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宋朝人物之间称呼问题说明
本书的人物称呼没有完全按照北宋时期的来写,不是不知道,网络这么发达,可以找出一堆,是有的称呼听着别扭,为了流畅而用现代称呼代替。
楔子
阴暗、潮湿的丛林中,一支十二人的小队在快速穿行,雨水、汗水打湿了身上的衣服,他们却顾不得停下来整理休息。
前方的枪声、炮声催促着他们。
这本是一个民众生活贫困的地区,但十二个人的身上装备却看不出丝毫没钱的样子,战术头盔、突击步~枪,腰间的手~枪和精致的手~雷,以及全套的作战服、丛林靴和背包,这些无不证明着武~装他们的人很富裕。
十二个人里面有一个人的脖子上还装备了更先进的东西。
那是一个项圈,一个点着电子显示窗口的项圈,他跑在最前面,身后的十一个人则尽量和他保持同一条直线。
“慢点,我让你慢点,不要做那么多战术躲避动作,挡在我们前面,不听话我会引~爆你脖子上的项圈。”
由于跑在前面的人速度太快,后面的人正在逐渐被拉开距离,不得不向前面的人喊话。
前面的人为了保命,只好放慢速度,一只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项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项圈他戴了两年,从戴上那一刻起,他就无时无刻不想着给拿下来,可惜他对电子技术不是很了解,他破解不了项圈里的程序。
他不能离开队伍中队长五百米的距离,又找不到把队长打死的机会,队长总是和他保持在十米的距离以上,其他十个人又都呆在队长身边。
包括作战、休息、吃饭,两年了,他从未找到过下手的好时候。
他对队伍里的人说不过下五十次,说只要放他回去,他会给予队伍一大笔钱。
可惜没有人答应,他们更在乎的是他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还有躲避陷阱的本能,两年以来,队伍还是十二个人,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减员。
这不是他希望的,他想要自由,要去更广阔的天地里遨游,而不是整天呆在丛林与人作战,或者是钻玉石矿洞。
每当休息的时候,他便会琢磨脖子上的项圈,一无所获的他在半个月前躲避炮击时不小心摔在了河边的碎石上。
当时他快要吓死了,他清晰地听到了项圈上响起的‘咔嚓’声,他以为要爆~炸,结果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休息的时候他小心地检查项圈,发现贴着脖子的内圈的地方居然裂了个缝,那个地方挨着他脖子的动脉。
他知道项圈的爆~炸物就在这个地方,于是他就总是趁别人没有注意的时候用指甲抠那个缝。
喝水的时候也会一边把指甲挤进缝隙里一点,一边倒进去水,选择前进路线时,他更是总往有水的地方跑,然后泅渡。
他有时候也怕,怕短路了引起~爆~炸,但他不想放弃,两年了,村里的人还没有找到他,他只听说自己现在所在的组织里来了新人,来了和自己同样国家的新人。
他隐隐猜测到那是村里人的动作,可是他接触不上,他不清楚还要等多长时间。
而现在是个机会,或者说今天,因为他的脖子上戴了一块玉,一块过来时买的玉,他之所以过来,正是两年前听说这边的一个翡翠矿挖出了新的翡翠,一种从来没见过的,据说很神奇的翡翠。
他正在研究地质、矿石,就过来了,没想到一来就呆了两年,被人抓时他表现出了超乎寻常人的身体灵活和躲避危险的直觉。
最后他是饿没力气才被抓住的,又几经辗转,成为了此刻所在组织里的大头兵。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可以通过玉上那微弱的反光看到脖子上项圈电子显示窗口的数据在动,显示窗口上有微弱的光,在一定角度时能够看到。
今天他发现光没了,没了,意味着它坏了,他相信,那绝对不仅仅是显示方面坏了,因为他在摸项圈的时候,察觉到接口有松动,似乎随是能取下来。
他是在闻到一股焦煳味后才发现显示窗口不亮的,经过了短暂的后怕,他决定今天逃跑,回家。
他前进着,也想着从什么地方逃跑,枪声和炮声越来越近,他兴奋起来,决定在进入阵地后就跑。
快了,马上要抵达。
就在他将要达到地方,实施逃跑计划时,前方‘轰’的一声巨响传来,随后一静,接着是欢呼的动静。
他听着那欢呼,还有人高声叫喊的内容,愣了。
居然有‘自己’一方的人过去偷袭,然后炸了敌人的炮兵阵地,那……那还打什么?
一想到机会消失,他再也等不下去,用手抓着项圈一使劲,‘咔嚓’声中,项圈被他抓下来,接着他向后一扔,转身,手上的突击步~枪喷~射出一道道火舌。
他身后的十一个人登时被打倒三个,另外八个人在短暂地吃惊过后,一边躲避,一边抬枪还击。
那队长趴下的第一个做的事情就是按动战术手表上的按钮,他只用了三秒就连续点了九下,结果……没反应。
没有了项圈控制的人一边开着火,一边向旁边跑。
因为前面有人听到了声音,不知道身后为何会开枪,就冲过来查看。
当他们发现是大头兵发动的袭击,马上加入到了围剿的队伍中。
他们边追边喊,让逃跑的人站住。
有人甚至还喊出逃跑人的名字,并且答应事情。
“徐宝,别跑,我们让你拿赎金换你回去。”
被他们喊着的徐宝才不会停呢,赎金?扯淡,打死你们人了,你们还能留着我?
徐宝玩命地跑,后面的人紧追不放。
点射的枪声不时响起,徐宝也偶尔回身反击,他觉得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身后追来的可不是什么新兵蛋子,子~弹嗖嗖划过耳边,或者是飞空,或是打在身边的树上。
他的眼中开始时还有着惊恐,而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躲,卧倒,蹿起来跑,横向翻滚,回身,射击,好,打掉一个,再来。
徐宝进入了特殊的状态,时间似乎在变慢,像有时早上起来后,也像喝醉了听别人说话那样。
他换了两次弹匣,已经不知道打掉了几个人,只知道枪声还再响,追赶的人没有放弃。
腿在荆棘中趟过,感觉不到疼,扑倒在地的时候也不难受,浑身热热的,眼前的树木一个个晃过。
然后‘嗵~~~’,‘嗵~~~~~’‘嗵嗵~~~’熟悉的声音传来,熟悉,那是什么声?那是……是……枪~榴~弹!
‘跑啊,卧倒呀,为什么这么慢,快点,左边,快让我倒下去。’徐宝焦急地动着,他感觉太慢了,应该更快,否则躲不开的。
他的身体在空中‘飞’着,飞向左前方,飞出去两米后,他的眼睛中露出惊慌的神色,这里怎么是悬崖?怪不得他们用枪~榴~弹。
徐宝想着,身体已经开始从悬崖向下落,然后一团光从他的胸口闪出,他的整个人消失在了空中,他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果然不是兰博,我打不过哪怕一支作战小队……’
第一章 身在这年处
一湾秋水河沿,艳阳天。垂钓柳旁倒影映愁颜。思乡岸,只身盼,去留难。惊醒梦回相见未成欢。
东京汴梁,大城套小城,外城套内城,一条蔡河穿城而过,蔡河绵延,一路向南,向南,向南的地方有个隶属京畿的扶沟县,县中有镇,名赤仓。
赤仓镇上岗村,村边有河,即扶沟河。
秋季河水潺潺,有垂柳岸,有白云天,有洗浣石板,还有树下少年垂杆钓一弯。
少年眉清目秀、鼻直口正,上身一件粗麻坎肩,下身一条粗麻八分裤,脚上套有一双草鞋,准确地说是带了几条拦绳的稻草人字拖。
瞧那人字拖鞋底儿青黄相间的颜色,再看看河两岸还未被收割的稻子,就晓得草鞋原材料出自哪里。
河边垂钓者有五、六人,个个闲情逸致,惟独树下少年满面焦虑,那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把倔强和无奈合二为一。
少年脚前的河边有几条草绳用石头压住,绳子顺进水里,不时前段有鱼跳出,又因草绳穿鳃而过无法挣脱而落回,并有血水浮于河面。
少年双眸本是清澈,此时却木木无神,直到钓竿突然下垂,他才紧握钓竿使劲上扬、后仰,待一条一尺半长的鲤鱼舞动着身体被突然拉到空中,他的目光才闪过一丝欣喜,只一闪,又归于麻木。
一尺半长的鲤鱼在水中的力气是很大的,只是它没有准备,落地后,它还睁着大眼睛来表达不甘,身体扭着,在地上一蹦一蹦,想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
少年两步迈到鲤鱼旁边,手上拿草绳比量几下,摇摇头,干脆把鱼抓着扔到更远的岸上,他怕草绳经不住鱼在水中挣扎的力道。
一尺半长的鲤鱼被钓上,左近其他垂钓者见了登时往近处凑,少年看看天,似乎没有继续钓下去的打算,走到石头压住的草绳旁,把九条草绳提起来,另一端是九条一拃到两拃长的草鱼,有五条已经不再动弹。
凑过来的钓鱼爱好者依旧如昨日般打量少年钓竿上的渔线,有新来的开口:“娃儿,钓线不错啊。”
点点头,少年没避讳,而是诚恳地说道:“嗯!就指望用它钓来鱼,换口饭吃。”
“娃儿,今天去我家吃,晚上跟我那劣孙挤一挤。”一年岁比其他人稍大的开口邀请。
“好啊,我把鱼卖了就去,劳烦张伯了。”少年看上去很高兴,分出两条草鱼,要递给对方,意思是让对方拿去做菜。
对方没接,转身指指来的河边:“我钓到两条鲢子和一条黑子,晚上早些来。”
“嗯!我先去卖鱼。”少年没多费口舌,把渔线解下收好,钓竿直接立在树旁,用粗的草绳把鲤鱼穿住,提着十条鱼匆匆跑走。
看他远去的身影,刚才出言邀请的人轻轻摇头,叹口气,说道:“多好的娃儿啊,可惜家门不幸,遭了水灾,只活他一个,今年虚数才十四岁。”
旁边另一人接口:“是呀,六天前见到他时,他还遭了火,头发烧了,浑身上下沾满黑灰,只腰间围个草编的席子,还有掖进席子上的一团渔线,娃儿长得清秀,让人瞧了可怜,村东头瘸腿老齐,给他口饭吃,又扫了柴房让他钻进去住,当成要饭的答对。”
“可是没想到啊,这娃脊梁直着呢。”姓张的又跟着说:“听老齐说,第二天,天蒙蒙亮,娃儿就起来在院中提俩儿木桶到河边,给房门口的缸打满水,又寻到扫帚把院子扫上一遍。然后就是我们几个看到他到河边钓鱼。”
除了从别村新来的人,其他人都知道接下来的事情。
少年钓到鱼,走上二十多里,到镇子卖掉,回到老齐家也不提钱,直接把卖鱼的钱换成油盐摆灶台上。
等吃过饭,趁天还亮,又到柴房把粗木头拽出来,用斧头劈成小瓣儿,劈够烧一天的就不再干活,钻进柴房睡觉。
翌日起来依旧看水缸水差多少,补满,再钓鱼。
问他为啥不多劈些柴火,答:刚逃难过来身子骨弱,怕把自己累病了,等将养好了再多干活。
人群中有外村过来溜达的人听了,跟着叹息:“唉~!多好的娃儿呀,知道叫什么吗?”
“问过,娃儿也说了,姓徐,叫徐宝,说家中未遭灾时,请过夫子,夫子早早起了字,玉珏,待其及冠就用,淮南东路那边的人,口音听着,略有不适。”姓张的把少年的情况介绍一番。
“呦!还是个识字的?你们上岗村可是方便了。”邻村的人登时羡慕,识字的人平时用不上,关键时刻官府到村里贴个告示,离家的人从远方请人写家书让别人带回来,识字人的作用就体现出来。
可以帮你念告示,给你读家书,并且帮你再写回去一封,如果他愿意的话,还能教教村中使不起钱念书的娃娃,不求多教,只要娃娃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再背上几首没听过的诗,了不得呦!
别人说少年的时候,少年徐宝正着急赶路,从河边出发,到达镇子,有二十里的路要走,得用上大半个时辰,回程依旧如此。
倒是在卖鱼方面徐宝不担心,他每天都能很快卖出去。
只不过这种生活他不喜欢,他知道现在是宝元二年,北宋时期,还清楚当今皇上是赵祯,以及那个位于西夏的元昊很狂妄。
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要回去,回家,家中有许多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有一个漂亮又有才华的未婚妻。
原以为自己从虎口逃出来了,结果跑到了北宋,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虎口里面呆着,没事儿的时候拿枪跟另一派的人冲突冲突,丢几颗手~雷什么的,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打死。
相信村里的人和未婚妻正在努力寻找自己,据说国家的谍报人员已经接触到外围了。
自己有着一大群亲人的村子可是势力庞大,未婚妻还是最年轻的院士,自己等一等就好了,何必逃跑,不就是被一个紧邻着边境的国家某势力抓住当大头兵用嘛!被用了两年都坚持下来,怎就沉不住气呢。
“老婆,嘟嘟,我想你,我变小了,变到了别人正常刚上初中时的样子,嘟嘟,你努努力,做个仪器什么的把我传回去,或者把你传过来,最好是把咱一村人全带来,大家一起快快乐乐的,在哪生活不是生活啊,对不?”
徐宝一边快步前进,一边嘟囔。
他本来就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主要是在村长爷爷家吃,准确地说是太爷爷,然后从小就跟自己的未婚妻冯媛冯嘟嘟一起听课,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睡觉。
课是听太爷爷和退休的某省原省~长讲,还有从市~长书~记退下的人也临时代堂课,没办法,村子里面的高官太多。
除了高官,还有商人,从村子出去,到外面发展,退休或不想干了就回来,一代顶一代,村长太爷爷以前就是一省高官。
所以村子还是村子,却一点不贫穷,景色好,有山水环绕,可以使用电、天然气做饭,也可以自己烧柴火,能玩手机,当天气不好、十几公里外的信号基站连接不了时,可以直接连卫星。
村中还有一个专门的医疗站,里面有不少厉害的医生。
村子地方好,环境优美,却从来没有人敢为了占这里赚钱而玩强拆,村子通向外面有一条宽五米二的路,常规车可以并行和对行,路况很好,不存在因下大雨而塌毁的事情,真要是路基被冲水冲坏,就得有人丢官,至少是正厅~级的,实权的那种。
若是想去外面着急,嫌路远,那就只能乘村子后面停机坪的某架直升飞机离开,去相对距离近的地方就坐小飞机,远的自然是大飞机。
所以自己想回去,哪怕同样都是村子,哪怕现在的村子距离东京开封直线距离才六十多公里。
想家,想嘟嘟,都定完亲了,如果不是自己听说边境那边的国家的玉矿里出现特殊情况,自己就不会过去,不过去就不能被人抓住当大头兵。
当初自己都表明身份了,为啥没人信?早知如此,就应该等等,而不是自己逃跑,等村里人把自己救回去,让在外面做大买卖的三爷爷动用经济手段收拾死他们。
村长爷爷我想你,您是不是知道我要过来,所以从小就教我们各种中华古典知识,外面的孩子学‘秋天来了,树叶黄了,一群大雁向南飞’,您教我们‘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说实话,村长爷爷,您别看我平时挺机灵的,五哥和十六哥在这方面比我强,能换一换不?主要是他俩的毛笔字也比我好,您都夸有魏晋之风呢。
让他来换换我呗,我回去继续努力读书练字,嘟嘟可是您亲的从孙女。
徐宝近几天来赶路是总是思绪飘飞,一个是可以忘记赶路时的距离,另一个是以前十六哥总跟自己吹牛,说他的学问到了古代如何如何,那就来呗,何必在一个县里当三把手,上面还有两个人压着呢。
第二章 节气近寒秋
怎道红尘当厄,思在远桑别各。歧路撵车辙,陪笑四方晨昃。乡客,乡客,多少夜中情落。
徐宝有无数的话想要对故乡的人说,有不少委屈只能讲给自己听。
眼下唯一让他比较舒心的事情是交通,他在扶沟县的赤仓镇上岗村,距离开封近,有人专门修路。
路上不时还有马、驴、骡子等牲畜路过。
他往前走了五里多,邻村外来赶车的人拉着半车东西回程,见他自己一个人拎着鱼走,年岁又不大,便招呼他一声,让他搭个车一起。
拉车的是两匹马骡,比驴骡高,也有力气,而且这两匹看上去没什么脾气。
徐宝很羡慕,没羡慕赶车的人,而是羡慕任何一匹骡子,人家俩儿一起使劲,不孤单,真好,这要是换成一匹,单独拉车,估计……估计赶车的人不会让自己坐上来,怕把骡子累到。
所以说自己应该同样有个伴儿,把自己送回去吧,要不把嘟嘟送来,实在不行,村里随便来俩。
比自己大一岁的十六哥真的不错,你说你今年都三十岁了,才是个县~委副书~记,你上面有书~记和县~长,你好意思吗?来这里,给你个刺史当当,那可是封疆大吏,来吧,干点实事儿,别在那管意识形态了。
“娃儿,娃儿!?”思绪又一次因十六哥飘走的徐宝被呼唤的声音叫回来,疑惑地问:“大伯,喊我?”
