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围 第一节 团部
一上午,狭小的禁闭室里,杨棒子像一头拉磨的驴,转了不知道多少圈。
东边的枪炮声渐渐地稀疏了下来,杨棒子捡起刚才塞在嘴里嚼得烂唧唧的柴火棍,在土坯墙上用力的由上而下的划了个“1”字。划完眯上眼用左手数了数墙上的道道,心里记下了一共是17道。
数完了,他嘴里叨咕着:“这是第17次冲锋。”拢上手,圪蹴在几根柴火棒棒支着的窗户洞洞前,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棒子是老兵了,17岁那年欠了地主的债,没法子替少爷顶了壮丁,背把老套筒子成了兵,在平江跟了老彭和老腾投了红军,十几年下来,大小仗打了多少,他自己都数不过来。
死人堆里轱辘出来的老兵油子一个,天没亮呢就闻见四下弥漫的枪油子味了。心说这是要打大仗,兴奋的一个劲地打喷嚏,青脑皮上密密地一层细汗,恓惶劲像套好笼头要下地干活的骡子一样。
巴掌大的一块地杨棒子转磨磨的颠了一上午。枪炮声密集了,他转起来就和一路小跑冲锋一样,枪炮声稀疏些了,他就蹲那用树杈杈在墙上划道道。
“狗日的小鬼子,还挺下本钱,飞机下蛋蛋,小山炮,小钢炮,九二式,歪把子还真不少!呸!狗日的!”
半天没再听见动静后,杨棒子自言自语地从破窗户那走回到门跟前,肚里一阵阵的饥火。折腾了一上午,日头都转到中天了,毒辣辣的阳光晒得窗户台上的狗尾巴草都蔫吧了,也不见个人来送口水和固定配给的菜窝窝头。
嗓子渴得直冒烟,杨棒子把身上的破军服两把就扯了下来,贴身的小汉搭子被汗水沤的湿答答的,一股子呛人的汗馊味。
“来人!来人!给老子拿水和窝头来!娘个脚的!”杨棒子再也忍不住心头和肚肠里的火了,连拍带踹的把个柳木棍棍编的门整得山响。
“闹什么!闹什么!这不给你拿来了吗!”一个看上去还稚嫩的小战士提溜着一把破陶壶,背着枪一跑一颠的从旁边的屋子里冲了过来。
“老子是蹲禁闭!又不是上法场!就算掉脑袋,也管顿上路饭呢!想饿死老子不成!”
“谁吃了,都没吃呢!没听见前面打仗呢吗!你还是连长呢,咋张嘴就老子老子的!”
杨棒子吼了一句,小战士气哼哼地还了一句,隔着破门,两人和斗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也不言语。
“你退后,站窗户根那去!俺要开门!”小战士仰起脸大刺刺地冲杨棒子吼了这么一句。
杨棒子听了反倒愣了,心里泛上了嘀咕。这关了5天禁闭,都是从门那递过来吃的喝的,今怎么还开门呢?咋?还要给老子摆一桌!刘全那小兔崽子,才当上团长,就把他的老班长给关禁闭!咋了这是,要赔罪?
杨棒子想错了,哪有摆席啊!他溜达回窗户根底下后,小战士嘟嘟个脸,把门上的锁打开后,把破水壶搁地上,又从腰间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破了口的陶碗反扣在水壶上。
渴得嗓子都火辣辣疼的杨棒子一跨步冲上去,都没用那破碗,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的灌上了!
他这么一动作,吓了小战士一大跳,后退了两步,站在门外,“哗啦”一下就把背后的枪摘了下来,枪口对着杨棒子。
一口气喝光了一壶水的杨棒子压根就没把这紧张的小战士和那条破汉阳造放眼里,心想说:“新兵蛋子一个,枪栓都没拉,还想吓唬老子!”眼都没瞟一下小战士。
“窝头呢!小崽子!就你这样的我手底下划拉过的都好几百了!枪栓都不拉,我要是你连长,上去给你个大耳刮子!”
小战士被杨棒子凶神恶煞的一通吼吓得小脸煞白,低着头看看手里端着的枪,偏着头又看看枪栓,涨红了脸耷拉个脑袋。
“窝头!看你那烧火棍子干啥!饿死老子了!”杨棒子真急眼了,攥起拳头恶狠狠地蹬着小战士。
“没!没!没窝头!”被杨棒子怒吼吓得又抬起头的小家伙口吃的回答到。
“啥!没窝头你来干啥来了!我一脚踢死你!”杨棒子抬起一条腿作势要踹门外的新兵蛋子。
小战士急忙闪躲着后退了好几步,站稳了才看明白了杨棒子就是做做样子,两脚没跨出门一寸,这才放下心来,抹抹脸上的汗水说:“是!是!是没窝头嘛!团长让俺来叫你去团部。”
“啥?团长让俺去团部?”
杨棒子冷不丁地听小战士这么一说,还真不相信自己耳朵。就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刘全当着全团上千号子人的面,宣布撤销自己连长的职务,先关15天禁闭的,今这是咋了,才关5天就放了?
“不去!你回去告诉狗日的刘全!老子不去他那狗屁团部!让他给老子送烙饼来!”
说完杨棒子一转身,把没了水的破水壶提起来,一扬手甩给了小战士,一屁股坐在门坎上,摘下头顶磨毛了边的军帽,扇起风来。
被甩过来的水壶撞的一趔趄的小家伙听杨棒子这么一吵吵,没了主意,加上接水壶的时候,枪托子砸了脚面子,疼的眼泪没忍住,干脆坐地上抹起眼泪,瘦弱的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杨棒子看着坐地上哭的还挺伤心的新兵蛋子,心里这个气啊,这哪招来的兵!就这怂样能冲锋?能和鬼子拼刺刀?
叹了口气,心里倒软了下来,和刘全怄气,犯不上和个小战士较劲,传出去,说咱欺负新兵,好说不好听的。
算了!杨棒子站了起来,把走了一上午转磨磨路,松了的绑腿重新打好,一边穿着军服,一边走到还在抽泣的小家伙跟前,照屁股给了一脚。“走啊!跟我去团部!”说完,扣好风纪扣,背上手,自顾自的出了院子门。
小战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背上枪,提溜着破水壶,一溜小跑的跟在大步流星的杨棒子身后,时不时地还抹抹掉下来的眼泪。
团部离禁闭室隔半个村子。西王庄是方圆百十里最大的村子,300多户人家密密麻麻地被十几条巷子隔成一片一片地。村西头是过去香火挺旺盛的土地庙,现在是老三团的团部驻地。
饿的肚里恓惶惶的杨棒子一脚踏进土地庙院子的门槛,就嚷嚷上了,“刘大屁股呢!刘大屁股呢!给老子拿烙饼来!”
跟打雷一样的吼叫声,震得房顶噗噜噜地掉下一堆土渣渣,惊得门头上的燕子窝里的老燕子和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屋里在地图前和桌案前忙碌的众人都大瞪着眼瞅着这个愣货!
“杨棒子!你个二愣子!王八驴球球地!立正!”跟着杨棒子的怒吼声,又响起了一阵听起来是相同南方口音的方言。
奇了怪了,一脸怒气,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杨棒子,听见这句沙哑低沉的话后,就和见了猫的老鼠一样,一个标准的立正动作后,原地纹丝不动的挺直着腰杆。
“我听说你杨二愣子胆肥了!裤裆里硬了!谁也不服了是不!”随着话音落下,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瘦小身躯的军人,从立正姿势的杨棒子身边经过时,眼皮都没抬一抬。
“报告司令!杨达业前来团部报道!”真稀奇,刚才雄赳赳气昂昂,要来团部吃烙饼的杨棒子腿居然哆嗦上了,脸颊上还流出汗了。
这让院子里跟着来的小战士看的目瞪口呆,心里想,这不起眼的小个子,看着像伙夫一样的居然是司令,竟然让铁塔一样的杨棒子吓得腿哆嗦,真是稀罕!俺们团长见了杨棒子都绕着走。
杨棒子不怕不行,这第六军分区的司令员,是杨棒子扛枪吃兵粮那年的班长,参加平江起义的时候从死人堆里把他扒出来背着跑了10多里地,后来又是他的入党介绍人,长征的时候替他挨了颗子弹,现在脸上腮帮子上还有两块醒目的贯通伤疤呢。
最最重要的是自幼习武的杨棒子,偏偏就是打不过这个干巴巴的像个柴火棍一样的小老头,几次较量不是被一掌击出几米开外,就是被飞腿踢的眼冒金星。
所以谁都不服的杨棒子见了司令员老上级,不由得腿不哆嗦。
“你他娘滴是来报道来了?我怎么看你像是打土豪来呢!说!为啥关你禁闭!”司令员一扬眉毛说完,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电报文纸看了起来。
“报告司令员!杨达业私自和驻地百姓拉瓜瓜(搞对象的意思),还误伤群众。”他这么一说完,屋子里的好几个参谋和报务员啥的都捂着嘴偷笑,杨棒子这点破事早传遍整个六分区了。
“屁话!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里那点蛋货!今天老子就帮你彻底解决毬货的问题!”说完司令员一个急转身,快如闪电般地攥住了杨棒子的裤裆!
第一章 突围 第二节 毛寡妇
“司令员!不能啊!”
“老班长!手下留蛋!”
瘦长脸上一道醒目刀疤的团政委牛志和,圆滚滚五短身材像个石碾子的刘全团长,几乎是同时从两边厢房里一边喊着一边冲了过来。
“全体都有!立正!”就像在众人脑瓜顶上甩了颗甜瓜手雷,突然炸响的这句口令,崩的连屋里带院子里的人全都条件反射的标准军姿戳那一动不动。
被攥住了命根子的杨棒子,豆大的汗珠子一颗接一颗的从脑门上淌下来,流到下巴壳子上,又滴滴答答地砸到脚面子上。
“全体都有!稍息!解散!”这句口令没刚才那句威力大,不过也是个大炮仗,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童子功没废嘛,那就先留着你这个毬货!”司令员收回了伸在杨棒子裤裆的右手,转过身自言自语地回到桌子前,拿起个黑土碗,四下里踅摸着水壶。
团长和政委长出了口气,刘全冲老牛一使眼色,努努嘴,政委就明白了,快走两步上前接过司令员手里的土碗说:“司令员先坐下歇哈,俄去给你倒茶呢。”
政委老牛是山西人,早年在阎锡山的部队里搞兵运,后来参与组建牺盟会和决死纵队,“十二月事变”后,调到晋察冀边区,和刘全搭了伙计,极好脾气的人,战士们都亲切的叫他“牛妈”。
刘全见政委去东屋倒茶去了,转身冲杨棒子也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说,你小子先找地猫起来,别在司令眼巴跟前晃悠了。
杨棒子瞪着个大牛眼,压根就不买团长的帐,气哼哼地站在门口那,直勾勾地看着司令员的后背,一言不发。
“小梁子!小梁子!”司令员眉头紧缩地凝视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头也没抬的喊了两嗓子。
“到!报告司令员!警卫梁双喜前来候命!”从院子左手的马厩里磕磕绊绊地跑过来个小伙子,一进门,两脚一磕,立正回答完毕后,才用眼角偷看旁边像个斗鸡似的杨棒子。
“去把我挎包里的烙饼拿来,还有那三鸡蛋,都拿来!都给了这个狗日的杨大棒子!”
“为啥啊!那是嫂子特意给你留的,嫂子都和我说了,谁也不给!”小梁子撅着嘴,用手搓着军服的下摆,没动窝。
“废什么话!让你拿就拿!你腰里别的是枪还是笊篱爪爪!听我的还是听你嫂子的!”司令员提高了嗓门吼完摆摆手,转过脸来瞟了眼刘全,正好政委也端着水回到正屋,三人围在桌子前对着地图指指点点的。
“给!”小梁子从马厩那边回来,没好气的把个蓝布包包丢在杨棒子的怀里。眉毛一扬一扬的瞅着黑不出溜的杨连长。
这个小兔崽子!杨棒子心里一阵光火,早想收拾这小子了,老和我炸刺,一直没机会下手,等哪天好好收拾你,把你眼泪蛋蛋揍出来!想到这,冲小梁子挑衅攥起拳头晃了几晃。
小梁子也不是吃素的,跟着司令员都快4年了,小鬼子都用驳壳枪点了11个名了,谁怕谁啊!看到杨棒子冲他示威,小梁子也扬扬下巴,鼻子里哼了几声。
“小梁子,杨大棒子!别再那斗鸡!去一边吃去!把马喂好!杨棒子!吃完门口警戒,要开会!”司令后背也没张眼睛啊,啥都瞧见了,小梁子和杨棒子同时吐了吐舌头,一个蹑手蹑脚的去伺候马,一个坐到屋檐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杨棒子从横的那一类上升到愣的这一级,虽说也够上不要命的资格了,但就是脑袋上面压着这个司令员,别人他可以不放眼里,司令员一瞪眼,杨棒子腿还真就哆嗦。
吃饱了喝足了,一瓢凉水进了肚,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杨棒子坐在门槛上,掏出烟袋,塞上一锅老旱烟,美美地吸上烟锅子,侧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
正屋长桌子那,除了司令员、老三团的团长和政委,又陆陆续续的来了军分区的参谋长等领导,都表情严肃的在那围着地图,传阅着报务员匆匆送来的电报文。
杨棒子个头大,耳朵也大。他侧着脑瓜子,竖起了耳朵,差不离地还真听明白了这么多领导在讨论啥情况呢,原来东边响了一上午的枪炮声大有来头。
第六军分区是个很特殊的军分区,在整个冀中的6个军分区中算是辖区最大的一个,可是面对的鬼子和二鬼子也是最多得。
自从“五一”大扫荡,冀东的抗日武装和群众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后,鬼子在这一年的秋季,随后就对冀中地区也开始了名为“治安强化运动”的拉网式扫荡。
处在北平、保定、石门,这北、东、南三面环形包围中的六分区,首当其冲的成了扫荡的重点地区。为了防止抗日军民从西边撤退进太行山,鬼子的华北派遣军第一军也抽调部队从大同、五台方向由西往东运动,企图从西面包抄六分区。
眼下的情况是,北面的鬼子三十三师团和皇协军第一、第三旅进展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每蚕食一块占领地,就修炮楼、挖壕沟和拉铁丝网,最残酷的是把占领区内的百姓全部驱离村镇,用三光政策把军分区北面的十多个乡镇都变成了无人区。
目前是隔着南拒马河、狼牙山一线与我军分区老一团、地方武装等部对峙,三日来除零星小规模战斗外,没发现有中队级以上的扫荡行动。但据涞源交通站最新送来的情报显示,北面的鬼子战斗序列又增加了一个满蒙骑兵联队,昨日又从北平补充来坦克20余辆。
东南方向的石门和定县的鬼子,是第二十一师团、第6快速旅团,配属皇协军第7、第8、第11旅,沿行唐、曲阳、唐县一线,与我军分区老二团、新编第一团等部激战后,停滞不前,目前也在挖壕沟、筑碉堡、搞无人区。
据可靠情报,完成了武强、衡水等地扫荡的鬼子各部,正陆续转进集结于定县,似有加入南线扫荡集团的迹象。
而今天上午动作最大的鬼子东线扫荡集团,在飞机和坦克的支援下,不计伤亡的疯狂进攻。要不是关键时刻,军分区把直属独立营和干部团调上去,差点就让这路鬼子把正在转移的分区机关和后方医院给兜进去了。
战至中午,这路鬼子被阻挡在通河一线,后方机关和群众脱离了包围后正在向西王庄转移。
这就是杨棒子坐门槛上听了半天的敌情,他吧嗒吧嗒的抽着老旱烟,心里边是一阵阵的翻腾,敢情关禁闭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呢。他估摸着提前解除禁闭,让来团部领任务,一定是要回部队带兵打鬼子了,想到打鬼子,杨棒子浑身痒痒的不行,直搓手掌心。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挺多,过往的人对这个圪蹴在门口的像个石墩子样的杨棒子一点都不陌生,也都挺奇怪的,这屋里开着这么重要的军事会议,咋不让这家伙回避呢。
回避啥啊!屋里除了司令员的军龄比这小子长,剩下的连军区参谋长带团长都算上,谁都没这小子军龄长。红军时代杨棒子还做过团长呢!他当团长的时候,老三团的刘全团长还是他提拔当得连长呢。
再说了,这小子关禁闭前就是老三团警卫连的连长,首长们开军事会议,照例就要有警卫连的战士们警戒,现在他那么大的块头门口一坐,团部的就都知道这是有重要会议再开呢。
“杨棒子!起来!跟老子去外面走走!”
一听就是司令员的大嗓门,把正在沉思的杨棒子吓了一跳,一激灵从门槛上蹦起来,站的溜直。
土地庙外面不远是片玉米地,去年整个华北地区大旱,庄稼收成不好,。今年风调雨顺的,麦子每亩地多打了七、八十斤,这秋玉米看这长势,也能多收些,可惜鬼子要来了。
五大三粗的杨棒子跟在短小精瘦的司令员后面,像个等着挨训的小学生一样,也不敢抬头阔步的,就那么蹭着地皮走,偷眼瞅着路边的玉米棵子。
“算你小子脑瓜里还有点组织性纪律性,要是管不住裤裆里那点货,把童子功废了,今天老子就把你废了!”
走着走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司令员站住了脚,回过身来严肃地盯着杨棒子。
“老班长,俺冤枉!俺连个手没拉上!当时那架势你是没见,俺要是不承认和她拉呱呱,她婆家的人当时就能把她点了天灯,你让俺咋办?见死不救?俺这才违反了纪律把人抢回来了,说俺打人!俺更冤枉!那老头把我手都咬破了,俺甩了下手,他就摔那了,这叫打人嘛!司令员你给评评理!”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的话,杨棒子激动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胸脯子一鼓一鼓的,气还挺足!
“那小寡妇没事老找你拉家常吧!单独给你打了三双鞋吧!她儿子叫过你爹吧!你还冤枉个屁!人家婆家的人打上门来,有地方政府没?你有上级领导没?你有党组织没!不找地方政府处理,不请示领导!不向党支部汇报!就下命令让战士们抢人,还拉枪栓!那是群众!不是小鬼子!”
司令员也说的激动了,上去给了杨棒子屁股一脚。
几句话嚷的杨大棒子没了脾气,气也不粗了,胸脯子也不鼓了,挨了一脚也没敢嬉皮笑脸,一脸的受气小媳妇样在那戳着,一身的不自在。
“那小寡妇叫个什么?”
“叫个毛周氏,娘家小名叫个莲香。”
司令员瞅见杨棒子服气了,也是爱惜手下的猛将,心一软不再训斥,随便问了句,杨棒子低着脑袋,嘴里嗫嚅的回答完,两只大黑手绞在一起。
“就要转移了,交给你个特殊任务,完成归队后,等鬼子扫荡结束后,我给你做主,让你和毛寡妇成亲!”
司令员冷不丁的来这么一句,惊得杨棒子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没听清呢,愣了半天神,手也不绞了,又喘上粗气,大瞪着双眼瞅着司令员。
第一章 突围 第三节 任务
“什么任务?首长?”
杨棒子来回使劲地搓着双手,脸上的粉刺疙瘩兴奋地白里透红,张着个嘴,眼看哈喇子就流出来了。
“看你这点出息!一听任务两字,怎么和狗见了骨头似的!正经点!”
司令员语气是严厉的,可笑眯眯的眼睛里藏不住对手下爱将的惜爱。
“这次的任务有点特别,你必须带领21名犯人,跟随县政府和群众,突围转移到晋冀鲁豫边区去,把犯人一个都不能少地移交到边区社工科同志的手中。”
“啥!犯人!还一个都不能少!我不干!关我一年禁闭也不干!毙了老子也不干!”
杨棒子真急眼了!听司令员吩咐完任务,手也不搓了,粉刺也不红了,嘴闭上撅的老高,“咕咚”一声,哈喇子全咽肚里了,蹲在那梗梗个脖。
“嘿!你个狗日的!老子还没说完呢!你他娘地尥什么蹶子!硬驴粪蛋子的!给老子起来!立正!”
