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和解是奢求
本意协同愿,顶针未听劝。提笔问行书,宁镇全脚店。
“真好吃,没想到京城的饭菜都比别处香。”徐宝眨眨眼睛,神色真诚地回答。
他已经看到了对面良颜抓着筷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显然是在生气,知道对方搭上郑囿的线不容易,此刻算是失败了。
但是又怪谁呢?一见面你就要踩我,他许吏员想要词,又不曾指定一人写,你如果没踩我,你写两首,我避开你描写的景物也写两首,许吏员可以全背下来,谁规定不允许团队协作?
你良颜太独,心思也毒,你还瞪我,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大孩子多么需要这次机会。
你要是通过侧面暗示我,我也侧面给你解释解释,咱就合作一把,可你上来就用对联逼我,我怎么退?好吧,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我就帮你一次,你配合下哦。
徐宝思忖过,又露出诚恳的表情,对郑囿说:“郑行事,听闻许吏员想于金明池邀宴,晚生对那处景物不熟,还请郑行事允许晚生多多向貌涵兄学习。”
徐宝这属于留出活口,让良颜带自己,等只有两个人时,商量商量,谁写什么,擅长哪方面,再互相探讨,写出几首能拿得出手的词,功劳算团队的,自己能继续卖干豆腐卷,良颜则跟在郑囿身边,大家全开心。
听到他的话,郑囿心中暗惊,这娃娃了得呀,到此地步,还能想到办法转圜,给人留一线,试问多少大人能有他一般的心胸、气度?
郑囿便决定成全徐宝,道:“也好,就……”
他刚说出仨字,他右手边的良颜紧跟着出声:“许吏员还不晓得在哪里请宴,况且我对金明池所知甚少,徐宝你还需多多请教他人才是。”
“哦,那我再想想办法,他家的螃蟹真好吃。”徐宝随意应一句,转移话题。不跟你玩了,你这行事方法,莫说没搭上线,真搭上别人也要一脚把你踹走,你分明是得罪人专业户。
你良颜是文人,有脾气,倔,行,我比不了你,我身后还有一村子人呢,咱俩走得路不同呦!
徐宝放弃,郑囿眼中闪过一瞬的戾色,他认为良颜不识抬举,刚进门时那什么态度?席间又出联连着自己和小宝一起骂,小宝对联赢了,接着帮你忙,你不但不领情,还敢打断我的话,你想跟我?我哪敢带你呀!
不但是郑囿生气,张柽、跟班、随从,以及凑到旁边的另一个伙计与周遭听动静的人,心中全对良颜生出不满之意。
周围的食客们,他们看徐宝年岁小,穿着‘朴素’,眉清目秀,一说话就露出俩酒窝,懂事又有才华,心中自然开始偏向,尤其是那吃螃蟹的样子,多可爱呀。
徐宝感受到了浓浓的关爱之情,他敢笃定,今天良颜若是打自己一巴掌,不需要自己动用武器,他良颜就能被桌子和凳子埋了。
于是,气氛再次尴尬,整个店里别的动静全消,连唱曲的妇人都停下,望向徐宝,希望从他口中念出个词,自己好用来唱。
徐宝看见了唱曲妇人的目光,想着是抄一首送给她,还是自己写一首,无论哪种都不是问题。
结果没等他想清楚,一穿圆领葛色长衫,头插双簪,别处头发凌乱的中年人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之前的小二。
他冲进店,眼睛只是一扫,便锁定甲字丑位这桌,眼中露出回忆之色,而后恍然,双手一拍,上前道:“呦!原来是郑行事,看我,好生不晓事理,在别处忙事,怠慢了、怠慢了,还请恕罪。”
他陪着笑说完,一扭身,巴掌落在找他过来的伙计头上:“你这劣货,与我道有一桌客人的对子好,还须你说?也不睁大眼睛瞧清楚是谁来了,有郑行事在,对子岂能不好?”
挨拍的小二立即点头:“是是是,掌柜的说得是,小的眼拙,没瞧清楚来人,只听了一耳朵,觉得对子好,简直绝了,才去喊掌柜的来,居然是郑行事,怪不得,怪不得呢。”
徐宝听着,心说你良颜有人家一半的水平,也不至于混成这样,跟我一个孩子作对,我是孩子对吧?我十四,虚岁。
郑囿被掌柜的和伙计一说,心里的气小了不少,出言劝:“别为难伙计,伙计不错,做事利索,让人舒心。”
徐宝立即从褡裢里掏出五文钱,递给小二:“多有劳烦,辛苦了。”
‘哎~~’周围响起叹息声,不少人此刻恨不能把徐宝变成自己的孩子,若家中的孩子有人家大娃娃一半儿的眼色,自己该多省心哪。
郑囿心情也是如此,跟炎热的夏天猛灌两口冰镇酸梅汤似的,舒坦,小宝真好,可惜自己没闺女,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也全出阁了。
伙计高兴地接过钱,放在手心里搓着,然后不动地方,就站在徐宝后面,小声说道:“我把你赏的钱串起来,等以后和月月成亲,有儿子了,我挂他脖子上,长学问呢。”
一听‘月月’二字,便知道是个女孩子的名,徐宝只用了一秒就想到了什么,对伙计说:“我是赤仓镇上岗村的,以后我不在这边卖东西,村里也会有人来卖,成亲时还请与我说声,我给你写喜联。”
伙计眼睛刹那间瞪圆,他做梦都不敢想,面前满腹才华的大娃娃会答应给自己写喜联。
他也不担心被骗,这娃娃看上去就不是骗人的样子。
于是他非常非常非常高兴地点头:“说好了哦,你想吃什么?我让我二爷给你做,店掌柜的就是我二爷,他家四个闺女,要我过继呢。因为我大爷家只有一个带把的,我爹行三,我也是老三,我还有个弟弟在上学,看上去和你一边大,学问却差远了。”
伙计是什么都说呀。
徐宝努力地跟上节奏,他先把‘爷’字给翻译过来,就是‘爹’,是‘父’,‘大爷’是‘大爹’,大爹可以是大伯,也可以是爷爷、祖父,显然,伙计哥儿口中的大爷、二爷是大伯和二伯,他父亲是老三,他家四个儿子,他是要变成二大爷家的儿子。
还好,自己有功底,穿个越容易嘛?这北宋,要是遇到一个精通六门外语,语文却总是要靠抄才能及格的,该怎么活呀!
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徐宝回魂儿,对伙计说:“我村里往后有东西要卖,店中可做,很多做法,令弟若是好相处,可屈居到我上岗村,我教村中孩儿童时,正好可以与令弟互相指正。若不嫌弃,一应费用,村中俱出。”
徐宝的意思是说,我有东西要卖给你店里,新的菜式,你弟弟懂事不?懂事的话就去我村里,我教孩子的时候连你弟弟一起教,咱们关系好,你弟弟不用花钱,连吃带住全管。
伙计晕了,好像天上掉个馅饼砸到他了,六千多斤重的馅饼。
见他不出声,徐宝自己主动:“要刚才的对联是不?你去取纸笔,我给你的店里写。”
伙计清醒了,犹豫下,小声问:“你俩对的联,他……”
“他出上联难为我,我对赢了,不需要管他,他敢不同意,我就出一上联让他对,这是规矩。”徐宝不留情面了,他不愿意在良颜身上耗费太多精力。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良颜听见了,却未反对。
良颜懂,自己若答应,对联算自己一部分,不答应,徐宝出联,自己去对,对上了,可以不允许用自己的上联,一旦对不上,脸可就全没了。
他不敢让徐宝出上联,真不敢。
伙计跑了,在掌柜的命后厨加菜,并和郑行事聊天的时候跑了。
跑到记账的这里,现在暂时不需要用笔墨纸砚,他就拿起来送到徐宝面前。
徐宝看看毛笔和墨,还有纸,不怎么满意,都是便宜的东西,比他以前在村儿里用的差远了。
但他还是把笔握起来,同时决定不谦虚了,问:“篆隶草行楷,要哪种字体?”
‘刷’店中再一静。
他对面的良颜就发现自己心跳节奏是‘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愣打出一个小套儿来。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只有一个想法,这徐宝太狂了,狂到不知道自己多大岁数了是不?
可是又觉得对方既然敢说,则必然能写,他是哪个豪门世家的孩子啊?是吗?是吧?若早知道的话,自己何必……
一时间,良颜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后悔的心情了。
同一时刻,包括张柽、郑囿等人也无语了,情景似乎转变得太快。
刚才小宝还明明是憨厚、老实、谦让的大娃娃,怎么眨眼间就锋芒毕露了,那铮铮之意,可谓是直透心怀。
而这,就是气场,与人的长相态度无关,和穿着年龄无缘,只因其行其言,底气卧心田。
徐宝的底气就来自村子中的……国学经典,代代亲传。
他眼下想的是,我不是村子里最强的,但到了北宋,我不惧你们任何一个名家,你们名家是天才,谁又比你差?你们接受的教育比我更系统吗?你们掌握的资料有我更庞杂吗?
苦,谁没吃过?手板,谁没挨打过?教我为人处事的全是高官,指点我学习的皆为教授。
营养摄入方面我就比你们更科学,谁比谁差呀?
于是徐宝傲气一显,把整个脚店的人都给震住了,老厉害喽。
然后知道自己装大发了的徐宝腼腆地说道:“那啥,写楷书呗?其他的我不怎么熟练,嘿嘿!”
店中一片呼气声。
第十五章 合作初谈酒散
星闪闪,月弯弯。明呈无恨处,隐有暗波澜。惟得货卖多出路,可算今宵少绪担。
依掌柜的意思也是楷书,楷书相对于其他字体好认。
旁边一张桌子收拾出来,纸铺上,徐宝提笔,上联:青河蟹,白水蒸,银盆载,两节亦在盘里架。下联:鲁地姜,济沙养,汴碗盛,三寒应于肚中平。
字是三寸字,楷书,写得规规矩矩、工工整整,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当然也挑不出毛病。
掌柜的很高兴,待墨一干,便迫不及待地吩咐他的侄子伙计给送去装裱,甭管人家是否睡觉了,敲开门,多给钱,指望明天一早挂出来以此卖螃蟹。
伙计往出跑时,徐宝几次欲出声劝,又都忍住。
想了想,他又重新写出来一副对联,一样的内容。回来重新落座吃饭,掌柜的不名其意,以为他要把对联带走,倒是没觉得不对。
归位时徐宝抢先一步坐回之前的地方,向还没坐下的郑囿腼腆一笑,郑囿轻轻摇摇头。
良颜松口气,否则他无法再呆下去,现在还能吃饭,是因为有他个上联,若徐宝不主动回去,位置则要换,把主位的右手位换给徐宝。人,就是这么现实。
如果刚才大家离开位置看徐宝写字,外面进来一支队伍,打头的人跟徐宝说‘大公子,你怎还不回府?老爷下了朝就在家等你呢’,那么再重新回来,主位就是他的。
掌柜的同样陪着坐,他坐在徐宝的左手边,拿一只螃蟹放在自己碟子中,不吃,摆着,他开店的,他如陪杯酒,就得加两道菜,他动了原桌子上的菜,这顿他请。
大家心中有数,今天掌柜的不但要吃客,还得给徐宝钱,求字润笔钱,同时给良颜一份,比徐宝的少。
重新开席,掌柜的说要换一席,但只是作个样子,菜还没怎么动呢,郑囿自然阻拦,然后掌柜的吩咐厨房加菜,再上一坛子酒。
他剩下的工作是陪同别人说话,帮别人满酒,让大家心情全好起来。
大家心情确实不错,只有良颜不舒服,他还不敢起身拂袖而去,他是文人不假,可郑囿是流官,流官同样有学问,不是随便的小胥吏,做好了,出政绩,再经过考试,马上入品。
几个人高高兴兴吃菜喝酒,话题一般围绕在两门,寻有趣儿的事情,比如夏天卖寒瓜的一切开,发现里面有只刺猬,那刺猬不但活着,还直喊瓜甜;比如谁家带来卖的老母鸡嫌天热,跳进汴河里游两圈,把鸭子和鹅给气死了等等。
说着说着,郑囿突然问出本不应该在席上问的话,他问徐宝:“小宝,上岗村民生如何?”
徐宝连忙放下手里的第六只螃蟹,回答:“上岗村,户一百二十一,口六百三十正,有洧水沟沿村而过,田中麦穗垂垂,河里鱼虾尾尾,晨光挥洒,家家皆动,暮霞连天,户户炊烟,耕者换畜使,稚儿竹马驰。听里正言,待冬来落雪,可长歇。”
徐宝介绍下田地的事情,河里的情况,村民勤劳,孩子快乐。
他没说什么日子过得不好啊、有人家多穷呀等话,虽然他看着就是这个样子,但绝对不能说,说出来是给人压力,人家郑行事管不到村子里,告诉他村子里生活艰难,他能给你钱?
要不怎么说不应该问呢,徐宝知道,自己若没回答好,传到人家镇子里,县里,人家的官员会问,你郑行事什么意思?要过来接替我位置?行,明儿我辞官,理由就是你问的事情,还有徐宝答的话,让上面把你派过来,我成全你。
这是犯忌讳的事情,所以他这样答。
同时隐晦地告诉郑囿,村子里过得不怎么好,耕地时牲畜要换着用,孩子都不上学,天天骑竹马玩,到了冬天一下雪,大家就没活儿做了。
徐宝如此回答,不是他天赋高,是在原来村子必须学的,有官员回村探亲和溜达时,席间村中孩子们跟旁边听。
官员不避讳,举实例,说官场的事情,比如徐宝的十六哥,回村后要讲在县里的情况,遇到了什么,如何处理的,哪个方面还能做得更好一点,说错话的时候如何挽回。
孩子们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至于什么诚实、什么敢于直指别人错误等学问,那是别地方的孩子学的。
村子里是在教孩子生存的道理,想体现人生价值、社会价值,先达到位置。
因此徐宝懂得怎样处理,他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他只是接受了更好的教育,当然,智商也不低。
他回答得好,郑囿、张柽、良颜三人却被吓到了,一个大娃娃,竟然会这个?
郑囿盘算下,再问:“小宝可有打算?”
“有啊,卖干豆腐,冬天也能卖,我让村里人帮忙做个木头槽子,上面搭铁片,冬天干豆腐卷送来,于槽子内装热水,干豆腐卷放铁片上热热,即可入口。”
徐宝这次回答就往实际操作上说,解决了冬天村子里生计的问题,到时做干豆腐和跟来卖的人就不是现在的数量。
“可有为难处?”郑囿又问,顺便看张柽一眼。
“没有,多亏张兄帮衬,今天全卖掉啦,赚了两千多文呢。”徐宝说起卖干豆腐卷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很夸张,终于变回孩子。
他没提有好多不怕风吹肚皮的人,他相信郑囿清楚,说了是给张柽难看。
掌柜的在旁边听,已经把决定给徐宝一两的银子增加到三两,要让娃娃开心。
郑囿一面颔首,一面又想问问题。
结果送对子去装裱的伙计匆匆跑回来,径直来到甲丑桌,连续喘几下,又接过徐宝递过去的酒灌一口,长出口气,说道:“二爷,门敲开了,价钱还是原来那个,可是……可是招呼我的徒弟说最少五天,若不急可十天后取,一夜他说店里装裱不出来。”
“怎么会?”掌柜的从来没去装裱过东西,他以为很快呢。
徐宝清楚,是有快的,用装裱机,可惜北宋没有,五天是快的,真赶上夏季潮湿,半个月也是它,换成有霉雨季节的地方,慢慢等吧!
掌柜的指望依靠对联卖螃蟹呢,愁绪登时写在脸上,来回搓手:“怎么办?这下可如何是好?”
端着酒要喝的郑囿看不下去了,出言提醒:“小宝不是已经为你写出来一副了嘛!你把它先挂上。”
“哎?”掌柜的一愣,看看郑囿,瞧瞧徐宝,又把目光放在了那张写字的桌子上,上面确实有一副对联。
他指指自己,问徐宝:“给,给我的?”
“对呀,我要它没用。”徐宝很诚实地回答。
掌柜的:“……”
他感觉自己很傻,一桌坐着的六个人,包括站着的那个随从,他们六个估计全知道装裱不出来,就自己不懂,因为那跟班和随从,保证陪同郑行事去装裱过东西。
然后自己派侄子出去大晚上敲门,这里就小宝又写副字,接着大家谁都没提,我可怜侄子呀,今年过年要变成儿子的,你们看看他跑的,累成啥样了?
徐宝见掌柜的表情,眨眨眼睛,猛然问:“掌柜的贵姓?”
“啊?啊!免贵,姓于,于栋侯。”掌柜的微愕,反应过来连忙回答。
张柽来精神了,他期待地等着,等徐宝就掌柜的名字说点什么。
结果他失望了,徐宝哪有心思玩这个,他又转向伙计:“于兄……”
“他叫于戬。”掌柜的替答。
“哦,好名,于兄,后日我村里还有一批干豆腐卷送来,若有闲暇,明日晚间可煮鸡汤,待干豆腐卷到,我送一部分过来,烫着鸡汤吃,一串四个,你给我五文,加的价钱全是你的,但不得低于八文,可先不给我钱,等卖出后再算,怎样?”
徐宝开始为村子里的干豆腐找出路,他自己不能整天卖干豆腐卷,时间全耽误了。
于戬想都未想,直接点头答应:“行,我信你小宝,我明晚上炖鸡汤,正好后日你送来,咱俩一起吃鸡。”
徐宝很高兴,心说,一起吃螃蟹也行,我不嫌弃的。
掌柜的看侄子做主答应,没反对,侄子能和小宝谈得来,对自己有好处,而且小宝住上岗村,有根有底的,为人处事也行,让人放心。
大家没管徐宝谈买卖,酒席继续。
又喝两杯,徐宝察言观色,没让上主食,再上也吃不下去,所以他问:“郑行事,喝碗茶?”
