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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中举之后全文阅读

作者:爱调皮的松鼠     堂哥中举之后txt下载     堂哥中举之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堂哥中举之后全文阅读

第一章 大柱中举

    天色渐渐黑的时候,二柱才歇了手脚,扛着粗制的锄头从地里回到家。

    “二柱,你大柱哥真考中秀才公了吗?”路上,一个黝黑壮实的胖大婶招呼道。

    王二柱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名字。

    二柱抿了抿嘴,笑着回道:“是啊!半年前那会儿考中的。”

    他的堂哥王大柱,掉进河里差点淹死,醒过来以后,却是像变了个人一般。

    这不,从原本的才华平庸,变成了出口成章,还考中了秀才。

    真了不得啊!

    胖大婶呵呵笑道:“那你咋不去念书呢?”

    二柱笑得眯起了眼睛:“您觉得,我们家像是有那么宽裕的吗?”

    王家本来就不阔绰,幸好这些年没个啥旱涝之灾,能勉强混个温饱。

    王老汉家里有四个儿子,个个都娶妻生子了却还没有分家,为的就是合全家之力供着长孙王大柱念书考功名。

    说是父母在不分家,可到底还是分开住了,地也分了,只是每年的收成都给祖父老王头收着。

    他会趁着米价高,在赶集时卖掉,然后用这笔钱供王大柱念书。

    原本的堂哥王大柱,自视甚高,肚里却没有多少墨水。

    而现在呢?

    他像是戏文的人物一般,什么都会,他还与知县千金和青楼花魁都有了桃色传闻。

    比起规矩无奇的二柱,他更像一个穿越者。

    不过,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管王大柱是否被穿越了,二柱都希望这个堂兄可以中举,然后能再进一步。

    他受够了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以前曾特意花钱去享受的农家乐现在看来简直愚蠢至极。

    ……

    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早已煮好了饭菜。

    王老三家的一家子,围坐在黏腻污黑的矮脚木桌边上吃着。

    见着他回来,更是扒着饭连嚼带吞的拼命咽进肚里。

    王老三夫妇二人刚吃饱饭,见儿子王二柱归来,顿时扔下空饭碗,开始横眉竖眼。

    “天杀的狗崽子,回来这么晚要老娘做饭给你吃,真活该天打雷劈死得早。”母亲李氏破口大骂。

    也许是太激动了,她口中没咽下的饭粒喷在桌上,被她捏着手指送回嘴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

    父亲王老三也板着个脸。

    他自从在田埂边儿摔断了腿以后,就极少出门,窝在家里脾气阴沉怪异,偏偏他本人又是个内敛性子的,拉不下脸像李氏那样去泼骂别人发泄。

    二柱年幼时他还能动手撒气,如今却只沉着个脸膈应人。

    二柱可还记得,在自己小时候,但凡他稍有不顺气,动辄一拐杖砸在自己的后背上。

    最深的一道,直到现在还留有伤痕,每到天寒之时,便有种彻骨的寒意。

    二柱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眼昏暗的屋子,没有理会自己的父母。

    李氏夫妇再是生气,除了骂人和给脸色之外,却也不能对他怎么样。

    他们作为父母不是没有动手教训过儿子,王二柱虽不至于还手打回去,却会在半夜众人熟睡时抬了一桶水,将家里人全泼醒,然后第二天罢工不干活。

    作为王家三房里年纪最大的男丁,地里的活需要他干,连烧饭用的柴火也是他砍的。弟弟王宝柱虽只比他小两岁,可李氏疼爱小儿子,不忍心让宝柱干这么累的重活。

    故而对二柱‘不孝顺’的行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弟弟妹妹看见大哥回来了,忙奋力抢着碗里的菜,年小的妹妹争不过年纪较大的弟弟,便捶地哭嚎,惹来母亲李氏指桑骂槐,唾骂一声赔钱货,白养你了。

    王二柱依旧面无表情,将农具靠放到门后边的疙瘩墙上。

    看了眼桌上和锅里。

    饭是米糠煮成的陈粥,白天吃剩的,剩的不多了。

    菜是他昨天在地里田埂上随意采摘的圆叶野草,和着艾草一起煮的,是上辈子趋之若鹜的绿色食品。

    没有半点油腥味,稀碎的菜叶凌乱憔悴,显然是被筷子夹起挑剔过的。

    换做是以前,连狗都不愿吃的食物,如今他已经习惯了用来填饱肚子。

    弟弟宝柱吃完饭,便随手将碗筷丢桌面上,怀抱着明天和村里顽童去掏鸟窝的美梦入睡。

    李氏和王老三骂骂咧咧进了有草帘隔着的内屋。

    王二柱将一切收拾干净了,才缓缓的端着饭碗开始吃饭,这时候屋外响起了刮风的声音,一滴水滑落到碗里。

    屋顶又漏雨了吗?二柱抬头望着破旧瓦木横陈遮掩的屋顶。

    夜空无云,皎洁的月光从瓦砾间隙洒进来,照得他眼睛发涩。

    明天还得修屋顶啊。他叹了口气,就着那银白月光,将混着那滴雨水的饭吞入腹中,这一口饭味道咸咸的,哽在喉中,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就这样,日复一日。

    ……

    “大柱要当官哩!”

    不知是哪一天,荷花村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还喊大柱?该叫大柱老爷哩。”有人打趣道。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二柱的手抖了三抖,差点连锄头的木把都握不住。

    他匆忙地将余下不多的活儿干完,然后洗净了手脚才回家。

    ……

    喜气洋洋,一路敲锣打鼓,乡亲簇拥着爆竹声音,朝廷特派的使者扎了红腰带,背着榜文和功印,和知县老爷并肩,在里长的领路下,阔步走进王家的老宅子。

    太祖皇帝寒门出身,当年也曾考过功名。

    他效仿前朝使用科考选官以后又做出改动,为防止有地方豪强冒名顶替,凡有生员资格者中举,是要有朝廷那边派下来的报录使者亲自登门来统计户籍,确认身家清白否,可有从商籍、奴籍之类的。

    祖父王老汉点了高香,十分恭迎使者进屋,又让对方坐了高位,自己垂手在旁边站着。

第二章 使者报喜

    使者道了喜,又问道:“怎没见着王举人?某家还未向他道喜。”

    他要见王举人,除了宣读榜文道喜和交付功印,还需将明年春闱的一应事宜交代清楚。

    王二柱在一旁看着,心中暗笑:王大柱这会儿应该在醉仙楼与花魁娘子红袖添香,好不自在呢。

    老王汉要顾着使者走不开,便叫几个叔伯去找,想着让使者久等不妥,又派了二柱和二柱的亲弟弟王宝柱等人帮着去找。

    为了节省时间,几人分头行动。

    王大柱自落水醒过来以后,就变得文采斐然,古华夏众多风流才子的诗文诵集皆汇聚于他一个人身上。

    花魁苏如是早就被他的文采给征服,对他芳心明许,日夜邀请他入幕红帐,估计这会也在那里还没完事。听说县丞公子还曾为了花魁女人之类的事找过王家的麻烦,将老王家的赋税提了几个档次。

    当然,王大柱自会有贵人慧眼识珠,鼎力相助,化解了恩怨。

    二柱笑了笑,既了解王大柱习性,要找就去他常去的地方就好。

    醉仙楼是永安县清河镇最大的青楼,醉仙楼的花魁娘子苏如是更是这边最有名的才女,她卖艺不卖身,冰清玉洁之名远传大江南北。

    二柱并没有去过醉仙楼,王家供着王大柱念了十几年书,祖父王老汉又抠成了王扒皮,王家日子是越过越差,除了逢年过节,其他时候连油水都沾不了一滴,更别说是有闲钱给他去找乐子。

    好在王大柱半年前“开窍”以后,写了几个古怪菜谱卖给城里的酒楼客栈,一张菜谱竟也能换个百八十两银子。

    知道这个消息的二柱都惊呆了。

    那些钱王大柱自然没交给王家,而是请了城里一位无名的工匠制出据说弦音能绕梁三日而不绝的好琴。以此作为某个节日的贺礼,令他俘获了知县千金的芳心。

    以往王家拮据惯了,他赚了那么大一笔钱竟然转手又挥霍出去,他这么做自然是搞得王家全家上下老小都很不满。只是祖父竟然也默许了他这么做,其他人便也不敢多说。

    虽说没来过醉仙楼,但是这种阉污地方一般会开在人流涌动多的地段,稍一打听,二柱没多久就找到了。

    “滚滚滚,这里不是乞讨的地方。”醉仙楼守门的龟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嫌恶的摆摆手。

    虽然王二柱为了不给堂哥丢脸,来找人之前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可醉仙楼是公子哥们常来的地方,虽然也有穷苦书生入内寻欢,但是二柱面黄肌瘦,这身打扮又显得太寒酸了,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消费不起醉仙楼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王二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对龟公道:“我来找那位与苏如是姑娘交好的王逸轩王公子,他考中举人了,几位大人还在他家里等着。”

    王大柱落水醒来后,说是原来的名字命格不好,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王逸轩。

    苏如是近段时间和王逸轩走得很近,王逸轩的大名龟公也听过,他犹豫着道:“我进去问问,你在这里等着啊。”

    说罢,他步伐匆匆的迈进楼里。

    没多久,便又出来了。二柱朝他身后看了看,王逸轩并没有跟他出来。

    不由皱眉,张了张嘴要请他再帮忙传话。

    这时候,一对璧人刚好从醉仙楼上走了下来,出醉仙楼的门时,还在眉目传情。

    依依惜别之情看得羡煞旁人。

    这对有情人,男的白衣从容潇洒,女的有沉鱼落雁之容貌,正是刚中举人的王逸轩和盛名远传的花魁苏如是。

    王逸轩握着苏如是娇嫩的柔掌,调笑道:“我应付完他们就来找你。”

    听到龟公上来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一块巨石落下了。

    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只有读书高,他如果真的考不中就只能从商了。

    他虽然自认为自个儿不歧视商人,可他若是商户,身上没有功名,知县又怎么会将女儿嫁给他?至于苏如是,应该是不会与他计较这些的。

    想到这些,他对苏如是不由看轻了几分。

    “快去吧!别让几位大人久等了。”苏如是柔情似水的凝望着情郎。

    王逸轩点点头,松开了苏如是的手。

    见王逸轩出来了,二柱松了口气,以喜悦的语气抱拳道:“恭喜大哥考中举人,好多个官老爷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呢。”

    苏如是道:“这位小兄弟是……”

    王二柱笑道:“见过苏嫂嫂,小弟二柱,是逸轩大哥的堂弟,是来恭喜大哥中了举人的。”

    听见心上人的堂弟喊自己嫂嫂,苏如是两颊晕红,嗔道:“别胡说,我们并未……”

    “这不是迟早的事儿嘛!”王二柱又笑道。

    本来面带喜色的王逸轩一看见堂弟王二柱,听见他的道喜,笑意却渐渐淡了些。

    “怎么是你?”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记忆里,王二柱这个堂弟一直不服自己,直到自己考中了秀才才停止作妖。

    如今王二柱虽然面上带笑,只怕心里嫉妒他嫉妒得都快发疯了吧。王逸轩心中暗暗冷笑。

    苏如是内心也是十分欣喜,扯了扯情郎的衣袖,将他微皱的眉头抚平,含嗔笑道:“如此大喜,开心点儿。”

    王二柱见王逸轩态度冷淡,也明白是因为以前自己曾到祖父那里争取念书机会的事。

    可那时候他之所以这么做,根本原因是王大柱本人的文章实在不怎样,还逐渐喜欢留连作乐之地。

    他不想把全家上下、包括自己的念想寄托在那样一个人身上。后来随着年纪渐大,读书也来不及了他才消停。

    他认定王大柱成不了事,就劝祖父不要在王大柱身上花心思,分了家的叔伯见有由头,便也跟着闹,愈演愈烈,最后是被王老汉以命相逼,才给压下去。

    王二柱心有不服,可也知道王老汉年纪大撑不了多久了,再多熬几年就是。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平息,可谁知道没多久王大柱落水,王逸轩就这样穿越过来了。

    如今的王逸轩虽然不是过去的王大柱,可如果他继承了王大柱的记忆,难免会对自己有偏见。

    王二柱没有念书的机会,念了书也未必会有王逸轩的天赋和成就,以后整个王家始终是要靠王逸轩的。

    二柱面带歉意,抱拳致歉,苦笑道:“也难怪大哥不想见我,以前是小弟不懂事,还望大哥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我,不要和我计较。”

    “人生苦短,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没空找你麻烦。”王逸轩依旧淡淡的说道。

    二柱脸上的笑容未变,如果几句冷言冷语就能让王逸轩摒弃前嫌的话,他可以接受。

    王逸轩走在前边,从凝香楼小厮手上牵过自己马匹的缰绳,又回过头说了一句:

    “与你计较岂非显得我小肚鸡肠?我不会和你计较,不过,你也别妄想从我这里捞到好处。”

    他骑着马,顾念城里人多没敢畅快驱打马匹。

    苏如是望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又朝二柱点了点头才回醉仙楼。

    清河镇离王家所在的村子足有几个时辰的脚程,二柱来时是搭坐了村里地主家寄养的马车,才能在短时间里找到王逸轩。

    这会儿马车早就不在了。

第三章 祸从口出

    用红布包裹着的贺礼里里外外一担又一担,送到王举人的家里,直到天黑了也还是热闹非常。

    荷花村第一次迎来了灯火通明的夜晚。

    王家的王逸轩才十八岁,竟能考中举人,永安县这边的乡绅地主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上门来打探情况来了。

    舞象年华能取得生源资格的人已是屈指可数,能在这个年纪中举的人更是罕见,何况是一个出生在农户之家,连寒门都称不上的学子。

    王逸轩如今以十七八岁的年纪中举,谁又知道他未来能走到哪一步。

    来来往往的人,将王家老宅围得水泄不通。

    王家这边,白天时王老汉咬咬牙花了不少银子,买来好些酒水肉食,宴请乡里乡亲。

    宴会的主角王逸轩正忙着与永安县的几个乡绅员外周旋,村里的顽童抢着桌上的糖糕,宝柱则得意的与小玩伴们吹嘘着自己的堂哥王逸轩有多么厉害,自己和他关系多好。

    王二柱靠在门旁的墙壁上看着,他面色僵冷,硬撑出来的笑容也显得阴郁,与这喜庆的氛围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他又饿又累,早没了享福的心思。

    他在琢磨,今天王逸轩话里的意思。

    以王逸轩如今“少年举人”的身份,他作为王逸轩的堂弟,是可以借着堂哥的名头,去求那些做生意的乡绅员外帮忙带着做些简单买卖的。

    以前他不是没起过做买卖的念头,可一来家里的地没人种,二来他没做过生意,许多事宜搞不清楚。一些东西他能弄出来,可那些东西弄得麻烦不说,穷苦人家买不起,家境好一点的又看不上。

    况且他年纪小,便是卖出去了,还没等回到家里就会被地痞无赖或者是乞丐给抢了去。他也担忧会遇到电视里那种被捕快轮着找保护费,指不定给他一个偷窃的名头就入了大狱。

    而现在假如借着王逸轩的名头,只要打开一个口子,短时间内不会招来打压和排挤,并且有那些奸猾的老商户们照看提点着,他哪怕只是做些简单买卖,也能缓慢累积到足够的资金,等混熟了那个圈子也就有了立足之地。

    但王逸轩显然继承了王大柱的记忆,对自己心有芥蒂。

    “二柱唉,你咋不去吃东西呢?”见二柱愣着出神,邻居家的胖大婶招呼了一声。

    胖婶家和王二柱家是邻居,特意来老王家帮忙烧火煮菜等一干事宜的。

    二柱本来发呆寻思着法子,被她喊了两声才回神。尴尬地双手合掌摩擦,讪笑道:“吃不下了!”

    他小时候干的活儿太重,吃的又不够,身形又瘦又小,吃不下太多东西。

    更关键的是,王逸轩今天的话让他彻底明白了,这大腿不是那么好抱的。哪儿还有胃口。

    当初王逸轩的父亲王老大暴毙,王家四房闹着分家,除了大房谁也不愿意供读书人。

    王老汉那时候也扭捏不决,毕竟一个落魄农户的孩子一没有名师教导,二没有显赫家世撑底,想要功成名就难如登天。

    那时候二柱刚穿越不久,仍心有不甘想要翻身。

    考取功名,几乎是他唯一的出路。

    王老汉听了他列举读书人的好处,最终是下定了决心,只是最后那读书人却由已经启蒙,能背三字经的王大柱来充当。

    合王家四个分房之力才供得起王大柱交付束脩以及纸墨等一干花销。

    从很早开始,王老三家一直是二柱在劳作,王大柱能白白胖胖读书读到现在,少说也有二柱的一份功劳。

    可现在王逸轩只记得王大柱与他的怨,却不想当年王家多次商量着是否要继续供着读书人的时候,他每一次都是支持的,甚至还曾因此受到父母责打。

    纵然祖父王老汉那边也曾说过,只要王大柱中举,必然不会独善其家。

    只是他总担心,在随口说出的几句承诺与王逸轩这个举人的喜恶之间,王老汉会如何抉择。

    “你大柱哥考上举人了,你以后就有好日子过喽。”胖婶只以为他是吃撑了,便笑着打趣。

    王大柱改名叫王逸轩了,但是荷花村里的人还是更习惯叫他大柱。

    作为邻居,胖婶比其他人更清楚王二柱以前的日子是如何的不好过,王老三夫妇俩压根就没把二柱当儿子。

    一个半大的孩子,却干着比大人还重的活儿,养着那好吃懒做的两口子和两个弟弟妹妹。

    早几年前她甚至还亲眼见着那王老三的婆娘拿竹条鞭打儿子,满嘴不干净的话。

    真不明白,这样懂事听话不闹腾的孩子,这王老三夫妇俩咋就那么嫌弃。

    “你以前过得是苦了些,这以后啊就不愁吃穿了。”胖婶笑说着,见酒席的菜又不够吃了,便又匆匆的擦了手去切菜。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听着周围的人群里不时传出的歌颂王逸轩不凡的赞叹,王二柱枯瘦泛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是啊,我总不能一直苦下去。”

    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他脸色略好了些,落座拿着碗与别人抢肉食吃。

    席间,几个地位较高坐在重要位置的乡绅在与王逸轩交谈之时,时不时将目光转移向二柱,那眼神仿佛看见螳臂挡车,可笑又可悲。

    这几个大人物本就极为招眼,荷花村的人有谁这么亲近的和他们接触过?他们的频频转头目视,也惹得其他人有些好奇的投视过来。

    有知情的人开始卖弄,一阵窃窃私语过后,有人嗤笑一声,摇摇头不再注视二柱。

    尚有几个人在谈论着,隐约听见不过是笑他王二柱不识好歹敢与天上下凡的文曲公作对。

    “二柱哥,你真去阿爷那儿说过大柱哥的坏话啊?”妹妹王秋花抱着碗,边扒饭边问道。

    二柱正啃着好不容易抢来的鸡腿,也不想提及此事,便只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

    秋花斜眼嘲笑,鄙夷道:“别装了,这话是大柱哥亲口说的,你还说慌,真不要脸。”

    她嚼着饭菜张嘴说话,几粒米喷了出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一边儿去。”

    二柱对这个妹妹同样喜欢不起来。

    秋花撇撇嘴,不开心的回桌拿了碗筷夹了肉和几个女孩子站在桌旁吃。她对于这个平日里略显阴沉的哥哥仍有些惧怕。

    二柱松了口气,本以为就这样了。哪知秋花嘴快,与一众玩伴说道:“我哥他不承认,他说他就没有说过大柱哥的坏话。”

    “咦——真不要脸!!”几个跟着大人来蹭饭的小孩子齐齐嘘道。

第四章 狗拿耗子

    “咋了咋了,出啥事了?”四叔王老四听见他们吵闹的声音,怕出意外忙过来看顾。

    瞧见四叔,秋花欢快的嚷道:“四叔四叔,刚才是不是你说的,以前二柱哥老在阿爷那里说大柱哥的坏话?”

    “是俺说的咋了?”王老四摸摸脑袋问道。

    “二柱哥他不认。”秋花小声地在叔叔耳边说道。

    “哪能呢?二柱你说说,哪次不是你起的头,说是不让大柱读书考功名……多亏俺们没跟着起哄。”王老四憨厚笑道。

    二柱放下碗筷从座椅上起身,抿了抿嘴,冷笑道:“我起的头?四叔你还真会说话。”

    “二柱啊,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前些年不是你说的大柱准是考不中了,让俺们不要再往里面砸钱……咋了?说过的话就不认了?”

    王老四说话的声音越加响亮,试图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这是他的一些小心思。

    前些年他得罪了王大柱他娘,后面又因为偷听到二柱和王老汉的争论,觉得王大柱肯定是考不中了,就招呼着二房的王老二夫妇一块儿闹,闹得王老汉差些学老妇上吊。

    那件事他闹得王家上下极不安宁,后边四房和大房关系就没那么亲近了。

    现在大房的王逸轩中了举人,他要想修复关系,最好是能够将这责任推卸到二柱的身上。反正孩子那时候小不懂事嘛。

    王二柱却不打算接这茬。

    便是王老汉不让他念书,他心中有怨却也没做过对不起王大柱的事。在发现王大柱不好好读书考功名却迷恋游玩之前,他可没做过啥事。

    “我现在才十五岁,四叔所说的前些年是指多久以前?那时候我才多大,又怎能驱使得动四叔二伯。”他张嘴争辩。

    “倒是四叔今时今日,在这种场面说出这种话,推卸责任可真有一手……”他这口气憋了很久,一时忍不住逞口舌之快。

    啪啪啪!

    有人鼓掌。

    “好一个牙尖嘴利、不敬长辈的王二柱。”衣着鲜亮的少年漫步走出门来。

    王家屋小,大部分酒席的桌椅摆在露天的门口。

    因想替姐姐打探王家的情况,知县家的公子也随着他父亲来了。

    他身份尊贵,坐的自然是屋里的那桌,不过他吃惯了山珍海味,王家做的大鱼大肉贫民爱吃,可对他而言却味道一般,放在许家那是给奴婢们吃的,没吃两口他就腻了。

    “姐夫,你这个堂弟不得了啊!”许砚书微嘲道。

    自王逸轩考中举人,许知县早有意与王家结亲,谈得很顺利,甚至连生辰八字都找人看过了。

    在家里与姐姐提及王逸轩之时,他叫熟了姐夫这称呼,如今来了王家也没有改口。

    王逸轩及许知县都未曾有所表态只当没听见,众人中有人虽心觉不妥,可又有谁敢去触他霉头自找苦吃。

    王逸轩也出来了,瞥了二柱一眼,淡淡道:“若要论搬弄是非的能力,确实我王家无人能比得过他。”

    周围的人看得哑雀无声,没有人敢打断这两个大人物的谈话。偶有顽童想要嬉笑,却被长辈及时喝止。

    二柱低着头,闭紧了嘴巴。

    许砚书本身是个秀才,又是知县的儿子,他无法鼓起勇气去顶撞对方。

    王逸轩如今有功名在身,又是王家崛起的希望,自己若要搬弄口舌让他难堪,最后也吃不着好果子。

    便是刚才反驳四叔的话,也是他忍气吞声太久实在积压不住了才脱口而出的。否则以他的心性,是断然不会当面与四叔顶嘴。

    许砚书学着父亲平日的样子,负手而立,侃侃说道:“往事已矣,可这种背后言人是非之徒,岂能当作没看见?”

    说罢,他朝着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王二柱,你可以走了。”那随从旋即从后边走了过来,对着二柱使了个‘请’的手势。

    二柱一愣,“走?”

    “近墨者黑,知县老爷吩咐的,我家公子不可与小人同处一室,若于室外,三丈之内也不可,还不快滚!”那随从冷着脸,暗含得意的卖弄着许家的家教。

    “好!”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许大人为培养许公子的品性而立此规矩……实乃用心良苦。”

    “果真是书香门第,这份家教便是比及京城里的簪缨世胄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落下乘。”

    众人难得近距离接触知县公子,特别是那些有求于许知县的商家大户,更是十分奉承。

    也有人曲意称赞王逸轩道:“与如此鄙劣之人做了十多年的兄弟,王举人仍能保持品性高洁,实如他文中所作的莲——出淤泥而不染。”

    事情闹得这样大,原本吃酒的客人一个个的,捧高踩低。

    没怎么沾过酒,几杯就醉的王老三还吐着酒气,与邻座的人怒骂道:“这个小兔崽子,俺就不该……不该……呃。”

    他连打了几个酒隔,惹得邻座的客人面上浮现厌恶之色。

    将菜切好放进锅里后,抽出空夹菜吃的胖婶笑道,“这孩子也不容易,王老三你和你那婆娘对他也忒差劲,连饭也不给吃饱,他九岁那年就托俺家那口子进城卖米,那米俺估摸着准是他偷的。”

    “也难为你们老王家的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啊。”坐同一桌的里长摇头道。

    “俺就是后悔,那瓜娃子,就该饿死他。”李氏边喝鸡汤边骂得口水乱飞。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没念过书自然也不明白这个道理。”王逸轩看着发愣的堂弟,摇头说道。

    二柱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姐夫你和他说再多又有何用?”许砚书冷笑,对着王二柱颐指气使的道:“还不走,莫非等着我叫清风‘请’你离开?”