司令员劈头盖脸的一通骂,还照杨棒子的大屁股踹了一脚。
杨棒子哼哼唧唧地,老大不情愿地站起身来,撅个嘴耷拉个眼,一撅哒一撅哒地戳那斜眼瞅着玉米地。
“你那狗脑子以为就让你领着犯人,跟他娘滴部队后面瞧拉洋片呢!那轻巧活能轮上你个熊瞎子!”
司令员骂完扬起手,想给杨棒子大黑脑袋上来个爆栗。
杨棒子一缩脑袋,撇个嘴,嘴里还嘟囔着:“动不动就打人,还骂人,军阀作风!还首长嘞!毬!”
“啥!军阀!反了教了!让寡妇儿子叫个爹!身上长硬壳了啊!我打你个军阀!我揍你个作风!”
司令员收紧拳头,一边骂一边没头没脸地给杨棒子一通电炮。
杨棒子一边左闪右躲的,一边嘴里故意大声地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想让不远处土地庙进进出出的人听见,过来拉拉暴跳如雷的司令员。
可惜,他这颗司令员手下的菜,被这样收拾那是家常便饭了,根据地的官兵们早就见怪不怪了,杨棒子哎呦了半天,除了几个新兵蛋子捂着嘴爬墙头上看热闹,没一个来拉架的。
这也难怪,杨棒子就属于这种平时不收拾收拾,三天就能上房揭瓦,五天就敢把房子点了的主,要不是司令员一直护着他,用拳脚管着他,就他违犯的那些军纪,加一起都够枪毙十回的了!
就说红三军团一打长沙那次,撤出城区南下的路上,当时任连长的杨棒子,遇见老乡得知父母和弟弟被民团抓去,先后死在牢中,愣了半晌,大哭三声,吐了一口血。
当晚也不向时任团长的司令员请示,领着12名连里的战士,踹翻了阻拦他离队的刘全,趁夜色奔袭40里地,把民团团长一家老小13口,全砍了脑袋,挂在了县城城门楼子上。
火烧了民团的团部后,在白狗子和民团的堵截中,混战了一气子,转悠了半个多月才在浏阳找到了部队。
这事都捅到彭老总那去了,老总大怒,下令严肃军纪,枪毙。的亏司令员领着平江起义老一团的全体官兵力保,才降为小兵,记大过处分,捡条命。
从这事以后,没事敲打他就成了司令员的日常工作,要不天不怕地不怕,敢去薅阎王胡子的杨棒子见了司令员咋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呢。
今杨棒子还真硬气了一把,不管司令员怎么敲打,就是死硬死硬的,说啥也不接这个任务。
“就不干!让我堵抢眼炸炮楼干啥都成!就带犯人这活不干!扒了我皮也不干!”
躲闪的累了,反正杨棒子也觉出司令员没下狠手,干脆一屁股坐在田埂上,任你打任你骂,就是不躲也不吭声了。
看看来硬的不行,这头倔驴就是不吭气,司令员也收回了拳脚,背着手,站在杨棒子身后,眯缝起眼睛,琢磨上对策了。
有了!看司令员眉头一展,嘴角一翘,这准是想出好计谋了!
“杨棒子,你说,要是这21个犯人再加上一个人跟你走,你干不?”
司令员笑眯眯地蹲下身,冲着杨棒子的大招风耳轻声的说了这么一句。
“加上谁啊?仙女还是王母娘娘啊?你就是把小鬼子天皇加给我!我也不干!”
杨棒子说完捡起块土坷垃,朝玉米棵子上飞旋的麻雀甩了过去。
“你想得美,还仙女呢!你当自己个是天蓬元帅呢!”
说完司令员捏住杨棒子的一只招风耳小声的说:“我给你加个寡妇!那小寡妇有个小名,叫莲香呢.”说完使劲扯了一把手里捏着的耳朵。
“哎呦!哎呦!手太黑了”杨棒子疼的直咧嘴,嘶溜嘶溜的吸着凉气。
突然好像明白过味来了,不揉那被扯红的耳朵了,仰起头看着司令员傻呼呼地问:“谁?莲香?东王庄的莲香?”
“你想的哪个莲香,我就给你哪个莲香!”
说完后司令员悠闲地迈步下了田埂,踱到快一人多高的苞米棵子跟前,摩挲着叶子,研究起庄稼的长势来。
杨棒子双手一撑地,“嗖”的一下子就跳到了司令员跟前,笑弯了眼,皱着鼻子,抿着嘴,搓着手,脸上的疙瘩油亮油亮地说:“首长,首长,到底啥任务啊,你再给叨咕叨咕呗!”
“看着点,都踩到庄稼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忘了!出去!别耽误老子瞧庄稼!”
司令员瞧都不瞧嬉皮笑脸的跟在屁股后面的这个“骚棒子。”
“司令员!老班长!俄的亲亲首长呦!你就饶了我吧!俺错了!俺给你作揖成不?”
杨棒子一边求饶一边不住地鞠躬,可司令员还是不搭理他。
“报告首长!警卫连带罪连长杨达业!奉命前来接受任务!请首长指示!”
真别说,这杨棒子脑瓜子转的还真快!厚颜无耻地求饶没用,马上端端正正地给司令员行了个军礼,一副标准报道的样子。
“想通了?杨达业同志!没有思想包袱了?不挑三检四的了?”司令员还是不瞧身后站军姿的这位,手里继续摆弄着苞米叶子。
“报告首长!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上级交代任务!坚决执行!”杨棒子咬牙切齿地严肃地回答道。
“嗯,那好吧,既然态度这么坚决,革命觉悟这么高,莲香同志还是随地方同志一起转移吧。”
听到司令员还是不温不火的逗他,杨棒子的二愣子脾气又上来了!三步两步就窜上了地头冲着一棵老槐树,脑袋一低,那架势要撞树呢!
就在大黑脑袋要撞到老槐树的树干的刹那间,一块土坷垃破空飞来,正打中杨棒子的右腿膝弯,这小子一个趔趄,没收住冲势,脸朝下跌倒了。
“呸!呸呸呸!老班长!别整治俺了行不!”一边吐着嘴里的土面面,杨棒子说话都带哭腔了。
“哈哈哈!你杨棒子也有灰怂的时候?”
司令员笑着拍拍手从地里走出来,叉着腰站那看着灰头土脸的杨棒子。
这么一番整治,油盐不进的杨棒子彻底没了脾气,也就司令员能这么整治他,换成刘全他们,杨棒子敢把团部桌子都掀上房顶,所以给这小子布置任务的工作,还就得司令员来做。
“给,拿着,先看看,不懂得问我,把你的烟袋锅子给我。”
接过杨棒子的烟袋荷包,把手里的一张电报纸递过去,司令员坐在老槐树下,“吧嗒吧嗒”的抽上老旱烟了。
这份电报纸,杨棒子翻来覆去的瞧了三遍才算看了个懵懂,里面类似社会部、特高科、反谍报、谍报网、策反等这些稀罕名词,问了司令员后,才算大概读懂了这份电报内容。
司令员也就这份电报给杨棒子上了一课。
电报是北方局社会部发给六分区最高军政指挥官的,属于绝密电报,指定由六分区司令员委派专人执行这项特殊任务。
原来“五一“大扫荡后,根据被严重破坏的冀东根据地出现的问题,北方局经过研究,认为敌特的渗透和破坏是造成反扫荡行动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随后上报中央后得知,由鬼子内部获悉的情报显示,1940年春季,鬼子华北特高科就安排了大量的谍报人员秘密潜入冀东根据地,进行刺探情报,组建情报网,策反我方军官等活动。
这些谍报活动虽然引起了我方的一些警觉,但因为反谍报力量薄弱,加上反扫荡形式严峻,无法抽调更多的人力物力去反制鬼子行动。
目前,北方局获悉原在冀东活动的敌特陆续随着撤退和转移的部队群众,进入冀中各军分区,准备和原来潜伏在冀中各地的敌特人员联合,在这次治安强化扫荡中,企图配合鬼子扫荡部队一举剿灭我主力部队和地方政府机关。
北方局社会部由从陕北调派来的特情人员组成反谍报行动队,已经在六分区秘密开展甄别和反情报行动,但由于人手太少,鬼子扫荡规模大,涉及地区多,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目前因反扫荡形势严峻,为了不打草惊蛇,只好把嫌疑最大的5个人,和其他普通犯人关押在一起,移送到反特形势比较好的晋冀鲁豫边区去,继续甄别。
“我想来想去,手下的这些人,守个阵地,端个炮楼都是好手,可鼓捣这个,没人赶得上你杨棒子。”
司令员在鞋底上磕了磕烟袋锅子,看了看红线绿线绣的还挺精致的烟荷包,绕吧饶吧,甩给了有点晕乎的杨棒子。
“你小子,虽说总犯浑,炮仗脾气,可胆大心细,鬼点子多,脑瓜子转的快,这看着轻松,实则处处扎手的买卖放给你这坏小子,我心里还真踏实。”
“您那意思,对付坏蛋就得用坏蛋呗!”
司令员这话,杨棒子听懂了,敢情他在司令员心里是这么个形象啊!不过,他可不是真浑的二五眼子,这份电报几斤几两轻重还是掂量的出来的。
司令员拿过来电报,点把火烧了,朝地上的纸灰吐上几口吐沫,用脚活吧活吧,使劲地踩到泥土下面。
“一会团部还会对这次任务有一个正式的任命,你要无条件的服从,你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包围我们的3万多鬼子,还有根据地这么多的同志们和乡亲们。我相信我从死人堆里扒回来的杨大棒子是能完成这次特殊押送任务的!”
司令员说这番话的时候,杨棒子“咔吧!咔吧”地捏着手上的关节。每次战斗打响前,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什么时候开始行动?老班长!”“今晚12点,突围行动开始,走,跟我回团部!把你那花花唱戏的脸给老子拾掇干净再进去!别给老子丢人!”吼完,司令员背着手自顾自地向土地庙走去,杨棒子蹲在地头的河沟那美滋滋地洗着他那灰不溜秋、黑黝黝的大脑壳。
第二章 夜渡 第一节 二十响
“俺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俺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歌声由院外传来,可听着怎么就那么感觉有点别扭呢?歌词改了个字倒没啥,这调走的也太离谱了!正在刷马的小梁子心里话说,这是哪个二愣子把好好的歌唱的这么难听!
“在高高的山岗上······”岗字刚落了地,一团灰影子撞进了院子。
如果说是个精精神神的小战士,扛着枪,在午后的阳光下唱着《游击队之歌》进的院来,那众人是要喝一声彩的!
或者是几个女卫生员啥的英姿飒爽的女兵,你一句我一句的闲唱着走进院来,众人也是赏心悦目地叫个好的!
可现在这光景,院子里的各位,包括此时目瞪口呆的小梁子都不知道咋办好了。
只见咱们的杨棒子同志,手拿一根刚折下来的柳树条,甩甩打打的,脚下还踩着秧歌步,嘴里发出鬼哭狼嚎一样的歌声,闯进院来,还摆了个亮相的动作.一张大黑脸上,缺了颗门牙的黑窟窿嘴正冲着小梁子龇牙咧嘴地笑呢。
这亮相可真精彩,人们还没做出反应呢,马厩里的马可都不干了。正闭着眼睛享受小梁子马刷子抚摩的青海骢率先不乐意了.马心里说,唱的难听也就忍了,你这比猪八戒背媳妇还骇人的姿势是要找踢吗!
司令员这匹青海骢可是有来头的,1939年青海马家军的马禄旅调防绥德,路过边区时,欲借道转进被八路军阻拦。
西北马家军和咱可是有着说不完的仇怨,别说借道了,这要不是“团结抗战”这四个字压在头上,那可是仇人见仇人,分外眼红呢。
后经谈判斡旋,马禄旅取消转进,临撤离前夜,马禄与当时在谈判小组的司令员彻夜长谈,天明分手之际,把胯下随自己征战多年的青海骢送给了谈判对手。
你想啊,枪林弹雨中冲锋陷阵从不哆嗦的战马,听了杨棒子的歌声,又看着这么凄惨的亮相,居然肚子一个劲地疼,它能不生气吗!
青海骢怒睁双眼,长嘶一声,后腿一使劲,身子立了起来,两只前腿在空中蹬刨了几下。双腿落地后,“咴咴”地吐着白沫,身子一晃,挤翻了想拉住它的小梁子,冲着杨棒子奔了过来!
说是迟那是快,杨棒子身手还真是了得!就在马儿碗大的蹄子就要踹上他的大黑脸的一刹那,一个侧滚翻就闪到了正屋的台阶下,紧接着双手一按地面,腾地一下就跳到了门槛上。
青海骢见一蹄子没踢到大黑个子,一甩腰身,晃了晃脖子上长长的马鬃,一低头,再次奔着正屋门口的杨棒子冲了过去!
再退就进屋了!杨棒子心里这个光火啊!心说人倒霉喝口水都塞牙!老子关了禁闭后连畜生都敢欺负我!
闭气、沉腰、拱背、脚扣八字、左肩微落、右臂绷紧,杨棒子瞪圆了双眼,瞄准了青海骢的脑门。
“嗖”的一下,耳边一股凉风闪过,一个身影荡到了杨棒子身前。
此刻,喷着白沫子,怒跳腾跃的青海骢前蹄已经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正准备立起身子,奋起前蹄给大黑个子一个“蹄炮”,可惜,千钧一发之际,一双铁钳一样的手狠狠地拉住了笼头。青海骢“咴咴”地嘶鸣了几声,无法挣脱开,气的前蹄子“哒哒”地蹬着地面。
“吁~~!”来人右手紧扣马笼头,嘴里轻声的发出让青海骢停下的声音,左手轻拍着马鬃飞扬的脖颈处,还真奇了怪了,刚才还咆跳惊腾的马儿低垂下马头,晃晃脖子,半闭上了眼睛。
一物降一物!杨棒子惹恼了青海骢,可有人愣是降伏了怒马,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海骢的主人——司令员!
“有一袋烟的工夫没有!有没有!才他娘滴没瞧你的花花脸三分钟!咋又出事了!”
把缰绳交还给跑过来的小梁子手里,转过身来,司令员就把杨棒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杨棒子这个委屈啊!心说俺就去洗了把脸,撅了根柳条,唱了几句歌,扭了两下秧歌,我他娘的这是惹着谁了!连个扁毛畜生都撵着我屁股满院子跑!
司令员抬腿迈进了里屋,顺带给了还拱着背缩着脖的杨棒子一脚,吼道:“进屋!领任务去!”
长出了一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心里恨恨地刚要转身跟着司令员进屋,那匹青海骢居然屁股冲着杨棒子稀里哗啦的排泄出一大堆热气腾腾的马粪蛋蛋来!
这下来乐了!一院子看热闹的人都放声大笑起来!气的杨棒子咬牙切齿地,有气还没地撒,心说早晚骟了你个不走眼的儿马子!肚里骂了几十句“日你先人个板板”,可还是没辙,讪讪地跟着司令员进了里间屋。
没精打采地听政委宣读完了简短的任务条文,把写在黄草纸上的任命,胡乱的叠吧了下塞进了破军服的上衣兜。
团长让杨棒子跟政委去领回因为关禁闭被扣押的枪支,点起了配属的押解队员,然后去西王庄十字街的郭家大院,找县政府的温县长,一起去监狱提犯人。
政委老牛都快走到西厢房了,杨棒子还在东屋门口那不动窝,垂着个脑袋,两手不自在的一会抠抠脖子,一会拽拽衣角的。
“做什么!还不走!等我派人抬个轿子送你啊!”坐在土炕上的司令员背对着门口,没好气的说。
“那啥,那啥,老班长,不是俺不愿意走,俺有点小情况要汇报。”
杨棒子靠在门框上,支支吾吾地回着司令员的问话。
“啥情况?你这黑脑袋里又转什么鬼点子呢?”司令员回过头来,扬了扬眉毛,瞅着像个小媳妇一样在门口那磨蹭的这个不省心的部下。
“那俺可就说了啊,俺踅摸着咱也没干过这差事啊,老班长,你说,挑个生瓜蛋子去贩牲口是不是还得给两盘绳子呢,咱和县政府那伙子也不熟,咋领导人呢?”
司令员听完,心里说,这个黑家伙还真是胆大心细,有点黑张飞的意思,这话说的在理,这趟任务不给他配备三两的好手帮衬着,怕是身单力孤呢。
略一沉思,司令员说:“你先去县政府报道,我和刘团长他们商量下,给你配备几个得力人手,你先去吧。”
“那啥,那啥,老班长,俺还有个小情况要汇报下。”
“你个兔崽子!磨磨唧唧和老娘们赛的!有屁能一气放完不!看你那怂样!”
司令员“啪”的一下子把手里的文件摔到了炕桌子上,气呼呼地蹬着杨棒子。
两脚一磕后脚跟,杨棒子“啪”的打了一个立正,嬉皮笑脸地看着阴沉着脸的司令员。
“报告首长!俺那支王八盒子膛线都快磨平了!还老卡壳!俺要求更换新枪!”
说完,杨棒子两眼乐滋滋、美滋滋地瞅着司令员。
“我说你这个大黑驴,怎么老是这事那事的啊!你那点花花肠子,还瞒得了我?说吧!看上谁的的枪了?”
司令员都不用过脑子想,就知道这个家伙又打上枪的主意了。
“老班长,俺那南部十四式的破王八盒子是真的不好用了,再说8毫米的子弹太难弄了,臭子俺都没舍得丢,给修配所的老李帮俺翻子弹呢,现在一共才5发子弹。”
杨棒子一提他那王八盒子枪气就不打一处来,这还是39年在雁宿崖之战缴获的,刚用上还挺新奇,慢慢地杨棒子发现这南部手枪可真难用!
枪机老卡壳,尤其是在冬季的严寒天气里,还有夏秋季的雨天中,故障特别多,后来听说连鬼子军官都不爱配备这种丑八怪手枪,宁肯自己掏钱买德国撸子用。
司令员也知道王八盒子的难用,他自己也曾经用过一阵子,后来发现这枪太不顺手,送给地方同志了。杨棒子提出换枪的要求,他心里还是支持的。
“我看小梁子背带上挎着的快慢机挺新啊,前阵子咋没瞧见他挎着呢?”
杨棒子向前跨了两步,弯下腰,涎着个脸凑近了炕桌子前的司令员。
“啥!我说你小子在这磨磨蹭蹭的就没安好心!琢磨上我的枪了啊!”
司令员一拍桌子,桌上的一盏油灯蹦跳着就向地上摔去。
杨棒子一把接住了掉下来的油灯盏子,直起腰,恭恭敬敬地把油灯放回桌上,退回到门口,小声的嘟囔说:“反正你不给我那枪,我就不去县政府报道!”
从平江到瑞金,从于都河到陕北,从窑洞子到这华北大平原,他杨棒子和司令员生死相依了十多个年头。用命换来的交情,两把枪算得了什么,司令员给过杨棒子的枪多了。
不过这两把枪,司令员有点舍不得。这还是去年朱老总去洛阳会见一战区的卫立煌,回来的时候,卫立煌送给老总一批枪械弹药,其中有20把德国原装的c96毛瑟20响手枪。
老总把这批手枪分成两份,晋察冀和晋冀鲁豫边区各得了10把,论功行赏,六分区在雁宿崖战斗和黄土岭战斗中那可是战功彪炳的,自然司令员独占了两把蓝汪汪地快慢机。
这两把枪号称六分区神枪,司令员就用过两次,一次是在接待国统区的参观团的时候,用这枪打过抛起的土块,随抛随中,都不带瞄准的。
再一次是在满城遭遇鬼子便衣队,司令员临危拔枪,3个点射消灭六个鬼子,剩下的便衣队都抱着脑袋趴在草棵子里不敢动,司令员一行扬长而去。
平时小梁子带着这对枪跟在司令员身后,那叫一个神气,多少人睡觉都琢磨这两把枪,他杨棒子琢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红口白牙的想要了去,脸皮可真够厚的!