“哪村儿的?平日里没见过你呢?”车把势要找人聊天。
“寻常不出来,上岗村的。”徐宝回答,他其实想继续思维飘飞,或者眯一会儿,但毕竟要懂礼,要尊老,这是优良传统,不按照优良传统做,会被赶下车的。
车把势没打算放过徐宝,继续问:“哪家的?”
“村东头儿齐家。”徐宝没隐瞒。
“齐瘸子家的呀?不对~~~他家两个孙子,我见过,都比你大,在镇子里当徒工,你是哪个?”赶车的看样子对周围一片是门清儿。
徐宝皱皱眉,他不喜欢称呼别人带另一种歧视性的前缀或后缀,于是说道:“我逃难来的,齐爷爷心好,给口吃的,还有地方住,齐爷爷能长命百岁,腿瘸心不瘸,走起路差些,但寿命一定很长。”
“老齐人不错,你没来时,我到你村送个货什么的,就会带点吃的找他喝酒,他就是言语少,喝上二斤酒,才能多唠叨两句。”
车把势跟着说,他看出路边搭载的娃娃不高兴了,再说齐瘸子,估计娃娃得下去,齐瘸子命好,救个懂得感恩的。
徐宝同样听出来话儿了,赶车的这位跟齐爷爷关系好,估计找齐爷爷喝酒时都是当面喊齐瘸子,既然如此,只要别让自己跟着一起喊瘸子,自己还是别枉作小人了。
如是想,徐宝问:“老伯,天一冷,骡子不好养吧?听人说晚上要加遍料,它俩吃啥呀?”
“堆些干草,饿了它俩自己吃,比马好侍弄,就是脾气偶尔会很大,但又比驴强,干活有力气,不像马那样没长劲。”
“还有脾气?踢孩子吗?”徐宝作怕怕状。
“不踢,它俩知道好歹,我最小的孙子四岁,那天他自己还牵了一匹就走,说是要骑,呵呵!”车把势说起家中晚辈,心情明显更好了。
两个人一路闲聊,多数时候是徐宝问这问那的,不时夸赞一句车把势那四岁的孙子,半时辰就晃悠到镇子,车把势要从后面一条路把车赶过去。
徐宝没下车,这边是镇子的西头,他得到东头卖鱼,但凡是人口稍微多一点的地方,市场都是东边比西边好,换到开封,东市是富贵人家买东西的地方,宫里出来采买的人也是去东市,西市是相对物价不高的地方。
同一个市场,在赤仓镇也分出好坏。
到东头儿能多卖上点钱,而且卖得还快,徐宝有办法。
到了镇子中间一段,车把势到家,徐宝跳下来,道声谢,拎起鱼往前跑,拐两个弯,跑到市场东面,往一个买猪肉的摊子边一站,随意扫眼摊子上的肉,大声夸赞:“巧儿哥,今天的肉好啊,你自己选的毛猪?”
被人一夸,还是这么大声,周围人全能听见,卖肉的三十多岁的巧儿哥满是胡茬子的脸上绽放出迷人的笑容:“没仔细瞧,随便一估摸,三口猪,一个比一个好,看这膘,一拃厚。”
“呦!怪不得拉我过来的老伯说这一条市上就巧儿哥的眼贼,让我看上一年,哪头猪肥我都看不出来。有啥窍门,说说。”徐宝像很喜欢吃肥肉似的贴近看看那膘,猛点头。
巧儿哥的笑容从迷人朝妩媚的方向发展,抓着刀摆手:“不外传的,不外传的。”
徐宝露出遗憾的神色,其实心中想的是,等有钱了,能买一头猪时,就跟着巧儿哥去挑,他觉得最不好的,我就买来,瘦肉多,膘少,而且这割阉过的猪少了股腥骚味儿。
他正想着发财买整猪时,而边传来个招呼声:“小宝,今天的鲤子不错,买了。”
话音落,一小串儿看上去估摸有三十个铜钱就扔下来,说话的人伸手拿鱼。
旁边又过来一个,伴随着动静:“这大鱼你方四郎就给一把小钱?小宝钓着不易,放下,我给四十文。”
不等被人称方四郎的人开口,徐宝先一步出声:“可别,够了够了,河里的东西,值不上许多,许六叔,知道你好吃炸鱼,我给你挂两条小的,你拿回去吃,四郎叔,这鲤子刚钓上不上时间,快些回去做,吃着鲜。”
徐宝收了那三十来文,让四郎那走,又要给提价的白送两条。
买卖长做,两边都得照顾好,让一边尴尬,以后他可能就不买你的鱼了。
为什么自己到了东头卖得快?还不是会说话。人家带孩子,就使劲夸宝宝好,呆滞的说成沉稳,调皮的说成活泼。
遇到一男一女一起的,夸男的精神,问女的怎样保养的,说回头好给村里的婶婶伯娘们介绍介绍。
遇到想白拿鱼不给钱的混子,人家要拿一条,就再搭一条,夸人家眼准,一眼就看出哪条鱼好,说钓出来时,就这条鱼蹦达的厉害。
结果就这几天,混子不好意思去拿徐宝的鱼,偶尔还站旁边跟他聊两句,哼哼几句新从哪个姐儿嘴里唱出来的曲儿,他跟着哼哼,一般都是柳永的词,他故意哼哼跑调,让人家混子纠正,再拜谢一番给人家塞鱼,对方说什么都不要。
所以只要他把鱼拿过来,很短时间就会被买走,他也没办法,总得活着,而且还要尽量多赚钱,买东西给上岗村叫他吃饭的人家,给齐爷爷。他自己倒是可以梗两下脖子,不跟任何人妥协,可那样拿什么报答善良的人?
今天也是一样,他宁肯鲤鱼少卖钱,宁肯搭进去两条鱼,也要把客户给维护好了。
不过他这许六叔是绝对不会白拿鱼的,前天他还夸过许六叔仗义,于是他许六叔称赞今天的鱼好,扔下二十文,九条草鱼全拿走。
在街两边摆摊人的注视下,四郎做样子掂量两下鱼,说比正常这么大的鱼沉,肉实,就又扔下十文,告诉徐宝明儿个有同样的鱼再来,可以直接送他家去,说今天的吃好了,明天给五十文。
鱼就这样卖光了,徐宝从站到这里到卖掉鱼,不到半刻钟,换到西边,可有得等,而且买鱼的又是讲价、又是挑毛病,你把人家孩子夸上天也没用。
徐宝数一遍,五十九文,之前那一串是二十九文。
他一扭头,看到卖肉的巧儿哥望过来的羡慕眼神,或者说是嫉妒,谁让他刚来鱼就全卖了。
他数出四文钱,递过去:“巧儿哥,给我来四文钱的骨头,齐爷爷今天早上起晚了,看着神色不好,我买几根骨头给齐爷爷补补,要是没有他,当初我就饿死了,还有你往旁边挪摊子给我留出的位置,你们都是大好人。”
本是嫉妒的巧儿哥听了,一想到徐宝连家都没有,又跟自己道谢,自己嫉妒个什么?
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呵呵笑两声,把四文钱一推,麻利地用草绳缠起十几块大骨头,朝徐宝怀里一塞:“拿走,几块骨头还算个钱?有难处找你巧儿哥,别的不说,肉管够,快回去,天晚了路上难走。”
想了想,他又把两片‘蹬’下来的猪皮一齐塞过去,说道:“你自己也吃点,长身体呢。”
徐宝也不拒绝,抱着骨头和肉皮,说道:“巧儿哥的手艺就是好,这皮上一点零碎没有,净皮,我回去熬冻儿吃。”
说完,他抱着东西离开,心中打定注意,现在尽量多攒点钱,等年前跟巧儿哥一起去买猪,然后让巧儿哥到村里帮忙杀。
请人帮杀猪不白干,猪下水和猪血全归杀猪的人,有的时候还要搭个猪头,村里其实有人会杀猪,但给谁不是给呀,欠着情份呢,何况村里杀猪人的手艺能比上巧儿哥专业卖猪肉的?
徐宝没直接回村,而是在市上又买了素油,就是麻油和菜籽油,还有盐,以及十四文一斤的红塘,让卖糖的给分成一两一份,一共十六份。
拿到了糖,他这才离开,先去载他过来的拉车人的家,闲聊时刻意打听出来的,对方家中有个四岁的孩子,而且对方跟齐爷爷关系不错,得去打个招呼,不失了礼数。
还有今天晚上要去吃饭的张伯家也有孩子。
第三章 来时装备成旧
书声朗朗伴春秋,白雪皑皑断水流。一切已随埋掩去,鸭鹅犬狗绕思稠。
徐宝按照之前记下的位置,站到车把势家的栅栏外,犬吠声先响起,自己倒是不用喊了,听到狗叫,主人出来喝止。
是个妇人,疑惑地看向院外站着的大孩子。
徐宝连忙打招呼:“是有两匹骡子的程大伯家吧?我是上岗村村东头齐爷爷家的,来时卖鱼坐大伯的车,把鱼卖了,突然想吃糖,结果不小心买多了,给弟弟留下两份,我回去就能把剩下的吃掉了。”
说着话,他把两包一两的红塘挂到栅栏上,摆摆手:“谢谢程伯伯,我先回去了,伯母您忙您的。”
两包拴着绳子的糖还在晃动,徐宝已经跑远。
妇人愣是没反应过来,直到看到有人跑,狗再次叫唤把车把势引出来,她还盯着挂在那的两个小纸包看。
“谁呀?”车把势问。
“一个半大的孩子,说坐了你的车,他卖鱼买糖买多了,分出两包给弟弟吃?”妇人回答。
车把势来到栅栏边,把两个小包拿下来,糖倒是不多,但他的神色却复杂,叹口气说道:“齐瘸子算是走运喽,过几天正好有一趟去上岗村的活,我跟他喝两杯,让他好好显摆显摆,呵呵!”
“这糖给谁的?”妇人还是疑惑。
“给我家最小的孙子的,回想起来,那孩子是故意问出来的,还问我什么骡子踢不踢孩子?哼!贼精贼精的,送糖?早知道我应该说我孙子十四岁,正在读书,我看他能送套文房四宝不?呵呵呵!”
车把势不笨,之前气氛稍显尴尬时,那孩子就问起养骡子的事情,接着话锋一转,问踢不踢孩子,自己就把四岁的孙子说出来。
谁能想到那孩子有这等心机?但还让人无法生气,人家孩子也是为了维护齐瘸子,好命啊,齐瘸子的饭没白给。
他把话一说,妇人跟着笑,说道:“那孩子真不容易,受过难,懂事儿,主要是心不坏,知道感恩,就怕遇到那白眼狼。”
“许是大奸似忠呢。”车把势说了一句。
妇人白他一眼:“可算是让你学个词儿,还大奸似忠,跟你奸还是跟你忠?我看这孩子好,长的也俊儿,可惜咱家没适合的女娃儿,不知以后要便宜谁。”
徐宝抱着骨头和肉皮不舒服,干脆把上衣脱下,包起来,甩在肩上往村里跑,一蹦一跳的动作适合这个年龄段孩子走路的借力方式,而且让人看到也不突兀。
换成他过北宋之前,要是同样的方式跑,若遇到好心人,能被精神病院的人给抓去,然后就是神经抑制剂和电疗,一直把他治疗到用猴皮筋做弹弓打人家玻璃为止。
来时有车,回去步行,倒是有骑马的人路过,仅仅扫他一眼,没有邀请他双骑的意思。
‘嘟嘟我又想你了,想起和你同乘一骑的时光,还记得吗?那时我们在草原旅游,我说策马奔腾,你说千万小心,绕着圈跑,不要往围栏上撞,我说感受下古代八百里加急的节奏,你说六百里已经算是不错了,最后马场的主人说死都不让咱俩骑第二圈……’
徐宝的思乡病又犯了,或者说是想媳妇儿的病。
带着对另一边故乡和嘟嘟的浓浓思念,路途的远近似乎不再重要。
走着走着,他走到了上岗村所在的坟茔地,上岗村名上岗,其实没有岗,这边是平原,按他来时的那边来说是河南地界,按照唐朝时期叫河南道,把山东也包括进来了。
当然,唐朝没有开封这么大的东京城,开封往西那是洛阳。、
他知道东京,而且不但有东京,还有南京、北京和西京,许多人提起东京首先想到的是日本首都。
不过他所在的村子一提东京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北宋都城,而且很自然地带出一个词‘梦华’,叫‘东京梦华’。
徐宝学过这段时期的知识,他不是村里最天才的,可无论天才与否都要从头学,古代怎么教,村长爷爷就怎样教,一律小矮桌,然后盘腿坐。
村里的孩子学会写第一个字,不是钢笔字,也不是铅笔字,而是毛笔字,繁体。
据他知道的,村里一代代给孩子上课,首先讲‘孝’,其次是‘德’,接着是‘品’,最后是‘行’,至于‘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勇、恭、廉’是间夹着讲的。
徐宝想起以前孩童上课时被打手板的情形,不由得摸摸手心,觉得很亲切。
那时不懂事儿,总觉得挨打很疼,村长爷爷不讲情面,如今回想才知晓,村里出去的人,一身本事不是白来的。
同时更清楚为啥出去的人无论混成什么样,都没有敢对村庄有抱怨并使坏的,一个是感恩,一个是不敢。
要知道那村里一批批的孩子接受的全是同样的教育,你觉得你出来后混得不错,很强,那么请看看跟你同一批的孩子,比你高一批的孩子,更高一批的孩子,你敢动一点歪心思,大家收拾死你。
‘所以我想家,我要维护我的村子,万一有同一批的孩子当了市~长后回头要收拾我的村子怎办?好吧,我知道市长也得跪,那我想嘟嘟……’徐宝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已经到这边八天了,他还没完全适应,总是午夜梦回,总是在闲暇时忆起。
他也学过心理学,不停地分析原因,然后从中找到让自己心绪平静的理由,结果一转眼,他继续想家、想未婚妻。
想着想着,他就站到了一个坟包的旁边,这里有新培的土,他犹豫一下,摇头,离开整片坟茔地。
刚才他站的地方其实埋了他的东西,他是被抓住当大头兵的,最后逃出的时刻也带着装备。
一支自动步~枪,一把手~枪,一套迷彩服,一双特种靴,一条挂接皮带,一个折叠军用铲,组件望远镜,战术头盔,随身医药包,六个手~雷,还有一把多功能军~刀。
他的渔线就是从军~刀的柄里拿出来的,其他的他全部埋起来,埋在坟茔地。
他原来头发就不长,为了好解释,他点了堆火,然后把头发给烧了,把身体熏一熏,用坟茔地的草随意编个帘子遮挡身体。
这里埋着的不仅仅是他对另一边的思念,也是他生命危急时刻的法宝。
徐宝不想动用,否则赚钱就简单了,拿着步~枪,套上消音器,看谁有钱,过去突突突,或者盯上某个生辰纲什么的,直接抢了,谁知道是自己干的?
“但是不行啊,个人的武力从来不应该作为第一依仗,除非我现在变身阿童木,或者能打出天马流星拳,算了,还是想想怎样把骨头里的骨髓弄出来比较实际。”
徐宝梦游般地回到了齐爷爷家,推开门进去,从衣服包里找出块最小的骨头扔给阿呆。
阿呆是条狗,原名二虎。徐宝觉得二虎的含义就是傻、呆的意思,于是他给人家改名了,叫阿呆。
刚开始阿呆听他喊这个名字不搭理他,等吃了几条他钓来的小鱼后,果然二唬了,叫阿呆就阿呆。
骨头上有肉,瘦肉,穷人家不喜欢吃,宁肯买相对肥肉来说便宜的骨头,因为骨头可以煮很多次,所以巧儿哥就把瘦肉留在骨头上,占分量。
徐宝总想找机会跟他提,说他跑错地方了,市场东边有三份卖猪肉的,还有两份卖羊肉的,有钱人宁肯吃羊肉也不吃猪肉。
味道上是有差别,羊就是羊,猪就是猪,但有钱人买羊肉大部分理由是身份。
就像蓝鳍金枪鱼和黑鱼棒子,都能做成生鱼片,但吃后者会觉得身份低了,价钱也上不去。
前者徐宝吃过许多吃,有村子里出去的商人运回来的,也有日本人送的,一口一个鱼生,一口一个刺身地介绍,说味道好。
蓝鳍金枪鱼味道确实好,全村人都知道,清蒸了、红烧了、跟着豆腐一起炖了,还有包饺子剁馅了,鱼肉相对脂肪多,还少了黑鱼棒子的土腥味儿。
可要说羊肉比猪肉好吃,那真违心,养的猪是割阉的,羊反而有股膻味,尤其是草原羊,吃青草,而不是只吃干料。
草原羊用来熬羊汤都得使劲往里放胡椒粉,再配上甜蒜或咸蒜就更好了。烤的话则是不停撒孜然,而且尽量烤焦点。
现在带着瘦肉的骨头就便宜徐宝了。
他进屋子看看,齐爷爷不在家,估计又去河边收鸭子和大鹅了,听齐爷爷说,上个月才买的鸭苗,不懂事儿,包括鹅苗,晚上不知道自己回来。
原来还有一只大鹅能领着,结果夏末时候雷阵雨,大鹅在雨中尽情疯跑,又跑到一棵树下玩耍,看别人家的大鹅回家避雨,它可能觉得怕雨是件丢脸的事情,所以没走,结果……
齐爷爷说,一点没吃到,全焦了,并发誓说,新来的一批鸭鹅,再看见下雨天有敢往树下溜达、转悠的,一律掐死,还能吃点肉。
当时徐宝很想反驳,他认为鸭子不要掐死,要放血,因为鸭血比猪血口感和味道上都好。
但看见齐爷爷那愤愤的样子,他还是决定不提,反正再有段日子就是冬天,冬雷阵阵夏雨雪,比在树下被雷劈成灰的概率更低。
“阿呆,你知道拉布拉多吗?如果我是你,如果你是它,就应该主动去把鸭子和大鹅给叫回来,哪怕你不是它,也别弱了中华田园犬的名头。大鹅是在树下被雷劈死的,新的鸭鹅以后敢去树下,不是被劈死,就是被掐死,而一条不能帮主人放鸭鹅的狗,你说怎么死?”