    二柱回头看了眼屋内的祖父王老汉,对方正与许知县等人相谈甚欢。

    他不信王老汉没听到,他有没有在王老汉那儿说王逸轩的坏话没有人比王老汉本人更清楚,但很显然王老汉并没有为他打圆场的心思。

    便是许诺了多年的等王大柱有了功名就能过好日子这种话,怕是也不打算守诺了。

    兴许是压抑了十多年,性子被磨没的缘故,遭遇这种事二柱本以为自己会恼羞气恨,然而他始终面不改色。

    抓了一把桌上摆着的喜糖,才转身灰溜溜的回家。

    许砚书以折扇半掩面讥笑道:“果真是贪小便宜的市井小人。”

    “一场闹剧,不必放在心上。”王逸轩淡笑道。

    与王家老屋那儿的亮堂堂不同,村里的小路显得寂静又清宁,只听得到村头村尾那条河的河水涌动的声音。

    二柱口中含着糖,心底却在泛苦水。

    ‘这样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路过僻静地方时,他耳尖听见有对野鸳鸯正躲在路旁的草树荫蔽下欢丨好。

    他本来不好管闲事,然而从声音判断,那处于下方的年轻女子,似乎是王逸轩的妹妹。

    沉吟片刻,他木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第五章 垂死病中惊坐起

    ……

    继王逸轩考中举人之后,荷花村又发生了新的大事。

    大家都在说,王举人的妹妹王春花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

    王逸轩那寡母一直哭哭啼啼个不停。

    “大家伙儿一块去找,村头山脚还有去河边那些地方,说不准是春花那丫头贪玩哩。”

    里长神色凝重的安排分工。

    村里的其余人也都顾不得下地干活,都忙着帮王家去找春花丫头。

    “哎呀,春花这丫头,去哪儿了呀,真是急死个人咧。”

    王老三那又懒又馋的凶恶婆娘李氏,这时候竟也急得直跺脚。好似丢的是她的女儿一般。

    瘸了腿的王老三也拄着拐杖,一停一顿的走着去了河边找人,他走得急,那拐杖不堪负力‘吱呀吱呀’的响。

    王老大家里,就王逸轩的老娘王寡妇还在抹眼泪,边抹眼泪还边一口一个春花。

    王老三的女儿,也就是王二柱的妹妹王秋花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子,带着讨好的笑容凑到老寡妇旁边。

    她用手肘捅了捅自己老娘的胳膊,使了个眼色。

    不愧是撒泼界的亲生母女,她老娘瞬间明白了女儿的心思。

    “哎哟大嫂,不就一个赔钱货么。你要是喜欢,这以后啊秋花就是你的女儿。”

    “是啊大伯娘,春花姐没了,你以后就把我当作是你的女儿吧。”九岁大的王秋花露出不那么纯真的笑容。

    这母女俩打的什么如意算盘,王寡妇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自己的女儿失踪了还没找到,李氏母女俩就这样明着为了好处来胡说八道。

    王寡妇收了眼泪,咬牙道:“滚!我只有春花一个女儿。她出了事,你们还这样说她,就不怕遭报应?”

    李氏不乐意了,嘟嘴囔囔道:“大嫂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俺跟秋花这是在安慰你……真是好心被狗咬。”

    “就是,春花姐指不定是和奸夫私奔了,还找她干嘛。”王秋花撇嘴道。

    “你,你……”王寡妇被气得双目圆瞪,手指指着李氏母女直哆嗦,呼吸急促进气多出气少,。

    她这模样把王秋花吓得缩进母亲李氏的温暖怀抱里面,只不过还不忘了伸着脖子探出头,不服气的说道:“我又没说错,好几回了,前几天我还看见她和一个男的在树林里边。”

    “去去去,女孩子的名节哪能乱说,小孩子不懂事,大嫂你就不要怪秋花了。”李氏捂着女儿的嘴,干巴巴的道。

    王寡妇没再说什么,她已经被气晕过去了。

    本来在一边儿看举人家热闹的乡亲有机灵点的立马去通报了王举人。

    在外头忙着找妹妹的王逸轩王举人听到这消息,也慌忙赶回来了。

    从旁人那儿听到母亲晕倒的事情前后过程,王逸轩冷冷的望了李氏母女以及在一旁看戏的王二柱一眼。

    “真是一家极品。”

    他吩咐了人去叫村里那个蹩脚大夫,又把母亲扶到床上,亲自拿了毛巾,沾了水给王寡妇擦脸。

    前世的他是个孤儿,孤苦伶仃,好不容易这辈子有了母亲和妹妹,他一定要照顾好她们。

    忙完之后,他用白巾擦干了手,才回过头来处理王老三一家子。

    “我娘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们拿命来偿。”王逸轩瞪着李氏道。

    凶悍的李氏可不怕他。

    小时候因为王家祖父替王大柱攒钱念书的事,王二柱因持赞同态度,冷不防被她拿着藤条打在肩膀上,至今留有痕迹。

    在王逸轩穿越过来之前,她每次见着王大柱这个侄子,都要指着骂几句废物,然后把王大柱骂得一直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她只当大柱还是以前的大柱。

    “我说大柱子,这件事可是你娘做得不地道。婶婶我和你秋花妹子好心劝慰她,她还骂我们。你说这啥事嘛——你可得管着你娘些。”李氏捏着嗓子说道。

    王逸轩脸色铁青,要不是自恃举人身份不想和妇道人家泼妇骂街,他早就骂脏话了。

    “谁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你们家的人全给我滚出去,以后不要再踏进我家门半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他额角的青筋突起。

    本以为这样说李氏会收敛些,但显然,他小瞧了李氏胡搅蛮缠的功夫。

    “你赶我——哎哟青天大老爷你睁睁眼看看啊,王大柱这狗东西中了举人忘了本,这样欺负长辈,活要该遭天打雷劈啊!”李氏大声嚎叫。

    “你敢诅咒我儿,我跟你拼了。”昏迷好一会儿刚醒过来的王寡妇听到儿子被咒,立刻从床边扑过去,和李氏扭打到一块儿。

    两个女人打架的场面,又是挠脸扯头发又是撕衣服的。

    不过李氏年轻且平时好吃懒做养得好,王寡妇却连个鸡蛋都要留给儿子,哪还有力气打得过李氏,没几下就被李氏骑在腰上扯着头发扇耳光。

    周围的乡里乡亲惊呆了,早知道李氏泼辣能打,谁想到她竟然连举人的亲娘都敢打。

    王逸轩见病弱的老娘打不过,撸着袖子和王寡妇一起上阵打李氏。

    李氏武力惊人,在王举人的脸上挠出几道抓痕。惹急了王逸轩,他不顾身份开始扯李氏的头发。

    搞起事端的王秋花见老娘不敌,忙躲到人群里。

    到了后面,李氏实在不能以一敌二,急忙开口般救兵。

    她头发被扯,痛得大叫,瞥见旁边的二柱,忙喊道:“王二柱,你瞎了?你老娘被人欺负了你不来帮忙,天打雷劈的畜生,当初就该让你死在外面。”

    她捂着头被打,却又张着血盆大口嚎叫的样子极为狰狞。

    王二柱巴不得她多吃点苦头,连忙后退几步,苦着脸摆手道:“娘,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不对。”

    “要死啦!你敢说老娘的坏话。”李氏怒骂着拼命挣扎,却只能被王逸轩摁在下面打。

    王寡妇见机报复回去,把李氏的头发扯落一大片,痛得她大哭。

    这场闹剧,直到王家年纪最大的王老汉,也就是王二柱的爷爷出面,才平息了。

    “逸轩,你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和一个妇道人家还是你的长辈当众扭打,这,这成何体统。”王老汉脸色铁青,沉声说道。

    他年幼的时候王家家境还好,他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对于读书人的名节颇为看重。

    更何况前头二柱因与老四顶嘴,就被知县家的公子给定了个不敬长辈的小人罪名,最后遭人人唾弃。他对此事极为慎重。

    “就是,爹你看看,我头发都被他们娘俩给扯掉了。”李氏看准时机,恶人先告状。她摸了摸头顶秃出来的那一块,眼色凶恶。

    王寡妇受气媳妇般,连忙摆手解释道:“公爹,您是知道的,逸轩现在考上了举人,要不是老三家的欺人太甚,他怎么会糊涂到和一个泼妇打架?”

    “是孙儿不对,不该鲁莽。”王逸轩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

    这时代的读书人名誉很重要,他有功名在身,更不该和李氏这个长辈打到一块。

    “这件事到此为止!一家人就应该和和乐乐才能长久,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打打闹闹,没个样子。”王老汉说着,又目露悲戚。

    他话音沉重迟缓:“老三家的,你回去准备一下,老三他——没了。”

第六章 噩耗

    “听旁人说,老三去河边找春花丫头,拐杖断了,他掉到河里边,捞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了。”

    王老汉说着,又落下几滴泪。

    “三根他,真的没了?”向来泼辣的李氏这时有些不知所措。

    王老汉以沉默回应她。

    王家一片静寂。

    “你这个挨千刀的老寡妇,我跟你拼了。”李氏面目狰狞的扑向王寡妇。

    “啊!”

    王寡妇冷不防被她扑过来,一屁股摔在地上,痛得眼前发黑。

    “你干什么?”

    和周围的人一样,王逸轩也吓了一跳,急忙拉开她,护着自己的亲娘。

    哪知道李氏这是拼了命的,十指泛白却仍揪着王寡妇死活不松手。

    “住手!你们这成什么样子?”王老汉的拐杖咚咚咚的敲个不停,显然是被他们气急了。

    王二柱想笑却又憋着不敢笑。

    王老汉扭头看了他一眼,冷声吩咐道:“把你娘拉开。”

    别人看见长辈面色严肃可能就乖乖听话了,王二柱可不吃他这套。

    自从小时候王老汉在他和王大柱中间选了大房的王大柱去念书以后,王二柱多少是要有一点怨气的。

    这说起来有些不孝,却也是人之常情。

    王逸轩没中举就罢了,刚一中举就一副鸡犬升天只漏下他王二柱一人的架势。相当于是说他过去硬挨了父母鞭打代表三房支持王大柱念书的功劳打水漂了。

    不过心底再怎么样不满,王二柱也没傻到会去顶撞王老汉。

    “娘,爹都没了,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吗?你这样闹也太过分了。”他假意拉了几下。

    李氏正在气头上,王二柱干活多有那么些力气可架不住他身体长得廋小,就算全力拉她也未必拉得开,更何况他根本没怎么使力气。

    王老汉没看出他的心思,点头道:“看看,连这孩子都比你懂事。”

    本以为这么说会让李氏平静下来,哪知道她更激动了。

    “滚开!你这个挨千刀的老货,克夫命,克死你男人还不算,连小叔子你都不放过。”李氏怒骂着推开儿子,凶神恶煞盯着王寡妇,恨得牙痒痒的。

    “三婶,请你慎言。”王逸轩冷冷道。

    李氏这个小王寡妇哪懂得什么慎言不慎言的,指着王寡妇就骂:“咋啦,这不要脸的老妖精害人还不许别人说咧。”

    王寡妇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欲言又止。

    “老三家的!”王老汉吼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

    “爹,我那口子就是给这个老寡妇克死的啊!”李氏崩溃大哭道。

    她恨毒了王寡妇,指着王寡妇的手不住的颤抖。

    “她以前克死了大伯,现在她那不要脸的女儿又克死我那口子,她们就是灾星啊。”

    王寡妇闻言,却似乎是松了口气。

    “三婶,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王逸轩怒道。

    “三叔出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你也不能归咎于我娘吧。”

    他现在是举人了,老王家的人但凡有点脑子都明白,王家以后要发达便要靠他,又有哪个敢真的惹他。

    不久前只因为他厌恶王二柱,这些人便一个个不留余力的在酒席上唾弃中伤二柱,便是身为二柱亲生父母的王老三夫妇都这样。

    到如今,一直没说话的几个王家近亲远亲都站在举人这边,劝着李氏道歉。

    “王老三家的,你还是先回去操办了老三的后事吧,别闹了。”

    “这老李家生出来的女儿,嫁过来我们王家好吃懒做不说,还不讲理,这以后谁还敢娶你娘家的女孩儿?”

    “就是……”

    几家说不清关系的亲戚,一人一句良言,把李氏气的两眼通红,满怀委屈却无处诉说。

    就算有人心疼她刚死了丈夫,可她泼辣不讲道理的印象早就深入人心。

    这件事她未必占理,就算占理可这时候又有谁会为了她,去得罪王逸轩这个前途无量的举人?