还以为最少是一顿臭骂加爆栗子呢,黑棒子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也想好了要死缠烂打地招数。可奇怪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
杨棒子偷眼一瞅,司令员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那,既没暴跳如雷的意思,也没要下地教训他的架势,黑棒子心里打起了鼓。
“小梁子!小梁子!”杨棒子正瞎核计呢,司令员高声的喊上了。
“有!有!报告首长!啥事?”小梁子脚不沾地的飞奔进了里屋。
“把你身上的枪套和背带解下来。”
看看司令员,瞅瞅杨棒子,小梁子听见司令员的话,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还是迟迟疑疑地把战术背带和枪套解了下来,放到了炕桌旁边。
第二章 夜渡 第二节 两颗手雷
就像饿绿眼的狼见了鲜肉、就像大烟鬼憋了三天看见烧好的烟泡、就像拉肚子好不容易找见个没人的地,杨棒子毫不含糊一个箭步蹿过去,把枪套一把搂在怀里。
“干什么!”一声惊呼后,小梁子直扑过去,拽住杨棒子怀里的枪套的背带。
杨棒子也不说话,使劲地抱着枪套就往门口挪,小梁子也不言语,双手拉着背带两只脚抠着地面,绷着脸咬着牙向后拉。
“小梁子,小梁子!你撒手,我同意借他用几天的。”司令员轻轻地唤着自己的警卫员。
“不行!不行!借谁都不能借他!吃鸡不拔毛的主!”小梁子都快带出哭腔了,到底是个子小,力气不如杨棒子大,被拉着一点一点的向门口蹭去。
“梁子!梁子!撒手!听话!”司令员看着两人跟拔河一样的场面,有点无奈的喊着小梁子。
“不撒手!就不撒手!给了他,司令员用什么啊!马上就打仗了!”小梁子也是真急了,看拽不过杨棒子,干脆一伸右腿,来个盘丝腿,整个人贴到杨棒子身上,两只手探到棒子怀里,攥住了枪套,绷紧了脖子,用脑袋去顶杨棒子的下巴。
“哎呦!哎呦!这他妈混小子,怎么和狼一样!”
小梁子顶着顶着,正好看见嘴边上是杨棒子的黑手爪子,毫不迟疑,一张嘴狠狠地咬了下去,就这么连咬带顶的,杨棒子除了“哎呦”了两声,骂了一句,就是不撒手。
眼看着杨棒子拖着小梁子,两人就快到了门边,突然,也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下还是踩到了东西,这撕扯在一起的两人晃了几晃,趔趄了两下,“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荡起一团团的尘土。
“撒手!”
“就不!”
“兔崽子你属狗的!哎呦!哎呦!”
地上两团黑影滚来滚去,时不时的还蹦出两句对骂,司令员也不管,干脆卷了颗大炮筒子旱烟,“嗞吧,嗞吧”的抽的还挺美。
厢房里踢里噗咙的动静,外间屋子的人都听见了,胆大的凑到门跟前扒着门框子偷瞅瞅,胆小的站在凳子上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够着瞧。
这两位都是惹不起的爷,谁也不敢上去拉架,再说,人家司令员盘着个腿,坐在炕头,笑呵呵的都看热闹呢,谁傻啊上去碍那个眼。
再说,两人都不是好货,杨棒子老兵油子仗着司令员的偏爱,飞扬跋扈的,都烦他!小梁子拿个鸡毛当令箭,跟在老虎屁股后面假仗势,也没几个不烦他的。
今正好开开眼,看看这两牛皮哄哄的家伙谁能干过谁!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外面,低沉但却惊耳的嗓音把众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给来人闪开了条路。
“起来!像什么样子!娘们赛的!”
风尘仆仆刚从东边前线赶回来的分区王政委,一进门,水还没喝上一口呢,就先瞧了这么一出好戏,训了地上的二位,见没有起来的意思,偏过头冷眼瞅着炕上的司令员。
司令员正被一口吐出的浓烟辣了眼睛,呛的用手直揉,又被手里的半截子卷烟飘下的火星星烫了手掌心,疼的想甩手又怕甩掉没抽完的烟,呲牙咧嘴的正闹心呢。
王政委一步跨上去,伸手一巴掌就把司令员手里的烟打落在了地上。
“哪个狗日的?老子的烟!”
冷不防烟被打掉,眼睛还火辣辣的刺挠,闹着心的司令员骂了一嗓子,抬起头来,看谁这么大胆!
“呀!政委啊!啥时候回来的!吃了没?”看清是政委,司令员笑嘻嘻的转了腔调说完从炕上一蹁腿下来。
“挺悠闲啊!老黄同志,这怎么回事,一个你的老部下,一个你的警卫员,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撕扯,你当自己是敲锣耍猴的呢!”
王政委用手里的马鞭子狠狠地敲着炕桌子,严肃地对着司令员字正腔圆的说。
“政委就是政委,就是理论有水平!一下子就看出俺是耍猴的出身了。”
司令员一脸的坏笑,两手上前一把拉住政委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在炕上坐下,夺下政委手里的马鞭子,转身走到门口,一鞭子抽在了门框上,扑扑地掉下来一堆土面面,好几个扒那看热闹的长着大眼睛的当时就被眯了眼。
“看够没!都给老子滚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一鞭子加一声吼,像一把大扫帚似的,一下子就把几十号瞧稀罕的人扫的一干二净。
门外没了人影,司令员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盯着地上的两个还在较劲的瓜蛋子,手里的马鞭子的鞭梢轻微的颤动着。
“啪!啪!”两声清脆的鞭响声回荡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外屋忙碌的人们心里都是一惊,伸伸舌头,都不用猜就知道屋里那两掐架的主挨鞭子了。
杨棒子两手够着够着的去摸后背,小梁子捂着屁股蛋子满地乱跳,枪套子丢在两人中间的地上,在一团团的尘土中从刚才的你争我夺的炙手可热,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冷货了。
“老黄,你怎么又违反纪律!”坐在炕沿上怒气未消的王政委,冲过来一把抢下司令员手里再次举起的鞭子。
司令员看都不看政委一眼,坐到炕沿上,又卷上一颗大炮筒子,抽了一口说:“你觉悟高,你处理吧!”
司令员姓黄,自打红军时期当上团长的时候,就和委派的政委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好不容易来了个好酒量、脾气大、枪法好的陈政委搭了伙计,事事称了心。
不上一年,湘江南岸阻击桂军的五天五夜,齐装满员1400人的团,900人和陈政委一起牺牲在了阵地上。
一直到了六分区当副司令员,和当时的一把手又彼此看不顺眼。
你想,黄司令这样提着刺刀领着战士玩命,敌人的肠子、人头掉脚面上都不带眨眼的主,能看上搞政工出身,手榴弹都甩不出去10米远的上级吗?
对着别扭了多半年,到底官司打到聂总那,考虑到六分区肩负的重担,这才把王政委派来,让黄司令扶了正。
起初司令员也不拿正眼瞧白面皮的王政委,一次又拿鞭子教训分区直属营没吃掉鬼子炮楼,反倒让增援的鬼子咬了几十条战士性命的营长,被政委一把夺过鞭子丢到墙外去了。
黄司令鼻子一哼,说了句:“哪来的老鸹吵人烦呢?”,抬手一飞石正中墙外老杨树上的老鸹窝,窝里的老鸹怪叫着吓得飞起来,喳舞着在树顶盘旋。
王政委一猫腰,捡起个碎碗片,瞧了一眼乱飞的老鸹,说了句:“嗓门高不叫本事!”也是一抬手,“哇哇”叫的老鸹被碗片击中,羽毛残落的掉了下来。
黄司令瞅见这一手,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伙计他见识过。
二打娄山关的时候,眼看着自己冒雨仰攻的战士被压制在敌人阵地前,缩编后任营长的黄司令员也是干着急没办法。
这时候不远处土崖下的兄弟部队中如闪电般跃起一个身影,在敌人密集的火力中闪展腾挪,每一次俯下身子再次跃起时,一扬手,坡上探出身子射击的白狗子准有一个惨叫着倒下。
很快这个人就接近了敌人战壕,连续的匍匐前进后,猛地跃起就跳进了敌人工事,一把大刀片子上下翻飞,瞬间就劈翻了七、八个敌人,借着这个空档,后面的部队一拥而上,终于拿下来天险娄山关。
这个有一手飞石绝技的人就是王政委,黄司令员认出了娄山关建功的这位,彻底服了气,这回能尿到一个壶里了,狗脾气也就收敛多了。
今这是他先回西王庄主持突围会议的,政委领着分区直属部队去东线增援和接应地方机关去了,刚才没在场,要是王政委在,杨棒子也不敢这么胡做做。
政委探身拾起地上的枪套,拍拍土,慢悠悠地走到土炕前,把枪套轻轻地放在炕桌上。
“说说怎么回事?”
“报告政委!司令员说这枪给我更换旧枪,执行任务用,小梁子霸着不让俺拿走,还咬人!”
杨棒子一点都不傻,这会逮到理了!先告上状了。
政委听完,看了看闷不做声抽着烟卷子的老黄,心里估计杨棒子说的十有**是实情。
“小梁子,杨达业同志说的是实情吗?”
“报告政委,是,是,是这么回事,但这枪是老总配给司令员的,俺舍不得!”小梁子毕竟年龄还不大,说完后自己先委屈地掉了眼泪。
“哭什么!眼泪蛋蛋是八路军战士掉的吗!参军三年了,条令条例哪条有咬自己同志这一条!说说!这是革命同志,不是小鬼子,有这么大仇恨吗?”
一番话,小梁子不抽泣了,低着脑袋不吭气。
“枪是干什么用的?小梁子说说看。”政委说完伸手把司令员装烟丝的烟荷包拿过来,也卷了颗大炮,在炕沿上墩了墩,就着老黄的半截子烟对了火。
“是,是,打鬼子的。”小梁子有气无力的回答道。
“那你用这枪打了几个鬼子啊?”
“没,没有打过,就司令员打过6个鬼子。”
“杨达业同志,报一下你今年上报团部,消灭的鬼子、汉奸、伪军数目。”政委弹了下烟灰,冲着正揉着被小梁子咬的红肿的手,吸溜凉气的杨棒子说。
杨棒子听见政委问他呢,甩了甩手,挺直了腰杆,斜眼瞅着小梁子说:“报告政委!上报核实的歼敌数目为,鬼子23名,汉奸6名,伪军45名,顽军和反动民团没计算。”
说完,得意地扬扬嘴角,冲抬起头瞧他的小梁子,做了个鬼脸。
“你听见了没有,一把枪如果不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待在枪套子里,挂在你的腰上,有什么用,当摆设就能把小鬼子赶出中国了吗?”
司令员冲政委悄悄地伸出个大拇指,政委假装没看见,接着说:“杨达业同志是组织上正式任命,要去执行特殊的任务,司令员把这两把枪配属给他,那是为了他能圆满完成任务的需要,你不给,这是什么思想问题?”
高帽子一压,本来委屈的要命的小梁子,眼泪珠珠一串接一串的滚落了下来。
“你和杨达业同志的分工不同,但都是为一个目的,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还拦着不给,我看你该关禁闭了!”说完,政委把手里抽完剩个烂纸片的烟头按灭在炕脚下。
王政委走到肩膀头一抽一抽的小梁子身边,拍拍他的后背,语气和缓地说:“好了,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去吧,找政治部的梁主任去再领把枪。”说完半推把拥的把小梁子领出了屋。
司令员看着杨棒子,努努嘴,杨棒子这下和得了圣旨一样,扑上来,把枪套子抱在怀里,这个摸啊这个看啊,欢喜的就像过年得了炮仗的孩子一样。
正稀罕个没够呢,王政委又进来了,背着手,站在正摆弄二十响的杨棒子身前,把背着的手伸出来,司令员和杨棒子的眼神一下子就被政委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呀!甜瓜手雷!好东西啊!”
“嘿!政委有存货啊!连我都瞒着!”
第二章 夜渡 第三节 爹
杨棒子兴奋地嘴都咧到耳朵根了,心里美啊,琢磨今这是咋的了!司令员同意俺的婚事,又没用俺使蘑菇计就把快慢机给了俺,平时见了俺就没好气的政委咋也这么大方呢?
大黑爪子一扑撸就把两手雷抓了回来,还用鼻子凑上去闻闻,真当这是香喷喷的甜瓜呢!
政委和司令员看着这大黑棒子一脸的馋相,又好气又好笑的,王政委走上前去,帮着把战术背带、枪套给杨棒子绑扎齐整了,笑呵呵的问:“会玩这个不?使过没?”
杨棒子一脸鄙夷地瞅着政委,心里话说,这是瞧不起人呢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报告政委,俺用过白狗子的长柄手榴弹,还用过边区造的木柄手榴弹,对,还有拴串铜钱的马尾手榴弹,鬼子的这个甜瓜手雷,见过,没用过!”
“嗯,还挺谦虚的吗!这个叫97式手雷,鬼子远了用炮,近点用掷弹筒,这个用的也不多,比**的德式长柄手榴弹威力差点,不过,比咱得边区造还是强多了。”
说完,王政委拿过一个手雷,指指点点地教杨棒子怎么用。
杨棒子你让他鼓捣农具,那就是熊瞎子上学呢,可让他侍弄武器装备,那两大黑手就像两能绣花的小媳妇的巧手,上手快的很。
“行了,去县政府报道去吧,我和司令员还有事商量,对了,抽空把你那黑脑袋和一咔吧就掉渣的臭皮囊打扫打扫!脏了吧唧的让地方同志笑话!”
“是!保证完成任务!司令员!政委!俺走了!”杨棒子冲两位首长行了标准的军礼后,心满意足地出了土地庙,向庄里走去。
杨棒子一走,司令员的脸马上就阴沉了下来。政委撇了撇老黄冷的能拧出水的脸,没言语,坐到炕沿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电报纸,递了过去。
不说政委和司令员在商量啥,单表挎着盒子炮、挂着两手雷,一脸得瑟相,走起路来像个开屏的老孔雀一样的杨棒子。
从村外的土地庙去庄子里的郭家大院,本来也就是个一里多地的光景,要搁平时,撒开两大脚片子,杨棒子几分钟就能蹽到,今可费了劲了!挤了一身的臭汗,半个小时才走到十字街口。
街面上,拉家带口、牵着毛驴抱着母鸡、挑着衣裳被卧卷子、孩子哭大人叫的四里八乡的群众,把本来就不宽的街面巷道塞得是水泄不通。
加上身着从灰色到蓝色、从纯土布到洋棉布,颜色各异样式大同小异的军服的八路军战士,一队队的由东往西、由南往北的跑步前进,就连宽敞的十字街口,现在也是堵的迈不开步了。
一群推着架子车,没扎武装带也没背挎武器的汉子们,正被堵在街中间。看那车上蒙着帆布,捆扎的很齐整的样子,杨棒子估摸着里面不是机器设备就是重要物资啥的。
隔着个路口,路口西北角就是郭家大院,**顺平县委的临时驻地,就这十多米远了,杨棒子不长个翅膀想过去,门都没有!
你挤我,我推你,架子车,小推车,驴车,马车,大包裹小包袱,山羊,黑猪,老母鸡,小黄狗瘌皮猫,当兵的,扛枪的,吃奶的,拄拐棍的,光瓢的,解放头的,大辫子的,文艺小分头的,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别看你腰跨盒子炮,肩挂小手雷,屁!没人多看你一眼,十字街口成了个大漩涡了,进来多少人都窝在这里,头顶太阳烤,脚下热气蒸,快成个闷盖的大酱缸了!
杨棒子试了几下,想硬生生地挤过去,结果踩了条狗的尾巴,被狗回身照腿肚子就撕了一口,幸亏绑腿打的结实,狗牙没咬透,不过也疼的他单脚一跳。
这一跳麻烦了,落地正好踩到了身后人的脚面上,只听身后“哎呦娘哎!”杨棒子心说坏了!
可不是坏了吗!后面是一群抱着孩子的妇女,杨棒子后退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踩到了一个剪着解放头、怀里趴着个吃奶娃娃的年轻妇女脚上。
他这大个子一脚下去,没给人家脚面子踩折就不错了,要不是看他穿着军装,还是个四兜兜,这群妇女早就挠的他满脸开花了,就这,一通数落外加喷了杨棒子一脸的吐沫星子。
自己的臭汗加上一脸的吐沫星子,熏得杨棒子在大日头下一阵晕,抓下军帽,擦了把脸,心想这可不行,这要是鬼子的飞机来了拉个羊蛋蛋,这一街的人全玩完!
街边靠墙那有棵大柳树,树下是扇溜光锃亮的磨盘,瞄了下距离,杨棒子眼珠子一转有了想法。
嘴里嚷嚷道:“老乡们!老乡们,让俺过去!”顺手两边一划拉,借着个缝隙,缩着胸脯、瘪着肚子,两步就蹿到了磨盘前。
也顾不上回应后面起的咒骂声了,蹦上石台子,一个虎跳,两手攀住斜伸出的树干,一个漂亮的荡身,坐在了树上。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看了好半晌,杨棒子才看明白了。南北方向不通的原因是南边那一队挑着大号文件箱的队伍,和老乡赶着的几头黄牛和几十只山羊顶上牛了。
东西方向上,分区独立骑兵营的一支小分队和两辆装满了大大小小箱笼的马车也顶上了。
加上众多的老百姓涌来挤去的,就算人群中那几个看样子是想疏理交通的地方干部,喊破了喉咙也还是这么堵着。
杨棒子松了松武装带,紧了紧脖子,深吸了一口气!
“立正!”晴天下一个霹雳,深夜里的一个炸雷!杨棒子这一嗓子吼的大柳树的树叶淅淅沥沥地掉了可不少,落得树下不少的脑瓜子上都是。
不过效果不错,刚才那闹哄哄的十字街口,这会出奇的惊,人们都四处张望着,这哪来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
“都别动!想过去的听我的!”这第二嗓子喊完,到处踅摸的人们终于看见了,是个骑坐在树枝上的黑脸汉子喊得,光着个大脑片子,凶神恶煞的样子。
“妈~~~!”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被这两嗓子加上杨棒子这副尊容吓的哭了起来,孩子的妈妈赶紧捂住娃娃的嘴。
“南北向的老乡们都别动啊,那几个骑马的!往后退!给大车让出路来!”杨棒子先朝西边的骑兵嚷上了。
“你哪部分的!俺么有紧急任务!”骑在马上的兵还有点不服气呢,拉着缰绳没动窝,也难怪,八路军骑兵少,都是宝贝蛋蛋,被宠惯了。
“屁话!满街哪个没任务!把你们那狗日的侯麻子给老子叫来,挨个踹你们的屁股!后撤!”
分区独立骑兵营的营长也是老红军的干部,姓侯,一脸白麻子,分区可没几个敢叫他这“侯麻子”外号的,杨棒子可不**他!过草地的时候,要不是他用枪托子把侯麻子从烂泥坑里拉出来,哪有现在骑着大洋马、威风八面的侯营长。
那几个骑兵一听骂的这么亲切,猜出此人和他们营长关系一定不一般,犹豫了下,抖着缰绳,带着坐骑一步一步的后退,闪到一处巷子口,连人带马避让了进去。
马队一撤,两辆大车“吱扭扭”地慢悠悠的动了窝,紧跟在大车后的人群开始缓慢的动起来。
东西上这一动,街口的人群就骚动起来,人堆眼看着又要向前涌,刚刚松快点的路口,再次混乱起来。
“别乱!再乱跑的!老子突突了你们!”杨棒子这一嗓子喊得狠叨叨的!树下离他近的老乡们也都看到了他腰里那挂着红绸子的两把盒子炮,还有肩上那圆滚滚的黑蛋蛋,定下脚步凛了声。
“街中间那几个!是地方同志不!把南北向的路口拉上!”
