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穿越了
李安生,这名字顾名思义,安生些,少折腾。
他爸当初给他起这名字的时候,就这么一个愿望,你小子就平平安安的过这一辈子吧。
虽然古话说穷不过三代,不过李家世代贫农,窝在这穷乡僻壤的,想要听了出去见过世面回来的人忽悠,想着能骤然发达起来,还真是瞎折腾。
李安生他爷爷继承了先辈的光荣传统,打从穿开裆裤时,就开始在田里帮活,成为了地道的贫农,虽然根正苗红,那个大时代也没能有啥翻腾。
他爸则更加的简单,子承父业,顺利地接班成为一名贫农。
这是个知识的时代,一个农民再咋地,离致富还是很遥远地。
不过李安生好歹跟知识牵扯上了点边,刚考上省城那所二流大学时,李安生他爷跟他爸两代贫农很是抱头痛哭了好一会。
不为别的,就为着家里出了个大学生,好歹有了点盼头,谁想着世代贫农下去是不?就你们当官的能将子女塞进权力部门,当老板的能培养二老板,不兴咱农民来个反潮流。
李安生并没有因为父母极力撺掇他填报了农科类专业的志愿而有所怨言,虽然说这脱不开小农意识保守思想,但学啥专业都是一样,到时候都得自找门路。
实在不行,咱回家种地去,这个花花世界可不是咱穷地方出来的嫩伢子能随便折腾的。
所以他的大学前三年生活很是安分,没有谈过恋爱,没有逃过课,更没有在网吧通宵过。
不过临毕业的一年,他还是寻思着,就这么毕业了?
虽然是乡下人,但是他并不笨。
即便他功课门门优秀,但是,想要找到好工作仍然难如登天。
班上那几位最爱玩最爱闹腾的,反而是不用为工作操心的,早早就有家里铺好了啥金光大道星光大道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说的就是这个理,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还是这个理。
有了这心思,这最后一年,他也尝试着折腾了一回,逃个课,泡个网吧,打打网络游戏啥的。
毕业那顿聚餐,他喝了个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天崩地裂,鬼使神差的跟班上一位几年没讲满十句话的女生来了个深情拥抱。
第二天在火车站,这位从来就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呆瓜,坐在站台上,心底的冲动居然有如藤蔓一般乱窜,情思如火,犹如野草一般铺天盖地疯长,即便那位女同学的脸蛋已经有些模糊,但这并不妨碍他凭空的生出几许莫名的情愫。
这就是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大学恋情吗?
他懵懵懂懂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被人流挤上了火车,回头望向学校所在的方位,心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下。
从此再也不会再来到这里了吧?
再见了!
他只觉得他白活了几年,这几年的青春就这样的丢了,丢在了那个学校,再也找不回来了。
经历了无数碰壁与冷眼后,犯了牛脾气的他还真是来了性子,下了决心,回家当农民去,当一个不一样的农民。
农民咋地?没有农民种地,你们谁都活不了。
家里虽然为了他的这个决定没少数落他,但李安生他爸他爷两代贫农开会研讨了一下之后,同时犯了倔性子,决定支持李安生的学以致用。
“咱不图那大城市里灯红酒绿的,那儿的花花世界不是咱们的世界。这土地养育了咱几代人,就不信它不念着咱都是它的孩子,总要给咱点念头。”
每当想到父母安慰自己的话,李安生总是心头一阵的疼痛。
这的确仅仅是安慰的话语,在农村,种田不是那么的简单。
不是你想种啥就能种啥,不是有了出产就能卖的出去,丰收了也不见得就能多赚几个钱。
随着那句“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近几年国家开始重视农村农业,好歹有了些起色。
这不,李安生搞的特色水果种植总算出了点成绩,也算为家里人争了口气。
晚霞满天,坐在田埂头,望着那夕阳西下,李安生质朴的脸上满是淡淡的满足。
想着今年收成不错,托了在城里做水果贸易的大学同学帮忙,谈妥了几样瓜果的销路,家里又能多挣不少钱呢。
该给妈买身新衣服了,为了自己上学,这几年她可是没添过一件衣服。
还有父亲,买两瓶镇上酒厂出的白峰老酒,爷孙几个走几圈,又能乐和个几天。
给哥哥买辆自行车,给弟弟妹妹买些文具书籍,这些他都打算好了。
美好的生活仿佛在向他招手,想到这,心里暖暖的。
城里虽然繁华热闹,但只有身处这乡间,才能明白自己真正的归属,那里不是自己的天地。
“二生,妈喊你回去吃饭。还傻愣着干啥呢?”
大哥李安国风风火火的一路小跑,老远就嚷了起来。
躲,是躲不过去的,今天邻村有位姑娘来家里相看,再不情愿,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躲着。
“啊,就来啊。这不是还早着嘛,我收拾下就过去。哎,对了,刘叔家的桂芬姐让我喊你过去,不知道有啥事找你呢。”
一听到桂芬姐这三个字,李安国的腿就立马不听使唤的迈了开去,李安生也知道这是对付他哥的最好办法,省得他又来唠叨。
“行,那你自己家去,我去瞅瞅就来,这桂芬也真是的,都这么晚了还有啥事。”
李安国风风火火的又冲冲的走了,嘴上轻描淡写,但心里却是激动万分,心上人见召,那还不得赶紧的。
本来他家的经济条件,想找个媳妇不容易,可去年一年李安生就让家里多出了不少希望,加上今年的预期,使得比他大两岁的大哥成了抢手货。
大哥的对象可是村上的一枝花,高中毕业生,在镇上的邮电局,这可是铁饭碗,换作从前,大哥可真不敢想能有这样的媳妇。
可就是李安生靠着扎实的专业知识,加上上大学那会结下的好人缘,硬是让李家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拇指。
大哥跟着自己一年多,硬是将自己教的都吃透摸熟,加上每天自学大堆的书籍,总算能够独当一面。
望着大哥挺直的背影,他的心中满是愧疚,大哥从前的成绩硬是了得,可初中毕业就吵着要挣工分,好歹给家里摁住读完了高中,怎么劝都劝不住,跟着乡里外出务工大军到南方大城市去打了几年工,自己的学费半数都是大哥省吃俭用给攒下的。
后来上大学自己出去勤工俭学,才明白家庭的负担是多么的沉重,大哥这是在为几个弟妹牺牲啊。
现在大哥终于出息了,又有了好对象,心里满是欣慰。
有时候,吃点苦没啥,只要付出能有回报。
他奶奶的,搞什么呢,这么煽情,结果把自己的眼泪都快整下了,望着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大哥的背影,李安生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自嘲般的笑着,摇了摇头,脸庞满是知足的柔和色彩。
踏在回家的乡间小路上,他的步伐稳健又缓慢,又要面对那尴尬的相亲了吗?
他的心底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面容,或者说模糊的印象。
班长,你还好吗?
那位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窘迫而看不起自己的女班长林薇,让他在进入大学屡遭白眼之后,感受到了许多的温暖。
一直认为内心不可抑制的是感激,离开学校一年多之后,他才明白,他的心已经有了一角属于她。
不过,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两条似乎不可能重合的平行线。
就像当初追求林薇的肖剑白对他所说的:你一个穷旮沓里出来的下等人,有什么资格与林薇如此亲近?
的确,他爸是肖刚,即便只是政府机关中的一个小官僚,但也足以让李安生这样的平头百姓仰望与畏惧。
我真的没资格吗?
李安生轻蔑的吐了口气,加快了脚步,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总有一天,他会让自己农民的身分不受人冷眼,不被人轻贱。
他总觉得自己不会就这么的在这片土地上默默无闻下去,早晚都会走出这片小天地。
就像他爷爷这位资深贫农说的,人穷不可怕,可怕的是没志气。哪怕没大出息,也要活着像个人样。
是的,活得像个人样,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在逐渐浓重下来的暮色中,心忽然明朗了起来。
远处的天边划过一道刺眼的光芒,那是流星吗?
他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并没有做出许愿这种无聊之事。“哎,要是有外星人把我抓走就好了,省的老是被逼着相亲,面对外星人也好过于面对相亲时的难堪。”
一边心中七上八下的想象着相亲时的尴尬,一边随口的自言自语。
这时从天边划过的一道白光忽然肉眼无法察觉的停顿了一下,李安生只觉得自己眼前亮光一闪,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昏迷前似乎听到了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轻语,如果他通晓RJG星域通用宇宙语的话,一定能够听清这句,“如您所愿”。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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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冰天雪地
冷,好冷。
李安生仿佛做着一个梦,置身于冰天雪地之间,一阵刺骨的寒冷让他的灵魂都要战栗,接着又是一阵的麻木与慵懒的睡意,如此交替往复。
他努力的想要动弹,却指挥不动自己的四肢,连意识都在不断的沉沦,仿佛再往无尽的深渊中滑落,被黑暗与死寂包围。
要不是刻骨的冰寒让他不断地试图挣脱这个梦,他已经忍不住沉沉睡去,可是,他只觉得自己好累,只想着彻底睡去,好离开这个让他无比难受的梦境。
半梦半醒间,朦胧中似乎浮起了许多人的脸,或远或近,或熟悉或陌生。
他始终觉得在形形色色的影子后面,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林薇?难道自己毕业后一直没有能够忘记她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位和蔼可亲始终公正的对待他的女同学,有了连自己也没能察觉的异样心思?
他努力的想要穿过重重叠叠的人影,追寻那张让他始终无法忘记的脸。
可是,他始终无法如愿,就如同隔了两个世界。
难道,真的像肖剑白所说的那样,自己跟林薇是两个世界的人,小人物注定不能太过奢望?
不,就算我只是个小脚色路人甲那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精彩。
李安生开始有些激动起来,父亲的话语此刻无比的清晰,男人活着,没大前程没关系,只要心里有个奔头,用汗水努力去拼,尽最大的努力不白活一场,那便足够了。
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的,小农民怎么了。
他努力的想要集中意念,想要看清林薇那张渐渐模糊的脸,不断地挣扎着。
耳边似乎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忽远忽近,仿佛敲打在了自己的心头,不断地在心底的空旷谷底引起回响。
林薇的声音也是这样的,清脆动听哟,这是他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年头。
“扑哧”,一大团雪从树上掉下,惊起了两三只在树下雪堆里过夜的飞龙。
要是李安生还醒着,他定能辨认出这种在后世极为珍贵的榛鸡,上大学时去黑龙江的同学家玩,就见过这种东北四宝之一。
不过,眼下他却是似乎彻底的失去了知觉。
“叮当,叮当,叮铃铛。”
清脆的马铃声由远而近,在这片雪地里分外的悠远醒耳。
蜿蜒而来的一条驿道,在无边的雪原中无比的醒目,显示着这条路并没有因为接连几天的大雪而就此封堵。
赵大小心的打了个弯,便进入了茂密的树林子里,接下来一连几里,都得在这茂密的林中穿行。
好在北边的大江封冻之后,金矿进出人货便都走这条驿道,俄国人为了从南边的墨尔根贸易,特意派出军队整修了一下道路,清扫了一下积雪,虽说平时遭了老毛子不少罪,可这会子,倒是要承他们的情呢。
想到至今还霸着胭脂沟金矿的俄国老毛子,赵大就一阵的胸闷,要不是为了照顾无儿无女视同己出的春桃跟小雀儿,他早就跟着小老弟林虎到北边去打老毛子,虽说是当土匪,也总好过受老毛子的折辱,说出去还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想到春桃跟小雀儿姐妹俩,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毛子军队一天不走,就总是个祸害,要是她们有什么闪失,自己可就没啥奔头了。
想到俄国人自打庚子年如狼似虎般的闯进胭脂沟金矿,一直到现在还霸着不肯交还,矿上的老兄弟们就死的死散的散,好好的光景被毛子们整得愁云惨淡,一日凄惨一日。
“姐,我听说朝廷跟毛子大官已经谈好了,胭脂沟总算是要还给咱们,南边已经有姓袁的大官派了人来接收呢!到时候,咱们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啦。”
一声清脆的女童说话声在茂密的林海中回荡着,瞬时击破了这沉重的静谧,让白雪皑皑之下的林海雪原多了些生气,并且因为惊起了三两只勤快的在雪地中捕食的鸟儿,而更加的让这死寂消退,生气勃发。
的确,已经是2月了,再不用多久,这雪就会化,这条路所连接的地方,就将是另一番光景。
“小雀儿,可别偏听偏信的,这收回金矿都谈了好几年了,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哪次俄国人肯松开胭脂沟金矿这块肥肉?”
相比这小雀儿,刚回话的这女子,声音低沉而温柔,显然是个成年女子,说话轻柔但干净利落。
是啊,提起胭脂沟,这关外谁人不知,京城太后老佛爷御口亲封的“天下第一金矿”,太后用这儿的黄金做皇宫胭脂粉费用开支,胭脂沟因此得名。
这里最鼎盛时,可是有数万人在这里劳作生息,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春桃几年前初到此次时,老金沟一带还算是繁华,有别于关外其它地方,150余家店铺,除了面包店、酒店、百货店外,还有旅店、浴池、娱乐场、赌场、音乐厅等,一应俱全,在关外苦寒之地,能有这等兴盛,实属少见。
当然,春桃印象最深的还是那80多家妓院,一千多名妓女,这是胭脂沟的一个特有景象。
只是现在呢?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都只是残红,零落成泥罢了。
春桃怔怔的想着心事,想到自己经营的胭脂水粉店已经是入不敷出,再这么下去,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当初两个兄长被抓壮丁死在了倭寇手中,四个弟弟妹妹病死两个,为了让家里人活命,她跟着家乡人一道进了胭脂沟,操起了皮肉生涯,因她生得好,好不容易有了点积蓄,从良开了家胭脂水粉店,总算是脱离了苦海,可如今,总不见得再操旧业,那是打死她都不愿的。
那会是没法子,家人没了活路,她是咬牙挺了过来,她是个有骨气的姑娘,如今弟弟妹妹都已长成,自己再不愿去想那过去了无生趣的日子。
要不是自己当初答应故去的几位无亲无故的老姐妹,替她们的坟头逢年过节上柱香,替她们照料死后的栖身之处,自己只怕早就离开了这里。
愣愣的出神,连小雀儿都不敢打断她的沉思,就这么的恢复了宁静。
“呀,大姐,前面的路上躺着个人呢,怕是给冻死了吧!”