郑囿刚刚小声打了个饱嗝,一听徐宝的话,颔首:“嗯,今天的酒菜不错。”
于戬招呼另一个伙计,两个人过来撤席,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收拾,桌子擦干净,茶水端上。
掌柜的告了声罪,离开,过一会儿回来,一手一个用绳子扎住口的布口袋,一个大,一个小。
到桌边,把大的送给良颜,道:“辛苦了,联好。”
转过身,把小口袋送给徐宝:“小宝,联好字也好,以后再有了好句子,可不能忘了小店。”
大的口袋哗啦哗啦响,小的没什么动静。
在座的人全明白,大的里面是铜钱,小的装银豆子。
再交谈两句,散席。
郑囿带着跟班和随从走,良颜自己走,徐宝没处住,张柽领着,于戬还不忘了用油纸包几个肉包子,塞给郑囿的随从。
夜幕下,星星很亮,一眨一眨的。
张柽提溜着掌柜的非要给的酒和螃蟹,对走在身边的徐宝说道:“跟我回行里住,后天你卖完东西,我带你回家,家在城外,东头。”
“好啊。”徐宝是别人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做。
“那个……多想想词,良颜可能会转投别家,街上的事情你不用管,学问方面的,我使不上力。”张柽又提醒一句。
“我省得。”徐宝明白了,那良颜在这里有点能耐,甚至是与混混什么的有交往,张柽愿意帮自己把别的事情摆平,作词他则不管。
第十六章 业业行行不易
居所遥摇分各,冷漠。贵求学,笑言才女子时刻,归却,醒来说!
张柽、徐宝二人向北行,待走远,方才在的地方一店铺山墙处走出良颜,他看着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两个身影,使劲攥攥拳头,紧抿嘴儿,眼中闪过丝坚决的神色,扭头又钻进出来的地方,顺巷子小跑着离开。
同张柽前进的徐宝往后看看,隐约觉得有点什么事情,不甚明了,就摇摇头,把手放在腰间摸摸枪,安心不少。
“再走个不到三里路就到了,是大三桥子的东边北数第二个巷子。”张柽的声音又响起。
“嗯!”徐宝应一声,再回头看,说道:“远,西水门一边没有地方?”
“有。”张柽回答,然后笑笑,解释:“从西水门进去,汴河南岸,有处三进的院,也是我们牙行的,在里面的人皆可为人办理文契。前方是与我一样的人临时居住,顺便有人专门寻来问事。”
“张兄没想过学学?”徐宝听清楚了,张柽不识字,所以人家识字的不和他在一起居住、办公,哪怕他就在两门做事,到晚上却还得走很远的路回住处。
“跟谁学?良颜那样的?他有学问,我没有。吃饭时我坐在郑行事的左位,他坐右位,他愿意教我吗?若找夫子,我平日里无闲暇,再交出份束脩,隔三差五过去学几个字,家中妻儿怎养?至于行里的……”
张柽说到此处停下,他相信徐宝懂。
徐宝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他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获得知识途径少的情况下,在别人难以学到的时候。
识个字、写个字,真的很简单,九年义务教育下的孩子,只要不是次次考试所有科不及格,整天逃学、打架、找家长的,随便拉过来一个,适应上两三个月,就足够应付现在张柽遇到的情况。
“我……呃!张兄眼下需要的是钱,是吧?”徐宝本想说自己能教,再一琢磨,根本问题不是谁教,而是张柽要赚钱养家,解决了钱的问题,他才有时间去学习。
张柽也没觉得不好意思,直接承认:“是缺钱,我家中有一儿一女,小女四岁,大儿七岁,冬儿带着,平日绣几块布卖,还有家中养的鸡鸭也算个添补,冬儿还要代我侍奉老母。你看我今日收你二十文,却攒不下钱,行里有上下。”
“唉~!”徐宝叹息一声,看样子在牙行里找到事情做,赚了钱得往上交,落到最下面办事的人手上不剩多少。
而牙人这个职业,尤其是帮官方管市场的,又最遭人恨,被收了钱的人才不会考虑这个牙人能捞到多少。
包括自己摆摊交钱时也一样,我不管你生活多么不易,反正我钱是你拿的,还不给我开收据,遇到麻烦我需要自己去解决,那时我不显露一手,谁管我?
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是……
“于掌柜的给你多少钱?”在徐宝快要思考到社会福利等全套的制度时,张柽突然问起润笔费。
徐宝把布袋递上去:“我也不知道,没看。”
张柽来开绳子,四粒大小不一的银豆子掉出来,颜色一点也不‘银’,大体暗白发黑,上面还有一个个小印儿,仔细瞧,像牙咬过的。
这就是银子,可以当货币,还能打首饰的银子,跟传说中的雪花银里的‘雪花’二字绝对没关系,除非是下在重工业区被污染的雪。
张柽掂量掂量:“有三两,比良颜的多,良颜的口袋里最多装四百文,保证还有人吃饭时扔下来的旧币、缺口钱。”
他边说边把银子装回去,还给徐宝:“银子拿好,想换铜钱找我,别与其他行里的换,也别去寻柜坊。若不急着拆成小钱用,银子尽量别动,是能救命的东西。于掌柜的店里半个月的利就给你了,这回知道你卖干豆腐卷,记人名字时说出的那些话值多少了吧?卖盐的陆二抠子给你什么了?”
“谁?”徐宝接过钱,问。
“你给谁写的十六字令?他四舅。”
“哦,要给我一百斤七十多文的好盐,我没要,用不上,只拉了二百斤黑盐,到村里冬天喂牲口,其实……随便应付一首苍梧谣,不算什么的。”
徐宝回答,他很不好意思,写首词管人家要东西,不适应。
张柽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可不敢这般想,你看轻了,求你写的人会认为你不好好写,当你写得又多又好,其他以此活着的人你应付得来吗?”
“那我给你写几个,你能拿去用吗?要哪种都行。”徐宝问。
“先给我留着。往后千万别随便给人写,不然名声出去了,一群人求到你门上,你是写,还是不写?真想靠此赚钱,我带你去勾栏之地。”张柽很满意小弟的态度,又提点一句。
徐宝使劲摇头:“不敢,我怕嘟嘟知道了写诗骂我,我比她差一点,总吃亏。”
“嘟嘟?”
“以前订下的,还未过门的那位,我逃灾而来,现在也不知道她哪去了,唉!遥隔银河凭星寄,烛火曳曳影渐稀。”徐宝又想家了。
张柽先是跟着感叹,而后一愣,惊讶地问道:“你说你还没过门的媳妇儿比你还厉害?”
“也没厉害多少,写字比我好看一点点、做菜比我好吃一点点、行商比我精明一点点、处事比我聪明一点点、即兴诗比我快一点点、乐器比我奏得动听一点点、书比我看得多一点点、记性比我强一点点、动起手来比我能打一点点,其他的也没啥。”徐宝尽量把嘟嘟的本事说低点。
“小宝你没骗我?哦,真的?既然如此,那你还有什么用?”张柽听着,几疑在梦中,谁家的闺女这般了得?
“我的最大作用是遇到良颜那样的,把对方踩下去,然后嘟嘟踩我,少了中间的我,她直接踩良颜,体现不出她的本事。”徐宝笑着说道。
“啊哈哈哈~~~~”张柽放声大笑,笑得对面一五人的巡街小队跑过来。
当先一人喝问:“干什么的?”
“哈哈,呃!呵呵!王,王班头儿,是我,与我这小兄弟说笑呢,王班头当值?”张柽跟挑着灯笼过来的领头人打招呼。
“我当是谁呢,吓一跳,原来是张牙儿,我带着他四个在这转,亥正接的班,现在才三刻,要到丑正才行,两个时辰呢。”这张柽口中的王班头一见是张柽,心先放下,然后抱怨时间过得慢。
徐宝没带战术手表,一直在想现在什么时候,听对方一说才知道,还差十几分钟就半夜十一点了,一个时辰八刻,初四刻、正四刻,正三刻就快结束了,接着是子时,天真晚,感觉没吃多长时间呀。
张柽一惊,道:“呦!快到子时,我今天当值,王班头,先走一步。”
说完他一拉徐宝,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声音:“莫急,谁半夜找牙人?”
两分钟不到,二人边钻进巷子口,再往前走几十步,朝右一拐,来到一个平房里,有个院子,太小,不到二十平,后面是三间房,没‘进’,或者说是准一‘进’,院子再大点就不是‘准’了。
张柽带徐宝进最右边的屋子,徐宝本以为三间房是三个屋子,结果进来一看才知道,居然有人私自改动房屋格局。
这小屋也就十六、七平,有个椅子,有个案子,后面靠墙的地方铺张席子。
屋中的椅子上有人,坐着,然后双臂伏案,脑袋一搭,隐有呼噜声响起,桌子上的油灯火苗晃啊晃的。
一看有油灯,似乎晚上常亮,徐宝小声说:“可以用来识字。”
“谁来教?你?”张柽问。
“我……我不好安排,我还得回去教村里的人,两头跑的话……我得有匹好点的马。”徐宝还真动心了,若讲课不急着追进度和课时,一边教两个时辰也行。
说句大义的话叫与民开智,说自私点,这里是牙行的一个地方,教他们,谁好意思管自己要市场管理费?遇到个拿干豆腐卷不给钱的,相信有人会出手。
张柽听着徐宝的话,顿了顿,而后去推睡觉的人:“老庞,醒醒,回屋睡。”
“嗯?天亮了?哎呀,这一觉睡的,光做梦了,什么时辰了?”被推的人醒来,迷糊着四下看看。
“子时,我当值,你去睡觉。”张柽跟人换班。
“你当不当值的喊我干啥,你在后面直接躺着多好,我这醒了再睡就不香了,咦?香,什么味道这么香?有酒,还有……哎呀,还是小柽你最了解我,知道我喜欢吃带壳的。”
人家老庞看见酒和螃蟹了,精神不少。
徐宝心说,喜欢吃带壳的好办,我给你抓把瓜子,你放过螃蟹吧,都凉了,性寒,对胃不好。
张柽倒是没打算不给别人,向对方说道:“不想睡你就烧水把螃蟹过一下,喝两碗。”
“行,我再拿个小炉来,把酒温温,今天你怎么有闲钱买螃蟹和酒了,我瞧瞧,是南面于家店的坛子,没个三百文的换不来。”老庞一看坛子便知道是谁家的,而且还清楚价格。
“没用钱,于掌柜的送宝郎的,老天爷赏我的弟弟,徐宝。”张柽骄傲地介绍。
又对徐宝说:“这是老庞,屋子里最年长的,四十二岁,庞俦。”
徐宝知道对方是不会用螃蟹换瓜子了,既然如此,好人做到底,遂瞪大眼睛,吃惊道:“好姓名,庞,宽也,广者;俦,人寿矣。”
说完,徐宝自己皱眉,似乎没说对,但先别急,看看情况,然后再改。
第十七章 桑梓念长流
对坐陪觞,似是温酒不觉凉。未醉眼前多迷瘴,颙望,且使灯摇托惋怅。
“嗯,听我爹讲,当初为我起名的人也是如此说的。”庞俦略显意外地向徐宝点头,认同这个说法。
徐宝……谁起的名?这么没水平?俦是人长寿的意思?欺负我念书少是不?好吧,那就长寿。
接着庞俦去提热水,把螃蟹放在盆里烫,按照他们的说法是热去寒毒,按照徐宝知道的是,熟螃蟹凉了后很容易有细菌。
不管只哪种解释,烫烫总是好的。
庞俦不但有热水,还有三合油,他自己调的,因为端过来时与张柽说:“后面的香油用没了,明天你去西水那里,记得从徐大个的摊子上拿。”
徐宝愣是从他的话中把‘拿’字给听出轻读的感觉,很随意、很自然的那种。
“行。”张柽同样没在乎。
徐宝微张嘴,愣下神,接着点头,算是为自己点的,他跟自己说:一点香油不值多少钱,干一行、吃一行,或许牙人不从跟自己本姓的大个的摊子上‘拿’,徐大个才会担心。
如是一想,他心中舒服了,帮忙把酒倒进盆里,盆再坐到一个更大的盆里,添热水,温酒。
这样温酒有个好处,短时间内不会把一斤酒给温成十五两,下面烧火的话,蒸发太快。说青梅煮酒论英雄,先不提英雄不英雄,酒得快点喝,否则最后没有酒,只剩下酸梅汤,放点冰糖就更好了。
螃蟹一热,庞俦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呼呼吹两下,把大钳子掰下来,然后一副很会吃的样子用钳子去撬螃蟹壳,一下、两下……咔吧……钳子断了,正好能吃里面的肉。
徐宝当没瞧见,他也捞起个,用手就给抠开,母的,里面有黄,还不小呢,他犹豫下,如果再吃,就是今天吃的第九只螃蟹,吃太多了好吗?
吃九只螃蟹好不好还没有结论,倒是他抠螃蟹的动作让有的人看着不好了,庞俦把自己没撬开的螃蟹啪的一声扔徐宝面前,道:“小宝,嗯~?”
徐宝一愣,第十只?
张柽眼疾手快,把那螃蟹又拿起来,扔回庞俦的面前,说道:“小宝在于家店里吃很多了,不用再给他,若他还能再吃下去,他自己拿,说起来今天在店里,我可算是长见识喽,事情是这样的,许吏员……”
他把事情像讲趣味性的故事般与庞俦说上一遍,他记性不错,关键的几首词竟然全背下来了,一直到良颜突然发难,徐宝瞬间拆招,对联给于家店,于掌柜的免费又给钱。
庞俦一边听,脸色一边变,余光扫向徐宝时的神情也不同了。
待张柽说完今天的螃蟹要感谢小宝时,庞俦已经笑容满面,热切地看向徐宝,说道:“宝郎当真是好本事,要多吃,看看哪个是母的,挑大的拿,喝酒,喝酒。”
他说话的工夫从盆里舀出一提酒,给倒进徐宝面前的碗里。
徐宝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庞俦是想让自己帮他掰螃蟹,不是掰不掰的问题,是在心态上欺负人,所以张柽才又给扔回去,并且介绍情况。
唉~!都是混底层的,何必呢,你欺负我一次,你的思想境界能升华?一会儿可以睡个安稳觉?做美梦?我要是现在不碰这碗酒,说不吃了呢?你是不是会总担心我记恨你,然后做噩梦,或睡不着?
心里想着,徐宝还是端起酒喝一口,一直拎着酒提子没坐下的庞俦才轻轻呼出口气,笑着坐回去。
他一个是怕徐宝不懂规矩,不喝那酒,一个是怕徐宝懂规矩,还是不喝那酒,现在看到徐宝刻意把碗端起来喝,又‘轻轻’‘放下’,知道徐宝懂,而且告诉自己人家不生气了。
“徐郎的才华果然了得。”庞俦再夸,自己也把螃蟹给抠开了。
徐宝回个微笑,没说谦虚的话,倒是想着,你对我的称呼能不能固定下。
庞俦吃口螃蟹肉,又猛夸鲜,黄儿香,再转头与张柽说:“呆会儿你俩去睡,我方才睡足了,我继续趴案子上眯瞪。哦,你把后屋立柜里的新席子拿出来。”
“行,老庞多辛苦。”张柽没客气,今天喝的酒有些多,再熬两个时辰,睡一小会儿,怕缓不过来。而庞俦则不同,他先前保证睡了至少一个时辰,喝完酒,还能继续睡,到寅时老六接班,他还是睡,明天他在行里呆着,不像自己得去两门。
接下来庞俦说话一直想把话题往徐宝身上引,徐宝还惦记着自己的茶叶蛋,没精力应付,张柽就帮忙把话题引到行里,说行里的各种事情给徐宝听。
这样徐宝就知道了,牙行不是只有一个,牙人也不是非要入牙行,有厉害的牙人跑单帮。
能跑单帮的懂得规矩多,认识的人也多,各种事情全能处理,甚至包括谁想在衙门里当个差给搭桥。
当然,这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牙人全有自己的牙行。
能在牙行里当头头的,有的以前是跑单帮的,后来组建牙行,当然要过官府那一关。
还有的是进别人的牙行,一步步提升,等老牙头儿离休或者是挂了,接替位置,对,是离休,不是退休,老牙头儿的晚年福利待遇好着呢。
最让徐宝上心的事情是西水门和万胜门那里,张柽所在的牙行不是天天在那里派人管,只在那里忙一旬,下一旬换别的牙行,然后再换。
不是三个牙行来回换着玩,可能是五个,更可能是十个。
怎么分呢?一个是看谁那一旬收上来交给官府的市场管理费多;一个是看摆摊儿的摊子是否整齐;一个是看卫生收拾的怎样;一个是看投诉;一个是看有没有群体~性~事件。
这个投诉不是随便投的,得等时机。
比如说张柽,他看到有人摆摊子卖自行车,十二档变速的那种,还有儿童款的,想起家中有个七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
他就找理由硬拿了一辆,回去给女儿,女儿高兴,骑着到处转悠,儿子试试,发现不行,腿长,弯不过来,哭,于是他第二天又去人家那里拿一辆,其他牙人或许也有跟着学的,他儿子得了车,也高兴了,带着妹妹骑车围绕皇宫不停地转。
那一圈全是显贵,有人的孩子一看,我也要,没有不行。家大人想起来了,万胜门那里有卖的,不等下班呢,就先请个假,开着车去了。
到地方一瞧,没有啊。
跟周围一打听,人家说了,卖自行车那个据说搬城东四百里的乡下大集去了。
当官的先加个油,主要是怕油少回不来,继续往那开,到地方找见人,气呼呼问,怎换地方了?对方答,赔不起,一天白送一辆车,谁受得了。并把事情一说。
当官的决定要为民作主,周围在内城工作的同僚家中全有孩子,不能总往四百多里的地方跑,耽误工作,影响民生,关键的是开车费油,路况也不好,土路颠簸。
他便与卖自行车的说,放心,事情我管了,一定要规范市场、规范管理人员,之前那个是临时招来的,我们都不知道。
你要相信皇上、相信官府,这样,明天你再去那摆摊,那两辆车给你还回来,顺便你改一辆自行车,改成轮椅,回头你卖他,我把他腿给敲断。
至于说群体~性~事件,码头有扛活的人,张柽过去收钱,以前一人一天给两文,他非要人家给二十文,一大帮人不干了,他们不冲撞官府,他们去另外的码头抢别人的买卖,这里没人装卸货,那边都打了好几次了。
张柽保证挨收拾,他的牙行短时间内是甭想接活了。
一部分规矩徐宝听明白,他却更担心,他的干豆腐卷要卖八文钱一串儿,一串就是一张干豆腐,加上葱、香菜和酱,成本还不到半文,其中还包含了人工成本和物流成本,利润太高,保证有人惦记。
似是看出徐宝的担忧,张柽宽慰他:“小宝,我这还有四天,到月底结束,等下月初,我过去一趟,与接替行的人说,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但是……”
“多谢张兄,我会做,他愿意吃呢,就吃饱他,他不喜欢吃,少不了他的辛苦钱,张哥也辛苦。”
徐宝晓事理,人家愿意拿便拿,拿出去是卖还是给别人,自己管不着,若不想拿,或拿的干豆腐卷少,再给钱。
顺便要同样给张柽钱的意思说出来。
张柽却脸色一板:“小宝,往后不准给大哥这么说话,你叫我一声哥,我就认你这个弟弟,明日,哦,今日我早休班,你备好东西,跟我回家,见了我娘,你得跟着叫,你侄子喜欢吃麦糖,你要多买。”
庞俦帮衬着说:“小宝,你不了解你张哥这人,热心肠,直性子,见不得别人客气,还不给你张哥赔个不是,要不晚上他都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徐宝见庞俦瞪眼说瞎话,也不揭破,而是满面愧疚的样子端起酒,对张柽说道:“大哥,是小弟方才想差了,主要是小弟逃难来的,一路上吃过不少亏,总是怕这怕那的,倒是忘了大哥不是那等人,大哥海涵。”
说完他就仰头喝酒。
张柽连忙拦:“慢些慢些,别急,喝多了该,老庞你也是的,说这个干啥,相处久了,兄弟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庞俦又陪着说笑,三个人都很高兴,亲如一家似的。只不过徐宝更想家了,因为在村子里无须这般。
别看村子里教得是纵横之道,但对自己人却从来不用,也没人敢用,非要说个派别,那是儒家。
村子里的自己人不用耍心思,想干啥就干啥,喝多了耍酒疯都没问题,给你送村里的医疗站拷起来打葡萄糖静脉点滴。
不像外面很多学校,教给孩子的是法家和墨家的思想,前者告诉你要守法,后者告诉你要兼爱、非攻、不浪费,尊重师长、友爱同学什么的。
而后在教你这两种思想的时候,让你和你的家长深刻地感受到纵横之术,正常课堂上不教你知识点,然后让你补课,在补课的课堂上教。
这就是差别,村子里教给你世事多么恶劣,却对你最温和。
徐宝想家,不是因眼下在异乡漂泊,只怀念曾经安心的一刻。
第十八章 茶蛋忽然至
六更迟上班,两门各自安。增减随心免,巍巍定价权。
夜,更深了,三人喝了一个半小时,再过一会儿是丑时。
徐宝只吃了一个螃蟹,喝两碗酒,最有意思的是他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在吃,因为他找来一把牙签和一个小剪子,当成蟹八件用,抠啊抠的,抠下来点就蘸蘸料,满嘴三合油味儿。
张柽打个哈欠,准备睡觉,徐宝连忙用烫螃蟹的水淑口,因为没人给他提供牙刷,虽说京城有卖的。
庞俦说自己继续守夜,等过个时辰老六起来接班,就吃他刻意留下来的三只螃蟹。
徐宝看着,看着他连续打嗝,看着他打完嗝把那喝不下去的半碗酒放下,信了他刻意给老六留螃蟹的话。
与愿意多守一会儿班的人告别,徐宝随张柽转到后面一间屋子。
屋子不算小,估摸能有十平,但堆放了杂物,主要是麻袋和麻绳,一摞摞、一捆捆的。
地上有两张席子,竹席,磨得锃亮,周围全黑了,还有开线的地方。
一张席子上还随意扔个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薄毯子,毯子同样发黑。
徐宝看着唯一的它,决定让给兄长,因为兄长为他拿出来一张新席子,绝对不是嫌弃作为毯子的它太脏,怕盖身上得病,嗯!绝对不是。
席子铺开,他顺手从旁边拽下来一条麻袋,这东西盖身上不怎么舒服,但总好过抢兄长的毯子,已经看不出什么材料织就的那张。
吹灭油灯,躺下,麻袋往肚子上一搭,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徐宝便好奇问:“大哥,准备这许多麻袋、绳子,作甚?”
