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绑匪(求收藏)
杨承文踉跄着跪倒在石阶上。
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该死,这些人懂不懂分寸啊?”
他为着双膝上摩擦出的疼痛,暗暗龇牙。
许是信王笃定这些人没有带着弓箭,故而大咧咧的现身在了寺院门前的石阶上。
离脚底下的杨承文以及那些歹人,只差一丈之余。
二柱随着信王等人,从佛堂门口走下台阶,穿过庭院之后,又走到了寺院的门口。
站在信王的身侧,低头看着台阶下的众人。
挟持了杨承文的那一伙人,约莫有十数个,个个面黄肌瘦,身形佝偻。
此刻,见信王现身于他们眼前,这些人虽强作镇定,却还是脚下打颤。
特别是看到围过来的大批侍卫之后,更是一个个扭头茫然相望,脚底连连后退。
这样一伙儿人,看着便不像是凶神恶煞的绑匪,又怎么可能敢劫持杨承文?
二柱暗暗摇了摇头。
“世子殿下!”
海棠随他出来,这会儿瞧见跪倒在石阶上的杨承文,再瞧他脖子上架着的寒刃,险些吓晕了。
她身子一软,想要靠在二柱的身上。被他下意识侧身一避,躲过了。
海棠顿时站立不稳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还是脑袋先着的地,下巴磕到地面了。
这下她是真的晕了。
忙有小沙弥过来,将这位女施主带到厢房里休息。
眼见海棠这般不小心,二柱也有些呆愣傻眼:“算了,我先看看这边的情况!”
在王家的时候,他躲李氏躲习惯了,刚才那一幕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和善的主子,应该过去瞧一眼海棠的状况。
但是他又不是大夫,海棠的事还是交给寺里的大师们吧。
正待看后续的情况,如侧妃却已是挤开了他,扑到信王的身边,抓着信王的手臂使劲摇晃,指着台阶下的杨承文哭喊道:
“王爷,你要救救承文啊!”
信王被她这出其不意的用力一扑,险些摔下这高高的台阶。
站稳了脚跟之后,忙厉声呵斥她:“你急什么,先看看这些人要什么再说。”
受他叱责了一声,如侧妃似乎冷静了一些,连连点头,不再作声。
劫持了杨承文的歹人,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一个汉子瞅了瞅附近围上来的侍卫,壮着胆子开口道:“王爷,要我们放了世子殿下也很简单,只要一……百两银子,我们绝不会为难世子殿下。”
“这些人和路上伏击我们的那些刺客,一定是一伙儿的!王爷,万万不可放过他们。”如侧妃焦急地扯动着信王的衣袖。
台阶下那些个绑匪听得迷糊,只愣愣地重复道:“什么伏击,我们只要银子……粮食也行。”
这样的绑匪,二柱还是头一回见。
信王更是失笑,摇了摇头,直言否决:“本王曾经发过毒誓,绝不会受任何人的威胁。”
他这话说得决然,面上也是一副冷厉的神色。
劫持了杨承文的那些人,却是沉不住气了。
“怎么办?”
“我早说过这个法子行不通!”
“这下子怕是要入狱了,没个三五钱银子都甭想出来。这些个大户人家的子弟,个顶个的坏心眼!”
那些人似乎出了内讧,已是在互相推卸起责任。
为首的那个汉子,忙低头看了杨承文一眼。
杨承文翻身背对着信王,朝那个人使了眼色。
周围的侍卫离得远,站在台阶上信王等人又看不见他的脸,故而他在放肆的眨巴着眼睛。
他绝不相信父王会放弃自己,刚才的话,定然只是用来应付绑匪的。
只要再坚持下去,父王必定会松口。
或许真的有心灵相通一说,那注视着他的枯瘦汉子,竟是读懂了他眨眼的意思。
那汉子对着同伙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其他人听了皆是猛烈的点头。
“该不会要孤注一掷?!”二柱心中暗道。
却见那些商议过后,由着那读懂杨承文心思的汉子带头,一个个慌忙跪倒在信王等人面前,声泪俱下的求饶。
“求王爷恕罪!”
“草民也是被逼无奈!”
“寇闵小公爷仗着他姐姐是秦王世子殿下的世子妃,便强占了我们在京郊的田地,草民等人眼看熬不过这个冬天,这才动了歪脑筋。”
原本装腔作势,伪装成凶神恶煞之绑匪的这些人,一个个扔下那些卷了刃的刀器,跪在信王的面前,哭求谅解。
为首那个面黄肌瘦的汉子,表情凝重道:“主意是我出的,人也是我捆的!要杀要剐,还请王爷冲着草民一个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同伙人,才又抬头注视着信王,目光决然又坚定的道:“其余的人,皆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穷苦百姓,唯有草民孑然一身,这条命,并不值钱。”
他这般硬气的承担下了绑走杨承文的罪名,直叫二柱等人刮目相看。
“明明出身卑微,受尽苦难,却可以仗义挺身,如此心性实在可贵!”高志远在这时候,开口说道。
信王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不作多说。
二柱眼中却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心中暗暗否决:“不对!这个人不是农夫!”
一般整日泡在泥地里的农夫,指甲间都有黑黄的污泥,这是怎么都洗不掉的。
这个伪装的汉子虽也是面色枯黄,可他手上的痕迹不对。
众多的火把与灯盏,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二柱隐约可以看见,这汉子手上并没有因常年劳作而生的沟壑。
倒是有那故意抹脏的痕迹。
他的指甲缝很干净,可撑在地上的手背却沾满了泥渍。
更可疑的是,这个汉子哪怕是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磕头。
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是有一股笔挺的肃然之气。
不像农夫,倒更像是一个将士。
二柱心中正怀疑着,却见信王身侧的如侧妃指往底下,如同王母娘娘派人去请如来佛祖的姿态般,焦急迫切道:“如此恶贼,王爷还是快快将他斩首为宜!”
二柱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如侧妃那处于信王身侧的身子,越发的僵硬。
按理说,这些绑匪放了儿子,她应当是极为喜悦才是。
可如今她脸上的急迫之色,比起刚才杨承文被挟持之时,显得更为逼真。
她是真的急了。
二柱心中暗笑。
如侧妃的伎俩,他已然看穿。
估摸着,也就是打算哄骗这些因着祸事,而失了分寸的农户之人,来帮助他们母子开脱路上的石碑坠落一事。
只要让信王相信,路上那天降石碑一事,是那些农户走投无路搞出来的花样。
杨承文在信王心目中的地位,便不会下降。
可现在这一着,这些农户这么轻易的就将事情招了,恐怕杨承文的伎俩又得落空。
这样想着,二柱目光不禁转移到了杨承文的身上。
……
杨承文虽然抿着嘴,可脸上却未有惊惶之意。
想来,事情的发展,还在他的意料之内。
第一百零七章 请求
莫非杨承文还有什么计策不成?
二柱怀着疑问,紧盯着杨承文。
这时候,杨承文被绳索绑缚在背后的手,已经由围上前的侍卫替他解开。
他并未注意到二柱的神色,只回头瞧了一眼那个跪地的汉子,而后叹息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着信王。
“父王,这个主意是孩儿想出来的。”
杨承文面色不变,却是语出惊人。
“什么?!”
“世子殿下为何要搞出这花样?”
“莫非是嫌局面还不够乱!”
信王手底下的侍卫,有不少人正因着今日的事,耿耿于怀。
他们本就不待见这个害死了自己同僚的世子爷,见他又无故整出幺蛾子,自然是厌恶中带着烦躁。
兴许是信王有意苛责自己犯了错的儿子,这会儿看见手底下的侍卫谴责杨承文,他竟也不出言阻止。
反倒是看着杨承文受尽责难,灰头土脸的。
二柱在一边看着,瞧见信王脸上那打趣的神色,却是心下一沉,“这杨承文果真是好手段!”
他现在才真正看透了杨承文的用意。
杨承文雇这些人来演戏,并不是简单的想要将责任推卸到他们身上。
恰恰相反,坦然来说,杨承文非但没有拿这些人当替罪羊的意思,反而是在不求回报地帮助这些受难的农户。
二柱的目光闪了闪。
如若他猜得不错,那么接下来,杨承文必会替这些人求情,然后将白天所犯的失误,全部弥补回来。
甚至,信王还有可能会因此而对他更为看重。
试想一下,杨承文若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害死信王的亲信,自然是要受到信王以及信王手底下的侍卫憎恶。
可现在,他是为了帮助受难的百姓,才失误犯下了过错。
于情于理,信王以及信王的亲信,便都能够理解他犯错的苦衷。
再加上这些农户受益之后,必然会在民间广为传颂他的恩德。
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只是……”二柱的眼珠一转,瞥向如侧妃,心中暗道:“恐怕连如侧妃都不知道她儿子真正的想法吧。”
如侧妃刚才急着唆使信王杀害绑匪的举动,已将她的内情暴露无遗。
杨承文制定这个计划,恐怕也是没有和她有过详细的沟通。
否则如侧妃不会这般失态。她没有故意演戏的意义。
像是为了验证二柱心中所想,如侧妃这时候急急的道:“文儿,你在说什么傻话?是不是这些个泥腿子绑了你,在你身上下毒要挟?”