一声脆生生的惊呼再次的打破了雪地里的死寂,将春桃的思绪瞬时拉回。
晃晃悠悠大青布幔遮得严严实实的半旧马车停了下来,略略拉开的布幔子后头,露出了那位叫做春桃的成年女子的脸来。
紧接着,跳下了一个梳着麻花辫子身形带着稚气的小姑娘,许是那位叫小雀儿的,乖巧的扶着那位梳着高髻的成年女子下了马车。
“赵大叔,你先去瞅瞅,那人怎么了,能救不能救。若是没了气,少不得今日又劳累些。”
春桃站在马车旁,示意赶车的赵大,说话有条有理,声音柔和,极是悦耳。
她紧了紧斗篷,却因为关切,而露出了本来遮得严严实实的脸庞,瓜子脸,肤色白皙,细细的眉毛勾勒出婉约的线条,加上不大不小的嘴唇,挺括的鼻子,让整张脸看起来极为温柔可亲。
赵大应了声,紧紧了腰带,迈开了麻利的步子,过去三人出行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亲手就埋过三个人,要说心善,老金沟只怕没人比得上这姑娘。
这么难出行,她还照样坚持去给最要好的一位姐妹上坟飘纸,只因为今日是这位苦命的姐妹的忌日。
小雀儿也在一旁叽叽喳喳起来,眼前的一幕并没有吓到她,显然也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小雀儿,还是你机灵,要是那人还活着,那可真是造化了,你我又是功德一场。”
春桃嘴角微微上翘,说话中正平和,在这清冷的雪地里,竟是那么的带着暖意。
不过,赵大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欣喜地嚷也没有低着头过来,让急于知道“那人”是死是活的两位姑娘一阵纳闷。
赵大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神色有些慌张。
“大姐儿,可了不得,人是还有气,可,可竟是个革命党!”赵大说这话的时候,像是遭了惊吓,遇到了洪水猛兽一般。
看着赵大比划着“那人”没有辫子的脑袋上竟像是刻着革命党三个字一般,两位女子却没有心思感到好笑,而是一阵的心慌。
“呀,春桃姐,那可怎么办?虽说这是活人,可万万进不得我们胭脂沟的呀!朝廷不是派了大官来跟老毛子交接金矿,即便救活了,不也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
那个叫做小雀儿的小姑娘脸都吓白了,这年头,留着发又不穿僧袍的,十有**就是革命党,而革命党还三个字就像有魔力一样,让人心生惧意。
赵大心有不忍,短暂的交战后,还是良知战胜了理智,期盼的望着春桃,他不信春桃会见死不救。
春桃脸红一阵白一阵,须臾便作出了决断,咬着银牙说道:“别说了,见死不救的话,从前再有多少的积德都要在这次给毁了。先救了人再说,再让人躺在那,只怕就真没气了。”
革命党并没有吓倒春桃,反而让她更加的坚定起来。
赵大连声的应着,脚步迅速的迈了开来,还一迭声的嚷着:“管它呢,说不准这人不是革命党,而是留过洋的二鬼子呢。”
迅速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心理安慰的赵大,显然对“二鬼子”并没有好感。
天高皇帝远的,即便是革命党又怎样,更何况这人十有**是留洋回来的,剪了辫子的不是没有,从前就听过老毛子说过这事,况且,革命党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跑到这极北之边境。
两人都是这样的想着,安慰着自己,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漏洞百出,留过洋的二鬼子同样不会莫名其妙的跑到这漠河地界上来。
冻僵在冰天雪地中的李安生当然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终于以革命党或者二鬼子的身份被救。
当然,相比从21世纪忽然莫名其妙的来到1906年漠河的冰天雪地中,显然还是两位姑娘的推测更为靠谱些。
这个,就不是李安生所能想象的到的了。
第三章 你就是俺兄弟
让春桃与小雀儿乃至赵大都大跌眼镜的是,她们当初的推测都是极为错误的,被她们救回来的李安生既不是革命党也不是二鬼子。
虽说李安生的言行颠三倒四,看起来既象革命党又象二鬼子,但是,她们还是宁愿相信,对方是脑子坏了,即便对方能够清楚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来到胭脂沟一个多月了,李安生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过来,可是,他的心灵却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并不是因为矿上许多人给自己起了个李二愣的外号,也不是因为胭脂沟极度空虚乏味的生活,而是由于近一个月来自己反复印证之后,得出的结论:自己穿越了,而且还是极端倒霉的穿越到了1906年的中国,还是在最为苦寒的漠河,一个叫做胭脂沟的金矿聚居点。
天哪!就像他从前看过的一本穿越小说中所写的,既然让我穿越了,为什么是最为杯具的清穿呢?而且还是最为脸丑的光穿,什么都没能带过来,人家好歹还能开艘船,或是开个星际母舰过来,自己什么都没有,连条命都差点送掉。
他并没有像N多穿越小说中描写的主人公那样,大吼一声我来也,宣告从此蝴蝶翅膀一振,世界为之改变,而是极度沮丧的一连沉默了多天。
甚至有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嘴角全是内火燎起的泡,食不下咽,蓬头垢面,更加的坐实了他二愣子的外号,甚至还被人当成了白痴。
不过,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反常引起了春桃等人的强烈反应,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感受到了浓烈的家的气氛,让因为穿越而无法与家人见面沮丧万分的他暂时的忘却了“失去”亲人的悲痛。
在见到胭脂沟横行无忌的俄国老毛子,为虎作伥的汉奸恶棍对胭脂沟的祸害之后,他瞬间明白,他来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是个乱世,底层人都战战兢兢得过且过的苟活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看不到明天的朝阳。
这也更加的映衬了人心的可贵,即便日子是这么的艰难,春桃等人还是尽心尽力的为他将养身体。
他从来没有如此敬佩过一个女人,在自己入不敷出甚至忍饥挨饿的时候,还能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的不计回报的付出,尤其是在他知道春桃曾经是胭脂沟曾经声名远扬的妓女大军中的一员之后,他更加的对她起了几分敬重。
一个从良后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因为人老珠黄受尽厌弃只能凄惨度日的老姐妹的女子,并没有因为曾经失足而让远近的人对她有所鄙夷。
从每日来往的人眼神中,李安生能够看到由衷的赞叹与敬佩,甚至是平等的尊重,在这个时代的女子身上,实属少见。
他每日接触的人,也都是与春桃有所联系的,在他们的身上,他看到了精神的辐射作用,看到了人性的火种。
身体好些后,他每日所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与黑子一起帮丁大叔拾掇些柴火,然后帮扶着,送到杂货铺去。
黑子跟着丁大叔姓丁,却不是他亲生的,四十多岁的丁大叔仍是孑然一身,许是无人替他料理,看上去竟是苍老的很,竟像是五十有余。
不过丁大叔却是将黑子料理的极好,从不舍得黑子挨饿受冻,这是李安生亲眼所见,丁大叔自个常常清水就着个黑窝头就算顿饭,穿的衣服空空荡荡,常常让李安生暗自佩服,居然没有冻成鹌鹑。
这段时间以来,与春桃比邻而居的丁大叔成为了李安生最熟惗的,而黑子也成了他最好的朋友,即便他只有16岁,看起来却像是个大小伙子。
“俺爹说了,等俺啥时候力气壮了能打得过他,他便让俺进沟里采金子去。”
黑子常常摇头晃脑的在他面前唠叨一阵,而他则常常面色古怪的偷偷打量丁大叔那麻秆般的身材,也许在黑子眼中,丁大叔永远是座山一般,不可逾越。
不过这也好,他并不乐意看到黑子也成为淘金大军中的一员,每次听丁大叔谈起他当年采金的经历,从他眼睛中所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里,李安生看到最多的却是深深的凄凉与悲哀。
他也听爽直的赵大说过,当年抱着发财梦而来的淘金大军,如今大部分成为了胭脂沟乱葬岗上那成千上万的孤冢之骨。
在这个时代,又是乱世,他们只不过是蝼蚁,只不过是爬虫,即便老天可怜他们放过他们,也有其他的人见不得他们继续苟活。
李安生初步的见识到了胭脂沟闪烁金色的招牌下,那悲凉难言的苦难,最苦的是生病,由于条件恶劣缺医少药,得病就只能硬挺,一旦病重即等于判死刑,有的采金回来拖着疲倦的身子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有的自知不行遂孤独地走进森林里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自从俄国人占了金矿之后,更是每况愈下,身强力壮的大部分都离开了这里,有的回了家乡,有的冒着杀头的危险干起了盗采金矿的买卖。
更多的一部分人跟了一个叫做林虎的汉子当起了胡子,这个人在丁大叔嘴里,是除首任矿务总办李金镛之外另一个“大人物”,据说专门与老毛子为难,劫富济贫常常接济矿上穷困潦倒的老兄弟,这倒是与春桃如出一辙。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侠客么,李安生常常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对这位叫做林虎的胡子头领的几许仰慕。
为此他也常常在思考着,该怎么样规划自己接下来的道路,强烈的危机意识刺激着他,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可是,他毕竟不是什么身负绝顶武功以及带着N多的博士头衔的牛人,即便在穿越前,他也只不过是个小农民,更何况来到了这个时代,他处处发觉自己与身边的环境的格格不入。
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活下来再说吧,虽然这么说有些丧气,但现实是如此的残酷。
这个世界没有人天生没有梦想,即便是每天起早摸黑埋首于矿沟中的矿丁们,比如年轻时的丁大叔,也必定有过一腔的热血与志向。
只是在这个时代的中国,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只能为现实所折磨,被磨去那血性与铁骨,麻木不仁的忍辱负重的苟活着。
这胭脂沟中的底层矿丁们更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机械的重复着从早到晚的辛劳,拖着疲乏的身子倒头大睡,直到第二天一早挣扎着爬起,继续这无望的生活,再怎么样的雄心壮志,都要在这无望的人生中被湮灭。
李安生想过要离开这里,可是,天下之大,他又能往何处去?
只怕还未到繁华的大城市一展身手,已经被当作革命党斩首示众,或是盗匪的光顾而横尸野外,甚至是因为未知的原因而尸骨无存。
这是个吃人的世界,他从后世带来的思想,注定他无法平和的在这个世界生存。
他自然有办法在哪个城市比如上海或是更加开明的南方混得很好,毕竟后世的知识与已知历史让他能够胜人一筹,可是,他不能遗世独立,必然要与这个时代的人与事发生交集,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无动于衷的用另一种方式苟活。
突出的一个典范便是,辫子问题。
或者说是“猪尾巴”,一旦拖了这辫子,自己便是“豚尾奴”、“清国奴”。
这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他不愿意留辫子,不想在自己的心中种下奴性的种子,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特意让丁大叔刮光了他的脑壳,准备在实在无法掩饰的时候,当一回假和尚。
本来是不需如此的,天高皇帝远,这里的人并没有那么计较,可是,朝廷派来接收金矿的官员已经在路上,到时候,总是个麻烦。
麻烦总是不断的,但幸好,还有人替他分担,春桃、小雀儿、赵大、黑子以及丁大叔,也因为有着些不舍,所以他一直没有起离开这里的心思。
尤其是黑子,每当想到这位小兄弟总是将自己的口粮分他一半,明明在长身体,只能吃个半饱却推说吃的太饱,常常让李安生感动的无法言喻。
在后世,半个或者一个窝头可能不值一提,可是,在现下,却往往是一条性命。
“没啥的,你就是俺兄弟。”
黑子的这句话常常被李安生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重复着。
你就是俺兄弟,为了兄弟,他的确应该做些什么,至少,也应该尝试些什么。
这里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勤劳,只有他吃白食,这让他羞愧万分,甚至无法面对春桃等人每天关切的眼神。
他总是在审视着自己,在这个时代,他能够做些什么。
他只是只小蝴蝶,翻不起大风浪,况且他也自知没那个能耐,他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至少,不要看到他们挨饿,为着未来的日子而忧愁,那样自己也能好过些。
要是自己穿越时带些军火,或者黄金白银什么的过来,那该多好,有时候他甚至在无限的YY。
即便他翻遍了随身携带的一只破旧无比的包包,也没能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至少能让他换取第一桶金暂时度过困境的东西,比如手表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可是值钱货。
说到手表,他倒是遇到了件稀罕事,刚被救活后的某天,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只闪烁着幽暗金属光芒的古怪手表,古怪到他确信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典当行敢收下它。
刚开始百思不得其解,除了正常的显示时间,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很快他就释然,连穿越这样无比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再有什么,也是可以接受的了。
这也正好,刚开始的那几天不能随时知道时辰,对这个时代无比的抗拒与不适应,现在有个手表,倒是件好事。
简单的摆弄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关心过这只手表。
可惜了!
第四章 汉奸刘二癞
身体好的七七八八,李安生便寻思着要活动活动身子,要不然,只怕要闷出病来,再者,再这么吃白食,自己过意不去。
这几天,他都开始帮衬着丁大叔上林子里采木头,听说老毛子要交还金矿,陆陆续续的回来了不少当初逃散的矿丁,甚至还有一些新的“淘金者”加入进来,用木料与柴火的人多了起来,多少也能多赚几个角子。
推着旧木板车嘎吱嘎吱叫着缓慢的前行,他跟黑子两人最大的乐趣就是听丁大叔唠叨这胭脂沟当年的盛况。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偏远至极甚至可以说是蛮荒之地的漠河胭脂沟,竟然有着无数的故事以及曾经的辉煌。
“当年矿丁多是山东、河北的农人,当时传说漠河有金山,大家伙便怀着到漠河哈腰就捡金子的梦想,闯关东到了这漠河。我那时是跟着李大人一同赶路的,从瑷珲到漠河,迢迢千里路,均是沿江步行。有时候晚间不能走到俄屯,找不到宿处,就在冰天雪地之中露宿,别说是刮白毛风,就是不起风,常常有冻死于途中之人。那会,我二哥便是冻毙于途中。李大人得知我家就剩我一个独苗,竟让了匹马与条皮衾给我,让我侥幸得存,后来才知道,李大人自个也就一条皮衾,却是让给我的那条。”
每次听丁大叔反反复复的讲那位胭脂沟金矿总办李金镛的前尘往事,李安生总是百听不厌,这在后世是个默默无闻的历史的尘埃,当时在关外,甚至包括现在,还是许多人心目中的青天大老爷,难得的好官。
“李大人任长春厅通判时,曾派人运布3万匹到高丽国以货易货交换耕牛,以资助当地农民。不料途中遇上盗贼而被劫去。但是盗贼们听说是长春厅官运之物,又全部奉还并代为护运。还说‘不敢对不起李青天’。后来啊,关东百姓哪个不晓得李大人的名头。”
李安生连连点头,看着丁大叔黑瘦的脸上满是敬仰与回味,心下却是思绪万千。
是啊,总有那么些人,用自己的付出,来影响着一大群人,从而使得这种精神始终在这个民族之中传承,成为民族的脊梁,使得更多的人接过重任,担负起强盛民族的希望。
许多人在后世并没有多少人记得,但是在这个时代,他们却始终激励着许多平凡的人,他们的所作所为,被载入了史册,在后世还能有所彰显。
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老百姓的内心也是明明白白的,只是大多数的人,在200多年的被阉割之后,失去了脊梁。
“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朕以外国之君,主中国之事”,一家一族之私利,置使中华权益沦丧。
那一家一族并无切肤之痛,因为他们是外国之君,痛的只是“麻木不仁”的中华之人民。
李安生清楚历史的走向,最终会发生点什么,也许,自己也可以在这个世界,有属于自己的道路。
既来之,则安之。
他相信自己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到这里,他信命,他的名字里有个安字。
“老丁,今天又上山了么?来来来,喝两盅。”
正当他沉思着,路边的酒肆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洪钟般的呼喊。
铁匠将一个银角子用力的拍在脏兮兮的木条桌上,赤棠红的脸上满是汗水,许是刚忙完活计。
铁匠就叫铁匠,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叫惯了,也就都不再追究他的本名,连一些孩子都铁大叔铁大叔的叫着,仿佛他姓铁一般。
不过铁匠并不是铁面铁心肠,相反,他是个古道热肠之人,许多孩子都在他手上讨到过糖果与吃食。
他也常常呼朋唤友,来这酒肆里,买上一两个银角子的酒,就着花生米与腌萝卜,痛快地喝上一口。
丁大叔乐呵呵的应了声,摆摆手说道:“不了不了,瞧你那样子准没喝够,留着自己多饮两盅,我还得回去整柴火,老刘那边急着要哩。”
“赫,老丁头,我可是有些时日没找你喝酒来着,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铁匠故意沉下了脸,知道不这么做,老丁是不会心甘情愿的坐下喝酒,他这人就这脾气,从来不肯揩别人一点油,也不好意思欠人一点情。
“老弟你先喝着,要不够知会声,我这有些酒钱。”
说着,丁大叔从夹袄中摸出两个银角子,用衣角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看了看铁匠的脸,又上前用手掌将银角子推上前去,有些歉然的憨笑着。
李安生知道丁大叔也爱喝酒,但极少看到他进酒肆,可以说是极少极少,虽说经常有人拉着他要请他喝酒,可他从来都是好言谢绝。
喉咙不住抖动的丁大叔此时在李安生眼中无比高大,一个父亲的责任,使得他不愿意将有限的银钱花在喝酒上,而是宁愿给黑子多添双布鞋,多买个馒头。
可是,他却愿意将视若珍宝的两个银角子毫不犹豫地给朋友买酒喝,李安生可以想象得到丁大叔此刻心里只怕肉痛到滴血,可是,再来一万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那两个银角子,用衣角不舍的擦干净,小心翼翼的用手掌在桌上推出去。
此刻李安生的眼中,完全没有了那肮脏狭窄的街道,完全没有了那面黄肌瘦同胞凄惨的脸庞,也没有了那沙俄红白蓝三色旗帜,有的,只是感动。
这便是麻木不仁的中国人,中国底层的百姓,他们或许委曲求全百般隐忍,甚至可以说他们懦弱,可是,他们始终在与命运搏斗,争取活下去的权利,有时候只要能够活下去,便是最大的胜利,然后在活下去之后,获取一些精神上的略微满足。
这便是质朴善良又韧劲十足的中国人,一旦这样的民族被唤醒,那么,谁会敢于这样的民族正面交锋?从绝地反弹的中国人,永远是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拥有者。
李安生不再因为街面的肮脏与腐臭而皱眉,也不再为了同胞们某些不和谐的行为而感到悲哀,他终于明白,在这白山黑水林海雪原上,在这一到夜晚零下50度的寒冷天气里,与命运所搏斗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浮想联翩之时,铁匠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丁大叔,扯着嗓子喊道:“急什么?不少这几盅酒的时辰。”
双手就像两把铁钳一样,死死的架住了丁大叔,让他无可奈何的瞅了黑子一眼,铁匠大笑一声,脑袋凑过来低声说道:“虎子派人来信,说是朝廷怕毛子们不甘心,在胭脂沟磨蹭着不肯走,准备招安他们,也好镇住老毛子,不敢起旁的心思,这两年虎子着实把毛子们打怕了。”
“什么?虎子他们要回来了?”丁大叔有些激动起来,想来沉默寡言的他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刻。
“那还有假,朝廷预先支了笔银子,算是虎子他们的安家费,不日便要捧那位总办大人的场,风风光光的一同回胭脂沟。”
铁匠挤眉弄眼,浓密的胡须上满是酒水,粗旷的脸庞满是笑意,圆圆的脸蛋多出许多皱纹,竟然说不出的良善可亲。
“那可是苦日子到头了,在老毛子手底下,可是没少受气。这下好了,有虎子帮衬,这老金沟啊,怕是要再现旧光景了。”
两人都带着无限感慨,长吁短叹,李安生很不明白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居然关系如此深厚,实在是想不通。
铁匠不时哈哈大笑,丁大叔却始终眯着眼笑嘻嘻的,不时叹气,甚是有趣,李安生在旁看得好笑。
这时铁匠却把大手在他眼前一晃,笑道:“小兄弟,可大好了?来,干一个,暖暖身子。”
一边又转头朝着黑子正色道:“黑子,你还小着呢,不能喝酒,长大了也不许贪杯,要想着你少喝一杯你爹就能多喝一杯。你见着几个整日家抱着酒瓶子的是个有出息的?你看看你铁匠大叔,可没少为贪杯误事。”
李安生差点将刚嘬进嘴的一口酒给笑喷出来,这铁匠大叔,也太直白的可爱了,不知不觉间,铁匠赤红色的圆脸愈加的亲切起来。
“哟,正喝着酒那,来啊,给爷上个盅子,给铁匠大哥助助兴。”
随着一声阴恻恻的尖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桌前探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脑袋,着实把李安生吓了一跳。
这人尖嘴猴腮也就罢了,可偏偏是长脖子,佝偻身材,眼睑旁一颗醒目的黑痣,更加醒目的是黑痣上长了几根毛,而且,这人还是鸡胸罗圈腿,头上更是癞子,几簇鸡毛稀疏的竖起,这哥们,长得实在也太对不起列位看官大人也。
李安生差点笑喷出来,要不是没弄清眼前这人的身份,说不定当场就捧腹大笑,这位大哥,长得也真够绝的。
铁匠斜眼一瞧,只见是一贯看不顺眼的刘二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一拍桌子,怒道:“一边凉快去,你刘二癞都敢称爷,那我还不是你大爷,不,你大爷的大爷。”
一见到这刘二癞,铁匠就常常有狠狠扇他两巴掌的冲动,这狗日的抱了老毛子的粗腿,靠拍洋马屁当了个小头目,没少欺负矿上的兄弟,小人得志,数典忘祖,一肚子的坏水,可真真是个败类。
刘二癞最怕的就是性烈如火的铁匠,他可是好不容易壮了胆气,想来套套近乎,想不到却碰了一鼻子的灰。
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本来打算垂头丧气的夹着尾巴走人,忽然转过头来奸笑一声:“铁匠,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承蒙主子看中,小的我可是被提为丙号船的把头,你侄儿,哼哼,可不就在我的手下,我的手下么。”
说完,又是一阵尖着嗓子的阴笑,让人毛骨悚然。
在李安生眼中,这刘二癞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牲,恬不知耻的奴才样,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俄国主子的一条狗,恍惚间,刘二癞头上的癞子仿佛是一摊摊流着脓的烂疤,尖嘴猴腮的那张丑脸更是丑恶无比,流着哈喇子的歪嘴仿佛是个粪缸,肆意的散发着臭味。
腐烂的,不只是他的丑恶的嘴脸,他的内里彻底的腐烂掉了。
第五章 谁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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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铁匠狠狠地捶了下桌子,却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气极了。
自从兄嫂相继过世,没有子女的铁匠将兄嫂留下的侄儿当作了唯一的亲人,平素里百般维护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因为他没脸到泉下去见他的兄嫂。
他可是当着弥留前的妻子发过誓的,要好好的照顾侄儿铁远,当初老毛子跟东洋小鼻子干仗,他与兄长都被拉了壮丁,有次向战场上拉物资,是兄长豁出自己的性命救下了自己,可他最最敬重的大哥却尸骨无存。
自己给老毛子卖命那会,家里也幸好有嫂嫂照料,将仅剩的口粮让给了妻子与侄儿,自己却活生生的饿死。
此时铁匠的脑子里,全是妻子临终前的话语,句句揪着他的心肝。
若是平时,自己早就狠狠地给刘二癞长长记性,性烈如火的他可容不得刘二癞这样的腌臜货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可是,眼下自己的侄儿却成为了他的短处,顿时让他生出了无力感。
让他陪小心说好话,那是万万不能的,他宁可折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蒙受这奇耻大辱,他只能黑着脸重重的哼了声,狠狠的坐了下来,痛引了一杯又一杯,丁大叔利索的给他斟满酒,怕他一时压不住,成了雷震子,那可就了不得了。
刘二癞见桀骜不驯的铁匠都隐约服软,更是得意,左顾右盼,用斗鸡眼睥睨众人,嘎嘎的笑了起来。
“铁匠大哥,你瞅瞅,我刘春来眼下喝得喝不得这杯酒?”
