牵制住自己欲望的东西,这当中的取舍与滋味,也唯有自己能品得清。
房间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白文萝瞧着上官锦要将那碗莲子粥拿出去,便说道:“还未吃呢,怎么就拿走了?”
“要吃吗?是真的饿了?”上官锦一怔,就又放下手中的食盒,瞧着她接着道:“我刚刚已经让人准备了,本以为你会再休息一会的。”
“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就是我不想吃,也得要顾着他才是。”白文萝说着就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面上似笑似叹。
上官锦慢慢坐了下去,然后又看了看那食盒里的莲子粥,迟疑了一下便道:“别吃这个了,先去床上躺一会,我让人尽快送吃的过来。”
白文萝扫了扫那个食盒,便笑道:“当心她心怀不轨?”
“小心点总没错的。”他说着就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下,然后就去外头吩咐了一声,完后才反身回来坐到她旁边道:“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等船靠岸后,我就让人准备去。”
白文萝摇了摇头:“就是不时会想吐,身上乏力了点,别的倒没什么特别的。”
上官锦轻叹一声,就将手探到被子里,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直到现在,他心里还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长卿。”两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后,白文萝忽然就叫了他一声。
“嗯?”他抬眼,眼中满含温柔。
“你是不是,要准备回京了?”刚刚李鬼过来叫他的时候就提了别人找他,是要谈恭亲王的事,这一想,这事他准是少不了要回京复命去。只是他的解药,李鬼还未说要如何解决,这回京之日也不知是定在什么时候。
第三十三章 平安归来
“没有的事,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上官锦一怔,随即就笑着摇了摇头。
“何须瞒我,恭亲王既然已抓到,你自然是要回京复命去的,否则如何向皇上交代。”白文萝说到这,停了一会,手移到自己腹前,盖上他的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事情全赶在一块了,确实会有些为难。不过你尽可放心,我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我只是担心你身上的余毒未尽,李老先生又瞒三瞒四的,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打算,你这起程的时间,千万别影响了解药的事才好。”她之前太激动了些,因解药的事,在他面前失态了许多。如今慢慢冷静下来,心绪稳定后,便知道这事干着急也没用,还是两人好好商量着办才行。
看着她已恢复了往日那般冷静理智的模样,上官锦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帮她抚了抚垂在额间的发丝,柔声道:“你放心,我跟那老家伙相处的时间不短,知道他有个毛病,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偷偷留着一手。既然他刚刚都说了有法子,就证明这事不值得烦恼了。回京的事,我会尽量拖一拖的,你把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
其实真正令他为难的倒不是这回去的时间能不能拖得下去,而是眼下这情形,他无论是早走还是晚走,都有难处。早走了,白文萝眼下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外,让他如何放得下心;晚走了,又怕到时朝中事多,将他拖住,万一赶不过来,错过她生产的时间,自己不知会悔成什么样。可白文萝此番情况,亦是不能随他回去的,海上行船一个月,对她来说更是危险。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正好外头有人敲门,原是粥食送到了。上官锦让人拿进来后,也不留人伺候。自己将旁边的小几摆到床上,扶着白文萝坐起来,才将粥盛好了,然后端到她跟前说道:“来,小心烫。”
白文萝瞧着那金花红莲碗内盛着的是冬瓜瘦肉粥,熬得稠稠的,闻着很清淡。她拿着勺子拌了几下,然后抬起眼看了看上官锦,瞧他一直就盯着自己看,便轻笑着说道:“你也陪我吃一碗。”
“好。”上官锦随即点头,说着便起身给自己盛了一碗。白文萝瞧着他清瘦颀长的身影,心里一时沉了沉,瞧他过来后就叹道:“你再这么瘦下去的话,到时回了京,王妃该埋怨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胡说什么。”上官锦将碗搁在她前面的小几上先晾着,然后就瞧着她,蹙着眉头道:“都说怀了身孕的女人会丰润起来的,可瞧你这下巴,都能扎人了!”
白文萝一时就笑了起来,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然后说道:“会胖起来的,你到时不要嫌弃了才好。”只是她说到这,又想到自己胖起来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回京州了,便就抬起头看着他道:“幸好那会你也见不到了,不然……”
可说到这时,忽然看到他眼中流露出几分难过来,她怔了一下,就住了嘴,然后笑了笑道:“吃吧,别等凉了。”
他轻叹,自己的女人有了身孕,他却无法陪在身边……任是手中有多大的权力,却连这最普通的事情都做不到!
这种无奈,像把钝刀,磨进肌骨,无法忽略。
白文萝吃完那碗粥后,又同上官锦说了会话,慢慢就觉得倦了,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待再次醒来,船正好驶进港口,天空依旧下着雨,但却比海上小了不少,风也没那么大。
上官锦拿斗篷包好她,然后便将她抱了起来,遂一路从船上走到来接他们的马车内。白文萝本说自己能走,上官锦却固执地不让,挣不过他,她便只好搂住他的脖子,任由他去了。反正眼下下着雨,海上又起了风暴,这会的码头上几乎见不到人影。只是白文萝靠在上官锦怀里的时候,忽然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不是平日里他身上带着的那股味道,闻着倒像是金创药。
“你受伤了!?”她抬起脸,惊讶地看着他问了一句,随后面上就露出几丝愧疚来,这话不是白问的吗,当时那等情况怎么可能不受伤的,于是她便又问:“伤得重吗,都伤到哪了?”
“一些皮肉伤罢了,别乱动,下着雨呢,你身上还没养好,再淋了雨怎么办!”他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正好这会已经走到马车前,两人上了车坐好后,上官锦才接着说道:“我先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管。我将余下的事处理了,就马上回去陪你。”
白文萝看了他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往他身上上下瞧着,也不知他都伤到哪了。仔细一想,刚刚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时,就感觉他的肩背有些僵硬。想到这,白文萝便靠近去,抬起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是不是伤到后背了?”
“嗯。”上官锦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拉下她的手,将她拥进怀里说道:“你出事那天,药房那也出了事,曲元受了伤,沉香忙着照顾他。眼下就木香一个人服侍你想是不够了,我过两天在给你找两丫鬟。”
“曲先生伤得重吗?除了他,那日可还有别的人受伤没?”
“没有了,当日就曲元在药房,那时冲进来的人不少,暗卫们一时没拦住,他又死命要护着那药,被人从背后刺穿了一剑,幸好没刺中要害,这才留了一条命。”
白文萝轻叹一声,道了一句:“曲先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忽的就想起秦月禅来,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遥远得这会猛然想起,让她一时有些怔然。
“想别的男人干嘛,有时间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你这低烧好似要退了,小心着点,别瞎劳神了!”上官锦在后面有些不快地冷哼一声。
白文萝一笑,便住了嘴,听话地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马车就在那处院子的角门处停下了,才下车,就瞧着木香撑着大油伞伸长了脖子在门前候着了,意嫂也同站在一旁。瞧着他们下车后,面上皆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二奶奶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才进屋,木香帮她解了披风,拧上热毛巾,然后才开口道。白文萝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有些红红的,还未开口,就见沉香提着微湿的裙摆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瞧着白文萝后,才就站住了说道:“二奶奶回来了,听说,听说……”
“还是这般的急性子,曲先生不是有伤在身吗,你怎么没在旁边伺候着,忙着跑过来做什么!”白文萝说着就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过来坐下。
上官锦擦了手后,将毛巾递给木香,完后才对白文萝说道:“你去床上躺着吧。”
“都躺了一整天了,我又不是真动不了的人,再说这眼下天也快黑了,再躺,晚上还能不能睡了!”白文萝摇了摇头,然后又道:“你要忙什么就快去吧,对了,晚饭若赶不及回来吃,我便让人给你送过去,你要记得吃,别错过了时辰,熬坏了身体。”
瞧着他们这依依不舍的样子,木香和沉香早悄悄退出了房间。上官锦叹了口气,满是歉意地在她肩膀上轻拍了拍,看了她好一会才说道:“好好注意身子,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
“知道了,去吧。”白文萝笑了一下,就推了他一把。
上官锦出去后,木香和沉香才又重新走了进来,两人面上皆是欢喜的神色。沉香一时还忍不住就掏出手绢拭了拭眼角,然后说道:“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前几日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今儿好像这所有的事情都变好了!二奶奶还是到床上躺着去吧,听说还有些发热不是,如今不是您一个人的身子了,这……”
“已经好了,我就是坐着舒服些,对了,曲先生的伤怎么样了。”白文萝说着就招手让她在旁边坐下。
“昨日就醒了,算是保住了命。”沉香说着,一时就想起前些日子那暗无天日的感觉,忽的就掉下泪来。其实那几天里,她一滴眼泪都未掉过,眼下似终于得到释放一般,这眼泪一掉,就止不住了似的。
木香赶忙在一旁说道:“二奶奶好容易回来,是多大的好事啊,沉香姐姐怎么还掉泪了,千万别影响了二奶奶的心情才是,刚刚二爷才交代着要好生注意着!”