如侧妃急于给儿子分辨,便故意这么杜撰。
只要儿子顺着她的话往下应答,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承文瞧见母亲脸上的焦虑之态,不禁无奈。
事情太突然,他想到这个计策之后,也没来得及和母亲说一声,故而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要不是母亲刚才火上浇油,兴许自己哄来的这帮人,还能硬气的再坚持一会儿。
等到父王将话说得更绝的时候,自己再主动道破计谋,必能使父王心怀愧疚。
对自己更胜从前。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来得快,杨承文也没想到只是因为嫌麻烦而忘了与母亲通气,最后竟然会使自己的计谋大打折扣。
好在,大体上的计策是成功了。
这样想着,杨承文抬头望着台阶上的信王。
‘父王怎么没有半点动容,莫非是看穿了我的计划?’
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但事已至此,赶鸭子上架也得继续进行下去。
杨承文一咬牙,以决然的姿态双膝跪地。
他就跪在那汉子的身旁,对着信王面露悲戚,道:“三亩良田,本是一贫户赖以求生的稻草,却被寇闵抢占而去。孩儿看不过去,故而出此下策。”
他一副路见不平的悲愤模样,莫名的违和。
二柱也不能让他的计划进行得这般顺遂。
瞧着后边稍远另一侧的宝柱,心念一转,缓缓挤到他那边,嘴里小声嘀咕着:“世子殿下这个爵位,应该比小公爷大吧?咋就斗不过寇闵呢?”
他似是怀着莫大的疑问,自言自语。
宝柱一听,却是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你的爵位比他高,为啥不能直接帮这些人抢回来?”
他这话一出,信王以及周围的人便将目光转投到了他身上。
此话确实有道理。
杨宝柱瞧着众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脚下轻飘飘的。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拆杨承文的台。
自入京以来,他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
想在信王面前表现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抓住这个可以突出自己聪明才智的好时机,便大声的质疑着杨承文的话。
如侧妃回头望了望身后,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般。
她和杨承文到底是母子两,有么一点点的心灵相通。这会儿便看出了儿子的目的。
对于杨宝柱这个半道杀出的家伙,不由极为痛恨。
她想掐死杨宝柱,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好在,杨承文先前早想过可能会有这一出。
如今遭宝柱这一问,便红着眼圈,哽咽道:“孩儿知道,您在思虑朝堂以及秦王的事情,对于这些无足轻重的百姓恐怕看不上眼,故而才一而再的使了伎俩来哄骗您。”
“承文恳请父王,将此事上报皇爷爷,拯救这些人于苦难之中。”
咚咚咚!!!
杨承文将头磕得咚咚响。
原本只是与他萍水相逢的那些农户之人,这会儿也被感动到了。
众人纷纷下跪,恳求信王。
“父王,除了您,这世间再无别人可以伸张正义!”
杨承文又猛地将头往地上一撞,将额头磕得通红,上边还沾着薄薄的积雪和湿泥。
只看得如侧妃心疼不已,却也知道这是儿子的计策,不能贸然去打断。
“王爷,我等也请求王爷,为这些农户出头!”这时候,周围那些原本憎恶着杨承文的侍卫,竟然也跪在地上,与他一同和信王请愿。
二柱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作为曾经的贫寒农户,他知道耕地之不易,更明白失去了田地之后,那些农户会是如何悲惨的下场。
府兵制之所以被逐渐淘汰,需要并行募兵制来维持大周的征兵,便是因为土地被豪强兼并。
许知县出身寒门,许多年前固然做出过谋害高家的事,可他在任期间,别的二柱不清楚,防止农田兼并一事,却是做得足够出色。
也正因为这样,信王决定要放过许家姐弟之时,二柱以及高志远并无异议。
当然,里边也有许家不是主谋的原因。
话说回来……
杨承文能为了百姓屈膝磕头,也实属难得。
二柱心中一叹,也跟着跪在地上。
周围的人几乎都有感于杨承文的举动,纷纷下跪请求信王,连高志远都跪下了,他不想太过于惹眼,只得这般。
杨宝柱站在信王的不远处,看着这些突然下跪的人,脑袋‘轰’的一下蒙了。
他心有戚戚然,便也从众,跟着跪在地上。
双膝着地,一股凉意从膝盖传到脑子里,让他打了个寒颤。
如侧妃又岂有不支持自己儿子的道理。
来恩寺的和尚们,皆是走到了寺院里,整齐排列着,不断地念叨:“阿弥陀佛!”
信王看着跪倒的众人,耳边不断传来和尚们的声音,终是无奈的叹息:“罢了!本王应允便是!”
他看似答应得很勉强,望着杨承文的眼中却满是暖意。
早前的石碑砸死人一事,已被抛之脑后。
信王走下台阶,扶起了杨承文。
众人也跟着缓缓起身。
瞧见杨承文与如侧妃二人脸上的喜悦之色,二柱心中一笑,瞥向了一旁抿嘴站着的汉子。
那汉子似有所感,也顺着目光注视了他一眼,随后又急急撇开。
二柱心中暗暗冷笑:“杨承文眼前的麻烦是解决了,可将来的呢?”
第一百零八章 纠结公与私
“孩儿本想在石碑上刻录文字,再由青提大师为您解读,使您重视此事。可那山上坠落下来的石碑,却意外多出一块,还砸死了人……”
杨承文说着,又忽然跪在地上,“请父王惩罚!”
他若是为了私利,而这般行事的话,信王当然要罚。
可现在,在他一番计划之下,这事儿变成了为民请愿,信王心里的芥蒂不觉间已经散尽。
“可惜了那个被砸死的侍卫……”不知是何人发出的哀叹。
这一叹,倒是让信王又想起了那侍卫,“本王已命人收拾好他的尸骨,送还至他的家乡。”
今天这些跟着来的侍卫里边,大部分是信王手底下的将士乔装而成。那个被砸死的便是其中一个。
他应征而来,没能战死沙场,反倒是死于意外,确实令人惋惜。
可信王如今已经知道,承文是为了替那些农户出头,无奈才设下此计,便也不再追责。
那侍卫家里的双亲皆已年迈,好在不止他一个儿子,拿了些许银两之后,倒也没有多么悲戚。
……
天上浓云又集结起来,刚停了几日的雪,如今又飘落下来。
夜已深,众人却还没用晚膳。
先前寺里的僧人以及信王的侍卫,都在忙着找失踪的杨承文,哪来的空闲去想这些事。
如今倒是都空着肚子,个个恹恹虚脱的。
“诸位施主还未用膳,想必也饿了吧,老衲这就吩咐下去,准备晚膳。”
青提大师身侧的监寺和尚,挺着他的大肚腩,笑眯眯的对众人说道。
他这几句话,倒是提醒了如侧妃。
儿子先前给众人带来麻烦,虽说这些人大部分是信王的侍卫和将士,按理说寻找失踪的杨承文只是分内之事。
可是人心难料,为了不让这些人对儿子离心,她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和银子的。
毕竟承文将来要继承信王的位子,信王的亲信支持与否,相当重要。
当然,她不会蠢到直接送银子。
“承文今日接连犯错,劳烦诸位了。待回了京城,便由我做东,请大伙儿一起去凤仙楼好好吃一餐!”
如侧妃面带笑容,对着众人说道。
凤仙楼与她娘家很是有些渊源,故而在那地方吃饭,是花不了多少银子的。
若换做其他酒楼,只怕光是那么多张嘴就能吃穷她。
当然,今日来的侍卫太多了。
如侧妃不可能一下子将他们全挤到凤仙楼里,只能分批来。
正好这些人要轮值,可以凭此安排。
……
皇宫里。
久安帝站在勤政殿的门口,望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却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咯咯,真好玩!”
“不过今年的雪好像没有往年的大!”
“管他的,我堆的雪人比你高!”