得寸进尺的刘二癞更加的变本加厉,愈加的猖狂起来,以为捏到了铁匠的痛脚,颇有些肆无忌惮的样子。
的确,虽然马上朝廷要来接手金矿,可俄国主子已经向他许诺,俄方势力撤出金矿后,他的老上司王飞雄将会出任副提调,他也将被提升为把头,加上技师库鲁诺夫仍然留在矿山,自己将来的地位可想而知。
哼哼,朝廷么,还是要顾及俄国主子的利益的,到时候,到时候,嘿嘿,刘二癞斗鸡眼斜起,做起了白日梦来。
丁大叔生怕虎着个脸的铁匠一时忍受不住爆发出来,连忙应道:“喝得喝得,来来,刘把头,我敬你一杯。”
李安生摇了摇头,丁大叔就是这样,太过软弱了些,这刘二癞原来叫刘春来,狗日的好名字被狗糟蹋了,依他之见,直接改为刘屎来或者叫刘蠢烂更好些。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敬你刘大爷的酒,一边去一边去,不入流的混帐东西。”
边说着,边用眼睛去瞅铁匠,一字一顿的仿佛是刀子在剜着铁匠的心一般。
铁匠狠狠地一拍桌子,正要为丁大叔出气,却听到再也忍耐不住的李安生站起来说道:“来来来,丁大叔,人给狗敬酒的确不配,我们人喝人的酒,看狗找狗的乐子,这边可没其他狗,要找狗来敬酒,赶紧的去主子那里,狗奴才恐怕多着呢!”
话刚说完,旁边看热闹的顿时发起笑来,让刘二癞顿时气急。
“小畜牲!竟敢口吐狂言,不想活了么?”竖起的眉毛,配上那尖嘴猴腮长毛的黑痣在耸动,实在是经典的无敌猥琐。
李安生冷哼一声道:“小畜牲骂谁?”
刘二癞尖着嗓子,用手指着李安生叫道:“怎的?小畜牲骂你!”
李安生拍手笑道:“果然,不错,的确是小畜牲骂我。”
围观众人顿时笑成一团,更是有人起哄,闹作一片。
刘二癞恼羞成怒,斗鸡眼瞬间斗鸡,几簇鸡毛也在癞子旁边左右摇晃,似乎摇下一片的头屑与烂皮,歇斯底里的叫道:“无法无天的东西,你这小杂种,是哪里冒出来的,不知道刘爷的厉害不成?”
李安生心下大怒,却强自克制,冷声问道:“小杂种是骂谁?”
毫无大脑的刘二癞非常配合的无比训练有素的连忙吼道:“小杂种是骂我!”
洋洋得意的刘二癞无比佩服自己的机智,想要让自己上第二回当,没门!
只听得李安生摇头叹息道:“哦,原来小杂种是骂你自己啊!你这兄台还真是活着蛮不容易的,又是小畜牲又是小杂种的,我看干脆,您老就回家叼你老娘的**去,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周围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只觉得从来就没有这么痛快过,一肚子坏水的刘二癞也有报应的时候,眼下却是遇到了对手。
铁匠咧着嘴大笑,还没忘了在李安生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记,表示很满意,灰常满意。
刘二癞咋巴着嘴,才回过味来,脸上气得红一块白一块,活像个没有卸妆卸干净的小丑。
“他本来就是个小丑哩。”
小雀儿头也不回的说道,认真地看着铁匠与丁大叔小心翼翼的将刚做好的一张长条桌简单的刻些花纹上去,早先开酒肆的老王还是免了他们的酒钱,两人过意不去,合计着给老王拼张条桌,反正木料都是现成的。
两人说干就干,忙活了两顿饭的功夫,一张简陋却平整的长条桌便出现在了春桃的院子里。
春桃的院子与丁大叔家是合用的,所以小雀儿可是全程观看了几位木匠的手艺,对她一直认为手无缚鸡之力又身无所长的李安生倒是刮目相看。
李安生小时候也没少见过这个,自己也动过手,手艺那是没说的,农村人就是如此,造房子都是靠自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在农村是颠打不破的真理。
他到现在还是没忘记刘二癞灰溜溜离开时那猥琐的嘴脸,忍不住一阵的好笑。
春桃轻快的走了过来,递了手帕给他擦汗,有些担忧的说道:“以后可是不该,只顾着一时口头之快,却得罪了不能得罪的小人。这世道愈发的乱了,万事小心为好。我知道你读过书,骨子里傲,可千万保重好自个,有时候低头也没啥,只要别丢了尊严。仔细记着,这胭脂沟如今还是俄国人的地盘,这刘二癞虽说是个不入流的,但狗仗人势,谁说他不能咬人呢?”
李安生默然应是,但凡春桃说出来的话,仔细琢磨,总是有许多的道理在里头,也是有些见识的,再加上语气诚挚,实在是关心自己,他都是仔细记下,时刻不敢忘记。
他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与现下相比,委实是太平盛世,在乱世里活着本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这点,他是个白丁,当然要乖乖听话。
有时候春桃总是给他姐姐般的感觉,不仅仅是因为她救了自己,春桃身上,总有些说不出的让人敬重的地方。
别的不说,光是春桃能让小雀儿读书识字,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虽说小雀儿这种出身的女子,再怎么读书识字,也没多大的用处,这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可是,春桃还是义无反顾地做着,或许,每个人都有理想,愿意为了实现理想而付出,哪怕再难,总还有个念想。
铁匠蹲在一旁默默地把玩着手中的柴刀,没有像往常那般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丁大叔也是闷闷不乐,虽然脸上并没有多少异常,可李安生明明看到他为黑子缝补裤子的时候,手上接连被扎了几下。
李安生知道铁匠叔与丁大叔烦恼的根由,酒肆老王头晚饭前悄悄告诉他们,刘二癞最近如此猖狂,是因为一个叫做王飞雄的人要来胭脂沟。
这个叫王飞雄的人李安生并不陌生,之前听丁大叔他们讲述林虎等一干豪杰的英雄事迹时,有时候也会提到。
跟林虎他们的“黑风帮”劫富济贫专门跟老毛子为难不同,王飞雄为首的这伙胡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更是与老毛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没少祸害过黑龙江各处的同胞。
王飞雄他们这伙人过去也没少跟林虎的“黑风帮”干仗,仗着有老毛子供给的军火弹药,林虎他们可没少吃亏。
这刘二癞跟王飞雄是表兄弟,最近行事如此的肆无忌惮,显见王飞雄来胭脂沟是板上钉钉的了。
李安生对这样的汉奸卖国贼早就恨得牙痒痒的,加上有了林虎等豪杰的鲜明对比,更是深恶痛绝。
“这朝廷的大官是怎么回事?明知道王飞雄这帮人是老毛子的走狗,又是林虎大哥他们的仇敌,还要招安他们,这不是昏招么?不知道是哪个糊涂蛋整出来的这事,照我说啊,老百姓过的这么苦,跟这帮昏官可关系大着呢。”
铁匠叔的侄儿铁远愤愤不平的说着,虎头虎脑的,让李安生看了发笑。
平日里他们与黑子三人是最要好的,没多久就无话不谈,要不是他们,李安生只怕现在还没有从穿越后的心理后遗症中走出来。
相比黑子的腼腆,铁远稍显激进,性子跟铁匠叔有些相似,都是爽直之人,甚至爽直的可爱。
“那还用说,朝廷不放心林虎大哥呗,这叫制衡。朝廷能放心把看护胭脂沟的重任交给林虎大哥?虽说林虎大哥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当初护矿营中走出去的,可是,朝廷能信任他们?玩弄权术,这就是朝廷那帮大官们的本事。王飞雄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暂时用来安老毛子的心。看着吧,等朝廷把护矿营重新办起来,两颗棋子就成为了弃子,到时候,朝廷要么挑拨王飞雄与林虎大哥他们火并,要么就一口气全吞了。两方人马私底下控制的黑矿,朝廷只怕也动心呢!”
李安生理顺了思路,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丁大叔一拍大腿,叫了声好,皱着眉头说道:“铁匠哥,安生说的好哇,一下子把我心里亮堂堂的,怪不得先前我总觉着不对劲。朝廷本来说好要林虎他们重新披上护矿营的衣裳,现在又变了卦,连之前许诺的枪弹都不肯拨付。现在又有王飞雄那孙子掺合进来,看来情况的确不妙哇。”
铁匠狠狠地用柴刀虚斩了下,沉声说道:“嗯,安生一席话,倒也点醒了我。本来我觉着王飞雄过来,对林虎他们不是件好事。现在看来,还真落不了好。玩阴谋诡计,果然谁都不是朝廷那帮鸟人的对手。安生你书没白读,果然比我们更明事理。赶紧再说说,往后我们都该怎么办,总不能放任着王飞雄跟刘二癞这帮人为所欲为吧。”
黑子跟铁远一直在跟自己学认字,起因是自己琢磨着要好好的自学一番繁体字,这样才能算是个读书人,不然的话,他始终都无法融入于这个社会,顺带着,也就变成了半个老师,每天自学多少繁体字,便教给黑子他们多少,所幸两人都不笨,勉强能跟上他的进度。
铁匠与丁大叔也很支持,表面没说什么,但实际上还是很认可他的举动,丁大叔也经常唠叨,有了文化才能到外面闯荡,不然的话只能窝在这矿上当苦力,一辈子跟砂石泥土与汗水献血打交道。
被称为读书人的李安生很是汗颜,连忙摇了摇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就那么顺着分析,也可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坏了。照我说,关键还得看这次朝廷派来的官员是个什么章程。再怎么的,朝廷也不至于逼迫林虎大哥他们过甚,毕竟做的太过火了,林虎大哥他们完全可以一走了之,还跟现在一样,自由来去,谁能奈何他们?”
“更何况,王飞雄那帮人还得要林虎大哥他们镇的住,许他朝廷能将林虎大哥当棋子,就不兴林虎大哥养寇自重?”
李安生一席话说的几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突出王飞雄这个祸害,才能显出林虎的重要性,这样一来,他们在胭脂沟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那是,朝廷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咱们也不是任人搓扁搓圆的不是?往后这胭脂沟光景定然要好些,老毛子早该滚蛋了,这几年可把这折腾得够呛。”
铁匠悠悠的叹息着,他是盼着胭脂沟能好起来的,不然早就跟着林虎他们当胡子去了,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带着个铁远。
铁远听到铁匠提到老毛子的恶行,眼眶又红了起来,父亲变相的死于老毛子手中,心中常常憋着一股仇恨的怒火。
“老毛子滚的好,我早就受够了,一样是当苦力,我就是不乐意进采金船,给老毛子挖金子。”
铁远愤愤不平的发泄着对于每天无休止累死累活的不满,的确,铁匠他们忙着木工活的时候,他就抱着酸疼的臂膀在一旁,实在是不想动弹,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没辙啊,咱们没文化,能干啥呢?做小生意,就说能凑个本钱出来,可你是这块料么?咱可折不起本啊,本钱没了咱往后怎生度日?”
铁匠又像是安慰铁远,又像是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语气中满是无奈。
在李安生的印象中,铁匠向来是刚强无比的硬汉,可在铁远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无奈与自责。
“铁匠大叔,现在人人都知道朝廷要接收胭脂沟,有大批的人要重新涌进胭脂沟呢,过些日子,只怕什么行情都要涨。尤其是油米柴盐酱醋等日用货物,哪怕这些不是咱们能够接得下的,但我看你这铁器到时也要涨,不如多买些生铁回来,打成现成的器具,不是一笔利润?”
铁匠知道这几天老丁父子与李安生一直在囤积柴火,并且挑拣木料,尽量做些简陋的家具,到时候胭脂沟人口暴增的当口,怎么都能卖出去换钱,等过些时日安顿下来,这些东西也就不值一文了。
仔细想了想,拍拍手笑道:“中,就这么办,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又不是傻子。”
他当然不是傻子,最近生意的确开始红火起来,让他很是多了几个角子光顾光顾老王头的酒肆,让他明白胭脂沟即将面对的转折。
这么一想,往后的日子倒是有了些盼头,铁匠开始琢磨着,是不是把铁远从矿上叫回来给自己帮手,当初要不是想让他吃点苦受点磨炼好磨去他念念不忘的复仇之心,他一直不忍心铁远当矿丁,可铁匠铺惨淡经营,又养不起两个人,这下好了,真像李安生说的那样,铁远就不用再去受苦受累,自己心里也好过些。
前几天他就开始打起了这个念头,眼下更是蠢蠢欲动。
在一旁用带着些敬畏眼神看着李安生的铁远,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也许就要到头了。
在铁远跟黑子眼中,李安生无疑是个称职的教书先生,或者用李安生的话来说叫老师,即便李安生一直不允许他们这么叫他。
每天都能从李安生那听到不少的故事,还有些他们从前所不明了的道理,他们觉得不应该一直这样下去,受别人的欺负,就这么碌碌无为,活着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们隐隐约约的能从李安生身上得到些安慰,他们始终相信,“满腹学识”以及“头脑过人”的李安生不应该属于胭脂沟,不应该一直在这个地方,或许,那时就是他们的机会。
第六章 总有人不愿意当奴才的
生活在发生着改变,李安生身边的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当然最忙碌的还是他自己。
他总是乐此不疲的满足每一个人的要求,忙得不亦乐乎,以为这样,就能够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虽然没有正当的职业,但他所能发挥的智囊作用,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就连小雀儿,也不再认为他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吃白食的家伙,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喏,这是春桃姐要抄的佛经,你赶快抄好哦,还是那种好看的字体。对了,你还是多抄几本,万一又有别人想要。”
小雀儿歪着脑袋给他出主意,手抄的佛经,这是能够拿来送人结善缘的,而且也能够卖几个钱。
李安生并没有遇到其他穿越者不会写毛笔字的尴尬,他从小就喜欢写毛笔字,而且是一手漂亮的颜体与小楷。从小学起,村上许多红白喜事都找他录纸,到后来录族谱以及其他大小诸事要落纸的,不知不觉都点名找他。
正因有这个典故,才让他有办法继续证明自己的价值所在,至少因为抄的佛经得到了春桃以及一干街坊邻居的喜爱,而使得小雀儿对自己改观不少。
小雀儿这个小丫头片子,虽说才十一岁,但精明伶俐更是牙尖嘴利,让自己常常下不来台。
忙不迭的应下,送走了蹦跳着晃着两条辫子的小雀儿,想想真是好笑,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居然会为了小雀儿对自己的看法而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他时常的有危机感,一方面是自己寄人篱下,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混乱的时代。
即便春桃等人对他关怀备至,毫无厌弃他的念头,但他总是小心翼翼的,带着保守的积极去试图帮助春桃等人。
他不敢大踏步地前行,是因为,这是个危险的时代,到处都潜伏着危险。
上次克制不住自己,挺身而出对付刘二癞,让他意识到了自己身上的危险,他还没有彻底的融入这个时代,没有真正把握到这个时代的脉搏,还是在用过去的思维定势以及认知来驱使自身,毕竟这不是穿越前的太平盛世,他的这些格格不入以及突出的不类同,将会是潜在的危险。
他希望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又能够尽力帮助到春桃与丁大叔、铁匠叔他们,还有黑子与铁远两个好兄弟。
在胭脂沟即将发生好的变化刺激下,身边的人露出微笑的频次也开始增多,有一种光彩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这是他们的家园,无论是春桃也好,丁大叔与铁匠也好,这里都是他们曾经付出过青春流过血汗的地方,不知不觉地,他们把这里当作了唯一的家,不忍心谁来破坏他。
过去家被外人占据肆意蹂躏,心中在滴血却苦无办法,现在好了,朝廷要收回这里了,即便他们仍然不是主人,但他们始终觉得,心头的大石头被搬开了。
胭脂沟不知不觉地在发生着变化,似乎有着一种新的气象,不再是那么的颓败与灰暗。
可李安生知道,这只是表面的,他们的命运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依然有年老的妓女饿死街头,有年迈无力的矿丁孤独的走进深山老林,化为尘泥或是飞灰,依然有许许多多的人起早摸黑的,弯着腰,在矿沟中透支生命。
他似乎应该做点什么,就像春桃一样,总是力所能及的救济那些年迈的妓女,给穷困的街坊送上微薄的口粮。
唉,抄完了佛经,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气,心头沉甸甸的。
他自己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无法看清自己的前路,更何况其他?
我们都是可怜的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啊!
不过,眼下在胭脂沟有个人却不这样认为。
刘二癞哼着小曲,左摇右晃神气活现的睥睨左右,仿佛一只吃了毒药不断翻白眼的黄鼠狼,看着避过自己快步走开的矿丁们,心头大块。
这段时间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更加的威风八面,那些下贱的矿丁们看他的眼神也隐隐带着些敬畏,这可是俄国主子也没能给他的,他清楚自己只是一个狗奴才一只会咬人的狗,根本就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可现在不一样了,自己的表兄王飞雄要来了,呵呵,很好,我刘春来总算能够当主子了。
这不,今天在矿上大肆整顿,很是修理了几个过去看不顺眼的出头椽子,就连性烈如火的洪老六,也不敢跟自己顶嘴。
将来朝廷要倚仗表兄王飞雄的地方多着咧,这胭脂沟,可不就是老子的天下,谁敢不卖自己三分面子,几条贱命更算不上什么。
这人果然是贱的,眼见刘二癞就要得道,更是又一票人簇拥在他的左右,当起了奴才的奴才。
有了一干人替刘二癞抬轿子之后,这家伙更是飘飘然起来,浑然忘记了自己过去猥琐可笑的形象。
几次三番的张狂行事,没有人敢说半个字,让他更加的得意,这几天已经是无法无天了。
这不,在痛打了洪老六之后,在某个与他气味相投的家伙提出洪老六的媳妇长得如花似玉之后,一放工他便兴师动众的赶上了洪老六的家门,想要调戏洪家媳妇,却不料洪家媳妇是个烈性,只因为刘二癞摸了她的脸蛋,洪老六迟疑了一下没吭一声,便一头投了井,当井龙王的宫女去了。
眼见事情闹的不可收拾,连忙狼狈的逃了出来,起初吓得魂飞胆丧,不过转念一想,人家自个要寻死,却能赖到自己身上不成。
不就是一条贱命么?