“卖钱,有人干活因工钱谈不拢,找我们牙人去看,临出门知道他们是做泥沙活的,就问要不要麻袋。”张柽回答。
徐宝睁眼睛看漆黑的棚,跟着说:“双方一定是抢着买麻袋。”
“也不尽然,有那不懂事儿的,嫌我们麻袋卖得贵,认为两文钱三条不划算,大部分还是旧麻袋,说别处新麻袋若买得多,四个铜板还能买下七条呢。”张柽给讲情况。
“旧麻袋是别人干完活收来的吧?”徐宝又问。
“差不多,结算的时候,我跟他们说行里缺麻袋,愿高价收,他们一般都说用过的麻袋不结实,然后就白送了。其实有的还是我卖给他们的,他们不赔。”
“那当然了,你保证是看活多少时给买麻袋的更多好处,不买的认为麻袋钱上赚了,给工钱或拿工钱时赔得更多。”
“他们有的人真不如小宝你。”
“主要是他们不晓得掌握定价权的人的恐怖。”
“对,定价权,这三个字的称呼好。小宝,你那茶叶蛋准备卖多少钱?像寻常摊子一般,一个三文钱?”
“十文。”
“多少?”已经快要眯瞪过去的张柽猛地坐起,看向徐宝的位置,却是一片昏黑,而后他呵呵笑两声。
“小宝,十文前一个卖贱了,在仁和店和会仙楼,一个茶叶蛋你不卖五十文,你都张不开嘴,那里一顿饭最少一百两银子,区区十文,算不得什么。”张柽又向徐宝打趣儿。
徐宝倒是没啥激动的,继续躺着:“真是十文一个,加起来一百六十六个蛋,还有的在煮时开裂,剩一百四十多个,我不需要卖给寻常人。”
说到这,徐宝也担心起来,问:“大哥,那家人会不会手脚勤快点,帮我把茶叶蛋都给敲出纹儿来?”
“你那蛋没敲?”张柽跟着一惊,乍一想,自己这个小弟不懂得制作茶叶蛋,转而又发现不是,笑笑说道:“放心,他家不会管的,我又不给他钱。”
“不被敲就好,敲了就是三文钱,不敲的蛋,若遇到富贵人家,我真能一个卖他们五十文。”徐宝选择相信那家人的品质。
“你怎么卖?”张柽心里跟猫抓的似的。
“明儿再说,到时便知,困,睡了。”徐宝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张柽坐在那里发呆,睡不着。他承认,小弟徐宝的干豆腐卷卖得不错,但那是别人没见过,茶叶蛋煮出天花来还是茶叶蛋,又不能真的跑到最贵的酒楼里卖,更不能让宫里的人看上眼,凭什么卖十文?
自己的小弟学问是有,可写诗词和卖东西是两回事儿,难不成刚才是说梦话?
心里有事情,张柽躺下也翻来覆去的,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的。
五更天的时候老六换班,知道来个人,举着油灯过来看一眼,又回去吃螃蟹。
一直到六更天快要结束,两个人才起,六更这是徐宝给起的,人家原来没有这一更,他非要如此叫。
要是看手表,现在就六点四十了。
张柽还是困,揉揉眼睛,对徐宝说:“洗洗脸,跟我过去,到地方看谁家的摊子不忙,对付一口。”
徐宝‘年轻’,睡眠质量好,尤其是没琢磨茶叶蛋怎样卖十文一个的事情,因此精神状态不错,简单地洗洗,被张柽领着往外走。
街道上的人多,买卖也早开了。
徐宝知道五更天时就有人出摊,进出各个城门的大小车辆连成排,现在去西水门和万胜门,基本上各个摊位都摆好了。
张柽走在前面,路上有人跟他偶尔打声招呼,他一一回礼,突然问:“小宝,不好奇我为何去晚了?”
“晚?大哥去得不晚。”徐宝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
“说说。”张柽又问。
“按理说,五更天,别人出摊咱们就该过去,可那时乱着呢,赶牲口的、推车的、手拎肩扛的,还有那摆摊今天来、明天不来的,好位置就要抢。”
徐宝说情况。
见张柽颔首,又说:“大哥五更到,就是添乱,不如让他们自己先处理好一般的事情。他们久在外面摆摊,自然知道规矩,该照哪条线对齐,就按哪条线调整前后。”
“不错,还有呢?”张柽觉得自己的小弟有意思,这个也懂?
“还有是不怕风吹肚皮的人也要有个活路,好的摊位该怎样抢夺,他们能使上力,顺便捞几文劣酒钱,你去早了,管,还是不管?眼下时辰正好,到地方找人把昨夜进出城门队伍扔下的腌臜之物一清理,谁的摊子出来太多,让他们往后退退,用不上两刻钟,就全利索了。”
徐宝把里面的门道说上一遍,想想,再补充句:“你到地方早了收钱,别人给完钱,换个位置,到时候不好记,此刻位置固定,收一圈钱,你只要看着后来的便成,像我昨日就是后来的。”
张柽脚下不停,扭头,上上下下打量自己这个新认的小弟,像刚认识一般,点点头:“我倒是有些相信你能把茶叶蛋卖出十文一个了。”
“多谢大哥吉言,今天卖的茶叶蛋钱,我全给我那侄子、侄女买吃的。”徐宝笑着回话。
张柽轻轻摇摇头,也没出言阻止,脚步加快。
二人走了近两刻钟才到地方,果然如徐宝所说,大家都自己找好地方,把摊子按一条线摆齐,有那昨天亮肚皮的现在衣服系上了,搂着大扫帚扫地。
张柽从腰间解下来一个缠着布口袋,往这边第一个位置的摊子走,这摊子的人连忙把运货的独轮车推着迎上来,还未到近前,先陪笑脸:“张行事,今儿早啊。”
“不早了,今天你还是十文,不用你推车,小宝。”张柽受了这个‘行事’的称呼,说出市场管理费,招呼徐宝。
徐宝过去接手,对方拿出十文钱,递给张柽。
等钱装进袋子里,张柽打头向前,徐宝推车着跟随,这车就是为了运钱的,按照各个摊子的大小和所卖的东西不同,收的钱也不一样,但保证收来的铜钱要超过二百斤,不推个车,能把人累死。
一个个摊子主动交钱,这全是以前就总来的,定好了价。
路过一个卖茄子、香菜、葱的摊子,小摊儿,横着不到一米五,有个年长的妇人,掏出五文钱。
张柽眉头一皱:“东西这么少?”
“当家的脚崴了,我带着小孙子一早摘的。”妇人回答。
“哦。”张柽随意应一声,没说钱的事情,径直往前走,徐宝对满脸感激之色的妇人点点头,推车跟上,感觉早上的空气瞬间温暖了许多。
又走到一个卖萝卜的摊子,有两米宽,后面蹲着一个露出献媚笑容的二十几岁的男子。
他也递上五文钱,说道:“张行事早啊。”
“十五文,要不收摊,你把东西藏别处当我不知道?再有一次,不准到这卖了。小宝收了。”张柽板着脸,扔下句话向前。
摆摊的人嘴上反复说着‘没藏’,还是拿出十五文,码在手心,对徐宝说:“看好了,十五文,一个不少,哼!”
徐宝看了,有两文铜钱掉碴儿了,点下头,收下,小声说道:“你再瞪我,我就告诉我张哥你的钱……”
“没瞪,我去拿东西。”这人果然怕,起身去取他藏起来的东西。
再往前走,就到了徐宝寄存茶叶蛋的地方,这一家人是卖吃食的,也有茶叶蛋。
车推到地方时,火盆是烧着的,上面的大罐子汩汩冒热气,徐宝上前一步探头看看,松口气,这家果然没帮自己敲,谢谢!至于你家偷用的炭火我就不计较了。
为什么徐宝能确定对方偷用?因为对方也有个大火盆,用来煮蛋,里面的炭才烧一点,自己这个烧下去大半截了,再烧会儿得换炭。
而且对方的罐子里还有敲出纹理略带白色痕迹的蛋,显然是新煮的,煮熟才敢那么敲,否则控制不好,蛋黄会流出来。
另一个小灶中的茶叶蛋,看颜色就知道是昨天的,现在卖,自然不会用这个灶煮新鸡蛋。
张柽也看出来了,但还是少收了一半的钱。
接着走到了卖盐的地方,之前想用五十文管徐宝交易一首十六字令的,正常收一百六十文,而旁边陆二抠子的,就只收了一百文。
程棋出来,陪着走,跟徐宝聊天。
徐宝随意应付着,心中却想,别看张柽连个吏都不是,这权力可不小,说增就增,说减便减,说免即免。
可惜他还是按照规矩办,没有为自己私下里弄太多好处。
就这样转了一圈,徐宝把推车两扶手中间的带子都给挎脖子上了。因为车上不但有钱,还有他的火盆、大罐子和茶叶蛋,好沉。
“好了,小宝,我看你怎么卖出来一个鸡蛋十文的。”回到城门附近之后,张柽笑着对徐宝说道。
结果还不等徐宝演示,旁边出来十多个挎着篮子卖茶叶蛋的,这些人的目光不时扫向徐宝的那个大罐子。
第十九章 畅想寄思绸
行事烦,行事烦。码头一众卤蛋担。本意不曾亲对抗,呼朋邀友计连绵。
十四个人,绝对没错,徐宝数了,他们挎的篮子里全装有茶叶蛋,是没放进水中泡着的那种。
徐宝又仔细瞧瞧,连忙站到自己的罐子面前,一副害怕的模样对张柽说:“大哥,你看,他们的茶叶蛋全是敲出纹理的,他们不会是知道我坛子里有没碎的,要过来强行帮我敲吧?”
张柽:“……”
他没回答徐宝这等问题,而是看向十四个人,问:“做什么的?”
“卖茶叶蛋。”一个头上戴顶胡圆帽的人微微弯腰含胸,陪笑回答。
其他十三个人笑着点头,意思是说一样是卖茶叶蛋的。
“交钱,一人十文。”张柽感觉到事情不对,但人家来卖东西,自己不能随便不准卖,他让人交钱,那一篮子茶叶蛋顶多五十个,他要十文,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
之前答话的人还是陪着笑,从袖子里掏出张叠起来的纸,递到近前,说道:“交完了,字据。”
“嗯?”张柽一愣,面色不善地扫视番十四个人,接过纸,一转手又递给徐宝。
徐宝展开,念:“兹售卤蛋者一十有四,钱已讫,刘乾。”
张柽重新把纸拿回来,揣好,向十四个人说道:“卖吧。”
“谢谢张牙儿。”那人又陪着笑道谢。
然后十四个人就在旁边挎篮子转悠,不吆喝,也不离远。
徐宝从大罐子里用竹笊篱舀出两个煮的时候裂口的茶叶蛋,自己一个,递给张柽一个,边剥皮边问:“刘乾是谁?”
张柽同样剥着蛋,说道:“同是许吏员的手下,身份和郑囿一样。”
徐宝的手一顿,眨眨眼:“良颜是觉得我对他太客气了?哼!玩手段都小家子气,以为叫来十四个卖茶叶蛋的我就怕了?这样的人做不了大事。”
贬低完别人,徐宝心情好起来,咬一口茶叶蛋,眼睛瞪大:“我有放那么多盐?”
张柽也咬一口自己手上的,点头:“还行,最好是就着粥吃,你……从未做过茶叶蛋?”
“做过,哈哈,我故意的,裂缝的不咸,没裂缝的进不去味道,那个卖粥的不是说给送两碗过来么,等等他,咱再吃。”
徐宝笑着解释一句,然后等,他不能离开,车上装着钱呢,他需要守着张柽,谁敢抢就嘣了谁,自己是临时押钞员。
至于说周围十四个人,很明显是良颜去找的刘乾,又出的计谋,想让自己今天卖不出去。
纯粹是缺心眼,摆明了刀枪干,这人还想混官场?多亏是没门路,不然早被人给算计死了。
张柽倒是没等别人送粥,一小口一小口拿牙剃着茶叶蛋,就跟吃腌了一冬天的咸菜似的,他略显担忧地问:“小宝,能应付吗?刘乾是做给别人看,你瞧周围,有两个我行里的,他们不过来点钱入账,反而偷偷看热闹。”
“没问题,如果操作好了,我们就有便宜的茶叶蛋吃,操作不好,只是我赚钱。其实……我不想对抗的,但用其他手段,我还嫌耽误工夫,算了,看看能把茶叶蛋低价骗过来不,一会儿大哥你要帮衬着点。”
徐宝一手拿着咬剩半个的茶叶蛋,一手端个木碗喝水,抽空回答,又说“真咸,估摸是放了卜算子的盐。”
“呵呵!”张柽笑两声,点点头,不错,小弟还有这心态呢。
说话的间,送粥的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在粥铺子旁边卖卤味和各种酱菜的。
他们是免费给,本来卖粥的有咸菜,但吃人家的不能盯一家吃,所以咸菜的就从旁边的摊子上要。
碗是竹碗,碟子也是竹子的,不像昨天于家店里,有陶的。
徐宝接过,道谢,说一会儿把空碗送回去,顺便帮忙把陆家盐铺的程棋叫来。
看着两个人离开,轻轻摇头:“生产力还是低呀,别看咱大宋瓷器不错,却不是家家能用,摔碎一个要心疼好久。”
“什么力?听你话的意思,还能让家家户户平日里全使用精瓷的碗盘?”张柽觉得自己的小弟喜欢做梦。
“生产力,就那么一说。”徐宝笑着回话,心中却想,家家户户随便摔碗玩不是很正常嘛!一个普通的瓷碟子买一个百个,六毛钱一个就能拿下来,买一个万个能讲到两毛钱,这玩意可以按吨算。
现在普通人家的宝宝敢摔个招待客人用的瓷碟子,得挨不少巴掌,哭去吧。那边的孩子要是哭,看到摔个碟子后笑了,家长会让宝宝先摔二十元的,看看效果,不行再买五十元钱的继续摔,宝宝开心就好,要知道放个鞭炮都比这贵。
这就是强大的生产力的作用,摔碟子宝宝的福音。
喝粥,然后中途回去的程棋又来了,问徐宝:“你让卖粥的找我?”
“想吃便宜的茶叶蛋不?”徐宝点头,问。
“你卖不出去?想让我买?行,我全买了,正好也得吃,还有伙计他们,不用便宜,三文钱一个。”程棋二话不说便答应。
他是真心的,没任何别的意思,因为不但他的名有了首十六字令,四舅的卖盐铺子前现在被人围个水泄不通,他都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
原因就是那首卜算子的盐,有买别人家也可以买自己家盐的人,看到一首词,就过来买自己家的;可买可不买的人,看到词就买了。
大家都觉得买了有词的店的盐就沾了文气,尤其是那首词写出来的是熬制好盐的不易,最后两句‘百煮千熬烈火劫,一显莹如雪’,听人说跟唐时的贾岛写的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贾岛写得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端是锋芒毕露啊。
而这首卜算子没有那么锋芒,也不带攻杀之意,却偏偏给人一种大气的感觉,苦水要经历如此多的工序才能那般洁白,跟人一样啊。
所以自己四舅家的买卖好,好到大家排队买,好到旁边那家到现在一两盐都没卖出去的地步。
这首词的情可欠大了,往后就是陆家盐铺子的招牌,给人家小宝钱是必须的,给完钱依旧欠人情。
眼下小宝茶叶蛋卖不出去,不全买来,自己还是人吗?