勤政殿拐角的另一处长廊上,传来了几个年轻宫女的嬉闹声。
候在久安帝身后的老内侍,听到这声儿,不由皱了眉,弯着腰对久安帝道:“几个不安分的丫头,老奴这就将她们打发了去。”
“欸——”久安帝摆手,略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做一堆,摇头道:“且随着她们玩乐吧。”
他这般说着,脚步却顺着那嬉闹声,缓缓迈了过去。
听着年轻女子那如翠鸟鸣叫般的悦耳声,他眼睛里露出一丝贪婪之色。
走近时,又隐约听到她们在谈论:
“皇宫里怎么没有梅花?”
“嘘————你新进宫的吧?这话可不能拿出去和别人说。”
“梅花而已,有什么说不得的?”
“听说陛下登基以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京城里所有的梅花都连根铲除……”
“好像是因为先帝的梅妃!”
宫女并不知道,久安帝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过后,迈出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他停了脚步,阴沉着脸,对身后老内侍冷冷命令道:“找人把她们埋到处死梅妃的地方。”
他本就因着年迈,脸上尽是沟壑般的老人皱纹。
现在脸上添了冰冷的杀意之后,更是扭曲得看不出人样。
老内侍哆嗦着,道了一声“是!”
今年的皇宫里,依旧没有梅花,却添了远比梅花更加艳丽的一抹鲜红。
……
来恩寺。
二柱合上了小厢房的木门,打量着这屋里的物什。
信王带了那么多的侍卫,稍大一点的地方都叫如侧妃安排给了他们铺睡。
便是杨承文这个世子殿下,也很通情理的主动要求,要住在小厢房里,将大点的地方让给侍卫们。也亏得来恩寺有那么多的厢房。
二柱叹了一声。
厢房虽小,但独自占用,还算比较舒适。
至少,远比那些侍卫很多人挤着一个屋要舒服得多。
他愁的,自然不是住处。
刚才青提大师邀请了杨承文,去谈什么佛理————可他们真正要谈的事,定然不是这玩意儿。肯定是在密谋别的事情。
杨承文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宝柱恐怕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二柱愁的,倒也不是这件事。
他在意的,是那些农夫之中,有一个汉子眼神十分犀利,从细节上面观察,也不像是常常劳作的农夫。
信王见那个人有胆气,便留在了身边,想要重用。
二柱不知道信王是否有留意到,那个人不寻常的地方。
他心底有些迟疑,没有第一时间和信王谈及自己的疑虑。
那个人或许是杨承文招募来的,想要安插在信王身边的眼线。
只是这样倒也无妨。
可二柱细心观察之下,并未看到杨承文与他之间的交流。
或许杨承文也不知道此人的真正身份。
今天来来恩寺的路上,杨承文的计策莫名出了纰漏,害死信王的亲信。
如今,信王的身边又混进一个可疑的人物。
二柱心底有些在意。
他担心自己若是不说破的话,信王遭受蒙骗,会在夺位一事上失利。
可一旦私底下和信王说了,信王又免不了要觉得他看不得杨承文的好。
若是传到杨承文的耳朵里,会暴露了自己。也可能要因此,彻底与如侧妃杨承文母子两站到对立面。
更何况,现在杨承文的计划成功,信王对于这个儿子,比以往更加看重。
二柱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他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想要信王因着那个人吃了大亏,然后迁怒于杨承文。
可他又担心,一旦信王吃的亏太大,会导致局面倾倒向秦王那一边。
若是昨天在信王的面前,没有支持杨承文的提议,到这来恩寺拜佛就好了。
可那时是为了削减杨承文对自己的怀疑。
这样想着,二柱又摇了摇头。
自己的话影响不了信王,信王之所以要来这来恩寺,恐怕是他自己的选择。
第一百零九章 算计
京城。
秦王府。
“父王!前些天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叫我那小舅子去抢占了十里坡的田地。”
“并且,高志远也已经知道,当年害他们高家灭门的人,正是皇爷爷和信王叔。”
书房里,杨承宣正将自己这些天所忙活的事儿,详细的禀报给父亲秦王。
他的妻子寇氏,前几天回了趟娘家,之后那个寇闵小公爷便带着几个纨绔子弟,去京郊策马游玩。
事实上,漫天雪地冷得要命,又哪儿是玩乐的好去处。
寇闵的真正目的,却是要抢占京郊十里坡的那一片农田。
这些事情,都是秦王亲自交代下来的。
杨承宣与寇闵等人虽觉得,这样大费周章,只为了抢占几亩田地,实在没有必要。
可秦王之令,他们又哪儿敢去质疑。
杨承宣迟疑了一下,问道:“父王,你让寇闵抢了那些农户的田地,究竟有何用处?”
“若是那些刁民开罪了您,不如交由儿臣来办,保管叫他们打落牙齿吞下肚,悔不该当初得罪了您。”
他说着,脸上阴恻恻的一笑。
秦王一叹:“那些人没有得罪为父!他们要怨,便去怨那来势汹汹的杨世信吧!”
“孩儿不明白!”杨承宣面露疑惑。
“杨世信恨我入骨,若是让他得了皇位,这天底下哪还有我们父子的栖身之所!为父设下计谋,就是要让他参寇闵和为父一本,好让父皇看看他的真面目!”
秦王目光冷冽,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冷笑。
当年杨世信与梅妃的事,就是他通报了皇祖父——也就是先帝。
后来先帝震怒,杨世信才灰头土脸被驱赶到边塞。
等他再回来时,梅妃已然香消玉殒。
只可惜她肚子里的孽种,也不知叫谁给藏起来了。
杨世信之所以与他势同水火,多少也有这个缘由的成分。
当然,真正令他们反目的,还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等杨世信在朝堂上禀报京郊百姓一事,父皇定会派人去查……哈哈哈!”秦王说着,仰天大笑。
只要父皇派人去查,就会从京郊那些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真相就是——杨世信威逼百姓做假供,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寇闵,波及自己这个兄长。
到那时,信王府里的某一个不起眼下人,再将杨世信私造龙袍、意图谋反的消息说出来。
杨世信再无退路,只能等死。
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蠢钝如猪,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开信王府,去拜个什么佛!
拜佛能让他登上皇位吗?
秦王面上露出讥笑,仿佛已经看到杨世信深陷天牢囹圄之时的样子。
信王府现在这会儿正空虚,守卫也没有平时那般严密,他的计划很顺利便施行成功。
……
来恩寺。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响起。
正要宽衣的信王,不由挑了挑眉。
“哪个不识趣的家伙,深更半夜来打搅好事!”如侧妃替他理了理领口,嘴里不满的嘟囔。
信王吩咐了一声:“你在这屋里呆着,本王出去看看!”
如侧妃只当他是体恤自己体弱,着不得寒,欣喜并含羞的点了点头。
信王披上貂裘大氅,拔了门上的木栓,往外边探了探头。
瞧见站在长廊屋檐下,不时摩擦手掌的二柱时,便轻笑了一声:
“你深夜敲门,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他随手拢上厢房的门,并立在二柱旁边,望着屋檐外纷飞的雪花。
二柱瞥了眼他身后的厢房,里边可能有一个正在偷听的如侧妃。
迟疑道:“来恩寺的大佛堂很宽敞,王爷能否移驾?!”
信王见他颇为忌惮自己身后的厢房,不由露出无奈的笑容。
“走吧!”
他走在前头,朝着佛堂的方向迈去。
二柱忙快步跟上。
一路上偶有遇见扫雪的小沙弥,或者是守夜的侍卫。
“王爷今天收了一个下属,那个人真的信得过吗?”
二柱踩着信王被灯笼火光拉长的影子,低声问道。
信王突然止住脚步。
二柱也顺势停了下来。
没了脚步声,周围一片寂静,只剩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在寒风里摇曳。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信王的面庞在忽暗忽明的灯光下,看起来格外冷硬。他的声音也有些严肃。
二柱点头,道:“王爷新得的下属有问题,他与那些农夫并不熟识。我认为他不是被抢占了田地的农夫,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将士。”
他将自己从那个汉子身上看出的破绽,以及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全都说了出来。
没有辛苦劳作痕迹的手、其他农夫对他畏惧却又疏远的态度、以及过于冷静的表象。
再来就是世子殿下遇见这些人的契机,有些过于巧合了。
杨承文说,他是嫌在寺庙里闷得慌,就出门去看看山上的雪景,恰巧遇见雪地里偷偷哭泣的少女。
一问过后才知道少女家里的田地被寇闵抢占。
可是来恩寺离山脚都有好一段距离,那个少女怎么可能哭着哭着就哭到来恩寺外面了。
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小公子分析得不错!”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令二柱心中一惊。
他猛的回过头,果然看到,说话的正是那个刚被信王编收的下属——也就是被他怀疑的汉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二柱看着他,目光中露出一丝警惕。
那个汉子却是先对着信王行了礼,“王爷!”