这么想着,刘二癞不再仓皇紧张,可一股子的邪火仍然没能发泄,于是,便晃悠着往妓馆街来。
他却是不知,自己的光辉事迹已经传到众人耳中,连坐馆的姑娘们也都听说了。
“听说了吗,姑娘们没一个肯接待刘二癞的,给再多的钱都不让睡,我们的姑娘们居然也有这般的骨气哩。”
街坊们压着声音传递着消息,确实妓馆中的姑娘纷纷对刘二癞避而不见,她们宁可关起门来抓花牌,也不愿意面对恶心的刘二癞。
尤其是矿丁们,纷纷觉得这些姑娘更加的可爱起来。
在胭脂沟,妓女的地位并不低,矿丁们的生活很苦,除了在妓女身上消耗本然已经透支的精力,就是在赌档里迷失自我。
妓女与矿丁,仿佛是天生的互相安慰的对象,在矿丁们的眼中,这些姑娘们的身子都是干净的,当然不能给刘二癞糟蹋。
“哦,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吗?那么作为姐妹的我,当然也不愿意为这样的人服务。抱歉妈妈,我拒绝我的工作,我很不安,可是我的良心更加的不安。”
惠子深深的对着老鸨鞠躬,满脸的歉意。
日本妓女是最有职业道德的,她们为嫖客们提供的服务极为周到体贴,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仿佛她们面对的不是嫖客,而是家乡的哥哥。
惠子与她的姐妹们也加入到了这一行列,在胭脂沟这几年,她们早就与其他姑娘以及矿丁们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她是附近几家妓寮中的红牌姑娘,不仅是因为她的温柔体贴,也因为她从来没有摆身价而只接待那些有钱的嫖客,这让矿丁们感激涕零,倍加尊重。
有时候,她们虽然是妓女,但是她们也有最起码的尊严。
今天,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她们的尊严。
刘二癞在俄国大洋马的身上剧烈的抖动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抖动了,每次都只有可怜的十几息。
他狠狠地在大洋马的屁股上拍了记,仔细地端详对方的脸色,想要探究对方是否有一丝嘲笑的神色。
事实上,大洋马夹紧的大腿以及平静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愤怒,甚至歇斯底里。
他忽然想要狠狠地抓住对方的头发让对方跪在自己的面前,然后痛苦的向自己求饶,就像女囚向皇帝求饶那样。
可是他只能想想,俄国妓女虽然低贱,但是毕竟是老毛子,再怎么的,矿上那些穷凶极恶的老毛子们也不会放任中国人肆意的欺辱他们的妓女。
俄国妓女最不愿意服务的,就是刘二癞这样的人,每次过后,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
可是,又能怎样呢?
这天下,悲哀的人一样的悲哀,总有许多的人高高在上,不将其他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中国如此,俄国如此,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角落里,到处都在上演这样的悲哀。
夜深了,对于累得像死狗一样的矿丁们来说,眨眼便又是一天,匆匆而过,谁都不会记得太多,在意太多。
明天又有谁会记得,在这个夜里,投井而死的洪家媳妇,集体停牌的妓女们,还有某个俄国大洋马无声的哭泣吗?
李安生有些悲哀的叹息着,望着天上的明月,北地里清冷的空气里,满是凄凉。
这夜,何时才能结束呢?
李安生到底还是推算错了,有人记得的,有人始终记得。
等到铁远脸上青紫一瘸一拐的提前放工回家,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洪老六还是没有忘记自己身上流的血是热的,他沉默了一回,或者说迟疑了几秒钟,他失去了自己最珍爱的妻子。
是的,他很爱他的媳妇,即便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任何体贴的体己话。
他再也不想沉默下去,刘二癞被狠狠的痛打了一顿,要不是他的爪牙们为了表现他们忠心护主,刘二癞已经死于洪老六的铁拳之下。
沧州洪老六,果然不是盖的,当初在老家杀了官,这才逃到胭脂沟,想要隐姓埋名的活下去。
可是宿命始终没有放过他,瞬间击碎了他关于将来关于孩子的所有美好想象。
眼下洪老六就这么奄奄一息的躺在了春桃的院子里,两眼望天,满是不甘。
他气愤地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甘愿为虎作伥,站到了刘二癞的一边,难道他们忘记了刘二癞过去的恶行,忘记了做人最起码的良知?
铁远他们几个是因为护着洪老六冲出来才受的伤,几个热血青年都对洪老六充满着仰慕敬佩之情。
“六叔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这一出手,才知道每日里一起进出矿沟的,居然还有这等高手。”
铁远还在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洪老六一个人打翻了刘二癞十来个帮手的英雄事迹,兴高采烈的,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伤。
“浑小子,省些劲儿,别把伤口裂了。”
铁匠大叔却是狠狠地在铁远肩膀一拍,显而易见,他其实是很高兴铁远今天能够站出来,今天能够站出来的,他日未免不是条汉子。
这其实是在嘉许,为着铁远能够有自己的主见,有着不曾丢失的血性,自己可以忍耐,可以将屈辱憋在胸口,可是他不愿意看到铁远如此。
“小六,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你也别泄气,总有报仇的一天,那帮人猖狂不了多久。别忘了,虎子他们不是能忍的。”
姜还是老的辣,铁匠叔三言两语,让洪老六原本冰冷的眼中散发出些许精神气来。
李安生在旁沉声道:“不错,六叔,养好身子,来日方长。你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还有许许多多会站出来的人。”
“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当奴才,一直这样当下去。”
第七章 祸起
站在尖厉啸叫的北风中,望着那连绵不绝的坟头,李安生震惊了。
这便是妓女坟么?
在落叶与野花夹杂中,星星点点的坟头有数千个之多,不过春桃却说有的坟头早就塌陷而致平伏,不然还不止这么多。
的确,野花与青草中,甚至还能看到白骨零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哪位姑娘,可曾有过一段故事?
从这坟场的规模,李安生便可推知当年胭脂沟鼎盛时的盛况,听铁匠叔他们说,当年最多时光是矿丁便有五六万人,不亚于一座南方的县城。
如今呢?
黄土一抔,谁会记得这里有过多少如花般的女子,似水流年,抛洒娇艳的青春,终不过,人老色衰,独守凄凉的旧纱窗。
春桃当年也是红牌,她从不讳言当年的生活,她不想自己年老色衰无人光顾,只能依靠积蓄来贫穷凄凉的打发无望的余生,所以她急流勇退,趁着有些积蓄又有些好人缘,开起了胭脂水粉店。
李安生知道春桃很不容易,至少对于那些昧着良心盘剥妓女血汗钱的脂粉商来说,他们有的是办法将春桃的店铺挤垮,对付一个羸弱的小女子,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他们不止一次的对春桃出手,因为春桃所卖的胭脂水粉价格仅仅是那些黑心商人的三成。
可是,春桃还是挺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明能干,更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林虎。
李安生无比期待能够见到林虎,见到这位众人口中的豪杰,从春桃的眼中,就能想象得到,这位豪杰的风采。
春桃的心情很是低落,洪家媳妇是她当年的小姐妹,刘二癞敢于肆无忌惮的调戏洪家媳妇,便是因为曾经的妓女身份。
李安生回过头去,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新起的坟头,在心底叹息着。
她本来是不用死的,也许会有更好的生活,可是,为了向过去绝然的告别,她情愿付出自己的生命。
她也许并不是在怪洪老六的沉默与迟疑,而是在怪自己的命不好。
当一个妓女,要想有尊严,太难了。
“你知道吗?就为了这次不做刘二癞的生意,那些姑娘们要吃多少苦?你肯定不了解,我说给你听,是因为你是读书人,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将这些都告知世人,我们受了多少苦,可我们又岂是甘愿如此。我为有这样的姐妹们而骄傲,即便是死,我们也有我们的尊严。”
“当初生意红火之时,妓院有百余家,许多老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丧尽天良的东西。每天再劳累也得接客,老板最好你一整日都在床上给他赚钱。嫖客经常打骂,老鸨反而会帮着嫖客打我们。我还算是好的,有的相貌差些的脾性又烈的,下场更加的凄惨。”
“有些良家女子是被拐卖来的,先便要过老板那关,要不肯做的,便将野猫塞到裤子里,用鞭子抽打野猫,你知道的,野猫在下身又挠又抓,是个什么样的下场。下身被抓烂的姑娘多半是用席子包了扔在乱葬岗的,有的连席子都没有。你说多少姑娘见了,还敢想着要什么尊严?”
“我真正是幸运的,林虎大哥出面,让我赎了身,离了那火坑魔海。可是,还有许许多多的姐妹们,她们不是死于非命,便是凄凉的穷困而死。”
是呀,春桃过去给不少的老姐妹义葬过,还是如花般的年纪,如今却都是荒山野岭中的孤魂野鬼,怎不叫人心酸。
李安生只觉得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不平事,触痛了他的心房,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的心绪总是许久不能平静。
可是,他仅仅只有一个人而已。
妓女坟场那里阴冷的气息似乎侵袭了两人的身心,情绪变得极为的消沉,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似乎在记起什么并且忘记什么。
眼下春桃的店里却是有两个不速之客,当然,让小雀儿极度愤怒的,当然只有恶客而已。
王飞雄并不如他名字那般的威武,反而是三角眼水蛇腰,一脸的阴冷,盯着人的眼神仿佛象是毒蛇一般。
小雀儿当然受不了毒蛇的眼神,可她更加受不了刘二癞阴阳怪气地语调。
“小丫头,有不少人向王大人举报,你们这店里卖的假货,以次充好,坏其他店里的声誉。赶紧的,让春桃来向王大人说道说道,不然的话,我可是要公事公办了。”
要是李安生在场,说不定会笑到半死,这不是后世新闻中或是市井传言中所出现过的桥段嘛,此时的刘二癞还真应该穿一身工商局或者卫生局的制服。
“什么样的人就能随便称大人了?我可是只听说已经到了漠河的刘大人,可没听说什么王大人。”
不得不说小雀儿这小丫头还是有几分灵性,人家是来打假的,不料却被反过来打假了。
“哟嗬,小丫头,牙尖嘴利的。王大人乃是此次朝廷任命的副提调大人,这么大的官又岂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所能知晓的?”
王飞雄有些恼色,刘二癞也实在是不着调,居然跟一个屁事不懂的小姑娘解释这些,实在是有失颜面,丢失了做人的格局。
小雀儿不假思索的说道:“哦,是这样哩。那么王大人好大好大的官,可能管一管这里为非作歹的俄国人,让他们买了店里的货物别忘了付帐才是?我们春桃姐可是个弱女子,这被洋人欺负,作为男子,王大人也应该管上一管。”
李安生向来是怕小雀儿那张嘴的,可真真是厉害的紧,王飞雄也着了道,老脸一红,竟呐呐的回不出话来。
刘二癞可不愿意就这么的坏了名头,王大人可是好大好大的官哩,“岂有此理,哪有这样的事情。”
小雀儿只觉得耳朵是听错了,刘二癞转性子啦?
可是,等到刘二癞接下来的半句话出口,她是彻底的无语了。
“洋大人向来明辨事理,当不会买了东西不会钞。再者,人家洋大人看上了你店里的东西,是你们的造化。什么样的,就值得洋大人稀罕?应当欢天喜地的,求着洋大人多来赏光才是。”
小雀儿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的回道:“那是,想必大人您自家的婆娘被洋大人看上了强抢了去,也是大人您的造化。您还得欢天喜地的将你家婆娘夸赞一回,盼着洋大人再来光顾你家婆娘。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啊,什么样的,竟然能高攀上了洋大人,与洋大人做连襟呢!”
这话说的委实歹毒,刻薄至极,刘二癞听了七窍冒烟,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
王飞雄用力一拍桌子,呼的站了起来,呆立半晌,只觉得跟一个丫头片子一般见识,丢尽了身价。
怒哼了一声,狠狠的踹了刘二癞一脚,“走!”
只见抬腿边走的王飞雄气得脸都变了形,刘二癞摸不着头脑,只能恹恹的跟了去,临走前没忘记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小雀儿几眼。
祭拜回来的李安生与春桃听了小雀儿的英勇战绩,笑得喘不过气来。
春桃边笑着,边指着小雀儿说道:“你这张不饶人的嘴,真真是越发厉害了,在家里可不能这样,要不然小心我撕了它。”
小雀儿扭捏着笑,拿眼睛去看李安生,知道春桃是在提醒她,别再挖苦打击李安生,可是春桃却不知道,她的看法早变了哩。
想着李安生近来教她读书写字,读《孝经》与《女诫》等书,教她女子不必死守这些过时的道理,忽然间觉得他的样子的确不再那样的可恶。
“哎,小李子,你那行囊里的书是挺多,可竟没有我能看得懂的哩。”
李安生忽的一惊,自己穿越时随身携带的包里,是有不少旧书,全是替大哥的舅子爱国在城里的旧书市场收的,其他没啥,就是那些书太过超前了,要让人发现,难以解释。
幸好小雀儿年幼,不然,要让外人发现那些军事杂志还有一些有着严重后世印记的书籍,后果可真不堪设想。
“咳,那些可都是些外国人印的书,嫌汉字太过繁杂,给简化了一下。可见洋人是没多大出息的,连我们的汉字都不好认。”
知道小雀儿最恨洋人,在将简体字遮掩过去同时,没忘记损一下那些倒霉的老外。
小雀儿摇头晃脑,嘟囔着嘴说道:“好好的看些洋人印的书作甚?原本还想让你教我看那些书来着,现下却是不用了。”
知道只要小雀儿对自己的那个包失去了兴趣,那么暂时就没人会来动这个包,不过,他还是想着要尽快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毕竟他可不舍得丢弃那个包里的东西,虽说现在没大用处,可说不定就能够在这个时代发挥作用呢?
“哥,不好了,不好了。”
正发着呆呢,丁小黑急冲冲的蹿了进来,一脸的惊慌。
“啥事?这么惊慌失措的,像个男人不?”小雀儿对黑黑瘦瘦没有男人气概的丁小黑很是不屑,也是,她只顾着崇拜她那英雄了得的林虎哥了。
“黑子,别急,天大的事也不能急。”
看到丁小黑气喘吁吁的样子,李安生脑袋一麻,知道有麻烦事找上门来了。
“小远在街上摆摊,跟刘二癞闹了起来,还动起了拳脚,我看小远要吃亏,赶紧找铁匠叔才是啊。”
“什么?”
一听是铁远出事,李安生赶紧扔了手上的物事,拉着丁小黑的手往门外窜,浑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教育别人不能着急来着。
铁匠叔去外面收账了,丁大叔又不在家,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至于其他,一路飞奔的李安生可是顾不得了。
第八章 放开那个孩子
“刘二癞,住手,他还是个孩子。”
在见到刘二癞不顾身份的对着铁远死命的踢打之后,李安生爆发了。
仿佛穿越后的所有憋闷与窝囊,一股脑的都发泄到了刘二癞那张可恶的脸上,狠狠的几拳下去,老恶棍已经是满脸桃花开。
上中学时李安生没少打过架,乡下人的身份注定了他在城里上学的那三年,要为了证明自己乡下人并不低人一等而不能全副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之中。
不过现在看来,那时人格的侮辱都比不上现在对刘二癞的这种痛恨,对自己的同胞居然能够下次毒手,更何况还是个半大孩子。
铁远的脸上满是血污,身上衣服碎裂成片,可想而知遭受的毒打之烈。
短暂的发泄之后,李安生只感觉脑后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便是如雨般的拳头落在了他的身上。
“狗杂碎,居然敢打刘二爷,活得不耐烦了,打,狠狠打,往死里打。”
知觉麻木间,李安生只觉得自己的心是那么的痛,为什么周围无比的安静,而那些为虎作伥者的声音,却是那么的刺耳。
这个时代的国人,难道就是那么的冷漠,能够对同胞下死后,而另一些人却熟视无睹。
他只知道用身体死死的护住铁远,死死的将这个总是喊他哥的纯朴孩子压在了身下,拳头,没感觉了,真的没感觉了。
他的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旋即,便是忽然的黑暗。
也不知多久,他才从头痛欲裂中醒了过来,然后便是全身撕心裂肺的痛,仿佛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神经都遭受了重创,难以忍受的痛楚如同蚂蚁咬噬着自己的血肉一般。
“安生哥醒了,他醒了。哥,哥,你没事吧。”
丁小黑哭喊着,让李安生的注意力从与痛楚对抗略微的有所转移。
“醒了醒了,谢天谢地,真是作孽,这帮畜牲,竟然如此没有人性。”
丁大叔熟悉的嗓音想起,旁边隐约还有赵大与春桃等人的声音。
“你这娃,偏就你有血性你刚强,可你能耐个啥,要不是你安生哥,只怕这次躺在床上的就是你。”
铁匠的大嗓门响了起来,伴随着他在铁远脑袋上狠狠的一掌。
铁远能够站在这里,想必是没事的,李安生只觉得安心了许多,连忙转过头去艰难的劝道:“叔,别,铁远还小,再说了,刘二癞那样的谁忍的下去。”
铁匠在一旁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这次其实是李安生代替铁远受了过,要不然,铁远指定要吃大亏。
刘二癞现在仗着王飞雄带了人马到了矿上,立马就神气活现,飞扬跋扈起来,惹到了这个小人可不是小事,更何况之前就有宿怨。
铁远含着泪水,心中满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沉得住气,这个世界真的像叔父说的那样,有时候只能咬着牙忍着。
“哥,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铁远跟丁小黑都挨在李安生身旁,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仿佛怕他飞走一样。
李安生又好气又好笑,强忍着痛说道:“没事,我可没那么娇贵。还有,小远,有些人是惹不得的,万事忍耐为上,咱们这样的小人物,想太平的活着,本就艰难。不过咱也有个章程,不能欺负的太过,实在忍不了,大不了竖起来狠狠的干他一回,好歹对得起咱是个男人爷们。”
这次也好,让铁远与丁小黑看到了世事的艰难,看到了人有时候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低头苟活,可是他也没有忘记告诉他们,有时候,人还是要保留一丝血性,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宁可站着死,毋宁跪着活。
当然,这句话他不想说出口,毕竟太过离经叛道,满清统治这片土地两百多年,早就将奴才的烙印深深的烙在了国人身上,现在提这个,只会害了铁远与黑子这两个对他深信不疑的热血少年。
春桃小心的给他换着药,却没有数落他,只是小声地反复提醒着,“下次小心些,小心些”,似乎是在安慰,更多的却是担心。
小雀儿见他龇牙咧嘴的忍着痛,不由嗤笑道:“哼,了不得的伤么,就痛成这样,真正的男子汉么,可要是像关公那样的。那些才是英雄豪杰,你呢,就只会逞英雄。”
李安生连忙投降:“得了,我是狗熊好了吧。下次就不逞英雄,让你这位侠女出去露露脸。”
每天的日子就是这样,跟小雀儿逗逗嘴,时间很快就过去,也给大家增添了不少的欢乐。
不过今天众人的脸色还是阴沉沉的,总是打不起兴致。
“老丁头,看来往后咱们的日子是越发的艰难了,这个刘二癞且不论,那王飞雄这次可是怀着心思来的。”
铁匠将丁大叔与赵大拉出屋外,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王飞雄这次明摆着要找林虎算旧账,而他们这些林虎过去的老伙计当然首当其冲。
别的不说,今天铁远与李安生的被打,就是一种试探。
丁大叔长叹了一声,无奈的摇头道:“那能怎么地,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罢了。虎子固然会护着咱们,可,可这胭脂沟又是永无宁日了。好不容易老毛子走了,可朝廷这是怎么着,竟出些昏招。盼着胭脂沟兴旺呢,这倒好,盼不着了。”
他们对胭脂沟都是有感情的,厌倦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只想安安静静的过下半辈子,可是,连这起码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这狗日的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赵大话不多,却简单明了,从不废话。
朝廷派来的刘大人大队人马进胭脂沟的时候,李安生略为好了些,也在人群中踮着脚看,这可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时代正规政府官员呢。
人马虽多,但并不讲究排场,可见这位刘大人并不在意这些虚的,倒让李安生有些刮目相看。
在交接的时候,这位刘大人也没有对老毛子假以颜色,而是大方得体颇有威势,这让他的形象在李安生的心目中分数又高了不少。
“往后算是有好日子过喽!”