“对不起,我就是……太开心了。”沉香一边擦着泪,一边解释,又哭又笑的。
“我明白,苦了你了。”白文萝轻叹一声,安慰了一句。沉香却露出几分赧色来,这要说苦,有谁比得上二奶奶的,又是被掳走,又是怀了身孕……如今回来,还依旧能这般平静淡然。她这一想,前些天存在心里的那点委屈和害怕此刻全都收了起来,便拭干了泪说道:“我本以为还得一会二奶奶才能到的,只是刚刚却瞧见师父他过来看子初,我这才知道原来二奶奶已经回来了,便忙着跑了过来。”
“李老先生去看曲先生了。”白文萝想了想,又问道:“是只去看一眼,还是李老先生有特意说了什么事?”
“特意?不知道……”沉香也不知道白文萝怎么问这个,迟疑地回想了一下又道:“好像……有吧,我出来时,在外头听到子初的声音有些激动。”
第三十四章 就是想你了
“喔,说什么了,能让曲先生那样温和的人激动?”白文萝有些讶异地一问。
“这个,我着急着过来瞧二奶奶,只隐约听到师父他说了什么药的。师父和子初在一块,多是谈论这些,我也听不懂,便没注意,二奶奶是想知道什么?我一会回去问问子初。”沉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句,她只知那天药房里有贵重的药被人抢走了,并不知那是上官锦的药丸,更不知道这其中的重要性。至于前段时间曲元给上官锦熬的药,她也只当那是给二爷补身子的。
白文萝想了想,就摇了摇头道:“呵,不用,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这事还是她亲自过去问一问李鬼比较好,无论如何,总让她心里有个底才行,不然这么吊着,如何安心。只是眼下天已渐黑,她这会子过去的话多有不便,迟疑了一会便决定还是等到明儿一早再过去。
“二奶奶,晚饭已经好了,是要等二爷一会还是?”沉香刚跟白文萝说话的时候,木香便出去厨房那看了一下,瞧着晚饭意嫂已经准备好了,遂返身回来笑着问道。
“等一会吧,先给我备热水,我想好好洗一下。”她在恭亲王那十来天的时间,就洗了三次澡。后来虽是上了古家的船后,上官锦用热水帮她擦了遍身子,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身上总感觉黏黏腻腻的,似乎还带着海腥味。坐着休息了这么一会后,精神已慢慢放松了下来,便想在热水里好好泡一泡。
“知道二奶奶定是想泡澡,热水刚刚就烧上了,我这就去准备。”木香一笑,说着就又出去了。
沉香一听,便站起来,同以前一样,帮白文萝准备沐浴用的东西。白文萝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回去吧,没准李老先生这会已经说完话了,曲先生旁边总得有个人看着才行。”
“我迟点回去没关系,只是二奶奶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哪能让您一个人去浴房的!”沉香一边说着,一边就已利落地将白文萝需要换洗的衣物给准备好了,然后又道:“我就扶着二奶奶过去,等一会木香过来了再走。”
白文萝笑了一下,便也就随她,将发上的簪子卸下,完后就扶着沉香的手走了出去。
沐浴完后,天已擦黑,白文萝又等了一会,上官锦却还未回来。木香便在一旁劝道:“要不二奶奶先吃吧,二奶奶眼下是一人吃两人补。这再等下去,一会二爷回来知道了,指定得斥责我不会伺候。”
“知道了,摆饭吧。”白文萝轻叹一声,心里清楚上官锦这些天一定是没有闲着的时候,偏他身上还带着伤,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好歇一歇。
一个人吃完晚饭,在屋里闲坐的时候,想要动针线消磨一下时间,木香却忙说这会做这个太费神,不好,说着就将东西给收起来了;白文萝便只好拿本书翻了翻,可木香又过来说这个会伤眼睛,还是以后再看。
“你倒是越管越宽了,合着我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光这么傻愣愣地待着?”白文萝合上手中的书,有些无奈地道了一句。
木香却笑道:“二爷交代了,这段时间,二奶奶是一点都不能劳心费神的。所以我就只好大着胆子,多管一些,等平平安安地过了这段时间,到时二奶奶想怎么罚我出气都行。”
白文萝无法,只得拿起书顺手在木香额头上敲了一下,然后才将书递给她收好。桌上的烛火轻轻动晃,蜡油一滴一滴地滑落,片刻就凝结成块。白文萝坐在桌前托着腮,看着眼前的蜡烛,神色淡淡的,橘红色的烛光在她眼睛里轻微跳动。木香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好了,回头一看,只见白文萝坐在那,静静的,一言不发。
木香想了想,就说道:“二奶奶要是嫌无聊,不如我拿本书给二奶奶念着解解闷?”
“不用了,你出去吧,看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白文萝说着就轻轻抚摸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低叹了一声。自从确认是有了孩子后,心里似乎就多了许些依赖感,总不时想着在他身上靠一靠。
木香出去没多会,白文萝慢慢就觉得困了,身上亦觉得绵软,倦怠非常。木香不放心,又进来瞧了一眼,见她满脸倦色,便劝她到床上休息。白文萝也觉得自己有些抗不住了,可一看时间还早,便对木香说道:“可能二爷快回来了吧,你半个时辰后进来叫我。”
木香应声,服侍她躺下后,就吹了灯,轻轻走了出去。
白文萝原只是打算躺下眯一会的,却不想这一睡就睡了过去,也不是什么时候,似在睡梦中听到了动响,忽的就醒了过来。睁开眼,只见屋内烛火已灭,唯有外间透进几分朦胧的光,而旁边的位置依旧是空的。
还没回来吗?心里一时有些不安,便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也不叫木香,只是呆坐了一会,觉得口中有点干,便穿了鞋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刚喝完,木香在外头好似听到了动静,遂进来一看,忙就说道:“呀,二奶奶口渴怎么不叫我一声。”
“现在什么时候了,二爷还没回来吗?”白文萝一边放下杯子一边问道。
“已经亥时末刻了,二爷刚回来没多会,见二奶奶已经睡下,不想吵着您,洗完澡后就去书房那,打算今晚就在书房过夜。”木香说着就要扶白文萝回床上去,白文萝却推开她的手道:“给我拿件披风,我去书房看看。”
“都这么晚了……”木香有些为难,只是瞧着白文萝意欲要自己动手,而且白文萝刚刚说话时是毋庸置疑的语气。她无法,只好走过到衣柜那,从里头拿出一件青玉色的披风,仔细给白文萝系上,然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我扶着二奶奶过去吧,您记挂着二爷是好事,可是这么不顾自个的身子,我被骂不值得什么,但怎么也得想想,您这般过去二爷会可不是会心疼的。”
“就你会说,走吧,一会你别进去了,省得挨骂,过后我替你拦着就是。”白文萝笑着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然后就往外走了出去。
“二奶奶要真心疼我,就慢些儿走,慢些儿走,这有台阶,小心……”木香赶忙上前扶着,一边走一边提醒。
走到书房那的时候,只见里头正亮着光,白文萝一进去,没想就看到影一正给上官锦的背后上药。瞧见她居然这会过来了,上官锦顿时皱了皱眉头,只是随即又换成一脸担心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原是想斥责她不好好休息过来干什么,只是又一想,她这么晚过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心里即时就紧张起来。
“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白文萝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过去,瞧着他背后的伤口后,目光一黯,遂接过影一手中的药道:“你出去吧,这我来就好。”
影一迟疑了一下,微颔了颔首,就闪身出去了。
“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我担心吵醒了你,便到这边将就一晚,你倒好……”上官锦一听她没事还过来,再一看时间,这都快子时了,便有些气结的责备了一句。只是话才说一半,就感觉背后有轻微的触感,轻轻柔柔的,灼热的伤口被她触过后,遂多了几分清凉。
“疼吗?”她在他后面轻叹,约六寸长的伤口,从左肩斜刺而下。伤口很深,即便已缝补好了,她还是能从这骇人的剑伤看得出,当时他这一处的皮肉是被微微翻起的,这样都能避开神经,应该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后练就而成的本能。她抹着药膏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地方,只是每触过一寸,心里就会往下沉坠一分。
听出她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上官锦顿了顿,一时就沉默了下去,她上药的动作很到位,没多会就已抹完药,然后开始给他缠上纱布。除了刚开始问出那两个字,她就再没开口,默不作声地帮他缠好纱布,又帮他穿上衣服,然后才说道:“回房睡去吧,这儿睡会不舒服的。”
“会影响到你的。”他叹一声,就抬手伸出五指,帮她轻轻梳理着垂在肩上的长发。
“不会,床太大了,我一个人睡觉得很空。”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就拉住他的手说道:“走吧,还是你还有事情没处理完的?要不我等你处理完了再一块回去?”