程棋进行了一番心理活动,徐宝则一副很生气的模样,问:“我像卖不出去茶叶蛋的人吗?大不了谁买一个我搭一首词进去,那算个事儿?”
“那你去勾栏之地卖词多好啊?”程棋苦个脸儿说。
“倒也是哈,那什么,你把耳朵凑过来,我跟你说……”徐宝一顿耳语,最后问:“能做好不?做好了有很大的可能买到便宜的茶叶蛋。”
“行,四舅家的伙计们有福了,我马上走,等我。”程棋两眼放光,小跑着就闪人了。
望着他跑走的身影,张柽感叹:“小宝你那一首词,为陆二抠子他家招来的买卖可不少啊,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是呀,文字的力量,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嘛,什么时候我上岗村的买卖也能做到那样?”徐宝的思绪又开始飘飞,他不甘心一天只卖出一百多个茶叶蛋,一千多个、一万多个也不行,少。
张柽听了,仔细想想,终究没琢磨出来什么恒久远又永流传。
他继续喝粥,接着他行里的人来收钱,来了十一个人,把钱带子里的钱倒在平整的地上,大家一齐数,每数上七百七十文就用绳子穿起来,这叫一贯,还有的七十多个、六十多个、五十多个那么穿。
徐宝看着就撇嘴,刚才还说文字的力量呢,这眨眼文字就贬值了,他知道这叫什么,这叫陌,百钱为一陌,穿上那一串有的行业交易就当一百个铜钱来用,人家别人的都是七十多、六十多个铜钱算一陌,到了给文人提供的润笔,就变成了五十六个一陌。
比如自己写个词,别人说了,给你一千钱,这挺好的,写,写完,人家给了十陌,五百六十个铜钱,里面还有缺碴的、磨边的,不知道为什么,这贬值速度就让人想起了曾经的津巴布韦,那是个啥地方来着?
“以后谁要是敢给我按照五十六个铜钱一陌来计算润笔费,我就给他写成平仄不对,我让他拿出去被人笑话死。”徐宝拿筷子在粥里一下下杵着说道。
张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人家数钱的时候还能惦记着徐宝,听到动静,一扭头:“写词还有平仄呢?不是字数对上就是吗?”
“字数对上?那谁都能写了。好多初学者由于底蕴不够,就被压在平仄上了。如十六字令,不改韵的格律的情况下,起字为平音,后面三句末字必须是平仄平,改律首字仄韵,后面三句末字的规则必须是仄平仄,现在也没人用改律。只有站在门槛外徘徊的新手,才以为每句的字数对上了就是某个词牌,哦,我没说你,大哥。”
徐宝说起以前村中教自己写词的爷爷们对自己说的话,而后反应过来,好像是自己在说张柽。
“无妨无妨,小宝,学这个很容易吧?”张柽不以为意,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问。
“还算容易吧。”徐宝略有心虚地回答,因为这东西除非天赋特别强,否则没个十几、二十年的积累是别想随意去写出好的即兴诗词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呀。
“哦,那就好,小宝,我平日里回家,看你那大侄子就喜欢用根棍子在地上划拉,可惜……”
“真的?大哥,你怎么早说,哎呀,我过几天回村里教孩子,不知道我那侄子、侄女能不能离家,大哥你放心,吃穿住用上,我亏了自己也不会让他俩受丁点儿委屈。”
不等张柽把话说完,徐宝就一副高兴的样子接过,而后又承诺。
不就是教孩子嘛,按照村长爷爷教自己时候的样子去教就行了,课业上是严,生活上是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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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本卷就写完了,我看现在都有‘不吹不黑’这样的说法,也跟着学学。
不吹不黑啊,本卷名为《水调歌头·身在这年秋》
内容呢,就是十九章每一章的章节名,连在一起,即为水调歌头,格律严格遵守,不是只对上字数那种,那种会被村长爷爷打手板的。
全卷写作。
《水调歌头·身在这年秋》
身在这年处,节气近寒秋,来时装备成旧,密法述原由。晨起专车上路,似锦繁华以候,叫卖响船头。一手楷书字,采买性坚诌。拒还去,知此意,对答周。席间相较休让,和解是奢求。合作初谈酒散,业业行行不易,桑梓念长流。茶蛋忽然至,畅想寄思绸。
第二十章 计出功至
群敌环绕价平出,一降再低应自如。突悔成交无退路,浑身是胆待来估。
张柽的心中有若一块大石头落地,子女的教育问题解决了,都说女孩子不用念书,那是家里没钱,而且女孩子念书耽误干活。
可谁不想让自己家的子女都识字,能写能算的,闺女找婆家,将来都不吃亏。找个同样念书的男方,可以跟自家男人一起读,研个墨了,蘸个笔了什么的,叫红袖添香;若找个有钱却不识字的人家,识字的自然会很快把家管起来。
张柽激动,期待着自己家的两个孩子能学到徐宝同样的本事,不,一般就行。
于是一扭头,看十四个卖茶叶蛋的是越来越不顺眼,咬咬牙说道:“拼了得罪刘乾,我把他们赶走。”
“别,大哥,千万别,你把人撵走,我们哪有便宜的茶叶蛋吃?何况小弟我这人有个性格,喜欢江湖事、江湖了,别人想用茶叶蛋欺负我,我便拿茶叶蛋欺负回去,动用行政手段,我心里不舒坦,显得我没本事一般。看我的。”
徐宝拦住张柽,眼睛往向市场,那边有个人拎个篮子跑过来,到近前呼哧呼哧喘着把篮子一递:“对弈布天席棋哥让我送来的。”
“啊?谁?”徐宝不认识。
“棋哥,张棋哥,对弈布天席棋哥。”对方答。
“好……好的,多谢,呆会儿让他请你吃茶叶蛋。”徐宝终于知道是谁了,但名字这么用好吗?黑旋风李逵、及时雨宋江?对弈布天席棋哥?
来人高兴地又跑了,张柽翻看篮子里的东西,说:“小宝瞧见了吧?你给写了词,还怕他不出名?”
“我主要是怕他挨打。”徐宝不无担忧地说道,摇摇头,心中为棋哥祈祷一番,开始在大罐子里小心地找茶叶蛋,裂缝的。
一个个拿出来,分别码在三个篮子里,最后挑出来二十五个裂缝的,加上之前的两个,一共二十七个,剩下一百三十九,比估计的少。
他把二十五个茶叶蛋单独放在一个篮子里,等牙行的把钱清点完毕,写个字据交给张柽,他就挎篮子往码头走。
边走边吆喝:“茶叶蛋了啊,密制的茶叶蛋,三文钱一个,六文钱俩儿,九文钱仨儿,卖茶叶蛋了啊……”
别人一听,啥意思啊?三文钱一个,六文钱可不就是两个么,以为买得多,你能便宜呢。
十四个挎篮子的跟着动起来,同样叫卖,价钱上也不差什么。
但十四个人在一个小范围内把徐宝包在中间。
还真有人来买,却不买徐宝的,他人相对矮,他是孩子。茶叶蛋价钱一样,买谁的不是买?有路过的就买外圈人的茶叶蛋。
卖掉三个茶叶蛋的人扭头朝徐宝冷笑一下,徐宝瘪着嘴,一副你们欺负人的样子,那人笑意更盛。
“卖茶叶蛋了啊,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俩,十文钱四个,不,九文钱四个,卖茶叶蛋了啊。”徐宝主动降价。
十四个人跟着降,又有人过来买走两个,那人依旧笑着看向徐宝。
“两文钱一个,茶叶蛋两文了,一律两文,两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徐宝不得已,还是降价,样子好可怜,都带上哭腔了。
十四个人居然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同样降,似乎要让徐宝今天一个蛋卖不出去。
就在这时,有个带俩跟班的人过来,摆弄着逍遥扇,脸跟肩膀成三十度角看天,晃悠着来到十五个团结在一起卖茶叶蛋的地方,问:“谁家的茶叶蛋好吃?”
“我,我家的。”徐宝踮起脚,努力地挺胸伸脖子。
“我的好吃。”“我的,买我的。”“我家的是密制的。”“那小孩儿没煮熟。”
十四个人推销自己的,把徐宝挤在后面,最后那人还不忘横徐宝一眼。
“我的茶叶蛋三文钱两个。”徐宝近乎于咆哮的动静响起。
“三文两个?便宜呀,你有多少?”摇扇子的避开别人,来到徐宝面前,低头看茶叶蛋,问。
“五百个。”徐宝回答,抬头瞪向刚才横自己一眼的那位。
“好,便宜,五百个我全买……”
“别,我们也便宜。”“对,三文钱两个。”“他没有五百个茶叶蛋。”
十四个人又说上了。
“哦?他没有?你们有多少?”这人停下来,目光在十四个篮子上转悠。
他们互相看看,算呢,一个篮子五十个茶叶蛋,十四个是多少?对,七百,刚才卖掉五个,还剩六百九十五个。
“六百九十五个。”一个人回答。
“多少钱一个?”摇扇子的问。
徐宝连忙喊:“我是三文钱两个。”他气呼呼看向横他一眼,也就是出声说出多少鸡蛋的人。
“我们也三文钱两个。”这人不慌不忙,反瞪徐宝一眼,反正他还有更多的茶叶蛋,就是不打算让徐宝开张。
“我五文钱四个。”徐宝眼圈红了,要哭,却依旧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们也五文钱四个。”这人笑呵呵地说道,还朝徐宝眨眨眼。
徐宝咬咬嘴唇,很不得扑上去跟对方拼了的架势:“我一文钱一个,全买了我两文钱仨儿。”
“我们也是,全买了两文钱仨。”这人朝徐宝扬下巴,挑衅地说道。
“好,我全买了,笨九,给钱,两文钱仨儿,给四百六十四文,少那一个茶叶蛋就算了。”摇扇子的人满意,对身后人吩咐。
他身后的人动作飞快地拿出来六串市场上用的七十五钱一陌的串儿,又额外拿了十四个,往上一加,正好四百六十四文。直接塞到十四个人里一直开腔的人手上。
这人拎着沉甸甸的钱,有点茫然地看徐宝,徐宝朝他微笑着,并伸出大拇指。
“哎?不,不对,那那,那什么,不是这样卖的,这位……你听我说……价低了,低,真低……”卖掉茶叶蛋的人反应过来,赔了,哪有两文钱三个的价呀。
‘啪’扇子摔,这人瞪眼:“嗯?说好的价,拿了我的钱,你不卖?这里有人管吗?”
一直盯在旁边跟徐宝着急的张柽听到动静,几个大步便迈过来,问:“怎么回事儿。”
“问他们。”拿扇子的一副不愿意跟别人费口舌的样子。
“张……张牙儿,是,是这样的,我,我们刚才说价说快了,一不小心说成两文钱三个茶叶蛋,结果……他买了。”这边的人结巴着出声解释。
“说两文钱三个了?”张柽又问。
“说,说了。”
“钱拿了?”
“拿,拿了。”
‘啪’张柽朝着对方脑袋就是一巴掌:“喊完价,收完钱,你们不想卖?吃完了再吐出来是不是就不花钱了?我不管你们开市的钱交给了谁,也不想问你们走了哪个人的关系,价定下,钱收了,东西就要卖,不卖,这钱,你也甭想拿走。”
摇扇子的吩咐跟班:“去取篮子,记得推个车。”
一个人跑走,十四个人傻眼,行有行规,喊完价,拿完钱,攥着人家的钱要提价,上哪都说不过去的。
十四个人老后悔了,刚才怎么光看着孩子那委屈得要哭的样子开心了呢?这价……咋喊下来的?
片刻,车推来,上面还有个大筐,跟班也不数,直接拿起篮子往筐里倒,近七百个鸡蛋,挺沉呢。
“赔了多少?”拿着钱的人嘟囔着问。
“按三文一个算,赔了一千六百二十一文。生鸡蛋都没这么便宜过,我今天算是见到好心人喽~!”徐宝帮忙给出数字。
听到他的声音,拿着钱的一指:“喂,他,他呢?他说五百个的,也是两文钱仨儿。”
“我没收钱。”徐宝眨着眼睛说。
“我给你,这钱,我全买了,两文钱仨儿,给我,你别躲,我给你钱。”拿钱的人要塞钱给徐宝,刚才他就是这么被塞的。
徐宝绕着车跑,边跑边喊:“不卖了,我不卖了,救命啊,有人非要给我钱,想强买呀。”
张柽一把薅过徐宝,眼睛瞪圆:“都给我站住,像话吗?你们十四个,再想卖,去取茶叶蛋,别在这里欺负孩子。怎么回事自己心里不清楚?混这行的还需要我教你们规矩?”
十四个人老实了,没错,混这行的,一切按规矩来,吃亏怪得了谁?打落门牙和血吞,被人给算计了,说明自己本事没学到家。
十四个人走了,去取新的茶叶蛋,还得来。
徐宝吧嗒吧嗒嘴儿,说道:“要么说人啊,就得冷静,行走江湖有三种人要小心不知道吗?”
走出去一段距离的拎钱人,半转身,问:“哪三种人?”
“男人、女人、不是人,哈哈哈哈……不要钱告诉你吧,老人、女人、孩子,以后躲过了灾,记得念我一好啊。”徐宝开心地与对方说道。
对方没说什么,以沉思的状态离开。
张柽关心则乱,对徐宝说:“一会儿他们再来呢?你卖便宜了,他们不跟着降,甚至直接把你的买了,你岂不是赚得少?”
“我们两文钱三个收的,转手两文一个卖,怎会赔呢?他们先吃着,边吃边卖,茶叶蛋再加点盐,放两天坏不了。我先不急,等他们回来,一会儿瞧我的。”
徐宝很开心,准备让他们干瞪眼。
低头看看篮子里的二十五个茶叶蛋,他问:“大哥,你还吃一个不?”
“不吃,你那个放着吧,放十天也不会坏。”张柽一看那茶叶蛋嗓子眼儿便发干,卖卤味那家的咸菜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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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家收藏、投票,很需要的,成绩如何全靠大家了,感谢的话就不多说,这周全是双更,每章三千字以上。从今天开始算,一会儿还有一章。
第二十一章 五十真可卖
客来分有无,货售文串铢。非是卖东西,得者满心舒。
坑了别人一次的徐宝不急着去卖自己的茶叶蛋,他等,等对方回来,当然,再坑是不可能的,他是想让对方看着,百般阻挠也没用。
他把没裂缝的茶叶蛋又放回坛子里泡,能都泡一会儿是一会儿。
另一边,摇扇子的带两个人推六百九十五个茶叶蛋抵达有‘卜算子’词的盐铺子。
程棋迎出来把人往里请,称赞道:“陈九郎出马,果然厉害,佩服。”
被他称作陈九郎的矜持一笑,又连忙谦虚道:“多是徐宝的能耐。说实话,过去时,看他那着急、焦虑、眼看要被欺负哭的样子,我差点忍不住冲上去跟人拼命。结果他们十四个人只顾着逗弄徐宝,随嘴喊价,两文钱三个,我买回来近七百个,哈哈!”
程棋听到数字,专门看看小车上推着的筐,果然满满一筐,瞧着喜人,生鸡蛋小的,还得三文钱两个,这煮熟的居然便宜。
他招呼伙计:“过来领茶叶蛋,一人五个,先吃着,然后不忙的在门口摆出卖,两文钱……不,三文钱一个,给其他卖茶叶蛋的留个活路,不能卖贱了。”
程棋能想到这点不错,换成徐宝,他也不愿意把大量东西卖便宜,那样同行难做,都是在市场上混口饭吃的,得为人家留一线。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一颗善心,是避免人家趁着天黑什么的收拾自己。
两个伙计高兴地跑出来,每人挑五个大的兜着,然后又跑回去,再出来时茶叶蛋没了,一看就知道是收好,打算晚上拿回家和家人一同吃。
“再拿五个。”程棋要做次好老板,哦,是好老板的好外甥。
两个伙计丝毫不客气,他们可是听到了,两文钱三个买的,宝郎是真有本事的,说可以吃到便宜的茶叶蛋,还就有便宜的茶叶蛋过来,要不人家怎能写出卜算子的盐呢。
这边的程棋拿出来二两多,不到三两的碎银子,两块,一块大的,一块小的,平端着递给陈九郎,说道:“多谢九郎帮衬,这是茶叶蛋的钱。”
陈九郎看看银子,摇头:“给我铜钱,四百六十四,五百文吧,我捞一点,给这些银子就过了。”
因为一两银子换铜钱可以换一贯,千文一贯,但不固定,有时换铜钱,也就是一两换八百文。
要看在哪里换,急不急用,急用就少,不急用则多,现金流大的地方就少,用钱少的地方则多。
程棋坚持:“应得的,不然谁帮宝郎出气?”