许多的矿丁脸上都有些激动,他们多多少少听前辈们讲过当年李金镛大人的丰功伟绩,此刻多么的希望眼前的这位刘大人也能像李金镛大人一样啊。
在人堆里站的久了,也七七八八听详细了这位刘大人的来历。
这位刘竣刘大人是如今汉臣中的顶梁之柱袁世凯派来的,说起这袁世凯,众人都是不住嘴的夸赞,倒是让李安生颇为惊奇。
这也对,袁世凯此刻还是汉臣中的佼佼者,大权在握,更何况他还是当年的抗日英雄。
关外的民众没少遭日本小鼻子的罪,当然对袁世凯当年将日本小鼻子打得屁滚尿流的往事大肆宣扬。
此刻的李安生却是开动了脑筋,照道理袁世凯如日中天,正是避讳的时候,为何要将这个金矿收在手下呢?
去年北洋六镇编练成军,每镇一万二千五百余人,除第一镇系满族贵族铁良统率的旗兵外,其余五镇都在他的控制之下,重要将领几乎都是小站练兵时期的嫡系军官。
同时,袁世凯还兼任督办电政大臣、督办铁路大臣及会议商约大臣,发展北洋工矿企业、修筑铁路、创办巡警、整顿地方政权及开办新式学堂等方面,都颇有成效,很快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庞大的北洋军事政治集团。
袁世凯北洋集团势力的扩张,对掌握中央政柄的满族亲贵集团的世袭地位构成严重威胁。
即便是李安生这样不太了解详细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如日中天的袁世凯其实日子并不好过。
的确,近来皇室亲贵煽动一些御史上疏屡弹劾袁世凯权高势重,甚至预言将步曹操、刘裕后尘。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袁世凯手中的军队以及政治资本遭人惦记。
说不定,袁世凯此刻正是要借着接办金矿来表明自己的“心迹”,就跟当年王翦率领60万秦军伐楚一般,用求财来消除秦王的疑心,这可不是盖的,北洋新军已经具备了颠覆清王朝的力量,可不叫人疑忌么。
又或许,袁世凯这是在为自己准备个财源之地,若是真是时局突变,也有凭借资财东山再起的准备。
反正,这些都跟自己无关,李安生不无灰心的想着。
林虎等人是在第二天一早进胭脂沟的,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李安生甚至不无猜测,是不是刘大人与林虎分开进胭脂沟,意味着双方合作的并不紧密。
但林虎进胭脂沟的消息,还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胭脂沟,让整个胭脂沟的气氛变得热烈了起来。
林虎过去在胭脂沟向来就喜欢为穷苦百姓说话,加上这几年在外边将老毛子打得屁滚尿流,俨然是英雄般的存在,这让胭脂沟的苦巴巴们多了些盼头多了些安慰。
可是李安生却清楚,朝廷只是利用林虎,光凭林虎将老毛子得罪的狠了这点,林虎就注定无法在胭脂沟长久呆下去。
前路多桀啊!
即便林虎这样的英雄豪杰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何况自己?
第九章 陷害
晚饭时见到前来探望春桃的林虎,李安生还是忍不住眼前一亮,好一条威风凛凛的汉子。
虽然没有满脸浓须,但是方方正正的脸上还是正气凛然,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跟浓密的眉毛极为相配,加上略为赤红的面色以及魁梧雄壮的身材,李安生几乎认为这就是个现代版,哦不,清末版的无髯关公。
“这位就是李小兄弟吧,怎的,我脸上有花不成?”
看到李安生光顾者瞅着自己,林虎哑然一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
李安生有些赫然,不好意思地笑道:“前些日子听得多了,都是林大哥的英雄事迹,此刻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赫,不就是一土匪胡子,有什么值得小兄弟夸赞的。”
林虎的态度很是温和,根本就不像一个叱咤风云在北地立下赫赫威名的土匪头子,这让李安生很是安心。
是春桃救了他,又是春桃给了他在穿越后心理低潮期时无数的安慰,他一直都希望,能够照顾春桃姐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晚饭间,李安生与林虎天南海北聊的很是投机,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与一个土匪头子有这么多的共同语言,尤其是在听着对方无数次与老毛子的较量中,一次又一次的辉煌战绩。
“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几年,也乏了,想回来歇歇。”
喝至兴致高处,林虎反而有些沉静,说出来的话也开始带着些伤感。
李安生知道这是在说给春桃听的,似乎是一种保证,一种抉择。
春桃转过头去装作添酒,迅速的抹了把眼泪,这几年,等的就是这句话。
“弟兄们跟着我,也没个盼头,虽说老毛子奈何不得我们,可看看身边的老兄弟,是越来越少。看着老毛子怕我们,官府也拉拢我们,可谁知道有多少弟兄白白的没了。”
是啊,白白的没了,谁没有一腔热血想要活出个人样的年纪,可还没有活出个啥来,就这么的埋骨与崇山峻岭,无人得闻。
怜子未必不丈夫,手下的这些兄弟,都是林虎的“子”,不是他真的累了,也不是他怕了,是他始终想着,要让跟着他的兄弟们都有个前程。
他们跟一般的胡子不一样,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跟老毛子为难,只跟真正的土匪恶霸为难,可是这几年树敌太多,又没有底子撑着,维持很是艰难。
这次朝廷招安,林虎下定了决心,不是他贪图富贵,实在是山穷水尽了。
李安生在旁恭敬的为林虎倒酒,不为别的,只为敬重这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林虎倒是对李安生生出兴趣,这个年轻人与他见过的都有不同,白净的脸上带着些读书人的儒雅,但一身的浩然正气,没有半点酸腐味道,很是让他刮目相看。
言谈毫不落于俗套,总是能讲出些令人深省的道理来,林虎只上过几年私塾后来又在武卫左军的随军学堂里多沾染了几年墨水,所以他知道李安生谈吐中的不凡。
李安生倒是没有这方面的觉悟,毕竟很多东西在后世都是极为平凡简单的知识与道理。
反而是林虎对许多问题的认知让他很是意外,这个时代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愚昧的,至少在底层也是如此,像林虎这样的土匪头子都有着许多开明的思想,那么其他人呢?
李安生从来都没有系统的考虑过自己今后的计划,可是自从洪老六事件以及铁远被打事件之后,一股想要变强的力量促使着他不断的思考着,他该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何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林虎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些希望,毕竟这是个强有力的伙伴,可以依靠的同道中人。
不过,李安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狂风暴雨毫无征兆的扑来,而且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自己。
刘二癞从来就没有如此的恨过一个人,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白脸,在众人面前狠狠的落了他的面子,又打落了自己的一颗门牙,害的自己英俊的外貌有了瑕疵(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而且,这个小白脸更是死皮赖脸的住在了春桃家里。
从看到那个小白脸的第一眼起,他就生出了深深的厌恶,这个小白脸与那些低贱肮脏的矿丁们完全不同,始终有一股说不出的精神气让他看了很是不爽,加上对方眼神中对他的蔑视,他恨不得一把捏死这个小臭虫。
每晚他都会满怀嫉妒与仇恨的想象着那个小白脸跟春桃脱光了在床上行房,想象着春桃那浑圆的翘臀与坚挺的**,还有那白皙丝滑的皮肤,咬牙切齿的想象春桃在那小白脸胯下婉转承欢的**模样,整个大脑都被这种香艳却又憋闷愤恨的景象所充斥。
是了,春桃收留这个小白脸,定是为了与小白脸行那苟且之事,哼哼,看似正经的春桃,哪能受得了几年不尝男人的味道。
不过,这个小白脸好日子到头了,哼哼,他撺掇着王飞雄向刘峻诬告小白脸是革命党,说服了对方将小白脸捉拿审问。
这不,刘二癞只觉得自己走路从来就没有这么的轻快无比,痛快啊,那个可恨的小白脸怕是要跪在自己跟前痛哭求饶了吧。
“革命党?真好笑,难道因为我头上光光便是革命党?那我还说我是个和尚呢!”
当刘二癞耀武扬威趾高气扬的站在面前之时,李安生就知道对方冲着自己而来。
他一直都在担心自己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会给自己招来祸事,自己一直很抵触戴假辫子,这个丑陋的东西不过是奴才的象征罢了。
有骨气是好事,可在这个时代却会招来祸害,眼下刘二癞果然还是从这里下手了。
当刘二癞出示了刘峻亲自签发的抓捕文书之后,李安生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能乖乖的被对方押走,否则只会多受些皮肉之苦。
春桃与小雀儿在旁哭喊着,死命的拉着李安生的衣服不放,可这又能怎样,只会让刘二癞更加的得意。
“春桃妹子,舍不得这小白脸了?哼哼,也罢,给你个机会,要是伺弄的爷舒服了,说不定爷就大发善心,放了这小白脸。否则,只怕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刘二癞放肆的怪笑着,用淫邪的目光仿佛的扫视着春桃,从上到下,仿佛能用眼神将春桃的衣裳剥光一般。
“去死!你这么龌龊的畜生,也只能说出这种畜生话来。恶人自有恶报,你要是敢动李大哥一根毫毛,林虎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小雀儿挡在了春桃身前,一张利嘴毫不客气,也是,在这胭脂沟,什么样的骂人话她听不到学不会的。
刘二癞冷哼一声,知道跟一个小丫头多费口舌徒劳无益,怪叫道:“春桃妹子,你可仔细些想清楚了,这小子的命可就在你手里,到时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着,扬长而去,一干狗腿子推搡着李安生,大摇大摆的去了。
春桃与小雀儿此刻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分头去找街坊邻居,帮着去找林虎,眼下也只有林虎能救的了李安生。
不得不说春桃这几年结下的善缘让无数人编织成了一张消息网,无数的人开始行动起来。
李安生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劫数难逃,刚到胭脂沟设立的监禁处,就遭到了刘二癞的毒打。
刘二癞骂骂咧咧的拳打脚踢,毫不假手于人,看这架势是想要泄私愤,不过也好,要是让那些急于表现的狗腿子上来,只怕自己就要非死即残。
怀中的那只穿越时神秘出现在自己手腕上的手表忽的掉在了地上,被刘二癞拽在了爪子中。
只听得他啧啧的念道:“想不到这小白脸有如此一块表,怕是值不少钱吧?这玩意哪里是普通人能买到的?这人混进胭脂沟,必定是革命党无疑。来啊,给我狠狠的打,撬开他的嘴。”
刘二癞倒是有些见识,这个时代,如此品相的表还真是少见,倒是让他兴奋不已,原本只是揣测,现在确实似乎找到了证据,革命党是有洋人暗中煽动的,有这表也就不稀奇。
李安生此刻真要庆幸自己早先将这块手表的表链拆下,用细线穿了,放在怀中当怀表用,不然的话,还真真又是惹祸的根由。
刘二癞知道必须尽快让李安生招供,如此便能盖棺定论,说不得,这次还能让春桃那娘们屈服,想象着春桃那白花花的**,他的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起来。
“刘二癞,莫非想要屈打成招么?”
一声怒叱惊掉了刘二癞半条魂,如同刀锋一般的刺寒逼近了他的后背,是林虎。
他最怕的就是林虎,可最恨的也是,表哥王飞雄想要出头,就必定要搬掉林虎这块石头,所以从小白脸与春桃着手,是他跟表哥的第一步计划。
抬头望去,却是吃了一惊,林虎的消息也得的太快,行动也忒过迅速,居然是说动了刘峻一同前来。
要知道刘峻正为着刚接手的胭脂沟一摊子乱麻般的事务烦心,哪有心思来管这些事情。
可刘峻也正是需要仰仗王飞雄与林虎等人之时,林虎诚挚真切的一番请求与辩解,他便想着来看看究竟,毕竟他也不想轻易的冤枉一个好人。
有刘峻在场,刘二癞呐呐的,倒不好再喊打喊杀。
“刘二癞,你诬蔑李小兄弟是革命党,莫非就为了李小兄弟没留辫子?李小兄弟可是在海外学军事的,须知,袁大人手下的新军可是在去年就允许剪辫子的。这次李小兄弟来胭脂沟寻亲,因生了病才滞留至今,却被你胡乱安了革命党的罪名,你居心何在?”
林虎义正词严的斥责着,李安生却是心生佩服,两人酒酣之时胡天海地,他就曾谈过这新军被许剪辫子之事,想不到却成为了林虎今日的托词。
刘二癞目瞪口呆,犹未死心,强辩道:“我怎知这小白脸是海外学军事的,更何况这小白脸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林虎等人简直要晕倒,这刘二癞一看就不是好人,反而说别人,真是笑话。
刘峻始终在旁打量着李安生的反应表情,见他的确一脸正气又有读书人的气质,一举一动冷静淡然,有军人的风范,在一众矿丁中犹如鹤立鸡群,卓尔不凡,顿时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你说他是在海外学军事,便是真的么?谁能证明,可有学校证明,可有身份凭证?”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传来,确实王飞雄赶来,眼下他怎么能错过打击林虎的机会。
“就是,信口开河,我刘春来也是去外国学过军事的,还跟外国皇后有过一腿呢,你们信不?”
刘二癞见来了援兵,顿时声色俱厉起来。
林虎顿时心下着急,不用想也知道,李安生肯定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心下难平愤恨,上前一把拽住刘二癞的辫子,用力一拉,只见老恶棍的辫子应声而下。
只见刘二癞头上黄一块白一块的癞子,跟他那张丑陋的脸相映成趣,引来了一阵轰然大笑。
“嘿,原来刘把头在外国学了军事,怪不得也是剪了辫子,却不知为何还戴个假辫子呢?难道你也是革命党,藏在这胭脂沟又是为何?”
众人纷纷哄笑,谁都知道刘二癞因为生了癞子,是个没毛的秃驴,早晚都是戴着假辫子的,眼下当众被拽了辫子,却是丢了个大大的脸。
“大人,我有话说。”
知道此刻需要自己抓住机会,李安生挣脱了刘二癞爪牙的束缚,抱拳向刘峻行礼。
刘峻见他越众而出,沉稳中带了几分朴素自然,不由眼前一亮,想要听听这位留洋学子说些什么。
第十章 因祸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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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生“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根据自己在军事杂志上看到的关于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的介绍,来了一次背诵而已。
当听说李安生是当年赴美劳工后代,家中靠着经商在美国立下脚跟,并让李安生能够进入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学习,想要学成后报效祖国,刘峻连声赞叹。
再加上听到李安生父亲病故前留下遗言,将骨灰送回山东老家,而李安生祖上恰恰是第一代闯关东的山东人之后,同为山东人的刘峻不由得对李安生生出了几许亲近。
“家父早有意叶落归根,奈何学生学业未完,这次学生学成,故遵从父母临终遗愿。这次前来关外,乃是想看看家父出生之地,也想领略祖国大好河山。却不料遭了抢匪,又患了重病,所幸得了胭脂沟春桃等人相救,否则,此刻哪有与大人说话的机会。”
“我临行前,听刚入院的几位同胞谈起国内境况,知悉如今袁大人行开明之治,手下能人志士无数,特意推荐学生拜访袁大人。只可惜学生不得门路,也无亲人故旧,索性游历一番再谈其他,却不料有这等事故。”
刘峻是跟着袁世凯的老人,也知道从今年起,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开始允许招收华人,今年更是有几位在美的学子被允许转入弗吉尼亚军事学院就读,李安生所说,正对的上号。
此刻刘峻基本已经相信李安生所说,想着对方所学正是军事,而自己早晚要重建护矿营,眼下就是个便宜人才。
考虑再三,谨慎的他还是决定先观察一下对方再说,于是和煦的问了些在胭脂沟的起居,以及回国后的经历,又关切的安慰了一番,让左右取了些钱钞绢帛,算是礼贤下士。
刘二癞见刘峻有招揽李安生之意,不由慌了神,忙不迭的说道:“大人,大人啊,他说留洋回来的,那便是了?也没听见他说几句鸟语。”
王飞雄等人也在旁应声,心想这小白脸疑点重重,只怕真是革命党,留洋倒是未必。
李安生淡然一笑,说道:“鸟语我是不会说的,美利坚英语倒是勉强能识,刘大人此行若是有用的着得地方,不才倒是能献丑一番。”
刘峻开怀一笑,让随从取出矿上新购美利坚所产机器之英文说明书,让李安生观看。
随机器而来的说明书固然有翻译过的,但刘峻与手下却是看不太明白,所以特意挑出了这一份。
李安生清楚后世的许多进口机械说明书或者手册都直白翻译,许多地方都不是简洁能懂,加上国人的文化水平层次,此时刘峻等人应该遇到了同样问题。
刚毕业没回乡的那段日子,他做个几份工作,其中一家就是在机械厂做销售与售后服务,对此轻车熟路,细细思索前后对照了,便试着用通俗易懂的词句来简单翻译这份说明书,有不懂的就暂时跳过。
殊不知,刘峻等人需要的就是这种通俗易懂的说明书,先上手操作,然后再慢慢摸索才是正经,刘峻一听便对路。
此时李安生落落大方的表现已经得到了刘峻的认可,加上事务繁多,正是缺得力人手的时候,刘峻爱才之心一起,便热切起来。
王飞雄与刘二癞等人却是在旁边哭丧着脸,知道今日反而便宜了李安生,说不定还会得刘峻的重用,那可真真要命了。
“不知贤侄往后可有安排?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
刘峻倒是对李安生生出几许好感,出了爱才心切,还有几分欣赏,对方并没有这个时代所谓留洋精英的激进与夸夸其谈,也没有陈腐之气。
李安生此时要再不识抬举,也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病体未愈,想着先在胭脂沟养好病再说。加上这些时日,多亏有春桃姑娘以及赵大叔、丁大叔等几位街坊悉心照料,救命之恩不能不报。若能为胭脂沟做些事,让大伙过的好些,也能偿还这些恩情。”
刘峻欣然点头,暗道是个有情义的,更是信任几分。
想他遵从袁世凯之命前来接手胭脂沟,已经料到有艰难波折,却不料刚来几天所见,便让他有些食不下咽。
胭脂沟苦寒之地,又是极北的偏远荒凉之地,正需要群心协力,他也急需助力,来摆脱眼前的困境,李安生此举倒让他颇为赞赏,无形中对春桃等人的观感也强了几分。
“方接手此地,俄人留下弊病无数,不知贤侄可愿暂留此地相助,我倒是求贤若渴,不知意下如何?”