    “大哥说得对!这一切都是命,娘你就不要再闹了,爹还等着你呢。”王二柱也劝道。

    “嗯?”在场的人都看向他。

    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他连忙眼眶红红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我还小,什么都不懂,爹的后事还等着娘去操办呢。”

    再不埋,尸体就该发臭了。

    “看看,连二柱这孩子都比你懂事啊!”不知道哪个人叹了声道。

    “我呸!他恨不得我和他爹早点死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畜生,早知道就该让他饿死在外边。”李氏恨恨道。

    “娘,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无情冷酷的话?我没念过书,不懂得那些大道理。可是儿子也知道父母生养之恩不可忘,你和爹对我虽然没有对弟弟妹妹那么好,可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

    王二柱双目含泪。

    “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你们对我再差,我也不会怨恨你们的。这都是命。”

    这种话以前看别人说好像挺感动的,让自己说出来却似被逼着吃了只死苍蝇。特别是对着李氏这种人。

    “唉,二柱你先扶你娘回去睡会儿,你爹的丧事,就让我老头子来办吧。”王老汉叹了一声。

    “嗯!”王二柱含泪点头,慢吞吞的伸手扶人。

    李氏这时候也有些冷静下来了,抹了下眼泪,没怎么反抗就由着儿子扶自己回家了。

    她心绪不宁,出门时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王二柱连忙支着她,半拖着将她拉出去。原本怕得躲起来的王秋花也慌忙跟了出去。

    临走时,二柱耳朵抖了抖,隐约听见王老汉在吩咐众人去找王春花。

    ……

    王家老屋的屋檐上,挂着的喜庆红灯笼换成了白色的麻布。

    王老三是在夜里下葬的,葬在离荷花村三里外的山脚下。

    一群人拿着油布竹竿裹成的火把,在山脚的小路上连成一条线。

    王二柱头上绑着白布条,作为王老三的长子站在最前头,从出门时开始,每几步就趴跪在地上让棺材从顶上抬过去。

    事急,王家虽宽裕了却来不及订做好的棺木,再加上还急着找王春花,人手不足,便只能以几块破木板仓促拼凑成棺材。

    王二柱跪地的时候,模糊感觉到那用来封尸眼的铜板透过棺材的破洞落到自己身上,然后再轱辘着滚到地上,被无数人践踏。

    埋棺材的时候,不知道哪个人动了附近的马蜂窝,几只土色的马蜂围着王二柱飞。

    这种野生马蜂叮人十分痛。

    “嘶~~”王二柱倒吸一口冷气,愣是没喊出声。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像是看不见这马蜂一样闲聊着。

    让二柱更想不通的是,原本急着找王春花的王寡妇和王逸轩竟也来了。

第七章 归来

    望着二柱给父亲的石碑叩头,王寡妇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抓着王逸轩的衣袖,“轩儿,你也去给你——三叔磕个头吧。”

    “娘?春花还没找到呢,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王逸轩不解。

    王寡妇眼神飘忽躲闪,说话也略有结巴:“他——他是你三叔,毕竟也是为了找你妹妹才不小心淹死的。”

    虽心有不愿,王逸轩却无法违背老娘的话,在王家三房的几个儿女纷纷磕头过后,也过去洒了杯酒。

    他自恃举人身份,又觉得三房与大房不亲,便没有跪地,只弯腰敬酒又插了根香。

    王寡妇也不想强迫儿子做不想做的事,只暗暗的叹了口气。

    等他们母子忙活完事离开之后,局促的人们又开始聊起来。

    连王老三的亲儿子宝柱都在和帮忙抬棺材的乡亲有说有笑,聊到兴起时还乐得忍不住笑出声。

    “哎,春花那丫头找着了?”

    “没呢!这不正找呢嘛。”

    王老汉在操办儿子的丧事的同时,也分出大部分精力安排人去找王春花。

    “一个赔钱货,找啥找啊,说不准就是和野男人跑了。”那人漫不经心道。

    “举人老爷的妹子,咋能不找嘛?”

    如果是以前王逸轩没考上举人的时候,一个孙女,赔钱货,王老汉肯定是懒得大费周章去找她的。

    有人叹道:“没找到,村口的秦大爷说看见她往葫芦山那方向去了,老王家的人也去找过,就是找不着。”

    “她一个女娃子进葫芦山干啥去啊?”

    葫芦山谷深林茂,野兽出没。

    “会不会给狼叼走哩……”

    ……

    王春花失踪的第七天,几乎已经没有人认为她还活着了。

    然而就在这一天傍晚,她回来了。

    她衣衫污脏不整并且头发散乱,刚到家门就被惊喜交加的王逸轩紧紧抱住。

    “小花儿,你这几天去哪了?我和娘都很担心你。”他紧抓着妹妹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在屋里边做针线活儿边抹泪的王寡妇模糊听到他的声音,忙扔下手里的针线,跑了出来。

    “先别问了,春花饿了吧,娘给你煮点东西吃。”王寡妇抹了抹眼泪,破泣为笑。

    王春花眼神呆滞,木然的点点头。

    “快去告诉你祖父,春花回来了,她没事儿,别让大伙儿瞎忙活了。”王寡妇吩咐道。

    王逸轩点头答应。

    王春花看着他急促出门的样子,呆滞的目光微微一动,紧握着的手掌一松,掉落下来一样东西。

    “这是个啥嘛?”王寡妇疑惑着,弯腰捡了起来。

    她仔细端详着,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小块儿麻布,随处可见的那种,兴许是女儿回来时随手捡的。

    她随手一扔,而又捡了起来。

    “可以拿来补补破洞。”

    家里虽宽裕了,可她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也节俭惯了。

    ……

    “春花找着了?”

    王逸轩把王春花回家的消息传到了祖父王老汉那儿,王老汉也不禁松了口气。

    劳师动众,麻烦村里人找春花找了那么久,再继续麻烦下去,这以后的情分啊可就不好还了。

    他可担心日后逸轩当了官,村里人来求着帮这帮那儿的,影响到逸轩的仕途可就不美了。

    “嗯!还请祖父告知村里人一声,就不用再劳烦他们了。”王逸轩点头道。

    “对了,大家帮着找小花儿找了这么久,于情于理也该请他们吃顿饭,这些银两……劳烦祖父置办。”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这荷包还是苏如是送他的,绣工一般,等以后再问她要一个好了。

    王老汉欣慰的抚着下巴的一小撮胡须。

    逸轩不仅读书有天赋,还对人情世故如此洞达,丝毫没有读书人的那种迂腐气息,不愁日后成就不高。

    “那孙儿就先回去了。”王逸轩拱手道。

    来到这时代后,他身居读书人的圈子,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举止优雅,不曾失礼。除了和三婶娘李氏打架那一次。

    王老大家。

    “你被人绑到葫芦山?”

    等王春花吃饱之后,听着她道出自己这几天的遭遇,王逸轩有些坐不住。

    “是谁干的?”他咬牙切齿道。

    王春花扒饭的动作一顿,而后猛地摇摇头,“我啥也不知道,我被蒙着眼睛了,山洞很黑,啥也看不见,他不说话,每天只给我送一顿饭。”

    说得太着急,她不小心噎着了,忍不住拍着胸脯发出“呃呃呃”的打嗝声。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王逸轩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边还问道。

    “今天我饿醒的时候,绑着我的绳子没了。”王春花的目光有些躲闪,捏着瓷碗的小手失血般泛白。

    “好啦好啦我们的举人大老爷,你妹妹才回来,没吃两口呢,先让她休息一会儿再审问吧。”王寡妇轻轻的敲了一下儿子的脑袋。

    王逸轩闻言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温柔的笑道:“你吃饱了就先睡会儿。”

    王春花抿唇,乖巧的点头。

    说罢,王逸轩转身就出了屋。

    而刚一转身,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

    绑走春花又安然放回来,那个人目的恐怕是为了震慑恐吓他。

    会是谁呢?

    “莫非是王二柱?”王逸轩摸着下巴思索。

    他和王二柱撕破脸皮没多久春花就被人绑架了,从动机来讲对方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是王二柱到底是王家人,就算嫉恨他也用不着对春花动手吧。

    “我得罪的人……难道是李玉麒。”想着,他眼中闪过一缕寒光。

    县丞公子李玉麒爱慕知县千金许静娴已久,两家家世相当,原本许知县也有心撮合他们,但王逸轩以少年秀才的身份横空而出。

    醉仙楼上的五步之诗,惊才绝艳,令花魁苏如是折服,打破自己卖艺不卖身的规矩亲自给他倒酒,邀他夜宿红鸾帐。

    恰逢许静娴生辰,他以宝琴相赠,又当场写出一曲‘笑傲红尘’乐谱,知县千金与他琴笛合奏,乐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李县丞替儿子提亲时,因许静娴对王逸轩芳心暗许,许知县断然回绝。他言语中透露出王逸轩的名字,李公子从父亲那听说后就记恨上了。

    李玉麒还曾假托衙门的人,收取税款的时候将王家提了好几个档次。

    这一次乡试,王逸轩中了举人,而李玉麒却名落孙山,他随父亲拜会许知县时曾求见许静娴,可许静娴早有了心上人又怎么会违礼数私见他。

    李玉麒因此日夜唾骂王逸轩,他府中的下人只要痛骂王逸轩,就必得赏赐。

    这些事王逸轩多多少少也听说过。

第八章 祸起

    ……

    荷花村外的河边,二柱清洗着自己的衣物。

    母亲李氏懒惰成性,哪儿会帮他干这些,便是做饭这种平常事也是有时候他回家晚了,李氏实在饿不过了才动手做。

    清洗好了后,起身时他脚底一滑险些就跌入河里。

    二柱惊魂未定,拍着胸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真邪门啊。”

    他父亲王老三就是在这河里面淹死的,那根断成两截木棍的拐杖还横陈在河边。

    这河段实在人少僻静,河水又凶,旁边都是茂盛密麻的芦苇和水草,掉进河里根本没人会注意到,水性不够好直接就见阎王去了。

    他蹲下身,捡起其中半截木棍扔进河里,又一脚将剩下的那半截也踢飞,那木头一头扑通沉进水底,浮着的那半平滑的截面飘向下游。

    二柱满意的点了点头,抱着木盆便往王家的方向去。

    “二柱二柱!”远远的,有人呼喊着他的名字。

    “呼呼——”那人喘着气跑了过来,靠近河边,一双眼睛贼乎乎地看着二柱,脸上浮现出笑容。

    “什么事?”二柱心中一紧,抱着木盆的手微微僵硬。

    来人是荷花村有名的泼皮无赖铁牛,是里长的小儿子,三天两头偷看王寡妇洗澡,他爹娘嫌他丢脸,就把他送到城里的大户人家去当杂工。

    好久没见着,没想到今天他回来了。两人向来没什么交集,他这种人无端端来找自己,分明是祸不是福。

    “二柱,春花回家了这事儿你知道吧!”铁牛憨厚的面容上,藏着一双贼眉鼠眼。

    二柱似笑非笑,略微讥讽道:“我堂妹回家跟你有啥关系?”

    王春花啥时候回家的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当时正在村外头采摘香草,看着她回去的。

    “想巴结人家举人老爷啊?你来晚了,也找错人了。”

    他和王逸轩的关系接近冰点,再加上李氏之前和王逸轩母子打了一架,王家大房和三房有了隔阂。

    不过因为父亲去找王春花的时候掉河里淹死了这事,王逸轩对于他们三房的态度有所松动,不至于成为仇人罢了。

    铁牛嘿嘿笑道,“等过些天,谁巴结谁还不一定呢。”

    二柱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不是那种很会拐弯抹角打试探的人,直接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二柱俺们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做了啥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吧。”铁牛蹲在河边,双手捧着河水喝,一边还回头跟他说笑。

    看铁牛的神色,仿佛知道了自己的秘密。

    “我做的事多了去,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二柱的脸上没有露出异色。

    “别装傻了,春花那丫头是给你绑到葫芦山那儿的对吧!”铁牛笑道。

    二柱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真以为没有人看见啊?你去葫芦山给春花送饭的时候俺刚好从县里回家,当时你就穿的这身衣服。俺瞧你不对劲就远远的跟了一路,你说巧不巧?”铁牛喝饱了,又捧着水洗脸。

    二柱心中惊疑不定,脸上勉强笑道:“铁牛你眼花了吧!”

    “嘿嘿你说啥都行,俺还得谢谢你呢,春花丫头的那个滋味唷。”铁牛从河水里探出头,入神的回味着。

    “你和春花……”

    “所以说啊!”铁牛脸上渐渐露出淳朴的笑容,他接着道:“等成了举人老爷的妹夫,俺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说着,他转过身得意的看着二柱。

    本以为看到的会是对方局促不安的表情,然而二柱的面色如常,眼中甚至还带有一丝笑意。

    只听二柱笑着问道:“除了我之外,这事还有谁知道?”