徐宝边把骨头和肉皮往大锅里放、添水,边对努力地啃着一小块骨头的阿呆说。
二唬一样的阿呆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停下动作,抬头看看,见没什么事儿,继续跟骨头较劲。
徐宝往锅里添满水,点上火,盖上锅盖,看看这个在家中,或者是村中都很有价值又用了很长时间的大铁锅,放下一部分买来的东西,拎着另一部分向外走。
走到院落门口时,说道:“快到冬天了,阿呆,再不去放鸭鹅,小心立冬那天你被用来进补,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虽然我不喜欢吃狗肉,但其他人呢?一个生物想要活下去,需要有其存在的价值,你不会放鸭子,你会卖萌不?”
阿呆看小主人要出去,放下骨头,对着徐宝‘呜呜呜’叫唤几声。
徐宝摇摇头:“你这不是卖萌,是发傻,我尽量保你吧,怎么说也要让你再吃胖点,现在没有多少肉。”
说完他走出去,突然又停下,回头看阿呆,疑惑道:“难道你是故意把自己吃瘦的?大鹅有你一半聪明就不会被雷劈,除非它想渡劫。”
扔下迷茫中的阿呆,徐宝往张伯家走去,院子里的大锅不用担心,等齐爷爷回来也煮不干,到时候齐爷爷会帮忙看着。
等自己回来,齐爷爷正好睡觉。
齐爷爷平日里没有别的事情做,所以晚饭早,不像别人家活少的时候要到快天黑才吃。
到了张伯家,放下给三个孩子的糖,一人两包,还有盐和蒜,相互客气一番,吃饭。
第四章 密法述原由
提起前时物,用以今此铢。豆香寻常使,夜商入籍书。
一顿饭吃得很高兴。
小孩子高兴,因为有糖;大人高兴,因为徐宝带来的调料够吃个七、八天;徐宝同样高兴,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需要人多热闹,以此来减轻思乡和相思的痛苦。
他带东西上门并非装大方,是为了不让别人在心中有隔阂,莫说村中人与他不够亲,哪怕他过来的地方也一样,几个人总是聚会,别人轮流掏钱,有个人从来不拿钱,会让人感到别扭,除非这人是实权官员。
放下筷子,大娘给端来茶水,张伯犹豫一下,问徐宝:“小宝,想没想过别的营生?你每日钓鱼,又怎能比上别人下网捕鱼,一条小草鱼,你能卖上一文钱?”
张家的大伯一直认为附近河多,鱼好捕,卖不上价钱,巴掌大的草鱼一条一文钱是往多里说。
他不清楚徐宝的卖鱼方法,更不晓得每日徐宝能卖上几个钱儿。
今天的盐和蒜,他收了,心里愧疚,认为娃儿卖鱼的钱全拿出来,许是不够,还把昨日的钱搭进去了。
徐宝没提自己卖鱼卖的不止是鱼,还包括服务,他见张家的大伯关心的样子,回道:“再卖几日,我凑足调料钱,便换个买卖,打算到城里讨口饭吃。”
他所说的城自然是东京汴梁城,六十多公里的路,担着货要走两天,这还是在京城周围,路况好。
“可是想好什么买卖了?”张家大伯又问。
徐宝思忖片刻,问:“大伯,几日来我前往镇上卖鱼,有一种吃食隐约记得,却未在镇上见过。”
“什么东西?”
“豆腐干,薄薄的豆腐干,很薄很薄,可卷起来,比我的衣服还薄。”徐宝扯扯自己的衣服,他穿的是粗麻布的衣服,浑身痒痒。
张家大伯使劲想,摇头:“怎能把豆腐干做那么薄?”
“真没有?城里也没有?”徐宝追问。
“不曾见过。”张家大伯又不确定起来,显然他没把汴梁城好好逛过。
徐宝高兴不已,四下看看,如作贼般,凑到张家大伯耳边,蚁语:“村中的里正是咱自己人吗?”
张家大伯往旁边躲躲,瞪眼:“里正是你大娘她爹,是我岳丈,整个村中一百二十一户,有九十五户姓张,我小时被家人带着逃灾来的。”
“哦,呵呵,呵呵呵。”徐宝伸出大拇指,表示称赞,也不知道他称赞个什么。
张家大伯看着他,等他笑完再说。
徐宝收起笑容,又小声问:“村中西边靠着河做豆腐那家也是咱自己人?”
“你说张九郎和他媳妇?”
“对对对。”徐宝期待不已。
“他爹和我岳丈一个祖父。”张大伯回答。
徐宝继续高兴,搓搓手,问:“咱村里若是有个从豆腐上赚钱的秘方,会不会有人不小心传出去?”
“打断他腿,呃!小宝,听你的意思……你有秘方?用豆腐?”张家大伯反应过来,盯着徐宝看,然后使劲一拍大腿:“成,我跟他们说,你自己做,豆腐坊借你用,谁都不准看。”
张家大伯仗义,这就要给徐宝创造保密条件。
徐宝微张个嘴,指指自己:“我?我去做豆腐?自己泡豆子、磨豆子、打豆浆、过滤、熬豆浆、点卤、压制?我不行的,会把我累死。”
“干个活有什么累死的,别人家不也做豆腐?你不自己做,怎保密?”张家大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徐宝。
“你们保密,我告诉你们,你们做出来一段时间内,不要卖给别人,让我先用它多赚钱,大伯您看……行吗?”徐宝没打算把自己绑在豆腐坊,虽说做豆腐是个行当,可是要做大做强,自己要搭进去多少年时光。
何况自己跟无根浮萍似的,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哪能静下心在做豆腐上天天操劳,除非谁提供个干豆腐制作机。
张家大伯没有徐宝的思想,他此刻呼吸急促,精神亢奋,咬咬牙,一攥拳:“此事太过重大,明日,不,你跟我来,找我岳丈商议。”
他说完,拉起徐宝便往外走,又朝在后厨收拾卫生的媳妇喊声:“我去趟岳丈那里。”
“你给他家孩子带上糖,小宝送来的糖吃不完。”他媳妇跟着回一声。
“哪有那心思,明日你愿送你送,走了。”张家大伯推门,拽住徐宝离开,天色已昏暗。
路不远,在徐宝快要被薅着飞起来时,里正家就到了。
里正家跟其他人家的装修差不多,也是院子,说不同是院子大,房子多,有一群小孩子在房前屋后跑来跑去,慌慌张张的像在躲避什么。
然后只剩下一个孩子自己捂眼睛,嘴里在数数,从一数到十,她放下手,大喊:“藏好了吗?”
周围各个地方响起‘藏好了’的声音,她便顺着声音去找。
徐宝看着很快乐,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猛然间又有愁绪上眉头。
张家大伯没去考虑徐宝的心理变化,他边往里走边喊:“爹,岳丈,在哪呢?”
“叫唤个甚?不在家陪着婆娘娃娃,天黑过我这废灯油啊?”里面传出训斥的声音。
“爹,好事,大好事,小宝,好事。”张家大伯开始语无伦次。
两个人进屋,屋子里还有别人,跟张家大伯随意打声招呼,就各聊各的,还有的出门回自己屋。
徐宝听那招呼,便知全是一家人,里正家人好多,也不知道分分家,别人赚的钱,都要交给里正,吃大锅饭不好,影响积极性。
“你俩唠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完没了的,明儿不干活了?回去,趁早睡,明儿干活谁打瞌睡就别吃饭。”坐在凳子上就着酒吃胡豆老者瞪眼呵斥,唠嗑的人连忙收声出去。
徐宝突然又觉得吃大锅饭不是很影响积极性,反而适合统筹管理,有利于人力资源合理调配、资金集中使用,他想给老里正点个赞,点完了或许老里正就不会用那种充满怀疑的眼神看自己了。
别人全出去,屋子中只剩三人,老中少。
都不吱声。
徐宝不好自己主动开口,年岁小,说话没分量。
张家大伯激动得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
老里正等他俩说。
最后徐宝忍不住,他对里正问候:“里正爷爷好。”
“嗯,小宝,今天的鱼卖掉了?找地方坐。”里正颔首。
张家大伯回魂:“爹,小宝有秘方,做豆腐的,他能把豆腐干做成这么薄,不,比这还薄。”
他学徐宝的样子扯自己衣服,两手各拽一边,‘嘭嘭’抻两下。
里正看看自己女婿的衣服,端起酒喝口,吧嗒吧嗒嘴儿,问:“然后呢?吃起来不是豆腐味儿?”
徐宝的嘴蠕动两下,他想反问‘烙饼、面条和蒸馒头吃起来也是面味儿,为什么要做出不同的来?’
但没敢,里正大小也是个管事的,交租子、安排免费劳工的活都归人家管,不小心得罪了,万一明天要收自己的钓鱼税和钓鱼的坑位钱怎办?或者抓自己当大头兵,修村子一段扶沟河的堤岸,修成能防百年不遇洪水的那种,那自己现在就得换秘方,先烧水泥。
张家大伯被问愣住,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转不过来弯。
徐宝只好再次主动开口:“里正爷爷,干豆腐和豆腐干以及豆腐全有淡淡的豆腥味,吃到最里后,嚼的感觉不一样,我用来卖钱方便,先给我做一锅,我拿到城里卖,能看到钱后,方子给村里。”
“对对对,爹,让小宝试一次,一锅浆子,卖不好扔去也不可惜。”张家大伯帮着说。
里正没有答应,也未说不答应,而是话题一转,问徐宝:“小宝,你的户籍转过来没?”
徐宝摇头:“没,全没了,就我人还活着,多亏是到了上岗村,不然早躺在哪个沟里被野狗吃了。”
“也是个可怜娃儿,寻个天好的时候,跟我去镇里把籍转改了。”里正说起帮忙改转户籍的事情。
“啊?好,谢谢里正爷爷。”徐宝心中满满地感动,他懂,户籍一落在上岗村,自己就有合法的田地和宅基地,想盖房子就盖房子,想挖池塘就挖池塘,想建地窖就建地窖,想修王府就……先修坟吧,不然被杀头还得让野狗吃。
“成,明日早起,别钓鱼了,去豆腐坊,让他们做,我跟你去,秘方是你的,都是同村人,你不允许,谁敢私下做,就是犯了村里的规矩,就是犯了我张家的规矩。”
里正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说完继续喝就吃胡豆,也不给徐宝一点尝尝。
徐宝又是感激一番,高兴离开,临出门时还用余光看一眼装胡豆的碟子,不由得想起孔乙己,孔乙己还给孩子吃过一粒呢,腐~败的家长制度,就应该分家。
出门,徐宝又和张家大伯分道扬镳,一个人往村东头溜达,心中盘算去哪弄辆车。
到开封卖东西,卖干豆腐,六十多公里的路走两天,不行啊,除非是用冰镇上,否则干豆腐会先变粘,接着有异味,最后成臭干豆腐,臭干豆腐就只能,诶?可以做成臭千张,还是算了,费劲,万一没处理好,吃死个人,自己就得刨坟拿出武器跑路了。
“白天那两头骡子不错,不知道赶车的会不会往城里溜达,实在不行雇个车吧。”徐宝嘟囔着,身体没入夜色。
第五章 晨起专车上路
早一更,迟一更。豆腐坊中制品成,新浆热气腾。
布一层,脑一层。香菜葱花兑酱羹,驱车奔汴城。
翌日早起,依旧拎水桶到河边打水,回来时齐老头已经呆在院子里,还有一张矮桌,上面摆着粥、骨头、皮冻儿,以及咸菜和煮鸡蛋。
徐宝把桶里水倒进缸中,往木盆里舀两瓢水,简单洗洗手脸,拿袖子蹭蹭,就算干净了。
齐老头话不多,家中平时只他一人,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媳妇,以及两个孙子,夫妇二人跟着一个行商队伍去江南路那边,两个孙子在镇子里的学堂读书,每当放假才能回来。
由于儿子和儿媳妇走的是远商,赚钱相对别人算是多的。
齐老头自己不种粮食,仅留两亩地种菜,后院养的十五只鸡,一公十四母,另外是鸭子跟鹅,去年养的鸭鹅都卖了,留一只准备带队,结果挨雷劈死。
鸡倒是一直养的蛋鸡,平日里齐老头就养鸡、攒鸡蛋,攒够数拿到镇上卖,顺便看看孙子。
他腿瘸是年轻时采石头被砸的,气脉不畅,按照徐宝的理解是筋断了,接不上。
这种伤在他来的地方根本不算个事儿,哪怕现在把齐老头弄过去,一样能治好。
想着把齐爷爷送到自己来的地方治腿,徐宝的思维再次发散,直到筷子敲碟子的声音响起,他才回神。
他面前一个碟子里放着骨髓,整条的,看情形是齐爷爷昨天收完或就给砸出来的。
徐宝喜欢吃骨髓,从小就喜欢,口感好,还有浓郁的骨香,又不如肥肉腻,少了瘦肉的柴。
“齐爷爷,咱家鸡蛋攒多少了?”徐宝突然想起过几日齐爷爷说要进镇子卖鸡蛋,他不想让齐爷爷去卖,一个鸡蛋两文钱,有时别人讲价,蛋稍微小点,会给三文买俩。
卖这么便宜,对得起鸡么?对得起赶那么远路吗?知道的是齐爷爷不会喊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这个穿越来的人没本事。
徐宝在心中把自己的地位无限抬高,对面的齐老头作回忆状,说道:“有多半篮子。”
此计数方法好,按篮子的容积算,再收两天蛋,果然是一篮子,然后进镇子,被人用很低的价钱买走。
不行,绝对不行。
“齐爷爷,鸡蛋给我卖吧。”徐宝提要求。
“好。”齐老头直接答应。
吃完饭,齐老头不用徐宝收拾,挥挥手:“去忙。”
“那我走了。”徐宝也不矫情,漱漱口,迈大步离开,前往豆腐坊。
到地方时,豆腐坊在煮豆浆,旁边还有几板做好的豆腐,看样子人家早早起来,先把平日里卖的豆腐做出来,才给他熬的豆浆,估计是不信任他。
徐宝后悔来晚了,提前来,用豆腐脑压豆腐时正好就能把干豆腐一起压了,现在还得重新来。
看着大锅中煮的豆浆,徐宝很想过去挑豆皮,一次煮豆浆,浓度不高时,可以挑豆皮,而次加热浓度高时,可以挑出来腐竹。
若调整工艺,一次煮豆浆全能挑出来,而且浓度再低一些也没问题,挑完薄薄的豆皮和腐竹,往另一个放着胶的池子里一涮,拿出来便是防腐又不容易破的油豆腐皮和油腐竹。
自己来时那边一般卖的都是,这样节省成本,但村子里的人不吃,只吃看上去卖相不好的,麻面的,而不是光滑面的,加了胶的会失去豆香味儿。
看别人熬豆浆,徐宝想起来同样没在镇上见过豆皮和腐竹,于是他忍住在锅里挑出来的想法,如果别人没有,自己又多了一个秘方。
“小宝来了?这边,说,接下来让他们怎么干。”里正看到徐宝到来,招手。
徐宝几步到近前,比画:“做一尺宽,两尺长的盒子,盒子下面留孔儿,跟压豆腐的板子一样,压豆腐的蒙布,要裁成……先别裁,多准备蒙布。”
他说完,有人临时加工,做了三个盒子,深也有一尺。
“加卤,成脑。”徐宝盯着看,他熟悉步骤,在另一边,像他一样岁数的人很少有懂得豆腐是怎样做出来、干豆腐为什么有薄厚。
对他村里的人来说是常识,对许多人讲则是知识,还是没学过的知识。
接下来是等待,等豆浆变成豆腐脑,然后就可以浇上卤儿喝了,再来两个肉包子更好。
豆腐脑出来,没人给浇卤,更无人准备葱花香菜和辣椒油,大家全看着徐宝。
徐宝洗洗手,拿过蒙豆腐的布,先折叠一下,不然太大,折叠后是双层,先铺一截到盒子里,舀豆腐脑往上倒,一勺子豆腐脑有点多,他故意的。
浇完,给抹平,盖上一段蒙布,继续往蒙布上浇豆腐脑,再抹平,再盖,如是反复,一张蒙布用完换下一张。
由于他没让人裁剪蒙布,双层的浪费一倍的次数。他是怕裁完后干豆腐不好卖,别人还要重新缝布。
一个盒子里面才能有六十张干豆腐,最上面是木板,板上压住刷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石。
“里正爷爷,一百八十张太少了。”徐宝跟里正商量。
“再做。”里正吩咐,更多的人加入到做盒子的工作当中。
最后是做了十个盒子的,还剩不少豆腐脑,大家全不吃,又让人拿来压豆腐。