李安生颇为感动,这位刘大人并没有言必称本官,也没有摆出上位者的架子,在这个时代是颇为不容易的,倒跟他开明的绅士形象极为符合,在这样的官员手下做事,倒也是件好事。
“刘大人言重,若能略尽绵薄之力,但请差遣。”
刘峻赞赏道:“好,好,好,就请暂任文书一职,等矿上略理顺些,便请袁大人上折子准许重建护矿营,到时还望贤侄考虑在胭脂沟多留些日子。”
他话也不说死,毕竟李安生若是真有才能,胭脂沟是留不住他的,况且也不想羁绊他。
再说他也打算先让对方任一阵文书观察一阵,确认能放心任用才能用人不疑,若真是有才能的,护矿营重建倒可以提前列入日程。
“可不要小看这金矿文书,品阶不低,到时转任外地,你便知道这其中的好处。可曾听闻过东清铁路交涉局总办宋友梅(宋小濂)大人,早年追随李金镛大人左右便是金矿文书,如今地位大为不同。”
为了安抚李安生,不让他生出不被重视的心思,刘峻特意提起了宋小濂这个例子。
这当然只能忽悠李安生这个官场菜鸟,黑龙江苦寒之地的确少有人愿意来做官,一般做官品阶都较中原繁华之地要高的多,要求也不是那么的严格,但真要能转任外地却是千难万难,在黑龙江当个知府,到江浙繁华之地想要当个大县的县官都成问题。
除非上面有人,比如宋小濂这个传奇人物便得到了黑龙江将军程德全的赏识,而程德全则更是一个传奇人物,他是太后老佛爷赏识的人,据说有望调到南方富省当一省督抚,那可真真是传奇了。
就这样,官场菜鸟李安生就这么的被近代版赵本山给忽悠了去,一迭声的应了,美滋滋的准备当他的文书去了。
甚至强忍着没有开口向刘二癞讨厌那只被抢去的表,想来刘峻是个见多识广的,要是给他看出端倪,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想来也不错呢,毕竟自己还没有能够给自己确立一个明确的目标,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如何发展自己人生的路线图。
即便穿越来到这个时代,也应该要有些抱负,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身边的这些人。
“喏,这是春桃姐给你赶的衣服哩,好歹也要当官了,总要体面些。”
小雀儿言简意赅,却没了过往的那些尖刻,显然是为了李安生能够做官而高兴,做官可是出人头地呢。
李安生有些感动,他向来没跟小雀儿较真,她常常数落着自己,百无一用是书生,不正是希望自己跟那些矿丁们要不一样,要有些出息么?
铁匠大叔与丁大叔赤着膊,在雄雄的火苗下劳作着,叮叮当当的捶打声多了些平时没有的韵律,显然两人的心情不错哩。
这是在给李安生打一把腰刀,丁大叔已经做了刀鞘的样,老赵头正在做着收尾工作。
他想不明白当个文书为何要佩个腰刀,想不通铁匠大叔等人的逻辑,难道做官的都要挂个刀才显得威风?古装剧看多了?
虽然他没有那个胆量将这把还未成形的腰刀带出去招摇,但更加不想打击众人的积极性。
看着在旁帮衬着满脸是黑灰与汗水的铁远,看着神情专注一脸紧张的黑子,他的心里仿佛有股暖流在流淌着。
铁匠大叔说要打一把真正的宝刀,这是他多年的心愿,他的爷爷当年被称为宝刀罗,他一直想要重现他爷爷当年的绝技。
李安生这才知道铁匠大叔原来姓罗,当年的宝刀罗因家乡恶霸鱼肉乡里,愤然出手,用手中宝刀斩下了一十九枚首级,隐姓埋名潜逃到了关外,这便是铁匠大叔最大的秘密,此时却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这不跟洪老六一样的经历么,洪老六跟着林虎等人一同回的胭脂沟,此刻一声不发的倚着门,将手笼在袖子里,定定的望着这边。
李安生并不觉得他此刻的形象有些冷厉,反而觉得他似乎多了些锋芒,这是血性的回归么?
洪老六即将成为自己的刀术教头,这又是一件让自己蛋疼的事情,铁匠大叔等人煞有介事的替自己决定,仿佛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李安生不时地扫过那把正在逐渐成形的刀,心想着,自己能有那个力气拿的起来么?
“今日定要饮个痛快,王大叔可是将他店里的珍藏都拿了出来,若不是他店里忙,只怕要亲自赶过来整治几个下酒菜。”
林虎大踏步的进来,手中拎着两坛酒,后面跟着两个彪形大汉,手中亦捧着大包的熟食。
第十一章 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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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林虎出生入死的二当家高金虎人称二虎,不过人虽魁梧,却面色白净,也有些儒雅的气度。
而三当家王铁锤则是个直爽汉子,总是乐呵呵的笑,将熟食往桌上一丢,嚷道:“今儿个要好好尝尝嫂子的手艺,也要谢谢李小兄弟,我们都跟着有口福。”
春桃满面羞红的进了灶间,林虎向来尊重她,从不容许别人开他们俩的玩笑,只有王铁锤心直口快无所顾忌,她倒是习惯了。
高金虎摆开了酒菜,招呼众人入席,见铁匠等人仍是忙个不停,便过去帮手。
王铁锤则拉着李安生天南海北的胡吹起来,说实话,他当初是极不愿意林虎被“招安”的,为了这个,到现在还深恨巧言令色尖嘴猴腮的军师刘道清,眼下李安生能出任刘峻的重要幕僚,心倒是略安了几分。
林虎跟李安生详细讲解着金矿文书的职责,作为总办刘峻的重要幕僚,同时也是金矿重要管理人员,类似于衙门中的文案,是有机会可以出仕的,倒不失为一条做官的捷径,宋小濂就是被程德全提拔为齐齐哈尔文案处总理,然后出仕为官,不几年便升到正五品的同知,堪称奇谈,让一干碌碌无为的小吏们仰望膜拜。
十年胭脂沟文案,造就了一个官场美谈,宋小濂、程德全甚至李金镛等人的威名在关外无人不知。
李金镛首任胭脂沟金矿局总办前是在知府任上,从四品,但比知府的地位要高,毕竟胭脂沟地位特殊。
刘峻眼下还是正六品,所以是极想能把胭脂沟在他手上重新发扬光大的,毕竟许多人从正六品要升到从四品只怕十年都未必能成,许多人都卡在正五品上头。
李安生作为文案只能算是小吏,但即便不能复制宋小濂的神话,如果能帮助刘峻让胭脂沟重现盛况,刘峻官运亨通之下,说不定会感念李安生的功劳而加以重用。
林虎细细的分析着,刚来几天,便与李安生很是投契,此刻刘峻要用李安生,凭空多了份助力,让他之前对朝廷的猜疑以及王飞雄等人的忌惮略为淡了几分。
如果李安生能够得到刘峻的信赖,在胭脂沟说的上话,对大家都是有益的。
三人来了兴致,不等铁匠等人便喝起酒来,等到铁匠与丁大叔等人入席,李安生已经醉眼朦胧起来。
虽说他对当不当官并不在意,但是他急需让自己行动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找不到方向。
看到了胭脂沟的种种惨况,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想着是否能够改变些什么,如今刘峻要用他,倒没有个人前程自喜,而是多了许多的责任感,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咦,你们那狗头军师呢?”
铁匠一脸欣慰的过来坐下,随口问着,给李安生打的那把刀很是满意,几乎算是近年来最高水平。
“王道清?此刻只怕还在女人肚皮上下不来吧,他就这点出息。”
王铁锤摇头晃脑的嚷着,语气里尽是对王道清的不满。
“这两年王秀才胆子小多了,又迷上了胭脂沟的东洋妞,故而这次朝廷招安,他是极力赞成的,铁锤为此跟他有了争执,也没旁的。”
高金虎不想过多的在旁人面前透露出帮内的分歧与矛盾,轻描淡写的,但语气中隐隐也是对王道清有些不满的。
李安生之前听铁匠提到过王道清,这位林虎手下的狗头军师还是个秀才,因无法出仕而满腹牢骚,帮着林虎料理帮内事务,在内务上是把好手,即便一身的坏毛病,却极得林虎看重,可惜这两年似乎染上了不少坏毛病。
他很清楚人一旦迷恋虚荣富贵并且贪恋美色,那么一定是失去了进取心,这是不是一定意义上在揭示林虎等人还是有着一番志向的?
席间由林虎做个见证,李安生拜了洪老六为师,学习拳术与刀法,原来洪老六家传武功不简单,河北静海独流镇人称常胜将军的刘玉春便曾跟他的父亲学过艺。
李安生也郑重其事的拜下这个师傅,就冲着这位血性汉子当初为了家人而能忍辱负重,又因为顾及胭脂沟大局没有鲁莽的对刘二癞复仇,实在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师傅,但请宽心,等胭脂沟安定下来,定不会放过刘二癞一干奸邪之徒。”
李安生认真的发下誓言,此时跟王飞雄等人闹翻对胭脂沟来说不是好事,但并不意味着就能将仇恨遗忘。
强身健体必不可少,尤其是在极北之地,加上是个乱世,再不能做个身体羸弱一直不够坚强的斯文书生了。
这个时代的国人,恐怕也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够真正领会东亚病夫在精神层面上的意义,也只有这些热血的武人,才是精神上没有被阉割的群体。
洪老六出身于武术世家,自然打小浸润过传统武术文化,自然也有这个时代武人的特质,没有被彻底阉割的奴才气,也没有激进的有失偏颇的所谓变革思想。
当然林虎等人也都是豪气干云的汉子,与这些人在一起,倒是能不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地方露出马脚从而显露自己与这个时代的不和谐,言谈也放开了许多。
高金虎话不多,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却能感受到他对每一个人不经意的细节上的关怀与照顾,可见是个细心的妥贴之人。
而王铁锤则坦荡磊落,直言无忌,虽然粗豪了些,但是却是个有担当的,有他在便不愁没有话题没有奇闻趣事可以一听。
李安生跟铁远、黑子两个半大小伙都是一般的喜欢听林虎等人惩治老毛子与各地恶霸的英雄事迹,对照胭脂沟这边如同温吞水一般的惫赖日子,总是能让他们无比的热血沸腾。
林虎并不多说什么,更多的时候,只是坐在那边笑着饮酒,却仍然能从他沉稳如渊的气度中,看到他的英雄气概。
英雄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剑眉入鬓,双眼炯炯有神,棱角分明的脸庞满是坚毅,嘴唇紧紧地抿着,自有一股威严,狮鼻阔口,让人生出景仰。
这样的人才真正值得春桃姐托付终生吧,春桃是他在这个时代所见到的另类女子,她有着独立自主的意识,也有着超凡脱俗的思想,更兼品行高洁,实在是朵奇葩,也幸好有林虎这几年的照应,不然,只怕早凋谢了吧。
这个时代便是如此,李安生希望象春桃与林虎这样的人能多些,这个世界也就少了许多的龌龊与肮脏,能让人少些悲伤。
没几天的工夫,李安生就与林虎一干人混得熟捻无比,即便是少言寡语的洪老六,也开始逐渐的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这几天的工作繁重,不过他却倍感充实,好像心里不再空荡荡的,不用再忍受没有目标的煎熬。
刘峻打着好好考究他的心思,着实交给他不少的工作任务,不仅要妥善处理日常公文,还要协助理顺金矿管理制度,尽快恢复生产。
另外,胭脂沟民政之事也是繁忙无比,让本就为金矿操心的刘峻更是头痛,索性大半都推到了李安生头上。
胭脂沟从前的名声太好,使得袁世凯与刘竣对接手胭脂沟金矿局有些准备不足,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多的困难。
“早先李金墉大人立下规矩,便有胭脂沟当时之盛况。而后袁行南(袁大化)大人整顿矿务,兴利除弊,妥善制定了金矿各项章程。而后金矿之鼎盛,堪称一时佳话,可恨利欲熏心之徒心生嫉妒,构陷袁大人吞金,致使袁大人去职。此后金矿便江河日下,及至俄人强占后,更是雪上加霜,满目狼藉。眼下想要重现昔年袁大人之治,阻碍重重,可悲,可恨。”
刘竣已经数次念叨胭脂沟金矿的前尘往事,早让李安生的耳朵听出老茧来。
不过他倒是听出了不少门道来,当初胭脂沟设立金矿局,因着此地苦寒偏僻无人愿来,才让李金墉走马上任。可怜李金墉呕心沥血,金矿还未有所成就便因积劳离世,倒是在袁大化手中兴旺发达,让许多心怀叵测之人生出觊觎之心,吃苦他们是不愿的,可摘桃子是乐意的。
也是,在那些贵胄近臣看来,赏了袁大化一个二品道员的顶戴,已经是他袁家祖坟上冒青烟,作为主子,当然不容许袁大化这样的奴才继续坐镇胭脂沟,妨碍他们发大财。
谁晓得,胭脂沟从袁大化离任后便开始日暮西山,每况愈下,到如今竟是个烫手的山芋。
刘竣能想到袁大化从一个捐官升官到二品道员,也能想到金矿兴旺起来后的种种风刀霜剑,这的确是高难度的活计,既要想方设法让金矿恢复旧貌,又得提心吊胆还有没有哪个王公大臣想要来摘桃子。
可是眼下金矿被俄国老毛子糟蹋得不成样子,总得要想方设法恢复生产,露出些好的苗头才是。
李安生这几日的兢兢业业以及稳重可靠他都看在眼里,也让他颇为欣慰,倒是个意外之喜,白捡来的一个人才。
这几日的公文处理以及金矿各项事务料理,都是井井有条,毫无差错,隐隐能成为一大臂助,至于之前革命党之猜疑,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胭脂沟遭逢大难,如今众心思治,急切间,也无法摸索各种规矩制度,倒不如咨询早年在胭脂沟任职的官员能吏,并重用早年金矿老人,尽快恢复旧日之章程,总是没错的。先稳定局面,再图徐徐改进也是不迟。”
刘竣仔细思索,这倒是最为务实之举,总好过眼下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碰壁的好,先将生产恢复起来,理顺各项管理,再来解决其他问题,比如与俄国毛子之间的烂账什么倒是可以延后再算。
虽说李安生此举有为林虎等一干胭脂沟老人说话的嫌疑,但是刘竣并没有在意,换作自己,也会这么做,毕竟是两相得益。
他是个正直之人,对王飞雄与刘二癞并不是很感冒,加上此时的胭脂沟一片狼藉,内斗毫无意义,王飞雄等人并不能派上多少用场,故而逐渐为他所看轻。
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为洪老六报仇之事,不再是那么的难如登天了。
第十二章 疑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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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生逐渐为刘竣所重用,当然让王飞雄与刘二癞之流感到头痛,在金矿失势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们就难以完成俄国主子交给他们的任务。
这几年一直是俄国人在背后为他们撑腰,在关外纵横来去,要不是与林虎等人结下生死仇怨,他们早就南下到奉天打拼。
如今俄国主子有求于他们,当然要把握这个机会,进一步壮大自己。
俄国人始终不肯甘心胭脂沟这块肥肉就这么的交还,即便强行霸占了6年,仍然没有满足他们的贪欲。
王飞雄很清楚的知道,俄国人把他安排到胭脂沟做一个棋子,当然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将来能得到多少好处,就要看自己能发挥多大的效用。
“照我说,要取信于刘竣,还得要着落在林虎头上。没有林虎这个包藏祸心的土匪头子,哪里有赤胆忠心的王大人?若是刘竣与林虎决裂,到时候还怕没有王大人大展身手的机会?”
阴恻恻的声音在这个阴暗的小包间里响起,让刘二癞颇为难受,但他却不敢表露出不耐,眼前这个说话的人,暂时是王飞雄都要极力笼络的。
说话的人佝偻着,喜欢坐在更加阴暗的角落中,在昏黄的灯下,看不清他的面容,这更加的让他有几分神秘感。
尖尖的下巴上稀疏的几根黄须,一颗显眼的黑痣触目惊心,配合着他仿佛永远都抿不拢的嘴唇以及歪歪斜斜的几颗黄牙,印证着那个相由心生的词语。
“你是说用间?刘竣会相信林虎招安不诚,但还不至于怀疑他包藏祸心,在此离间只怕不易。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莫要暴露你的身份。”
那人冷笑几声,说道:“你怕什么,到时候必定让林虎没有翻身之机。我的身份便是他的死穴,到时候由不得刘竣不信。”
王飞雄这次肯听从俄国人的指派,就是因为眼前这人的身份,能给林虎带来致命的打击,让他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这几日你我少见面为妙,人前也要装作不识,总有些人眼睛贼亮,省却这些麻烦。”
王飞雄知道对方已经有了陷害林虎的全盘计策,也不多问,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能为了报仇百般隐忍蛰伏,眼下报仇有望,当然更加能沉得住气。
“只是那个臭小子这几日碍眼的很,可别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刘二癞忽然插了句,他对李安生不是一般的痛恨,也不是一般的忌惮,尤其是对方眼下深受刘竣赏识,更让他心神不宁。
“哼,这小子与林虎往来过密,自有人将他归为林虎党羽。我等构陷林虎,还怕这小子能置身事外?到时刘竣痛心之余,只怕胆寒更甚,身边信任之人也是林虎同党,只会更加憎恨林虎,想必处置决不留情。嘿嘿,到时,嘿嘿。”
王飞雄之所以忌惮眼前这人,不仅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能给林虎致命一击,也因为对方的阴毒狠辣,过去自己频频吃林虎的大亏,多少也与此人有关,此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之人,当然将仇恨自动的转移集中到了林虎身上。
林虎却是浑然不知一场阴谋正在向他袭来,这几日忙着与一干胭脂沟老人商讨着重订金矿章程,虽说接下来的路充满了变数,但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尽力帮助刘竣将胭脂沟的秩序恢复起来。
刘竣也放心将这些都托付给林虎,可见林虎昔日在胭脂沟的威望,更何况李安生越来越让他满意,革除前弊,清除积务,逐渐的将俄人遗下的烂摊子理顺起来。
李安生除了忙着公务,闲下来也陪着林虎一起拜访胭脂沟的商户,并且慰问在底层挣扎的老弱病残。
如何让商户积极的参与胭脂沟的重建,并且解决胭脂沟老弱病残的生存问题,也是林虎的头等要务。
李安生同样不希望看到那些没有苦力可卖的矿丁们困窘的敷衍余生,更不想看到有人孤独的走向密林深处,凄凉的等死。
每每看到林虎与这些双眼呆滞逐渐失去生机的老弱矿丁席地而坐,笑谈怒骂,粗俗俚语不断,李安生反而更加的打心底敬重林虎,这并不损害林虎的英豪形象。
这个时代,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稳步云端,谁会将目光投射到社会的最底层,有多少人真正把“民”放在心上,那些达官贵人,只怕懒的提到,连轻轻的一瞥也是万分吝啬。
正如刘竣这几日不动声色的在考察着李安生,李安生也在悄然的打量着这位穿越后首位接触到的这个时代的官员,而且还是个品阶不低的官员。
刘竣虽说更加重视商户们的态度,但对林虎与李安生扶持老弱矿丁们的行为也是默许的,毕竟胭脂沟先稳定下来,才能吸引丁口前来胭脂沟。
好歹是个能体贴民情的官,加上平日里较为开明的思想,李安生倒是按捺下了其他心思,愈加履行起了作为幕僚的职责。
这几日,王飞雄等人的举动倒是诡异起来,仿佛销声匿迹一般,遇到了也没有多高的气焰,只是冷冷的擦肩而过。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
“事情不简单啊!”