“真拿你没办法。”他叹了口气,便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怎么就不让我放点心呢,这么晚了,不好好躺着,反到处乱跑,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你现在身子重了,就是不为我着想,也该为我们的孩子想想才是。”
“我就是,想你了……”黑夜里,响起她轻幽婉转的声音,像丝絮一般,将他的心慢慢缠了起来,温暖的,柔韧的,眼中顿时一热,脚步微滞,握住她的手倏地就紧了几分。
第三十五章 命运在那一刻的相似
翌日一早,白文萝醒来后,发现上官锦都已穿好衣服。往日,只要上官锦起身,她都会跟着醒的,可现在他一切都收拾好了,她才睁开眼,却还是觉得困倦。
“醒了,别起来,再睡一会。”瞧着她睁开眼后,上官锦便走到床边坐下,帮她拉了拉被子说道。
“嗯……”她应了一声,完后又问道:“你这就要出去么?吃早膳了没?”
“吃过了,等你闭上眼我就出去。”他柔声笑道。
“什么时候了现在?”她在被子里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然后就含糊地问了一句。
“还早呢,睡吧……”他轻哄似的抚了抚她的头发,见她慢慢闭上了眼,他才又俯下身在她鬓角处落了个吻,等她呼吸渐匀后才站起身,心里叹了一声便抬脚走了出去。
又睡过去的白文萝并不知道上官锦出去后,随即就找木香严肃交待了一番,完后又往李鬼的住处走去。解药的事,他心里已隐约知道李鬼留的后手是什么,因为当日李鬼带来的冰寒蚕不止就那些……
“喔,过来了,来,瞧瞧,它多精神!”上官锦进去的时候,李鬼正盯着手里的青玉盒子,两眼直冒光。上官锦走过去,便见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拇指大小的胖虫子,圆滚滚的身子,周身都发着蓝莹莹的光,诡异非常。那是冰寒母蚕,当日李鬼将那些晒干了的冰寒蚕拿过来时,就已将这个东西给他看了。
“要用这个?”上官锦看了一眼,就在他跟前坐下,直接问道。
李鬼将那个开了小孔的玉盖子小心盖上后,才抬起浑浊的双眼,看向上官锦。只是还没开口,他却又垂下眼睛,留恋般的摸了摸手中的青玉盒子。完后似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叹了口气,就将那个盒子推到上官锦跟前说道:“冰寒蚕能解你身上的毒,冰寒母蚕自然一样能解。”李鬼说到这,停了一会,才接着道:“不过,母蚕的寒性和毒性都过大,做成药丸后,即便是少量服用,也会让你今后再难有子嗣。而如果用量过多的话,便会伤及心肺,继而要命。”
这个答案跟上官锦猜的差不多,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那个盒子,眼睛从那个小孔中看着里头的母蚕。现在他身上的毒已解了大半,若趁着这个时机服用母蚕做的药丸,自然不会吃下太多。而若是想一两年后,等白文萝再怀上身孕,到那时他再服用母蚕的话,就相当于是拿命去赌了。
上官锦正要开口,李鬼却又说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服母蚕。”
上官锦遂抬起眼,示意他往下说。李鬼迟疑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出一句来:“法子就跟当年给太子解毒的时候一样,虽你和太子当年的情况略有不同,不过这个法子却一样能用在你身上。”
上官锦面色顿时一变,李鬼却继续说道:“我给白丫头瞧过,她的体质很适合,且眼下胎儿也才一个多月,既来得及用药调理,时间上你也等得起,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命运在那一刻,出现了惊人的相似!过往那些灰暗的岁月从眼前呼啸而过,血液犹似在身体里咆哮,上官锦捏紧了手中的青玉盒子,冷锐的目光紧紧盯着李鬼,定定地道出一句:“这话,以后一个字都别再提。”
“真的决定了?”李鬼并不意外上官锦是这样的反应,顿了顿就叹了口气道:“可是锦哥儿啊,你心里应该清楚,那个孩子不一定是健康的,甚至能不能顺利出生还说不定。老朽虽不管朝中事,但也大致清楚一些,现在京州那边已经催着你回去了是吧,而目前你拖得越久,皇上对你的疑心便会越重。但白丫头这番情况,断是不能随你行船回去的,不是老朽心肠硬,只是眼下这情况,这个选择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
上官锦眼帘低垂,面上露出几分萧瑟,良久才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我跟他不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自己的骨肉当成解药!”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将手中的青玉盒子递给李鬼道:“开始做吧。”
外人都以为他出身高贵,自小蒙受圣恩,年纪轻轻就手掌大权!却只有他心里明白,那一切都是虚的,这些年来,刻进骨子里的就只有四个字,活得不易,活得不易……
李鬼看着眼前这个早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不由就想起他小的时候,心里一时有些嘘唏,随后就抬手将上官锦递过来的青玉盒子推了回去,摇了摇头道:“这个曲元他已经会了,你过后交给他便可。我瞧着再过两日,他便能下床了,到时将这个配制成药丸对他来说不是问题。至于老朽嘛,下午就要离开这了,正巧今天下午有一艘西洋的商船要返航。”
上官锦怔住,遂开口问道:“怎么这么着急!文萝她还需要……”
“嗨,白丫头的身子,不过是需要好好静养,平日里注意着点就行了。总归你也曾从我这学过医术,这种小事还能难得倒你,再说曲元不还在的吗。本想你若是愿意用那个法子,老朽就再留下一年,只是既然你不愿,老朽也乐得轻松,现在趁着还能活几年,再走远些,开开眼去!”李鬼说着就已经起身,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接着道:“行了,你走吧,我瞧瞧曲元去。”他说完,微显佝偻的身影遂没入那金色的朝阳里,慢慢远去。
上官锦怔然一会,有随从在外面轻轻催促了一声,他才回过神,亦离开了那。
李鬼过来曲元这的时候,沉香正好服侍曲元穿戴好,瞧着他们师徒两似又有话要说,便给他们沏好茶,完后就出去了。
“你娶了个好女人,把你照顾得不错啊,这瞧着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李鬼坐下,抿了口茶,然后就感慨地说了一句。他一生痴迷医术,心无旁骛,人生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回头一看,自己这一辈子,得到一些,也失去一些。
“师父……”曲元坐在床上,看着一头白发的李鬼,满心都是伤感,却又无可奈何。刚刚一听李鬼那口气,就知道是来跟他告别的,如此便是代表那只冰寒母蚕,李鬼交给上官锦了。只有他知道,那只母蚕,其实也是他师父的救命良药。当年李鬼为了给上官锦解毒,干脆以身饲毒,这么些年来,若不是他内力雄厚,加上同上官锦一样长年吃药压住,早就一命呜呼了。
“行了,咱师徒不兴那一套,我来就是问你一声,我教你的那些可都记住了?”李鬼放下茶杯,满不在乎地一摆手,然后就问了一句。
“都记住了。”曲元认真地点了点头。
李鬼也不多问,又端起那个茶杯,将里头的茶水一口喝完,然后就站起来说道:“那行了,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哈——这么多年,老朽终于可以放下一切离开了!”
“师父!”曲元随即一脸着急地说道:“师父容些时候再走吧,没准能,能……”
“能什么能,我去哪还轮得到你来管的!”李鬼眉毛一竖,眼睛一瞪,曲元顿时蔫了,再不敢开口,只一脸惴惴地看着李鬼。
“走喽……”李鬼嘿嘿一笑,然后嘴里一边说着,就一边往门外走去。曲元只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言,他清楚他的师父,凡是决定了的事,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就如他当年忽然失踪,一去就是数年,只是那会,他知道,终会有见面的一日。可而今,这一别,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时!或许他人还没踏上西洋的土地,就已经毒发身亡了,茫茫大海,谁能将他带回来,又有谁能为他安葬?
“哦,对了,你可以出师了,慧根不错,假以时日,医术绝不在为师之下!”李鬼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对曲元说了一句,却似没有看见曲元那满眼的泪光,说完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将近中午的时候,白文萝才终于睡醒,躺在床上发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叫了木香进来帮她梳洗完后便笑着说道:“从没这般睡懒觉的时候,感觉这全身的骨头都软了似的。”
木香笑着说道:“二奶奶现在就该这么休息,不过眼下都快中午了,早上那会没吃,现在饿了吧,一会我就将饭摆上。”
“二奶奶醒了?”正说着,沉香就进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搁着个青花碗。她进来后,就将那托盘放在白文萝跟前的小几上道:“我刚刚去厨房帮忙,就顺便做了碗蛋羹,二奶奶先吃两口垫垫肚子,一会意嫂就送饭过来了。”
“有心了。”白文萝笑了笑,让她在旁边坐下,然后说道:“对了,李老先生现在可是在曲先生那,一会你去帮我请他过来吧。”
沉香一怔,然后就说道:“师父?师父他刚已经走了,怎么……这之前没有跟二奶奶说吗?”