    铁牛心中莫名忐忑,看二柱的样子不像是遭受威胁。

    但他想着,自己知道二柱的秘密,二柱要是敢不听话他就告诉王大柱去。

    他与原想的那粗糙计划一般,道出了自己的目的:“现在只有你和俺知道,你要是不帮俺留意春花的消息,俺就告诉别人……”

    他要等着看春花那丫头会不会留他的种,就算没有,叫王二柱再绑她出来,总有怀上的那一天。

    等春花肚子大了,该着急的人就不是他铁牛咧。

    那可是举人的妹妹,攀上了这辈子就啥都有了。

    他仿佛看到自己美好的明天。

    二柱的惊呼声将他的遐想打破,“铁牛——!!你后面有条蛇。”

    铁牛一愣,下意识的踮起脚尖转身跳起来,回头看了一眼。

    “哪来的蛇……”他话音未落。

    扑通!

    巨物落水的声音传荡开。

    ……

    铁牛失踪了两天,邻村下里那儿便有人在河流的下游看见一具尸首。

    打听了几天,才知道是荷花村里长家的小儿子,是刚从镇上回来的。

    热热闹闹的荷花村,因着这两桩命案,喜庆的意头也没了。

    各家各户的,都嘱咐孩子,千万不能去河边玩耍,别被水鬼给拉去做了替身。

    “铁牛——”

    白发人送黑发人,里长的婆娘头戴白花,一路沿着河边呼唤。

    这是镇上那黄半仙吩咐的,他儿子是和王家的王老三一样,是被水鬼招了去作替身。

    她要想儿子走得安心快活,能快些投胎,就得沿河洒白米烧纸钱,唤儿名,一路走走停停,三叩九拜。

    “唉,俺们这是造了啥孽?”

    “该不会是因为有举人老爷在咱村,福气太大受不住哩。”

    “嘘——这可不敢胡说,别让人家听了膈应。”

    围观的人嚼舌头,甚至有人还将这两个命案扯到了王逸轩的身上,立时便有人阻止他继续联想。

    二柱跟在他们的身后,冷冷看着他们。

    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铁牛会这么不小心,竟然因为太害怕毒蛇而掉到河里面去了。

    况且铁牛在村里是有名的水性好,这河段的水流虽然湍急,可应该不至于淹死他才是。

    只能说是铁牛自己做了坏事,还妄图要挟别人帮他作恶,如今遭到了报应,也算是上天有眼了吧。

    春花被拐走,铁牛不知怎么的就误以为是自己做的。这一点令二柱有些疑惑。

    但瞧着铁牛的母亲抱着儿子的衣服在河边招魂,他也只能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天空轰隆隆的响着,想是要下雨了。

    人们便也接连着回去躲雨,便是铁牛的亲娘,也只是将儿子的衣服放到一边,随后就急急回去。

    估计是想等雨停了再来喊儿子。

    然而淅淅沥沥的雨水汇成一股小流,不多时就将那摆在河边的哀衣冲刷下河。

    河里的鱼群似是在为这场雨欢呼,一条条的接连跳出水面。

第九章 怀孕

    一个月后。

    天黑的时候,二柱才从地里回到家。

    兴许是知道了王家崛起,他明白自己下田的次数不多了,干起活儿来也格外有劲。

    祛除了偏见,他其实有点留恋这片土地。

    李氏带着一儿一女去老屋那边蹭饭,说是让孩子尝尝鲜儿。可这鲜儿,自打王逸轩中了举的消息传开那一天起,就没断过。

    一个小小永安县,便是知县大人当年也不过是个举人,还是三十好几了才考上的,哪能比得过妙语连珠、下笔如有神的少年举人王逸轩。

    可想而知,县里镇上想和王家攀上关系的大户人家有几何。

    便光是白送的房屋都有好几处三进三出的大宅,王逸轩一直想让母亲和妹妹搬到县里,可王寡妇不知为何总也不愿意去,王春花离不开母亲便也留在了荷花村。

    人虽然是在破落村里,吃的东西可不差。

    李氏这会儿体会到了当寡妇的好处,仗着丈夫是为了找王春花才淹死在河里这事儿,天天携家带口上门打秋风,便是吃饱了还要用油纸包着将肥肉带回家。

    她女儿王秋花深得真传,天天在王寡妇面前哭爹心狠死得早,让王寡妇对他们更加内疚,回回送她几个小首饰。

    李氏三人在王老汉的老屋那儿蹭饭。

    这会儿家里只有二柱一人,他摸黑,悄摸着挖出埋在床底的一个小包裹。

    这里面有好几两银子外加好些个铜板,已是他偷偷摸摸藏了近十年的收获。

    王老汉每回赶集都回带上他,让他卖一些大家没见过的小玩意儿。

    有时运气好,会有宽裕人家来捡着玩。

    有时候收成好,他也会学着二房四房的做派,每回家里收成都暗中藏了些,他爹娘李氏夫妇一个断了腿一个好吃懒做,都不爱下地干活,王老汉也盯不住他。

    当时他年纪小不敢拿东西出去卖,便托村里人帮忙,回回被昧下一大半。

    后来事情败露闹将起来李氏拿竹条逼问他要钱,他就假装花光了。可他哪有什么要买的,就这样存了下来。

    “本来打算拿你来做本钱,做些买卖的……”盯着这钱,二柱叹了一口气。

    “可是现在用不上了。”

    父亲是为了帮忙,为了找王春花,才弄断拐杖跌进河里的。

    如今他的父亲淹死在河里,而王春花却又莫名其妙回来了。

    于情于理,王逸轩都应该照拂着王老三一家,除非他不认王春花这个妹妹。就算他心狠,可王寡妇那边,她总不会那样不讲情面吧。

    二柱没有想到,本以为将来仍要举步维艰的继续拼搏着,可谁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知道他不该为了这样一份用父亲性命换来的富贵安逸窃喜,可脑海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你不是王老三的儿子,他真正的儿子早在五岁那年就被打死了,确切来说是发烧病死的。

    他一穿越过来迎来的就是李氏一桶凉水浇到他头上,让他去山上捡柴火。

    还不了手他只能忍着病痛上了山,捡着几棵前世似乎见过的草药胡乱塞进嘴里,万幸没被毒死。

    等他背着干柴回到家里的时候天黑了,李氏夫妇早就吃完了饭。他趴在米缸上面舀米想自己煮,被王老三一脚踹到了墙上,手臂砸折了。

    可谁曾想,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王老大为了给儿子攒钱念书在县里做短工,不知怎的人莫名其妙就没了。王老三帮大哥家引水灌溉田地,走在田埂边儿的时候摔断了腿,性格变得更加暴虐。

    想着想着,二柱忍不住笑了笑。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若是不孝,那王宝柱、王秋花这两个又算什么,便是王老三下葬那天还能听得到他们有说有笑的。

    他心中隐隐雀跃,“来到这儿,我还没好好看一看呢。”

    每一天天没亮就下地,这十年来他是吃尽了苦头。

    那天去县里给王逸轩报喜的时候,他心中有事,也没能好好看看。

    存下来的这点钱,他也不打算做生意了,背靠举人这颗大树,王家的崛起是必然的,他只要脸皮厚点,跟着李氏去打秋风就是了。

    正向往着明天的美好生活的时候,李氏拖着宝柱、秋花这俩兄妹回来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我就说她不检点吧,你们还不信。”王秋花砸吧着嘴不高兴的道。

    李氏恨铁不成钢的点着她脑袋,责骂道:“都是你,她干啥和你有嘛关系,你能耐啥嘛,害得老娘今晚没吃饱。”

    “就是!赔钱货!”王宝柱也不满的嘟囔道。

    听见他们叽叽喳喳的争吵声音,二柱忙将包裹塞回床底。

    漆黑的屋里随着李氏等人进来,带来了一丝亮光。

    王家现在阔绰了,夜间也有了点灯的习惯。

    李氏为了显摆,还学着城里人家用上了油纸裹着的纸灯笼,天天夜里带着女儿村头村尾瞎转悠,瞎显摆着。

    也不怕被吊死鬼招魂了去。

    近来村里接连死人,先是王老三,再就是里长家的小儿子铁牛,还都是掉河里淹死的。

    王老三腿瘸了淹死也就算了,铁牛那瓜娃子水性可不错,咋也淹死了呢?

    大伙儿都说是河里的水鬼在找替身。

    有理有据的,吓得荷花村的人夜晚不敢出门。

    “二柱哥你咋才回来,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阿爷气的,哈哈,春花那丫头要被浸猪笼哩!”吹灭灯笼,王秋花蹦跳着进门。

    李氏看着屋里的亮光暗了一半,埋汰道:“真是个不会享福的,天黑了也不点灯。”

    二柱抿嘴,拿着打火石在灶台下生火,然后才将火续到油灯上。

    “啧!这味道忒难闻了。回头问你阿爷要些好的油灯,最好是蜡烛,没味。”李氏吊着嗓子嫌弃道。

    “娘你别说了,今晚阿爷气成那样,以后还咋去他家吃饭嘛。”王宝柱有些担忧。

    一提起这个李氏就来气,牙齿咬得滋滋响:“都怪你妹妹,就不该带她去,秋花这蠢丫头尽会说些讨人嫌的烂话。”

    “我又没说错。”王秋花嘟囔着,眼看李氏举手想打自己,忙逃离她身边。

    “阿爷也真是的,这事跟俺们有嘛关系,他发火也别冲着我们啊。”王宝柱不满道。

    “发生什么事了?”二柱好奇的问道。

    宝柱把玩着从老屋那边顺来的一支毛笔,漫不经心道:“就是春花姐和男人做了那种事,阿爷气得要绑她浸猪笼咧。”

    “她肚子里还有货哩。”秋花幸灾乐祸道。

    “还说!”李氏瞪了她一眼,自个儿却也开始说起风凉话:“春花丫头害喜,大柱那小子就找村里那大夫给她看,月份不够没确定,不过八成是真怀孕嘞。”

    “怀孕?”二柱脑海里闪过一个人,而后忍不住轻笑。

    他问秋花:“阿爷要拿她浸猪笼,大柱哥怎么说?”

    宝柱抢着回答:“大柱哥说啥也不同意,说是春花嫁不出去他给养一辈子。”

    “春花姐哭晕了,然后我们就被阿爷赶出来咧。”

第十章 事发

    王家门风,严正明洁。

    至少王老汉本人是这么想的。

    “王家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闺女,真是叫祖先丢脸。”王老汉接连拍着大堂上新买的红木桌。

    桌上摆着的油灯被这一阵风刮得摇摆,像是快灭了。王老汉忙收了手。

    他满是皱纹的老脸涨得通红,指着王春花怒道:“还不快说,你肚子里那孽种是谁的?”

    王春花跪在大堂中央,柔弱的身躯如同暴风雨里的海棠树,在王老汉的怒斥声中摇曳。

    她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话。

    “哎呀春花,你倒是把那人说出来啊。”

    “在显月份前嫁给那户人家,这事就算过去了。”

    家丑不外扬,在场的几乎都是跟王家沾亲带故的人,三姑八婆几张嘴,唧唧喳喳出着主意。

    王寡妇跪坐在女儿旁边,看着女儿倔强的神色,心如刀绞,不时拿手绢抹眼泪。

    “春花,娘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对于我们女人来说,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你太让我失望了。”王寡妇嫁人前也是县里一个穷书生的女儿,嫁给王老大以后更是深居简出,恪守礼规,所谓家贫气不贫。

    “娘!!!”王春花眼中渗出晶莹的泪水,在黑夜的灯火中闪烁着光丝。

    王寡妇深吸一口气,憋着眼泪硬着心肠道:“你要是听娘的话,就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我不能说,这件事不是他做的。”王春花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崩溃大哭道。

    “说啊!!!”王寡妇握着女儿手臂的手略微用力,像是要将女儿掐醒。

    “那天晚上他约我赏月看星星,我们从人生理想聊到未来,后来回家的路上,我……我被……被人从后面敲闷棍。”王春花抽搭着哭道。

    王寡妇闭上眼,任由眼泪滑落,她摇头痛心疾首道:“私相授受,你糊涂啊!他要是真心喜欢你怎么不上门提亲?我们王家难道还配不上他不成?”

    王春花别过脸,幽幽道:“他寒窗苦读多年,怀才不遇,担心我们家会看不上他。”

    “若他是个规矩人,娘又怎么会不许。你大哥也并非嫌贫爱富之人。”

    听着妹妹道出详情,王逸轩叹了口气,问道:

    “那你怎么会怀上这个孽种?”

    王春花低着头,小声哭道:“我被绑在山洞里面,那个绑架我的人他把我……把我给……呜呜呜。”

    她呜呜哭着,再也说不下去。

    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她又是王逸轩的妹妹,处于浪尖风口备受瞩目。

    也正因如此,这些时日哪怕王逸轩百般询问她也不曾松口说些什么,本以为这件事会逐渐淡化,谁知道她竟然就怀上了孩子,还不能打掉。

    王寡妇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地上站了起来,惊呼:“你那天回家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块破布,是不是你从那个人身上撕下来的?”