人群中被挤得五迷三道的几个区政府的干部听见喊他们了,才回过神来,手拉手把南北向的路口封上。
一袋烟的工夫,用架子车推着物资的车队也通过了路口,那几个骑兵也随着人流,穿过了街口,放开战马,一溜烟的消失在街角。
看看东西向的人流稀了下来,没了大车和长队伍,杨棒子又指挥着几个地方干部把东西向封上,让挑着文件箱的队伍把挑子闪到路边去,让老乡把牛羊赶了过去,等拉家带口的黑压压的群众大队渐渐地疏散过去后,才挑起挑子通过路口。
连吼带糊弄的,咱们这脸皮贼厚却有点组织才能的杨棒子同志,竟然把混乱局面处理的挺漂亮,几千老百姓和转移的机关啥的,都各自从拥堵中解脱出来。
从树上下来,几个维持交通的地方同志,都过来围着杨棒子,争着握他的手,表示感谢,杨棒子还挺不好意思的,支吾了一会,走进了郭家大院。
顺平县的县长是个白面皮戴眼镜的后生,杨棒子也不知道咋回事,瞧见戴眼镜的心里就发毛,自己个还仔细的想过为啥这样,估摸着是红军识字班的时候,被个戴眼镜的老师训得太厉害,心理上有阴影了。
温县长看完棒子递上的分区政治部和老三团团部联合签发的任命,扶扶鼻梁上的眼镜,侧身看了看杨棒子身后,疑惑的问道:“就你一个人?”
“报告!我先来报道,分区还有配属的押送人员,一会到此集合。”
“哦,我说嘛,这么多的犯人也不能就派一个人来嘛。”县长把任命还给杨棒子,转身喊过来治安科长,让领着杨棒子先去休息,顺便交待下县监狱的情况。
杨棒子一把拉住了急匆匆要离开的县长,劲大了点,攥的县长的细胳膊“咔吧”响了一下。
忙的不可开交的县长生生的被拉着退了两步,胳膊还被攥的生疼,不过斯文人就是斯文人,心里光火脸上还拿捏的不露声色,问杨棒子还有什么事情?
“县长同志,外面这么多群众,是不是几个县乡的老乡们都来了?今晚上要渡河转移,俺的分队由谁负责带路?还有吃喝给养谁管?”
看看,老兵油子就是老兵油子,人刚到,屁股都没坐板凳呢,粮草向导这些事就先惦记上了。
“咦,渡河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年轻县长也是中午才接到分区命令,要安排和组织从敌占区后撤下来的群众向后方转移的,县政府一共才4个人知晓晚上的行动,眼前这个黑不出溜的大兵竟然知道渡河的事情。
“杨同志,你先休息下,你的问题一会我安排专人给你解决,现在我这太忙,你来的路上都看到了,何止是几千,好几万群众都堆在这了。”
杨棒子歪着脑袋想了下,的确不是谈自己小分队问题的时候,就松了手,跟着头上裹着羊肚肚毛巾的治安科长向后院走去。
后院是个挺大的场院,两边厢是牲口棚子,中间是一长溜的土坯房。西北角上还有个角门不知道通到哪去。
杨棒子站在门洞子正四下打量满院子的人和牲口呢,耳边突然有人细声细气的喊道:“爹!爹!”
听见这声“爹”杨棒子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到地当间!
第三章 第28个 第一节 谁领导谁
“爹!爹!”
杨棒子的眼前再一次地是一阵阵的眩晕,仰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树梢上的蓝天,肚里那点熟鸡蛋的腥气味在嗓子眼转啊转啊。
一支不能用脏字来形容的小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杨棒子的裤子,蹭了蹭,又捏了捏,然后很坚定地掐了一把。
“你个狗日的!敢掐老子!老子扒了你皮!你还跑!站住!”杨棒子的眩晕被掐的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扬起手,满院子追着个只穿着肚兜的光屁股小男孩。
偌大的后场院里也是人满为患,好几个区的地方干部和机关都奉命集中到了西王庄,最远的还有从一分区转移来的县、区机关。
鬼子的这次扫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听说来了个叫冈村宁次的老家伙,给鬼子下了“三光”的缺德命令,根据地的老百姓只好跟着政府和八路军一路西撤,这不,本来离西王庄50多里路的上河滩村的百姓们也转移到了这里。
狗蛋子和他娘毛寡妇,在全村完成村公所坚壁清野的任务后,随着区小队和乡亲们一起昨天就到了西王庄,毛寡妇自从被杨棒子领着人救了下来,就在村上的妇救会帮了忙,眼下正张罗罗的忙着安置群众们呢。
这下七、八岁狗都嫌的狗蛋子和一群无法无天的孩蛋子们,算是解放了,上树掏鸟,撵狗追鸡,全西王庄的鸟窝一个都没剩,被掏了个遍,若干个大公鸡尾巴上的毛都被揪的精光光。
这还算轻的,刚才狗蛋子惹了个大祸,被个车把式追得要把他屁股揍开花。
眼看要被鞭杆子撩到屁股蛋子了,正看见进到后院来的杨棒子,这小子上气不接下气的两声“爹”喊完,上去拉着杨棒子的裤子,这下好,车把式一看混小子有个带枪的爹,还真把鞭杆子放下了。
淘气包子狗蛋子看看车把式不追了,掐了一把手边的大腿,像捡了个金元宝一样,光脚片子一溜烟地蹿到人群后面去了,气的杨棒子扬着手转磨磨地抓他。
“哎!俄说那个同志来!那个同志来,你先甭追个娃娃行不嘞!”
杨棒子放下手,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看这是谁喊“同志”呢?是那个车把式,一脸的苦酸相,讪讪地瞅着他呢。
“咋了?有啥事?老乡!”杨棒子一边用手平展着被狗蛋子拽皱巴的裤子,一边问车把式。
“你也是个队伍上的同志呗,你给评评理,你家这个娃娃嘞也嘚能霍霍人嘞!”说这话的时候车把式眼里冒着火,眼睛恶狠狠地瞄着躲在个老头身后的狗蛋子。
“咋的嘞?咋的霍霍你嘞!说来听听,俺给你做主!”杨棒子说完,毫不客气的一把拉下身后治安科长腰里掖着的破毛巾,擦着汗。
“是这个事嘞,俺赶着自己的毛驴车给咱区上拉粮食,卸了套子饮饮驴嘞,你这娃娃领着几个臭娃娃,不知咋弄的,给俺那驴的驴条条上撒的都是沙子嘞!还用个酸枣刺刺扎上嘞!俺那驴也是咱政府的驴嘞!你可得管管俺的驴!”
“啥是驴条条?”杨棒子听了个丈二的金刚摸不到头脑,稀里糊涂的挠挠后脑勺子。
转身把毛巾还给治安科长,那治安科长都笑的捂着肚子快坐地上了,杨棒子白了一眼科长,扭回头大声的问狗蛋子:“狗蛋子,你咋人家的驴了?”
“爹!那驴驴的**那么长,俺瞅着好玩呢,就撒了把沙子,扎了两刺呢,是他们几个让俺干下的!”说完了伸长了脖子找方才和他一起的几个坏小子,当然没瞅见了,人家早跑了!
“啥!驴**!”杨棒子这下听明白了,喘着粗气无奈地摇了几下头,心说坏了,老子也不是兽医,这可咋整!
“老乡,你别着急,先领俺过去看看驴同志行不?”那车把式听杨棒子说的客气起来,撅着个嘴拉着个脸,把狗蛋的“爹”带到了牲口棚前,一努嘴,那意思你自己看吧。
杨棒子忍气吞声地蹲在地上,上看看,下瞅瞅,瞧着这受伤严重的驴**,可真没了主意。有心赔个好话,不管吧,穿着军装呢,这群众路线可不能触犯,司令员刚因为群众踹完他。
管吧,这可咋管,那驴喷着白沫子,眼都红了,那架势谁凑跟前就和谁拼命了,车把式都不认了!
一院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憋着笑,屛着呼吸的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个一脑门官司的八路军咋的治好这头公家的驴。
“长官!长官!”除了那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毛驴发出的动静外,突然从那排土坯房传来了声音。
杨棒子站起身,皱着眉歪着头向土坯房望去,心说老根据地了咋还有人喊“长官”呢。
土坯房从北数第三个窗户洞上,破烂的窗户框子中露出半张胡子拉碴的脸,瞧见杨棒子往这边看呢,又从破窗户纸里伸出支手晃晃。
杨棒子整了整背带,松了松领口,正了正军帽,不紧不慢地向土坯房走去。
靠着院墙建的一溜子土坯房,过去是郭财主家的车把式和长工们住的地方,四间房住人,稍大点的两件堆放草料和杂物,现在是县政府临时关押犯人的牢房。
房前两个扛着大刀和扎枪的民兵见杨棒子走了过来,右手平伸到胸前,一挺身敬了个军礼。
杨棒子还了礼,瞅瞅民兵身后,房门上的铁锁,转过头问跟上来的治安科长:“这里关的的是什么人?”
“这几间屋子关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犯人,都是根据地内犯了条例法令的群众。”治安科长指了指屋子简单的回答了问话。
“这个说话的是什么人?犯得啥法令?”
“这个叫个马志勇,外号叫个马一刀,是个劁猪骟牲口的,就是咱这个西王庄的人,前些日子在个杨村集上,和个人厮打呢,带到村公所一盘问,那人是个国民党地逃兵呢,问为啥厮打呢,两人啥都不讲呢,这不就先关着呢。”
治安科长说完,又凑上来小声地在杨棒子耳朵边说:“这个马志勇两年前投靠亲戚来的,西北地方的人,是个回回呢!他表姨春上才没了,现而今独门独户,平时表现也还不错。”
杨棒子听完,凑到窗户跟前,眯着眼睛打量着窗洞子里伸出的半颗脑袋。
也没啥特别的,白净面皮岁数不大,光脑瓢,大耳朵,细长眼,瓦刀脸上络腮胡子一大圈,隐约能看到下巴壳子上有道挺宽的伤疤。
“你那伤疤咋来的?”杨棒子站直了身子,背着手问道。
“报告长官,起小的时候地里废呢磕犁铧上了。”
“你会治驴**?”
“咱就是摆弄这个物件的,见多了!长官,放咱出来,一准整好!”
杨棒子听完,眼珠子转了三转,回身问治安科长:“县监狱一共多少犯人?”
“21名,这关着16个,偏院有5个”科长用手拢了嘴小声的说给杨棒子听。
“这也是一个不?”
“是呢!”
“把他放出来!”
“这合适吗?杨同志,县长只说带你休息,还没让你管犯人呢?再说为头驴把犯人整出来,不符合条例吧?”治安科长听杨棒子让他把犯人放出来的话,有点转不过筋来,执拗拗的不想放人。
“屁话!你归谁管?县长吧!县长归哪个管?分区吧!分区归哪个管?司令员吧!司令员归哪个管?聂老总吧!聂老总归谁管?**、朱老总吧!”
这一串的谁归谁管的大帽子捂得治安科长一愣一愣的,心说这和放犯人出来治毛驴有啥关系?
“俺十年前就给**、朱老总站过岗、打过饭,4年前还给聂老总喂过马、烤过洋芋蛋蛋,咱分区的司令员那是俺老班长!”
治安科长更糊涂了!迷迷糊糊的看着杨棒子上下翻飞的大嘴片子晕菜了。
“这头驴治不好,咋拉粮食!咋给革命出力!不吃粮食,能打跑日本鬼子吗!能革命到底吗!不吃粮食,**、朱老总能指挥咱八路军吗!治不好毛驴、饿坏了首长、赶不走个小日本鬼子!拿你的榆木脑瓜子刻条例嘞!”
这个委屈啊!治安科长心里说,不放个犯人去治毛驴,赶不走个日本鬼子,我还犯大罪了,惹不起这主,放人!
锁落门开,科长招呼马一刀出来。穿着个小汗搭子,提溜着个絻裆大棉裤的小伙子笑嘻嘻的走出了牢房。
杨棒子示意他过去看看暴跳如雷、人近不得身的毛驴去,马一刀倒也不客气,先溜达到牲口棚前的水槽子跟前,把个光葫芦头一下子扎到落满草沫子的水里,好半天才拔出头来,长出了一口气。
抹扯了一把脸上的水,“咕咚咕咚”地又扎下头灌了几口槽子里的水,又长出了一口气,才晃悠悠地走到毛驴不远处,蹲那捡起根草棒棒,叼在嘴里瞅着毛驴子的下体。
杨棒子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马一刀,治安科长看看杨棒子,瞧瞧马一刀,手按在腰里的小撸子枪套上。
“俄说长官呀,帮个忙中不?”马一刀把草棒棒吐在地上,冲杨棒子喊了一嗓子。
杨棒子笑了笑,冷着的脸放轻松了些,走过去也蹲下,问咋个帮忙。
马一刀连比划带说的那意思是,需要个人搂住驴脑袋,他从后面套住驴后腿,然后把驴捆牢了,拔了酸枣刺,用温水洗了驴条条上的沙子,他在摆弄几下,就能缩回去,驴就没事了。
杨棒子想了下,也没别的法子,就让治安科长打发人去找盆热水来,他自告奋勇地去按驴头。
马一刀找了个木棒棒,一个劲地在驴身后敲打着牲口棚的木桩子,趁毛驴转过头的机会,杨棒子一个箭步蹿上去,侧身抱住驴脖子,用屁股和大腿绊住毛驴两前腿,等毛驴转过头来愤怒的张嘴要啃来人的时候,再绷紧了脖子,用脑袋顶住驴腮帮子。
人驴僵持的时候,马一刀用车把式给的麻绳子,打个活扣,飞速地套住了毛驴乱蹬的后腿,一边一个就给拴在了木桩子上,回过手来又把两前蹄子也绑在了横档上,这才牵住驴嚼子,把一身大汗的杨棒子解放出来。
拔了酸枣刺,用温水洗净了沙子,马一刀抚摩着毛驴的肚子,一边揉一边还蘸着凉水往驴条条上洒,还真灵,受尽狗蛋子折磨的驴条条慢慢地缩回去了,这下毛驴舒坦了,不吐白沫子,眼也不红了,折腾半天也饿了,低头吃上草料了。
为革命治好了驴,杨棒子疲倦地直起腰,没顾上支应千恩万谢的车把式呢,身后有人吱声了。
“革命觉悟挺高啊!你那点理论水平都用到驴身上了!还谁领导谁!狗日的!”
第三章 第28个 第二节 老五子
说杨棒子这个愣货怕谁,都是下面当兵的传言,那不叫怕,叫敬,叫服。
早年的红军,现而今的八路,绝大多数都是穷得叮当响的泥腿子,背朝天劳作的人都是一根筋,认死理,讲大道理,念条文文,谁服你啊!
你这巴巴的讲两小时,人家磕磕烟锅子的灰,拍拍屁股上的土,抹身走了,剩下你自己干瞪眼。
所以可别信影视剧里那衣着鲜亮的领导一通大道理,底下当兵的听得脸红脖子粗的,屁!那是糊弄人地!
就杨棒子这样的、穷佃户、小矿工出身,你和他讲马列,念世界大同,讲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他不呸你一口都不错了!就得告诉他革命胜利了,你家庄子上地主老财的地归你种,他才跟你走。
他服谁?他和同他一样的穷出身的普通战士们,服的是战场上敢光着膀子,提溜着大刀,第一个向上冲的!服的是一个锅里舀饭,稠的给战士,自己喝汤的!服的是脚底下手榴弹冒着烟,上去就用自己身体护着战士的。
这样的**领着杨棒子这样造反的老百姓,才是天下无敌嘞。
杨棒子服司令员的救命之恩和提携之情,说怕那不准确,那是打心眼里的服,真说怕谁,就是他身后这位程主任。
程主任是分区的政治部主任,老红军的底子,上海滩干过红队的,别看苏联留过洋的,张口照样是“狗日的”开场。
五天前就是陈主任下令关的杨棒子禁闭,倒霉催的,刚出来活泛了小半天,又撞他枪口上了。
疾风暴雨般的一通训,训的杨棒子耷拉个脑袋,后脊梁一阵阵的冒冷汗。
“瞅你这个草鸡样,一挨训就装的跟个死狗一样,没两天,再整点花花事出来,火镰呢,给我使使。”
训累了,程主任摸出烟袋来,想点上一锅子解解乏,偏巧自己的火镰火石落屋里没带出来。
“我这有,我这有,首长,消消气,来点上。”治安科长拾起刚才自己个抽烟用的秸秆瓤子,闷在草沫子里还没灭呢。
程主任坐在石碾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锅子,杨棒子瞅瞅主任脸色放缓了些,也蹲下,摸出烟荷包,也点上一锅子松口气。
“你这个伯伯熊人呢,俺得给俺爹报仇!”狗蛋子不知道啥时候又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背着个小手,虎痴痴地站在程主任跟前。
程主任还纳闷呢,哪来个光着腚的小家伙说给他爹报仇,刚把嘴里的烟袋锅子放下来,一团沙土“呼”地就到了眼前。
狗蛋子背着的手感情是攥了把沙土,一扬手,全撇到程主任的脸上了,这可好,主任是脸上,眼睛里,鼻孔里,嘴里,全是沙土面子。
程主任啥也看不见,烟袋锅子也丢了,跳起来一个劲地抹扯脸上,连连地吐着口水。
狗蛋子转身就要逃,被人一把拦腰抱起,屁股蛋子上火辣辣的挨了两巴掌,疼的像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杨棒子扬起手,还想再给胳肢窝下的熊孩子来几下,突然手臂被人猛地拉了下来,紧接着手掌上钻心地疼,疼的右手松开了孩子。
狗蛋子出溜一下就蹦到了地上,像个泥鳅一样就躲到了一个人的身后,也不嚎了,把着那人的腿,偷眼瞅着杨棒子和程主任。
“你个黑棒子,你咋下黑手打俺娃呢!你个黑心烂肺挨千刀的!”
杨棒子都不用仔细看,吹着被了一道青紫印的手掌,嘴里嚷嚷道:“你那熊娃娃!把主任的眼都眯了!还不揍啊!再不揍**都翘天上去了!”
“狗蛋子,你都坐下啥了!俺不是让你在这老实的等你爹的吗?”
“俺啥也没做啊!俺挺老实的啊!”
“鞋呢?你个不省心的狼娃子!早上才给你套的鞋!”
“鞋,鞋,在房顶喽,掏鸟窝忘那嘎了。”
“掏!俺让你掏鸟窝!俺让你上房!”几声清脆的巴掌打屁股的声音传来,奇怪,狗蛋子居然没嚎叫,转着圈圈地围着后场院跳着跑了起来,后面一个壮实的妇女气的脸红红的撵他。
“快些住手吧,你能撵上个小活驴?”杨棒子苦笑着喊那青年妇女。
“驴?你才活驴呢!你才是大黑驴呢!”追孩子的青年妇女停下了脚步,嗔怒地盯着杨棒子骂道。
“我是驴!我是驴!你快停停吧,你快些给主任掸掸土啊!”
“就是呢,都是这死娃娃,都忘了主任的事情了呢,主任啊,别往个心里去呢,娃娃不懂事,犯浑呢!”
青年妇女脸上带着笑,风风火火的过来,一个劲地给程主任扑撸身上的土。
程主任左推右挡地,连躲带闪的,一个劲地说不用不用,还是杨棒子过去把个妇女拉下来,主任才解脱出来,正好科长打了盆水来,主任弯下腰用清水洗眼里的沙子。
这功夫,杨棒子把那妇女拉到一边,把这一会狗蛋子惹得祸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妇女气的拍着大腿到处踅摸狗蛋子,小家伙早没影了。
“你是个上河滩村的莲香呢吧,那娃娃叫个狗蛋子不是?”主任洗完脸上的土,一边用手揉着眼皮子,一边问青年妇女。
“是呢个!是呢个!首长咋知道俺们叫甚呢?”
“杨棒子英雄救美那出戏唱的全分区都知道,俺还能猜不到你是个谁呢?”主任摇摇头,笑呵呵地瞅着眼前这两人。
杨棒子傻笑着瞅瞅身边这个妇女子,又看看程主任,咧着嘴光傻笑了。
狗娃他娘脸上起了两道红云彩,低下头,不好意思了一会,狠狠地掐了杨棒子大腿一把。
“行了,莲香同志,俺们这还有任务布置,你等会再和杨棒子拉呱呱,中不?”程主任瞅着杨棒子挨了掐硬憋着不敢叫的样子,肚里一通笑。
“谁和他哥大黑驴拉呱呢?”狗蛋他娘低着头又打了一把杨棒子,快步的走向前院,去找她那混世魔王的儿子去了。
程主任见狗蛋娘走出后院,转身让县里的治安科长收拾间清静点的房间出来,又招呼一直在门洞洞里瞧热闹的几个人过来。
杨棒子揉着大腿斜着眼瞅着过来的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大个子,宽肩乍背的,走起路来咚咚响,这人他认识,西北军的底子,长城抗战后回陕北的家养伤,伤好后参加的红军,老三团机枪连的,去年调分区特务营了。
大个子后面是个蜡黄脸的汉子,佝偻个腰,像个痨病鬼赛的,杨棒子瞅见这人,立马直起腰,大瞪着双眼,恶狠狠地眼里像冒了火一样。
“不认识了,杨棒子,不用欢迎,甭客气,自己人。”佝偻腰的汉子瞧见杨棒子眼里的怒火了,含着笑扯了两句淡话。
程主任心里明镜一样,知晓他两之间的尴尬,轻嗑了一声,拉了一把杨棒子,示意让他跟着自己先去屋里。
杨棒子撇了眼痨病鬼,借势向后看去,第三个瞅见是个红脸汉子,这个面生的很,脑瓜里转了三圈没想起哪见过。
正狐疑呢,第四个人露面了,一看见这个人,杨棒子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梁子!你个狗东西咋还追这来了!”