“什么!”白文萝手中的勺子忽的就落了下去,碰到瓷碗上,猛地发出一声清脆地声响。
第三十六章 红颜殁
不想白文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沉香吓一跳,便有些惴惴不安地说道:“早上那会,二爷还过去找师父说了一会话呢,我以为二奶奶知道。”
白文萝一时间忡怔住,却正在这会,忽然听见外头有喧哗吵杂的声音,等了一会,那声音又静了下去。白文萝便往外问了一声:“影一,怎么回事?”
“回夫人,是西家的人备了礼,说是过来给夫人道谢。”
“西家?”她微愣,影一又在外头补充了一句:“夫人那日救了他家的小少爷,今日听说夫人已平安回来,所以就上门致谢来了。”
这么一说白文萝才想起,当日在书院门口,那个吓白了脸的学生。她垂下眼,沉吟一会便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便接见,你去将礼收下,然后送他们走。”只是说到这,白文萝顿了顿,忽然又道:“算了,那礼你先别收,让他们送到书院去,你提前通知大人一声。”
影一应声离开后,沉香本也疑惑二奶奶怎么会救了别人家的少爷,但眼下瞧着白文萝面上依旧是一脸肃穆的神色,便不敢多嘴,只是满心不安地问道:“二奶奶,可是有什么不妥吗?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不现在着人去港口那找一找,师父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应该来得及。”
白文萝却没理沉香的话,只是垂下眼,看着青花瓷碗里那蒸得嫩嫩的鸡蛋羹,沉思了好一会才抬起眼问道:“你早上看到二爷过去找李老先生了?他们还谈了好一会话?”
“是的。”沉香小心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我起来烧水的时候,正好看到二爷进来,还以为是要找子初的,却不想是进了师父的房间。”
“你刚刚说去港口,难道李老先生这是打算去西洋?”白文萝心里一时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总觉得这事,长卿似故意要瞒着她什么似的。
“嗯,师父跟二爷说完话,又过来看了看子初,完后就回屋收拾东西走了。我当时还不知道,是回屋后瞧着子初的神色有些伤感,便问了一下,这才知道的。”沉香说完后,又小心地问了一句:“二奶奶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白文萝摇了摇头,“李老先生走得太突然了,让我有些意外。”
李鬼要走,她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不过既然长卿已跟他谈过话,还放他离开,那八成是后面的事情已交代好了。只是为何她心里总隐隐觉得许些不安,希望李鬼之前说的那些话,别是骗她的。白文萝微蹙了蹙眉,心里叹了口气,压住心里的不安。事已至此,眼下只能等长卿回来,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今天是个好天气,午后的阳光明媚依旧,李鬼抬起头,眯着眼睛笑出一脸菊花来。船已开,波浪翻滚,带着腥味的海风将白帆吹得鼓鼓的,他站在甲板上舒展了一下老胳膊老腿,然后才从那湛蓝的天空中慢慢收回目光,只是随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港口那边,不想竟会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迎风伫立在码头那。李鬼愣住,随着船越开越远,那个身影越来越小,恍惚间,时光似回溯到了二十多年前,当时的自己,抱着襁褓中那个完美的婴儿,欣喜若狂!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隔海相望,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恩和怨,难以说清。
他不是无情,只是对医术痴迷成狂,那份执热压过了世间的伦理道德,幸而,最后并未没有完全泯灭良心。
他不是不知感恩,只是那些黑暗的记忆已刻入肌骨,所以面对那个老人,他无法表现出一丝温情。可一直以来,他表面上的吊儿郎当,眉眼间的玩世不恭,其实全是受了那个老人的影响。
直到那艘船在他眼中变成一个细小的白点,上官锦才转身离开了那里,至始至终,他面上都没什么表情。
回到书院已是傍晚时分,刚走到后院,马上就有下属上前说道:“大人,红姑在恭亲王那待了约半个时辰,刚出来,眼下正在书房等大人。”
上官锦点了点头,便跨步往书房那走了进去。天羽红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不由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等上官锦走近了,她才慢慢转回身,随即就朝上官锦施了一礼:“多谢大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霓裳,梳了一个流云飞髻,眉眼细描,额贴花钿,妆扮得如似神仙妃子一般,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不必谢我,是功是过,我都会算得分明。”上官锦扫了她一眼,平淡的声音透着丝丝冷意。
天羽红抬起眼,眼中饱含复杂的情绪,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还是那样,冷酷而优雅,带着黑暗的气息,危险又迷人。这个男人,无论是否穿着华服,身上都自然流露出一种气度,举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时诸神皆退。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心甘诚服,听从他的一切安排。她当时的决定没有错,一直,就没错过!让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今已沦为阶下囚,她心愿已了,心愿已了……
天羽红慢慢垂下眼,绝美的脸上露出苍凉的一笑,但很快,她就收起那份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卷用白绢包好的东西,双手捧着,走到上官进跟说道:“这些,是所有恭亲王在我家犯下的罪行,其中还有一些证据,会对大人会有帮助的。”
上官锦接过,打开,略看了几眼,点了点头,就重新包好。在他要开口之前,天羽红忽然就问出一句:“夫人可好?”
上官锦抬眼看她,眼中已见冷意,似终于见到她所期待的表情,天羽红忽的就笑了起来:“看样子似乎不太好!”上官锦面色越冷,她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浓,似已完全不在乎了,柔媚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不甘:“夫人与我有三分相似,可这人生的际遇却是天差地别,这天下,果真没有什么是公平的!”
上官锦本是要说什么的,只是听了她这样的话,反住了口,冷漠的目光里遂多了几分嘲讽。
天羽红却是不管,两手贴着腹前,流云般的广袖自手中垂下,她眼中带着几分疯狂的笑意:“大人可知,我第一眼见到夫人的时候,当时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是想要她的命!”天羽红笑,完全不管上官锦此时是什么样的脸色,继续接着道:“可是,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为何,会有那样的念头!但是,我终还是那样做了……那个计划是一箭双雕啊,本以为她会必死无疑的,却不想竟还是活了下来,果真是受上天垂青之人!”她说到这,眼中已带上淡淡的失望,只是随即就换成了自嘲的笑意,接着道:“不过,我现在觉得,她还是活着好,毕竟是与我有几分相似,这样,大人天天对着她,就永远都不会忘了我!”说完这句话,她眼中自嘲与失望已慢慢褪去,余下的除了平静,什么都没有。
上官锦依旧冷漠地看着她,看着一层青绿色的死气慢慢浮上她的脸,一动未动,亦不开口。
“我说过……过后,会将这条命捧上!”血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可她却还是拼命站得直挺挺地,又是笑,又是不甘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为什么,要娶一个……跟我相似的女人!为什么……”
她终于倒了下去,倒在他面前,却至死,都换不来那个男人温情的一句话。
上官锦垂下眼睛,看着那张泛着死青的脸,心里道了一句:谁说你跟她长得像的!
夜幕已降临,以为他今天又会晚回来了,白文萝叹了口气,就叫木香摆饭。却不想晚饭刚摆上桌,上官锦就回来了。白文萝正要站起来,上官锦随即就道:“你好好坐着,做什么我自己来。”
木香将盥洗的水端进来后就笑着说道:“我马上给二爷添副碗筷去。”
瞧着他在对面坐下后,白文萝看了看他略显疲惫的脸,便问道:“很累?”
上官锦一笑,一边给她碗里夹着菜,一边说道:“还好,你今天休息得好吗?胃口怎么样?有没有吐?”
“我很好,就中午的时候吐了一次。”白文萝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长卿,李老先生走了是不是,那你的解药怎么办?”
“放心吧,没有将解药交待好,我怎么会让他走!”上官锦给她夹完菜,示意她吃,完后才接着道:“当时他带来的可不止那些冰寒蚕,原就还有一只母蚕,只不过他先前舍不得拿出来,想留着当种,现在没办法,就只好割爱了。反正配药的事曲元也会,所以这事交待完后,正好有艘船要返回西洋,因而他就趁着这个机会走了。”
“真的,没什么问题吗?”白文萝听完,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你放心,这事是跟我性命攸关,我自然会仔细。”上官说着就瞅了瞅她的碗说道:“快吃,你现在要赶紧胖起来,不然我们的宝宝怎么办!”