在信王点头之后,他才看着二柱道:“小公子不必惊慌,属下已跟在王爷身边多年,断不会在这时候反水。”
“于侍卫,你这把戏可谓漏洞百出,连个孩子都瞒不过啊!”信王冷硬的表情松垮,摇头略笑道。
他这般说着,又拍了拍二柱的肩膀,“这是本王和于晋做给秦王看的把戏,你小子可别把真相往外传!”
“把戏?”二柱一愣。
信王的笑容有些冷:“若是不给秦王一个错觉,他怎么会施展计划?!”
见二柱仍有疑惑的样子,于晋解释道:“秦王命我混入王爷的阵营,为他窃取机密。可他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是王爷这边的。”
信王淡淡道:“杨世明想要算计我,却也忌惮我,我若是在京城,他便找不到机会下手!”
所以他才听信了杨承文的话,到来恩寺上香,同时解读那块血石上的所谓神迹。
于晋道:“正好秦王命我去逼迫那些农户说假话!”
“假话?!”闻言,二柱怔了怔。
信王脸上的寒意更甚:“若是本王真的听取了承文的话,将农户被抢占农田一事闹到父皇那里,到时候父皇派人去查,农户们都说:迫害他们的人不是秦王与寇闵小公爷,而是本王————”
“这样一来,本王在圣上的心目中,会是什么样的人?”
信王问道。
第一百一十章 寒梅、故子
秦王想要设计陷害信王,可信王却早已知道他的计策。
二柱略微沉默了一会,问道:“王爷打算怎么做?”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信王瞥了他一眼,略微得意道:“将计就计,引君入翁!”
“杨世明想让本王将他告上公堂,本王就如他所愿!”
他这般说来,可二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所以世子殿下的计策,您早就看穿了?”二柱再问。
杨承文想要借着帮助农户们的事儿,减轻自己先前犯下的错,在信王心中确立一个好的形象。
可信王一早就知道那些农户的事了,连秦王安插在这些人里边的于晋,都是他的手下。
如此说来,杨承文的计策从一开始信王就是知道的。
二柱抿了抿嘴,默然无声。
“当然!”
信王的回答在他意料之内。
二柱沉默了片刻,道:“世子殿下失策,害死了您的亲信侍卫,您就不生气?”
信王一笑,淡淡开口:“一个可有可无的侍卫罢了!”
他眼神冰冷,哪怕表情是笑着的,却依旧能让人看出他心中有多么漠然。
二柱疑惑道:“那您先前还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世子殿下若非为了平息您的怒火,也不会刻意去找那些农夫上来,白演了一出好戏……”
杨承文失策,将信王的亲信砸死了,而后见信王怒气冲冲的模样,才想出这个法子。
可信王真正在乎的,却不是那个亲信的性命么?
想到这里,二柱忽然心下有些悲凉。
信王瞧他这个样子,却是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本王气的,是承文不知变通、不留后路。
他连这样简单的伎俩都能弄出纰漏,给人找到机会安插人手进去,将来如何能够委以重任。
至于那区区侍卫,本王手底下能人无数,又岂会缺他一个?”
他的亲信于晋这会儿还在旁边,他却把话说得这般残酷无情,二柱听着都有些替那死去的侍卫打抱不平。
更何况于晋?
信王就不怕自己的所作所为和所说的话,会寒了这儿亲信的心?
二柱瞥了一眼于晋的神色,却见他脸上并未有什么忿忿不平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他隐藏得好,还是他心里对于信王的诚服,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境地。
二柱这般猜想的时候,于晋却是忽然开口,对信王问道:“王爷认为世子殿下不堪重任,是否已经有了觉得可以托付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儿,二柱心中一动。
除了杨承文,也就剩自己了吧。
果然,信王淡淡一笑,瞥了二柱一眼,揽着他的肩膀对着于晋说道:“莫非你还看不出来么?”
于晋瞳孔骤缩,凝成一点,脸上的表情隐隐激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大口喘着气,惊诧道:“属下刚才就有所怀疑,果真是这样的么!”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就是遗落民间的小王爷找回来了————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二柱看着,心中不免疑惑。只是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信王的表情也和于晋一般,隐隐透露着喜色,道:“还记得本王上次给你看过的那幅画么?王曲便是她与本王所生的儿子。”
他看着于晋,拍了拍二柱的肩膀。
二柱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思怵道:“是昨天我在王府书房里面,看到的那一幅?”
原来那就是高氏!
昨天信王误将画卷扫落在地,他只是匆匆一瞥,信王便匆忙将其收起了。
原来画卷上那个人就是高氏啊!
想到自己的生母,二柱心中一动。
与凶悍不讲道理的李氏不同,自己的母亲,是高家的女儿,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只可惜信王那日收得急,他没能来得及看清自己母亲的样子。只记得她头上戴了一支梅花簪子。
寒梅冷傲,自持端庄,确实符合二柱对于母亲的幻想。
等等!
寒梅……
梅花簪子……
自己初来京城时,如侧妃对着众人再三交代的不能提及梅花之事。
划过这个念头时,二柱的眼神蓦然有些呆滞。
……
说破了二柱的身世过后,信王苦愁的一叹,叮嘱于晋道:“秦王心怀祸水,万不可将曲儿的身世暴露,便是对着最信任的人也不行。否则曲儿恐将招来杀身之祸!”
“本王为曲儿找了个挡箭牌,只要不说破,秦王绝不知道谁才是本王的儿子。”
这是他头一回叫“曲儿”,让二柱想起了如侧妃喊杨承文“文儿”时的样子,不由恶寒。
于晋的目光闪了闪,答应道:“王爷请放心,属下定会对此事守口如瓶!”
见他面色凝重,信誓旦旦的样子,信王方才安心的点头。
又道:“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本王与曲儿还有些话要交代!”
于晋识趣的抱拳:“遵命!”
他一步步走远,地上他的影子在灯火之光下,拉得很长,犹如地狱里的恶鬼。
信王看着他的背影,嘱咐二柱:“不要对于晋说起你的身世!”
信王的表情很凝重,也显得有些疲惫。
“王爷信不过他?!”二柱笑了笑,揶揄道。
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他面上极少流露出这种笑容,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信王看见,不由愣了愣:“你很开心?”
二柱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算道:“在王家的时候,祖父对我也不错,就是比不上大柱哥。李氏和王老三这两个人,总叫我去干活。好不容易找到了亲生父亲,又没有相认,还总是误会我……”
他有些语无伦次,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话。
说道最后,哽咽道:“现在,父亲终于将我真正的身世告诉了别人。”
信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二柱已是抢先开口,“请父亲放心,我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任何人的。父亲为了我的安危,这般用心良苦,我纵使帮不上忙,也不会傻到去拆您的台。”
他说罢,已是眼圈通红,又不想让信王瞧见,猛的低下了头。
信王搭在他肩上的手有些僵住。
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艰难的开口道:“你——很懂事!”
他无法再说下去。
二柱抹了一下眼睛,摇摇头,露出一丝信王看不透的笑容,道:“从小就有很多人夸我懂事,无论爹娘怎么打我骂我,从来都没有怨言!”
他的神色过于挚诚,以至于令信王有些不敢面对。
“回去吧!天冷了!”
信王已是转过身,迈步离开。
“父亲,明日见!”
是二柱轻轻的声音。
信王脚步一顿,微微仰起了头,深吸一口气,背对着道:“回去吧!”
他说罢,又迈开了脚步。
只是,这迈得仍旧果决的步伐,看起来已没有之前那般轻松。
二柱伫立在屋檐下,遥望他的背影。
寒风袭来,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不时左右摇晃。
在这灯光下,信王的影子被拉拽得极为扭曲,比之前于晋的背影,更瘆得慌。
二柱就这样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
他住的地方,在另一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醒后
回到来恩寺的厢房之后,二柱忙钻进被窝。
炕上有股热乎劲儿,不怎么柔软的被褥躺在里边也是极为舒适的。
“这帮和尚还挺会享受生活,连不怎么用的小厢房都设有这玩意。”
只是,想着信王和于晋这两人的怪异之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信王为什么要将自己说成是梅妃的儿子,究竟有何用意?