“那我更不能要,你可不知道,当我看到十四个大人围一圈欺负写出来‘一显莹如雪’的徐郎时,我的心有多难受,跟人用刀子割一般,怎么说我也是个读书人,当跟徐郎相互守望,能与他配合着算计人,说实话,让我往里搭钱都成。”
陈九郎说起之前的事情,眼圈居然红了,果然是读书人,多愁善感。
“成。”程棋不矫情,让人取来五百文,又邀请对方晚上吃饭,说去找徐宝一起。
陈九郎本想拒绝,一听有徐宝可以来,连忙答应,他本是瞧不起做买卖贱业的,可是这盐铺子居然挂出了卜算子,还是一个昨天卖干豆腐卷,今天卖茶叶蛋的大孩子写的,那点傲气和傲慢便收起来。
另一边,徐宝等啊等的,终于等到那十四个人,十四个人的头发看上去重新盘的,衣服也换了,包括装茶叶蛋的篮子,一副重整山河的模样,排成队走来。
徐宝摸摸腰,心想,你们要是敢过来打我,我就让你们排队被枪毙。
十四个人没凑到近前,依旧站在周围,散开。
这下徐宝放心,从程棋派来的人送到的篮子里拿出裁成小块儿的白纸和笔墨,捡了二十个茶叶蛋,一同装在单独的篮子里,挎起来奔码头走。
张柽四下扫扫,对旁边卖一文钱一片煎肉的使个眼色:“看好。”也跟上去了。
十四个人稍微犹豫,同样尾随。
徐宝到码头挑个地方,不耽误别人做事情,然后盯客船看,看一会儿,从篮子里把小方块的白纸取出来,笔蘸上墨,于白纸上写字。
有的写‘福’字,有的写‘念’,有的写‘亲’,有的写‘盼’……
他把纸贴到完好的茶叶蛋上,提起篮子等,等一艘客船停下,有人从上面下来,他仔细瞧瞧,立即奔着一个单独摇着扇子的人而去,这人一席细布右襟长衫,头发挽个揪,被一支木簪插住,木簪的后面垂下来两个小珠子。
就他了,徐宝不需要过去闻,便知道那木头簪子是沉香木的,因为现在做假的人比起以后要少,那两个珠子是玛瑙的,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最主要的是此人一下船,并不急着走,而是看水、看桥、看行人,那一双眼眸中没有对新事物的好奇,也不曾显露出焦虑。
给徐宝的感觉是那人站在这里,看看,看看一切熟悉的东西是否还在,那是种亲切中又带着回味的模样。
所以他靠过去,张柽和十四个人也跟着朝前凑。
一到地方,徐宝眨动着大眼睛,纯纯地问道:“这位客官,买茶叶蛋吗?完好的茶叶蛋,五十文一个,便宜卖啦。”
他的声音比较飘,有带点泛音的感觉。
十四个正想冲上去喊我们也一样价的人,有两个脚下踉跄,其他十二个张着嘴……五十文?
正欣赏各处风景的人听到动静一转头,见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大孩子,大孩子眼睛没看过来,而是看流水而去的方向。
他好奇,问:“哦?什么茶叶蛋如此便宜?才五十文。”
十四个人像看傻子一般看向此人,五十文便宜,那两文钱三个的算什么?五十文够买七十五个了。
徐宝从篮子里翻出个茶叶蛋,把贴纸的那一面给对方瞧:“就是它。”
“是?”此人一看,贴在茶叶蛋上的是个‘是’字,便念出来。
“是!”徐宝答。
“怎么个‘是’?”此人问。
“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是’。”徐宝继续答,他把人家小辛写的词里的一句给改了拿出来用。
听到他的回答,对面的人突然深吸口气,轻轻颔首,道:“没错,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五十文吗?买了。”
说罢,此人掏钱。
十四个挎装有茶叶蛋篮子的人木木地瞧着,什么玩意就五十文买了?那是茶叶蛋,你晕船了吧?
张柽也茫然,真五十文呀?
徐宝接钱,递茶叶蛋,想想,把一个裂缝的也递过去,说道:“赠你一个,比较咸,小心吃。”
“为什么咸?”此人又问。
“因为有心中的泪水和故乡的盐。”徐宝答。
这人一愣,随手一颗银豆子扔进篮子里,把徐宝吓一跳,可别砸坏了好的鸡蛋,我还要卖呢。
旁边的十四个人忍不住了,哗啦下围上来。
“这位郎官儿,买我的茶叶蛋吧,二十五文,只要二十五文,不用五十文。”“我的茶叶蛋里有故乡的盐,还有眼泪,哇哇哭出来的那种。”“我的,我的二十文就卖,我见大树多少杈,大树见我长头发。”“你不知道,那孩子是骗子,骗了很多人。”“他的蛋没熟透,吃完拉肚子。”
一大帮人啊,围住人家推销。
徐宝转个身,又走向另一边,那里有六个人围绕在一个抱在襁褓里的孩子,孩子的嘴角还有糕点的渣子。
徐宝迎上去,拿出个写有‘福’字的茶叶蛋,说道:“买个全家福吧,看,茶叶蛋还是完整的,五十文一个,给孩子,孩子一定全圆全福。”
“啊?五十文?贵呀!”有一女子咧嘴。
徐宝拿出个裂缝的,递过去:“送你一个裂的,不要钱。”
“买,要那个没坏的,全家福。”一老爷子听了徐宝的话,怎么看裂缝的茶叶蛋怎么不顺眼,这是给孩子买的,要得便是全圆全福,五十文买个吉利,又不是很贵。
于是女子只好给钱,徐宝接过,再寻找下一个人。
他专门找看上去有钱的人,没钱的他不好意思忽悠,有钱的人买了也不吃亏,至少心情好,五十文钱换个好心情,很值的。
接着他看到两对儿情侣,一对儿经济条件看上去不错的,一对儿应该很拮据的,他立即现写了两张纸,贴在蛋上。
先来到没钱的一对儿情侣面前,送上蛋,说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送你们一个缘,蛋圆情更远。”
那蛋上写个‘缘’字。
这对儿情侣高兴坏了,怎么看这个圆滚滚的蛋怎么顺眼,道过谢,要给钱,徐宝说啥都不要。
两个人走了,另一对儿不高兴了,怎么个意思?我们也乘船了,你为啥不送我们?
男的两步到近前,跟缩地成寸似的,徐宝吓得差点掏枪,距离有五米吧?你怎么蹿的?我要有这本事,当初我就敢冒着敌人的炮火冲锋,这都仅次于瞬间移动了。
“给我。”男的一伸手,面色不善地说道。
你瞪我?给你?信不信我给你一枪?徐宝如是想,嘴上说道:“要请个缘吗?一百文。”
他要把刚才那送出去的五十文赚回来。
“那,那俩怎么你没要钱?”男的不满意了。
“因为他俩没钱,缘在心而不在钱,无钱心相连,有钱化一缘,你现在说你没钱,我也送你一个,缘字前,不打诳言,给,白送。”徐宝递过去一个写缘字的蛋。
男的咽两口唾沫,乖乖掏钱,一百文就一百文,家里有钱,不差这点,吃顿饭都好几两银子呢。
徐宝把钱收好,又说道:“你俩的跟他们不一样,你俩的是‘摇船摇过断桥边,月老祠堂在眼前,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一听这个,情侣舒心了,高高兴兴离去。
旁边一个茶叶蛋也没卖出去的十四个人跟见了鬼似的盯着徐宝,他们发现自己好无奈、好无力。
张柽也是无言以对。
第二十二章 钱来如水
蛋,卖出铜板穿成贯。五万枚,银两和一算。
徐宝暂时无暇理会捣乱的人,他打算把一百三十九个茶叶蛋全卖掉,这需要关注来往的客人。
见有要出行的人,一大家子送,光是马就有六匹,冲上去,卖个带‘安’字的茶叶蛋。
听到有人喊着‘请吃’什么的,再仔细一瞧,有人手里把玩着色子,跑到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人面前,一百文卖个‘赢’字的茶叶蛋。
有艘客船停下,这边窗户向外推开,是个身穿官服的人坐在窗口,观察观察对方的神色,略带忧虑,估摸是进京跑官来的,要不要威胁他,说举报他擅自离职呢?好的,过去。
上到甲板,站到窗户面前的徐宝拿出个写有‘顺’字的茶叶蛋,向皱眉头瞪过来的对方说道:“官人买个顺如蛋不?”
“什么顺如蛋?分明就是个贴字的卤蛋。”对方打量起卖东西的徐宝。
“是呀,写了顺字的卤蛋,顺如蛋,买了就顺心如意,五两银子。”徐宝承认,说时在‘买了’而字上加重,另一个意思是不买就不顺心。
很恶心人的一种推销方式,还要价五两银子,没办法,都知道北宋公职人员收入高。
果然,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真的掏出来一小锭银子,‘啪’,撂桌子上,问:“你说一千、道一万的,一枚蛋也不敢要五两银子吧?给我解释解释,怎么个顺心如意?”
徐宝的眼睛此刻来回打量,打量官员,打量官员身边的三个跟班,突然看到一个跟班搂着的布包,布包不稀奇,关键在于布包上绣了一行字,准确地说是五个字‘一锦天下母’。
好霸道的五个字,徐宝没去考虑包中的东西究竟有没有资格霸道,他猜出了官员从哪来的。
打出一锦天下母名号的,自然是蜀锦,对方估计是从蜀地而来。
那边里京城太远,本地势力强,外派官员不好治理,看面前官员的模样,可能是吃了本地人的亏,也或许是犯了什么错误,亲自回来找关系,再有一个是不爱在那里呆了,没有辣椒吃,湿气太重不适应。
如是盘算,徐宝回答:“好的,说一千、道一万的顺心如意。千峰万壑潮气重,顺心如意散雾浓。千山万水难一回,顺心如意官在宫。千辛万苦错加身,顺心如意圣恩隆。千言万语道不出,顺心如意解忧忡。”
说完,徐宝托着茶叶蛋,等对方的意思,实在不愿意买,要快点换下一个,卖蛋的任务很重呢。
而官员听完一番话,则定定地看着徐宝,看徐宝身上的穿着,看挎着装有茶叶蛋的篮子,看那俊俏的大孩子面容,忽然笑了,颔首:“五两银子,值,再赏你五两。”
说话间,他又掏出来一小锭银子,与之前的合在一起,往篮子里一扔,把写有‘顺’字的茶叶蛋拿到手,眼睛一闭,往后一靠。
徐宝连忙跳下船,因为船要开了,他可不想跟着到东门,然后再走回来。
一下来他便小心地查看篮子里的鸡蛋,见到两锭银子砸在了裂缝蛋的区域,这才长出口气,心有余悸地嘟囔:“怎么都喜欢用银子砸鸡蛋?可吓死我啦。”
一抬头,看到十四个挎篮子的,还有张柽齐齐盯着自己,他连忙把两锭银子托给张柽:“大哥,又卖一个,跟之前的钱一样,你帮我收着,我再找人卖,今天要是卖不完,会耽误明天卖干豆腐卷的。”
张柽面无表情,眼神木木地接过银子,过了三五息,终于回魂儿,问:“你用刀逼着当官的给你钱?”
“他三个手下呢,我哪敢,卖的,一个珍贵的茶叶蛋给了他,他给我钱,公平买卖。”徐宝说。
十四个本是捣乱的人跟着一齐点头,也不知道那意思是说买卖公平,还是说茶叶蛋珍贵,或者是真贵。
此时坐在船里的官员睁开眼,对身边的人吩咐:“查查是哪家的孩子,我让他说一千、道一万解释顺心如意,他就千万千万地说,还知道我来自蜀地,明白那里潮气重,也晓得山高路远,寻常人家教不出来。可惜他全猜错了,呵呵!”
“是。”一人领命,来到甲板,在船沿着岸走的时候,寻个合适的时候跳到岸上。
徐宝这里继续卖,京城真是好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多,有权的、有钱的,全不缺。
他五十文、一百文一个往外卖茶叶蛋,偶尔遇到机会就要银子,卖出一份,转身把钱给张柽,一蓝子卖掉,回去再装二十个。
张柽不管市场了,就陪着徐宝卖蛋;十四个人更不捣乱了,跟在旁边学,每当徐宝看向他们时,他们便会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毕竟偷学本事让人难为情。
偶尔有人给徐宝三两文要买茶叶蛋,十四个人也会主动过来把自己的蛋卖给对方,钱则不收,归徐宝。
徐宝发现十四个人很没有职业素养,你们是捣乱的,拿别人的钱不干活,好吗?
一上午就这样过去。
徐宝卖出去八十五个茶叶蛋,还剩下五十四个库存,裂缝的全搭进去了。
张柽背个篓子,里面装的钱。
徐宝光是银子就有三十六两多一点,还有五千多个铜钱,因为后期徐宝专门盯着能给银子的。
也不是每次都成功,但别人不买就算了,换下一个,不买的他也送对方两句好话,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把背篓交给徐宝,让他看着,张柽去市场上转,他得看看谁是后来的,把管理费收了,顺便找个卖饭的解决中午饭。
徐宝守在自己的罐子边,手搭到腰上,警惕地看着过往的人,看谁都像是要抢自己的钱和茶叶蛋。
十四个来捣乱的人没走,他们分成三拨,呆在徐宝的周围不到二十步的地方,交流着观看徐宝卖茶叶蛋的收获。
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一条发家之路,原来不敲碎的茶叶蛋,最多一个可以卖十两银子,最便宜的五十文。
过一会儿张柽回来,手上拎个布口袋,装着钱,另一手上是个篮子,到近前放下,说道:“走到盐铺子的时候,正好程棋要送饭过来,我就接了,他说晚上请我们饮酒,我代你答应下来,吃吧,有酒,还有两个炒菜和一只烤鸡。”
说完问:“他们还没走?”
徐宝看看分成三拨的人,点头:“估摸着下午他们还要陪我卖茶叶蛋,打算把本事学去。”
说起这个,张柽来兴趣了,把酒菜摆出来,边撕鸡边问:“小宝,你这本事不如天天卖茶叶蛋,来钱快,今天全卖了,最少赚五十两银子。”
徐宝吓得连连摆手:“不成,可不能天天卖,我会被累死的,大哥以为我在卖茶叶蛋?我卖的是服务,是心情,服务就是服侍别人的劳务,一天下来,我恐怕要掉二斤分量。让我连续卖几天,大哥你就看不到我了。”
张柽:“明白,我全明白,让我说那些个话,我是说不出来的,那你今天又何必如此操劳?”
“我观察市场呢,看看消费群体,哦,就是能愿意花大价钱买便宜东西的人有多少,我在卖茶叶蛋时,对方是哪般表情。不亲自做一回,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徐宝说着喝两口酒,虚脱似的靠在推车上。
累,真累,脑袋嗡嗡的,眼珠子像往外冒着一样地疼,要补充营养。
于是他抓起个鸡腿便啃,嗯哪,不错,居然是松木烤的,香。
张柽跟着吃鸡头,看看旁边的背篓,说道:“小宝,等今天卖完,铜钱我帮你换成银子,你揣起来方便。”
“不不不。”徐宝摇头:“说好了的,今天卖掉茶叶蛋所赚之钱,皆与侄子、侄女买东西,答应孩子的事情不能改。”
“你是打算给他俩买房子?莫开玩笑,买些糖果足够了,你这份心,哥哥我领了,钱你得拿着。”张柽又怎会要如此多的钱,下午再卖完,最少五十两银子的收入,给孩子买东西?
“到时再议,大哥喝酒。”徐宝端碗。
他心中有思量,钱给张柽,是为了让张柽走门路升官,管着市场的小牙人,别人能欺负,到时自己遇到麻烦,想找人帮忙,别人帮不上。
不如培养一个,张柽就不错,有家有口的,行事稳重,反正自己现在也不认识别人,以后再遇到合适的,再帮忙提上去,圈子和势力是慢慢建立起来的,把周围的人尽量拉拢到自己身边,而不是跟所有的人作对,纵横之道,合纵连横。
聊着别的事情,二人吃过饭,徐宝继续带着五十四个茶叶蛋去码头上卖。
那十四个人也对付了一口,有几个人离开,再回来时带着不少茶叶蛋,之前他们没少卖,有的钱给了徐宝,有的别人直接给他们钱,他们也收了。
又卖出去两个,收了一百文,交给张柽,这时出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的人……良颜。
他也摇个扇子,慢悠悠地度过来,先是朝张柽点下头,以示打过招呼,然后缓缓摆动扇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十四个人却面显尴尬之色。
徐宝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也不过去打招呼,看到新来的船上有个男的一左一右两个女人陪同,他连忙写了个字,贴茶叶蛋上迎过去,跟对方说道:“送你一个坚蛋,此蛋同一锅煮,其余蛋皆裂,唯其坚挺,好比大兄的本事啊。”
说着他还挤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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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突变风云谁可助
心难遏,逃走恨回眸。风紧暂停高价物,一人独处事成愁。悲起腹间流。
有两个女子贴身陪同的人高兴了,接过蛋打量。
在不远处摇扇子的良颜,看了、听了,冷笑一声,走近一个挎篮子的人旁边,小声问:“怎样?”
这人犹豫一下,而后点头:“良朗请放心,只要价钱不超过十文的,我们保证他一个茶叶蛋也卖不出去,五十文以上的,我们不管,那是他有本事。”
“对对对,没错。”良颜似乎心领神会了,合起来扇子一下一下地敲打手心,随即一指有女人陪同的:“你们怎不过去?”
“用不着,放心,他保证卖不到十文以下,他现在是白送,他愿意送就送。”这人又回答,很有底气的那种。
良颜再次露出笑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又想不清楚。
这边看蛋的,把茶叶蛋在眼前晃晃,问:“真送我?”
“送。”徐宝点头,然后又拿出个蛋,四下里踅摸,看看周围,再看看蛋,蛋上一个‘久’字。
对方也看,好奇,问:“这是什么?”
“卖给那什么方面可长久的人,我要观察观察,一般人没资格吃,一两银子一个呢。”说着,他朝两个女子笑笑。
“哦~~~”拿着‘坚’字蛋的悟了,缓缓点头,拉着长声,呵呵笑着看向徐宝:“想让我花一两银子买你的两个茶叶蛋?绕这么大一圈,呵呵,买,给,一两银子,我高兴。哈哈哈,走了,让你俩看看我是怎么坚,又是如何久的。”
对方识破了徐宝的小算计,却依旧给了一两银子,然后一手一个蛋,搭在两个女子的肩膀上走远。
没办法,人家高兴。
“高兴就好。”徐宝拿着银子回来,给张柽,张柽顺手扔背篓里,动作自然,主要是习惯了。
良颜用扇子敲手的动作停下,他瞅瞅徐宝,又瞧瞧身边刚才保证的人,问:“为什么我不高兴?”
“啊?哦,那是你没往高兴的地方想。”对方陪着笑。
“我怎么往高兴的地方想?他卖出去了,一两银子两个蛋,买蛋那个人跟个傻子似的,你们怎么不管?你怎么跟我说的?”良颜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再攥,如果不是打不过对方,他真想动手。
被他质疑的人一脸坦然之色,与良颜说:“没错,我保证过,他别想用低于十文钱一个的价钱把茶叶蛋卖出去,他能卖出五十文以上一个是本事,我们管不了。”
“怎么管不了?你们也去卖呀,不用一两银子,就要十文一个,比他便宜多了,然后……然后……他卖的方法不一样是不?你不要钱,那人也未必能要,对吧?好,算他运气。”
良颜比比画画的,突然发现自己的办法不行,很郁闷地忍了。
他等,他不信徐宝运气一直好,还能再遇到个白痴。
徐宝卖,找到一个,对方没买,他继续找下一个,良颜笑。
到下一个,对方还是没买,良颜笑依旧。
第三个,对方给了一百文。
良颜:“果然有白痴。”
第四个,再次卖出去,五十文;第五个,五十文;第六个,五十文……第二十一个,一两银子……
良颜目瞪口呆,抬头看看天,使劲掐自己大腿一把,那叫一个疼啊,一边揉着腿他一边算,这半个时辰的工夫,徐宝遇到了二十一个人,成功卖出去十二个蛋,两个一百文的,一个一两银子的,九个五十文的,合计,一两银子又六百五十文,这是十二个茶叶蛋的价钱,还有之前两个蛋一两银子的呢。
他扭头对身边的人说:“你……你们……我……”
对方理解般地点头:“良郎你瞧见了?我们保证的事情不会错,他甭想十文以下卖出任何一个蛋。”
“去个蛋的吧,他,他会十文以下卖?我雇你们过来是不让他卖出茶叶蛋的,他现在不但卖出去,还很赚钱,很赚很赚,气死我了,你们办事……根本不行,去,把他的蛋全砸了,他不就卖不了了吗?笨啊!”