白文萝笑了笑,就垂下脸,拿起筷子,上官锦默默地看着她,接着又给她夹了几道菜。白文萝正吃着,忽然就想起中午时候西家过来的事,便抬起头问道:“对了,中午那会,西家派人备了谢礼过这边来了,我没接待,让他们到书院找你去,他们有过去吗?”
“说起这个,我倒是忘了问了,你当时为何要那样?”上官锦点了点头,然后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她问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桃花到
“你带他到书房那等一会。”白文萝瞧了瞧桌上的粥点,便吩咐了一句。因为是孕期,加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她心里总隐隐有些担心,所以这期间特别注意,三餐都是定时吃,雷打不动。
木香应了声,又吩咐旁边的两小丫鬟仔细伺候着,然后才走了出去。
赵武随木香进了书房后,只见里头摆设简单,光线充足,通风良好,桌椅皆铮亮无尘。前面的书案上还摆着一摞书,旁边是文房四宝。屋内未有焚香,只案上摆着一盆君子兰,为这单调的书房增添了几分清雅之色。即便是不喜弄文舞墨的他,进了这里,也不禁心生几分喜爱。
“烦赵公子在这稍候片刻,二奶奶马上就过来了。”木香领着他进来后,给他倒了杯茶,然后笑着说道。
“你不用称我赵公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赵武一边倾身接过那杯茶,一边有些不自在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抬起眼,看了木香一眼,之前在京州玉莲山的别院时,他就已见过木香,只不过当时并未多注意。而如今这近一瞧,只见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笑容得体,且没有那等冷清疏离之感,让人观之舒心,心里也多出几分亲切来。
“您是二奶奶的故人,二奶奶曾说过视您为兄长,我若直呼名字就大不敬了。”木香笑着说道。
“她就是那么一说。”赵武顿了顿,垂下眼,有些自嘲地一笑,说话时,目光已移到手中的茶盏上。他这几年随商队走南闯北,多少也练出点眼光。木香给他捧上的这套茶盏,是孔雀绿釉青花,颜色均匀艳丽,线条工整细腻,器形大方,胎质亮白,绝非俗品。只是待客用的茶具,就这般手笔,不显富,却表贵。
木香瞧着赵武忽然就盯着他手中的茶盏,脸上的神情异常认真,眼中却透出几分落寞来。她一时有些不解,也不知是这茶水不合他胃口还是怎么了,正迟疑着要不要问,偏这会赵武却抬起眼对她说道:“那个,你不用在这陪我,我一个人等没关系。”
才说着,外面就传进来一句:“二奶奶过来了。”
木香便一笑,让他先坐着,然后就往门口迎了过去。赵武却将手中的茶盏搁在几上,随后也站了起来,同时朝门口那看过去。
早上的太阳正好往门口这斜照过来,细微的浮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点点碎光。身着一袭水绿绣金蓝缎领对襟褙子的白文萝,就从那金色的盛阳中缓缓走进赵武的眼里。
昔日沉默的小女孩已然成长,蜕变成美丽从容的女主人。西福街的一切,似已成了遥不可及的往事,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亦成了他心中的残影。面对这熟悉又陌生的故人,只能从她那依旧带着几分冷清的笑容里,找到昔日的痕迹。
“小武哥快坐,让你久等了!”白文萝一进去就笑着说道,木香上前扶着白文萝走到椅子上坐下,完后便道:“我去外头候着,二奶奶有事就喊我。”
“去吧。”白文萝点点头,如今在这里,没有太多避讳,而且她也想问问赵武西凉那边的事。
木香出去后,赵武这才又打量了白文萝一眼,随即就诚恳地道了一句:“听说你有喜了,恭喜你!”
“谢谢!”白文萝微垂下眼,笑了一笑,完后就抬起眼瞧着他问道:“小武哥这次回去,可有回去西凉看看?”
“回了,我还见了轩哥儿两次,这是我要过来时,他托我给你带的信。”赵武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实的信递给白文萝。
没想他还带了信过来,白文萝有些惊喜,接过那封信,倒没有急着打开,只是看了看,然后又问了一句:“赵叔和赵婶的身体可好?听说萧姐姐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他们都很好,嫂子还不时会提起你。”赵武说到这,停了一下又道:“我没跟他们说过你的事,跟轩哥儿也是在外头见面的,你放心。”
听他这么一说,白文萝微怔了怔,随即就轻叹着摇了摇头道:“之前是因为刚进白府,我和娘还有轩儿未站稳脚,不想多生是非,所以才断了以前的一切。现在已经没了这方面的顾忌,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后总会被大家知道的。以后若有机会,小武哥就回去帮我跟叔婶他们解释一下吧。”
没想白文萝会这么说,赵武微愣后,就似松了口气般的一笑:“你能这么决定就好了,其实自轩哥儿中了举后,大哥和嫂子就已听到了点风声,疑神疑鬼的,还跑来跟我嘀咕,我刚给含糊过去。接着我娘和我爹也跑来叨念,还要让我出去打听打听什么的,我好容易才给推了!”
白文萝听他说完,也就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如似春风从湖面上拂过,她眉眼间的清冷,即随着那缓缓荡漾开的涟漪,慢慢消散,唯见眼波柔曼,面若桃花。赵武一时有些傻傻地看着她,白文萝马上察觉到不妥,就收了笑。赵武似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咳了一声,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完后就道:“那个,我就不打扰你看信了,我出去瞧瞧河马大哥去。”他说着就站了起来,也不等白文萝开口,迈开腿就往门外走了出去。
白文萝坐在那儿,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只是过了一会,忽然听到外头的声音,她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笑,然后才低下头,拆开信。
赵武出来的时候,木香正坐在外头的栏杆上打着络子,听见脚步声,她遂抬起脸。却不想就瞧见赵武袍子的下摆勾到门钉上了,他可能有些急,一用力,只听撕的一声,随即就见那袍子裂开了个大口子!
“唉呀,刚刚就忘了提醒你,这有个钉子松出来了。原是想一会便让人敲一下的,怎么偏就勾到了衣服!”木香忙站起来,微有些懊恼地说着,完后又道:“怎么办,要不赵公子将衣服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
“不,不用了。”赵武一边看着自己的衣摆,一边有些心疼地摆了摆手。这是他今天新换的衣服,还没穿热乎呢,就被自己给拉了一大口子!
“可是这口子不小呢,而且你这面料也不好补,意嫂的针线活一般,这里又没别的绣娘可使唤的。”木香说着,瞧见赵武还是有些犹豫,便笑了一下,补充道:“当然,赵公子要是嫌弃我的手艺不好,那就……”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赵武说着就有些无措了摸了摸头。
木香便又笑着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平日里,这院里的护卫,谁有需要缝补点东西,也都是来找我,反正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也不少。”
“这样……”赵武迟疑了。
“赵公子还是快去找件衣服换下吧,我好给你补一补,完后也能换上,要不一会总不能就这么出去吧。”
赵武一想也是,一会他还要回去呢,便说了句:“那就麻烦你了,我去找河马大哥借件衣服换下,再给你送来。”他说完,就匆匆走了。
河马这次过来,带了不少大景那边的新鲜果品,有几样还是西凉的特产,亦是白文萝爱吃的。意嫂因要忙着跟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叙话,便让沉香过来,将这些果品挑几样好的,给白文萝那端过去。
于是,沉香捧着了攒心盒过来这的时候,进了屋,白文萝却是不在,只木香在里面做着针线活。
“二奶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屋里?”沉香一边将盒子搁在桌上,一边问道。
“二奶奶在书房那,有那两小丫鬟在边上伺候着,我忙完这个再过去。”木香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功夫也没停下。沉香一看,发现那竟是件男人的衣服,而且瞧着也不像是这院里的护卫常穿的,一时好奇心起,忙就走过去问道:“你这是给谁逢的衣服?”