二柱来京城已有几日,又是个爱打听消息的,自然也听说过梅妃之乱。
梅妃是先帝晚年之时,在京郊的一个梅花庵里邂逅的。
人如其名,高傲冷艳。
据说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梅香,能在夏日引来马蜂,能在冬天唤醒沉睡的癞蛤蟆。
先帝认识她将她封为梅妃以后,就疏忽政务,成了昏君。
梅妃产子那日,宫里负责接生的女御医奉了皇帝之命,要将婴儿暗中弄没,只留梅妃的性命。
那女御医心怀大义,想趁机除了这妖妃。
只可惜,她的计策不仅失败了,反而还将自己搭进去。
据茶楼里的掌柜阿婆说,梅妃见那个女御医使坏,就一剪子戳死了对方,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但因为耽误了时辰,孩子出来时已是死胎,浑身黑漆漆的。
自那以后,梅妃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刻意惑乱朝纲。
直到三年前,当今天子带了人闯进皇宫,将其诛杀,持续了近十余年的梅妃之乱,方才平息。
茶楼里,那个卖茶的阿婆瞧见二柱时,怔了怔,还偷偷告诉了他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听说梅妃与先帝的某一个孙儿有私情!她死的时候,那个人从边关赶回来,却只救下一具无头之尸。”
“梅妃喜欢梅花,喜欢佩戴梅花簪子!她喜欢的东西先帝几乎都弄来了。可她喜欢的那个人对另一个女子心怀愧疚,所以将自己放逐到了边塞,他们再也无法见面。”
那个阿婆说这些话时,脸上那莫名悲戚的神情,二柱还记得清清楚楚。
“梅妃之子……高氏之子……”
他缩在被窝里喃喃着,露出苦笑:“梅妃之子还没死?那我岂不是和宝柱一样……”
若与梅妃有私情的人就是信王,那么梅妃肚子里的孩子也极有可能是他的。
想来也是,先帝认识梅妃的时候,已经是晚年了,哪儿还能有孩子?
所以先帝命御医将孩子弄没,再把信王驱逐出京城,然后信王才在途中遇见高氏?
茶楼的那个阿婆说梅妃之子死了,可是照信王的心思来看,那个孩子极有可能还活着。
也有另一种可能。
信王想把自己捏造成梅妃之子,以牟取利益。
……
昨夜思虑过深,天将亮的时候二柱才睡着。
睁眼时。
昨夜里因为看见杨承文被绑而昏阙过去的海棠,现在已经端来了盆冒着热气的水。
“奴婢伺候您梳洗!”
她今天倒是乖巧。
只是瞧着她眼圈红红的,二柱一想,便猜到她可能在杨承文那里碰了钉子,来自己这儿找安慰的。
他这会心里正乱着,也没空去管这个暗怀异心的丫鬟。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海棠帮他梳理发鬓的时候,嘴里念叨着这句诗。
她天没亮就起身了,想去伺候世子殿下,却被绿袖那个贱蹄子抢先了一步。
后来替世子殿下整理发鬓和穿戴衣服时,又因为提及了昨天的事,而遭到世子责怪。
还说自己是王曲的丫鬟,不该来伺候他。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海棠百思不解。
“这诗谁教你的?”二柱坐在椅子上,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句诗他没记错的话,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时代。
海棠翻了个白眼,“没见识!这是昭君为了挽留武帝,对他所说的话!据说武帝听完之后感动不已,立刻回心转意,从此一心一意的对待昭君。。”
昨天已经把话说开了,王曲也已知道了自己心悦之人乃是世子殿下。
海棠诧异于他的宽容,同时也变得更加随性。
如侧妃如果看到她这般放肆,恐怕又要责骂了。
不过二柱最喜欢看的,就是她被如侧妃责骂之时的样子。
……
“等一下!”听到她提及昭君与武帝,二柱诧异道:“你刚才说啥?王昭君————挽留汉武帝?!”
看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海棠又翻了个白眼:“那是《妇德》上记载的一个小故事,每个良家女子都看过的,为的就是学习如何讨丈夫欢心!”
“而且那也不是什么王昭君,应该叫陈昭君,乃景瓷郡主的女儿,武帝也不是汉武帝,而是我们大周的周武帝!”
“王公子,你念书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涉猎大周国志?”
海棠巴巴说了一大堆。
二柱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我本来只是贫寒小户人家,读不起书的。”
“原来是这样!”海棠眼睛里闪过一丝轻鄙,旋即又拿出自己的心上人来炫耀:“世子殿下博览群书,温文尔雅,定不会像你一样无知!”
二柱笑着摇了摇头。
“大胆婢子!”
门口处,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呵斥。
是高志远。
他神情阴翳,不似平时看到的那般温和。
海棠吓得连手都哆嗦了一下,慌忙跪在地上:“请高公子恕罪!”
高志远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应该向你的主子求饶,而不是对我说!”
“求公子恕罪!”
海棠连忙对着二柱再说了一次。
“好了公子,怜儿看海棠姐姐已经知道错了,不如就饶过她一回吧!”
高志远的身后,走出一个丫鬟,正是昨天被海棠呵斥的怜儿。
她一边细心地替高志远扫着肩上的雪花,一边劝着高志远息怒。
二柱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感情这个高志远在为昨天海棠责骂了他的丫鬟那事,找场子呢!
四个人在一个小厢房里显得有些拥挤,二柱笑道:
“海棠,你去帮我再打盆热水过来。”
海棠“嗯”了一声,连忙别过高志远和怜儿二人,匆匆去了。
虽说世子殿下要她寸步不离的盯着王曲,可是高志远这般凶悍,自己又刚落了个把柄。
她这会儿只想找个地方先躲躲。
“你吓到我的小丫鬟了!”瞧着海棠从门口出去了,脚步声渐渐远淡,二柱便轻笑着说道。
高志远皱了皱眉,道:“你又有了什么歪主意?!”
王曲曾经因为村中顽童的歌谣,而将人恶整。
高志远并不认为,现在他会换了性子。
海棠自以为这个新主子心善可欺,到最后恐怕自讨苦吃。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危机将至
“我对一个小丫鬟,能做出什么事?”
面对高志远审视的目光,二柱摇头失笑。
高志远皱眉道:“你明知她爱慕世子殿下,却还任她这般放肆无礼,难道不是有所企图?”
刚才进门时,海棠的话他听得清楚明白。
与王曲相识已有一段时日,他很清楚对方的禀性。
二柱无奈的叹了一声:“以牙还牙是心胸狭隘,宽厚以待也被当成另有企图!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高志远查过他的底细,也知道他做过的一些不光彩的事儿。
可二柱自认,从未害过无辜之人。
高志远道:“皇室贵胄里面,少有像世子殿下那般体恤百姓的人,即便你身上同样流有高家血脉,可若要让我从你们二人中选出一位明主……答案你心中定然有数。”
昨日过后,他对于杨承文这个为民解忧的世子殿下,已然是有些佩服。
故而才会在看破二柱心思的时候,出言警示。
二柱听了他的话,却是如同听了天方夜谭般,摇头哂笑,讥讽道:“杨承文————他也算明主?!”
且不说杨承文是为了洗脱过错才会跪地请愿,即便他真的心怀大义,可他那种做法不仅帮不了那些农户,反而会将他们真正推入地狱。
是!上达天听之后农户们可以要回田地,可来日他们可能就要因为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入狱。
再直接点的,甚至会有贼人为求钱财,将那些农户一家老小杀光的场面出现。
杨承文根本没有替这些农户着想的心思,他或许想到了农户们将来可能会面临秦王一系的报复,可他无视了。
高志远却看不透,反唇相讥道:“他能为民请愿,如何不是明主?”
“两位公子————”
他们愈吵愈烈,站在一旁的怜儿不由犯怵。
二柱转头瞥了一眼怜儿,眼中冒出一股杀意。
高志远当着怜儿的面将话说得太明白了,以至于现在他无法收场。
这个丫鬟若是不死,迟些她找机会将这些事告到如侧妃和杨承文那里,自己的处境定会更加艰难。
他的眼神过于露骨,令怜儿心生怯意,不自觉的往高志远身后躲藏。
“如今怜儿也已知道了你对世子殿下心怀敌意,你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高志远挡在怜儿身前。
“错?!”二柱冷冷一笑,高声道:“我即便有错,也不会像你一样投靠秦王!那日杨承宣请你过去,他说的不只是昨天你所述的那些话吧?”
说罢,他又摊手笑了笑,“好了!现在扯平了,怜儿也知道你背叛信王、投靠秦王的事了!要不然等海棠回来,也让她分享这个秘密?”
他说完,一派轻松的样子。
高志远却是被他噎住了,指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你!”
杨承宣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他没有告诉姑父。因为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其中的对错虚实!
可二柱今日把事情添油加醋说给怜儿听,目的就是要逼他将怜儿灭口。
兴许是知道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怜儿感觉到危险正在慢慢靠近自己。
她躲在高志远背后的身子,不觉间发颤。
“怜儿,你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的,对吧?!”高志远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怜儿怔了怔,知道这是公子在给自己台阶下,故而猛的连连点头:“是——是的!奴婢绝不会在外面乱嚼舌根!”