徐宝看着十个盒子,思维飘……哎呀,先别飘太远,实际点,等着压好了我得卖啊,我去哪卖?自然是京城。做多喽,应该先试验,而不是直接批量。
着急下的他一转头,跟里正说:“里正爷爷,谁家能出个车,我要到城里卖,还有大家把地里的葱花香菜拔出来两捆,用的酱有富余的也先给我,大家现在要捣蒜,捣出蒜蓉来,对,芥末,还有芥末。”
“车早给你准备好了,张十一郎家的大小子赶驴车送你,成了呢,以后大家就做,不成,你也不用糟心,知道你是为村里好。”
听到有专车出动,徐宝放下心,等别人把酱料东西拿来,他开始调兑,又让人专门煮了面酱。
再借个火盆,还有木炭,以及一个大陶罐。
他跑回家,把多半篮子鸡蛋取来,在这过程中他还跑一趟坟茔地,刨出个东西藏腰间。
众人凑集的酱油、八角、盐,里正家友情支援他五十个鸡蛋,不过里正的大孙媳妇暗示了一下,意思是说,在友情支援的名义下,他最好能拿回来一百文,一个鸡蛋两文。
徐宝手中有超过一百文的积蓄,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给对方一百文,算买了,但是……不可以,那是当着众人面削人脸面。
等干豆腐压成,众人一层层往下揭,再摞到一块儿,一尺宽、二尺长的干豆腐就出来了。
干豆腐刚出去来时还是热乎的呢。
徐宝不敢耽搁,二百张一摞,包上蒙布,带上其他东西,直接乘专车朝城池赶。
专车的性能不错,驾驶员专业,当然,更主要的是驴听话,拉着两个人和东西,还跑得很快乐,估计是不用蒙上眼睛拉磨才使它如此。
有的驴就比较倔,让它往前走可以,让它围着一个磨转悠,它就不干,许是觉得别人把它当傻子看待了。
在车上徐宝也未闲下来,他把鸡蛋放进大陶罐子中,放水,还有调料,坐在烧炭的火盆架子上。
他要煮茶叶蛋,准确地说是茶色蛋,烂茶叶有,不值几个钱,可他知道用茶叶煮蛋对消化系统不好,茶叶蛋最重要的不是茶叶味,而是八角的味道和咸味儿。
他不用黑铁锅煮不是因为铁值钱,是黑铁锅煮完的蛋会变黑,陶罐煮出来的是酱油颜色。
茶叶蛋煮上,徐宝拿出刀,其实是一片竹子,切干豆腐暂时不需要动用鱼肠剑,他把一张干豆腐给分成四份,半尺宽,一尺长。
拿出一张,开始往上面包一段葱,葱太粗了也用竹片切,然后是香菜,抹上蒜蓉酱,小手麻利地卷好,码在一旁,继续做下一个。
赶车的那谁家的大孙子,就是老谁家的小谁,张屹,他见徐宝做事情,不时扭头看,又怕被发现似的扫一眼再转回头。
他能过来帮忙赶车,村中又支持徐宝做事情,他知道原因,因为三天前他二叔家的小儿子和几个同样的孩子看徐宝钓鱼。
小孩子问题多,看别人钓鱼,又听说这个大哥哥识字,就问他为什么鱼儿不上岸。
换成大人会告诉,傻呀,鱼上岸就死了。
但孩子们从徐宝处得到的答案不同,当天孩子们回家后学语,说大哥哥听完问题,就说‘鱼儿为何不上岸,学问太少呼吸难。人想乘风揽日月,四季勤学桌案边。一笔一划写明字,一声一句诵圣言。生活艰辛阴霾罩,书中自有白云天。’
孩子们回家七口八舌学完,里正吓坏了,没想到徐宝小娃娃,竟然随口一出即‘劝学’。
在学堂念过三年书的孩子是比不上的,好本事。
当然,里正不清楚这劝学诗是会被判零分的,因为格律不符,甚至出现三连平这等低级错误。
不过大部分劝学诗格律都不严谨,如当今皇上赵祯他爹,宋真宗赵恒,写的《劝学》便是书中自有好多东西,什么黄金屋、颜如玉,跟书签似的往书里夹。
反正里正是觉得徐宝这个娃儿很厉害,他愿意尝试卖豆制品就让他卖一回,最好是卖不出去,回来好让他在村里教孩子,孩子去镇子里上学很费钱,离着又远,怕睡不着,怕吃不好。
徐宝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快要预订成光荣的园丁了,他认真地卷着干豆腐,一抬头,正好看见张屹望过来又连忙扭回头的样子。
“张大哥,驴若不时刻盯着,会不会跑回家呀?”他问对方。
“不可能,我家驴聪明着呢,向前,走直线,我睡一觉都不怕。”张屹骄傲地回答。
“真的?那样的话,张大哥,你过来帮我卷干豆腐呗?先用盆里的水洗手。”徐宝邀请帮手。
第六章 似锦繁华以候
摊货道边尘,掮商价压人。激语交相错,但为少一文。
车,还是那辆车;驴,依旧是那头驴。干活的人却从一个变成两个。
待驴车上到主路,行人渐多,专车的数量跟着增加,居然还有货郎挑担子,边走边吆喝。
徐宝看货郎吆喝,发上一会儿呆,他觉得货郎学过心理学,然后很不道德。
因为货郎一直跟在一个带有两个孩子的妇人身边,他跟着,就那样跟着,还出言引诱。
“卖糖球了,卖红绿糖球了。”
妇人身边的两个孩子便直勾勾地看着担子,然后不停地吞咽口水。
徐宝很生气,更有着无奈,如果孩子也有专车,累死货郎也追不上。
“停车。”徐宝一声喊。
“吁~~!”张屹紧随他喊。
车停,徐宝用两个竹签子把四个豆卷穿上,再穿一份,跳下车,来到两个孩子身边,严肃地对孩子说:“吃糖牙疼,有一种小鬼儿,就喜欢抓爱吃糖的孩子,抓住后喀嚓喀嚓吃掉。”
话音落,效果出,吞咽口水的孩子那大眼睛中闪过丝恐惧,往旁边躲躲,想要远离货郎的担子。
不等货郎出声,徐宝一个孩子递上一串儿干豆腐卷,亲切地说道:“吃豆卷,吃豆卷不怕,哥哥请你们吃。”
两个宝宝看着没见过的东西,听说能吃,小嘴儿开始吧嗒,对他们来说有东西能磨牙就行。
小心接过,抓住一根签子,去捏豆卷,要往下拽,徐宝帮忙,孩子捏下来一个,知道竖着吃,而不是横着咬。
一小口咬下去,干豆腐的豆香味、口感、葱的辛、香菜的特殊气味、酱的咸甜、蒜香,混合在一起,小孩子登时把眼睛眯成一弯月牙。
“好吃不?”徐宝期待着问。
“嗯嗯!”小孩子美得不行了,看向给东西吃的人时,眼中满是小星星。
“小心别扎了,慢慢吃。”徐宝满意了,挥挥手,上专车,留下感激的妇人、满足的宝宝,和想要说点什么一直没机会说出口的货郎。
张屹等他上来,把他从上到下看过两遍,问:“白送?”
“我见不得有人利用小孩子的口舌之欲赚昧心钱。”徐宝洗洗手,大义凛然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我同样反感。”张屹统一思想。
又卷了几个,徐宝总结:“刚才两个孩子吃时的状态很不错,喜欢,说明我们的豆卷至少在孩子群体中有市场,如果大人不愿意买,你就赶着车,看哪有领着孩子走的大人,我们跟在旁边吆喝,我就不信在孩子渴望的眼神下,大人不花钱买,哼!”
张屹顿时觉得自己的信仰崩塌了,刚才说什么来着?是‘见不得有人利用小孩子的口舌之欲赚昧心钱’,是吧?是……吧!?
徐宝继续卷着,发现另一个干活的人动作明显变慢,磨洋工?
他抬头看,与张屹的目光对上,遂问:“累了?”
“没。”张屹摇头:“觉得你和之前的你,不一样,怎么说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徐宝帮其想一句,说完便后悔,这经典的话不应该用在一个司机身上,尤其还是个男司机,情景有所偏差。
张屹却被震住,他口中反复念叨,他的心灵在接受洗礼,意象跟着拉伸,思绪……
“回魂儿,快回魂儿,卷干豆腐,两个人的活,甭指望我一个人干。”徐宝唤醒另一个干活的人,他一直觉得两个人干活,其中一个走神儿是偷懒的行为,不道德,他看见对方忙碌起来,高兴了,思绪便不由得……
“小宝!”在徐宝要进一步走进回忆中时,张屹的声音响起。
“啊?干着呢,我没停。”徐宝连忙加快手上的速度。
“小宝你脖子下面的胎记看上去很有意思,它能变。”张屹干活实在,没徐宝心眼多,不算着别人干多干少的,他关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徐宝一愣:“我没有胎记。”
“有的,在你嗓子坑的下面,有个圈,那天你到村里时,我就看到了,很浅,要仔细看,你低头干活,衣服松,我又看到了,圈上有一点变红,是胎记,不信你搓搓,我给你搓两下看看,唾!”张屹往自己手上吐口吐沫,要给徐宝搓脖子。
徐宝一见他动作,魂儿都快飞了,使劲向后躲:“别过来,有,有胎记,对,是个圈,还有一块变红了,没错,你快洗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对方不往自己脖子上抹口水,别说是一个圈的胎记,就是里面再放五角星都没问题,好吓人,好凶残!
张屹洗完手,重新从搓澡的行业中回归到食品加工类。
而徐宝确信自己没有胎记,却还是不时想要看看,可是喉咙下面那个地方,看起来很别扭,隐约是有,又好像没有,然后有没有胎记暂时无法确定,可以确定的是眼睛疼。
徐宝闭上眼睛恢复恢复,突然觉得这也是个招儿啊,以后看谁不顺眼,就盯着对方这个位置看,表情要十分好奇那种,最好是带一点惊恐和诧异,对,就像现在张屹的样子,他就在如此看自己,看啥呢?
“小宝,变了,红色的又长出来一点,不信的话……”
“信,长了,红色的,卷干豆腐,别对着干豆腐的方向说话,其实我应该做两个口罩。”徐宝可不管对方说的是真是假,瞧对方那意思又想动用口水,只得承认。
张屹十分开心,被人信任的感觉。
没有人挥舞小鞭子在那比画,驴也非常高兴,小腿迈着,节奏感很强,还懂得躲别人的摊子。
通往汴梁城主道旁边的岔路口多,有的村里人出来,根本没打算进城,嫌远,就在路边把东西摆出来卖。
徐宝看到有人也赶着驴车走,然后停在一个摊子前面跟人讨价还价,刚开始他以为是顺路买东西,后来前面有个马车的车辕断了,车把势在那用绳子固定,少了一个车道可以用,路就出现拥塞。
徐宝看见有一个驴车主人跟一个卖草鞋的讲价。
一文钱一双的草鞋其实不贵,至少徐宝是如此觉得,他的鞋是自己编的,一双鞋编了一个半时辰,手艺退步了。
但就算是半个时辰一双草鞋,算工时也太少了,那是一个小时,谁一个小时赚块儿八毛的能干?那人保证不干,非要说他能干,估摸是干掉给钱的人的那个‘干’。
或许职业编草鞋的效率更高,却依旧说明纯粹的手工业者人工价值低。
可是他亲眼看到赶驴车的人把摆摊人的六十双草鞋买走,然后给了五十文,而驴车上已经有不少草鞋了。
那么显然,买草鞋的是个收购商,买完了草鞋拉到城池左右去卖。
徐宝不需要问便知道是卖给谁,自然是干苦力的,正干着活呢,鞋坏了,怎办?买,别人卖两文也得买,等力气活做完,再抽空自己编。
相信也有许多不穿鞋的,光着脚,把茧子磨出来,夏秋两季天暖和,就省下鞋钱。
“还是生产技术落后啊!”在驴车挤过这段出了交通工具意外造成的堵塞区后,徐宝感叹一句。
“小宝你说什么落后?”张屹把一个刚卷好的豆卷码到别的一起时,问。
“你干活落后,不熟练,要加快速度,把心思放在卷干豆腐上。”徐宝没给对方解释‘生产技术’。
“我比你快。”张屹不服气。
“你可以更快。”
“那倒是。”
驴车在三个半时辰多一点的时间来到护城河外,本来可以提前点,但在差十多公里到地方时,遇到了另外两辆驴车。
其实驴车、骡子拉的车、马车和人拉的车多了,那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两辆车的司机正在给车的主动力系统喂食。
于是拉着两个人的驴也想吃,张屹又气又无奈,驴说死不动地方,等着喂东西。
张屹反复嘟囔着‘人家两头驴是从那边往这边来,你是从这边向那边去,你在从村里出来时已经吃过了’这样的话,把在车上拉的料给驴喂了一些,而且还强调了足有二十遍‘傻驴’这个词。
徐宝却没觉得驴哪里傻,傻能吃到料吗?
看张屹心疼的样子,徐宝很想安慰下对方,比如跟对方说喂料能让动力系统恢复工作是件幸福的事情,总比开车发动机坏了干瞪眼强。
更主要的是驾驶驴车安全,哪怕喝多了也不用担心,你想往树上撞,驴还不干呢。
“哪个地方是最重要的码头?”徐宝没让张屹赶驴车过外城的护城河,这里正对南熏门,一口气往前冲,冲过朱雀门,冲过相国寺,再玩命地闯开宣德门,就能把豆卷卖给皇上,十两银子一份贵不贵?
“金水河最重要。”张屹小声回答,看上去很踌躇。
徐宝眉毛挑动几下,金水河?好熟悉的名字,可是自己内心深处为何不想去那个码头呢?跟张屹一样踌躇呢?
“可以通到大内。”张屹补充。
徐宝悟了,伸大拇指称赞:“很好,这样一来,就不用拼死闯宣德门了是不?殊途同归呀!”
“宣德门我们进不去的。”张屹很严肃地提醒。
“你的意思是说金水河就能进去?我们是来卖豆卷和茶叶蛋的,不是顺带着面圣。别发愣,再说个码头。要人多的,最好还是游人多的。”徐宝跟张屹开着玩笑,又说起正经事儿。
张屹丝毫没觉得哪里好笑,被吓坏的他擦擦汗,脑子里茶叶蛋和皇上来回变幻,直到后面有人嫌他的驴车碍事喊他,他才在脑海中把皇上踢出去,换成豆卷,记起过来的主要任务。
“汴水。”他往东边一指。
徐宝点头,往西边一指:“很好,前进,西,向西,听我的。”
汴水河由西向东,穿城而过,两人面对护城河,指哪个方向都行。
张屹觉得自己熟悉地形,倔强地说道:“到东边,东边他们大部分人全下船,还有货物也下。”
“下了我卖给谁去?装货、卸货、上客、下客,我们能挤过去吗?到西边,西边装货的少,船大部分是停一小会儿,然后继续穿城走,我们就趁着别人下船、卸货时冲过去,把干豆腐卷卖给他们。”徐宝讲解情况。
他是第一次来,但他能分析出情况。
“可是……”张屹还要坚持。
不等他把要说的话说出来,徐宝问:“你知道汴梁汴水汴州城,一站一驻又一程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张屹很诚实,反正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听起来是诗的两句,是吧?
“向西,我跟你说,想透这个,你就会非常厉害,想不透你问我,快,向西,后面的人开骂了,哪有把车往道中间停的?”徐宝催促着。
许是被后面的车上人工叫喊喇叭催得急了,也或许是想要变得很厉害,张屹把车赶向西边。
赶出去二里路,他又擦擦汗,说道:“我还是没想出来那两句话的意思,我现在就问你。”
“问我?我要是知道我就厉害了,快,加快速度,别耽误时间,破驴,再过会儿天就黑了,今天卖不掉,到半夜就全给驴吃吧。”徐宝是胡乱说的两句,听着挺压韵,意思是啥他自己都不知道。
张屹默默地赶着车,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又赶出去三里来路,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说道:“你保证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变厉害,我明白,我蠢、我笨。”
“我草!”徐宝傻了,多少年不说脏话的他终于破例了,他突然发现,走到半路威胁人要精料的驴其实很可爱,给它吃就行。
现在换成个人,让我解释那两句话,我怎么解释?我瞎说的,我哪知道是啥意思?我说的是什么来着?想想,分析分析,那两句话是要表达什么呢?用了何种修辞方法?是反应了哪种社会现状?还是折射出亘古至今的哲理?