“是赵公子的,他刚刚从二奶奶书房那出来的时候,被钉子给勾到了,正好我遇见了,就帮他补一下。”木香一脸正经地说道。
沉香却眯起眼,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忽然就道:“说起来,那位赵公子好像还未娶妻,相貌端正,交际又广,还是二奶奶的故人,连二爷也视他为座上宾,想来品格必是不会差的,你说是吧。”
木香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姐姐今儿说话怎么这般阴阳怪气的。”
“行了,别跟我装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沉香说着就在她旁边坐了下去,接着道:“说来,咱自从跟了二奶奶,这婚事就等于能自己做主。我知道你也是个有主意的,再说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若心里真有什么想法,得尽早说才是。”
“沉香姐姐越说越离谱了,不过是给补件衣服罢了,也能扯出那么多事来!”木香说着就收了针线,然后将补好的袍子叠好,拿起来接着道:“我先将这个送回去,姐姐拿个碟子装点果品送到书房去吧,没准二奶奶想吃点呢。”
“去吧去吧,多点机会接触一下也好,小蹄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沉香说着就挤眉弄眼地一笑。木香面上微红,啐了她一下,就转身出去了。
第四十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秋分那日,白文萝用完早膳,例行走到院子里散步,没走几步,就见一片枯黄的叶子从眼前飘落。她抬起头,瞧着那没剩几片树叶的枝头,又垂下脸,看着自己已明显是有了身孕的身子,开始期盼着冬天早点到来。
“外头到底要凉些,二奶奶以后就在屋里走动吧。”木香亦趋亦步地跟在旁边,笑着道了一句。
“不碍事,现在也没多冷,而且这外头的空气比屋里新鲜,多走走,对身子也是好的。”这院子不大,片刻时间就已溜了一圈,白文萝瞧着时间还早,也不急着去书房,便走至廊边,望着那辽阔高远的天空。木香瞧着便回屋拿了个坐褥出来,铺在走廊的栏杆上说道:“二奶奶坐这歇歇吧,别累着了。”
白文萝收回目光,瞧了木香一眼,忽而一笑,完后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你跟在我身边也好些年了,做事向来就细心,行事又知分寸,自去年沉香的亲事定下后,我就想着也给你找门好亲。只是还不等我好好打听,就发生了许些事情,只好将你的事暂搁下了。”
没想白文萝会提起这个,木香一时就红了脸,微有些尴尬地说道:“二奶奶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过来坐下吧,不用讲究那些虚礼了,难得今日天气好,我跟你好好说说。”白文萝说着就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要觉得凉,你也拿个坐褥出来铺上。”
木香迟疑了一下,便走过去,只拿手绢轻擦了擦,就坐下了。
“我先问你,你觉得小武哥怎样?心里可是有意?”木香坐下后,白文萝就直接问了出来。
木香两手绞着丝绢,咬着唇沉默了好一会才抬起脸,看着白文萝说道:“二奶奶既然这般问了,我也不瞒着。我,其实我就是看他有些傻傻的,瞧着还顺眼些,别的,还没……想那么多,而且,他眼下也无意与我。”
白文萝听着,眼中不由就多了几分赞赏。能这么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心事,且话中还留有余地,既不自夸,也不自贬,就算知道赵武并无其意,却也说了只是“眼下”。
“小武哥和我曾是邻居,以前我们两家走得很近,所以对他多少有几分了解。”白文萝缓缓开口,瞧着木香一脸认真聆听的表情便笑了笑,接着道:“别看他有时瞧着呆呆傻傻的,不过是因为在姑娘面前有些放不开罢了,其实他性格开朗,心肠也直,而且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至于他家里嘛,是个普通人家,日子虽不算多殷实,但也没什么大问题。父母都还健在,上头有个哥哥,已经娶妻,目前有两孩子。”
“二奶奶说得远了,我这还不是那什么……”木香真是不好意思了,说着就红着脸,垂下头。
“你既然跟我明说了心事,我自是要为你打算的。”白文萝说着就转头往这院子的西面看了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接着道:“易公子前段时间到北边去了,至少也得等二爷过来后他才会回来,所以那边的那间院子是空下的,这么放着也可惜。我一会跟影一说一声,让他将那边两间屋子整理出来,完后看河马大哥还有小武哥愿不愿意搬进去住,如此也好彼此有个照应。而且这么一来,意嫂也不用每日再多跑两条街到他们的住处,忙着给他们打扫房子。”
木香有些讶异地抬起眼,正要张口,却这会忽然瞧见意嫂从那头往这走过来,她便从栏杆上站了起来,等意嫂走进了才问道:“不是才出去没多会吗,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嗨,我那冤家今天没在,我刚刚过去后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大戏上演的头天!”
“大戏?”木香愣了一下。
“是随商船过来的戏班子吧,这么说场子已经定下了。”白文萝在一旁接了一句。
“原来夫人已经知道了,没错,听说来的是个叫良凤园的戏班,今晚就在福运楼开场,小武他们今儿一早就都过去帮忙了。”意嫂听白文萝这么一说,也没多想,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完后又道:“外头大家都传得厉害呢,估计福运楼今晚得爆满!”
白文萝笑了笑,背往后一靠,倚在廊柱上,然后说道:“难得的机会,我今晚都给放个假,木香你一会去跟那几个小丫鬟说一声,今晚若有想去看戏的,你们几个就都结伴一块儿出去吧。”
“夫人可真是通情达理!”意嫂马上就笑眯眯地道了一句,她这过来本就想跟白文萝告个假的。说来她到古雅这多少年,就有多少年没有看到大景的戏了,前些日子从河马嘴里听说,竟有戏班子过来了,心里别提有多兴奋!
意嫂走后,白文萝瞧着木香说道:“你今晚也出去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莫要错过了。”
木香笑着说道:“我又不是什么戏迷,再说您这有身子呢,我哪能不在身边看着的,那几个小丫鬟不知轻重,就随她们出去乐一乐吧。”
“傻丫头,怎么还不明白,我可不是叫你去看戏来着。”白文萝说着就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木香。
“那是……”木香一愣。
“小武哥今晚指定也在那的,你随意嫂过去,他无论是看在河马大哥的面上,还是看在我的面,都会好好照看你。没听意嫂刚刚说吗,今晚那福运楼指定爆满,估计是一座难求。”白文萝说着就站了起来,木香忙伸手扶住,白文萝握住她的手,接着道:“好好把握机会!”
听白文萝这么一说,木香面上微窘,心里虽感激,但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怎么说,我也不能为自个的事,留二奶奶一个人待着,反正,反正以后还是有时间的!”她说完,脸上就一阵阵的发热。这事要搁以前,她一定是难以启齿,但如今,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脸皮也跟着厚了还是怎么的,在白文萝面前,她觉得说出来后,也没想象中那么丢人的。
“我你不用担心,曲大夫不喜欢凑热闹,沉香也不喜欢看戏,今晚他们多半是不会出去,我会叫她过来陪我的。”白文萝扶着木香的手,一边往书房那走去,一边说道。
“可是……”木香还是有些迟疑。
“有什么可是的,想来你也是不愿意直接找媒人说亲,反正晚上有意嫂她们陪在旁边,你无须顾忌什么。”白文萝说着,就已在书案前坐下了,随手将旁边的书拿过来,翻了翻,完后又道:“行了,就这么说定了,你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就赶紧准备去吧。”
木香出去后,白文萝便将手里的书合上,然后靠在椅背上,手轻轻覆在明显鼓起来的肚子上,已经五个多月了……
晚饭过后,沉香一边往白文萝这边过来,心里一边嘀咕着。也不知木香今日怎么了,明明二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竟然还跟那些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一般,急巴巴地要赶着出去凑热闹。只是因听说是白文萝安排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心里带着疑惑进屋后,恰巧就听到木香跟白文萝说道:“二奶奶,要不我还是别去了,这也实在没什么意思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我推你一把不成,去吧,别有什么负担。”白文萝说着,瞧着沉香已近进来了,便就问向沉香:“你从那过来,可是瞧着意嫂收拾妥当了?”