愤怒起来的良颜声音也大,催促十四个人去砸徐宝的篮子。
十四个人没动,他们看向张柽,一副‘这是他说的,跟我们没关系’的态度。
“良颜你要砸谁饭碗?昨天晚上你在于家店里为难我兄弟,结果你本事不行,你自己把脸丢了,今天又雇人过来找事儿,还要砸我兄弟的饭碗?别说是我兄弟,两门外的市场上,但凡交了开行钱的,我看你能砸了谁的?”
张柽走过来,双手卡腰,一声声质问良颜。
周围有露肚皮的人转悠过来,两门市里,没有事情的时候,他们自己转悠,看谁的东西赚钱多了,又没根基,就凑上去打打秋风,分润一点,张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之前徐宝的遭遇一般。
可一旦有人破坏官方的规矩,他们就站出来,该动手时,绝不手软,除非遇到惹不起的人。
体现他们价值的时候到了。
良颜慌张起来,刚才一不小心把动静弄大,他看看四周,摆手:“我没说,我做梦呢,说梦话,对,是说梦话,我要回去睡觉。”
说完,他噌噌噌跑了,跑远后,回头,那恨意浓浓的眼睛好似要把这边所有人的样子记住。
待他离去,张柽问徐宝:“还剩多少?”
“四十个。”徐宝答。
“卖五文钱一个,我离开下。”张柽背着背篓走了。
徐宝撇下嘴,看着又来了一艘客船,站在那里小声叫卖:“五文钱一个,茶叶蛋,便宜卖了啊,只要五文。”
十四个过来捣乱的人,突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们同样跟着喊:“茶叶蛋五文钱,密制的茶叶蛋了,五文钱。”
徐宝看看他们,突然发现十四个人其实人还不错,琢磨一下,他换叫卖的话:“东京汴梁特色茶叶蛋,最贵酒楼会仙楼外学来的方子,东市内城贵人的口味,五文钱不讲价,嫌贵的别买,想吃好的来我这。”
十四个人登时有样学样,喊出相同的话,结果刚喊完不到半刻钟,另一艘客船到来,有人听到他们喊的价格,还有喊的内容,好奇心驱使之下,真掏五文钱买一个。
这人吃了一口,猛点头:“好,不愧是京城的茶叶蛋。”
其他头一次来的人也开始跟着买,十四个人忙上了。
徐宝不再出声,他蹲在那里想事情,想着明天的干豆腐卷怎么卖,良颜背后的是刘乾,估计一会儿能来,还有牙行的人,谁让自己茶叶蛋赚到的钱多呢。
如何解决问题?由哪方面入手?自己想得到什么?可以付出什么?底线在何处?利益平衡点呢?
他在琢磨,十四个人的茶叶蛋飞快地卖出去,有三个人跑回去取,为了对付徐宝,他们准备充分。
片刻后三人抬着大筐跑回来,继续卖,五文钱一个,好多人买,收钱,给茶叶蛋,真高兴。
卖着卖着,有个人突然发觉少了点什么,停下动作,扭头打量,直到看见蹲在一边的徐宝,这才知道,少了个人。
这人看着徐宝,想起之前被坑的事情,想到徐宝把茶叶蛋卖出天价的情况,再回忆回忆之前自己等人卖五文是学着徐宝的话卖的。
‘嘶’这人登时吸口凉气,他反应过来了,徐宝卖五文,自己等人卖五文,一个都卖不出去,结果徐宝换了叫卖的话,自己一跟着学,就开始有很多人买,而当自己等人赚钱时,徐宝却蹲在那里,孤独无助地蹲在那里。
这……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谁能告诉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那是个孩子,一个想多赚点钱的大孩子,他可以把一个茶叶蛋卖到五十文、一百文、一两银子、十两银子,他可以帮自己等人以五文的价钱卖出茶叶蛋。
可在自己等人开心的时候,他却一个人蹲在那里,无依无靠的,天哪,那小身影蹲成一团,看着让人揪心。
有一个人停下不动,旁边的人忙着呢,一看少了个搭手的,扭头见到同伴愣神,刚要喊,顺着同伴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蹲在那里没人搭理的徐宝,一个穿着露膀子粗麻衣服,露半截小腿粗麻裤子,跟一个篮子呆在一起的大孩子。
“他……他怎么不卖了?”这人问。其他人也纷纷转过头瞧。
之前愣神的人揉揉眼睛,又攥了下拳头,说道:“他根本没打算卖,是看我们卖不动,帮我们一把,让我们把之前被坑时赔进去的钱赚回来,你想想看,你卖个茶叶蛋想多赚点钱,总有人来捣乱,你是什么心情?你还会卖吗?他还是个孩子。唉~~!”
这人听了,吧嗒吧嗒嘴儿,也觉得眼睛发酸,然后说道:“确实是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说坑人就坑人,说卖出天价茶叶蛋就卖出天价茶叶蛋,说帮我们把茶叶蛋卖到五文就卖到五文,翻手作云覆手雨呀,他……”
这人不晓得该如何评价了,只觉得心里难受,一群大人欺负个能会做买卖的孩子,通过价格没欺负过,结果雇自己的人跳出来,看样子还要回去找后面的刘乾来帮忙,只为了欺负一个孩子,把人家一个孩子给欺负成这样,就是目的?
原因是这孩子有才华,良颜那个雇自己等人干活的昨天晚上没用对联欺负成这孩子,然后要继续欺负,想尽一切办法,甚至要让一个吏员出动。
看样子成功了,一群大人在动用了官方手段威胁的情况下成功了,孩子不敢卖了,但人家最后不卖之前,依旧可以让茶叶蛋的价格达到五文,并叫人争抢着来买。
茶叶蛋卖出高价,之前被坑的钱赚回来了,可是自己的心里为啥那么憋屈?做错了什么吗?
“刘行事来了,快看,是刘行事。”有人突然发现情况,指着那边喊。
只见那里有个身穿吏服的人,带着四个跟班,还有良颜,朝这边走来。
十四个人看到一行六人,又去看徐宝,蹲在那里的徐宝听到动静,扭头跟着看,然后无奈地站起身,像丢了魂儿似的,挎着篮子,原地转悠着,小声喊:“茶叶蛋,三文钱一个,刚煮的茶叶蛋,三文,只要三文,有买的吗?”
十四个人中,登时有六个扭过头去,实在不忍心看了。
第二十四章 对峙良心不罪
相残对峙激,众围暗语袭。困兽寻指证。天打有雷劈。
十四个人觉得自己是在造孽,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接手这活儿。
他们想走,却迈不开步,内心深处有愧于徐宝,怕徐宝想不开。
离开的张柽已回来,提前半刻钟回来的,却没露面,他躲在一个摊铺里偷瞧,他看到徐宝蹲在那里,也观察到十四个人的些许变化。
他甚至知道十四个人改变态度的原因,是小宝俊俏的相貌和干净的样子,以及卖东西的才华起了作用。
若小宝是个浑身赃兮兮,眼睛和脸庞看上去没有任何生气,少了此刻气质的话,十四个人不会改变态度的。
乞丐多了,还有比小宝更小的孩子,有的让人看着非但不觉得可怜,反而遭人烦,有多少生出恻隐之心的?
如一个美女寻求帮助和一个丑陋得吓人的丑女寻求帮助,更多的人愿意帮助美女般。
见到十四个人态度不同,还有帮闲的人在,张柽放心。
他在等待,看刘乾是否会亲自来。
当他瞧见刘乾真的到来时,嘴角上挑,露出一丝蔑笑,同时还感到骄傲。
刘乾一个流官,居然承受不住压力,为一个孩子而主动现身,这等人还想往上升?没有城府。
同时证明,自己的小兄弟小宝本身了得。
徐宝依旧转悠,小声叫卖,他在琢磨事情,不是目前的,是村里以后的。
要把上岗村打造成什么样的,是以工业为基础,还是以小商品为根本,或者模范农业村,旅游村。
总要有一个定位,不能混日子,村子里的人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可不是个好现象。
种田、打零工、养家禽收蛋出去卖,绝对富裕不起来,穷的话连上厕所都是个问题,没有手纸,哎,想起来全是眼泪。
考虑着村子现状,徐宝满面愁容。
过来的良颜见了,以为徐宝是因自己而如此,摇摇扇子,冷笑连连。
徐宝看到良颜的模样,能猜出对方的心理,心说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整天找人比文采,比不过还使绊子,有意思吗?
从未见过哪个县~长、市~长、省~长是依靠写诗词当上的,而任何一个合格的官员都不是以治下百姓没事写诗词为施政目的,皆是要让百姓赚钱,安居乐业。
我的主业也不是诗词,只不过我需要用它先赚点钱,为村子发展提供基础资金,顺便让我获得村子一部分行政权。
我决定了,不跟你愉快地玩耍了,你不按规则出牌,就别怨我心黑手狠,来吧。
徐宝这番想着,晃悠到靠过来的良颜面前,小声嘟囔:“买茶叶蛋吗?三文钱一个,只要三文。”
“哈哈。”良颜笑,他要把刚才狼狈而逃的憋屈发泄出来,用扇子在徐宝的肩膀上拍两下,问:“徐宝,不卖五十文了?卖,给我卖五十文。”
“啊?哎呀,是貌涵兄?貌涵兄,你今日怎有闲暇到此,来来来,我煮的茶叶蛋,正好入味,你拿两个吃。”
徐宝像才发现情况似的,一见到对方,高兴起来,从篮子里抓两个茶叶蛋要往对方的怀里塞。
良颜厌恶地向后一躲,甩扇子,边摇边冷笑着说:“小宝,装什么傻?方才你不是很狂吗?现在怕了?啊?卖呀,五十文一个,你倒是卖呀。”
“貌涵兄你在说什么?怎会五十文一个?三文一个都没人买,貌涵兄你昨晚不会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徐宝满眼茫然色,一脸真挚情。
良颜使劲盯住徐宝看,眉头抬抬,有点不确定,难道自己刚才没来?是做梦想到了一个茶叶蛋能卖五十文?还有一两银子的?可是为何那般真实。
他一扭头,看向十四个人,这边五文钱一个地卖呢,还有刚到京城,不熟悉情况的人催促着给钱要买。
“小宝,别装了,没用,三文钱一个没人买?那五文钱一个买的人岂不是都傻了?这破茶叶蛋能值五文?我常在京城我会不晓得?会仙楼的方子?内城人吃的?呵呵!呵呵呵呵!”良言向着旁边的买卖五文一个茶叶蛋的地方说。
有几个要掏钱买的,一听他的话,立即收回手,转身便走。
十四个本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茶叶蛋上的人,俱都怒目而视,你娘的良颜,你啥意思呀?拆台是不?
过来的刘乾看不下去了,沉声问徐宝:“你叫徐宝?”
“回官人的话,是我。”徐宝答,微仰头,大眼睛看向对方。
他不怯也不卑,不傲也不骄,不献媚、不对抗。
倒是让刘乾很诧异,心中有那么一丝好感,然,想到自己的将来,他又把这点好感掐灭,说道:“是你就好,跟我们走一趟吧,你的事犯了。”
旁边的人心里一惊,要抓人?抓个孩子?
徐宝还是那副表情,问:“是衙门拿人吗?”
“拿你还需要衙门?”良颜的声音出现。
“不是衙门,谁敢拿人?我大宋皇城,堂堂之地,上有天理,下有刑律。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拿我!”徐宝突然大声喊道,对着刘乾,上前一步。
刘乾被他的声音吓一条,往后退了一步。
“哦~~”周围响起起哄声,哎呀,不负责抓人的吏员不讲理啦,有热闹瞧喽。
人一下子聚集过来,当娱乐节目看,现场直播呀。
守在城门口的官兵都被吓到了,立即有两个跑过来,向对峙状态下的一个孩子和六个大人喊:“干什么?要干什么?呦,原来是刘行事,你这是……”
“他要代替衙门下令抓人。”人群中有个听着很别扭的声音出现。
而后更多的声音冒出来。
“对,他要抓那个孩子。”
“他说孩子犯事儿了。”
“刘行事不是管两门行市的吗?怎还能抓人玩?”
“今天能在市场抓人,明儿便可入宫清君侧呀。”
‘我草,后面这嗓子谁喊的?’听到‘清君侧’的话,徐宝都哆嗦了。
刘乾的脸白了,煞白煞白的,他用颤抖的手一指徐宝,说道:“他破了行规,我们叫他过去询问,没抓人,不是衙门拿刑犯。”
“是吗?坏了什么行规呀?”人群里那个听着别扭的声音又响起。
“说说,让大家听听,坏了哪个?”
“对对对,听了后大家往后要注意。”
“我们要听,不教而诛谓之虐。”
“不会是瞎说的吧?让我想起了指鹿为马。”
徐宝听出来了,最后这个跟刚才最后那个人的动静一样,人才呀,这位仁兄绝对是人才,喊两回,全是让人诛十族的罪啊,屠掉一县人口都不手软的那种。
刘乾慌了,四处踅摸,要找到出声的人,他知道自己被人害了。
可惜,跟别人许出很大利益的罪魁祸首张柽正蹲个身、猫个腰,躲在人群中准备继续引领‘潮流’,之前打头的全是他捏嗓子喊的。
他也是蛮拼的,此一回要是不把刘乾给收拾下去,他往后甭想在行里混了。他来不及后悔,更没工夫思虑周全,反正是看到兄弟小宝硬顶上去,他就跟着上。
徐宝也紧张,他担心对方此刻不管不顾,直接让人抓了自己就走,到时候再派人说好听的安抚其他人,这是官方很常用的手段。
他不但听说过,还是从回村里的官员长辈身上见识过,不管对不对,先抓走,再找一帮口舌宣传另一种歪曲的事情,其中事情有做对的,也有做错的,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稳定。
他怕对方也玩这手,自己该怎么办?掏枪?
直到身后有四个露出肚皮的大汉站好,并用和善的眼神看过来时,徐宝才安心,自己也是有人的,张大哥真讲究,许出多少利益,欠多大的人情,自己会还。
刘乾此时是老后悔了,他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怎就忘了。
他咬咬牙,一把扯过良颜:“你说。”
良颜也没见过这等阵仗,吓得直哆嗦,声音颤抖地说道:“他,他叫徐宝,他敢,敢把茶叶蛋卖,卖五十文一个,用,用骗、骗的手段卖。”
“哦~~”现场看直播的群众再次发出声音,一个茶叶蛋可以卖五十文?好厉害的样子。
“骗人的,没人能卖五十文一个,他说谎。”别扭的动静再出。
“借口找的实在太烂,怎不说一两银子一个?”
“想欺负人就说欺负人,还说什么五十文一个茶叶蛋,把我当傻子唬?而且就算是真的,买的人都没告,不觉得被骗了,你们为啥说是骗?”
“这孩子哪里惹到他们了?真可怜。”
“我想起了晋惠公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宝听到最后这个,心道:‘又是他’,专门往狠了整啊,当朝可是储君来回不定呢,一会儿没孩子,一会儿生个孩子的。这谁呀?得认识认识,在市场上当帮闲,可惜喽!
“我,我有证人,你,就你,你们一直在这里卖茶叶蛋,你说,是不是?说,快说。”良颜一指十四个人中那个先前与他保证的。
附近的人全看向此人。
很多人看着他,人群中的张柽看着,帮闲的人看着,不明情况的人看着,刘乾、良言看着,徐宝也在看。
大家等着他作为证人出声。
这人看看良颜,又瞧瞧徐宝,再瞅一眼摆在那里的筐,及筐中的茶叶蛋,深吸口气,然后说道:“我和我另外十三个兄弟一起在码头卖茶叶蛋,我们可以对老天爷发誓,这个孩子,不曾卖过一个五十文的茶叶蛋,我们说出的话但凡有一丝对不起良心,天打雷劈。”
另外十三个人同时喊:“对不起良心,天打雷劈!”
第二十五章 敌败难宁
逼使流官完败。强忍心潮仍卖。一水送舟来,帘挑诗文华盖。人在,人在,走过沧桑无奈。
‘对不起良心,天打雷劈’,十四个人说得是斩钉截铁,围观的人大部分信了,看向良颜跟刘乾的神色也就变了。
良言还等待十四个人帮忙一锤定音,不曾想等来的声音如此震人心肺。
他愤怒,胸中有股火要喷出来,他一指最先说话的人,眯起眼睛,说道:“岳台李十三,行有行规,你拿钱不办事,你等着回去被罚吧。”
他的手又一指其他十三个人:“你们,还有你们,都别想好,都别想,别想!”
岳台李十三,前面是地名,就在开封城西,李十三是那里的李家十三个男孩,亦可称为李十三郎。
他见良颜把事情说出来,并不害怕,反问道:“你告诉我拿了谁的钱?拿钱做什么?”