    “嗯!”王春花连连点头。

    “破布?”王逸轩疑惑道。

    “我看那布料不错,虽是皱了些,可是拿来补补小洞还凑合,就留着准备拿来缝补衣服。”王寡妇回答道。

    “破布还在吗?”

    “在的。”

    王逸轩的眼里流露出睿智的光芒,在这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那块布就是线索,顺藤摸瓜,我们一定能找到真凶。”

    原本气糊涂了的王老汉此刻看戏也看明白了,他火气消了些许,说话也没那么难听了。

    他看着王逸轩道:“就算找到绑架春花的人,可春花这肚子……”

    若非长孙考中举人,就凭王春花私通苟且这一事,王老汉非得拿她和那个奸夫一起浸猪笼不可。

    王家以后还要靠逸轩,全家上上下下难得过了几天好日子,他虽顾看门面,可到底不能让逸轩寒了心。

    王逸轩冷冷的说道:“那个人胆敢做出这种事,分明品德败坏,我要将他押送官府,碎尸万段。小花儿一定不能嫁给他。”

    春花这么温柔贤惠,就是有了污点也是他的妹妹,上辈子他就幻想着有了妹妹要怎么宠着。谁能娶得到春花那是他的福气。

    就是春花嫁不出去,他王逸轩也可以养她一辈子。

    “那春花……”王寡妇担忧地看了女儿一眼,又有些埋怨的转过头。

    和儿子的理念不同,她打从心里知道,这世道女儿家最重要的事,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和和美美的,比啥都强。

    如今春花被破了身,肚里还有孽种,刚才蹩脚大夫也说过了,春花这身子就不好怀孕,这一胎要是打掉,伤着了身子,这以后可就不一定能有孩子了。

    可春花挺着个大肚子,上哪去找愿意娶她的。

    王老汉叹气,看了眼孙女,道:“多拿点东西做嫁妆,找个老实点的嫁了吧!再不行就找个鳏夫或者是家贫的,娘家多照顾着点他也就没脾气了。”

    只希望菩萨保佑,到时候别摊上不靠谱的亲家,影响了逸轩的仕途。

    “我不嫁!”王春花这时候却犯了执拗。

    她有了心上人,又哪儿愿意嫁给祖父挑选的那些歪瓜裂枣。

    “你还敢顶嘴!”王老汉原本因顾念着王逸轩而压抑的火气喷发出来。

    为着春花这丫头的事,老三把命都搭上了,自己老来丧子,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怼。而如今她污了王家清誉,还要违背长辈的安排。

    他气红了老脸,一把扫落红木桌上的油灯。

    从桌上到地面,灯油浇了一地,火光熊起,照亮了屋子。

    众人惊叫着,有胆大的忙拾掇了这油火。

    不多时,火灭了,屋内因少了盏灯而更显昏暗。

    “哥!”王春花心有余悸的望着哥哥。

    原本的王大柱对她爱搭不理,可自从王逸轩穿越过来以后,便是如掌上明珠般宠爱着她。

    她虽然不知道穿越的事,可也明白哥哥如今是疼爱自己的,一旦出事便本能的想依靠王逸轩。

    “逸轩!”王寡妇虽也气恨女儿不自爱,可到底是养了那么多年的贴心棉袄,她心里边自然是疼爱的。

    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她早就失去了收拾的能力,只能眼巴巴看着儿子,期盼他能说出什么好主意来。

    王逸轩却看着妹妹,问道:“你喜欢的那小子是谁?”

    他必须先了解情况,然后再找那家伙,让他来王家这边提亲。

    他想过了,那小子只要不嫌弃春花,对春花好,他绝不会亏待对方的。

    王春花隐隐约约也知道哥哥想法,虽然心中忐忑,担忧那个人因她非完璧之身而弃她不顾,可她心中同时也有一丝丝期许。

    高郎落魄之时她不曾有过白眼,如今她遭遇厄难,他想必也不会嫌恶。

    等她嫁过去,哥哥一定会给她准备很多嫁妆,正好可以补贴一下高郎,高家的茅屋都漏雨了。

    这样高郎就能安心读书了,她每天相夫教子,其乐无穷。

第十一章 彷徨

    难得的,二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老王家的地总共就那点儿,分了四份,三房这边分到的不多。田里的活儿他差不多也都做完了,李氏现在不在家里吃,天天去祖父那边蹭饭,不像以前总喊他起来生火。

    头发乱糟糟的他也没心思去打理,顺手抓着床头的一根土色布条卷了几下绑起来。

    “啧!又长虱子了。”他狠狠挠了两下,揪下几缕干枯的发丝。

    这时代穷苦人家连饭也吃不饱,又哪来的闲心去管这些破事。

    他从葫芦山摘了不少那种可以搓出泡沫的苦果子,只需拿着洗头洗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可李氏和宝柱秋花他们总也不当回事。

    家里的里屋总共就两间,宝柱回回传染给他。

    “唔……大猪肘子……”宝柱砸吧着嘴还在做梦,梦见昨个儿在祖父家吃的美食。

    二柱笑了笑,若无意外,王家以后每顿都少不了大鱼大肉。然而这毕竟只是王逸轩个人的成就,这饭他吃着总有些不踏实。

    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即便不用再如从前一样,从早忙到晚生怕哪儿漏掉一粒米,他还是得搞点稳定的经济来源。

    但是赚钱这种事对于他这类两眼一抹黑的人来说,相当不容易。

    “急不来啊!”他苦笑。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

    “还是——先识字吧!”

    所谓‘识字’,不仅仅是指看得懂字,而是要理解文章,能挥墨下笔写出端正明齐的字体。

    他有前世那底子在,又于这个时代活了近十年,便是没读过书也多少能看得懂一些字。

    王家大房里,王大柱的藏书他也曾看过,模棱两可的看得懂些许文章,可真要叫他写出来却不行。

    “即便不考取功名,我也要识字。”他目中罕见的出现斗志。

    兴许是王逸轩的成功刺激到了他,埋在心底的本该早已熄灭的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他不想一辈子寄人篱下,而疑似与他来自同一个时代的王逸轩心性已袒露无遗,对方也绝对容忍不了包括他在内的三房像个吸血虫一样啃食自己的成果。

    父亲王老三之死纵然能够使王寡妇母子等人心怀愧疚,可那一份愧疚之情不可能永远存在。

    母亲李氏又是这样不知进退的索取,等时间一长,王逸轩他们必然会厌恶三房,到时只需一个小小的导火线,就能使两家分崩离析。

    到时三房如无根浮萍,只能被打回原形,而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在享受了荣华富贵过后的他们,还能够过得下去么。

    在那之前,他至少要有一份讨生活的本事。而在这个时代,识千字通易理无疑就是一个难得的本领。

    说到底还是穷苦人家太多,能下定决心送孩子去识字的人家都少。

    这些推动了历史却于史书中无名的劳动者,似乎比未来的人们更容易接受自己的命运。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文曲星不会投胎到自己的家里,每一年的盼头就仅仅是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也幸好,二柱投胎到的这王家,有一个能咬牙勒紧裤腰带送孙子去念书。王逸轩的到来,也许是上苍给王家的恩赐。

    否则依王大柱的品性与才能,只怕穷极一生也难成为秀才,更别提考中举人。

    二柱要念书,首先要报备的自然是祖父王老汉。

    老王家的经济收入,都牢牢掌控在王老汉手里。王逸轩刚中举人不久,有不少县里的大户送来珍宝以作贺礼。

    有些商户更是急着交好王家的年轻举人,直接送来了银两。

    现在王老汉的手里,可有不少银两。

    他能否念书,就看王老汉的想法了。

    王家老屋。

    修缮过的老宅子显露出一丝古朴,却更多的流露出欣欣向荣的气氛。

    原本破旧的家具都换成了一些二柱叫不出来的好木料制成的桌椅。

    王老汉穿着体面,端着脸坐在厅内的右手座上。

    二柱来时,他正与王逸轩商议事情。

    王逸轩见他来了,沉着脸与王老汉告退,王老汉亦颔首自矜。

    祖孙二人,俨然一副书香世家的模样。

    却见王老汉因常年劳作,身子早已佝偻弯曲,面色泛黄满是皱纹,穿着华贵衣裳犹如沐猴而冠。再加上刚才他与王逸轩交谈时那二人庄重肃穆的神情,滑稽中又显荒诞。

    二柱忍不住笑意,轻咳道:“爷爷,我想去念书。”

    他一来登时就是这样一句话,完全没有先问候自己是否安好,与之前彬彬有礼的王逸轩截然不同,令王老汉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王二柱见他皱眉,只以为他不愿意花钱送自己念书,不由心中一沉。

    他语气急躁,说话的声音略微大了些,“现在我们家也不缺钱了,我也想去念书。”

    王老汉垂着眼帘,又从手边的茶座上捻起一杯茶,慢吞吞的嘘吹着茶水上的热气。

    良久。。。

    “十年前你说你比大柱更适合念书,现在呢?”王老汉忽然问道。

    “我或许不如他,可是……”二柱觉得自己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来回重复着道:“我也想念书。”

    “我们老王家现在宽裕了,你念不念书都一样能过舒坦日子,你为何要去念书?”王老汉再问。

    王二柱沉默。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害怕将来王老汉死了以后,王逸轩撇下他们不管,担心自己要重新过回到以前那种生活。

    他闭上眼睛,苦笑。。。

    他担心的其实并不全是这个。

    不久前许砚书在王家宴会上的奚落终究让他蒙上了阴影,他无法释然,也不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去看淡。

    心中总有声音在呐喊:凭什么王逸轩可以,我就不行。

    可这么多年没碰过书,没写过字,他早就把在另一个时代学到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

    他记得的诗词没几篇了,那些跨时代的科学手段他也同样不会使用。

    他早已融入这个时代,比起同一个层次的其他同龄人人,他只多了一颗不甘的心。

第十二章 童谣

    烈日炎炎,荷花村的其他农夫几乎都在忙着劳作,唯有王家人不同。王老汉悠闲的品着茶,这是以前他所不敢奢望的生活。

    王二柱已经走了,面容扭曲的走出客厅。

    不过二柱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阴沉,王老汉也没太在意。

    他忙着考虑春花的事。

    一个女娃,又被人破了身,还有了身子,这要是嫁不出去,以后可咋办啊。

    希望逸轩去高家那边能说得动他们来提亲。

    ……

    “你先回去,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谈吧。”王老汉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二柱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念书,别到头来白忙活一场没读出啥名堂。

    思索了许久,他找到了荷花村的里长家。

    离荷花村不算太远的清河镇其实也有好几个私塾,都是些不得志书生办的,那其中的一个落魄书生却正好是里长家大儿子的岳父。

    “二柱你看啊,俺家近来事多,这件事你就自个儿去找俺那个亲家公问问看吧。”不出所料,里长婉拒了。

    荷花村最近很多人急着奉承王家,有人就出主意,让王逸轩的祖父王老汉来当这个里长。

    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说,连上头的人都急着交好王家,里长也知道自己怕是当不久了。

    他心中有气,王家中了举人还没等他讨到啥好处,却死了小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就连个里长的职位都被抢过去。

    这会儿王家的人竟然还厚脸皮上门求他帮忙,他哪儿来的心思去帮。

    更何况,他的小儿子前些日子被发现淹死在河里,他婆娘说昨晚又梦到儿子说冷,念着他找法师做点事,好让儿子走得顺畅些。

    里长的婉拒在意料之中,二柱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纠缠。

    事实上,他来里长家只不过是来探听一下铁牛的消息。

    如今看来,所有人包括铁牛的父母都认为铁牛是不慎失足落水。

    他脸上不由露出笑意:“那张叔你先忙,我自己去找李秀才。”

    里长看着他压抑着笑容的脸,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膈应。

    出张家门时,天空暗沉沉的似乎要下起大雨。

    “王二柱,不知羞,天下雨,他喔屎,大太阳,坏心肠,没了爹,骂哭娘,婶婶劝,他不听,叔叔劝,反被他骂成了一头狼……略略略。”

    张里长家门口的几个小孩子手拉着手转圈,见他出门来登时就念着唱起童谣。

    这童谣却是嘲讽他丧父,及不敬叔长等罪名。

    眼见这些顽童唱完还自以为可爱的吐了吐舌头,二柱笑了笑,拿出几颗糖,伸出手:“真好听!!来,吃糖,这谁教你们唱的啊。”

    几个顽童犹豫着对视相望,皆不敢上前接过那粗制油纸包裹着的糖果颗粒。

    “俺们吃过了!”有个幼童怯怯道。

    二柱又捏着糖果笑道:“举人老爷家的糖,比你们刚才吃的好吃哟,谁先说就给谁!”

    “真的吗?”

    便有一个小孩嘴馋,一股脑说了出来。而其余的幼童却都做鸟散状离开。

    原来是一个作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书生在村口教他们唱的。

    “会是谁呢?”二柱寻思。

    “糖!!”那小孩向他伸手。

    二柱回神,张望四周。发现此刻张家的门口这边,只有他们两人。

    “好,给你!”