“是,还穿了件簇新的裙子,美得不得了。”沉香笑着,完后也打量了木香一眼,只见她身上穿着虽不是新裙子,但发上倒是多了两支别致的簪子,心里不由又有些奇。
“那你就快去吧,别让意嫂等久了!”白文萝笑了笑,就将木香给轰了出去。
“二奶奶,木香她这是……”木香出去后,沉香满脸不解地走过去问道。
“没事,我想着她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也没给她好好放回假。今晚难得大家都想出去玩玩,就让她也一块跟着去放松一下,只是委屈你过来陪我了。”白文萝淡淡地道了一句,她答应过木香,这事没成前不能说。
“二奶奶说这话真是折杀我了!”沉香虽心里还是有些存疑,但瞧着白文萝明显不欲往下说的样子,便也在这话上打住了。
夜幕降临,明月升天,这片容纳了各方文化的神奇土地,今晚又上演了新的高潮。
与福运楼的灯火辉煌相比,白文萝的小院安静得冷清。桌上的灯芯爆了一下,沉香抬起脸,看了看旁边的漏壶,见已快戌时末刻了,她便放下手中绣一半的小肚兜说道:“二奶奶饿了吧,我去端碗莲子羹过来,估计再过不久木香她们也该回来了。”
“好。”白文萝点了点头,然沉香才出去没多会,影一就闪身进来,走到白文萝身边说道:“夫人,这是大人的送来的信。”
第四十一章 消 息
信是蜡封好的,白文萝接过后,迟疑了一下,就当着影一的面打开。里面的内容很简单,扫了两眼就看完了。原来古雅这边远帆书院的创办,拼音的教学,书籍译本的印制,还有四海书店的开张,以及中原戏曲的进入等等这些零碎的事,大景那边的金銮殿内都已收到了风声。
上官锦没在信中说圣上对这些事的看法如何,只是交代她要注意休息,让她别过于费心在这些事上,眼下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等等,词句中总透着几分担忧和不舍。最后,信末还附了一首小诗,白文萝一瞅,顿时就抿嘴一笑,心里却是一冷。看完后,不动声色地将信折好,然后抬眼看了看还候在一旁的影一,轻轻道了一句:“没别的事了,你出去吧。”
影一颔首,遂转身消声退了出去。白文萝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渐渐变冷的目光,微微晃动的烛火将她面上的表情映得模糊不清。过了一会,她站起身,走进里屋,将那封信重新拿出,又看了一眼上官锦写在信末的那几行直白的情诗。
小别难聚
吾心悠悠
梦里影随
缱绻依依
很缠绵的十六个字,她却看得手心阵阵发冷!怔了好一会,白文萝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长吁了口气,然后将那封信移到烛火边。火舌点燃,她冷眼看着那封信一点一点变成灰烬,然后手一松,那些灰烬就落到脚下的痰盂里。痰盂内的火苗慢慢熄灭后,她才走到衣柜那,拿了件外衣披上,身上的寒意被驱散后,她面上亦跟着恢复了淡然。
沉香端着莲子羹走进来的时候,白文萝正好从里屋出来。
“莲子羹有点凉了,我刚刚便起火加热了一下,二奶奶等久了吧。”沉香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托盘搁在桌上。
白文萝笑了笑,见沉香就盛了一碗莲子羹,便摇了摇头道:“你怎么也不给自己盛一碗,就我一人吃,怪没胃口的。”
“那我再去盛一碗过来,陪二奶奶一块儿吃。”沉香一听白文萝没胃口,赶忙就顺着她道了一句,说完就马上转身出去了。白文萝看着沉香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性子刚烈的人一般都是直心眼,认死理,即便已经不是丫鬟身份了,却也照样守着旧礼。若是木香,准是将那一盅莲子羹都端过来,勺碗也是一起备上两套。
沉香陪着白文萝吃完莲子羹没多久,木香就回来了。白文萝因为心里搁着事,加上时候不早了,身上倦怠,面上便有些恹恹的,也懒得说话,木香不敢多嘴,同沉香一块服侍白文萝躺下后,就小心退了出去。
“今晚谢谢姐姐了,快回去休息吧。”两人出去后,木香就笑着道了一句。沉香却是上下瞟了她几瞟,完后便问道:“你今天出去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木香脸上一热,幸而这会是晚上,知道沉香看不出来,她略带尴尬地一笑:“沉香姐姐多想了,我就是偷懒了一晚而已,二奶奶也准了。好姐姐,知道你今晚累着了,我以后准会报答你的。”
“不过陪了二奶奶一会罢了,什么累着了,少跟我说这等话。你既然不想说我也懒得问了,不过二奶奶你得好好伺候着,眼下都快六个月了,身子会越来越不便的。我瞧着屋里那两个小丫头,都是一团的孩子气,你平日里多教着点,别老那么好说话,让她们钻着空子偷懒。”
“这我还不知道的,姐姐就放心吧。”
沉香点了点头,正要走,只是似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忽然又顿住了,然后瞅着木香问了一句:“对了,今晚福运楼那,那位赵公子有去吗?”
木香一时哽住,沉香随即就抬起头在她脑门上点了点,笑骂了一句:“小蹄子,我就说嘛,好好的,二奶奶会让你出去疯!”
“姐姐别笑话我,我……”木香有些急了,沉香一瞅,便明白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事成前我不会乱说的。今儿也晚了,你也准备歇息去吧,这事以后再问你。不过既然二奶奶都赞同,我估摸着这好事也是不远了!”她说完,掩嘴一笑,随后就转身离开了。留下木香一个人站在那儿,自个纠结了一番,一时笑一时叹地,直到觉得身上凉了才回身进了屋。
白文萝在床上躺下后并未睡着,闭上眼睛没多会又睁开了,脑子里一直就想着上官锦在信中给她传递的信息。然后又细细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有没有做过什么不妥之事,思索许久,不由就暗叹了口气,对于金銮殿上的那个人,她心里首次真真切切地生出几分寒意!如上官锦曾经说过的,那支无形的手,一直以来,就藏在他们身边!
忽然,肚子那动了一下,白文萝一愣,遂抬手摸上去,可肚子里的宝贝儿却静下去了,她便弯起食指,往那轻轻敲了敲,里面的胎儿像知道似的,回应般的就又踢了一脚,且比刚刚还要有力!白文萝顿时就笑了,心里满是惊奇,刚刚聚集起来的阴霾瞬时消散,然后开始用手指在自己的肚子上这敲敲,那划划地做起游戏来……
秋分后的第二日,在白文萝的示意下,隔壁的小院很快就收拾出两间干净的房间。白文萝将要请河马和赵武暂时搬进隔壁的事跟意嫂说了,意嫂自是没有不愿的,因此这说服的工作便由她大包大揽了下来。于是第三日,河马和赵武就搬过来了。
此后,白文萝总不时派木香过去帮他们收拾屋子,或许这边做什么好吃的了,也会让木香送一些过去,这一来二去的,赵武跟木香自就熟络了起来。虽两人之间还隔着些什么,但木香也不着急,因为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又有心之人。而她,原本就是个既细心又有耐心的人,不然最开始,上官锦也不会把她安排到白文萝身边。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白文萝的肚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大,她终于在那枝头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前,将第三本书给译完了。这本书,她不仅是逐字逐句地翻译完,且为了方便古雅的人接受,她还在一些地方做了自己的理解和批注。只不过做这些批注的时候,她却是不着痕迹地给大景歌功颂德,讨好之意,藏于字里行间,既有引导之用,又注意着不扭曲了文章里的原意。故而这一次,着实是费了她不少力气。但一想到金銮殿上的那个人,想到藏在身边的那只手,她便觉得自己是不得不费这番心思。
然自译完这本书后,曲元就不再让她进书房了,且因外头的天气也渐渐冷了起来,于是只建议她每日吃了饭后,就在屋里走走站站,再早晚时,照他教的法子动动手脚,伸展伸展身子便可。白文萝也觉得自己前段时间为了那本书,还有一些琐碎的事费了不少心神,自然是不敢违逆曲元的话。
眼见离产期就只剩一个月了,上官锦却还不见影,也未见有书信过来。
离产期不到一个月了,天上飘起了雪花,屋内燃起了炭火。白文萝晚上开始睡不着觉,肚子太大,连翻个身都有些提心吊胆的,有时躺得僵直,半夜醒来,就那么呆呆地盯着床帐,一边想着远方的人,一边数着胎动等着天亮。
离产期就剩半个月了,白文萝开始做噩梦,时常会梦见血淋淋的孩子,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胎梦,还是不好的预示,或者是她的孩子会有什么问题。曲元只让她放宽心,并一再保证,孩子没有问题,他天天过来把脉,脉象什么的,都很正常。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为白文萝的生产做准备,木香天天在心里算着日子,产前产后要用的吃的,早早就都准备好了。曲元因清楚白文萝生产的时候,他是不能进去看着的,于是就让沉香跟他学一些基础方面的东西,以便到时能用得上。
赵武也是往这边走动得多了,只不过因白文萝眼下身子不方便见客,所以他多是过来找木香了解情况,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离产期只剩下十天左右的时候,白文萝终于收到上官锦的信。因他寄信的时候已经要往这边过来了,所以白文萝收到信后,一算日子,他正好就是前后这几天会到。
虽已准备好自己一个人面对,但知道他能赶过来,白文萝心里还是踏实了不少。于是收到信的那天晚上,她难得睡了个好觉。早上起来后,先做了胸部推动按摩,又小心伸展了一下手脚,然后才吃了早饭。
服侍白文萝漱了口,木香遂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说道:“昨儿赵公子听说二奶奶喜欢吃的那种酸梅后,便说他今儿一早就出去排队买,想是一会就能送过来了。”
“你好端端的,又麻烦人家做什么。”
“我原也是想自己出去买的,只是二奶奶都这个时候了,我真是一日都不敢走开,这院里又谁都有谁的忙活,就只好麻烦他跑趟腿了。”
“想来你们俩……”白文萝忽然就是一笑,木香一听,忙就说道:“我先出去了!”