“呸!你才狗东西呢!俺来看着你!怕你借枪不还!司令员和政委说了,让俺来看着你!”
小梁子说完,示威似的扬起拳头晃了几晃。
“想要回去?门都没有!看我不把你个小矮蛋蛋打出尿来!”杨棒子假装恶狠狠地冲小梁子一瞪眼。
“你快走吧你!贫的!”程主任一拽杨棒子的胳膊,拉着他向偏院走过去,四个人跟在他们后面。
经过土坯房的时候,杨棒子瞧见刚才治好毛驴的马一刀还在房前的空地上坐着呢,刚要过去让民兵把他关回屋去。
“安塞俩木阿以来库姆!”杨棒子不认识的红脸汉子先开了口。
“我而来坤闷赛俩木!”马一刀刚才还懒散的神情一下子就凝重起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地把手放在胸前,给红脸汉子行了礼。
两人互相施了礼,红脸汉子用手指指牢房,马一刀点点头,自己个就走回进了土坯房。
杨棒子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这不认识的伙计还懂回回语呢,这看着滚刀肉一样的马一刀,还挺听这汉子话的。
让过红脸汉子,佝偻腰的汉子也走到了杨棒子眼巴跟前,歪着头笑嘻嘻地瞅着杨棒子,那意思,你先走,你是领导。
杨棒子故意的用身体撞过去,想把这个痨病鬼一样的伙计撞个趔趄,不过,他算盘打错了!
杨棒子一膀子撞过去,像撞上了棉花堆一样,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力道消失的无影无踪,杨棒子赶紧跨了一步,才稳住失去平衡的身体。
“领导,走稳些,地不平啊!”痨病鬼笑呵呵的伸出手扶住杨棒子的胳膊。
杨棒子鼻子“哼哼”了两声,把那人手打开,紧走几步,追程主任去了。
这点小闹剧,其实程主任都瞧在了眼里,这个痨病鬼一样的人,他内心也厌恶的很。
此人外号叫个老五子,上海红队干锄奸的,后转往苏区帮着搞过肃反,分区不少老红军过来的干部当年都挨过他们的整,程主任还被这个老五子捆过呢。
老五子和杨棒子的仇可就更深了,先是肃反工作组的抓了一批平江起义的师、团、营干部,稍加审讯,就枪决几个他们自认为是有问题的干部,就在河滩上要秘密枪决黄司令他们几个的时候,被杨棒子领着手枪队的劫了法场,连夜告状告到彭总那里。
官司打到中央,那伙子人才收敛了许多,但还是找了个由头把杨棒子也抓起来,一个月后才在苏区总部的干预下放了人,可怜杨棒子被折磨的没了人样,瘦的皮包骨头,小命去了多半条。
这个老五子就是当年参与肃反的工作组成员之一,杨棒子见了他,眼里不冒火才怪!
第三章 第28个 第三节 金刚钻
程主任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的脚步声近了,斜了一眼黑沉着脸的杨棒子说:“咋?又想呲牙了?**都说了既往不咎,你小子打算记仇到哪一年?”
“嘿嘿!主任,俺没记仇啊!你个大主任,还有俺的大司令都不在乎呢,俺还能老记着几顿打不成?”
“哼,我看啊,你小子现在肚子里就琢磨上怎么使坏呢吧?告诉你,都是革命同志!打小鬼子重要,把你那花花肠子给我捋顺喽!不然,我给你掏出来洗吧洗吧!”
“娘哎!还是他娘滴主任有水平!洗完晒晒,灶上炒炒,俺再给烫壶酒,你和司令员就着俺的肠子喝一壶?”
主任哈哈大笑起来,照杨棒子后背就给了一巴掌。
一行人进了土坯房侧边的月亮门,青砖砌的门洞过去是三趟子青瓦房,东西厢各一趟,过去是给看家护院的团丁住的,正房里早先住的是请来的武师,现如今,偏院里驻扎着县政府的治安科和平阳区的区小队。
瞧见穿着正规部队军装的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偏院,在院子里擦拭枪械和乘凉的区小队队员们,赶忙起身,给走在前面的程主任敬礼。
治安科长也从正屋里迎了出来,打着招呼说房间收拾好了,伸出手就往里面让,程主任寒暄着跟着科长走进了堂屋。
杨棒子没那么急着进去,站在院子当间,抱着膀子瞧着区小队的队员们擦拭枪械,他没进屋,老五子他们四个也没进去。
“知道这什么枪吗?”杨棒子冷眼瞅着侧后的四个人,朝着低着头拆卸手里步枪的队员说。
“报告首长,这是军分区去年腊月调剂给俺们的步枪,俺逗知道这是个老毛子的枪。”小伙子一下子从地上立起来,立正回答道。
“还中,能知道个老毛子呢,知道个这枪有啥故障不?”
“报告首长,没,没见啥故障啊.”
“没啥故障?你拢共放过几枪?”杨棒子瞪着个牛眼瞅着眼前紧张的有点冒汗的小伙子。
“两,两枪,一枪是春上反扫荡那会子在南畔村放的,一枪是上个月在张各庄村破袭时放的,都没打着鬼子,俺队长熊了俺两次嘞。”
说完小伙子偷瞄了一眼旁边木桩桩上擦大刀的队长,低着脑袋不好意思了。
“知道为啥放空枪不?”杨棒子眯缝着眼,把手背上,接着逗害了臊的小队员。
“不知道个呢,俺瞄的挺准的呢,俺也奇怪,用老套筒子的时候咋还能打着鬼子呢,咋用了新枪了,边也没挨上呢。”小伙子越说声越低了,其他的区小队的队员们都笑呵呵地瞅热闹呢。
“这个枪叫个水连珠,俄国老毛子的枪,叫个莫辛啥,啥纳牌的。”
“莫辛纳甘,1891式,老毛子白军带过来的。”老五子接了句嘴,杨棒子一点没感激,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大个、小梁子几个都憋着笑偏着头等着看笑话。
“对,莫辛哪干,枪嘛,该哪干就哪干,这不就来帮咱抗日干小鬼子来了嘛。”杨棒子洋洋得意的给小伙子上课,后面那几个实在憋不住了,“扑哧,扑哧”都捂着嘴笑上了。
“严肃点,没见俺给地方同志上课呢吗!”杨棒子回过身装模做样的训了一句。
“这个步枪有个特点,枪身比一般的老套筒啊,汉阳造啊,中正式啊,都长那么一截子,和鬼子的三八大盖差不多,可比鬼子的枪沉。”
“是呢,是呢,端着怪沉地,俺站姿端枪的时候,膀子都酸。”小伙子抬起头兴奋地回答。
“要不说呢,枪身长,就出来个窍门了,你瞄准的时候,枪口稍稍低那么一点点,再放枪的时候就不会摸不着人嘞。”杨棒子说完这话,扬扬下巴颏,有点得意呢。
“这为啥呀首长?”小伙子挠挠头,没听明白。
“枪身沉,枪管长,初速大,手臂力道不够的话,击发的瞬间枪口会微微的上跳,子弹就偏离目标,从头上飞过去了,那意思就是你想打头,就瞄肚子,想打胸口,就瞄他的**!”
杨棒子回过头,心里话说,这他娘地又是谁抢老子的话!
大个漫不经心地说完,也不瞅盯着他的杨棒子,把脚支到树墩子上,整理绑腿呢。
“还有,这个枪进退弹好卡壳。”可怜得想装把明公的杨棒子再一次被打断话头了。
“弹仓勤擦拭,直拉枪栓没事多上油!”不知道谁又把棒子的话给抢了!
“我说你们这伙子熊货!非和老子抢买卖!”杨棒子这个气啊!一个步枪的话,被抢了三回!我的亮手本事震震这几个刺头。
气不打一处来的棒子踅摸了一圈,一眼看到正屋北窗台下横放着的大树根了。
这是村口枯死的老榆树,民兵们把树干砍了当物资用了,树根刨出来准备劈了当柴火烧的,细点的须子根岔都掰光了,剩下十几根碗口粗的主根。
杨棒子运了运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深吸一口气,鼓起了胸膛,扬起右手,“咔!咔!”,一口气把十几根主根用手掌劈断了下来。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区小队的人们,都被惊呆了,这大树的树根可不比树干呢,树干好劈,树根韧性大,别说用手,用斧子劈都费劲呢!
杨棒子呼出一口气,脸不红气不喘的走回到人堆跟前,吊着眼瞅着自己的四个队员,那意思是,不是给老子捣乱吗!不亮手绝活,还真以为老子是吃干饭的呢!
“队长,这么粗的树根也不好烧啊,我给整细点。”老五子佝偻个腰,笑嘻嘻地慢悠悠地走到散落在地上的树根前,蹲下,拿起一根来,端详了端详。
也没见吸气,也没见运功,随手在树根上一划拉,寸把宽的木条子就飞落了出去,撕完一条再拾起一根,手起手落,木条横飞,半袋烟的工夫,杨棒子劈下来的树根都变成了细木条条。
区小队那帮人没太在意,那是不懂,杨棒子可瞧明白了,心里核计,这手上显的功夫是内家运的气,这他娘地标准的鹰爪功,怪不得当年抓老子的时候一搭上老子胳膊,老子胳膊就和断了一样呢。
“地方同志们,这柴火棍棍晚上能用了啊。”老五子打着哈哈,走回到大个身后,蹲下,摸出烟袋锅子,掏出火石,“咔!咔!”的打着火镰。
“剩下的这个树墩子碍事,俺给挪个地方!”大个挽了把袖子,走过去,半蹲下,两条胳膊抱住了树墩子的底部,“呀!”地一声怪叫,硬是把个几百斤的树墩子抬了起来,拖着走了几步,比量着墙根的方向,双臂一上力,“呼”的一下子就把树墩子甩出去五、六米远。
拍拍手,掸掸身上的土,大个笑呵呵的走回来,蹲在老五子身旁,就着火瓤子,也点上烟袋锅子了。
“这活干的,不漂亮啊,还是碍事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是自打跟着程主任进了郭家大院,眼就没离开过杨棒子腰里快慢机的小梁子。
区小队都看傻了眼的队员们心里话说,前面这三位都是爷啊,牛气哄哄的爷啊!你个小屁孩,刚够根步枪高的小蹦豆能有啥尿啊!
小梁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紧了紧腰里的武装带,踱着步晃到树根前,左看看,右瞅瞅,来回走了两圈。
就在众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稀奇的时候,小梁子冷不丁地一抬右腿,“嘭”的一声闷响,尘土飞扬,树墩子贴着地皮足足地飞出去三、四米远,正撞到院墙上,震得墙上的墙皮噗噜噜的可掉下不少。
小梁子拍拍绑腿上蹭上的土,走回到杨棒子身边的时候,还故意的仰起脸,又“哼”了一声。
“好!”区小队队长第一个拍上了巴掌!其他队员也都忙不迭地叫好和使劲地拍巴掌,可算开了眼了!
“进屋吧,首长还等着咱们开会呢,尽扯没用的。”一直蔫了吧唧没言语的红脸汉子搭上话了。
说完,自己背个手径直向正屋走去。
杨棒子和区小队的同志们闲扯了几句,招呼着小梁子他们几个都进屋开会去,他走在最后,心里这个翻腾啊。
小梁子腿上那个功夫,杨棒子不怎么在意,一准司令员教的,他也是司令员调教的童子功,论功力,比小梁子深个十多年呢。
大个那是蛮力,最多还有点横练硬功夫,杨棒子不放眼里。
老五子手上的功夫,杨棒子琢磨着也能对付的了,看那老小子的痨病鬼样,一准是受过重伤,破了元气,手爪子再硬,顶不上半个时辰,就得歇菜。
真正让杨棒子有点打怵的还就是这个红脸汉子,蔫了吧唧的,先回了屋,没露功夫吧?
错了,满院子的人,一共就两个人瞧见了这红脸汉子不显山不显水露的一手绝活,杨棒子眼尖,老五子眼亮。
从他刚才圪蹴的地方到正屋台阶,大概有个十几步的光景。院子里地面铺的都是水磨的青条石,这红脸汉子走过的石面上,布满了放射状的细裂纹,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杨棒子心说,露的这手内家子功夫,没个几十年的苦练出不来,这伙计有点来头啊!
正寻思这伙子一个比一个难缠的部下呢,程主任从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拉住杨棒子的胳膊,拽到门边的屋檐下。
“咋样,棒子同志,个个身怀绝技吧,能带得了队不?不行,我和司令员打个招呼,换个人来吧!”主任杵了杨棒子一拳笑着说。
“没个金刚钻,谁敢揽瓷器活啊!不是高人也不敢在俺棒子手底下混!”杨棒子咧着个黑窟窿拍着胸脯说。
“煮熟的鸭子就剩下嘴硬了,你杨棒子啥时候都显摆你这张扁扁嘴呢!”主任奚落完嘴硬心虚的杨棒子,从公文包里掏出叠的四四方方的一个草纸包来。
“这四位同志是司令员和政委,还有我一起商量,给你精挑细选配备的队员,一会县委还会派一名宣教干事来,配合你们的押送工作。21名犯人,加上6名押送人员,拢共是27个人,你必须把这些犯人一个不少地带到指定地点,交到指定的接受人手上。”
程主任语重心长地说完这番话,刚把手里的纸包要递到杨棒子的手里,接着说下面的话,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在两人身后响了起来。
“还有我一个!俺是第28个!”
主任和杨棒子同时向声音起处抬眼观瞧,这一看不要紧,主任愣了,杨棒子“嘿嘿”笑了。
第四章 夜审 第一节 小嘀嗒
杨棒子“嘿嘿”乐着,还是没忘了立正给来人行了军礼,程主任还没明白咋回事呢,刚反应过味,也抬起胳膊要行礼,手被拉住了。
“算了,老程,没外人,就不分上下级了,手放下吧。”
分区的王政委扶着程主任的手,笑呵呵地瞅着两人,和平日里的严肃样可大不相同。
瞧着政委不常见的和蔼样,程主任脑瓜子里可转上了,难不成政委也要来这小分队?不可能啊!连主力带地方武装上万人,还有好几万的群众,都要在一两天里跳到外线、转移后方,政委咋可能凑这个热闹呢?
杨棒子心眼活泛,猜出来政委这是打哈哈呢,冲政委眨巴眨巴眼说:“政委,你要真来俺这小分队,没说的,俺天天用个地瓜粘供着您老,走哪背哪,咋样?”
程主任瞅瞅政委,撇撇杨棒子,没咂摸出这是唱的哪一出?
“行啊,反正我也不沉,你背着吧,嗯!不对!你小子这是编排我呢!还用地瓜粘供我!这他娘地不是供灶王爷呢吗!你个兔崽子!你他娘的埋汰老子长的黑呢!”
政委扬起拳头,作势就要揍杨棒子,这小子躲得倒快,出溜到主任身后去了,还抻个脖子喊:“政委打人了!政委打人了!”,闹的屋里的几个人都探出头来瞧热闹,院子里的区小队队员们也停下手里的活计瞧稀罕呢。
“你这兔崽子,啥时候也没个正形!别闹了,我真给你带个人来。”政委放下拳头,脸上又恢复了冷冰冰地表情。
瞧见政委脸变了,杨棒子赶紧从主任身后闪了出来,站好后心里这个嘀咕啊,屋里那四个刺头还没想好怎么收拾的服贴呢,这哪又来个神啊!
还真不是什么神!一个毛都没长全的新兵蛋子从王政委身后蹭了出来。
“这是我小子,年前跟他娘从湖南老家寻到陕北喽,边区那边派人给送了来,你嫂子闲不住的劳碌身,在分区医院打个下手呢,这个半大小子都16了,在老家让他娘惯的啥也不会,瞅的我心焦,春上让他参了军,这次跟着你走一趟,你给我砸吧出个好战士回来!”
政委说的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杨棒子和主任听的心头上的肉好一阵的颤。
八路里的老红军都知道红军长征一走落户了陕北,老苏区那边可给白狗子和还乡团霍霍惨了,凡是沾了“红”边的,就是块石头都得过三刀。政委的老婆孩子这些年不知道咋的东躲西藏,能把个命保下多不易啊!千里迢迢的投奔来,还把这独苗也送部队了。
杨棒子脑袋摇的和个拨浪鼓一样,也不说话,低着个脑袋光晃头了。
主任也嘴上连着说个“不行呢!不行呢!”,心里盘算着咋个劝劝政委收回这个念头。
“没啥不行的,人家的孩子能当兵,我的孩子咋的了,金蛋蛋还是银蛋蛋?司令员也惯着,瞒着我给调分区总部警卫连了,跟着俺们屁股后面能有啥仗打!棒子!你个兔崽子给我收下,给我好好调教调教!”
说完话,政委黑着个脸,抹过身,也没和主任打招呼,气哼哼地出院子了。
杨棒子和主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窗户台前这个瘦了吧唧、怯生生的小家伙,可犯了愁。都心里核计,王政委这是闹的哪一出啊!他应该知道这趟子押解犯人的任务是个啥情况呢!
“棒子!棒子!”杨棒子正发愁呢,听见有人轻声的喊他,一抬头,瞅见门口那,小梁子冲他招手呢。
这又是个啥情况?棒子的脑袋都大了,这政委甩下个大活人就走了,正愁的没找没落的呢,小梁子又出啥幺蛾子呢?
想是这么想,杨棒子还是凑了过去。小梁子一把拉住棒子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他弄到院墙跟,小声的说了一番话。
听小梁子说完,杨棒子这才明白政委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开春,政委送自己小子参了军,本来是要亲自给安排到一线的作战部队去的,正好接到要回延安参加整训的命令,这一去就是小半年。
政委前脚走,后脚他媳妇就找了司令员。黄司令一家老小七、八口,被白狗子杀得杀、烧的烧一个没剩下,见了政委媳妇,一声“嫂子”喊出口,眼圈就红了,没二话,当时就把政委的小子调到自己身边的警卫连。
小家伙挺硬气的孩子,能吃苦,训练起来下死命的出力,练拼刺被劈了茬的木棒棒扎穿了肉,都不吭一声,少见的硬脾气。
可惜,小时候跟着母亲逃命的路上,被别个县的还乡团,劫了几百乡亲用枪围上,当着众人的面,把捉到的红军伤员剥了皮,点了天灯,还把十多个红军家属乱枪打死在河滩上。
当时政委的小子就被吓得做了病,好歹治的没啥大事,可惜落了病根,一听见枪响,就尿裤子,沥沥拉拉的那种尿裤子。
进了警卫连,训练啥的都是好样的,就是一听见枪响,裤裆里立时一片湿,其他战士给起了个外号,叫个“小嘀嗒”。
政委整训回来,“小嘀嗒”这名头传到了耳朵里,硬朗了十多年的汉子,羞愤地掀了饭桌子,要不是有人拦着,当下就要废了这孩子。
还是司令员做的工作,说这是白狗子造的孽,咋能怨的孩子呢,有这么个种在,早晚能砸吧成人,总比咱队伍里那么多没了家人的同志们强不!