    二柱将糖递给他,那幼童喜滋滋吃到嘴里。

    二柱又拿出糖,笑脸道:“来,这还有。”

    见他吃了糖,二柱脸上的笑容消失,满脸怒容的道:“你敢偷吃我的糖。”

    他的语气急促,像是抓着了偷吃自己糖果的恶贼。

    幼童不知所措,含在口中的糖粒滑落到地上。

    “是你给我的。”幼童内心惧怕,只得弱气道。

    “我给你糖???呵——真好笑,好端端的我送你糖吃,我有病啊!你爹在家对吧,这些糖我花了一两银子买的,我倒要问他要赔我多少钱,你们家养出了你这个小偷,我看你爹娘以后还有什么脸活着。”二柱冷笑。

    “我我我——”幼童早已崩溃。

    他家有严父,如果让他爹知道他偷了东西,还要赔那么多钱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

    眼见他要哭出来,二柱忙敛了厉色。

    温和的道:“别哭!你帮我个忙,这件事我就不告诉别人。”

    “啊?”幼童迷惑的抬头望着他。

    “一点点小事儿,你要是不做我就告诉你爹说你偷我东西,叫他打断你的腿。”

    说到后半句,二柱将脸凑到幼童面前,他的音量突然拔高,语气强烈压迫,眼睛里甚至瞪出了血丝,生生吓得那幼童打了个哆嗦。

    ……

    李家是永安县内的书香门第,比不上那些鼎铭世家,却也是地方上少有的大户人家。

    永安县里只要是姓李的,几乎全都想法设法的扯上与李家有远亲这事儿。

    便是二柱的母亲李氏,也曾恬不知耻的说自己家和永安县李家有渊源,少年秀才李玉麒还得唤她声姑姑。

    李玉麒当初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名传永安县。

    京城有三贤,皆为文才武略无一不通的少年俊杰。而在永安县,李玉麒的名气却并不比那三个名扬天下的贤才小。

    李玉麒曾是永安县最年轻的秀才,人人称赞的李家之玉麒麟。

    当然,那是在王逸轩横空出世之前。

    自从有了王逸轩这个少年举人,其独具一格又成熟妥当的文词风格,以及惊才绝艳的五步之诗,便是昔日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也被他比了下去。

    李玉麒的才气,便如荧光浴火,微不可见。只要是有王逸轩在的地方,李玉麒就如同绿叶。

    在如今的永安县,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是谈及才子少年,排在首位的永远是王逸轩。

    李玉麒百般作怪,却依旧奈何不了王逸轩。就是李玉麒的父亲,也多次呵斥儿子不该与王举人作对。

    这倒还罢了,最令李玉麒呕心的是,他所钟情的许静娴竟也爱上了王逸轩,甚至已经开始订婚。

    他双双不得志便开始整日买醉,往日才华横溢的玉麒麟如今也不过是个醉鬼。李县丞无奈只得出了主意帮儿子。

    人的名树的影。

    如今王家满门清白他自然不能如何,但是一个月前王逸轩的庆功宴上,他却亲眼目睹了许公子是如何厌恶奚落那王家的王二柱。

    如今他只需要一点点的抹黑王家,将王家上下一干人等的名声黑得一无是处,然后暗中买通许家人手嚼舌头根,让许家的人厌恶王家,到那时许知县顾虑太多,必然要悔婚。

    而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正是名声狼藉的王二柱。

第十三章 顽童

    李玉树,年二十,身无功名,比不上李玉麒,更比不上王逸轩。

    到如今,为了攀上永安县大户的李家,甘为走狗,听其差使。

    李玉树提着一袋糖果,笑眯眯的给荷花村的幼童分发。

    “来,跟着我唱,唱一遍给一颗,来——王二柱,不知羞……”

    一遍又一遍,来的人越来越多。

    这种背后道人是非,中伤无辜之人的举动令他内心稍有羞愧。

    若是让王家知道自己这般抹黑,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一想到李县丞派来的人许诺的,会帮他寻找名师,每月给他家补济银两,就算最后考不得功名也会在衙中安排差事。

    李县丞放出的诱饵太香了,他不得不咬这个勾。

    若不是李县丞非要命他来荷花村传童谣,以试王家的态度,他打死也不敢来王家这边传谣。好在王举人与其堂弟王二柱不和睦,应该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黑乎乎的小手一支又一支朝自己伸过来,李玉树一边觉得这些小泥腿子恶心,又不得不忍着内心作呕,露出还算慈和的笑容来诱哄小孩子。

    “糖!”

    这时候,又有一个幼童朝他伸手。

    那手上散发出奇怪的味道,隔着几尺的距离,李玉树隐隐作呕。

    这味道太难闻了。

    “你自己拿吧,不许多拿!”他捂着鼻子,把装着糖粒子的布袋伸过去。

    反正也是给别人吃的,那只手弄脏了糖又怎样。他暗道。

    幼童迟疑着转过头,在接收到来自某人的眼神后,只好接过布袋,将手伸在里边搅动了几下摸出一颗糖,然后才缩回来,将袋子交还给李玉树。

    而与此同时,在村口大槐树下,二柱看着手里略显老旧却做工精良的折扇,回想着这扇子是怎么到他手上的,他满意的笑了笑。

    他念着折扇上的题字:“顾暖春风一度还,不见百花见玉树——李玉树,好名字啊!可惜意头不大好。”

    李玉树,是李玉麒的亲戚?他哥哥?不对,李玉麒是李县丞的独子。

    “那应该是李玉麒堂兄弟这类的,不过如果是堂兄弟干嘛来这里黑我?”

    不去抹黑王逸轩的名声,倒把矛头对准他,搞错对象了吧。

    ……

    暗沉的天空下,李玉树看了眼天色,估摸着快要下雨了。

    掂了掂手上那用来装糖粒的布袋,他寻思:“我在这里造谣生事,可王家的人并没有来找麻烦,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

    大半天过去了,王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应当是不在意的。或许他们连有人想要给他们的名声泼脏水都不知道。

    到底是泥腿子,纵使撞了大运能中举人,却依旧愚蠢如斯。

    “不管怎样,县丞的任务我已完成,快下雨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他并不是荷花村的人,在此地没有落脚处。

    “咦?我的扇子呢?”他左右摸索,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扇子。

    他刚才嫌拿着扇子不方便给孩子们分糖果,怕他们不懂事弄脏了自己的折扇,便将那扇子置放在一旁的青石上。

    那扇子上面有许知县的题字,是他的母亲舍了七钱银子,从许家一个仆人手里得来的。而那钱却是他母亲替人缝补衣物及浣洗被褥得来的。

    七钱银子啊,这得攒多长时间。李玉树有些心痛。

    “罢了,区区七钱银子,等我回去,李县丞必定会给我补贴更多。”

    现在乌云密布快要下雨了,他得趁大雨之前回去。

    来荷花村之时,是李县丞那边派了人送他来的,那驾着马车的人怕太显眼引起王家注意就先回去了。

    来时是坐着马车,可回去的路却要他自己走。

    十几里地,他一个读书人要一步步走回去不成?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他细细品味着王逸轩在醉仙楼所作的佳句,越发觉得这诗极为衬托自己。

    等李县丞兑现诺言的时候,便是他花开之日。

    雨水已经开始一点点往下滴,他却未曾想过要去借宿于荷花村的农户家里。

    他毕竟是个读书人,岂能摧眉折腰求人。

    “就是他!”

    李玉树还未出荷花村,就被几个大汉团团包围。

    “你——你们意欲何为?”他面不改色,实则色厉内茬。

    早听说过穷山恶水多刁民,没想到今天这就让自己亲身经历。

    “就是吃了他给的糖,俺家老幺那肚子现在还在痛呢。”其中一个大汉道。

    “什么!!”李玉树面色大变。

    那糖果分明是李县丞给他准备好的,怎会吃坏肚子。

    难道是李县丞要害他?

    不可能。

    李县丞要利用他办事,现在事情没办完,便是鸟尽弓藏也不该在这时候。

    “我的糖一定没问题。”李玉树急急地从袋里捻出一颗,含在口中。

    “你干啥?”那大汉惊道。

    李玉树没有心思理会他。

    李县丞精心准备的自然是好货色,这些糖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他连着吃了好几颗,却一点事儿也没有。

    渐渐的,在众人目视下,他吃完了剩下的所有糖。

    “看吧,我早已说过……啊!!!”

    他本想证明自己的糖果没有问题,可这会儿他吃了几颗,却痛得满地打滚,早没有了来时那文质彬彬的样子。

    “真的是糖的问题。”闻讯赶来的大家伙儿都略微惊心。

    虽是李玉树带来的糖,害得村里众多孩童闹了肚子,可见他满地打滚狼狈不堪的样子,荷花村的人仍是帮他唤来了蹩脚大夫。

    “糖里有巴豆粉,甚至还有一些草药的药汁——是狭叶草和……呃……和一味——嘿嘿——我也不知道的草药。”

    蹩脚大夫尝了一点糖沫,只看出糖里含有的部分药汁。他的那点医术是在城里当学徒时偷学的,对于许多药草的理解远不如城里的大夫。

    “巴豆!!!”众人中有人疑惑的看向大夫。

    “唉就是吃了要闹肚子的东西,多加了几味药,老头子我学艺不精,尝不出来。”蹩脚大夫解释道。

    “巴豆!”习惯了那阵阵疼痛的李玉树也安静下来了。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抓弄我。”他的目光略过几个荷花村的人。

    他来不及仔细思虑,捂着腹部急促的问道:“茅厕在哪儿?”

    “那!”有人随意指了个方向。

    他提着衣衫下摆,急忙朝那个方向奔去。

    未注意脚下,他不慎绊倒,彻底脱力。

    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都有。众目睽睽之下,李玉树做出了自己这辈子都不愿面对的糗事。

    药力发作时,他一个文弱书生,矜守理节十数载,竟当众排泄。

    偏生他喜欢穿淡素色衣裳,根本遮掩不住那红黄痕迹。

    “李玉树,羞不羞,羞不羞,饱读诗书读书人,二十弱冠男子汉,吃了满肚糖果屁股烂——屁股烂。”

    几个幼童围着他打转,边捂着鼻子边唱起了现编的童谣。

    “你们……”李玉树悲愤欲绝,恨不得地里有个缝能钻进去。

    他没想到,刚才还听话得很,为了糖果就唱着王二柱那首童谣的孩子们,这会儿就开始嘲讽自己。

    他翻过身想要爬起来,却被腹中的疼痛又一次击倒。

    “李玉树!!!”

    忽的,耳旁响起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李玉树转过身去,双手捂着脸不敢面朝那个人。可他此举,却恰恰正让那人瞧到了他衣衫上的那渗透出来的污脏东西。

    原本即便丢脸,他大不了以后不来荷花村便是。可现在他的同窗竟不知为何也来了荷花村,自己如此大丑,被同窗亲眼目睹,对方就算没有当面嘲笑他,可背地里他们怕也是要瞧不起自己的。

    “你认错人了。”李玉树背着身,捂着脸闷闷道。

    “李兄,你这是……”那人不依不饶,伸手拨下李玉树的手。

第十四章 撮合

    “是!是我,我受人陷害,吃了巴豆,现在……啊!!!”

    李玉树破罐破摔,本想解释清楚。但腹中的疼痛又使他口齿不清,无法言明。

    “我看李兄的情况不对劲,应是有内急。”这时候,本该在醉仙楼与花魁恩爱的王逸轩不知何时也回来了。

    李玉树的同窗,正是与他一起,被他邀请来游玩的年轻书生——周齐。

    两人牵着马,正于人群之外注视着这一切,有如鹤立鸡群。

    “王举人回来了。”

    “要不咋说是举人老爷呢,你看那架势。”

    村民们纷纷让路。

    “那跟着王举人回来的人是谁啊?”