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白文萝扶着肚子笑了笑,然后就站起来,旁边的小丫鬟赶忙上前扶住,白文萝往窗户那看了一眼,便说道:“把斗篷给我披上,我去走廊那看看雪。”
“可是……”木香不在,两小丫鬟也不知这样妥不妥。
“不碍事,我就在门口瞧两眼。”知道她们担心什么,白文萝便又淡淡地道了一句,两小丫鬟不敢再违抗她,小心帮她披上斗篷后,就一人一边扶着她出去了。
只是不想,白文萝这一出去,竟就听到院门那赵武和木香的对话!他们的声音不大,且离得也有段距离,她听得并不清楚,但却还是听到了关键的内容。
“你说什么,沉船!”木香惊诧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是,听说就是从京州那过来的,那人就是大景……”赵武低沉的声音被雪花淹没。
第四十二章 白文萝的决意
木香正待要问清楚,不想影一却忽然出现止住了他们的对话!木香一愣,眼光下意识地往院里一看,瞧见白文萝的身影后心里大惊,赶紧给赵武打了个眼色,完后就朝白文萝这小步跑过来说道:“二奶奶怎么出来了,这外头多冷,风又大,快些进去吧,千万别冻着了!对了,这是赵公子买的酸梅,二奶奶前两天不是还叨念着呢,这下……”
“小武哥也一块进来吧。”白文萝扫了木香一眼,就打断她的话,然后将目光移到院门那,盯住欲要走开的赵武。看到白文萝这面无表情的神色,木香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噗地跳了一下,赶忙就朝白文萝走近几步,先是瞪了那两不知轻重的小丫鬟一眼,然后小心扶住白文萝的胳膊,小声说道:“二奶奶,我扶您进去吧。”
赵武看了看白文萝,又同木香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显出几分为难和慌张来。影一也有些迟疑地看着白文萝道:“夫人眼下还是身子要紧。”
“你放心,我受得起。”白文萝扶了抚自己的肚子,接着道:“都进来把事情说清楚。”
赵武无法,只得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然后就跟在后面进了屋。木香扶着白文萝坐下后,将手炉拿来给她,接着又倒了杯热热的红枣茶,小心捧上前来。白文萝只让她搁在一边,完后问向赵武:“你刚刚说的沉船是怎么回事?”
木香站在白文萝身后,一脸紧张地看着赵武,并使劲地给他打眼色。她刚刚才听到一半,事情到底是如何,也不清楚,就怕赵武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所以那颗心都悬到嗓子眼那了!
赵武递给木香一个明白的眼神,然后才对白文萝轻声说道:“你别担心,是一艘从西洋那过来的商船在海上捞了三个遇难的人。听说他们当时都受了重伤,有两个才捞上来没多会就死了,剩下一个吊着一口气到了港口后,大家去找了会说汉语的人,只是才问了他两句,那人也跟着咽气了。所以外头都传,他们的船可能是在海上遇到了风暴,船沉了;也有人传是遇到了海盗,所以才会伤得这么重,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白文萝听完,盯着赵武看了好一会才又问道:“知道那几个人是什么身份?”
“应该也是大景那边的商人。”赵武说着就叹了口气,然后劝道:“反正不是官家身份的人,你放心吧,别想太多,在海上行船,这种事不少见……”赵武说到这,木香赶紧就重重咳了一声,然后就瞪了他一眼,赵武顿时恍悟,马上就改口道:“你眼下好好注意身子才是,我,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让木香过去喊我一声就是!”
白文萝垂下眼,轻轻吐了口气,然后才抬起头道:“多谢小武哥,木香你送小武哥出去吧。”
“是。”木香应了声,就朝赵武示意了一下,又叮嘱旁边那两小丫鬟仔细伺候着,然后才一路送了赵武出去。
瞧着他们俩都出去后,白文萝随即将旁边那两小丫鬟支开了,然后一个人坐着那沉思了好一会,手心握紧了又松,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将影一唤了进来。上官锦留在古雅这边的人手,她虽然有权利支配,但是一直以来都是通过影一去调动的。影一虽不曾表现出一丝二心,但就是这样才显得可怕,这种人,心志坚定,没办法收买!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不得不依赖他!
“夫人。”影一进来后,垂手恭敬地立在一边。
白文萝看向他,身材相貌都极普通,即便是站在跟前,也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人。据她所知,影一跟在上官锦身边已有十年,一直就受上官锦的看重,所以才将他留在她身边,护她安全,却没想……
“大人也是这几日过来,这件事的时间太巧,你去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文萝打量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轻轻吩咐了一句。
“是。”影一应声,就要出去,白文萝却又喊住他:“等一下。”
影一回身:“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白文萝沉吟一会,便说道:“这段时间我因身子不便,所以也就少打听外头的事,眼下出了这事,依你看,这可是普通的海难?”
没想白文萝会这么问他,影一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夫人请放心,这个时候,海上一般不会起风暴。而且大人这次是领着精兵过来的,足有五千之数,所以即便真是有海盗,也不足为惧。”
“五千精兵!”白文萝诧异,眼下古雅才刚开始接触大景文化,而且时日尚短,根基尚浅。上官锦忽然就带来五千精兵,到时海面上肯定是乌鸦鸦的一片军船压过来,这对古雅这来说,必会引起很大的震动!大景的皇上太着急了,这边万一出现反抗情绪,肯定会少不了一番铁血镇压!
眼下三大家族虽已俯首,但是目前不过是处于一种薄弱的平衡和安定中,大景的五千精兵,绝对是个很危险的因子。自巴家表面俯首后,他们家族内部就起了严重内讧,到时不见得不会出现变数;西家主力在北面,虽有易风在那边压阵,但时间太短,谁知会不会生事;唯有一个古家,虽看着稳定,但也起不了什么保证!
白文萝深呼吸了一下,随后就道:“既然不惧海盗,又不可能是风暴引起的海难,那么那几位商人的遇难就更加蹊跷了,你尽快去查,查到后马上告诉我!”
“是。”影一应声,同时抬眼看了白文萝一眼,迟疑了一下又道:“夫人莫要着急,保重身子最重要,这也是大人所关心的。”
白文萝一怔,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静默了一会才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去吧。”
影一退出去没多会,木香就回来了,一瞧这屋里竟就白文萝一个人,顿时就皱下眉头道了一句:“那两小丫头又偷懒了,怎么让二奶奶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我才口口声声地叮嘱着呢!”
“是我让她们出去的。”白文萝说着就扶着后腰,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接着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也没什么事,瞧着一个一个都木头似的立在我跟前,心里闹得慌!”
木香忙上前去扶住她,然后笑着说道:“二奶奶是为刚刚那事闹心的吧,是我不好,就多嘴问了几句,不想就被二奶奶给听到了,虚惊了一场,快进里屋躺一会去!”
他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白文萝在床上靠着,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似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正想着,肚子里的胎儿忽然就动了一下,她暂时将思绪收回,垂下眼睛,瞧着自己圆球一般的肚子,手覆在上面轻轻抚摸着。最近小家伙拳打脚踢的次数多了起来,像是迫不及待要出来似的,这么有活力,一定会健康的……想到这,她刚刚冷凝的眼不由就柔和下去,唇边慢慢扬起一抹浅笑。过了一会,她又轻轻叹了口气,想起上官锦临走前对她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看咱们的孩子出生,我保证!
……
窗外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天地肃杀,茫茫一片。
近傍晚时候,影一终于带了消息回来。
白文萝将屋里的丫鬟全都遣出去后,就看着他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几位确实是大景那边过来的商人无假。”影一先道了一句。
“然后呢?”白文萝一听那口气,就知道其中有蹊跷。
“他们的商船会遇难,应该是碰上了北齐的船队。”影一说到这,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见她面上的神色依旧淡然,甚至是带着点冷漠,他便垂下眼,接着道:“前段时间收到消息,北齐那边有异动,有一支船队行踪诡异,如今才又收到消息,他们原是是绕了大圈,意欲往古雅这边行来。可能是在途中碰到了商船,怕泄露了风声,所以就下了杀手,只是不想会有漏网之鱼。”
“北齐……他们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白文萝轻声道了一句,
“想是他们也摸清了航线,打算抢先时机过来吧,只不过属下刚刚看了航线图,他们必将会在途中跟大人的船队遇上。”
白文萝沉吟了一会,就问道:“那这事,大人那边可知道了?”
“大人这段时间正好在海上行船,接到消息可能会迟一些。不过夫人放心,北齐那支船队,不会超过千人,且他们只擅长陆战,而大景自先帝时候起,就已开始着重训练水兵,所以实不足为惧!”
“古雅这边可知道此事?”白文萝又问。
“应该还不知道。”
“那你马上将北齐要过来进犯的事传出去,要传遍大街小巷,并且说得越夸张越好!然后你派人去古家,请他们派船队前去抗敌!如果古家不愿,你就请古丽娜过来见我,请不过来,就抓过来!”屋内响起她清冷而坚决的声音。
影一不解地抬起眼道:“夫人,以大人的实力,根本无须援兵。”
“我知道。”白文萝眼眸微冷,“这是个机会,我要给他开路,让他顺利进驻古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