消了气的政委坚持要把孩子送上前线,司令员死扛着不同意,俩人为这事好些日子别扭不说话呢,孩子就这么在警卫连待到现在,成了司令员和政委的心病了。
没想到政委今把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硬塞到杨棒子的怀里了,这可咋整?俺也不是大夫啊,这听见枪声尿裤子的毛病可咋治啊!杨棒子愁得胃里直抽抽。
瞅着这黑瘦黑瘦的小家伙,杨棒子眼前老晃出另一个身影,心里又是一阵阵地闹腾,他的亲弟弟要是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
歪着脑袋想了想,告诉小梁子拉上治安科长找饭去,这日头快西斜了,乱事一堆,吃完饭再说。
打发走小梁子,杨棒子走到紧闭着嘴,戳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小嘀嗒”跟前,推了一把小家伙的肩头,让他先进了正屋。转过头来,接着和程主任叨咕任务的事。
程主任把手里的纸包包塞到杨棒子的兜里,告诉他这是任务的详细计划和转移的路线图,让棒子一定保存好,上面标注着交通站的位置和具体的联络人姓名。
杨棒子再没了嬉皮笑脸的样,刚才那一出把心情整的乱七八糟的,有点心不在焉地相跟着主任,前后脚地进了屋。
一进屋,杨棒子抬眼一瞅,“腾”的一下火又起来了!
地当间,大个正用一只手压在小嘀嗒的肩膀头上,眯着眼低头瞅着脸煞白的小家伙。
小嘀嗒腿都打颤了,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跌倒在砖地上,可就是紧咬着嘴唇,瘦小的后背颤抖着,死命的撑着。
“起开!狗日的!”杨棒子大吼一声,一个箭步蹿过去左手直接就抬飞了压着小嘀嗒的胳膊,右手顺势一拳正中大个的前胸!
措不及防的大个捂着胸口,“蹬蹬蹬”地连退好几步,慌忙中用脚支着炕沿才没坐到地上,缓过神来,恼羞成怒,用腿一蹬炕沿,一个冲天炮奔着杨棒子的面门袭来。
杨棒子右手轻推了下小嘀嗒,身子一闪,转了半圈,让过了来袭的拳头,左手搭上了大个的手腕,借势一带,右手探到对方肋下,腰身一沉,双腿一用力,左臂下拉,右臂上举,喊了声“走!”
“啪!”的一声,电光火石般的一刹那,大个壮硕的身躯被翻了个180度,脸朝上被平拍到地面上,看样子摔的五迷三道的,晕菜了!
“这是咋说的!这是咋说的!”程主任赶忙着上来就抱住了杨棒子的手臂,那边老五子和红脸汉子也从炕上蹦下来去扶大个。
“从今往后,甭管你他娘地是那颗葱!谁他姥姥地敢再动小家伙一指头,我杨棒子掉了脑袋也和他玩命玩到底!”
杨棒子恶狠狠地看着地上的大个和围着他的两个人,冷冰冰地说完,拉过小嘀嗒,示意孩子坐到炕上去。
程主任没言语,这几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的部队也是兵组成的部队,只要是群兵在一起,哪个拳头硬,那个敢玩命,那就是头,搞政工的也懂这个,没几个刺头的部队打仗的时候就是不顶用!
“都起来,坐下,我宣读任务命令!”程主任面无表情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不咸不淡地说完,背着手站在墙角的桌子前。
大个被老五子拉起来,啥也没说,也不正眼看任何人,窝着腰走回到炕沿前,一搭腿坐了下了。老五子神情古怪地撇了杨棒子一眼,拉了把凳子过来,蹲在上面掏出了烟荷包。
红脸汉子直起腰,走到大个身旁,轻轻拍了拍大个的后背,又在胸口的位置用手掌按揉了几下,等大个出了口长气,才走到老五子跟前,掏出烟袋锅子兑了个火。
“不多说了,抽调你们几位同志来的时候,想必你们的领导已经简要的说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意义,我再强调两点,一是目前敌情严重,整个军区面对七万多敌人,我分区当面之敌有三万多,整个根据地都打成一锅粥了,你们要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地完成押送任务。”
程主任说完看了看怒气未消的杨棒子接着说:“押送分队共28人,犯人21名,押送人员7名,由杨达业同志任分队队长,临时党小组由冯大坤同志负责,协助和监督分队的任务完成情况。”
杨棒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耷拉着眼皮的红脸汉子,心说原来你叫个冯大坤啊。
“吃完晚饭后,县委负责协助押送的宣教干事过来后,你们就去点领犯人,杨达业同志,一会你再安排人手去找分区的后勤部,领下配属给你们的武器弹药,还有粮饷,今天的晚饭由政治部贴补了,算我请客!”
说完程主任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几张毛边边地边区票来,放在桌上。
杨棒子紧走几步上去,抓起边区票就往回塞,主任一挡他的手说:“你这大黑脸,我可没想请你吃饭!这是按政策办的,你个兔崽子!完不成任务小心回来我扒你皮!”
杨棒子赶紧一敬礼,笑眯眯地把主任送出了门。
第四章 夜审 第二节 伤兵
送走了程主任,杨棒子临回屋里前,脑子里闪了一下,先别急着回去和那几个让人心堵的家伙上杆子的较劲,索性坐在门槛上,先瞧瞧纸包包里是啥物件。
打开黄草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包包,“当啷!当啷!”两声响,啥玩意啊从纸包里掉到了青砖上,吓了杨棒子一跳。
原来是两块袁大头,使用的年头久了,银元乌漆嘛黑的,袁世凯原本应该锃光瓦亮地大秃头,磨损地只能看清个黑边边了。
不说是任务的路线图啥的吗?咋还整出银元来了呢?杨棒子拣起银元,用指甲夹上一块,冲着银元的边边吹了一口气,放耳朵边听着“嗡嗡”的声响,知道是真家伙,满意地放在手掌心里掂对着玩。
“棒子!过来!搭把手!快点!俺搂不住了!”杨棒子正要展开纸包里剩下的两张纸瞧瞧,院门那有人喊上他了。
抬头一看,去踅摸饭的小梁子回来了,左胳膊搂着个瓦盆子,右手端着个大簸箕,一脑门的汗,撅着肚子,眼看滑溜溜的瓦盆子就坠到大腿面上了。
“来了!来了!你他娘的,啥也弄不好!让你去找个饭,你他娘的尽出洋相呢!”
“俺来!俺来!让你别自己个拿那么多!不听!”治安科长也两手端了了个瓦盆子,在小梁子后面喊着,快走两步,腾出支手来,帮着扶住了快要坠下去的盆子。
“啥好吃食啊!这么沉!是莜面窝窝还是麻酱炊饼啊!”杨棒子一溜小跑,搓着手就迎过来了。
“快点!快点!长个大黑脑袋就知道吃!”小梁子费力地在科长的帮助下总算是搂住了瓦盆,腾出点空挖苦杨棒子。
“嘿!好东西啊!山药蛋蛋!地方同志够意思啊!”
杨棒子没理会小梁子的挖苦,盯着瓦盆里小孩拳头那么大的山药蛋蛋,兴奋地使劲搓了几下手就想伸爪子抓一个先尝尝。
“日你先人地!把你那脏爪子缩回去!这他娘地不是给你吃的!”小梁子气鼓鼓地冲着杨棒子吼完,胳膊往上串了串,搂结实了瓦盆,白了一眼还盯着山药蛋蛋的杨棒子。
“杨队长,同志们的饭食在后面呢,马上就到,这,这是给犯人的。”科长瞧瞧杨棒子不太好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完,一抹身上了台阶,掏出把铁钥匙,去开西厢房门上的锁。
“娘滴!老子饿着肚子!还先瞅着他们吃香的!呸!”杨棒子瞅着小梁子搂着山药蛋蛋,盯着簸箕里的蒸南瓜片,闻着科长从他旁边闪过去时,瓦盆里飘出的粥香,黑着个脸恨恨地骂道。
看得着吃不上,肚里光火的杨棒子有点无趣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刚想进屋去找姓冯的唠唠,院门那又闪进来几位地方上的同志,端着簸箕和碗盆,其中两个向正房走来,杨棒子笑上了,嘿嘿,饭来了。
正要上去帮忙,西厢房里传来几声叫骂,杨棒子停下来脚步,竖起了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老子是打鬼子负的伤!天天给老子吃他娘的猪食!亏你们整天喊友军友军!滚!老子不吃!啪!”最后一声动静一听就是把碗摔地上的响动。
小梁子撅着嘴被科长拽着从门里拉了出来,气得小脸子涨红,一句话说不出,用手指着屋里,那架势科长不死命拽着,要上去干架呢。
“小梁子,咋回事?”杨棒子走到门口拉拉扯扯地俩人身边,拉着脸问道。
“娘滴!狗日的犯人骂人!还摔碗!”小梁子听见杨棒子问他呢,气哼哼的回答完,用手抹着溅到身上的苞米稀糊糊。
“你俩闪开!俺瞧瞧什么人物这是,敢在老子地盘摔盘子砸碗的!”杨棒子扒拉开上前要拦他的科长,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门。
左手房里,一个圆圆脸长满了麻子坑,身穿白布衫子、青洋布灯笼裤的伙计蹲在个凳子上,正对着房门,端着粥碗“吸溜,吸溜”的转着圈喝粥呢。
另一个瘦长脸,小分头黑布马褂的中年汉子攥着个山药蛋蛋,一边吹着气,一边两手倒换着剥皮呢。
两人瞧见杨棒子进来,瞅了两眼,该喝粥的喝粥,该剥皮的剥皮。
炕上半靠着墙,翘个二郎腿的年轻后生哼着小曲,脚丫子还一颤悠一颤悠的,理都没理进来的人。
杨棒子眼睛扫了一圈屋里,断定门口地上的破碗是炕上那位摔的,捡起碎碗片子,心疼的看着上面残留的稀面糊糊,皱皱眉,把碎片子轻轻放到桌上。
“碗是你摔的?”杨棒子站在桌前,压着火问哼着小曲的年轻后生子。
“咋了!就是老子摔的!老子抗战有功!给老子吃猪食!没他妈摔你脸上就不错了!”后生子还挺横,听见问他了,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指着杨棒子就开骂。
怪了,杨棒子本来的一腔怒火,倒还真压住了,笑呵呵地问:“兄弟哪个部队的啊?咋个抗战有功了?咱土棒子一个,见识少。”
白布衫子和黑马褂那两位,用眼角撇了撇炕沿上耀武扬威的那位,嘴角挂了丝冷笑,盛粥的盛粥,啃山药蛋的吧唧着嘴,都吃得挺香。
“老子17军84师的!上尉连长!忻口会战老子拼过命!**顿顿白面馒头!他娘滴在八路这天天给老子吃这些喂猪的东西!”瞧那两位同屋的吃的挺香,唾沫星子横飞的后生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要掀桌子。
杨棒子一回身,右手一把就攥住了去够桌子的后生手,略微使了把劲。
“哎呦!哎呦!松开!快松开!狗日的再不松开,老子不客气了啊!”后生子手腕上像被箍上一圈烧红的铁,疼的直咧嘴。
“官不大,年岁不大!脾气不小,还他娘地老子老子的!不客气个俺瞧瞧啊!”杨棒子笑眯眯地瞅着冷汗冒了一额头的后生子。
后生子一扬右腿,奔着杨棒子的裆部就蹽起了一脚,“噗”的一声,正中杨棒子两腿中间。
屋里的两人,和门口的科长都“呀”了一声,唯有小梁子抱着胳膊笑嘻嘻的等着有人叫唤。
果然,有人叫唤了,不过不是杨棒子,是那后生子,左手够着够着的去摸脚面子,嘴里哼哼唧唧的。
杨棒子冷笑一声,说:“走!”,一松手,暗劲一松,后生子的身体平着飞出去,倒撞在炕沿上,仰壳摔在了炕上。
“呦!还是好部队呢!17军的,打过不少仗啊!”杨棒子叉着腰笑呵呵说。
“团城口守的不错啊,一个师和鬼子一个中队对峙了8天不出击,阎老醯让撤退,一口气跑了他娘滴400里地的是你们吧!”
“忻口会战35军两个旅出击南怀化,是哪支部队接到增援命令拖延了一夜才出击的,让两个旅的弟兄们血战一夜就回来几百人的?”
“中条山打的好的,看见鬼子影,枪都没放就溃逃了遍地,军参谋长、副官长、师长,让鬼子俘虏一大堆的是他娘地哪个部队?”
“你!你!你是干啥的!”杨棒子叽里呱啦一通话,把个后生子说的脸煞白,半靠在炕上怯生生地瞅着叉着腰的棒子。
“你姥姥个腿地!给老子起来!立正!见了长官不敬礼!你家花生米委员长教你的吗!”杨棒子给了那小子一脚嚷嚷道。
小梁子差点笑出声来,回手一捅看热闹的科长,科长也憋着不敢笑呢。
“俺!俺!俺是上尉!再说了,俺是**!”后生子明显的有点打怵这个黑大个了,还是仗着自己的**牌子壮壮底气呢。
“放屁!睁大你那狗眼!看看这是啥!国民革民军第十八集团军!老子37年就是团长了!滚起来!”
这话不假也假,不假的是八路军上上下下的确是臂章和胸章上都写着“国民革民军第十八集团军”,假的是杨棒子39年的团长,当年就因为缴了溃逃的**武器,还扒了人家的大头鞋,被撤成营长,后来又因为用棒子抽了拒不上药的日军俘虏的屁股,又被撤成连长。
5天前因为个“爱情”又被撤成大头兵的杨棒子,虽说眼下叫个队长,可没衔没名的,不过人家硬气,嗓门高,这一咋呼,那后生子像个弹簧一样,从炕上蹦下地,“啪”地给杨棒子行了标准的军礼。
小梁子实在忍不住了,一转身,奔到院子里,蹲在那捂着嘴笑的肚子疼。科长岁数大还行,笑呵呵地坚持着看热闹。
吃山药蛋子那位,抹抹嘴,拿起个土碗,盛上多半碗稀糊糊,用筷子搅和搅和,闷头喝上了。
一脸麻子坑的放下粥碗,伸手拿上一块南瓜片,咬下一大口,吃完还舔舔嘴唇。
“哪负伤了?在他娘滴什么地界挂的彩?”
“报!报!报告长官!腿肚子被穿了个眼!在,在林县负的伤。”后生子话说得有点哆嗦了。
“把裤子撩起来,俺瞅瞅你那窟窿眼。”杨棒子说完下巴颏扬了扬,示意后生子快点把裤腿子卷起来。
后生子猫下腰,磨磨蹭蹭地把右腿的裤腿卷了起来,果然小腿肚子上一边大一边小,两块伤疤还露着新长得红肉肉呢。
“他那伤还是到了咱这,咱县上给治好的,收他的时候腿肚子都烂的长蛆了。”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的科长说话了,说完掏出烟袋锅子,蹲在门边上,打着秸秆瓤子,对着火抽上了。
“你他娘的这是小鬼子打伤的!”杨棒子瞅了一眼那伤口,伸长了脖子吼了一嗓子!
“是,是,是小鬼子打的!”后生子低着脑袋,有气无力的回答完。
“放屁!小鬼子的三八大盖穿上眼两边一样大的洞!你他娘腿上的伤一看就是汉阳造干上的,还她娘滴是膛线磨没了的破枪揍的,进的眼小出的眼大!林县!哼哼!孙殿英的新编第五军!狗咬狗把你咬了吧!”
杨棒子说完一阵的冷笑。后生子脸煞白,睁大了眼睛看着说话的这位,心里琢磨,他咋啥都知道啊!
“是,是呢,是新五军那伙子王八蛋打的,想缴俺们的枪呢,俺们不服,两下干上了,就,就这腿上挨了一枪。”
“收容他的时候,他说是一路要饭回来的,他家在分区东边的杨村,地方干部调查了,有这么个人,不过家里没啥人了,40年鬼子扫荡都没了。”科长抬头说了几句,又低下头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老子16岁就扛枪了,打了十几年仗,还瞧不出这点猫腻,看看,这他娘滴才是鬼子子弹穿的眼呢!”
说完杨棒子一扬左手臂,把袖子抻上去,小臂边上里外一边一个红坑坑,大小差不多。鬼子的三八大盖射程远,穿透力强,不过口径小,杀伤力不大,穿透伤疮面都不大,挨了三八大盖的子弹,只要不是致命部位,养个几天就能下地走路。
“他姥姥地!走!让你他娘地看看,俺们这些天天和鬼子汉奸干仗的,都见天吃个啥!”
说完,杨棒子走过去一把揪住后生的耳朵,提溜着就往门外走,后生嘴里一阵阵的惨叫,哎呦哎呦的求饶。
“杨达业同志!又忘了纪律了吗!松手!”
第五章 通天河 第一节 偷瓜
头大归头大,杨棒子在司令员跟前拍过胸脯子,想撂挑子也晚了,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伙子犯人带着走。
最后一个犯人初审完,天已大黑。冯大眼和老五子对着笔录和花名册,嘀嘀咕咕地,杨棒子也没那个兴趣凑过去听。再说桐油灯直冒黑烟,辣眼睛,干脆去院子里透透气去。
月上北山头,秋虫啾唧,院子里树影斑驳,凉风习习,似乎是安静的一个好夜,但四野庄户似乎涌动着一股股的暗流,暗夜躁动不安。
杨棒子坐在青条石的台阶上,胸膛里也有股子说不出来的燥热,想静静心,摸出烟袋锅子还没点上呢,院门洞那风风火火地撞进来个人影。
“队长!队长!”来人瞧见棒子在那坐着呢,离着好几步呢就喊上了。
“叫嚷个甚呢!老子耳朵又不聋!”杨棒子不耐烦的把刚解开的烟荷包,又卷吧卷吧掖回兜里,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小声说话的动作,又指指黑灯瞎火的西厢房。
“队长,你快去看看去,大个和小梁子让人抓起来了!”小嘀嗒压低了嗓音,焦急地还带着点哭腔说完,奔到棒子跟前,拉着杨棒子的袖子回身就要走。
“等等!急个甚球呢!咋回事啊!”杨棒子拉住小嘀嗒的胳膊,阴沉个脸问道。
小嘀嗒停下脚步,擦了把脸上的汗,小胸脯子一鼓一鼓,小脸蛋子通红通红的,看样子可是憋了不少气呢。
“后,后勤部的人看了大个拿去的纸,说没接到上级通知,俺们就在那说好话蘑菇呢,后来,后来,俺去撒泡尿的功夫,回来,回来,他两不知咋的就和人打起来了,小,小梁子让俺回来找你呢,要不是俺跑的快,连俺一起抓呢!”
小嘀嗒断断续续地说完,听明白咋回事后,杨棒子脑袋“嗡”的一声,心里那团燥热的火苗一下子就冲到了脑瓜顶,“走!”吼了一声,奔着院门大踏步地走了过去,小嘀嗒一溜小跑地跟着他。
快走到院门口,杨棒子脑子里一激灵,反过身来,让小嘀嗒等着,走回了正屋,把枪套、手雷、战术背心都解了下来,堆在桌子上,冲冯大眼和老五子轻描淡写地说去办点事,出了屋子拉上小嘀嗒,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院门。
他两谁都没有注意到,西厢房那黑洞洞的木格楞窗窗背后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把这一幕看的一清二楚,看到杨棒子两人出了院子,这双眼睛又瞅了瞅露出微弱灯光的正屋,眨了两下,转过来看看炕上酣睡的同屋人,轻轻地合上了。
他没想到,就在他扒着窗户缝瞧光景的时候,背后的黑暗中,还有一双眼睛眯着把他的举动也瞧了个通透。
单表杨棒子,怪不得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呢,一阵阵的燥得慌。敢情到了街上才知道,在屋里听不见啥动静,其实街上一队队的士兵正在有条不紊的调动着,还有成群结队的老乡们,在地方干部的引领下,扶老携幼地向庄外走去。
杨棒子明白,这是大转移开始了,他心里想,不知道司令员他们此刻走了没有?老三团的弟兄们接了啥任务?想归想,眼下他还得加快脚步,去后勤部救人。
一提后勤部杨棒子就光火,分区管供给的这个后勤部长那是他的老冤家,姓周的这个矮墩子,从老苏区就专和他杨棒子对着干!两人光吵架都闹了好几回了,谁劝也不行!