生怕二柱与高志远不信,她还抬手发了个毒誓。
这时代迷信得很,人们轻易不发誓。更何况,她就是将事情说了出去,自己大不了恢复身份。
虽说昨夜才答应了信王不把身世往外透露,可怜儿是高志远带来的,话题也是高志远率先挑开,二柱有足够的理由去辩驳信王。
“你们出去吧,今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二柱不想再多说些什么,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志远虽还想劝他不要与世子殿下为敌,可先前把话说得那么僵,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顿了顿,他沉声道:“好自为之!”
明明是少年人的嗓音,却被他说出了个老气横秋的语调。
他说罢就离开了。
怜儿哪儿敢单独与二柱相处,忙跟着小跑了出去。
他们推开门时,一股冷风吹进来,却是将二柱吹得清醒了一些。
“或许真的不该把话说死!”他笑了笑,没有太过于在意。
连杨承文那般拙劣的伎俩都看不透,即便将高志远拉拢过来了,也只是鸡肋一个。
他必须尽快在京城里找到合适的帮手,为将来自己身份暴露之后,所要面临的敌意做好充足的准备。
可是这帮手又哪儿是那么好找的!
要找到真正可以信得过的人手,不如先给杨承文制造些麻烦,将他与如侧妃拖住,然后给自己争取时间。
至少要找到一个想要利用他,也拥有利用价值的人选。
这是他隐蔽身世的一个弊端,不能直接出入那些达官贵人举办宴会的场所去挑人选。
不过杨承文本就是秦王那一派系的眼中钉,二柱想给他制造麻烦,其实并不难。
更大的危险,在于昨夜信王和于晋所说的那些话。
于晋恐怕真的将自己当作梅妃之子了。
二柱得找个机会,让他看穿信王的心思,知道自己是高氏之子,而非梅妃之子。
苦恼的事,哪怕秦王通过于晋的嘴巴,知道了他是高氏之子,却仍然会因为他是信王的儿子,而要谋害他。
好消息是,秦王不知道二柱的鼻子可以嗅出药性的事。
按之前秦王毒害杨承文那一事来看,他对付二柱时,应该还会选择下毒这一手段。
目前为止,如侧妃与杨承文母子,再加上这个秦王,二柱还勉强应付得过去。
就怕真正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一旦知道梅妃肚子里的孽种还活着,他忌惮之下,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
二柱忽然觉得,人生充满了挑战。
……
京城。
皇宫。
勤政殿里,久安帝翻阅着今日的奏折,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些个大臣,每日上奏最多的事,便是劝导他不要再听信国师的妖言。
佞臣!都是佞臣!分明是在阻拦朕长寿不死!
久安帝心中冷冷一笑。
“陛下,国师身边的小仙童来报,说是仙丹已经炼好了!”
内侍通报消息时,久安帝原本紧皱的眉头一下子抹平了。
“真的?!”他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忙扔下手里的奏折,从桌案旁起身往外去:“走!去看看!长生哈哈哈————朕终于等到了。”
他似是顽童瞧见父母带回了糖果,往外跑之时,一蹦一跳的,身形极为滑稽可笑。
那通传消息的老内侍,望着他的背影,混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曾经英明神武的殿下,今日竟也要走上这条路了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雪大血
临近正午的时候,如侧妃遣人送来了一碗素面。
那奉命将素面送过来的丫鬟,将东西摆放在桌上之时,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二柱的眼色。
“来恩寺乃是佛门清净之地,准备的膳食难免素了些,还请王公子海涵!”
她这般说着,又欠了欠身,“如侧妃还让奴婢跟您说一声,吃好之后,去大佛堂那边,咱们今日便要启程回王府了。”
二柱点了点头。
昨夜来恩寺的僧人也是忙上忙下的准备了一晚上,这才喂饱了信王带来的那么多张嘴。
而今为求方便省事,敷衍一些也是难免的。
瞧见他面上并未有不豫之色,送饭的丫鬟却是暗松了一口气。
刚才送到小王爷那里时,可是被他好生纠缠了一阵。
好在如今自己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如侧妃命令的事,都已经办完,终于可以安心。
她急着回去复命,便也没有多做停留,道了一声便走了。
二柱看她拐出了门,脚步声也渐渐小了,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这碗素面上。
他闻了闻素面的味道,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如侧妃恐怕已然怀疑自己,否则没有必要在这碗面里添料。
估计她自己也没有确定,到底杨宝柱和王曲,谁才是信王真正的儿子。
为求稳妥,怕是两边都做了手脚。
“如侧妃还真是小心!”
他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将素面一口一口的吃光。
如侧妃应该是怕被人看出破绽,故而下毒的分量并不重,需要长时间的服用,这种慢性毒药才会真正见功效。
到时候显露的症状,就如同染了风寒一般,咳嗽一段时间,然后开始咳血,最后才会慢慢病逝。
可是他不会再给如侧妃机会了。
回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给如侧妃和杨承文这二人制造麻烦。
……
一顿饭功夫过后,信王一行人便开始回京城了。
二柱才一出来恩寺的院门,便被那夹着霜雪的寒风给吹得瑟瑟发抖,忙裹紧身上披着的大氅。
杨宝柱比他还不堪,直接将头缩回去,又套了件厚厚的棉衣,这才敢出来。
这雪昨夜下了一整晚,到现在还没停。
地上堆积着厚厚的雪,一脚踩过去,脚踝便陷在雪地里。
“这样恶劣的天气,信王怎么就急着赶回京城?”二柱心下有些疑虑。
他探头看着附近松垮不结实的积雪,心里有些揣揣不安。
山顶的积雪,似乎有些松垮了,该不是要雪崩了吧。
要是走到半路,出现雪崩的现象,不是得压死很多人?
虽说这座山不高,山路也平缓宽敞,可若是遇见突发性的雪崩,走在山道上的他们,还是有可能出现重大伤亡的。
信王是驻守在边关多年的老将,不该做出这样错误的抉择才对!
可瞧着信王脸上的肃穆神色,二柱也歇了询问的心思。
“王爷,冒着大雪下山,若是遇见雪崩————!”
信王的属下里边,倒也有几个与二柱怀着同样疑问的人。
“不必顾虑,继续走!”信王的语气十分坚定。
“是!”说话的侍卫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继续往山脚下前行。
行至山脚,离了山路,踏上官道的时候,二柱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这一段不怎么长的山路,因着积雪与寒风,走得可谓十分艰难。
还要时刻注意、提防着山上隐隐有了松动迹象的积雪。
好在最后还是安全抵达了山脚。
信王原本凝重的表情,这会儿也松懈了些许。
“姑父!我们为何要冒着大雪下山?!”
高志远问了一声。
信王现在的心情已没有先前那般沉重,便也有了心思与他说笑:“你在担心什么?雪崩?!”
他揶揄道:“本王安插在秦王那边的暗探传来消息,秦王想要引发雪崩,将我们全埋在来恩寺。若是走得迟了,才是真的要遭遇雪崩之难。”
他当着众人的面,毫无忌讳地,将自己在秦王身边安插了眼线这件事说出来。
“信王又在打什么主意?”二柱心中思怵着。
现在这些人里边,极有可能藏着秦王那一系的暗探。
信王大张旗鼓地说出了这事。
秦王听说之后,很可能要对手底下的势力进行大清洗。
“信王是想要趁秦王清洗卧底的时候,演一出浑水摸鱼?”