    “能和举人老爷并肩而行的人,自然也是一位老爷。”

    众人嚼着舌头根。

    那与王逸轩同行的书生却捂拳道:“劳众位乡亲抬举,小生姓周,单名一个齐字,如今不过是个区区秀才罢了。”

    他吐字清晰,模样周正,对待荷花村的村民也是彬彬有礼,让一直暗暗注视着他的王逸轩点了点头。

    若不是关系好,他也不可能邀请周齐来做客游玩。

    而正因为了解周齐的性格,他觉得,周齐也许是比较配得上自己的妹妹春花的人。

    周家是永安县城里少有的富庶之家,虽比不上许家李家,却也是高门阔户,春花嫁过去也不怕会过苦日子。

    此番他邀请周齐过来,也是希望周齐能和自己的妹妹培养出感情。

    不提王逸轩的小心思,却说肚子又闹腾起来的李玉树,此刻听了周齐的自我介绍过后,更是想钻个缝溜走。

    周齐说区区秀才,他连秀才都不是,那算什么。

    他年纪比周齐大三岁,却未曾考中秀才,现在还当众出丑,以后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黑鸦鸦的满天乌云骤然破开一个大洞,一场大雨呼啸而来。

    “无论如何,还是先到回我那陋舍避雨吧。”王逸轩道。

    这风雨袭来,将李玉树身上的味道冲到他鼻子前,令他皱了皱眉。

    “也好,先到王兄那避雨。”周齐扶着肚子闹腾的李玉树,跟上牵着两匹马的王逸轩,亦步亦趋的走着。

    瞧着那书生与举人老爷相识,村民们也不敢拦着他。而没了热闹看,又不想淋雨,众村民也都回了自己家里。

    轻轻摆弄着李玉树的折扇,二柱笑了笑,他已经猜到了王逸轩的目的。

    王春花珠胎暗结,王老汉担心会玷污王家的声誉,必然要急急将其嫁出去。

    可王逸轩那样疼爱妹妹,又怎么会随便挑一个人就把妹妹嫁给他。

    这个周齐搞不好就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出来的接盘侠了。

    王春花被人掳走,又遭铁牛沾污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要隐瞒下来的话还真有可能。

    不过王家摆庆功宴那晚,二柱是目睹了王春花私会情郎的。她的情郎呢?该不会不愿意娶她吧?即便娶了,也是奔着王逸轩的前途去的。

    当日的一念之差起的一个昏招,到了今时今日竟然还有这个局面。

    二柱掩住笑意。

    王春花不过是自食恶果,他从未有过什么坏心思,走到这地步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回想起往事,他摸了摸脖子后面的颈骨。

    被王老三一根藤条砸在上面的疼痛——其实不痛,这个穴位被暴击,他昏了过去,养伤之时,被李氏盛怒之下错手推进火灶时才是又惊又险。

    也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了脾气。

    雨水浸湿了衣衫,他却并不在意。

    一件干净没补丁的衣衫,哪怕是粗麻布缝制的,换做是从前他会心疼,但现在王家的情况好了,李氏又三天两头问王老汉要钱去镇上买东西。

    她那人不知节制,买来的布匹用不完,便压在三房破屋里淋雨。

    这会儿她还在跟王老汉闹,要翻新三房的屋子。

    ……

    王家大房。

    “休息几天便没事了。”

    蹩脚大夫开了药方,就背着自己那破旧的药箱离开了王家。

    大夫是王逸轩专门请到家里来的。

    李玉树乃周齐的同窗好友,他自然不会怠慢。

    “只是李兄你所说的,有人在你的糖中下毒,你可有线索?”

    听李玉树说,要来荷花村探亲,见村里孩童可爱就送了些糖果,哪知被人下了毒。

    王逸轩不由心中一紧,先是绑架,再是投毒,这荷花村怕是不安全,也不知是谁下的手。

    他的母亲和妹妹要住在这种虎狼之地,他要如何安心。

    必须揪出那个幕后的凶手,顺藤摸瓜,说不定还能查到绑架并且玷污了春花的那个恶徒。

    打着这个念头,他句句对点,想要从李玉树的嘴里探听到更多信息。

    只是李玉树心有顾忌,他本是要来散播王家人的谣言,今天是王二柱,明儿个就是王家的其他人了。

    没想到现在自己住进了王家不说,还得求王家的人帮忙查清楚是谁下的毒。

    他自然不可能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缺头漏尾的言辞,令屋内的人面色严肃,不知从何查起。

    “罢了!那些吃坏了肚子的人家,我会请大夫去看看。”王逸轩见终究查不出来,只能叹气道。

    “那真是有劳王兄了。”李玉树感激道。

    他暗暗吐气,心中却疑虑起来,不知该不该继续为李县丞效力。

    王逸轩因周齐之故待他如同挚友,他又岂能忘恩负义。

    可不按李县丞的话去做,那他李玉树何时才能有磨出利刃、香盖百花?

    而本就是来游玩的周齐看着王家大房的门窗布局,惊奇道:“好一个独具一格的风范,王兄,真有你的啊。”

    王逸轩闻言,有些自得的笑了笑。

    这是他考上功名后,花了大价钱改建,每一个角落都是他设计的,透光防潮又透气。

    不过他请周齐来作客,可不只是让他欣赏自个儿的房子。

    他见周齐有些好奇,但又因觉得失礼而略显拘束,便笑着推脱要去解手。

    拐了个道就来到王春花的闺房。

    春花正绣着手帕。

    王逸轩从她手上夺过样式,仔细一看,竟是半绣好的鸳鸯,只有一只,另一只没绣好。

    “鸳鸯成双,你这绣的分明是鸭子。”他调笑道。

    “还给我!”王春花噘嘴,抢回手帕,不高兴的道:“哥你又取笑我。”

    “你怎么躲在房里绣这东西,有客人来了也不知道出来招呼。”

    王逸轩无奈道。

    王春花拽着绣帕的手捏得泛白,迟疑着摇头道:“我……我忘不了高郎。”

    怀孕之事事发那天,当着王家祖父的面她顾虑太多,生怕祖父觉得高家图谋不轨,就将这事儿推脱给那绑走她的恶徒,可回到了家里,面对最为亲近的母亲和兄长,她袒露实情。

    就在被绑走的前一晚,她已和书生高图有过云雨,那孩子兴许是高图的,可到底是谁的,她也无法确定。

    今天王逸轩邀请周齐来作客,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可是心有苍鸾,又如何还容得下那檐前燕雀。

    “可他不愿意娶你啊!”王逸轩叹气。

    在知道妹妹喜欢高图之后,他不止一次的去高家那边打探口风。可高图得知妹妹怀孕,自以为拿捏了他的把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二人早有欢好,高图只以为春花怀的是他的孩子,可那到底是谁的孩子,根本说不清。

    高图的嘴脸令王逸轩心里堵着气,偏要找比高图强百倍的人来做妹夫。

第十五章 疑情

    高家。

    看着黑乎乎的粗面馒头,原本饿得肚子直叫的高图瞬间没了胃口。

    “将就吃吧,家里头的米缸空了。”高母无奈道。

    高图为中功名,整日苦读,家里的活计便是依靠其父亲高书生在街上摆摊替人写书信。

    在荷花村,高家本就不阔绰,后来搬到了县里租着院子又花了不少钱。

    王逸轩中举摆宴席,高图生怕会被王家人瞧不起,便摆阔买了一块松香石砚台,将高家积蓄了半年的银两都挥霍干净。

    效果也是明显的。

    王春花感动之余,再也守不住自己的底线,面对高图城门大开,被攻陷无余。

    在王逸轩中举之前,高图与王春花确实是因情之故。两家原本同住荷花村,离得不远,家里又都供着孩子念书,便偶有往来。

    一来二去,王春花便对模样清秀的高图芳心暗许,后来高家搬到了镇上,也有书信来往。

    王春花是识字的。

    在她父亲王老大莫名暴毙之前,她的品性与现在大为不同。

    许是因为疼爱自己的父亲死了,她收敛性格,做事勤快。

    便是在那时,高图目睹了一个女孩儿,从盛势凌人变得小鸟依人,他不由产生了同情心。

    当一个男孩开始心疼女孩,爱情便也来了。

    其他同龄的孩童皆嘲笑她没了爹,只有高图一人心疼她,这时代一旦空闲下来没别的消遣,王春花在心里琢磨了许久,终是爱上了高图。

    思及往事,高图略带埋怨道:“娘你出的主意到底行不行?”

    他原本是欣喜若狂的。王逸轩亲自上门商谈婚事,他能娶到心仪的女子,还能攀上如今已富庶的王家。

    可王逸轩因他之前与王春花已有首尾,商谈之时语气不快,隐隐有贬低的意思。

    待王逸轩走后,高母劝他:“这样娶回哪王氏女,往后如何振夫纲。”

    他思虑过后,也觉得很有道理。

    万一王春花嫁过来了,一不侍奉夫君,二不孝顺公婆,反倒他们家顾忌着王举人不敢对她怎样,到那时岂不翻了天。

    母亲又说:“那王氏女已怀了你的骨肉,她还能嫁给别人不成?”

    王家因为王逸轩年少中举的缘故备受瞩目,特别是王逸轩未嫁的妹妹,是许多人家想要求娶的好儿媳。

    一旦让外人知道她未婚先孕,王家——特别是王逸轩这个举人,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正因如此,高家一点儿也不愁。

    可现在嚼着糠咽菜,高图恨不得赶紧娶了王春花,好解燃眉之急。

    “你父亲替人写书信去,也快回家了,且忍忍吧。”高母虽也觉得难以下咽,可家中这光景,她又能如何。

    只盼着王家那边,能快些上门求亲,自己好多占些便宜。

    ……

    王家老屋。

    “这就是王兄你的书房?”

    周齐经得许可,便随意翻看着王家的藏书。

    大部分书都可以买得到,可也有一些孤本,乃王逸轩奇遇所得。

    “梅斋笔录!”

    周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轻轻翻阅。

    这《梅斋笔录》是一位老者赠予王逸轩的。

    那时醉仙楼上,众书生搂着卖笑女谈论花之品质时,王逸轩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众人当场噤声,片刻过后已是哗然掌声。

    苏如是摘下面纱,款款现身,亲自为王逸轩斟酒。

    “梅花坚忍,遇苦寒而能生,待百花败而开,莫非这群芳之首,乃是梅花?”苏如是倒满酒杯,便双眸凝视着那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王逸轩。

    王逸轩这样形容梅花,令她联想到了自己的悲苦身世。

    她眸如秋水,目光倾洒在眼前这个俊秀书生的脸上。王逸轩从未被这样的绝世美女如此礼待过,顿时有些飘飘然。

    “非也非也!”他一饮而尽,将酒杯敲在桌上,示意苏如是继续倒酒。

    “梅花不畏严寒困苦,莫非不值得钦佩?”周齐当时也在场。

    却见王逸轩举着花魁已倒满的酒杯,漫步来到栏杆旁,指着楼下后院的荷池。

    昂首将酒倒进嘴里,吟道:“这池中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将莲花比喻得十分圣洁,令其他人禁不住出神。

    “如此品性,如人中君子,岂不是更值得我等钦佩。”

    王逸轩的声音打破了苏如是等人的入神。

    “真是佳句!”她心中说道。

    “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能亵玩,莲确实是花中君子。”

    “如此佳句,是何人所创?我竟前所未闻。”

    “定是这位兄台即兴而作。”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登时便有书生要与王逸轩结交。

    苏如是却悄悄记录下了王逸轩刚才所作的佳句。

    “莲虽高洁可敬,可依老夫所看,梅比莲更加坚韧,遇苦难而不妥协,实为我等士子楷模。”

    身着云纹华服的老者打破了众人的喧嚣。

    “看你刚才所颂的梅之佳句,这本《梅斋笔录》乃老夫之故人所作,非你莫属。”老者打了手势,他的随从便双手捧着纸张泛黄的孤本走到王逸轩面前。

    ……

    这梅斋笔录,记录的是一位大人物的近事远思,时而飘忽如幻,时而令人深省自悟。周齐看得津津有味。

    王逸轩见状,便又让自己的妹妹去给他倒茶。

    王春花起先死活不愿,可等王逸轩强拉她进门,看清周齐的样貌后又有些心动。

    高图虽也长得白净秀气,可那是拿荷花村的农夫来与之相比。现在见到了周齐,王春花作出对比,周齐与高图二人确有云泥之别。

    “是高郎先不要我的……”她心想,随后便毫无负担的进了屋。

    看书入迷,周齐觉得有些口渴,想放下书本倒杯茶。

    却见一双略白嫩的小手捧着茶杯,十分温柔地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多谢!”他文质彬彬的点头致谢。

    入口时,却觉得这茶水略有些凉了。

    “这丫鬟不称职!”这想法在心里转了一圈,他终是没有说出来。

    毕竟是在别人家作客,怎能如此挑剔。

    他放下茶杯,又专心看书。

    王春花脸上浮现一缕红晕,只觉得不知所措,连手该怎么摆放都不知道。

    以往她也曾悄悄给高图研磨倒茶,却并未得到回应。

    “兴许高郎并没有那么爱我!”她暗道。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高家愿意娶她,大部分原因是哥哥中了举,王家家境大好的缘故。

    若王家还如从前那般,高郎可会娶我?她有些出神。

    母亲王寡妇劝慰过她。女子婚前失了名节,婚后是要被婆家人看不起的;现在未过门高家就想方设法搓磨她,真嫁过去怕是没好日子。

    高图并非良配,与其嫁给他,还不如嫁给哥哥挑选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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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中举之后介绍:
二柱发现,堂兄溺水醒来以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才疏学浅的堂兄,竟考中了举人。堂哥中举之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堂哥中举之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堂哥中举之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