原因吗其实就一个,这个周部长当年是没收征发委员会下辖的没收征发科长,第一次反围剿打完张辉瓒,到杨棒子这个连来收缴获的物资弹药,刚从白区来的知识分子死心眼,非让杨棒子的战士把从白军身上拔下的大头鞋也脱了归公。
战士们穿了新鞋的热乎劲还没过呢,听说鞋也要上缴,都炸窝了。光着脚底板追了张辉瓒几十里路,枪支弹药啥的上缴那是应该,死尸上扒下来的鞋也要交,谁都想不开。
一来二去和征收科的工作人员吵了起来,这个周部长,当时的周科长就让人绑了几个领头的战士。
杨棒子更想不开!他这个连那是打起仗来嗷嗷叫的连队,没有他们面对几十挺机枪和十多门小炮的血拼,张辉瓒早带着几千人从万功山跑了,扒几双鞋子还成事了,还敢绑老子的人!
反了天了!一怒之下领人就把被绑的战士松了绳扣,亲手把周科长和几个收缴队的捆在树上,抽了一顿竹条条。
官司打到了中央,杨棒子是记了过,党内警告,降为战士。但红军也从此细化了上缴物资的分类,像鞋子衣服之类的不再归入征收之列。
战士们自然是感激杨棒子的,可杨棒子从此就多了个处处难为他的管后勤的主。
偏偏这个周部长后勤工作做的好,筹个粮啊,搞个布啊,敌占区做做买卖啥的,特在行。
黄司令是走哪带哪,别人想要调走,把着不放,冤家路窄,杨棒子想躲也躲不掉,两人没少发生冲突。
这不今一定是听说是杨棒子的手下来换枪支,领弹药,找上别扭了。
这事一寻思就是故意找渣,大个和小梁子都火爆脾气,言语上冲突起来,后勤供给部那帮货平时都被人求惯了,眼睛都朝天呢,还能吃嘴上的亏!两下一对火,干起来了。
可打狗还的看主人呢!六分区没一个不知道他杨棒子是什么货色的!司令员手心的肉!从战士到机关,个顶个的挑大拇指服气的分区第一“战神”,敢绑他的兵,和活腻了差不多。
离后勤部所在的场院还有个百十米,全庄子数这里最亮火,灯火通明的,影影绰绰人头乱晃,看样子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指定是分区这次大行动,各单位都来补充物资,调补所需。
杨棒子可不傻,要去人家的地盘了,得想好咋的进退,正琢磨鬼点子呢,刚好瞅见后方医院的木牌牌,杨棒子来了主意,叫过小嘀嗒来,耳语了一会,小嘀嗒脸上露出笑容,一闪身进了医院的大门。
一袋烟的光景,小嘀嗒高高兴兴地从里面出来了,拢着手和杨棒子小声地嘀嘀咕咕了几句,杨棒子看样子心里踏实了,嘱咐了小嘀嗒两句后,背上手,哼着小曲,两人朝着后勤部的大门走去。
越靠近大门,和杨棒子打招呼的人就越多,老三团的,分区独立营的,炮营的,新一团的,嘿,杨棒子脸上带着笑心想,都到齐了,就差他那警卫连的人没见着了。
刚跨进院门,杨棒子眼尖,瞅见一个小个子看到他进来了,脸上一惊讶,抬腿就往后院跑,杨棒子拉住要往后院闯的小嘀嗒,站在院门那四下的踅摸。
一眼瞅见东首房门口,周部长的媳妇和俩小战士正在那捆扎箱笼呢,屋里瞅不见人。
杨棒子绕过院当间堆积如山的各种物资,背着手走到周部长媳妇跟前,嘻嘻哈哈地和捆扎箱笼的几个人打着哈哈,背后的手示意小嘀嗒进屋去。
小嘀嗒顺着墙根猫着腰,躲在几个大箱子后面,瞥见没人注意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抱起个东西,退回来,顺着墙根,闪到大枣树的树影里去了。
瞧见小嘀嗒行动成功,杨棒子丢下对他爱答不理的周部长媳妇,紧了紧腰带,卷起了袖子,大步流星地就进了后院,小嘀嗒也从树影里闪出来,紧紧跟在他身后。
“来了!快!来了!”杨棒子刚进后院,就听见有人压低了声音发出了警报。
上眼一瞧,后院里人还不少啊,地当间,屋檐下,影影绰绰地站了有个几十号人,穿军装的,穿便装的,都一脸紧张地瞧着杨棒子,不少人手背在身后。
“老周呢!老周呢!兄弟来给你赔罪来了!”杨棒子站在院门这没往里深走,叉着腰,站在那高声的喊了两嗓子。
“这没兄弟,只有同志,杨达业同志,等你半晌了。”话音没落,像个矮墩子一样的周部长脸冷的像挂了霜一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好说!好说!五湖四海皆兄弟们,老周,这是唱的哪出啊?单刀会?俺可是光净净的来的。”杨棒子笑眯眯地冲着老周说完,两手交叉搭在胸前。
“哼哼,你杨棒子光不光净碍我啥事,今这事你管不了,顶撞上级,殴打同志,这两混蛋我要报分区军法处置,你回去吧。”周部长冷冰冰地说完,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棒子。
杨棒子一阵冷笑后说:“他们两是我的兵,换装武器,领弹药是分区特批的,你周部长牛啊,分区的任命都不看,就难为两小兵,你的混蛋部下先骂人的吧?先动手的是哪个混蛋!出来给爷瞧瞧!”
“我这几十号人都能证明是你的兵,先骂的我,又动手伤了供给科的干事,打官司咱分区见,这两人我先替你管着,论级别,我也是你的上级,你最好不要胡闹,否则连你一块管管!”
说完话,周部长转过身走到屋檐下,坐在凳子上寒着脸不再看杨棒子。
“好吧,那就管管俺吧!”说完,杨棒子朝着捆绑着大个和小梁子的柱子方向走了过去。
院子里的人群躁动起来,终于,在杨棒子就要走到台阶前的时候,几条人影按捺不住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冲上来,要摁住杨棒子。
低头、撤身、猫腰、下膝,双手一撑地,左脚尖点地,右腿绷紧,一圈横扫,“噼哩啪啦”几个人就飞了出去,倒地不起。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一起上啊!”,剩下的人一拥而上,试图借着人多,困住杨棒子。
也就是三两分钟的事,杨棒子左冲右突,拳扫脚踢,磕断了几条棍棒,蹚飞了四、五条板凳,松口气,抱着胳膊看着地上的人们。
周部长瞪大了眼睛,压根就不相信这是真的!刚才那两小子也够凶的了,小个子挨了他一巴掌后,几十人拥上去也就按住了,这杨棒子是啥人物啊!没按住!
冷汗下来了,老周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下意识的就去摸腰里的家伙。
“老周,省省吧,你腰里那哄孩子玩的勃朗宁,还没掏出来呢,俺就能把你胳膊废了!”说完,杨棒子一扬手,一石头子把十几米开外的火把从中间打断,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前院都听见后院闹哄哄的动静了,正在分发点验物资的后勤部人员,和前来领东西的各部队的人们,都涌到院门那,有的还爬到院墙上看热闹。
“告诉你,要不是俺杨棒子看着是自己同志的面子,手下留情,今躺下的都得是断胳膊断腿的,俺不和你废话,你看那是什么!”说完,一指站在院门口那的小嘀嗒。
小嘀嗒把手里抱着的包裹举得高高的,一看这个包裹,周部长就不是冷汗下来那么简单了,差点没给杨棒子跪下,他看见啥了?
小嘀嗒刚才从屋里偷出来的是周部长家的“瓜”!
他老周参加革命,丢了老家的媳妇,40上才找个媳妇,刚养了个大胖小子,才3个月大,取得贱名好养活,小名叫个“瓜娃子”。
没想到,他杨棒子太贼了,拳脚硬,鬼心眼子真多,这咋把他老周的心头肉“瓜娃子”给攥手里了!这可咋办啊!
第五章 通天河 第二节 半条毛毯
“杨棒子!你把孩子放下!瓜娃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扒你皮抽你筋,我就跟你的姓!”周部长六神无主地把帽子抓下来,揉吧揉吧,指着杨棒子恶狠狠地说。
地下哼哼唧唧的那些人陆陆续续也都爬了起来,有的挤出看热闹的人堆,有的躲到院墙根,还剩几个胆大不服气的,聚拢到屋檐下,等着周部长发话。
围观的干部战士们,七嘴八舌地吵哄哄的,有的指责杨棒子这样做是破坏部队的纪律呢,可多数人都暗地里叫好呢,周部长和后勤部这帮家伙平时可没少难为人。
“行啊,俺也没伤咱家瓜娃子嘛,革命的后代,哪个吃了豹子胆了敢霍霍呢!”说完,杨棒子一招手,让小嘀嗒过来,伸手抱过小花被卷的包裹,还轻轻地晃晃,用手轻轻地拍拍。
这下周部长真急了,手直哆嗦,豆大的汗珠子滴滴答答的顺着下巴颏直淌。
“杨·····老杨!有话好说,好商量,你先把孩子给我行不?”
“好说!好说!那啥,咱去司令员那,让司令员和政委给断断这案,他们断完案,俺保证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把瓜娃子还给你。”
周部长肚子这个骂啊,心说还找司令员,分区总部一小时前就秘密开拔了,没几个人知道去向,这会早急行军几十里了,上哪找去!
杨棒子瞅见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部长,此刻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这个乐啊!心说幸亏老子先让小嘀嗒去找了他的娘,摸清了总部早就开拔了,又顺手牵了“瓜”,这才制住你这头憨熊。
八路军也是人,**也有老婆孩子,眼下老红军老党员出身的周部长做了难,硬着不向杨棒子低头,可这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真要是下黑手一拍,娃儿小命难保,抬腿跑了,谁能奈何这家伙!
可要依了他,这十多年的明争暗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周部长就算栽了。真就是过后把官司打到分区,打到军区,打到延安去,他杨棒子也无非就是个一撸到底,开除党籍,还能怎么滴!
“唉!”长叹一声,周部长英雄气短。
“你放开娃儿,说吧,想怎么滴,我依了你!”咬着后槽牙,周部长吐了软话。
“嘿嘿,老周,早些说这话嘛,咋至于成这样嘛,还连累这么多同志皮肉受疼!”
杨棒子心里乐开了花了!大黑脸也灿烂的像朵发了霉的向日葵花。
“俺没难为你,司令员下的任命书,你看过了,这还有一张,你再瞧瞧。”说完,杨棒子从上衣兜里掏出那个纸包包,里面有两张纸,他还没有顾得上细看,但有一张他搂了一眼,知道上面是写给供给科的。
其实司令员哪能不知道他手下的这两头烂蒜,死心眼的后勤部长和一天不抽就皮痒痒的黑棒子,只要凑一起就掐架呢!所以特意让程主任捎过来一张给后勤部的特别指示。
也是杨棒子欠了吧唧的,你说你早让大个他们带着特别指示过来不就完了,现在可好,整这么大动静出来!
周部长看了由司令员和政委联合签署的这张特别指示后,又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手下先把捆在柱子上的大个和小梁子放了。
小梁子嘴里塞的烂布条子一吐出来,哇啦哇啦的连骂带损的跳着脚的乍舞呢。
大个揉揉胳膊,倒是没骂,四下里的踅摸刚才动手划拉他的人呢。
杨棒子喊上大个和小梁子,让小嘀嗒跟着他们两,用手指指后院里面的仓库,告诉他们按照刚才列的清单,自己去拿,他抱着“瓜”在这陪周部长聊天。
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吵吵嚷嚷、嘀嘀咕咕的声响渐渐安静了下来。马灯和火把的光线或明或暗地,映射出人影浮动。
杨棒子立在院当间,笑呵呵地轻拍着手中的包裹,周部长脸色铁青地望着他,头上一轮明月,已上中天。
“队长!全都置备齐了,俺还顺了两铁西瓜!”大个兴奋地一扬左手,两颗黑咕隆咚的铁地雷用麻绳兜着,微微地晃悠呢。
“好小子,有脑子,这他娘地才像俺的兵!麻溜地,回大院去!”杨棒子点点头,冲院门那晃了晃下巴。
“俺们走了,你咋办?一起走!”小梁子瞅着一院子的人,没动窝。
“废什么话,让你们毬的先走就先走,老子还得和周部长道个别呢!”杨棒子一瞪眼,大个他们三个沿着院门那,人群自动闪开的通道,背着武器弹药急速地离去了。
“杨棒子,你好好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咱们有地方有理去!”周部长冷冷地说完,抬起手,掸了掸上衣下摆。
估计大个他们快走到郭家大院了,杨棒子“嘿嘿”笑了两声,缩着脖子说:“没关系,到哪说理俺都陪着你,俺领走的家伙式都是朝着小鬼子使劲的,你老周有个毬理嘞!接着!俺走了啊!”
话音刚落,杨棒子一扬手,手里的包裹被抛向了周部长,周部长“呀”的一声,伸出双手慌忙去接空中的包裹。
“老周,不用送了!”杨棒子说完,身影一晃,在人堆里三晃两晃就出了大院门,消失在黑乎乎的巷筒子里了。
几个人一起帮忙,总算手忙脚乱地没让包裹落了地,周部长赶紧抱过来,掀开小花被一看,差点没气的背过气去!哪有什么“瓜娃子”呦!被里裹的是个大菜瓜!
原来杨棒子让小嘀嗒去偷的是搭在婴儿车上的小花被,又从屋檐下的水缸上顺了一条老乡送的菜瓜,包吧包吧,唬弄周部长呢!
等着周部长气急败坏地回到他媳妇捆扎行李的屋一看,宝贝疙瘩小“瓜娃子”在小车里睡的正香呢!小脸红扑扑的真招人稀罕。
后勤部的小伙子们还有点不服劲,想召集人手去找杨棒子算账,周部长摆了摆手,心说在这都没拿人家怎么地,去了人家的地盘,就你们几个还不够人家练手的呢!
再说司令员和政委联名签署的特别指示还在他兜里呢,这事再闹下去,到了司令员那谁也不好交代,脸丢的够大了,这口气咽了吧。
大闹后勤部这一出,日后被当时在场的战士们添油加醋的,都编排成了神话了,说杨棒子吹口气就把后勤部百十号子人吹的满地乱爬,司令员听说后,哈哈大笑,说他娘地杨棒子要有这本事,直接拿嘴去吹鬼子炮楼去吧!还他娘地用老子费劲的整炸药包去炸吗!
“娃他叔。”杨棒子刚一溜小跑拐进郭家大院的门洞洞,就听见这么一声,后脊梁一紧,拢着眼神踅摸说话的人在哪呢?
照壁墙那立起个人,好像还背个铁锅一样,后背鼓起老高。
走到跟前,杨棒子看清了,是毛寡妇,那后背鼓起的,就是白天霍霍毛驴子的的狗蛋子.随日头地疯了一天,这会趴在他娘的背上,睡的呼呼地。
“他叔,俺们马上要跟着县上转移了,县上传话呢,说让俺娘两跟着你走呢,俺寻思着你们这是执行任务呢,带上俺们娘两,累赘呢,就和个县上同志说了,俺们跟着乡亲们走,俺,俺,俺寻思瞅你一眼再走呢。”
毛寡妇仰脸说完,低下了头,背上的孩子喃喃地说着梦话,街上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细碎的招呼声,估计着是县上这一批转移的老乡们动身了。
“那啥,莲香,俺没顾上和你拉会子话,司令员是让俺带上你走嘞,怕你遇见毛家的人受气嘞,俺一忙忘了和你商量来着,俺也寻思,这小分队带上恁娘两,咋说咋不顺当呢,你别怪俺呢,你们跟着县上,俺才放心嘞。”
“不怪你,他叔,俺们跟着县上好着嘞,比在家强个百倍呢,就是,就是,不知道啥个时候还能瞅见你,俺这心里没个着落,咋像有个猫爪爪挠呢!”
“俺,俺还有个事忙地恓惶地没喇给你听嘞。司令员答应俺嘞,说这趟子任务完成,他给咱两操办婚事呢。”
“真个的呢?俺不信,你哄咱呢!”
“哄你做甚呢!半晌午时,司令员真个跟俺应承下的!俺答应你,任务完了,俺就去接你娘两,中不?”
“俺信你了,那俺走了,你那啥,躲着点枪子呢!”毛寡妇说完,瞅着门洞外面影影绰绰的人流,往上拢了拢后背的孩子,抹身就要走。
杨棒子瞅着这娘两除了身上穿的,就一个不点的小包袱挂在毛寡妇手臂上,狗蛋子光着屁股,光着脚片子,随口叫住了要走的娘两,让等等。
急忙跑回后院的正屋,没顾上和屋里的人说上个话,三把两把的把背包带扯开,把跟随他到处征战的半条毛毯拽了出来,这还是长征刚到陕北的时候,打完直罗镇战役后,发的半条毛毯。
又扯出来一条军裤,这是春上发的,他一直没舍得换,去年土布做的裤子补上补丁接着穿呢。
他自己背包上绑着的鞋号码太大,抬起头冲着小嘀嗒喊了一嗓子,问还有备用鞋子没?小嘀嗒愣了一下,从自己的背包上解下一双黑布鞋来,杨棒子瞅瞅大小差不多,一把拿过来放在毛毯上。
小梁子刚才进院的时候也瞅见毛寡妇了,看杨棒子的举动猜出是要给那娘两东西呢,就走过去从挎包里掏出两块生地瓜和一块野菜饼子,放到了毛毯上。
杨棒子也顾不上说啥了,急火火的捧着这堆东西,跑回到大门那,解下毛寡妇胳膊上的小包袱,把毛毯、军裤、鞋子,吃的,一起又重新挽了个包袱,挂回到毛寡妇的胳膊上。
停下手,把手伸到上衣兜里,迟疑了会子,掏出两块银元来,拉过毛寡妇的手,塞到手心里,又给合上了手。
摸了摸狗蛋子的头,杨棒子说:“早晚凉,别冻着,牵着点孩子,别瞎个乱跑,你,你,快去吧!”
毛寡妇啥也没说,愣了半晌子,低下头,用脸在杨棒子的胳膊上挨了一下下,别过身子,冲出门洞洞的黑暗,在皎洁的月光中,汇入到了转移的人流中。
杨棒子在照壁墙根傻站了一会子,街上的人流稀了,才慢悠悠地回到了后院,进了屋没言语地坐到桌子前,掏出烟荷包,凑到桐油灯前点着了烟锅子。
“老杨,这是县上的同志,派来和咱们一起押送犯人的,叫个刘管教。县上来通知了,让咱们午夜一点出发,去西边的娘子神村,准备渡通天河。”
杨棒子抬起头,眼光扫见炕沿上坐着个戴眼镜的白面皮的后生,上衣兜别的钢笔闪闪发亮。嗯,文化人,杨棒子心说没啥用。
“现在是个11点,武器弹药领完了,犯人也点验完了,你看这两小时做个啥呢?”冯大眼磕了磕烟袋锅子,慢条斯理的问杨棒子。
第五章 通天河 第三节 娘子神村
“呀!冯大眼能个啊!眨巴眨巴眼,上知天象,下识阴阳呢,一磕烟袋锅子,翘翘腚就崩出个11点来!”杨棒子挤眉弄眼的瞅着冯大眼坏笑呢。
“咋个就你屁话多!没瞧见老五子怀里揣着个洋表呢嘛!我要能掐会算的,第一个就把你掐成头驴!“冯大眼扬起烟袋杆子作势要敲杨棒子。
杨棒子赶忙一侧身,双手一抱拳,故作严肃地说:“太君,你地良心大大滴坏了,我滴良民地念叨你地好呢,太君,你滴米西米西,呦西呦西。”
这下,屋里人都乐开了花,小嘀嗒和小梁子互相捅咕着差点没从炕上一起掉下来,老五子起身伸手去扶,三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破凳子一侧歪,差点也磕到炕沿上。大个捡到乐了,笑的一拍桌子,把个油灯差不点震翻喽,这通闹!