对,第一句里面用了三个‘汴’字,好,这三个汴字用了层层递进的笔法,我之前说的时候都没想过,现在一分析,好厉害,还有后一句的三个‘一’字,岂不是正好与前面的三个‘汴’字相得益彰。
哎呀,我瞎说的东西,经过分析,可以拿到初高中当范文了,语文老师不讲上四个课时都对不起张屹。对,张屹,主要是哄他。
于是徐宝对张屹说:“知道消费心理学吗?”
“心学是啥?”张屹赶紧问,他觉得可能有机会学会那两句话的意思。
“心学就是致良知,是格物致知的意识形态版,是升华,哎?我被你带沟里去了,现在开始听我说,别瞎问。”徐宝正要就心学阐述自己的观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处在愧疚心理状态,所以才乱。
整理下思绪,徐宝对张屹说道:“开封汴梁是京城,从汴河过来,到达京城一站,不是本地的人,觉得京城陌生又熟悉,期待又向往,有想要进一步了解的想法。
本地从外归来的,离开时间短,是舒心和放心,习惯和自然,离开时间长的则是归乡情怯。
而不想停留和不能停留,路过继续向下走运河,第一站就是第一印象,哦不,是很好奇,不要问我‘印象’是什么,这是首次路过京城的,还有经常走的,他们会很实在,不会感叹京城的雄壮,也不会激动,懂没?”
张屹点头:“这就是心学?”
“我接着说。”徐宝没去回答这个问题,继续:“不是本地的人第一次来,他们在第一站下船,看到豆卷,会认为是京城特产,当然,到城东下船的一样认为是京城特产,有一部分人就会买。
京城本地的人原来没见过豆卷,也会好奇买份尝尝。第一次路过京城不停留的,自然要买,经常走这条线的,看到豆卷出现,而且还能填饱肚子,吃的时候简单,同样有人能买。
而且卸货装货的少,我们卖起来更快,越是简单的吃食,在这种客流量,哦,人来回多的地方就越好卖。
给我记住了,一会儿我卖的时候,你在旁边吃,小口小口吃,让别人看到,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的东西人可以吃。”
“本来就能吃,我看着你们做的,我还帮忙做盒子了呢,我自己卷的,怎么就不能给人吃?”张屹算是理解了一部分内容,然后觉得小宝的话有问题,什么叫给人的感觉人可以吃?
徐宝挠挠头,被他自己烧的头发还是参差不齐呢,接着他很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刚才想差时间了,差了一千多年,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吃,等你吃饱了,换我吃,我也饿了。”
“看,我就说人能吃吧。”张屹又强调下自己的正确。
第七章 叫卖响船头
暖风吹,暖风吹,只只舟橹货集堆。一个小郎堤岸站,声声叫卖客人催。
五里路走完,依旧未到地方,还得走,又从惠民河上过了桥,要继续向北。
东京汴梁很大,虽说比徐宝来时的开封要小,但那时徐宝不会坐驴车赶路,想坐也不让通行。
到了京城,人和车的数量猛增,张屹手上不停,卷干豆腐,脖子来回扭,不时地在某个女子身上停留,若偶有女子回望,他便呵呵而笑。
徐宝则暗暗记着路,下次再不跟张屹来了,太坑。
“呵呵,小宝,小宝我和你说,今年夏天我来一次,前两个月,我在金明池那,见到三个女子,前面露一大片,这,这,还有这,全露着。”张屹忘记了可以变很厉害的两句‘诗’的事情,说起他的夏日京城见闻。
徐宝的眼睛一直放在张屹的手上,紧怕他把豆卷给蹭到身上,蹭上只能给他自己吃。
看张屹比画,徐宝再瞧瞧周围的女子,明白了,夏天的时候天热,应该是有女子外面罩了纱,只是对压襟的胸口衣服开得大了一点点,结果……
“小宝,我告诉你哦,那天我看到她们三个,我对她们笑,她们也对我笑,还掩嘴,害羞了。”张屹精神起来,兴奋地说那日的事情。
徐宝点点头:“人家害羞,你自己没觉得不好意思?”
“我?呵呵,呵呵呵,我赶车路过她们身边时,听到她们夸我了。”张屹脸色变红。
徐宝有种想现在立即调头回去,把干豆腐卷送给村里人吃的打算,不走了,可不敢再继续向前。
“小宝,我告诉你,三人中有一小娘对另一个说‘姐姐,你快看,那憨汉牛眸呆稚相,嘻嘻’,小宝,你跟我说说,什么意思。”张屹绘声绘色地学一遍,问。
徐宝使劲皱眉头,咬下牙,说道:“我给你讲刚才的‘汴梁汴水汴州城,一站一驻又一程’是什么意思吧。”
“不用不用,我已经大概知晓,是外来的、本地的、到地方的、路过的意思,你告诉我‘憨汉牛眸呆稚相’是夸我哪里。”张屹很能理解人,或许也觉得详细讲之前的两句话有些难为人。
徐宝的脑袋开始像刚才张屹一样四下转动,突然一定,用眼神示意张屹跟他一起看,说道:“你瞧,有个小孩儿在放风筝,风筝太大,拽着他跑,你说是他放风筝,还是风筝在放他?”
张屹看看,说道:“他傻,他抱住线板坐地上,风筝带不动的,你还是给我讲讲三个小娘夸我的话吧,哦,我知道了,你不想与我解释,我明白,我蠢、我笨……”
“我说。”徐宝妥协,并又一次下决心,再不跟张屹相伴出门。
“屹儿哥,憨是憨厚的意思,汉是男人,牛眸是跟牛一样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呆呢,是深思的模样,看我,对,我在想事情,很认真,这叫呆,稚指孩子,孩子是什么样子,可爱,相是相貌、样子,整体解释是:你是一个朴实、强壮、眼睛漂亮、做事认真、可爱的男人,哈,哈哈,水,给我,我喝一口缓缓。”
徐宝猛灌两口水,长长出口气,缓过来了。
张屹呆了呆,点头:“和我想得差不多,快些走,到金明池。”
他的目光中多了丝期待。
徐宝发起呆来,他没去嘲笑张屹,他知道张屹把自己当成能说秘密的好朋友,这话在张屹的心中已经藏了两个月,张屹是见识少的缘故。
见识少除非有很多钱,才能出去多看多学,没钱太难了,否则只能学习间接经验,书本上的,别人口中说出来的。
自己是否应该多为村子里做点什么,不说自己要体现出多少社会价值,至少可以让村里的人找自己吃饭的时候不是怜悯,而是平等,或者是尊重。
心思萦绕间,驴车已经到达金明池,贴着外城的城墙,准确地说是护城河走过来的,还路过一座桥。
金明池就在西边,但徐宝没打算过去瞧热闹,今天不是旬休日,真过去的话,在外面转转还行,想往更深处走,估计会被人拦回来。
至于说想要更贴切地感受下北宋金明池的风姿,还是算了,先感受下在北宋卖豆卷吧。
往前一出溜,外城的西水门到了,一只只船从这走,停船的,在岸上收货的,还有上下客的。
驴车没停,过桥,停在万胜门这里,这里更热闹,人多,货也多,船上的乘客下船,会走万胜门进去。
徐宝首先见到了卖鱼的,一片片的摊子,买的人成篓子买,卖的人成堆卖。
他暗自庆幸,没把钓来的鱼送到这边卖,否则他的一条鲤鱼和九掉草鱼能不能卖上三文钱还不一定呢。
今天不是卖鱼,他盯着客船停泊的地方看,跳下车,溜达,观看别人卖什么,卖多少钱。
有卖面条的,清汤面三文,加肉酱四文;有卖包子的,大肉包子两文一个,素菜包子一文一个,五文给六个;有卖猪头肉的,看着就腻味,用刀切好了,拿油纸包一包,一包六文钱,真贵,瞧那颜色也没给卤好啊。
还有扒羊脸、馄饨、羊肉汤、土炉贴饼、咸鱼干的,以及辣椒炒……不对,那不是辣椒,那红彤彤的是什么东西?豆干?酱豆干?怎么做出来这个颜色的?吓一跳,这要是有辣椒,自己还做什么别的酱啊。
有大声吆喝泡饭的,还以为是盖饭呢,原来是拿白开水泡的,你说过水饭多好啊。
这边有煎肉,肉片放过里煎,这不就是培根嘛,如果放点算瓣儿,抹上酱,用蔬菜一包,那味道更好了,一片一文钱?真黑,巧儿哥卖一斤肉才多少钱啊。
徐宝边溜达边观察,他需要给自己的干豆腐卷订价,茶叶蛋今天不卖,还没入味,泡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出售。
转一圈回来,他给出自己干豆腐卷的价钱,五文钱一串儿,四个,即一张干豆腐,一律用竹签子穿,不用纸包是因为纸贵,竹子不值钱,这是开封地界,竹子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两个人把驴卸下来,拴在车边,把车上的精料拿出来,驴愿意吃就自己吃,不吃便在那放着。
车刚停好,无须二人找人帮忙看守,已经有人主动走过来。
来人青衣打扮,脚上是千层底儿的布鞋,头上一皂巾挽发。
此人一道,先问:“要开行?”
徐宝应声:“是,卖东西。”
他知道,这是牙人,不是正经的官方,官方的人应该躲清闲呢,然后派别人来收钱,他来的地方不少市场也有同样的人。
来人打量东西,没见过,看坛子,里面是煮的茶叶蛋,不值钱,数也少,问:“什么东西?”
“薄的豆腐干,卷了葱和香菜,刷上层酱,给人磨磨牙。”徐宝没说什么秘方制作的干豆腐,因为对方在估价,不是按照摊位收钱,是看你东西值多少钱。
若你拿十个茶叶蛋来卖,他可能一文钱都不收,你拿五十个茶叶蛋来卖,他也可能不收你钱,但他饿的话,会吃你两个。
“十个钱儿,这东西能吃?”来的人说市场管理费,然后好奇地问。
能不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问了,徐宝连忙拿一串儿,稍作犹豫,又拿一串儿,递过去:“尝尝。”
他的犹豫是给对方看的,他随意拿两串儿,对方可能会想着要第三串儿。
待对方接过串儿,他又从拴在腰间的布袋里数出十文钱,平摊在手上送过去。
对方一手抓着两个串儿,一手接钱,轻轻一颠,钱成一摞:“行了,别让驴叫唤。”
“我家驴听话,从不乱叫的,比别人家的驴好,我家的驴要是……”张屹在旁边很自得地说道,但没说完就停下,因为被瞪了。
徐宝瞪他一:眼,意思是:你怎么那么多话?真以为对方是不让驴叫?就那么一说而已,你话多,他不高兴了,一转身再管我要五文钱,我找谁说理去?没见我都未向他要收据吗?估计他也没有收据给。
收费的人许是见多了,倒没说什么,反而多看了徐宝一眼,徐宝年岁看着小,刚才那一瞬间却处在了主事儿地位上。
“你拿两串儿吃,记得吩咐,慢慢吃,别往饱了塞,一会儿咱吃带来的饼。”待市场管理人员离开,徐宝吩咐张屹一声,提起方形的篮子向码头走去。
张屹跟在后面,一只大手抓两串儿:“知道的、知道的,我吃完换你吃。”
二人走到码头,看到一艘客船过来,刚刚停下,徐宝立即冲过去,拿出两串儿干豆腐卷,喊:“干豆腐卷啊,京城特产,新出的特产,早上卖七文,现在五文,五文,一串儿吃了叫好,两串儿吃了顶饱,年老的吃了变少,年少的吃了长高,五文,只卖五文,京城新出特产干豆腐卷喽~~!”
此刻是耍嘴皮子的时候,一溜儿的话喊出去,必须有韵律,要让人一听便扭头看。
张屹配合,跟在后面频率飞快地咬着吃,一次只用牙剃下来一点点,葱和香菜的味道先飘出去。
刚下船的人一听京城特产,还有那神奇又好笑的作用,想买来尝尝,结果徐宝根本没搭理他们,而是直接冲到码头上,向停在那里船上的人吆喝。
乘船的人没见过这东西,但看有人吃,真有掏钱买的,是一串儿、两串儿地买,等客船停一脚,再次时,徐宝已经卖出三十三串儿。
然后他转过头,对刚才下船要买的人喊:“排队排队,你刚才买了,没吃够?站前面,其他人站他后面。”
所谓的刚才买又没吃够的就是张屹。
第八章 一手楷书字
难,从业辛酸市恶缠。双悬字,文使泰安还。
张屹站在第一位,其他之前下船想要买却买不到的人很不高兴,但还是忍了,只想看看京城特产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换成旁人卖,自然无须考虑焦急等买顾客的心思,我东西好,独一份,不缺某一个。当然那等人也不会想到先卖给船上没下来的人。
不过徐宝会作人,只要精力够,就尽量维护每一个顾客。
所以他对众人解释:“诸位,大家别急,听我一言,不是不想先卖你们,你们先下来要买,是照顾我,我年岁小,但也知道好歹,我就想多给你们一些,又担心少卖了,才先给船上的人吃。”
边说他边从蓝子里往外拿穿好串儿的干豆腐卷,一串儿四个,他从别的串儿上往下拿一个,扎到已经有四个的串儿上。
“诸位,看,价钱不变,买一串儿给贴一个,买四串儿贴一串儿,大家给面子,我就拿脸接着。”徐宝一比画。
“好,敞亮,等排到我,我买四串儿。”队伍中有人出声。
徐宝有把对方拉过来使劲亲几口的冲动,虽说听声音是个大老爷们儿。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里正爷爷刻意派来的托儿,好专业的那种。
于是张屹的手上又多了一串儿,他兜里没钱,好在此刻他的智商有升华,他让到一边,说先吃,吃完再给钱。
他身后队伍中的人一个个过来,掏钱买,有个带俩豆丁一般大的孩子的妇人掏出五文钱,犹豫下,说:“买一串儿。”
两个豆丁在咽口水、仰头看。
徐宝最见不得这个,心思急转,笑问个子矮,面容比个子高的更幼稚的孩子:“你是哥哥,对不?”
“我是弟弟。”“我是哥哥。”两个孩子同时纠正,当哥哥的还有点不高兴。
“呦!我竟然猜错了,该罚,送你们一串赔礼,好不好?”徐宝问‘好不好’时压着嗓子,学孩子的样子。
“好~!”豆丁真聪明,回答的那叫一个利索。
两个人的娘露出感激的神色,仔细看看徐宝,似乎想要把这个大孩子给记住。
这下周围看热闹的、可买可不买的人也站到队伍后面,他们认为,一个心地如此好的人,做出来的东西不会差。
没用太长时间,一篮子豆卷卖掉。
徐宝跑回驴车,再装一篮子,继续卖。
其他卖吃食的人看了眼热,他们觉得花五文钱买那点东西,太贵,不如吃自己卖的泡饭和煎肉片什么的。
那个一文钱一片卖煎肉不搭配蔬菜和算瓣儿的脸色都不好了,瞧他的样子,估计在心中骂了不止一遍徐宝腹诽他的话……真黑!
之前一张干豆腐是一串儿豆卷,多送一个,数量减少,六百张干豆腐看着很多,但架不住买的人也多,包括之前卖出去的,以及张屹吃掉的三个,篮子里只剩下十四串儿又一个只有四个豆卷的串儿。
徐宝观察下周围的情况,提前喊:“今天卖没了,我不知道大家如此赏脸,是我没做好,后天我再过来,后面排队没买到的,后天若正巧路过,我一人送两串儿。”
登时有人接话:“你能记得我们?”
另有人附和。
徐宝立即顺着话说:“能,我记下你们的名字,来了报下名,我对照着给,若有旁人虚报,我多给一份又如何?喜欢吃我卖东西,是捧我了,诸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在别人的叫好声中,他跑去找之前收他管理费的人,就是拿了钱不给开收据的那位。
对方看到他过来,略微有些诧异,不待问出,他先说:“这位大哥……”
“鄙姓张,单名一个柽字,木聖,柽。”对方报出姓名,一副文绉绉的样子。
‘什么破名,红柳?’徐宝心里想着,嘴上说:“好名字,弓长张,弓者,蓄力也,长者,恒久矣,聖,木圣合,其根在沃,其冠于天。话说红柳河堤长流水,福禄西来入此归,好。”
牙人张柽呆呆地看着徐宝,略带一丝羞赧地说道:“你……你再说一遍,我记,不,我跟别人说的比照下。”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么厉害。
徐宝重复,慢慢说,张柽努力记,以后他跟别人可以如此介绍了。
说两遍,张柽终于背下,这才问:“你……”
“张兄,我叫徐宝,你叫我小宝。”徐宝自我介绍,接着说:“干豆腐卷还剩四串儿又一小串儿,我没卖,留给张兄就个嘴儿,另外我想租一套文房四宝,写几个字。”
说话间他又掏出十文钱递过去,道:“今晚我要留下煮茶叶蛋,不知张兄是否有闲暇,赏脸小酌两盅?”