高金虎稳稳的下了马,轻轻的拍着破旧不堪的马鞍,眼神中满是担忧。
铁远过来接过了缰绳,捧了两把豆子喂马,仔细的擦干净了马脸,认真的端详着,仿佛是看着如花的少女一般。
高金虎摸了摸他的头,感慨着少年的单纯无知,未必不就是坏事,至少不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想骑么?过两天等我闲了,好好带你遛两圈怎样?”
铁远私下里不止一次的向李安生诉说过骑马驰骋来去如风的侠客梦,尤其是望着高金虎的那匹枣红马时,眼神中充满着憧憬与欢喜。
看到铁远的心思全在马身上,连林虎也是忍俊不禁。
“二虎,查探的怎样了?”
正与李安生下着棋的林虎招了招手,高金虎办事稳重为人沉静,他是极为满意的,所以有重要任务都交给他去做,也放心些。
王铁锤却是不在,他热情爽朗交游广阔,在关外绿林小有名声,举凡帮派对外打交道都由他去办,与高金虎两人一内一外,着实是左膀右臂。
高金虎应了声,过来给下棋的两人添了茶,又从背囊中拎了包毛克给小雀儿,这才近前坐下。
毛克也就是瓜子,在胭脂沟这样的精神荒漠,闲极无聊的人们便用嗑瓜子来打发时间。
之所以叫毛克,传说是因老毛子擅长嗑瓜子的缘故,一把瓜子丢进嘴,咔嚓咔嚓一小会,便能壳归壳肉归肉。
小雀儿极喜欢嗑瓜子,原来牙尖嘴利的人嗑瓜子的技术也是有天赋保证的,这倒是让李安生有了取笑她的借口。
“王飞雄与瑷珲副都统衙门走的很密切,这几日不断有人往返于胭脂沟与瑷珲之间。而我也详细询问了瑷珲的商户,这位名声不大好听的巴义鲁大人平素里对刘大人执掌胭脂沟不太满意,多次向朝廷上奏请求给与独立矿权,从而与胭脂沟分庭抗礼。”
高金虎娓娓道来,语调不高,却抑扬顿挫,身上有着浓重的书卷气,显见有着良好的教育。
李安生常常好奇高金虎这样的人怎么会混迹于胡子马帮,从他表现出来的沉稳大气以及办事能力来看,明显是士绅之家出身,口音也是略带京味,显然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曲折。
王铁锤也不避嫌,前两天偷偷的告诉他,高金虎善饮,但从不喝醉,只是去年去了一趟京城后,便大醉了一场,口中喃喃念着嫂子二字,后来更是病了一场,人也沉默了许多。
后来林虎无意间从高金虎的同乡口中得知,高金虎原本是京城边上豪绅之家公子,兄长亡故之后,他却与孀居的嫂子日久生情,他嫂子家中是做官的,怕辱没了门风,坚决不肯他嫂子改嫁于他,闹出无数事故,后来高金虎也因家中的压力而出走他乡,辗转到了林虎手下。
去年他嫂子家中将女儿接了回去,打算是让他嫂子守贞节牌坊,高金虎赶回京城后显然受了挫折,黯然而归。
原来是段禁忌之恋,却不知是段怎样的故事,作为后世来的李安生,是极为赞同高金虎追求爱情的,爱上嫂子又能怎样,这吃人的礼教。
大家也从不谈起这个话题,以免触及高金虎心上的伤口。
李安生怔怔的看着高金虎平静淡然地脸庞,知道对方背负着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微笑的背后,是心上的累累伤痕。
不知道自己的爱情在哪里?可是在这个时代?可会如此的让人黯然神伤,或是让人**蚀骨?
自嘲的笑了笑,认真地听起了林虎与高金虎的谈论。
“如此说来,王飞雄进胭脂沟,并非刘竣安排,而是牵扯到了朝中的派系斗争。这对我们倒是个好消息,刘竣是个好官,我本来生怕为了王飞雄与他生了嫌隙,如今看来,倒是一条船上的。”
李安生听得迷迷糊糊,怎么王飞雄进胭脂沟当个芝麻官也能牵扯到朝廷大员?
林虎见他懵懂,便解释给他听:“你别小看了这老金沟,当年朝中多少人为之眼红。李金墉大人在时打下了基础,后来袁大化发扬光大,金厂获利颇丰,自然引人觊觎。哼,他们不知当初老金沟创业的艰难,刁难金矿红利分得太多,上缴朝廷太少,并且想尽办法指摘金矿的不是。”
李安生好奇的问道:“这他们到底是谁?哪有这样想不劳而获摘人桃子的?”
林虎脸上怒色一闪而过,沉声说道:“他们早就惯了的,不事生产,要我们白养着,拎个鸟笼子整日间不干好事。在他们眼中,他们便是主子,想要什么我们这些奴才便要自动的交出才是正理。你若问他们是谁,我也讲不出,只知道他们有数百万,而我们数万万的人却要百般忍让他们。”
“在这关外,只有两种官,一种是并没有显赫出身的,凭着本事在这北地造福地方,因为稍有关系的都是不愿意来这苦寒之地当官的。另一种官,便是那些自以为是主子的官,他们不过是在这里监视奴才坐享其成的。哪怕在这里当官,仍然是奴才罢了。”
“当初有人向朝廷弹劾袁大化,说袁大化唆使自己胞弟袁大杰在向朝廷递解黄金的途中私自将黄金窃为已有,携带黄金逃亡。袁大化因此事被牵连撤职查办。后因事情水落石出,查无实据,恢复原官职,并派往直隶委用。真相是大白了,可金矿还是落到了他们手中,只是后来经营不善还赔了本。老毛子占去的这几年,他们可曾想过要积极督促收回?半点都与他们无关!这次袁世凯促成了收回,他们又来暗地里掺和,这叫个什么事嘛。”
李安生这时才听出些味道来,前后联系,顿时便茅塞顿开。
“我本听说朝中以袁世凯为首的汉臣与一干王公亲贵矛盾尖锐,想着这胭脂沟财源之地,怎会让袁世凯轻易接手?原来他们仍然是存了摘桃子的心思,只是袁世凯不好压制,所以要暗地里多做手脚,这王飞雄,只怕是他们诸多棋子中的一颗吧。”
林虎点了点头,暗道果然是多喝了墨水的,一点就透,点了点头说道:“这次老金沟只怕免不了多事,就看朝中的大人物们交手了。我是希望袁世凯能争得上风,既是汉臣,又是真心想要老金沟兴旺起来的。”
李安生想着,那些权贵们只怕暂时还是奈何不得袁世凯的,袁世凯还会再风光几年。
“朝廷与汉臣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庚子年东南互保汉臣总督们与朝廷打对台可是让朝廷愈加对汉臣忌惮。袁世凯手握军权,一时之间不好斗,只能小打小闹弄些小手段,就像让王飞雄这种不入流的人物来搅局一般,不用太过在意。”
高金虎沉默着,忽然抬起头说道:“王飞雄跳梁小丑不足为患,但俗话说暗箭难防,小心为上。更何况,老毛子也在暗中掺和,想要推波助澜,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林虎怒哼一声,道:“那些人哪里还有人味,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可以与老毛子狼狈为奸,丧尽天良,怪不得国家颓丧至此。”
这次回来,看到胭脂沟满目凄凉,可见老毛子将这里折腾得够呛,早就忍了一肚子的火气,想到要重建胭脂沟,还有人在背后使阴谋诡计,林虎实在是怒不可遏。
“这就叫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李安生想到近代中国的屈辱史,都是拜这个朝廷所致,心想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可是想到几年后的乱局,军阀混战时代,以及更加悲惨的抗日战争时代,国家与民族还将蒙受更大的创伤,他忽然间无比的迷茫。
国家与民族的道路到底在哪里?
他又能做些什么?
第十三章 追查
王铁锤这几日出入胭脂沟妓馆与酒肆,呼朋唤友,不亦乐乎,不过,貌似花天酒地的他其实一直无比警醒,他在小心的搜寻着一切与王飞雄等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更加有冒险精神,他喜欢主动进攻,而不是被动的防御。
他想要找到王飞雄等人的种种部署,然后摸清对方的意图,将阴谋扼杀于摇篮中。
妓馆与酒肆无疑是探听消息的最佳场所,这里也容易让人卸下防备,让一些秘密不再成为秘密。
狗头军师王道清愈加的反常,一连几日都钻在妓馆中,偶尔露个面也是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王铁锤本以为对方是因为美色以及安逸的生活磨平了意志,可是总觉得对方不仅如此,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虽然这家伙毒辣阴狠了些,但当初林虎坚持重用他,事实证明他还是有能力的,可现在这家伙如此反常,只怕跟胭脂沟近来发生的变化有关。
王铁锤就是这么一个第六感敏锐的人,他之前就看不起王道清,一个被酒色腐蚀了意志的人再也不能成为合格的同路人,这样的人往往会为了贪恋安逸的生活而背弃过去的理想,显然,王道清已经走向了这一步。
对于王道清的变化,林虎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这几年来帮内兄弟劳苦功高,想要安定下来的他绝不阻拦,毕竟当胡子没有前途,对于王道清在胭脂沟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这倒不是妇人之仁,既然大家伙都被招安了,王道清有安定下来的心思,也只能由他。
林虎的宽容并没有熄灭王铁锤查明真相的心思,忙着正事之余,仍然在关注着王道清的一举一动。
棚子边上大铁壶吱吱的叫着,小柴火炉子不断的吞吐着焰苗,将铁壶底烤得黑黑的,旁边的大锅呼噜噜的响着,翻腾的浓汤中不时地冒起锅中的狍子肉,香味扑鼻。
围着小方桌而坐的几人嘶嘶的吸着气,仿佛口水都要掉下来一般,这也难怪,大锅子里的两头狍子都是一身的精瘦肉,刚猎到就下了锅。
这刚开春的,虽说狍子野鸡都瘦了点,但好歹馋了几个月,也不顾的其他。
这不,他们眼前架着一只煮熟不久的整羊,已经吃了大半。
就着山果酒,美美的嚼上几口羊肉,烧得火红的锅上贴着大玉米饼子,这日子,还真是舒坦。
关外虽说苦寒,但物产丰富,啥时候都少不了美食。
不过王铁锤仍然有些吃情,今天这招待着实丰盛。
陈中亮是胭脂沟的老商户,在当地也颇有威信,老金沟多处产业都是他名下的,如果说春桃在胭脂沟能够受到保护,除了林虎的影响力,多半还要拜他所赐。
林虎等人暗地里也得了他的支援,大部分的给养与武器弹药都靠他张罗,不仅是因为他的产业受了老毛子的祸害,也因为他的一身正气。
这几年老毛子没少做孽,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所以才不遗余力的支持林虎等人。
这次林虎高调回归他乐见其成,盼望着胭脂沟能从此走向复兴,一连几日都在陪着王铁锤走访胭脂沟的头面人物。
王铁锤这阵子都在忙着联络胭脂沟老人,并且结交胭脂沟商户以及头面人物,将来他们在胭脂沟扎根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
“马上野鸡就要产蛋,啥时候我让人上山弄几斤回来,那个鲜味,最是下酒。”
陈中亮招呼着王铁锤与几名帮中兄弟,边随意闲聊,他戴着眼睛,国字脸,看上去极为严肃,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刻板的人。
王铁锤将海碗中的山果酒一饮而尽,大喊痛快,笑着说道:“明儿个我下河去弄大鳇鱼去,这冰化了不少了。”
大鳇鱼是黑龙江里的特产,个头大,鱼刺就跟骨头棒子似的,小的也有百来斤,重的有数百斤,捞上一条能当许多天的口粮。
漠河偏远,与繁华地区往来交通极为不便,粮食运进来成本高,商人都不愿做这行,就比如货币流通以银角子为主,谁愿意带着大宗的铜钱往来。
由于物产丰富,平日里胭脂沟的粮食以自己筹措为主,这个头大的鳇鱼颇受欢迎。
陈中亮的婆娘谷氏搬了坛山果酒过来,愤愤的说道:“前年店里的活计捞了条大鳇鱼,足有两百来斤,本来想给宋大人送去,当作他升官的贺仪的,却被那蛮横的老毛子抢去,着实可惜。”
她口中的宋大人,便是前年就任哈尔滨铁路交涉总局总办的宋小濂,因与老毛子交涉前任留下的私订合同侵害中国主权而奋起斗争,成为老毛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黑龙江,有“程宋”之称,这程,便是黑龙江将军程德全,以态度强硬著称,是老毛子的克星,这宋,自然就是程德全一手提拔的新一代老毛子克星宋小濂。
这次林虎等人招安也是宋小濂居中联络,出力颇多。
王铁锤也时常将程德全与宋小濂等一干北地英雄人物的事迹讲给李安生听,所以李安生对宋小濂这名在胭脂沟金矿当了十年文书的前辈并不陌生,更何况他如今所做的正是宋小濂当年的职务,故而私下里也多了解了一些宋小濂等人物的资料。
陈中亮没有谷氏那些沉积的怨气,为了安抚她,笑着说道:“老毛子再猖狂,不是照样得交出金厂退出老金沟嘛,更何况,友梅兄(宋小濂字友梅)不是正在狠狠地教训老毛子么?我听说老毛子被逼着连开了数十次谈判,闹心的很。只怕谈判一有结果,友梅兄又要升官了。”
今年年初外务部便派宋小濂到哈尔滨与中东铁路公司总办霍尔瓦特交涉改订由前负责铁路交涉的周冕迫于沙俄势力,擅自与俄方订立的购地、伐木合同。由于所订展地、伐木、采煤合同使中国主权受到侵犯,宋小濂据理力争,让俄国方面很是下不了台,改订合同已经势在必行。
“啥,朝廷是收回了老金沟,可老毛子心甘情愿的走了吗?不是还有几个老毛子仍死赖着不肯走,还在兴风作浪吗?更何况,还有那些汉奸走狗,只怕贼心不死。”
谷氏仍然在唠叨着,她的心直口快与陈中亮的用词简洁明了倒是鲜明的对比。
这时他们喝酒的棚子外边传来了碎乱急促的马蹄声,一溜烟横冲直撞的过去几匹高头大马。
王铁锤侧头看去,当先的居然是个老毛子,对方似乎感觉到了王铁锤凌厉的眼神,转头过来,嚣张跋扈的神情一览无余。
那老毛子皱了皱眉,淡绿的眼珠射出阴冷的光芒,并未停留,纵马而去。
那个相貌凶恶的清国奴,居然用那种眼神看我,要是在跟前,非得赏他马鞭子不可,老毛子不满的想着。
王铁锤并不清楚自己差点就挨了马鞭子,冷哼一声道:“那老毛子是谁,居然在街上纵马,难道不知如今的老金沟换了章程了吗?”
谷氏本将头探出去观望的,这时转过头来说道:“这个又矮又丑的老毛子是勘矿专家,前阵子去鸡心沟那边勘探,故而你没有见着。不过照我看,他去勘探个什么劲儿,也没听说有啥水平,坏事倒没少干。”
陈中亮补充道:“老毛子交接时,便提出老金沟继续聘用这个叫库鲁诺夫的,说白了就是欺咱们这边没有找新矿苗的能手,想扼住咱们的喉咙。”
俄国人自打庚子年攻占了胭脂沟,这里的中国技术人员便逃散一空,刘竣初来乍到,还只能暂时依赖库鲁诺夫等几位俄国技术人员,不得不说是个悲哀。
“就是,这几个老毛子蛮横如故,天不怕地不怕的以为没人能治他们。开赌档与典当行的金立端等一帮汉奸走狗最近重又找他们为靠山,以为他们还能像过去那样。”
王铁锤冷笑一声,道:“我倒要找机会铩铩他们的威风,看看是不是离了他们,我们就拿这老金沟没辙。还有那帮汉奸走狗,真是愚蠢至极,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陈中亮连忙让谷氏去整治几个小菜,劝王铁锤又喝了几杯。
他还真怕王铁锤生事,老毛子用意歹毒,只怕没那么简单,胭脂沟如今可经不得折腾。
第十四章 醉金刚怒惩恶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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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每天一章,但马上就会加快更新速度的。
王铁锤带着兄弟从陈中亮家的后院出来,痛快地打了几个酒嗝,还在回味着谷氏最后端上来的大麻哈鱼鱼子那腥甜中无穷的鲜美。
为此,他还特意多要了一碟打包,想着要带给李安生与铁远等几个尝尝鲜。
想着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与林虎几个再喝上几碗,脚步都轻快了起来,殊不知他摇摇摆摆的模样,活像个醉金刚一般。
醉金刚大步流星,虎虎生风,却听到前面转角街上传来苦闹声,再至近前,已是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有识趣的转头看到王铁锤过来,连忙拉了身边的伙伴退出人群,想给他让出道来。
王铁锤眼尖,看到先前谷氏指给他看的那个老毛子赫然在场,不忙着挤进去,一把拉住那个给他让道的人问道:“兄弟,何人哭闹,所为何事?”