“你拿……拿谁的钱你问我?你保证是拿了他的钱,对,你被收买了,被徐宝收买,你说的话不作数的,还,还有你们。”良颜又一指另外十三个人。
他此时已经不考虑自己之前和之后的话当中有漏洞了。
但围观的人帮他记着呢,跟着起哄‘哦哦哦’的。
十四个人不愿意搭理他,抬起筐,往南走,再过个桥,那边还有个汴河入京的支流,去那卖,五文钱一个,按照之前徐宝‘教’的喊。
至于说行里的人罚,他们不怕,因为他们拿钱时说好的是以和徐宝售卖价格相同,或低于徐宝售卖价格的方式使徐宝卖不出茶叶蛋。
被徐宝坑一次,没办法,算自己等人眼瞎,一个不小心着了道,后来是干瞪眼,想卖便宜的价钱,干扰不到徐宝,想卖同样的价钱,没人买。
事情没办好,最多是赔钱,不赔钱就损名声。
这个钱不包含其他方面,比如作证了、打人了。
现在不跟你玩了,回头把钱赔你,要紧的事情是趁着别人不清楚情况,卖茶叶蛋赚钱,数量不够就立即去收,有不少卖茶叶蛋的,三文钱一个卖,五文钱两个收,大批量买,别人保证卖,转手就赚一倍的钱。
挤到人群外,走出四十来步,岳台李十三站住脚,说道:“留下两个人,盯住徐宝,人少时给赔个不是,说我行里欠他一次。”
“十三哥,不用吧?我们以后不难为他还不成?方才也帮他说话了。”有人发表不同意见。
“我怕他以后难为我们,即便是不难为我们,难道你们不想赚钱?接良颜个活才五两银子,还有三两是要不过来了,我们卖茶叶蛋,现在已赚到一千七百多文,是多赚的,一个三文钱往上赚的,你们去收别人的,卖到夜里,能赚上五两银子了,在联系其他门的兄弟,全是我们的功劳。”
李十三想得比较长远,他今天是服气了,他觉得干仗,他一个能打徐宝那样的五个,当然,他并不知道徐宝有枪。
但论起做买卖,十个自己比过人家一个,包括瞪眼说瞎话的本事,人家徐宝表现得多自然啊。
另有人附和:“十三哥说得是,平日里没活接,找小宝问个买卖也是好的,我倒现在也没想通,他怎把一个蛋卖出十两银子的。趁今天还有个空儿,大家多卖茶叶蛋,估摸明天开始,再想唬人就不成喽。”
其他人点头,明天大概很多人会学着喊,大家都五文,就有人喊四文,然后三文,价又回来了,除非商量好,但很难。
可是众人又承认,无论别人卖多少钱,只要徐宝来,他依旧能卖出五十文一个。
商量好,留下两个人盯着,这二人年岁相对最小,也最机灵。
人群围绕中的徐宝的眼神变了,不复之前的纯真,而是犀利。
他发现来机会了,一次打倒刘乾的机会。
如果能不起冲突,他真不想直接面对矛盾,若刘乾没来,他会想办法转圜,可既然站到对立面,摆明车马,那就没办法了,出一次手,必须达到目的。
所以他大声说道:“刘乾刘行事,你是一个负责西水门、万胜门之一的外流官,我今年十四岁,你带人气势汹汹而来,先是不分青红皂白欲拿我回去,此刻又命人颠倒是非、混淆视听,我问你,你欲致水监许吏员于何地?你想让我大宋律例处在哪般?在京城你如此作为,你打算把我大宋官家爱民之心玷污到什么地步?”
“原来是刘乾啊,听说他想把上官挤掉当上去,没成功,哦,所以今天来捣乱喽。”别扭的声音出现,只是有些颤抖。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啊。”
“流官的考核是怎么通过的?”
“难道御史台眼瞎吗?”
“多亏没让他上去,不然……我怎就想起了王莽?”
最后的声音总是想要把人往灭门方向推,根本不管比喻是否恰当,他的‘门’比人家奇门遁甲中的开、休、生、死、惊、伤、杜、景等八门还厉害。
人家怎么说也是八门留生,亢龙有悔,他这是要诛到天荒地老、灭到海枯石烂。
不管如何,徐宝的目的达到了,今天过后,刘乾不可能继续呆在现在的位置上,他必须被收拾,无论他身后站着谁,他身后所站之人的地位越高,政敌们越高兴。
而等到他一掉,良颜更是无所谓,没人再敢用良颜。
于是徐宝往后退,趁别人起哄的时候跑了,往外挤的过程中倒是有人想要三文钱买他一个茶叶蛋,他没卖。
徐宝一走,刘乾听着周围吵杂的动静,反而逐渐冷静下来。
他终于发现了,今天是个局,是一个良颜与他商量好布出来针对文采不错,又想帮郑囿的徐宝的局,结果这个局变了,变成了针对自己的局。
布局的人必定付出很多代价,也担了不少风险,可是成功了。
差在哪?差在良颜不够稳重,差在本应是局中的徐宝太跳脱。
刘乾能想到,徐宝一定卖出过很多五十文一个的茶叶蛋;还能想到,自己找不到任何证据,钱,保证转移了。
并且良颜请来的人倒戈,闲汉拿了好处不会说实话。
都说官不与吏斗,吏不与牙争,今天自己算是见识到了,好狠。
“走。”刘乾无暇管别的,对自己的四个跟班说了一句,闷头便走,挡在他前面的人不敢阻挠,纷纷避让,而后起哄。
正常的情况下,围观的百姓干不出这等事情,架不住有领头的。
张柽也是下狠心了,不管以后如何,现在得把你收拾下去,没办法,谁让你亲自来的,你一天时间都缓不了?不给别人个机会解释和转圜?那就干吧,这也就是在京城,换成偏远一点的地方,我让你死在路上。
我今天若是没应付好,或小宝答对的时候差一些,我就完啦,我有一家子人要养活,你把刀子顶在我胸口,别怪我喷你一脸血。
见无热闹可瞧,人群慢慢散去。
徐宝挎个篮子,依旧再盯码头上将要靠过来的客船。
他的心中并不平静,可该卖的蛋还是要卖,不能让别人瞧出来自己内心神处的焦虑,这里不是原来的村子。
所有的苦难得咬着牙撑,不可以低一下头,也不能落下一滴泪水,因为这些都没用,相信村长爷爷也不希望教出来的孩子是那样软弱。
我的情绪如何稳定,不需要时间,也不用明天,就从此刻起,卖蛋。
一船到,提笔写。
徐宝打量和分析着那一艘小客船,刷刷刷写出几个字,贴在蛋上,跑过去,喊:“一两银子的一个锦绣蛋,一两银子一个忘怀蛋,一两银子一个回眸蛋,十两银子一颗归来蛋,有买茶叶蛋的吗?吃一个茶叶蛋,归郎解忧又消烦;吃一个茶叶蛋,依旧当年垂柳岸。”
小客船装饰得很漂亮,更主要的是船上挂着短垂帘,上面写了一首诗,写的是‘吾家文雅占关西,五十年来桂两枝。突弁后生还可畏,籯金素业未应衰。江湖去为思鲈脍,雾雨还归养豹姿。摩厉词锋莫中辍,惊人专听一鸣时。’
很霸气的一首诗,一首归乡诗。诗中意,傲视群雄。
徐宝知道是谁的诗,学过,不是专门学这首诗才学的,是学另有一首时顺便学来考村里其他伙伴的。
当时学的是‘七闽波渺邈,双阙气
。晓登云外岭,夜渡月中潮。愿秉清忠节,终身立圣朝。’
村长爷爷想让人了解一段时期内的人物的志向,其中列出来杨亿这个人。
而且徐宝记忆深刻,这首诗是村长爷爷用北宋时期的闽南语读的,否则听上去韵不对。
那时十徐宝十五岁,看着不大,学问不小,尤其是诗词方面的,傲着呢。但是,从那时起,村长爷爷开始教各个古时各地方言诗,并且都按照那里的读音读后,徐宝承认,自己那一点点傲慢在耕种的时节,化作春水流了。
真的,实在是太打击人了,不带这么干滴,应该给宝宝多一点信心。
所以此刻,徐宝看着船,看着一艘带着浓浓‘衣锦还乡’味道的船停靠过来,就想家了。
想归想,茶叶蛋得卖。
一共四个蛋,前三个皆为一两银子,最后一个十两银子,不赚这艘船的钱,老天都不干。
果然,徐宝喊的话起作用了,估计也是价格起的作用。
船里有声音喊过来:“兀那童子,把你刚才说的再来一遍,我家老爷要听。”
于是徐宝重复,里面的人又喊:“进船来,我家老爷要瞧瞧蛋。”
徐宝往里走,边走边想‘你家老爷呀,老爷!要不要卖第五个蛋,一百两银子的?其实也不贵,当是去会仙楼搓顿儿了。’
第二十六章 相商提议
徐宝上船,由于是个人的船,无须担心船突然。
一进船舱,面前多个屏风,隐约能瞧见另一面有影子晃动。
屏风旁还站一婢女,正盯着进来的他看。
“叫我。”徐宝对婢女打扮的人说。
“随我来,一会儿说话小心些,别惹我家老爷生气。”婢女转身领路,还不忘了叮嘱徐宝。
两步路的事情,不用她领,徐宝坚信自己可以找到,因为转过屏风就是,规矩真多。
正对面是个太师椅,距离徐宝站的位置有六米多,太师椅左边是四个婢女,右边是仨儿,第四个过来领路了。
除了八个侍女,太师椅后还站了两个大汉,估计刚才喊自己的是其中的一个。
果然好大的排场。
只不过这太师椅也太不流行了,说是太师椅,其实是个带靠背和扶手的折叠凳,简称交椅。
上面坐个人,一个按徐宝估量有五十来岁的人,白胡子飘在胸前,鬓角也白,头上戴个方帽,把挽成揪的头发正好罩住,当然,也可能是秃顶,戴帽子别人就看不到了。
徐宝不喜欢长头发,嫌麻烦,尤其是战斗中头发长,很容易挂住什么,而这里的人全是长头发,只有小孩子有时会在脑袋顶上剃成各种花纹。
还是自己的头发好,短,很有艺术感,参差不齐的,一把火就烧出这个效果,简单快捷。
徐宝就头发的事情发散思维时,太师椅上的人开口:“你的茶叶蛋卖出来一两银子、十两银子的,总要有个说法吧?”
“是,有说法。”徐宝知道,能不能赚到钱就看自己的嘴皮子了,哄对方开心,对方买,让对方厌恶,自己要跑。
“嗯!说说锦绣蛋。”对方指着刚才徐宝叫卖里的名称问。
“锦绣门前愁声哀。”徐宝答。
“忘怀蛋呢?”对方没就第一个回答说什么,又问。
“他乡月圆难忘怀。”徐宝继续。
“接着说。”
“辛苦打拼回眸望。”徐宝说出来,不等对方再问,又道:“岁月已逝人归来。”
说完,他等,等对方出钱买,或是哄自己走。
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脸上的肉颤抖着,嘴角一动一动,气氛压抑起来。
徐宝暗自数着,差不多有三分钟,老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重新说一个,还是四个蛋。”
徐宝点头:“锦绣不入寒门宅,家贫年少未忘怀。他方回眸风霜处,问君可想富归来?”
‘啪!’太师椅被用力拍扶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老者的喝问:“说,谁派你来的?你还知道什么?”
“啊?什么谁排我?我不知道。”徐宝暗忖,不就是蒙中你的心事了么,还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个甚。
我猜你这样显摆,包船回家,就有一定概率是年少的时候被人瞧不起,然后你到外面打拼,赚了很多钱,这不回来要让别人看看么,你自己挂的诗是啥意思你不懂?
而且一进船舱便是一股子皮革腥骚味儿,除了草原那边,你还能去哪?搞不好你就是在边境玩走私的。
尤其是今年元昊那小子折腾呢,西夏出来了,还派人跑到朝廷上让刚刚有了亲儿子的皇上承认人家的合法地位。
你有没有卖元昊朝廷不让卖的东西?哇,好危险,早知道我不上船了。
徐宝想事情,猜测要是把对方抓起来送官,自己能获得多少好处,罪名能不能确定下来?
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在盯着徐宝看,似乎想从徐宝的身上瞧出来什么破绽,边看边寻思事情,想自己曾经是怎样离开家的,在大漠生活的艰苦,每当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就记起离家时的样子,一直到今天回来,仇恨不曾磨灭,却又不知该怎样下手,走过的岁月实在是太久。
想了想,老者呼出口气,甩甩手:“四个蛋留下,走吧。”
徐宝立即把四个写字的茶叶蛋拿出来,放到走过来接的两个侍女的手上,等上两秒,没人给钱。
想吃白食?我费了这么多的口水,你们想抢?你们当这里是草原呢?当我是被西夏人随便掠的百姓?信不信我把你们全嘣了?
我……‘嘭’。
不是枪响,是一大锭银子砸到脚前面的毡子上,这银子漂亮,元宝,真可爱,沉甸甸的,长的模样就喜人。
徐宝蹲身拣起来就走,也不觉得丢人,弯个腰就弯个腰,五十两啊,快走,估计老头现在思维混乱,一会儿清醒过来,该要回去了。
出船舱,跳下船,徐宝去找张柽,把这钱也给张柽拿着。
船里的老头也犯跟官员同样的毛病,对身后的一人吩咐:“跟上,打听清楚了,看看是否真的与那边没有关系。”
然后有一人下船,在码头上踅摸,发现徐宝后,远远跟随。
徐宝找张柽,张柽正在给闲汉们钱,先前他要看机会对付刘乾,自己一个人不行,所以跟帮闲的说好了,见机行事,少不了好处。
现在刘乾是位置不保,该兑现承诺了。
二十二个愿意参与的帮闲,一人一百文,因为他们冒得风险大。
按千文一贯计,这就是两贯又二百文。
张柽给着,直心疼。
他工作收的钱,早上那一拨,是牙行清点,然后加封,送给官方的,他后头溜达着收的钱,他自己留一点,大头要给行里。
他自己能留下个三五十文就不错了,给帮闲人的钱又不敢动要交行里的,他只好拿自己小弟的。
边给边说:“都是那孩子好不容易赚的,用的时候要精心,买些实用的,可别拿了赌。那孩子昨晚半夜就爬起来煮蛋,一个蛋卖出去,根本赚不到什么钱,能有个……”
“大哥,你在这呢,给,五十两银子,刚才来个船,有钱,我四个茶叶蛋就换到了,收着。”徐宝跑过来,高兴地把银子递个张柽,简单介绍下如何赚的。
张柽:“……”
二十二个帮闲:“……”
察觉出气氛不对,徐宝左右看看,对帮闲们说:“方才多谢诸位大哥,我这小本买卖,没别的,吃个茶叶蛋吧?”
众人使劲摇头,吃不起,你那茶叶蛋是金子做的,不然能这般换银子么。
张柽的谎言被事实击碎,他摆摆手:“走吧,都忙去,看,小宝卖个茶叶蛋多不容易,还上了人家的船,危险呢。”
帮闲们看看手里的铜钱,眼睛怎么都离不开那锭银子,而且也不觉得上个船有什么危险的,真能轻松赚到银子,自己可以遇一只船就上一只。
待他们离去,张柽把银子接过来,对徐宝说:“以后小心,财不露白,你用四个茶叶蛋换五十两银子,你那还有……”
“三十六个茶叶蛋。”徐宝给出个准确数字,又说道:“我不想卖了,累,敲裂再煮一下,找熟人分分。要不是怕往上贴纸会湿,我才不选完整的呢。”
“也罢,今儿个没少赚,我算算,三十五两六钱的银子,五千三百五十文,一两银子,又一两银子,还有六百五十文,加上你最后的五十两,共八十七两六千银子和六千文钱,给出去两千二百钱,最后剩,剩……”
“三千八百文。”徐宝帮张柽说出来。
“对,这笔钱……”
“这笔钱拿出来一部分买东西,其他的大哥你拿着,今天恶了刘乾,上官心里总不会舒服,该打点就要打点,你不能一辈子等轮换着看两门市场,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大哥有了好的身份,也好照顾小弟我。”
徐宝按照之前的想法说,他手上还有三两碎银子和两千多铜钱呢,够花,明天干豆腐卷一来就好办了。
张柽拿着大锭的银子,愣在那里,转而看向徐宝,嘴动了动,终是未说出拒绝的话,他知道自己现在缺钱,想要在行里地位更高,或者出行谋求个别的出路,没钱是不行的。
徐宝又说起自己的打算:“等轮换的时候,大哥就跟行里请假,到我村子里跟我一起学学字,然后等你在行里的地位高了,接触的人多,再能简单地写几个字,你可以自己开个行,钱,我帮你准备。”
张柽从未想过还有将来的发展规划,他吃惊地看着徐宝,脸涨得通红,攥着一个拳头:“这……这……小宝,你不怕我拿了你的钱,不做事?”