二柱心中一动。
若是在秦王清洗的时候,信王这一边的人去暗中捣鬼,兴许秦王会将真正忠心的人给误清出去,寒了属下的心。
这样一来,秦王势力必然就会减弱。
多来几次,就再也无法与信王互相制衡。
不过到那时,久安帝作为皇帝,态度怕是就要倾向弱势的秦王那一边了。
那样对于信王来说,未必是一个好消息。
……
又赶了一段时间的路,京城那被白雪覆盖的护城河,已经可以遥望得到了。
只是一片雪白之中,竟有几个密密麻麻的黑点在那里挪动。
像是白砂糖里混进了几只蚂蚁。
又赶了了一段路,总算是来到了城门口。
二柱这才看清,原来雪地里看到的黑点,竟然是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难民。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逃难来的,竟是被守城门的禁卫给拦住了。
信王等人靠近时,这些难民忽然斗志高昂,一个个奋不顾身地往城门里冲。
最后的结局自是被守城的禁卫给‘格杀勿论’了。
场面一度悲壮,这些数十上百个难民,一下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便都抱着那些死去之人的尸体悲戚。
这些难民一个比一个衣衫褴褛,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冻死在了城门旁。
尸体横陈的模样,看得旁人心中自起一股寒意。
二柱皱了皱眉,暗暗瞥了眼信王。
信王前头看见杨承文替百姓跪地请愿时,高兴得原谅了他的过失,可见他心系百姓。
如今见到这些被迫害的百姓,应该会亲自替他们伸张正义了吧。
他这样想着,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
信王除了善战之外,还是一名政客。
以现在的场面,只要将这些难民好生安顿,信王就可以在民间散布自己的好名声。
这样一来,信王既得了贤名,又因着秦王那边将要展开的清洗,他可谓是从权势名声和人手上面彻底碾压秦王。
那样的话,久安帝只怕也坐不住了。
二柱突然预知到,信王将要做出的是什么抉择。
……
还活着的难民,一个个扑向信王这一边。
信王的侍卫忙挡在前边。
可那些难民并不是为了行刺,而是跪在地上,抱着侍卫们的脚哀求。
似乎早前他们就已知道,那被侍卫们重重保护着的人,能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王爷!”于晋询问着望向了信王。
后者面色冷穆,只淡淡道:“将拦着官道的人以行刺之罪,全出处死!”
他的话说出口,他手底下那些乔装成侍卫的将士,熟记着军令如山这句话……
……
很快,地上的雪就被染红了。
“王爷!清扫干净了!”
于晋向信王禀报。
信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一行人正要继续前行的时候,只听城门口传来一阵咆哮声:
“住手!!你们还是人吗?!”
一阵唾骂声之后,身着蟒袍,肩披宽厚大氅的俊朗中年人便已现身在众人眼前。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信王的兄长——秦王杨世明!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毒计
这是二柱头一回看见秦王,前几天来京时,久安帝率了百官夹道相迎。
唯有秦王称病,拒不来见。
今天,信王手底下的侍卫才刚将那些莫名出现的难民清除,他倒是出现得很及时。
只见秦王怒气冲冲,朝着信王这边奔了过来。
他指着那些痛下毒手的侍卫们,嘴里厉声喝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残害百姓、滥杀无辜,本王倒要看看这等罪名你们有谁担当得起?!”
秦王脸上尽是怒火,说出的话也是大义凛然,可眼中却暗藏了一丝喜色。
他一直发愁,要如何拿捏杨世信的把柄。
现在倒好,杨世信脑子昏了头,自个儿把话柄交到了他的手上。
等明日早朝,将这事儿上报了父皇,必能使杨世信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大大降低。
看着他如同跳梁小丑般自导自演的这一出,信王莫名一笑,说道:“皇兄出现得真巧!”
他意有所指,秦王不免有些心虚。
可一想到杨世信的人马如今犯下大错,少不得在朝堂上低自己一头,底气便又回来了。
他掸去袖上的雪花,猛的一挥袖,冷笑道:“若不是我碰巧在此,岂非叫你和你的这些属下逍遥法外?!”
信王摇了摇头,直言讥讽道:“即便你就在此地,亲眼目睹了一切,又能奈我何?”
说罢,瞥了一眼秦王身后的侍卫:“以你带来的这些人手,能与我血拼不成?”
二柱也瞅了瞅秦王那边的人。
秦王不知何故来到城门处,还带来了数十人手,一部分人的背后,还背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袱。
恐怕真的如同信王先前所说的那样,秦王想要炸毁山头,引发雪崩。
他身后那些人背着的包袱,里边也许就是火药。
只是城门口的这一出,怕是连信王也没有料到。那些难民是从哪儿来的?又是谁弄来的?
是秦王?可他都已经打定好主意,要引发雪崩害死信王,又何必搞这一出,岂非画蛇添足?
已知的信息太少,二柱无从猜测。
秦王仍在同信王争辩,后者态度嚣张,对于自己手下屠杀难民一事持着漠然的态度。
直到秦王怒吼:“我要将你纵容……不!是指使——我要将你指使属下胡作非为的事告诉父皇!”
信王巴不得他这样做。
权势、人脉、以及名望等,他不能全都碾压了秦王,否则有人会坐立不安。
在还没有做好夺位准备之前,他必须要让久安帝对自己足够的放心。
适当的制造一些不利舆论,对他而言并无大碍。
“这些人都是暗藏祸胎的刺客,我这么做,不过是为求自保,父皇知道也不会怪罪于我!”
他这般说着,便不再理会秦王,指挥了人往城里去。
守在城门的那一排禁卫军,在见到信王之时便已经大开城门,让了道。
……
“杨世信,你给我等着!”
秦王望着他那长长的队伍进城,只看得龇牙欲裂。
他身侧的人犹豫了一下,提醒道:“王爷!信王怎么会提前回来?”
“天降大雪,信王再怎么也该在来恩寺里多待上几天才是,急着赶回来,只怕是听到了风声!”
这人是秦王的幕僚,也就是俗称的智囊。
昨夜他才与秦王订下这个计划,今天信王就提前得知了。
若要说没有人在暗中将消息传递给信王,他绝不信。
秦王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善谋,你说得有道理,定是杨世信在本王这里安插了眼线。”
他这般说着,便握紧了拳头。
“若是让本王查出来那个人是谁,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的面孔无比扭曲。
孟善谋安慰道:“好在我们这边,也安插了人手到信王那里了!”
听了这话,秦王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冷冷一笑,道:“杨世信喜欢安插探子,可他绝对想不到,他极为信任的部下,如今已经背叛了他!”
“那信王安插在您这里的探子,您看……?”
秦王道:“必须清除干净!”
“那现在这些幸存的难民该如何安置?我们可以指使这些人去指控信王,相信在看见信王屠戮了他们的亲人之后,他们不会不听从的。”
秦王摇了摇头:“不!我们要按信王所说的,将这些人全部以行刺之罪处死!”
孟善谋诧异道:“为何?”
若是将人全部杀了,到时候谁来指证信王所犯的罪孽?便是真告到了圣上那里,也只会被搪塞过去。
秦王的眼眸里露出一股漠然的神色,淡淡道:“处死这些难民之后,派出人手去郊边再找些村落,凑齐一千个,全部以行刺之罪处置!届时父皇想不重视此事都不行!”
“王爷!”孟善谋一惊!
秦王的命令,分明是要那近千个百姓的性命,来诬告信王一个罪名。
“这样做,未免太过于伤天害理……”
秦王冷冷一喝:“够了!本王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孟善谋只得硬着头皮道了一声:“是!属下听令!”
秦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善谋啊!等本王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子,定不会忘记你今日的从龙之功!”
他又变得儒雅随和起来!
孟善谋听了他的话,却是心头一寒。
……
待秦王与信王的人皆已远去,城门口的地方又归于平静之后。
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逐渐掩盖住地上的尸体
一位翩翩公子从城门一旁的拐角走了出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老翁。
老翁抚须长叹:“不愧是秦王,手段之歹毒比起十几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公子迟疑道:“谢伯,他要害那些百姓,我们是否应该……”
“唉————”老翁长长一叹,无奈道:“公子您是谢氏未来的当家人,这等没有利益可图的旁事,最好不要无故掺和进去呀!”
“可我是京城三贤之一!”
谢伯摇头道:“三贤只不过是用来提高声望的工具,您要看重的是谢家的利益!否则,怎么不见其他两贤过来伸张正义?!”
他面前的这个翩翩公子,不是旁人,正是三贤之一的谢衔。
“三贤之中,赵文显被奉为首位。他祖父又是当朝位高权重的首辅大臣,何时见过他为那些贱民操心?”
“再看看王宪之,他也是王谢两家的分支,如今不也是无事高高挂起吗?”
“科举兴盛,王谢两家的命运,将来还要落在您身上,日后可不要再想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年迈的老翁谢伯苦口婆心的劝导着少主人。
“我明白了!”本来一腔热血的谢衔,这会儿已是神情恹恹。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制造误会
回到王府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二柱钻回了自己院子的厢房,海棠垂头丧气跟着他过去。
前头被二柱差遣去打盆热水的时候,她私心作怪,哭唧唧地去找世子殿下。
谁知道世子殿下非但没有对她起怜爱之心,还在绿袖那贱蹄子的怂恿下,将她狠狠批评了一通。
这回来的一路,海棠只恨不得来个雪崩,好与世子殿下埋在一块儿。
回到了王府,王曲却也开始对她冷言冷语。
比如:“海棠,去凤仙楼附近的茶楼里,买些茶点回来,我就爱吃那里的东西,还不快去!”
“海棠!去布庄给我买几匹布料回来,送到王府的绣房里去,挑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帮我缝制!”