那人给酒气冲天一脸凶恶的王铁锤拉住,腿都吓软了两条,连忙结结巴巴的将先前发生的事情经过说出。
原来一对兄妹在金记典当行当了一幅明代吕纪的雪山鸟雀图轴,签了三个月的活当,今日带了宝来钱庄的银票前来赎回,却不料典当行掌柜百般推托,拒收宝来钱庄的银票。
这倒是件稀奇事,这宝来钱庄在关外也是有些名气的,京城梅家便是东家,钱庄票号界难得的书香门第,当年的金厂总办李金镛便曾拜在梅家老翰林梅生鹗的门下。
这对兄妹也不是寻常人,男的王铁锤也认得,胭脂沟曾经的豪绅韦应太之子韦明同,山西韦家曾经是李鸿章的后台财神之一,这韦应太便曾靠着在胭脂沟的股份红利发达起来,还当过韦家家主。
当年李金镛拓荒胭脂沟,这韦应太便是一大臂助,也是大股东之一,韦家在胭脂沟也置办了不少产业,后来胭脂沟中落,韦应太这一支便走向衰退,庚子年老毛子强占胭脂沟,这韦应太便因内忧外患生病辞世,所幸韦应太在山西与京城还有不少产业,总算还保留一丝元气。
这韦明同听说朝廷收回胭脂沟之后,便记着父亲的遗愿,想要收回在胭脂沟的产业,急急的赶来胭脂沟,却不料刚到便被人偷了行李,财物尽失,好在妹妹韦镜心随身带着胭脂沟产业地契房契等凭证,以及一些随身细软,才暂时安下身来。
只不过置办家私定居,重开店面,聘用各式用工等事,却没有银钱,总不能就这么拖延下去,于是韦明同与妹妹商量着,将几样首饰并一幅妹妹极为珍爱的吕纪书画典当,等从家中送来银钱再行赎出。
却不料这金记典当行存心想要吞下这幅图轴,实在是明目张胆,欺人太甚了。
好不容易邀了胭脂沟当地的几位头面人物出面,典当行才肯收下银票,可细心的妹妹韦镜心却揭穿金记交还的吕纪之画是伪造的。
典当行的种种反常早已让冰雪聪明的韦镜心生出警惕,细心防范之下,果然发现了这个纰漏。
事情也就简单多了,这金记的老板金立端出面,强辩韦明同是在诬蔑,双方起了纠纷,文弱的韦应太哪里是如狼似虎的金家奴仆的对手,被打伤在地。
就连王飞雄也“适逢其会”,为金家撑腰,让众人敢怒不敢言。
王铁锤听明原委,暗自叹息,韦家当年风光一时,大半条繁华街面都是他家的产业,从胭脂沟分红之巨曾经让李鸿章出面与朝廷权贵硬抗,如今韦家竟然颓败至此,连金立端这样的小人也敢如此欺辱。
他与林虎也曾受过韦应太的恩惠,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细细打量着韦明同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侧过头去打量印象中瘦瘦小小的韦镜心,只见她长发堆云,瓜子脸纤巧灵秀,眉毛如黛,别有一番娇柔温婉,抬起头来,泪光点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经意的眼波流转,竟将王铁锤呆在当地,心痒如搔。
他家是关外马帮世家,祖孙几代都是关外有名的马匪头子,自小就在风沙里打滚在荒野中穿行,即便是在老巢里,也大多是粗糙不堪的女人,哪里能见到如此温婉动人的精致女子。
仿佛也只有他的母亲能堪一比,他母亲倒是书香门第出身,当年跟随他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到哈尔滨任官路上被他父亲抢做压寨夫人,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戏文上便有,可它却事实的发生了,更有了王铁锤这个后代
在他记忆中,他母亲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并且从小就努力着想要让他走斯文路线,诗书礼仪伴随他整个童年,可是他母亲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这从他的名字取做王铁锤而非王伏白就能看出。
王伏白么?他母亲难道想让他成为大文豪,能够在诗文上征服李白?
骑马驰骋来去,挽弓搭箭,在大漠与荒野中淋漓尽致的奔跑,捕猎,惩恶扬善,这种生活让他乐此不疲,从而使他成为了如今的粗豪模样。
此刻的王铁锤,却恨不得自己叫做王伏白,气质能斯文些,不至于吓倒眼前的佳人,就连呼吸也细了许多,生怕酒气熏人,让韦家妹子憎恶于他。
粗中有细精明过人的王铁锤此刻像个傻孩子一样,脑子里满是关于小时候母亲温婉慈爱的形象,夹杂着韦镜心娇柔可人的面容,心仿佛是在化了一般。
正神思恍惚间,只听那金立端叫嚣道:“想在我面前撒野,污蔑于我,叫你吃顿拳脚还是轻的,给你那死了的老子面子。来人啊,将他们赶走,别挡在铺门口,坏了咱们的生意。”
一干爪牙轰然应诺,张牙舞爪的就要上来推搡。
韦明同被两个随从搀扶着,冷冷的盯着唾沫横飞的金立端,眼神中透射着克制的愤怒,毫无畏惧。
韦镜心脸色苍白,小嘴紧紧的抿着,大概少经人事的她从未见过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卑劣之人。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如果眼睛见不得一点肮脏,那么现实往往会突然间就带来羞辱与挫折。
她还是个小姑娘,知道家道不比从前,故而强打着精神气,跟着哥哥来到胭脂沟,想要力所能及的帮上些忙,证明自己再不是那个懵懂少女,只知道女红与附庸风雅。
可是,这个世界仍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眼前的一切让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紧张无助的捏着手绢眼睁睁的看着即将到来的卑微的践踏。
“鼠辈,安敢如此?”
仿佛懵懂中一声春雷,让她从惊恐中挣脱出来,勇气如同春雨后的小草一般开始迅速的生长。
一个高大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挡在了她们的身前,挡住了那些向她伸过来的肮脏爪子,让她忽然忍不住想要快乐的歌唱,忘记了刚才的恐惧,这就是哥哥经常说的江湖侠客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竟然要急急的动手赶人?这老金沟还是有规矩的,万事都讲个道理,话不投机也不能用强。看什么看,呃什么呃,说说,啥事啊?”
金立端刚“呃”了一声,又立刻随着口水吞了回去,王铁锤这样的胡子首领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他呆呆愣愣的看着一脸正气的王铁锤,似乎想仔细辨认这个装斯文的大汉会不会有可能是王铁锤的亲兄弟啥的。
“说不出话了吗?难道是你理亏?又做些仗势欺人的勾当么?”
王铁锤提高了声音,胸膛挺了挺,又悄悄的将肚子收了收,气势也变得威武起来。
金立端连忙叫回那几个狗腿子,上前谄笑道:“王大人,您说笑了。我哪有仗势欺人,这几个人无理取闹,我是怕他们吵了店里的生意。”
王铁锤哼了一声,黑着脸瞪了对方一眼,转头向韦明同拱了拱手,说道:“韦大少,多年未见,重逢竟又是于此地。你我且不忙叙旧,不知为何在此吵嚷?”
韦明同当年在胭脂沟是见过王铁锤的,但并不熟络,有些忐忑不安,状着胆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一一遍。
金立端倒是并不在意,若是林虎或者高金虎在此,他还担心被揭穿,这王铁锤就是个粗豪汉子,没这么多的心眼。
王飞雄远远的站在一边,冷冷的盯着王铁锤,仿佛完全与他无关,只是眼神在射向楚楚动人的韦镜心时,才有些热切与急不可耐。
金立端搞出这些事来,是为了拍俄国人的马屁,自己过来本来是瞅瞅韦应太的儿子有没有能耐从金立端手中讨得便宜,但见到了美貌的韦镜心,却是迈不动脚步了。
王铁锤在听着韦明同叙述之时,也在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金立端时不时的望向牵着马远远站着的老毛子,看样子这事与那个老毛子脱不开关系。
“金老板,这吕纪之画,果真是假的吗?是他们典当时便是假的,还是你故意造假?”
王铁锤死死的盯着对方,仿佛是在用眼神从对方身上剜下块肉来。
“怎么会是假的呢?兴许是他们想来讹诈罢了,我金立端可不是那么好讹诈的,唬谁呢?”
金立端直着嗓子,满不在乎的瞥了眼韦明同,强自克制自己对王铁锤的畏惧。
王铁锤早看穿了对方的色厉内荏,竟然想要威胁自己,让自己别管着档事情。
“哦?那就是真的了?这副图轴果然是他们当初典当的那副吗?”
“这是自然,本典当行也是有些声誉的,京城与奉天等地十余处铺子,到现在都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他们毁我声誉,我没教训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金立端随口回答着,却暗自诧异,这王铁锤忽然转了性了?啥时候这么斯文过,还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王铁锤自我感觉良好,偶尔装斯文一次,却是装上了瘾,转头向韦明同询问道:“韦大少,你们是不是看错了?既然这副画还是之前你们典当的那副,那么定不会是假的。金老板要敢在我面前耍滑头,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韦镜心仔细琢磨着,这个汉子说话虽然漫不经心,但隐隐是在帮着自己这边,不由上前说道:“这位大侠请了,这副画果真不是先前我家的那副,吕纪的真迹可不是这样子的,表面看一般无二,却没有吕纪画中应有的风骨。”
金立端眯着眼,暗自得意,要是王铁锤这样的人能分辨出这画是真是假,那太阳可是从西边出来了,只怕是连吕纪的画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吧,一群土包子。
只要一口咬定这画是真的,对方就奈何不了自己,横竖自己都占了先机。
小样,跟我斗,你们还嫩着呢!
第十五章 醉金刚怒惩恶霸(2)
王铁锤小时候就做过大侠梦,那时娘亲逼着他读书写字,他虽然抗拒,但家中的许多书他还是爱读的,比如《水浒》与《三国演义》,还有一些演义小说,更爱听叔叔伯伯们讲的许多英雄故事。
这几年他跟着林虎打响了名气,做些行侠仗义的壮举,虽然苦了些,但是他却乐此不疲,便是源自于儿时的梦想。
大侠,我是大侠么?
听到温婉可亲的韦镜心称呼他一声大侠,他只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如此的满足过,只觉得过去的那些苦没有白吃,仿佛是打了鸡血一般,挺胸叠肚,豪气倍增。
韦镜心浑然不知自己的那声“大侠”让某人那粗糙的内心世界忽然多了许多温柔圆润,只见那位“大侠”愣愣的看着自己,不禁羞红了脸,却并不觉得厌恶对方。
“哦,哦,是么?可这里并没有人是行家里手,能分辨的出这画到底是真是假。”
回过神来的王铁锤有些挂不住,讪讪的回答,不敢再看对方如秋水般的眼眸,只是眼神偷着飞速扫过对方如云霞般嫣红的脸庞,心不争气的跳着。
他姥姥的,从前手刃多少恶霸仇寇,都没有这样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货,居然装斯文装到这个地步。
金立端拱拱手笑着说道:“既然怀疑这是假的,那么不妨请行家仲裁,这样对大家都公平。”
这话说的是公允,可他的笑声听在耳中却是阴测测的。
胭脂沟这种地方,哪里找得到此道的行家,这明着就是在坑人。
王铁锤暗自思索,这金立端不惜坏了规矩做这事情,只怕是另有目的,那个老毛子一直在关注着这里的情形,脸上的神情很是急切,如此看来,似乎心中有了点数。
“这个倒是容易,我虽然不学无术,对这个字画还是有些涉猎的,不如让我先看看,领略一番吕纪的真迹。”
不仅是金立端,在场的许多人都几乎掉了下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王铁锤的口中说出。
今天的王铁锤太反常了,一改往日豪迈不羁,竟是斯文有加,而且还说出对字画有所涉猎的话来。
大哥,您识字不?知道谁是吕纪不?您家中有字画不?
金立端瞠目结舌,暗自腹诽一番,简直不知所谓嘛,王铁锤是字画行家,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王铁锤拿过有争议的那副画,仔细的观摩着,至少是有模有样的捧在手中观看,那神情,仿佛真的是仔细辨认是否吕纪真迹。
大哥,您就装吧。
虽然搞不清楚王铁锤故弄玄虚的用意所在,但金立端并不认为对方有什么能力将自己设的局给破掉。
“果然好画,雪山飞鸟,这鸟栩栩如生,工笔重彩却笔墨清新。雪上山石犹如大斧开凿,苍劲有力。”
王铁锤皱着眉头,一付专注的样子。
韦镜心一直在仔细打量着王铁锤,见他虽然相貌粗犷,但谦恭有礼,让她生出几分期许,盼着这位大侠能够为她们主持正义。
可听到对方连声赞着好画等语,不禁脸色骤变,难道是在说这画是真的?可他寥寥几语评点,分明恰到其份,正是吕纪的风格。
殊不知,王铁锤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起了这几个词语,总算是没有出丑。
这倒真要归功于他的母亲,作为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姐,自是一身的文才不下于男儿,吕纪之类,他小时便是耳熟能详的,家中的墙壁上便挂着几幅。
之所以耳熟能详,倒也有一段典故,他父亲虽说是抢了个老婆,但对他母亲却是百般疼爱,为了讨好他母亲,不惜到处搜刮她喜爱的书籍字画,其中就有吕纪的书画。
更为稀奇的是,他父亲竟然附庸风雅,在家每日都要与母亲探讨些诗书字画之类,可想而知,一个马匪头子这些举动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王铁锤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却是有了新的感悟,父亲的许多滑稽举动,也不是那么的难以理解,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韦镜心,心头暖暖的。
金立端讨好般的凑上来说道:“王大人果然大才,一眼便看出了吕纪画中的真意,我辈真是拍马也不及的。”
王铁锤大笑一声,说道:“别拍马了,再拍都是无用。我只是评点吕纪的画而已,并没有说这幅画就是真的。”
他忽然敛了笑容,将画举起向众人说道:“众位请看,明宣纸流传这么多年下来,必定光亮平滑古色古香,而这副画所用之纸色泽暗淡,于光下一照便知,浓淡不均且有火气。金老板,这画只怕是用烟熏出来的吧?”
金立端大吃一惊,顿时腿脚软了下来,强自镇静,结结巴巴的说道:“什么烟熏?这画生来如此,与我何干?”
王铁锤冷笑一声,也不理他,继续说道:“这吕纪的落款只怕是从别的画上挖来的吧?再者,这吕纪之印泥与韦家避尘轩主人印泥居然都为暗红色,难道,他们竟是一个年代的不成?”
金立端心神俱震,暗道不妙,这画伪造的过于急切,竟然忽略了几处重要之处,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造的惟妙惟肖,即便识破他也另有依仗。
“这个,这个,王大人所说我倒不敢认同,只是你一家之言,我许多亲朋多看过此画,哪有甚么你说的这些?”
王铁锤见他不死心,冷哼一声,用力将画一扯,当场扯成了两半。
“喏,看看,这从中撕开的纸新旧不一,毛边中竟有许多白点,可见是新纸造旧了的,随便找个行家来看,这纸是假的,既然纸是伪造的,那么画就不用再看了。”
金立端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没想到王铁锤竟会使出这一招,虽然野蛮霸道了点,但却是直指致命之处。
一时间惶惶不可终日,口干舌燥,竟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王铁锤暗自得意,背后却是一声冷汗,他刚才只是仗着一些疑问之处心口胡说一番,却不料都被他说中。
他父亲为了讨好他那位书香门第出身的母亲,没少买过字画,也没少买过假货,后来更是钻研此道,成了鉴别书画的高手,这些雕虫小技,对于他来说,从小就是耳熟能详的。
也幸亏他父亲的这些不羁之举,关键时刻居然帮了他的大忙。
此刻王铁锤恨不得自己再重回小时候,多听些父母的教诲,多喝些墨水,也好在韦家小姐面前附庸风雅。
韦镜心暗自惊叹,这汉子能熟知吕纪书画,能鉴别真假,想来也是有些造诣的,又干净利落的扯了字画直指要害,作风极其雷厉风行,果然有大侠风范。
王铁锤用力将字画扔在了金立端的脸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怒道:“想不到金老板竟然行此小人行径,为了一副字画,能颠倒黑白,反诬于人。朗朗乾坤之下,天幸让我王伏白遇上,倒要管一管,万不能叫你这小人坏了胭脂沟的规矩。”
不自觉的向韦镜心瞥了一眼,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顾盼自雄,心中打定了主意,从今往后,便用母亲给自己取的名字行走江湖。
他早年也用过王伏白这名字,可多年草莽生涯,让他觉得还是王铁锤这名字顺口,如今却只觉得太俗,恨不得立即宣告众人,他恢复了原先的本名。
金立端早就软倒在地,瑟瑟发抖,浑身瘫软,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如今把柄捏在人家手中,想要逃脱一劫怕是难了,王铁锤的凶名他是了然于胸的,也忘了为何对方忽然改名叫做王伏白。
王飞雄狠狠的盯了两眼韦镜心娇艳面容,不甘的转身就走,无视王铁锤那冷冷扫过来的冰冷眼神,这档子事他可不想管,可别惹上一身骚。
可走了两步,又想到些什么,于是混进了人群中,继续观望事态发展。
“韦大少,既然真相大白,这厮便交由你来处置。你别怕,有我呢!”
这货一挥手,威风凛凛,看到韦镜心望向他感激崇敬的眼神,更是得意万分。
韦明同躬身一礼,感激万分的说道:“今日意外蒙羞,想不到是王大人解了我的危难,不然,倒是叫这些歹人坏了名声。我怎敢随意发落他人,既然他做出这事,便由王大人处置,我只求能拿回那副画便可。”
王铁锤暗叹一声,果然是大家公子,气度是有了,可太过菩萨心肠。
“哼,你这厮,装死不成,快起来,先把真画拿了出来。”
王铁锤让手下兄弟将金立端拽了起来,眼下要出真画才是关键。
金家的几个爪牙却不服气,上来便要动手,让王铁锤白白的耍了回威风,三下五除二便打倒在地。
要不是顾忌到韦家小姐,让她对自己生出粗鲁的印象,只怕这些爪牙都要被他打断骨头,断不会只是略加教训。
金立端暗叫倒霉,为了一幅画,居然得罪了王铁锤这样的凶人,眼下最要命的,却是这幅画并不在自己手中。
当初老毛子库鲁诺夫看中了那幅吕纪之画,他为了抱粗腿,便想出了这个调包的计策,没想到却被王铁锤识破,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够以势压人就能摆平的。
可恨那库鲁诺夫眼睛看向别处,意思显然是让他自个将事情扛了,可是拿不出真画,却又叫他怎生来扛?
得罪了老毛子,自己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可得罪了王铁锤,眼前便是一场祸事。
一时间,竟是两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