徐宝给钱,还要请客吃饭。
张柽纠结一下,很不好意思地收下钱:“成,我先给你租文房四宝,晚上……看看。”
说是他去找人租东西,他租估摸是不会给钱的。
徐宝松口气,看看刚才围在旁边的几个敞胸露怀的人,摸摸腰间别着的东西,是早上从坟茔地挖出来的东西,告戒自己,不到生命危急时刻,就绝对不动用枪~支,否则将要走上另一条路。
准确地说是另两条路,一个是亡命天涯,一个是把东西交给需要的人,然后自己展现另样的才华,被豢养起来。
徐宝还知道这位张柽清楚情况,但看对方的意思是不管,一个可能是管的话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另一个是其本身与那些人关系密切。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够高,自己能给予牙人张柽的利益少于他做出倾向自己选择所付出的。
那么怎么办?绝对不可以手~枪用完用步~枪,步~枪打光丢手~雷。
“人有的时候要学会妥协,我是个成年人,我应该能接受,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被抓去战斗,我已经妥协过两年了,再让一步又算得了什么?村里的那些长辈,哪个没妥协过?好吧,我不安慰自己了,等我有机会的,再把付出的成倍找补回来,这下心情就好上不少。”
徐宝进行了一番自我心理剖析,最后发现什么理由都没有,只能忍眼下的事情。
拿了人家的钱,还背下来人家对自己名字的解释,以及五个串儿,还有晚上被请吃酒,张柽觉得自己得卖卖力气,否则就太无耻了,人家可仅仅是个的孩子,懂事的大孩子被自己盯着欺负,会让同僚笑话,何况拿钱办事是本行当的规矩。
张柽用最快的速度‘租’来文房四宝,如是自己我分析,因为他觉得自己太主动了,太卖力了,所以得找个借口。
可他知道,真正让他自己害怕的是那个大孩子的出口成章,显然是有学问的,有学问的人就有机会当大官,有学问又懂事的……最好不得罪。
带着东西归来,张柽还要帮忙找桌子,被徐宝婉拒,他俩一起来到刚才卖东西的地方,果然有人等,而且比先前的还多。
徐宝把砚台放在地上,研了墨,请张柽帮忙拎着纸的一端,他用毛笔蘸满墨,问离他最近的人:“大哥,怎么称呼?”
“李宦扬”此人答,并好奇地看着卖干豆腐卷的大孩子。
徐宝开始在悬纸上悬腕写字,写下三个字‘李宦扬’,并说:“好名,时来运转就一宦,豪情四海远名扬。”
众人听了看了,皆是一呆。
“好一手悬纸悬腕小字正楷,好一句豪情四海远名扬,不知少年师从何人?”人群中有‘知识分~子’出言,他刚才被震住,琢磨着这手双悬小字正楷得苦练多少寒窗?
徐宝回身一笑:“献丑,见笑了。”却没回答师傅是谁。
同时他又想起五哥和十六哥了,两个人的书法比他好,如果可能的话……换一换呗?尤其是十六哥,俺想你。
周遭一片寂静。
“下一位。”徐宝看向后面一人。
“我,我叫,叫程棋,下棋的棋。”被徐宝看着的人感到了压力,吞吞吐吐地报名。
徐宝写,并说:“好名,棋,沧海平波日月移。银河汇,对弈布天席。”
“好,好一首即兴定韵十六字令!”刚才出声的人又喊。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看向那少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是十六字令词牌,听到别人一个名,马上就说出来,韵是定在了‘棋’后‘切音’上,而且这首十六字令够豪迈,苍天大海为局,日月星辰入子。
还有这少年格律卡得好严,平仄上没有丝毫错处,天啊,谁告诉下自己,面前卖干豆腐卷的少年从哪蹦出来的?你说有这本事,你卖什么干豆腐卷呀?
“有请下一位。”徐宝依旧面色平静,问第三个人。
一个一个开始说自己的名字,徐宝每写一个就给对方的名解释一番,专门挑好的说。
排队的人非常安静,没人喧哗,甚至是呼吸声也尽量压制。
之前周围衣服开了露出肚皮的人,估计是觉得凉了,双手拢住衣服,悄悄退到远点的地方。
他们正在后怕,他们不知道那少年是什么身份,但为什么一想到刚才要对付他,自己就会感到心中不安呢?
徐宝看到他们缩了,一颗心才落回原处,终于能平安度过一天了,自己如此装,也很耗费心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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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采买性坚诌
盐,谁解其中味苦咸?诗词祸,招问近于前。
“后天一定来卖哦,你送我两串儿,我也送你东西。”一头戴褐色垂边小毡笠、上套淡蓝交领衫、下罩土黄前开襟胡裙、脚踩矮帮黑色白缘皂靴的人向徐宝喊。
徐宝知道此人,姓良,单名一个琅,刚才看到对方时,他愣是没从对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对方的大概身份。
实在是对方太会穿衣服了,有如徐宝那时有人头戴‘前进帽’,身穿长袖圆领衬衣,外面罩个跨栏背心,脖子系条红领带,腰间宽板武装带,下面翘边齐膝裙,脚踏翻毛牛皮鞋,真要从这套衣服分析出对方大概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监护人没在身边。
徐宝穿着上就比较能证明身份,粗麻坎肩,边缘还有麻线头,显然是袖子掉了,下穿七分裤,很明显是裤腿短了,再绑双草鞋,怎么看怎么穷。
加上他参差不齐的短头发,如果不是他面目清秀,古铜色的皮肤,他拿个缺口的碗一蹲,估计有善心人扔给半张饼什么的。
相貌是他自己长的,皮肤的颜色要感谢让他打两年白工的人。
反正现在的他不怕别人瞧不起,继续分析对方的行当时,他真诚地说道:“良兄放心,保证有干豆腐卷。”
话落,他朝周围一抱拳:“诸位,今日卖完,名字已写下,后天请早。”
人群散开,该找亲戚的找亲戚,该回家的回家,有想去金明池的根本不在乎天色,继续往那方向溜达。
边走还有人边回头看,另有人跟从别处听消息赶来凑热闹的人讲方才的事情。
徐宝卖个干豆腐卷没赚多少钱,名气倒是先打了出去,旁人传着消息,说今天码头有个卖叫干豆腐卷的小郎满腹才华,说他可以即兴成词,说他写了一手好字。
传了没几次,内容变了。话说今日码头,从天而降一俊俏少年郎,此郎丈高八尺、虎背熊腰、声若惊雷、目炯如灯、长发飘飘、满脸虬髯,此俊俏少年郎可了不得,不但长得五大三粗,还才华斗量,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焖溜熬炖、煎炒烹炸……
徐宝回车边时,偶然听了几句,吓得他都想找个监护人了,不然容易发生被抓进去治疗成拿猴皮筋做弹弓打人家玻璃的情况。
能让他感到心情愉快的是,不怕风往肚脐里灌的几个人不见了踪影。
张柽守在附近不远处,一面看看有没有伙计做,一面看好这个让人琢磨不出究竟做什么事情的少年。
张柽知道当朝重文采,以诗词为重,凭徐宝写字填词的那一手,想要混出头是很容易的,可惜自己不会,不知能不能从他的身上获得些好处?
徐宝没去管在附近转悠着的张柽,他明白,今天以后,其他的麻烦要找上门,一切全是干豆腐卖得太好了。
“还是心不静啊,哪怕卖个干豆腐,也想卖出高价,咱俩初来乍到的生面孔,不被人惦记才怪,三教九流流不尽,纷纷扰扰无穷勤。”
徐宝对处在兴奋中的张屹说道,张屹明明十七,按照徐宝自己报的年龄虚数十四,张屹是大上三岁,结果张屹反而像个孩子,十七不小了,只不过见识少。
张屹果然没看出来,还笑呵呵问:“是说收我们钱的人?十文不多,我们今天赚的钱,一大把一大把的。”
“是两千三百七十五文,前后给牙人二十文,我们赚到两千三百三十五文。”徐宝摇晃两下装钱的袋子,说道,小半袋子铜钱十五、六斤沉。
“呃?”张屹眼睛瞪:“你怎么知道?没见你数呀。”
“我没数钱,难道我还没数卖的干豆腐卷?六百张干豆腐,两千四百卷,把我们免费给的和你吃的刨出去,记下卖给船上五文四卷的三十三个,其他的五个卖五文,卖多少就是多少钱,加起来正好两千三百七十五。”
徐宝是真拿张屹没办法,看情形,自己得抽空教教村里的孩子,尤其是数学,张屹十七岁居然不懂得去算豆卷,以后想要依靠村子发展,没人手呀。
若是能换成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
徐宝开始走神,张屹在手舞足蹈,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他蹦达了一会儿,估计是累了,停下,与徐宝说:“明天茶叶蛋我们也照着卖?”
“是我卖,不是你,今年你往回走,找顺路的人和车,最好是邻村的,有车你跟着车走,没车你载人走,找上两个,我就放心了,火盆、炭和罐子留下,你赶着车走,钱……走,我们去买东西。”
徐宝让张屹回村里继续做干豆腐,再过一会儿天黑,他不放心张屹一个人赶路。
赚到的钱他想让张屹带回去一部分,又怕随行的人起歹心,张屹这憨厚的小子万一出了事儿,自己要愧疚一辈子。
怎办?买东西,冒险抢东西在心理学上讲比冒险抢钱可能性低很多,怀揣两千元钱,或许有人抢,三轮车上拉两千元的大米,一般人不会抢,除非是连车一起抢。
张屹没反对,他来时已经得到吩咐,小宝说什么,自己便听什么,现在看来没错,小宝能赚钱,还会写字,吟诗词,在村里他怎么不说呢?
琢磨着,张屹负责拎钱袋子,徐宝的一手放在腰上,盯住张屹和钱袋儿,谁敢抢就毙了谁,抢钱可以,伤害张屹不行,张屹怎么说也是个机灵的孩子,虽说笨了点,对,笨了点的机灵孩子,好修辞。
“咱村缺什么?”徐宝问。
“缺钱。”张屹答。
徐宝:“……”
他又说:“钱,不能给你拿着,除了钱,最需要什么?”
“有钱就全有了。”张屹答。
“那我们现在拿着钱,你说应该买什么,给我留一千文,我有用,剩下的一千三百七十五文,可以全花掉。”徐宝选择了直接说。
张屹再次激动起来,眼睛扫向周围卖吃食的摊子,一文钱一片煎肉的那个,看上去很好吃。
不等他开口,徐宝就先做出限制:“买能用上的东西,不是吃,有我在,还能少了你吃的?等咱赚了大钱,我给你做。”
“那,那……”张屹又不知道该买什么了,其实是他想买的东西太多,难以决断。
徐宝不指望他了,说道:“买盐,镇子里卖最好的盐是一斤二十九文,最差的七文,不晓得京城价格上下差有多少。”
买盐,买盐是最实用的,而且要买便宜的盐。
溜达溜达,遇到两份卖盐的,一份人家说在城里西市有铺子,有官方证明,可以卖盐。
好盐有,竹盐,一两盐四百六十文,平常用的也有,一斤三十五文到二十六文不等,便宜的,有,六文钱一斤,十斤以下不卖。
徐宝看了,六文钱的比镇子少一文,二十六文的那个镇子里卖二十九文,京城的盐反而更便宜,至于说论两卖的竹盐,暂时消费不起。
“多买还能便宜吗?”他问商家。
“能,买一万斤收你五万七千文。”商家让出来三千文,基数却是万斤起。
“二百斤呢?”徐宝报数。
卖盐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了,说道:“你给我以盐写首词,就你之前给别人写的苍梧谣,‘棋’那个,我可以少算你五十文。”
“小宝,不给他写。”张屹嗷唠一嗓子,他不会写,但他懂,这是本事,哪有五十文买一首词的?先前是小宝记别人名字,算在情分里,这是什么?太轻贱人了。
“一千二百文,二百斤,买了,张屹,拿钱。”徐宝拒绝了,原因是看对方不顺眼,想要首词,说一声,免费给你,跟我提钱,你这……你这主要是给的太少。
不等这里的人去称盐,旁边另一家卖盐的有人招呼:“宝郎,这里,宝郎,到我这,我四舅家的盐店,我是程棋呀,那个,棋,沧海平波日月移。银河汇,对弈布天席。是我。”
徐宝一扭头,认识,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呢,于是他连忙对这边的人说:“不好意思,遇到个熟人,以后的。”
说完他走向那里,张屹提钱跟上,还不忘了瞪这边的人一眼:“哼!”
程棋迎出来,笑容真挚,招呼着往里请:“快进来,要用盐是吧?用多少?我找两个人给你们扛车上去。”
他话里的意思是不要钱。
程棋真不想要钱,他的名起的时候是随便起的,没想到今天含义变了,若花钱求人去给名加个解释,先不说能不能求到厉害的,就算求到,没有个十贯八贯的,也甭想让人专门填一首词。
所以要买最差的盐,找两个伙计,搬五百斤过去,又算得了什么。
徐宝知道可以白要盐,但他脾气倔,越是对自己好的,自己就越对对方好,刚才那个时候可全靠着程棋解围,不然买了,估计那人还会说自己作不出来词了呢。世上什么人都有。
跟着程棋,两个人刚进到摊子后面支起来的临时棚子里,一个中年男子便从堆积的盐袋子里转出来,对徐宝点点头:“徐郎来了?用盐?”
“是,想给村子里买……”
“卖干豆腐卷的呢?说在这里,徐宝,谁是徐宝?”未等徐宝把话说完,外面有吆喝声传过来。
伴随着动静,一行三人走进来,打头的一身青衣,其身后则跟个头带幞头、手摇折扇的人。
徐宝不明所以,但还是出声应道:“我就是。”
“哦,听说你能写赋得诗词?”走在前面的人问徐宝,又回头给身后的人一个献媚的笑容。
徐宝摸摸腰,很想掏枪嘣了进来的三个人,不想让我过个安宁日子是不?
第十章 拒还去
推招募,巧计破刁难。傲骨豪情天地立,低眉顺眼世间涵。比考位宾筵。
徐宝自然能写‘赋得’诗,无论是命题给你一点想的时间的,还是即兴要求你立即作出的,徐宝全可以。
不止是他,他村子里到上初中年龄的孩子全会。
别的孩子从小只学国家规定的课程及课外习题,他们村的孩子除了学习正常学校教的课程,还要额外学习各朝代科举方面的内容。
整个村子的氛围即是那般,某个孩子不想学,会发现没有玩的伙伴儿,找别的年岁差不多的孩子玩,对方玩的内容可能是作打油诗,也可能是对对子,你不会你怎么跟人家玩?
徐宝便是如此被教育出来的,而且他的学习环境比他此刻所处的北宋人学习环境更好,作几首赋得诗词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不想当别人的附庸,至少不能当进来这个人的附庸。
他反感,然后他就把手从腰间放下,脸四十五度朝天,声音近乎于从鼻子中出来:“没错。”
‘啪’合折扇的声音响起,同时还有戴个破帽子那人的公鸭嗓:“我命一题,你作。就以这盐为内容,要求是‘卜算子’的。”
其实说话这人的幞头挺好看,声音还带点磁性,但徐宝就认定对方的帽子不好看,声音难听。
‘咳咳!’他清清嗓子,把手一背,高声说道:“卜算子的盐,为什么这么咸,卖的又太贵,买不起的多可怜,可怜,可怜……”
“住口,快住口。”出题的人瞪眼喊,他握扇子的手直哆嗦,显然是被恶心的,他咬咬牙,质问:“你在说什么?‘卜算子的盐’你也能说得出口?”
“是是是……是你说的,以盐为内容,要求是卜算子的,卜算子的盐,没错。”徐宝继续歪个脖子争辩。
对方一下、一下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认识卜算子?知道他卖的盐咸,而且还贵?那你告诉我,盐怎么卖的?”
徐宝脸红了,似被人识破水平不高生气般,咬下嘴唇,说道:“不认识,你想问盐价,我可以告诉你,竹盐一两四百六十文,最便宜的六文一斤,十斤以下不卖,买一万斤算你五万七千钱。”
这是刚才他从旁边那家问来的价。
“罢了罢了,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一穷困之小娃儿,怎么写出赋得诗,呵呵,走吧,以后休要再听市井间的胡言乱语。”戴个破帽子的人遗憾地摇摇头,说着话,‘嘭’一声甩开扇子,边摇边走出去。
领着他来的人被训,扭头狠狠瞪徐宝一眼:“废物,凭你,还想在这混个名号出来?我呸!”
“谁说的?我……”
“程兄,算了,方才说盐的事情,真要给我?”
程棋见人小瞧徐宝,便出声欲证明一番,被吓到的徐宝连忙打断他的话,问起盐的事情。
被徐宝一打岔,程棋立即顺着此话说:“给,需要多少?”
“这个……”徐宝拉长声,等三人全部离开视线,才接着说:“先不着急,旁边那家为何管我要‘盐’的词?”
徐宝确实纳闷,你一个卖盐的要首十六字令,你这才是真‘咸’的。
程棋听此问,叹口气,告诉徐宝:“最近不知道谁家开始先起的风头,随便卖个东西都要讲个文心墨意,大家有样学样。可文人谁有愿意给贱行写东西?愿意写的文采又不行,哪怕是卖臭鱼,有了那么两句,似乎鱼就变香了,哎~!”