戴眼镜的后生闭个嘴心里这个嘀咕,这哪像正规部队呢!没个正行的!正襟危坐在墙角,瞅瞅这个瞧瞧那个。
“好了!好了!都精神是不!那就都别睡了!”冯大眼笑够了,假装板起脸来,用烟袋锅子敲敲桌子。
“娘地!开会!听老子掰扯掰扯!”杨棒子一偏腿坐到桌子前,从地上捻起个草棒棒,眯着眼,挑了挑油灯芯,屋里骤然亮了许多。
“这趟子任务,司令员和政委交代呢,是由个俺带队,嗯,这个冯大眼和老五子呢,协助俺,大个、小梁子、小嘀嗒,别笑了你俩个,再笑把你俩的牙掰下来!你们三呢是个队员,都听俺的指挥!”
“杨队长,你忘了俺了,俺是县上派来加入押送队的。”墙角的后生扶了扶眼镜,很认真的抢了杨棒子的话。
“咳,咳咳,嗯嗯,对,还有个······你叫个啥?俺刚没听清。”
“文刀刘,文化的文,清水的清,刘文清,县宣教科宣传干事!奉命参加押送队!请杨队长分派任务!”小伙子蹭的一下站起来,声音洪亮的回答完毕,还敬了个军礼。
杨棒子被吓了一跳,半张个嘴眨巴眨巴眼,心说够二愣地!摆了摆手,示意小伙子坐下。
“那个,那个刘······算了,就叫你眼镜吧,叫个名字怪绕舌头地,你的任务就是别掉队,跟着冯大眼的屁股!”杨棒子说完一指攥个小刀片子切烟叶的老冯。
老冯抬起头,白了一眼杨棒子,没插话没啥反对的意思,转过头冲刘干事点点头,算是对上人了。
刘干事心里话说这算个啥任务,跟着“屁股”,这个队长大老粗呢,水平真低。把手拢到袖子里,两腿悠荡游荡地,低着脑袋再不言声了。
“那个,大个,领回来的家伙是,又清点没有,没啥差错不?”
“俺和小梁子又查验了,没错呢,多顺了两铁西瓜,给你瞧了不是?”大个搓搓手,冲小梁子眨了下眼,又瞅瞅窗户下堆着的两地雷。
“那啥!队长,俺还想问呢,让俺领的这啥枪啊,咋没使过呢,枪刺还是个棱棍棍,没开刃咋捅鬼子呢?”大个挠挠脑袋,想起枪的事,又上嘴问了几句。
“你懂个甚呢!满头的高粱花子,使过个好枪没!”杨棒子一脸鄙夷地撇撇嘴,奚落了两句大个。
大个自从后勤部院里开了眼,算是服了这杨棒子了,听他奚落也不还嘴,伸伸舌头耸耸肩,等着听下文呢。
“这叫个八一式,还是朱老总给起的官名呢,去年俺和司令员,还有刘大屁股那个混球球,去咱八路军总部开会,赶上太行的那个啥黄什么洞兵工厂造出新枪来。”
“黄崖洞兵工厂,也叫水窑兵工厂,我去过那。”老五子笼着手蔫不拉几的来这么一句,把杨棒子造楞了,心说这老小子还真腿长,哪都去过。
“是喽,老五子说的个对呢,俺们去的时候,这枪刚造出来,试射的啃节上,俺蘑菇左参谋长呢,嘿嘿,让俺打了50发,朱老总夸俺枪法好呢。”
“我说杨棒子,你能不能别老显摆你自己个呢,说枪!你那点破事,没人的时候和土地爷说去!”老冯头都没抬,手里的活计也没停,堵了杨棒子两句。
杨棒子咽咽吐沫,翻翻白眼,狠狠滴瞪了两眼偷笑的小梁子,接着说:“这枪叫个八一式马步枪,比一般的步枪都短,可俺试了,200米上射击精度比咱用过的枪都准呢,枪身还轻,对了,那个准星,彭老总说是个天下第一准星。”
说完,杨棒子起身走到窗台下,拿起一支崭新瓦亮的步枪,平端着枪身,一抖手,“啪”的一声轻响,反扣在枪管上的三棱枪刺支楞到枪口前。
“瞅见没,这个枪刺,这么一抖就上去了,比鬼子的三八大盖要省事呢,瞅瞅,枪刺卡上后,一点不比三八大盖短吧。还有呢,这个三棱枪刺不反光,多适合咱们夜袭用,再告诉你们这些个不开眼地,这个枪刺捅上就是个血窟窿,比刀片子的军刺过瘾呢!”
讲完,杨棒子端着枪做了几个拼刺的动作,屋里的几个人除了老冯,都挺稀罕的瞅着这枪,跃跃欲试地想上去比划比划。
“俺前些时候就知道咱分区来了50支这好东西,老周那兔崽子把着当宝贝不撒手,俺捅咕刘大屁股去要都没要下来,嘿嘿,今中午一接到任令,俺就打上这宝贝的主意了。”
杨棒子哗哗地拉着枪栓,陶醉地闻着枪膛里枪油子的味道,又轻轻地用大黑爪子抚摸着枣木的枪托子,这下大个、小梁子几个孩蛋子实在忍不住了,都一窝蜂地窜上来,抓起枪爱不释手地摆弄起来。
“行了!行了!都给俺放下,等俺说完,你们再他娘地稀罕!”杨棒子吼了一嗓子,把几个伙计赶回炕上。
“六支八一式,五只大镜面,步枪每人50发子弹,镜面匣子100发子弹,每人五颗阎老醯造的手榴弹,三颗边区造,外加两个铁西瓜,嘿!这火力,军区特务营都赶不上咱!”
杨棒子这下又兴奋地脸上的疙瘩红了一堆,他自己的两把快慢机留着私心呢,从小梁子手里夺过来的时候就是150发子弹,这小子没算到分队的弹药总数里,对,还有那两手雷,也成了他的私货了。
“这批枪支弹药来的不容易,要不是司令员和政委的特批,还有咱们的杨大队长演的偷瓜戏,还整不来呢,同志们一定要爱惜,省着点用,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冯大眼抬起头瞅瞅兴奋地一脸疙瘩的杨棒子,笑呵呵的说完,接着切烟丝。
杨棒子脸一热,心说大个这三兔崽子,这是把老子给卖了!
“杨队长,有我的武器弹药吗?”刘干事一脸渴望地瞅着窗根下的新枪问道。
“这个,这个,俺算人头的那会子,你也没来呢啊!你没有家伙是?”杨棒子挠挠头,确实没算这个小眼镜的份,再说,就这细皮嫩肉的,会使唤枪吗?
“有是有,科里给俺发了一把,就这个,不过,子弹才三发!”刘干事说完,撅着个嘴从腰里拔出把手枪放到了桌上。
众人一瞧,嘿,都认识,杨棒子、老冯、老五子他们几个还都用过呢,这叫个“单打一”,也叫个“撅把”手枪,退子弹壳的时候,要向下压一下枪把,所以叫“撅把”手枪,打一发子弹退一次弹壳。
刘干事这把看样子使得年头不短了,粗糙的枪身都磨得锃亮呢,杨棒子拿过来瞧了下,口径还是7点9毫米的,和七九式步枪子弹通用。又拿起三发子弹看了下,再填火的翻造子弹,能不能打的响还难说呢。
杨棒子瞅瞅刘干事,瞧瞧老五子,侧过脸冲冯大眼挤吧了两下眼,冯大眼放下手里的小刀片子,摸了摸下巴颏,对着刘干事说:“小刘,我们都是从作战部队抽调来的,你是地方上的干部,武器配置自然不同。”
吸了口气,接着说:“这个杨队长安排战斗人员的武器配置的时候,的确没有把你算在内,因为你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我审查犯人,任务分工不同嘛,这样,这枪你还先用着,路上有机会,我给你调换一下。”
“还有,你的子弹太少,这样,从我的子弹配额里分出10发给你,好好保管。”说完,冯大眼看了一样暗中给他竖大拇指的杨棒子,低下头,用手划拉切好的烟丝装到烟荷包里。
刘干事一脸失望地又把“单打一”掖回腰里,坐回墙角,嘟嘟个脸低个脑袋谁也不瞧了。
杨棒子心肠好,寻思就别当着没吃饭的人砸吧嘴打饱嗝了,索性让所有人检查自己的内务,分配枪支弹药,准备出发。
众人手脚麻利的收拾自己的装束和物品,没一会子都停当了,等着杨棒子下命令。
杨棒子问老五子啥时辰了?老五子掏出怀表,掀开壳,说12点过10分了。杨棒子站起来,紧紧腰带,扶扶军帽,走到门口,绷起脸,双手下垂,指尖绷直,一串口令喊出。
“全体都有!集合!一列横队!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一!二!三!四!五!六!报告队长!小分队应到六人!实到六人!请队长指示!”排头的大个声音洪亮地汇报完。
“同志们!分区交给我们押送犯人的任务,是对咱们的信任,咱们一定要完成任务!现在俺宣布押送小分队正式成立,最后检查个人物品,5分钟后点检犯人,准备出发!稍息!解散!”
别看杨棒子平时嘻嘻哈哈的,步兵操练这一套那是毫不含糊的,要不他带出的兵咋个个嗷嗷叫呢。
大家伙检查东西,老兵帮着新兵整理装束,杨棒子招招手把小嘀嗒叫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小家伙。
军帽、军服、步枪、手枪套、腰带、挎包、背包、子弹袋,手榴弹袋,水壶,搪瓷缸,绑腿打的也不错,看样子这个刚参军半年的小家伙平时训练不含糊呢。
杨棒子拍拍小嘀嗒的肩膀,告诉他,如果急行军,别逞强,由他这个队长帮着背步枪。可小嘀嗒一仰脖,告诉队长,比这还沉的装备背着还走过上百里路呢。
杨棒子看大家都完事了,告诉一会行军的时候,大个和小梁子开路在前,老五子和小嘀嗒押中,刘干事和冯大眼殿后,他在队伍外侧机动。
安排好队员的行军位置,小分队出了正屋,开始分头去提取犯人。
老冯过来问:“今晚头一站到哪?”杨棒子压低了嗓门说:“西边,40里地外,娘子神村,通天河边。”
听到“娘子神村”四个字,老冯的心里“咯噔”一下,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了。
第六章 上山 第一节 三堆火
杨棒子黑灯瞎火地没注意到冯大眼脸上的变化,低着头紧绑腿呢。
脚步声纷杂地响起,嘟嘟囔囔的抱怨声不时地飘过来,杨棒子皱皱眉,抬起头看了看院子里散乱的人群。这时候区小队也开始集合了,看样子也准备着一起转移。
“都给俺闭嘴!又不是他娘地老爷太太滴,胡咧咧啥嘞!”这一嗓子喊完,院子里立马鸦雀无声,月光下,几十双眼睛,把复杂的目光投射到杨棒子的身上。
这种感觉杨棒子挺不受用的,心里嘀咕,再刺头的战士和敌人俺都敢和他照上半晌,这群犯人咋瞅的俺浑身不自在呢,撇了眼旁边表情严肃的冯大眼,眼珠子一转说:“都给俺悄声!那个,这位冯同志要给你们训话嘞!”
说完,用手一推老冯的后背,冯大眼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后背上被推了一把,紧迈了一步,愣神了。
扭回头,狠狠滴瞪了眼正偷笑的杨棒子,转过脸,看看或站或蹲的人群,咬了咬牙,立正后朝着人群敬了个军礼。
“大家伙听我说几句,八路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从来不虐待俘虏,更不会打骂和不人道地对待你们,虽然你们有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暂时被关押,我相信总会有问题查清,水落石出的那天的,现在我们奉命要带你们转移,希望”
“希个毬嘞!恁给俺过来!”冯大眼正说到动情处,杨棒子插了一嘴,还一把拉着他胳膊,给拽过去了。
“哪有闲工夫和这些个落后分子磨牙嘞,俺他娘滴是让你给他们上上紧箍咒,你他娘滴倒好,还啥子弟兵,还啥道的,去一边去!”
杨棒子喷了冯大眼一脸的酸臭吐沫星子,把老冯往自己身后一撇,双手放到武装带上,在人群前来回的踱着步。
走了两个来回,立住了脚,扭头问旁边的区小队队长:“今黑灯火管制不?”区小队队长扬了下手说:“杨队长,估摸着不管制嘞,俺们火把都备下了!”
“整上两根,这黑黢黢地,让这帮老小子看清老子训话!”
“咔!咔!”几下火镰子发出的声响后,没一会,两根火把亮腾腾地烧了起来,橘黄色的火苗迸射出的光线,像一**涌动的湖水,把每个人的身影冲刷的清晰了起来。
自然,站在两根火把中间的杨棒子同志那形象更是高大威武。
“都悄声地!听俺咯咯两句!俺他娘地不是文化人,不给你们叨叨啥道啥水的,老子奉命要带你们转移去别的地,上级说了,一个不少地带你们到地方交接,俺他娘地就是掉了脑袋也得把你们拉到地,谁他娘滴路上敢和老子尥蹶子使性子,日他老子!老子就敲断他的狗腿,抬着他走!”
老冯脸上不好看呢,红一道白一道的,犹豫了片刻,上前去拉拉杨棒子的衣角,小声提醒他说话注意点个方式。
“拉俺作甚嘞!俺他娘地平日里和哪个说话不都这揍性吗!见了司令员老子也这样!”杨棒子回手打掉老冯的手。
“有他娘滴姓杨地没有!有没有!给老子吱个声!”杨棒子的目光在犯人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报,报,报告个政府,俺姓个杨。”人群中有个声音怯怯懦懦的回答道。
“这就是了吗!都是自己家人!500年前咱两是一棵树上的猴!对了呢!你们个不姓杨,咱一千年也都是一座山的猴!”杨棒子说完,本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被“扑哧!扑哧!”的窃笑声破坏了。
“都他娘滴笑个甚嘞!俺说猴咋了!猴那不是咱老祖宗!咱一棵树、一座山上的猴!那他娘地就都拜一个老祖宗猴当先人呢!小鬼子他娘地想先灭了咱们,再灭了咱先人呢!你们谁他娘地不认自己的祖宗,现在就给老子滚!老子绝不为难你!不认祖宗的猴,毙了你还费枪子呢!”
窃窃笑声没了,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杨棒子这通话,说的人人都在那琢磨呢。
“自家叔伯,自家兄弟犯点小错误,赔个酒,磕个头就过去了,好说!咱拍胸脯子保证!到了地方上!俺去保你们出来,整点地瓜烧喝两盅!”
刚才那“猴”的话还没消化完呢!地瓜烧又出来了,都有点蒙!
“咱不想瞒你们呢!这大瓦房住的舒坦地为啥子要走呢!小鬼子要来霍霍咱呢!北平城里来了个心眼子黑的不长个的老鬼子,叫个甚岗村啥刺的,让好几万的小鬼子,见咱中国人就杀,见房就烧,东边和北边都整出好几百里的没人区了!眼下呢,咱八路护着咱老百姓要转移呢。”
咽了口吐沫,杨棒子扬扬手接着说:“俺不能抬抬腿走了,把你们甩给个鬼子霍霍呢!今黑一起走!到咱中国人的地界说咱中国人的理去!跟咱老杨走不?都他娘滴吱个声!”
“跟!”“跟呢!”······犯人们都喊着话应承,连区小队的队员们也跟着喊上了,喊完了觉得不对劲,偷眼瞅瞅自己的队长,嘿!区小队的队长也刚喊完“跟!”
这动员做的有水平!冯大眼第一个明白过味来了,讲些个大道理有啥用,还是“猴祖宗”和“地瓜烧”能解了这群犯人的心病。
县上那治安科长也恰好瞧见这一幕,心里说这个杨队长有点意思,县长还担心这个大老粗带不好这群犯人呢,派他过来想从区小队分些人手帮着路上看管照应,看样子不用县上操心了。
杨棒子让犯人都去拿上自己的被卧卷子啥的,安排区小队的队员们帮着去检查和捆绑行李,冷不丁后背上挨了一拳。
“我说你个熊货,歪歪理说的还一套一套呢,你他娘地才是猴呢!”杨棒子一回身,冯大眼笑眯眯地瞅着他呢。
“老冯,知道个为啥不?俺他娘滴就担心不让他们服服帖帖地,跟着老子屁股自己个走,万一他娘地黑灯瞎火地跑一个咋整?俺咋和司令员交差呢!总不能用绳子捆着一个个地走吧!”
“对是对,可你臭嘴,啥时候能说点上台面的话呢?”
“啥台面?老子有了媳妇就能上台面了!”杨棒子一瞪眼,老冯又给了他一拳,这时候,治安科长过来了。
听完县上的安排,看看犯人们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了,杨棒子喊过来区小队队长,如此这般的贴着耳朵,吩咐了一通。
火把点了起来,人们都一个挨一个的出了偏院,在小分队和区小队的协助下,汇入到了街上转移的老乡们中间。
可问题又出来了,有对犯人是父女关系,爹是个瞎子,拉胡琴的,女子是个唱曲地。平日里都是个女子一根竹竿竿牵着瞎子爹行路,今黑这是赶夜路,瞎子走不快,眼看着就要脱离了大队。
杨棒子一猫腰,背上老瞎子,朝那女子说:“牵着你老子的竹棒棒,走快些!”女子低着头“嗯”了一声。
从西王庄到娘子神村,一路尽是个土坡坡路。北边的大山在这里甩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土包子,皎洁的月光下,硬板板路上,扶老携幼、挑担肩扛的人群蠕动着行进。
小分队里除了在杨棒子背上的老瞎子和才刚伤愈的**上尉,算上个老弱病残外,其余的连男带女地都是些个青壮年。
随转移的大队出发不久后,就渐渐地超越了背井离乡的老乡们,走到了最前面。一口气没停歇,急急地赶了20多里路出来。
在一片平展地歇口气喝水的时候,杨棒子的招风耳听见了点异响,侧耳听了一会,爬上路边的小土梁子,四下张望着。
遥远的天边上,黑沉沉地夜幕上,东边和北边,不时有瞬间亮起又倏忽消失掉的亮光闪现,仔细听,顺风中还有微微传来类似于哨声和鼓声的动静。
端详了一会子,杨棒子回到小分队休息的地方,拉过老冯,低声说:“东边和北边,看样子干上了,枪打的急,炮炸的密呢。”老冯听完也上了土梁子瞭望了一会子,回来点点头,两人谁都不言语了。
大队上来后,小分队再次出发。半个时辰后,下了一段缓坡,转过一道土梁,一片小平原出现在视野里。老冯急急地赶了过来,提醒杨棒子,说转过前面那个山脚,娘子神村就到了。
看看后面的大队还有些距离,目测了下前面那个山脚也就三五里的脚程,杨棒子放下了背上的老瞎子,让女子领到路边草稞子丛那歇会。
又吩咐老冯,快走几步赶上前面去,让小分队原地休息,等后面的地方同志们上来,再一起进村。
瞅瞅老瞎子父女两,女子喂她爹喝葫芦里的水呢,杨棒子抓下帽子,松开两颗上衣扣,用帽子扇呼扇呼的,下下汗。
月兔西坠,天空有些微微的发红。北边黑黝黝的山峦一路起伏而来,在前面的小平原处骤然断停,留下两座对峙的山崖后,又一路起伏着南去了。
越过山崖,依稀能看到一条像灰白色绑腿的带子若隐若现,杨棒子记得去年来过这里,那应该就是通天河,几十户人家的娘子神村就在河畔依山处,半山腰那还有个小庙。
身后的大道上响起了纷沓的脚步声,团团簇簇的火把像一条火龙蜿蜒在山梁上,正要招呼小分队起身赶路,突然杨棒子的神情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火!不是火把!是大堆的火!还是三堆!就在南面的那道山崖顶处!
三堆火几乎是同时燃烧起来的!巨大的火舌瞬间就把小平原照的亮如白昼。玉米棵子、高粱杆子、耙豆秧子看的是一清二楚!
杨棒子高声喊了一嗓子:“灭了火把!快!隐蔽!”老冯他们几个迅速把队员和犯人手里的火把抢下来,戳到路旁的浮土里摁灭了,拉过犯人们,卧倒在路旁的草丛中。
杨棒子拔出快慢机,又拉过来一个区小队的队员,告诉他快去后面跟上来的大队,让老乡们赶紧把火把也灭了,原地不要动!接了命令的小伙子急速的向土梁子跑去。
火把一根接一根的熄灭了,纷沓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四野除了秋虫的鸣叫,并无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