“大哥安心,没多少钱的,信不过别人我还信不过大哥吗?”徐宝一副相信人的样子,说道。
他确实不怕张柽到时候抛开自己,行有行规,先不说到时候张柽的名声如何,自己也会拿着枪解决问题的。
更主要的是,自己还会找别人,到时候组成个圈子,谁背叛了圈子就由圈子其他人出手收拾谁。
别人不也是这样做的么。
张柽的手哆嗦着,使劲喘气,然后咬咬牙,说道:“成,兄弟你放心,若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兄弟你的事情,我全家不得好死。”
徐宝听他说完,才道:“大哥千万别这样说,往后的日子好着呢,那个……程棋说请酒的事情,今天……”
“我马上过他那把其余的钱拿回来,让他早些请,吃完我带你回家。”张柽明白徐宝的意思。
二人来到盐铺子,张柽之前把钱放他这了,跟程棋说要取回,晚上早些带徐宝回家。
程棋惦记请吃酒的事情,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拉上陈九郎,便与张柽、徐宝一同往城里走。
张柽进到城里这片区域,先拿着今天后收上来的钱单独离开,他要把钱给行里的人,这钱没个定数,但他给的钱比起别人管的时候天天都少,行里对他就有想法了。
片刻后他回来。
四个人在前面找了家二层楼的店,寻个临窗的小隔间,就是用屏风拼出来的,坐好,一番推让,点菜、要酒。
席间程棋多有奉承之语,陈九郎则是把自己写的几首诗词说出来,让徐宝点评。
徐宝自然不会傻傻地说‘你这不行,你那不好,你用词不恰当’什么的,他挑好话说。
于是这顿饭是宾主皆欢,喝多的陈九郎被程棋扶着走的时候还不住地跟徐宝说:下次再喝。
徐宝同样有点晕,酒别看度数不高,喝得量大,一样醉人。
张柽反而是最清醒的一个,他帮徐宝推着借来运罐子和没卖出去的茶叶蛋的车,说道:“走,买东西,然后去我家。”
第二十七章 人叹孩时贵
红尘岁月催,曾经难忘回。常许来时处,那年曾可追。
张柽推车,徐宝扶着跟随,他俩也不往东市去,虽说张柽家在城东的城外,可他没打算推车走回去,很远。
二人就在西市买东西,买了五匹布,两匹六十七文的,两匹一百九十文的,一匹六百文的。
然后买好的针线,买一包,接着是糖、茶叶、陶的两套餐具。
张柽又买的素油,不是豆油,是麻油和菜油,在卖肉的地方买三十斤的油膘,看那意思是打算回去炼荤油。
想一想,又去金银店,付出二十文的手工钱,亲眼看着店里的人把徐宝的三两银子给打出来四根簪子,两个小锁,一对儿镯子。
还不忘了捎上两刀肉,然后推车去河边。
徐宝陪着走,看着他买,眼看到河边,有个卖羊肉的铺子,他停下:“大哥买扇羊排,再买把好菜刀,回家我给你做红烧羊排。”
“你还会做菜?”张柽老好奇了。
徐宝纳闷,做个菜有什么大不了的?点点头,又看到堆在那里的羊骨头棒,说道:“骨头也买,不,买完羊排让他把骨头和羊杂当添头儿,还能吃顿羊汤,要不煮羊排的汤可惜了。”
张柽咬咬压,买,一扇羊排,九斤多,花了一百四十六文,其实是一百五十三文,徐宝挑毛病,讲下来七文,然后对方还搭了六斤的骨头和二斤的羊杂,因为他卖不动了,这天热,他又没有冰柜。
其实还有牛肉卖,徐宝想买来做酱牛肉,张柽说什么都没同意,太贵了。
牛肉的价格贵,在于官府不让随便杀,量少,养牛需要入档的,牛不可以突然就杀掉,死也要有个合适的借口。
买一头活牛的价钱不贵,几贯钱,好点的十来贯,但把一头牛给杀掉卖肉,可以卖出来几十贯,甚至是肉好的话能卖上百贯。
故此官府明令不准杀耕牛,还是有人动手,利润太高,让人愿意铤而走险。
徐宝很遗憾,他觉得应该买一头牛杀了,然后按照不同的部位,采取不同的做法,吃。还有那整张的牛皮也不错。
张柽却没这等打算,他今天花掉徐宝不少钱。
目的一个是改善下家中的生活,别的他可以不承认,但必须承认有兄弟小宝在以后赚钱不难,小宝只要愿意费些心思,便可把二十个茶叶蛋卖出几两银子。
想起家中老母,还有妻儿多日未吃肉了,他才买的,包括布,也是给妻子带回去做衣服和被褥。
虽说有成衣行,却绝对不可以买现成的衣服,不然家中的妻子会觉得她自己没用。
另一个目的是告诉家中的母亲和妻子,以及没出三服的亲戚,别看不起我新认的弟弟,我弟弟有钱,有本事,让你们看看,我买的东西全是花弟弟的钱。
最后一个是给徐宝看的,告诉徐宝,我跟你不见外,用你的钱给家里买东西。
徐宝果然高兴,现在的时代讲究的是通财之义,像以后的宋江,及时雨嘛,就总给别人帮忙,有钱,至于哪来的钱,天知道,但绝对不是卖茶叶蛋卖的。
当然,在自己那边,村子里的人也一样,当官的从不需要贪~污、受~贿,因为村子里有当官的,还有做买卖的。
做买卖的每年都会给村里一大笔钱,通常占纯收入的百分之十左右,村里有个基金,一部分用来行善,一部分就给当官的花。
当官的观察风向,及时给做买卖的人报信。有需要政绩的,就找做买卖的人过去投资。
所以别看那是个村儿,去官商同气连枝,势力庞大着呢,最主要的是不犯错误,想查都查不了。
自己现在算是开拓北宋了,啥时候让自己联系下那边,需要各种技术支援,孤军奋战的感觉真不好。
徐宝就这样思维飘着,身体也晃着跟张柽来到河边,依旧是汴河,要找条船,顺流下去,穿城而过,再改成陆路走一段。
有专门倒腾短途的船只,船不大,灵活,速度也快。
推车上去,对方收五文钱,两个人本来一人应该是三文的,对方认识张柽,少收一文,然后独轮车没要钱,既面子给了,规矩也没坏。
坐了四十来分钟的船,中间停过两次,到城外三里处的码头靠岸,二人推车下船,往北走。
徐宝一路看着,没觉得有清明上河图那等繁华若梦的景象,只觉得贫穷,是的,贫穷。
从人穿的衣服,到各种货物售卖,比起自己那时差远了,而且空气也不怎么清新,有人点火做饭,那烟没少冒。
流浪的猫狗有,讨饭的同样有。
还遇到两伙儿人打架,哎呀,那打的,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然后衙门的人来了,又是一顿打,真过瘾,衙门里的打人,挨打的不敢还手,真怂,刚才你拿着棒子要往人脑袋上抡的勇气哪去了?你现在抡到衙役脑袋上,我送你五个茶叶蛋。
跟张柽往家走的时候,徐宝还在想那个棍子,他觉得棍子材质不错,拿到自己那边,可以做出最少六十串手串儿,一串怎么不得卖个七、八百元啊。
“小宝,看前面冒烟的地方,就是我们村,因在京城旁,分给我们的地就不多,我们村再往北,是皇家的地方,若你有闲暇了,没事儿的时候就……就记得,千万别过去。”张柽告诫徐宝。
徐宝:“……”
他觉得大哥是故意的,这就好比另一边有人跟自己说,旁边那里是玉泉山核心区域,如果你闲着无聊,你就可以……绕着它走,绝对不要进去。
这不是废话嘛,我到是想进去,问题是他们不让我进,除非是村里的哪个级别够的带我进去。
徐宝腹诽的时候,打前面的路上跑过来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个男孩儿,小的是个女孩儿。
两个孩子边跑边喊:“爹,爹~~!”
张柽瞬间变成笑脸,从车把手上摘下来个布袋,解开绳子,掏出两粒果糖,糖的颜色不是很纯,有点褐色,但比黑色的强。
两个孩子跑到近前,蹦蹦跳跳地喊‘爹’,眼睛不时往父亲手上看。
直到张柽一人给塞嘴里一粒糖,他俩才停下动作,含着糖,眯起眼睛,满脸满足之色,小女娃儿的把眼睛笑成一弯月牙,脸上还有两个酒窝。
“这个是你们的宝叔,叫人。”张柽为孩子介绍。
两个人含着糖,声音模糊地对徐宝喊:“宝叔。”
只不过眼中没什么诚意,应付一下而已。
徐宝也不见怪,孩子才是最直接的,我不认识你,喊你一声还是爹让的,所以我热情不起来,真的。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不够热情,没关系,咱让气氛调动起来。
于是徐宝从车上拿出四个茶叶蛋,一人两个,递过去:“宝叔给你们吃鸡蛋。”
两个宝宝就嘴里含着糖,一手一个抓着茶叶蛋,高兴坏了,一看徐宝就笑,登时热情,就是这么直接。
虽说家中也样有鸡,可鸡蛋不是随便吃的,来个客人,煎四个鸡蛋,算是一盘不错的菜,再有咸鸡蛋切开,一盘装八瓣,又是一道菜。
孩子通常要等大人吃完了才能去吃,可是一般情况下那蛋就没了。
现在一下子有两个,自己的,宝叔给的,别人不准吃,宝叔真好,以前怎不来呢?
徐宝瞧着宝宝的样子,心中羡慕,孩子的快乐太简单了,两个茶叶蛋可以高兴很长时间,如果今天没吃,晚上睡觉也会想着,然后做个美梦。
自己曾经也有过,后来长大了,别说一块糖,两个茶叶蛋,就是运一吨糖,装一车鸡蛋,也没有丝毫快乐的心情,只有陪着村中基金里的人去送给其他地方的孩子东西,看着孩子们开心,才能有那么点笑容和舒心。
如是想着,徐宝蹲下身,跟着孩子走,小声对两个宝宝说道:“车上还有很多蛋,你们随便吃,晚上我给你们做肉。”
两个宝宝眼睛刹那间就圆了,比看到圣诞老人还激动,很多蛋,还有肉吃?宝叔叔是老天爷叫来的吧?
“真,真的?”小女娃紧怕对方骗自己。
徐宝使劲点头:“真的,你们自己看。”
两个孩子还真跑过去看,看不到罐子里的东西,但看到了两刀肉,还有骨头。
他俩互相看看,撒了欢儿地往家跑,那开心的模样,似乎整个天地都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张柽推车看着,叹口气,说道:“平日里我吃喝并不缺,可无法带回来给他们吃,那个场合不允许,我自己也抹不开面子,苦了他们喽!”
徐宝能理解,点点头,却没说别的,而是说道:“以后就好了。”
“是呀,以后就好了。”张柽的眼中多了丝神采,对未来充满了希冀。
二人说着话,说些村里的琐事,也说说地里的情况。
那边两个孩子跑回家,有个妇人又带着孩子迎出来,一见到张柽,登时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先是与徐宝欠身行礼,然后说道:“当家的,今日怎就回来了?不是要到月末吗?”
“想你了,就回来了,这是我弟弟,徐宝,车里推的东西全是他买的,回头再与你细说,快去准备灶子,今天要好好吃一顿,都上桌,都上。”
张柽的眼神又变了,从对孩子的溺爱,变成了另外一种。
徐宝看着,决定晚上要是没有单独的房间,就在外面睡吧,好吓人。
第二十八章 娘亲初认
村众围观入院门,和颜以待认娘亲。船早渡,繁忙奔,先言质问不曾尊。
徐宝见对方看过来,连忙上前一步:“嫂嫂安好。”
他没往出掏东西送礼,银子打造的东西全在张柽手,估计晚上说夜话时会给拿出来。
“叔叔来了,快里面进。”张柽的妻子打招呼,也就是张田氏,张柽路上跟徐宝介绍的妻子有姓有名,姓田,名蓉。
但张柽母亲没名字,甚至是连个姓都无人提,只叫张氏。他儿子叫张小石,女儿张芽儿。
“嫂嫂叫我小宝即可。”徐宝不适应‘叔叔’的称呼,便多说一句。
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有人围上来,看热闹,瞧稀奇。
今天张柽是推车回来,车上拉的东西又没个遮挡,各种好东西,尤其是那一匹六百文钱的布,无须上手,只看,便知道是好布,至于更好的一匹价值两三贯的布,不是寻常人家用的东西。
车上还有成套的陶器,平日里村人多是用木头、竹子的,那陶器外面还有漆呢,瞧着就喜人。
大人围观,小孩儿跟着参与,对别的东西他们不在乎,他们看到小石和芽儿吃糖,还有手上抓着的茶叶蛋,流口水的、咽唾沫的全有。
徐宝一见孩子们谗,内心深处就很抗拒,有改变的想法,他朝张柽说:“大哥你看很多娃儿。”
“买了买了,给他们买了。”说着张柽拿个纸包,打开,里面全是一团团的糖,同样是褐色,对周围的孩子们招呼:“过来拿,一人两个,你们宝叔给你们买的。”
娃娃们登时拥过来,谁买的不重要,只要给自己吃。
一拥而来,一人抓两个又一哄而散,张柽手上的纸里竟然还剩下三个,孩子们真听话,让拿俩就拿俩。
对孩子们满意,徐宝对张柽更满意,张柽能把自己领回家,就是交个底儿,又能跟邻里如此介绍,以后真有纠纷,邻居们也会说话。
孩子们跑了,邻居继续围观车上的东西,徐宝被领进屋,房子是三间的,与张柽办公的地方一样,前面是个小院,后面有个大院。
此时打东面的房间里有人出来,是一个头发白了差不多一半的妇人。
一见到妇人,张柽连忙上前,伸手去搀,并指着徐宝介绍:“娘,这是我认的弟弟,徐宝。”
妇人点头,打量徐宝,然后点头幅度变大:“好,是个实诚娃儿。”
徐宝高兴,老太太慧眼识珠,没错,自己就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于是立即一个鞠躬:“娘,小宝来啦。”
必须叫娘,这大哥可不是随便认的。
张氏连忙吩咐:“进,进来,坐,蓉儿你去做饭,多做个菜。”
田蓉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娘,小宝带来不少家用,还有肉,今天吃什么?”
张氏更高兴了,拉着徐宝就往屋里进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看着做,要让小宝吃饱。”
接着徐宝就被按在了板凳上,开始面对新认的娘的各种关怀和盘问,什么家在哪啊、今年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
徐宝一一回话,说道家中只剩自己一人时,他还编出了个逃难到此的惊险旅途。
张氏边听边抹眼泪,不停地说着以后这里就是你小宝的家。
最后她问:“小宝,还未进学吧?今年冬,小石就要去旁边的庄子跟夫子学圣人言,习字,不如你也跟着去。”
一直陪同的张柽汗就下来了,尴尬的,自己的娘刚才问那么多,咋就不问问学问呢?小宝那赋得词张口便来,那可不仅仅是诗词的问题,是需要底蕴的,没有知识的积累,他用什么作?
至于说习字,你是没见到小宝的双悬小楷是怎样写出来的,真把他送到旁边庄上跟着学,纯粹是拆人台去了,砸场子啊,会被那一庄人追着打的。
不晓得张柽心中作何想,徐宝腼腆地笑笑,说道:“娘,我家受灾之前,曾请过人专门教我,不如往后侄子和侄女跟我学吧,还省了份儿钱。”
“你?”张氏一愣,又问:“小宝你识字?”
“还成,常用的字认识几个,也能划拉两笔。”徐宝继续答。
老太太扭头,瞧向自己的亲儿子。
张柽使劲点头:“没错,娘,你还记得开春时随郑行事和刘行事到过村里的良颜吗?你当初夸他有才华,结果他一个对联就被小宝给对怕了。”
“啊~!”张氏恍然,记起来了,再看想徐宝时的目光可就不同了。开春时,她看到良颜就觉得人家厉害,还问过张柽能不能请人家教教孩子,当时张柽说人家看不上小石。
现在呢?哈!看不上我孙子?有能看上的,比你还厉害。
张氏盯着徐宝看,也不说话,就是看。
徐宝坦然以对,看吧,看看又不会缺点什么。他理解对方,莫说现在学知识不易的时代,他那时好学校要十万择校费,多少人家打破头往里挤?而且有时拿钱都没用。
让张氏看了一分钟,徐宝开口:“我看侄子和侄女是个学习的料,将来必有出息,如真宗所言: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六经勤向窗前读。”
“是,是这一说,没错。”张氏一听徐宝背诗,瞬间认定自己这个新认的儿子有学问。
然后想起来儿子一口水还没喝,又要去找茶壶给泡茶,徐宝连忙抢过来,自己泡,让张柽出去帮嫂嫂干活,他则陪着刚认的娘聊天。
说自己钓鱼多厉害,把鱼卖了多少钱,张氏就附和:“旁人不如我儿小宝。”
接着徐宝说自己做干豆腐过来卖,还煮的茶叶蛋,说到干豆腐一串儿五文钱,卖了两千多文铜钱时,张氏很吃惊:“我儿小宝真能耐。”
再说到今天卖茶叶蛋,一个茶叶蛋五十文,有时遇到不差钱的还能卖更贵,一两银子那样,张氏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最后徐宝说由于刘乾参与,终究没把茶叶蛋卖光,还剩不少,张氏使劲拍着腿骂:“该死的刘乾,该,就该收拾他,剩下的蛋,怎么不得卖个二十两银子?他这个往上倒霉八辈子的东西,让我家小宝少赚了二十两银子。”
徐宝又连忙转移话题,说起这院子里的事,养鸡能下多少蛋了,圈里的两口猪今年过年能不杀了,黄瓜架上有没有留垂根的大黄瓜作种了,等等。
这些贴近生活的事情张氏熟悉,一一与徐宝说,徐宝不时地夸一句,目的就是把新认的娘给哄高兴了,总归是聊天,高兴是它,不高兴还是它,何不让老太太开心一下。
而且看着张氏开心,徐宝自己也高兴,因为他可以把快乐带给别人。
聊着聊着,饭好了,徐宝很庆幸,之前受邀吃饭的时候没怎么吃东西,光喝酒了,现在肚子空,可以吃进去。
一家六口人围着桌子坐,两个孩子一看徐宝就笑,很真诚、很直接,他俩已经知道,父亲推回来的车里,所有东西全是宝叔送的,茶叶蛋随便吃。
饭吃到一半时,天就黑了,点上两个油灯,不心疼,张柽买不少菜油呢,这比树油好,刺激性气味相对小。
一顿饭,大家全吃饱,张柽没少挨说,因为他没吃主食,不像徐宝,空着肚子的陆续地吃了两碗饭,包括小石和芽儿都没少吃,老太太高兴,能吃是福,所以张柽倒霉。
吃完饭的两个孩子先睡,徐宝去把羊排放到借来的大锅里煮熟,再压火,整扇排放进去的,包括骨头。
羊杂也煮出来晾凉。
今天吃不上,明天晚上回来再说。
忙碌完,徐宝被安排单独的一个房间中,两个孩子陪奶奶睡。
张柽临睡之前给了母亲两支簪子,孩子一人一个小锁头。
一想到人家夫妻二人团圆,徐宝就开始思念未婚妻嘟嘟,思念着,因为饭菜吃太多,血液大部分集中到胃部,他也就渐渐进入梦乡。
梦中还呓语:应该换十六哥来。
翌日天明,徐宝和张柽匆匆吃过早饭,告诉张田氏开始大火煮开锅,水滚了后改小火,到未时正,可以把羊排捞出来,其他的骨头继续小火煮,二人才推着空着去上班。
依旧是到码头,遇到有往上游去的小船,两个人加一辆车收七文钱,不是突然人为地涨价,是因为逆流,别人不算车,一个人要四文钱,或者是十五个铁钱,这里是京城,铁钱一般不愿意收,不值钱,还太沉。
等小船划到地方,张屹和驴车已经等在那里,不止是他,还有另一辆驴车及三个年岁与他相仿的人。
两辆车上摞着一个个长方形的竹盒子,四个人,两辆车,呆在那里,张屹手上拿着几个串儿,跟围上来的人说着什么。
离近了才听见,他说:“没在我这,我不知道有谁,等宝郎来,他知道。”
围住他的人不下五十个,还好有两个帮闲的在一旁帮忙维持秩序,他们认识张屹,所以给徐宝面子。
张柽看着,对徐宝说道:“今天你们能赚不少钱,让你村里的人出一个,帮我推车收钱,你留下送人干豆腐卷。”
“行,我们村再卖两回,就不用这般辛苦。”徐宝点点头,挤开人群进去,对站在驴车旁边的一个村里人说:“大水哥,你帮我大哥把开市的钱收了,这里交给我。”
“小宝,你可算是来了,你怎么能答应白送别人东西?听张屹说,要送很多。”被徐宝称呼为大水哥的一见他到,先埋怨上。
徐宝不再搭理他,对另一个人说:“张广,你帮张行事推车,来时里正应该与你们说过了吧?到了这里听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