“哦!附庸风雅。”徐宝表示悟了。
“对对对,就是附庸风雅。”程棋附和。
徐宝撇嘴,边向刚才程棋四舅查货理账的小桌子走,边说:“我这人啊,最瞧不起的就是卖个东西还用诗词什么的装门面,东西好,才是真的好,写首诗词有什么用?”
说着话,他提起人家四舅的毛笔,在那不怎么好的毛边纸上‘刷刷刷’写出几行字,把笔一放,摇头:“真愁人,心思应该用在货物上。”
程棋和张屹一同凑过来,齐问:“小宝你写的是什么?”
不等徐宝说话,旁边他四舅识字,开口念:“苦卤点埕格,推海结城阙。粒粒初凝味未平,劣品唇舌涩。几度洗沙泽,积瓮连连瀹。百煮千熬烈火劫,一显莹如雪。”
念完,他四舅浑身颤抖:“这这这……这是……”
“没啥,卜算子的盐,又贵又咸。”徐宝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于是他需要的效果出来了,棚子里就仨人,六只眼睛一起瞪圆。
徐宝此时没有四五十度仰脸,而是微微垂头看地,好似无所谓。
他其实开始喜欢这个时代了,如果往后一个大时代,元朝,估计依靠填曲,活着很难,再往后,人家天子重文章,不喜欢别人说汉唐,自己得写八股文,还得平时多用骈词。
往上数呢?五代十国就算了,太乱,而且李煜写词是厉害,最后不也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再往上,看看李白、杜甫混成啥样就知道写诗不好玩。继续往上蹦,估摸需要写赋,写赋多累人呀。
现在自由啊,想写什么写什么,尤其是在一堆写不出来的人身边写,哎呀,低调,要低调,这望过来的目光,不行了,哎呀哎呀的。
“哎呀,哎呀哎呀,小宝,你……你害我。”徐宝正暗自哎呀,棚子外面就有人把‘哎呀’放到明面上了。
伴随着声音,走进一人,大家都认识,张柽。
张柽满脸悲愤的模样,进来指指徐宝,眼睛看向桌子上的纸,使劲点点头,再咬咬嘴唇,对他四舅说:“你再念一遍,我不识字。”
他四舅依言念,这次念起来抑扬顿挫的,把卜算子的感觉读出来了。
张柽有如受到多大委屈般,瘪着嘴盯向徐宝。
徐宝努力思考‘有避讳的字出现了?要杀头?杀一村子的那种?北宋的写词死亡概率不高呀?’
张柽用嘴吸一口气就用鼻子喷一下,连续几次,指徐宝:“你行,你就害我吧,多亏刚才我一直躲在外面偷听,不然被你害死我都不知道呀。”
“那,那个摇扇子的人是……张兄你介绍的?”徐宝不笨。
“啊,我要死了。”张柽仰脸:“老天爷呀,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太坏,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徐宝看张柽一副要不行了状态,很不好意思,他的脸又红了,之前跟那个人脸红不是气的,是憋笑憋的,现在确实挺对不住人家张红柳的。
不过转念一想,却觉得没啥,一首词而已,对方保证不是卖盐的,让自己写一首盐的词,是为了考考,然后好让自己帮忙写别的。
那就写呗,以后还要在这里卖东西,不给人家管事的面子,人家就不给你脸。
“张兄,张兄,回魂儿,快回魂儿,你说他想要词做什么,我给写,然后你送去,任何一个词牌,好吧?哪怕写千言律诗我也干,拼了。”
为了后天的干豆腐卷能正常卖出去,徐宝劝,不就是妥协嘛!多大点事儿,不对,跟熟人叫帮忙,讲义气。
张柽果然归位了,无可奈何地说道:“小宝,你说你……你怎么敢说,敢说‘卜算子的盐,为什么这么咸’,我……好吧,我去解释。”
“说明他卖的盐比较纯,不纯怎能咸?而且还贵……”
“别说了,嗯!也不怪你,是我没有站出来,你不知道我介绍来的,对吧?”张柽给自己找理由。
“没错,我不认识他,他一来就颐指气使的,别看他摇个扇子,他哪怕摇个屏风,也比不上我跟张兄你投缘,当然,他真摇个屏风,我也会给他写的,我怕他拿屏风砸我。”徐宝笑嘻嘻地说道。
张柽也跟着呵呵两声,摇摇头:“你呀,果然是满腹才华,有那倔脾气,我跟你也投缘,晚上我请你吃酒。”
“我请,我请,哪能让张兄破费,张兄选地方,小弟对京城不熟。”徐宝顺着话说。
“不用客气,一会儿我找你,你别乱走,就在这呆着。”张柽说完离开,还随手把那张有卜算子的盐的纸给拿走了。
徐宝只好又写一次。
然后程棋和他四舅开始帮忙装盐,说要装好盐,不收钱,徐宝没要,就要最差的,这盐可以用来喂牲口,整个村子一冬天,牲口也不少吃。
程棋和他舅要给五百斤,徐宝不同意,主要是他怕驴不同意,拉五百斤盐再多载两个人,驴很容易生气,然后后天不来了。
所以只要了二百斤,对方说啥都不要钱,徐宝也不跟人来回推扯。
接着张屹真找到两个邻村的人,是来走亲戚的,想找条船回去,城外半路上船便宜,结果看见张屹,一打招呼,张屹愿意免费送他们到村口的地方。
张屹走了,多买一匹布走的,回去给里正,人家出鸡蛋了,给钱不好,给东西。
天暗了,大家纷纷收拾摊子,往城里走,或往城外能休息的地方汇集,还有不打算进城的,借着船上提早点起的灯吆喝,想多卖点。
程棋和他四舅找来几个人,一起帮忙收摊,徐宝刚打算搭把手,张柽到了,拉起他便走,一面走一面说:“你写的词送去了,但他不相信,所以还要考,而且有别人在,小宝你……”
“行,不就是比嘛!考试怕个甚,我早已习惯,对方想得很周到,我过去只一人,那是赔礼,有人比着,叫择优。”徐宝没不高兴。
张柽松口气:“小宝你能这样想就好,为兄承这个情。”
“张兄千万别客气。”徐宝客气一句。
第十一章 知此意
货物由人寄,入城道边趣。喧嚷若华时,才晓客邀意。
茶叶蛋等东西被张柽指使个同样摆摊子的人帮忙保管,明天一早再送来,对方刚开始很不愿意,他说免了明日对方行费,对方便表现出急公好义的模样。
然后张柽当前领路,徐宝随于其后。
对于那人的安排,徐宝确实觉得还可以,至少说明对方会办事,若真让张柽把自己单独叫去,双方见面,该多尴尬?
到时酒席之中,唤自己作词,自己作,还是……作?
而等到地方,还有其他文人参与,哪怕仅多一人,考词可当成文人作比,是雅趣儿,双方心理上皆能接受。
二人一前一后,从万胜门进去,万胜门晚上要限行,一般是大批量同行业的人进出,如码头卸货,趁着晚上闲人少,一车车往里推,或等天亮之前,倒晚上排泄物的香车,还有送大量肉和鱼的。
单个人想跟别的队伍一起挤,很难,说不定要被挡出来,因为人家嫌你挨事儿,非是官方挡,像张柽这样的,不让你进,你就别进。
但徐宝知道,京城没有宵禁,即晚上可以随便溜达,四处出溜,从城西到城东,由汴水至蔡河,走外城入内城,逛内城跑皇宫,跟皇宫里转悠着踅摸踅摸,然后……
好吧,依旧有不让去的地方,谁说不禁的?
而且外面的城门,少数一两个人大半夜的,从城门口进去,又从里面出来,再进再出,如此往复,让守门的人认识你,似乎不怎么好,无宵禁不代表不盘查。
自己的肩膀上有褡裢,十五、六斤重的铜钱哗啦哗啦地装在里面,被人逮到盘问,随便给你按个罪名,或叫你跟去接受调查,你不得从里面掏出点给人家呀?依旧是不给你开收据的那种。
如是想着,两个人到了瓮市子。
徐宝刚开始不认识,左右瞧着,地方很宽敞,跟广场似的,可以在黄昏时刻找一群人来跳舞,估计不会扰民。
“小宝,这里是瓮市子。”张柽见徐宝来回打量地方,便介绍。
正琢磨可以让多少人一起跳舞的徐宝神情登时一变,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穿越者,他学过,这里原来是收拾人的地方。
按照前面的想法,去皇宫溜达溜达,最后会被送到此地,轻的是皮鞭子噼里啪啦一顿甩,别人往自己身上甩,重点的是让人拿棍子,小儿胳膊那么粗的棍子朝自己屁股上落,再重点,咔嚓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最主要的是那一刻没人跟着跳舞,全在围观,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如‘杀得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什么的。
不是什么好地方,要快走,阴森森的,耳边似乎萦绕着各种喊冤声,以及‘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等豪言壮语,要么是‘花生米与豆腐干一起吃,有火腿味’,当然,前者被人唾弃,没被杀,后者有人称赞,是真的死了。
徐宝打算继续向前,要去内城瞧瞧,品尝品尝百两银子一顿饭是啥滋味的,结果张柽转向,向北。
走出去那么一段路,热闹出现,道的两边全是店铺,比城外面的瞧着气氛好多了。
有人站在店外面吆喝,还有人把摊子摆在人家店的外面,借一角,叫卖。
“此地多为脚店。”张柽又介绍。
徐宝腹诽,你就说小店我还能不知道,脚便是小,我懂,缠足嘛,小脚小脚,就是这么来滴,哈,好有学问,在原来村子能被打半个月手板的那种学问。
张柽哪晓得徐宝现在的思绪飞扬,他一路走,一路介绍,哪家的鹅鸭排蒸味道不错,谁谁店里的假元鱼口感最好,何处门面卖的二色腰子价钱略贵,但值那个数……
走着走着,来到一家看上去就知道是卖鲜货的地方,因为地上还有螃蟹壳子呢。
张柽停下,徐宝仔细打量地上的螃蟹壳子,还行,比较小,不是大闸蟹、也不是海里的螃蟹。
他观察是担心钱不够,在他过来的地方,普通的海螃蟹不值钱,一律人工饲养,河蟹在稻田里养的价格也不高,梭子蟹买五百斤,二十五元一斤都算是贵的,通常十六、七元能拿下,河蟹小的更便宜,大批量购入,比一元硬币大两圈的,十元左右。
而大闸蟹就不一样了。
现在这里人工养殖技术不是很高,大多数不养,弄一篓子海里的活螃蟹过来,两千多文够吗?
“现在的时节要吃母蟹,有黄。”张柽见徐宝盯住螃蟹壳看,以为对方谗了,刻意说一句,然后没见徐宝咽口水,自己的喉咙倒是先动了动。
二人方一站定,店门口站着的小二,或者说是‘行菜’,也可能是‘大伯’,连忙上前招呼。
“定了,甲字丑位。”张柽挺挺胸,说出个位置号。
徐宝撇嘴,在个小破饭店里面吃饭,还什么甲不甲的,明儿自己的干豆腐卷卖时也来个天干地支,或者再进一步,自己的左手位叫暖霄阁位,右手边是潇湘水云位。
“呦,您定的位置,请,快请,都给您收拾好了。”伙计连忙陪笑说着。
张柽度着步,晃悠着走进去,徐宝犹豫下,见小二望过来的期待眼神,暗自叹息,从褡裢里掏出两个铜板递过去。
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立即随在一旁,像保护徐宝般地把他送进去,然后站在门口,也想进去,可惜门里面同样盯着的人伙计瞪他一眼,接过了保护的工作。
二人往里走,没有楼上,桌子一张隔一张的,还有人吃饭,叫喊,热闹,主要是有人居然在那唱曲,那叫一个难听呀。
小破店,搞什么娱乐活动呢,无聊。徐宝又挑个毛病,主要是他今天要花钱,心里不痛快。
若是能赚钱,他保证会夸人家那估摸有四十多岁的妇人唱的曲子好听,比少女的动静还纯真,至少是集合了六个流派唱腔的声音,绕梁半年,久久不散,一到半夜就出现。
走到最后面,后面也开有窗子,窗户是打开的,窗后居然还是街道,依旧有人叫卖,从窗户上向外看,烟尘缭绕的,没办法,没有电灯。
徐宝感受了一下,晚上挺凉爽,有轻风吹来,还有蚊子的身影忽隐忽现的,以及苍蝇不睡觉,在饭店吃免费饭时发出的高兴的嗡嗡声。
于是他舒坦起来,安心了,在这破店,使劲吃,看你们能吃进去多少钱?
张柽也认为位置好,先坐下来,对徐宝说道:“略等片刻。”
“明白。”徐宝应声,尊贵的人嘛,要晚来,让别人等,好体现身份。
再看看面前的大方桌子,能让八个人一同入席,大家都少吃点吧,晚上吃多了对消化系统不好,一般来说,应该喝上一千毫升的温开水,毕竟螃蟹性寒。
他跟着坐下等,有伙计送来茶水,知道人没齐,就未给上菜,哪怕一碟子茴香豆也没给。
徐宝没话找话,问:“张兄,那人家不会把我的茶叶蛋给掉包吧?他家也是卖同样东西的。”
“他敢!?我兄弟的东西谁敢动?”张柽傲然地说道。
徐宝感动,好感动,又问:“不知今日要来的人是……”
“水监知道吗?”张柽反问。
徐宝首先想到的是水牢,但觉得不对,应该是管河道的部门,可他还是摇头,等待对方说。
“那人是管着整个京城河道的水监的,水监下面的一个负责外城城西万胜门、西水门衙门口的下面的街道诸事行里的下面的流官。姓郑,叫郑囿。”张柽介绍一通。
徐宝使劲地眨眼睛,脑细胞耗费无数,终于想通了,是水监部门的,然后只能管到两个城门那一块儿的市场,还是外城的。
外城又不全管,管街道,就是街两边做买卖、卫生、占道什么的,并且那人不是主要的管事,上头依旧有人,最后的身份是流外官员。
流外官,即九品官职之后,不入流的那种,好在自己所处的北宋时期,流外官身份还行,可以升级,升到品内,不像有的朝代,流外官一吏定终身。
徐宝开始算级别,国家级的保证不可能,省部级的也不对,厅级的还是差,处级的离着不近呢,科级的过。
弄了半天,那人就是一个有转正机会的临时工啊,而且是经过了公务员考试,成绩不错,先干着活,以后再看看情况是否被入取的那等情况。
对,他经过考试了,所以身份比没参加过考试的要强,可改变不了他临时工的性质。
一个临时工这么欺负自己,好吗?好吧!谁让自己连个营业执照都没有呢,就是一个摆摊的,谁都能过来欺负一把。
心态放正,徐宝快乐起来,再问:“张兄,他需要我给他写词是……”
“他上面有个主管他的,喜词曲,两日后办宴,想寻个好词,然后与人……那啥……”张柽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用眼神表达。
徐宝悟了,临时工想要转正,上面的小官喜欢别人提供弹~药去吟词,然后大家一起动员,最终找到了自己这个卖干豆腐卷的。
很好,说明菜市场里出人才呀,对方倒是会利用手上的资源。做个买卖容易么!
第十二章 对答周
脚店茶空等客来,半碟胡豆话诗才。言坦腹,语胸怀,名名字字对兄台。
等待不是一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尤其是饿着肚子,喝用茶叶沫子泡的茶水等待。
徐宝忙碌一天,忙体力活,还要忙脑力活,写即兴诗很耗费脑细胞,于是他想吃肉,吃平时不喜欢吃的红烧肉和扣肉,以补充糖分与脂肪。
茶水越喝越饿,还喝一嘴沫子,别桌处传来的唱曲儿声更是扰耳。
张柽见徐宝的面色不好看,以为他等急了,便劝:“郑行事不是刻意晚来,两门一路一水,上面的许吏员诸事繁忙,抽不得身,故平日里闲杂琐事,多由郑行事操劳,我等牙行谴派,虽也管事,然,凡遇不可决之事,总要请教。待郑行事忙完,必会急急而来。”
这是劝,告诉徐宝人家郑囿是真忙,别看两个门还有正经的吏员,但是,郑囿管的事情多,要体谅。
徐宝却听出来别的意思,两个门,现在郑囿的权力很大,别指望绕过人家流外官跟上面对上话,连面前的张兄都得听人家使唤。
所以呢……
等呗!闲着也是闲着,可是肚子饿,也没人上盘油炸花生米,今天一天愣是没见到有卖花生的,不是说这个时代有么。
揉揉肚子,徐宝说道:“我是饿,心慌,又怕提早吃东西,等郑行事来后见了失礼。”
对面的张柽对旁边站着等招呼的伙计招招手,指向旁边一张桌子,正好指到桌子上的胡豆,伙计明白,点头,转身去取。
张柽则奇怪地打量起自己新认的小弟,观年龄,十三、四岁,为何瞧着行事如大人一般?
方才自己是习惯地说出来那番话,通常是说给大人听的,但依旧有许多年岁长的人听不懂。自己明着是解释,暗中为警告。
不曾想,徐宝这大娃娃竟然听懂了,而且还顺便用同样的方式告诉自己,他明白,哪怕心里面不舒服,也不会失礼数。
看样子读书多了是好啊。
张柽高兴,今天遇到个有学问的,还懂事儿的‘小弟’,自己这个牙人当得不容易,主要是不识字,关键时刻,别人签个文书和各种契,自己干瞪眼,在行里受挤兑,不然又怎会整日里呆在码头。
往后有的事情可以找‘小弟’帮忙,凭那一手看上去让人舒服的字,张口即来的诗词,帮人写个文书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可惜瞧那样子,小弟还要回村,住京城多好,人多,热闹,生个病什么的瞧起来方便。
在张柽想心事时,伙计已经把蚕豆拿过来,很明事理,放在徐宝面前,然后陪笑两下,又站回去,眼睛四处踅摸,等待别人招呼。
徐宝见有吃的到来,把小碟往对面推推:“张兄也吃。”
然后他抓起一个放嘴里咬,有咸味儿,还有大料味,不是很脆很酥,将就着吃吧。
连续吃了四个,觉得肚子里……更饿。
为了转移注意力,徐宝起话题:“张兄,那个许吏员想要在哪个地方用词?平日里喜欢诗吗?”
他说的诗是指格律近体,要求很严的,唐时很多人达不到李白那种随意乱作诗的境界,一般会专门写今体诗,而完全按照格律,则有了限制,往往影响意境。
张柽轻轻摇头:“许吏员只喜欢词,偶尔听人提过一嘴,说他认为五言、七言太过死板,不如词的长短句念着上口。小宝认为呢?”
“没什么好坏之分,行文规则而已,与大事无补,哦,也不对,朗朗上口,可用来教化民生,多有打油诗、里曲可开启民智,尤稚儿为重。”
徐宝阐述下自己的想法,他更喜欢打油诗,好教小孩儿,越通俗越好,辞藻太华丽,宝宝们听不懂。
村长太爷爷说过,用最简单的词汇写出最深刻的内涵,才是境界。行文流水不是那么简单滴,流水潺潺育苍生,让不识字的人听懂你的诗,那叫本事。
张柽微愣,呦嗬,上升高度了啊。
遂问:“小宝家在哪里?令尊等人……”
“没了,全没了,一场大灾,只剩我苟活于世,现住在赤仓镇,上岗村,村中多好人,百家添碗樽。”徐宝继续自己的身份述说。
眼中带着浓浓的感激之情。
其实他对上岗村的感激比不上原来的村子,原来的村子不但养活他,还让他一同接受教育,接受最严格和最上档次的教育,他懂事后,从未听说过还有哪个村子教育孩子以国学为本。
他到外面上学时,别的同学惊讶,哇,这个徐宝会得东西好多,简直不是人,被人如此‘称赞’,他也无非是谦虚以对,不是装谦虚,是真谦虚,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学问不够好,在村子里仅仅算个中游,还是在同代的孩子中。
现在他就又想起了十六哥,期待能换一换。惟恐自己学问不足,让人家北宋人把穿越者给看扁了。
张柽见徐宝走神,以为是伤心所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高兴,也有怜悯。
高兴自然是因为对方是个孤儿,好办了,想着怎样弄到自己身边;怜悯就无须说了,只要是正常人,都会如此。
“节哀。”张柽先按理说了下,又道:“既然这般,不如……不如我帮你找个行当,在京里,总比我这干的活强。”
张柽说的是实诚话,他自己想要提高地位,得用钱,还要求人,溜须拍马什么的很正常,但给徐宝这个自己的小弟找事情做,则方便许多,人家能读书识字。
徐宝清醒过来,连连摆手,然后解释:“张兄厚恩,小宝铭记在心,然,上岗村中老幼生活不易,我吃了人家一口饭没饿死,若不使力为村子讨来更好生计,我又如何写那一撇一捺?”
张柽动容,这个小弟人不错呀,懂得感恩,这一撇一捺是为人,顶天立地。
“就卖干豆腐卷?”他问,他想到了这个,真贵,刚开始五文钱四个,后来五个,一块豆腐才两文钱,那点东西就值五文?不就是别人没见过嘛!
“嗯!”徐宝腼腆地点点头,他不想把后续计划说给对方听,说了也没用,干豆腐看着简单,但没有任何一个涉及到民生的东西是简单的。
“后日还卖五文一份?一份五个?吃起来确实不错。”干豆腐卷的口感和味道张柽承认,简单的几样东西合在一起,就让人喜欢吃。
“要涨,后日八文一份,一份四个,只卖有钱人。”徐宝答。
“什么东西只卖有钱人啊?是卜算子的盐吗?”徐宝话音方落,打小店门口的位置有声音传来,整个店里的人都看。
只见一个戴了破帽子,说话公鸭嗓,摇着折扇的人出现了,跟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之前徐宝见过的另两个人及一个同样破帽子,不知道什么嗓,摇扇子的人。
二人连忙起身,徐宝努努力,让自己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意思的那种。
张柽则一副好高兴、好高兴的模样,招呼:“郑行事来了?两门琐事繁多,劳累行事了。”
至于另外三个人,他也都认识,却不打招呼,虽说比徐宝看到的多出来的那个人也是识字的,但他今天就无视。
换成以前,他同样要言语一声,可谁让他新认个更牛逼的小弟呢,你识字?识字的人多了,你能卖卜算子的盐吗?你能百煮千熬烈火劫,一显莹如雪吗?
郑行事郑囿还是很和蔼的。
虽说他被耍了一次,但看到之后张柽追过来送上的‘卜算子盐’,他还是认可了小娃娃的才华,再加上他过来时遇到了收摊儿往城里进的程棋等人,稍微一问,对方自然说了。
他能理解,小娃娃因为自己的跟班言语不敬生气了,故此才那般,不过……还是要难为难为,以免不听话,瞎写东西让自己得罪了上头。
郑囿如是考虑,对牙人身份的张柽笑着打声招呼,又转向徐宝,问道:“你是故意的不?”
“嗯!”徐宝憨厚的样子点头,暗自松口气,看情形对方很大度,以后可以继续卖干豆腐卷了。
然后不等郑囿再出声,旁边之前那个跳出来言语不敬的人又一次跳出来:“不知宝郎大才,今日多有不敬,还请原谅则个,是我……”
“可别,我是白天太忙,累的,心里不舒服,经得事情少了,没谁对错,非要说错,也是我之后又刻意写的以‘卜算子’为格律的盐。”
徐宝哪能让对方把话说完?这是得罪人的事情,除非自己不想在两门混了,反正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以前的不用多想,以后相处才重要,人不能把所有的人全变成敌人,银河系又不是以谁为中心旋转。
话说出来,没有大的冲突和矛盾,事情就算揭过,大家全都很高兴,除了另一个徐宝刚见到的人。
对方面色不善,目光中带着怀疑,眼神里有一丝轻蔑。
徐宝不用对方开口,便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明白,文人相轻,从来暗箭起同行啊。
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有本事就化敌为友,没本事就对抗,如何选择,也需要看对方的性格。
“你就是一显莹如雪的徐宝?”对方出声。
“正是,敢问……”
“不用问,我姓良,良颜,字貌涵。”对方不待徐宝把话问完,先自我介绍,连姓有名又带字。
“原来是貌涵兄,家中也曾请夫子为我起过字,待及冠时用,玉珏。”徐宝拱手,同样把自己还没用的字给说出来。
第十三章 席间相较休让
朝南坐北主席间,四碟端,六肴盘。蟹子才提,斜首讽出联。上是攻伐和以对,凭底蕴,斗良颜。
“嗯!”良颜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目光便转向别处。
其他的人似不曾见到良颜的态度般,分宾主落坐,郑囿郑行事自然是坐北朝南。
张柽跟着坐在郑囿的左手位,这是由于此时期东比西尊贵,包括宫里面都是东宫为主,坐北朝南的情况下,左手位于东。
郑囿的右手边则是良颜来坐。
徐宝看着,判断出良颜的地位要高于跟班和随从,又次于张柽,显然是张柽牙人的身份和交好郑囿后的权力带来的。
自己呢?徐宝看向张柽。
“小宝你坐我身边。”张柽招呼。
于是徐宝来到张柽的左边,他对面是之前出言的跟班,另一个没坐,站在侧面,等着招呼。
看样子只要掌握了实权,临时工也是很厉害的。
五人方一坐好,张柽招呼‘行菜’,喊伙计,伙计跟他的‘行菜’职业名字一样,开始行菜,就是把菜往上端。
先是四个围碟,两荤两素,荤的是麻油鸡丝、点了蒜沫的羊肝,素的是咸豆腐干、油炸的面片,是鱼形的。
然后是一个大鱼头,不是热的,是凉的,而且上面和周围有冻,显然是炖好后晾凉成冻。
再接着是四只鹌鹑,用油煎的,摆在盘子里,算一道菜,还有水煮河虾,河虾不大,徐宝看着不喜欢吃,再来的是笋片和鸭肉片放在一起,旁边有芥末,跟着又上一道肺丝。
最后最后,是一大盆螃蟹,还冒着热气呢,看情况是蒸的,旁边配上三合油。
徐宝觉得自己也就能吃吃螃蟹,鱼头,咸豆腐干,别的看上去缺少食欲。
看着桌子上的菜,再不经意从窗户望出去,只见有个穿着寒酸的大人领着小脸上全是泥道子的小孩子在那走过。
如此鲜明的对比,徐宝不由得想到两句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是的,他没去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因为他深知,抱怨解决不了问题,他要去改变,改变上岗村的状况,必须要教给村里人学问,不但是孩子,大人同样要学。
他的信念一直是‘弱者在抱怨,强者去改变’,越是看到下层人的苦,自己就越应该奋进,脱离下层,再回过头来帮助下层。
那么现在,自己要让买卖好做,有足够的钱支撑村子中的教育。所以,良颜兄,不好意思,今天我不让你,我要搭上线,我要让上岗村的干豆腐风靡京城。
如是想,徐宝的目光变了,显得更自信、更坚定、更坦然、更从容。
坐在他对面的跟班和良颜登时感受到了,他们之前看到的徐宝是微微含胸、垂头,上眼皮微耷,此刻看的则是挺胸抬头,下巴稍抬,眉眼飞扬的人。
二人有印象,一般情况下,是有学子聚堆儿办个诗会了、一起游园了的时候走在普通人身边时的样子,比所有人都强似的。
良颜瞳孔一缩,纳闷,你个大娃娃,哪来的自信?你打娘胎里开始学……你倒是真能学不少,可你觉得你自己是神童?哼!今日便教训教训你,抄个词还以为别人识不破了?
“吃。”郑囿作为身份最高的人,拿起筷子开口,并先吃了一口菜。
别人才跟着动筷子,站着的随从负责给人倒酒,用的是碗,徐宝暗道一声还好,不是葡萄酒,其他桌子上也喝,估计钱不多。
他先喝两口酒,酒劲不大,却可以压寒,一会儿好放心吃螃蟹。
张柽于一旁观察着郑囿,嘴上轻声询问着两门的琐事,每当郑囿说上一句,他便连连道辛苦,称赞两门市场的摊子摆得齐了,卫生条件好了,经济繁荣了,有利于国民生产总值增加了等等。
徐宝也很会作人,每当郑囿一说,张柽一夸,他保证是两眼瞪大,很好奇、很吃惊、很崇拜的模样,偶尔还使劲点头。
他自己都感到恶心,换成在原来的村子里,哪个官员回家聚聚,吃饭时说行政方面的事情,他敢在桌边如此配合,绝对会被轰出去的。
但没办法,要搭上线儿,郑囿既然喜欢别人奉承,奉承奉承他又如何?
对面的良颜就见不得他这个样子,等他抓起只螃蟹时,良颜便趁机出声:“好蟹子,哪怕是死,都威武,不曾做媚上而活的事情,我心有感,得一上联:青河蟹,白水蒸,银盆载,两节亦在盘里架。”
‘刷’,好多双眼睛就望向徐宝,郑囿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他听懂了,良颜这是讽刺徐宝来顺便说我呀?
张柽担忧,也反感良颜,哪有这样的?谁不知道上联好出,下联难对?你现在说出来,让小宝怎办?
跟班随从则是瞧热闹,好有意思,以前都没机会的,文人聚会的时候自己凑不上近前,今天过瘾了,不晓得娃娃能对上不?
徐宝此刻是老感恩了,感谢太爷爷,感谢村子里教导自己的人,感谢所有平时跟自己行诗、比词、对对子的玩伴儿,感谢未婚妻嘟嘟。
感谢的过程用去一点五秒,他看向三合油里的姜,说道:“这螃蟹,可不是随便吃的东西,吃不好容易吃坏身子,多亏有了姜,我心有所感,恰巧有一下联:鲁地姜,济沙养,汴碗盛,三寒应于腹中平。”
“好,好对。”郑囿喊了声好,看向徐宝的时候,愈发顺眼了。然后看跟班和随从满脸不解的样子,说道:“良颜的上联是三种颜色,小宝对的是三个地方;上联是一做法,一装法,下联是一养法,一盛法;上联有两节,下联为三寒;上联的架为攻,下联的平作和。小宝对得大气。”
“好,真好,小宝对得好。”跟班立即喊,然后张张嘴想说点别的,却发现不会说,于是拍巴掌:“好,太好了。”
随从接过徐宝之前的工作,猛点头,满眼崇拜。
良颜脸色变幻,他知道自己输了,不但被人家对上来,而且意境高于自己,最担心的是,刚才郑行事称呼自己为‘良颜’,而不是‘貌涵’。
说明郑行事生气了,对自己的印象不好了,以后想跟着混就难了。
该死的徐宝,你怎么可能对出来?还对得那样快?你才多大呀,你这么出头好吗?
旁边的张柽脸上快笑出来一朵花了,他此刻觉得从内到外,由上至下,就没有不舒坦的地方。
自己的小弟果然了得,之前小瞧了,可以写双悬正楷,可以作赋得诗词,还可以临场对对联,最主要的是懂事儿,会哄人。
不但在动作和表情上哄,哄着郑行事说起工作时高兴,还能在别人讽刺的时候,及时用更厉害的对联哄。
你良颜完了,你敢骂小宝献媚,那你不就是连郑行事一同骂吗?人家小宝告诉你,别那么大火气,不要总想着攻伐,鲁济汴三地经过的战争少吗?但贵在和气。
别人状态各异,徐宝努力吃螃蟹,这脚店的河蟹虽然小点,但胜在味道好。
他看着是随意一拿,其实盯了好几眼,挑的雌蟹,即母蟹,按照时节来算,母蟹有黄儿,公蟹膏还不满。
吃法是武吃,不是他不想文吃装一装,实在是没人给提供蟹八件,既然如此,那就抠开壳,用筷子往外撅,两个钳子咔吧咔吧一咬,吃肉,小爪子捏一头,在嘴里一撸,一只螃蟹就下肚了,根本就没去蘸三合油,别看他下联夸了姜。
他吃东西的时候表情认真,又年龄小,让人看着可爱。
不但桌子一圈的五个人看他吃,附近桌子上,包括伙计也瞧热闹,一个个很满意,今天是过瘾喽,没想到啊,一个脚店里面竟然有人拼对联,跟别人可有得吹了。
一个守在旁边等着侍侯的伙计对另一个伙计使个眼色,让对方帮忙看住整个店,他自己则用最快的速度往后跑,出了后门再向左边转,口中不停地念叨着:“青河蟹,白水蒸,银盆载,两节亦在盘里架。鲁地姜,济沙养,汴碗盛,三寒应于肚中平。”
他不会对对联,却懂得一个对联对小店的价值,若是找到掌柜的,让掌柜的出面,请客人写下来,以后店里就多了文人的气息,尤其是现在,卖螃蟹的季节,让人边蘸着三合油吃螃蟹,边回味上下联,多要个几文钱,谁好意思不给?
这厢桌上的气氛略显尴尬,主要是良颜尴尬,他出的上联不但被个娃娃给对出来,还得罪了郑行事。
最怕的是此事被宣扬出去,到时再投别家,可难喽!一者别家听闻自己讽刺小娃娃献媚于上,多不敢再收自己;二者讽刺没讽刺好,被娃娃给打回来了,别家会认为自己学识不够;三者喜欢欺负小孩子,谁收了自己,恐会让人笑话。
如何是好?
桌子上郑囿刻意略去之前的事情,安心吃饭,顺便说说菜肴美味,再谈谈民生不易,不时地又用欣赏的眼神看向徐宝。
这大娃娃怎么瞧怎么顺眼,尤其是念起今日盐店之事,每每想起‘卜算子的盐,为什么这么咸’,便觉得娃娃有趣儿,引人发笑,而其后真正写出来的卜算子词牌的盐,那‘百煮千熬烈火劫,一显莹如雪’方道尽才华。
知道情况不妙的良颜抽个空儿出声:“郑行事,不如说个词牌,让我等即兴填填?”
郑囿刚刚还看着徐宝露出笑容呢,一听良颜的话,面色顿沉,道:“今日乃饮酒为主,其他琐事休提。”
再转过头,和蔼地问向徐宝:“小宝,吃得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