“海棠……”
王曲好似爱上了差使她的感觉,一会叫她往东街去,一会儿又叫她跑去城西,可谓是跑断了腿。
还出言威胁她:“回来迟了今天你就别想吃饭!”
海棠心里暗暗叫苦。
等将这些东西买回来之后,她已是气喘吁吁。
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冷了,可背后冒出的细汗,却又折磨着她。
二柱露出笑容:“海棠,你去打桶水,好好清洗一下!”
海棠忙抓紧了自己领口,一副誓死不从的没样子:“奴婢用不着!”
“叫你去就快点去,晚了可别怪本公子——嘿嘿!”二柱嘿嘿的奸笑不止。
海棠却是念头一转,心中微微一动:“对呀!我可以叫人去请世子殿下!”
刚才世子殿下还责怪她没有紧紧盯着王曲,但现在只要让世子殿下知道,王曲对自己怀有邪念。
“世子殿下一定会将我从魔掌里救出去的!”海棠心中暗暗窃喜。
她去厨房吩咐烧热水的时候,还表情焦急地对着熟识的烧火小丫鬟说道:“快帮帮我,去告诉世子殿下,王曲那厮想要占有我!”
烧火小丫鬟听了,不由一愣:“这不是好事嘛?”
“什么好事?!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世子殿下!”海棠气急,掐了她一把。
烧火小丫鬟痛呼一声,揉了揉手臂上的掐痕,委屈道:“海棠姐姐我知道了!”
待海棠走后,又啐了一口:“什么人呐,还挑肥拣瘦,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另一个丫鬟见了,不由好奇道:“小环,发生什么事了?”
烧火小丫鬟眼珠子一转,在她耳边说道:“绿袖姐姐,刚才海棠来了一趟,她说王曲公子要将她……咯咯笑死人了!”
绿袖不由一愣。
她来厨房这边,是为了吩咐这里的下人,做些世子爷爱吃的菜肴送过去。
没想到听到了这么劲爆的事情!
绿袖安抚着道:“小环你仔细烧一些好菜,我这就去告诉世子爷!”
她从大厨房出来了,却也没有直奔世子爷的住处,反而弯腰往地上努了努臀部。
她尖叫了一声:“哎呀我摔倒了,有没有人来扶我一把?”
附近听到声音的人忙赶过来,正好看见,绿袖倒在铺着薄雪的地上,还擦伤了腿。
……
海棠提心吊胆地泡在浴桶里,时刻提防着随时有可能破门而入的王曲。
好在,到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事!
“算他识相!”海棠心里哼了一声。
梳洗好了之后,打开自己的屋门一条缝之时,却正好看见二柱站在外边,与世子殿下对峙着。
只听世子殿下红了眼睛,嘶声怒吼道:“王曲!你敢玷污我的女人,本世子与你不共戴天!”
海棠听得迷糊,便扒开门缝又瞧了一眼。
只见王曲颇为无奈的道歉:“世子殿下恕罪,我也是无心之失,要不然这就把丫鬟还给你?”
“你……!”世子殿下指着王曲,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
海棠合上了门。
“王曲究竟做了什么?竟害得世子殿下这般气愤,被赶出去也是活该!”
她这样想着,心里又隐隐有些欢快。
“这样的话,世子殿下很快就会将我招回去服侍了。”她跳到床上,欢快的翻着身。
屋外边的战役,却没有停止。
二柱无奈地看着杨承文,摊开了手:“海棠回来的时候神情低落,我想要逗她开心,就做了这些事!世子殿下你用不着这么燥怒吧!”
闻言,杨承文恍惚才想起自己之前,确实是朝着海棠教训了几句。
“世子殿下!”
绿袖见他神情不对劲,有些担忧地抱了抱他的手臂。
“海棠既然芳心另许,您如果真的喜欢她,就该成全她才是!”
绿袖温柔的劝说着。
说实话,她也很担心事情会闹大,最后自己做的事儿会暴露。
虽说她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有将这件事及时通报给世子殿下。
她这样说来,杨承文想起前世的时候,直到死绿袖都还陪在自己身边。
“好在还有你!”杨承文握着她的柔荑,目露温情。
海棠和绿袖,是上一世他身边最得劲的丫鬟,现在有一个被人抢走,他未免有些焦虑。
一番闹腾过后,还是冷静下来了。
“王兄!实在抱歉,刚才的所言所语,非是我肺腑之言!”杨承文拱手道歉。
杨承曲还没有出现,在那之前,他不能随便招惹敌意。
海棠————只盼这个王曲能好好待她!
这样想着,杨承文又半是威胁的说道:“海棠从小在王府长大,不是寻常的丫鬟,还望王兄好生待她!”
二柱神情隐隐有些扭曲,似是被气的。
他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我明白!”
他快憋不住了。
本来只是想恶整一下海棠,出一出在城门口看见那些人惨死之时,心底莫名生出的郁气。
谁知道巧合之下,杨承文竟然误会他将海棠给那啥了。
杨承文见他嘴角不时抽搐,以为他还在纠结刚才的事,不由又是拱手道歉:“王兄!我刚才的话,请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二柱点了点头,正待说些什么话让他放宽心。
却见如侧妃已是闻声过来了。
想来也是,这信王府里遍布着她的耳目,众人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如侧妃眼里。
在知道自己的儿子无故去找王曲的麻烦之后,如侧妃便急急赶过来了。
王曲的身份还没有明了,在此之前他还是王爷的客人,万不能开罪了,免得王爷对文儿的芥蒂再深一层。
好在过来时,已是见到两人握手言和。
她暗松了一口气,脸上笑道:“你们两个都是少年人,有些玩笑也不要开得太过火了。”
“特别是你,文儿!”她望向儿子,暗暗使了眼色。
“娘!你放心吧,王兄已知道我是无心之言,定不会的!”杨承文笑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所为
在如侧妃一番好意的劝解之下,一场本不该来得这么早的争锋,总算是平息了。
海棠这会儿正躲在被子底下,装成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在等着世子殿下进来。
“等世子爷将王曲处置好了,定会进来安抚我!”
她心中这般想着。
只是直到迷迷糊糊睡着,再到天黑醒来时,她心心念念着的世子殿下,还是没有进来。
“怎么回事?”海棠心下不由疑惑不已。
她下地穿了鞋子,往门外扒拉着看。
却只见到院落的其余几个屋里,零星点着的几盏烛灯之光。
世子爷不见了,王曲也不见了。
整个院落空荡荡的,十分安静。
……
前几日被查封了的凤仙楼,如今又重新开张。
不仅如此,还很是用心的翻修了大堂。
二柱百无聊赖地转头看了看四周。
原本大堂中间的戏台上,已没有那个幽怨得如同丁香花般的女伶。
倒是多了个说书的先生。
只见那说书的一拍醒木,语调徒然拔高,“却说本朝的太祖皇帝,见前朝皇室梅氏日益式微,朝中奸佞当道,又见百姓连连受难,便趁着西北乌蒙部落进攻之际,率领民众揭竿而起……”
这说书的老头,一番高低起伏的故事语调,牢牢扯着听众的心弦。
估计讲过许多遍了。
毕竟死后留下一道圣旨说:功过留人评!准许后人公开讨论自己一生功绩的皇帝,大概也就只有这大周朝的太祖皇帝了。
这分明是在模仿武则天的创意嘛。
二柱微微一笑。
坐在他侧对面的杨承文问道:“王兄在笑什么?”
“这位老先生说书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从他嘴里听到的太祖皇帝纪事,可谓一波三折,我听得入迷而不自知。”
二柱感叹道。
杨承文淡淡的说道:“旁门左道,不足以登大雅之堂!”
二柱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去质驳他的话。
刚才如侧妃吩咐下来,要杨承文请他来凤仙楼美餐一顿,然后彻底尽释前嫌。
可是杨承文一来,就是用那种充满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看。
二柱哪不知道,这家伙八成是又怀疑上自己了。
杨承文重生之前,估计在别人的手里吃过大亏。
重生以后,就使劲地怀疑旁人也是重生来的。
二柱就是被他深度怀疑的人物之一。
估摸着如侧妃先前与杨承文交代了一些事,原本已经逐渐放下戒备心的杨承文,如今又怀疑起二柱来了。
一顿饭的功夫,尽是盯着他看。
再加上丫鬟海棠的事儿……
杨承文今天还怒气冲冲的,没几个时辰就转变了态度。
实在可疑。
该不是又想出了什么阴损招数吧?
二柱暗暗闻了闻酒菜的香味,没有发现异样。
另一头,杨承文却是倒了酒,开始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
“世子爷,如侧妃让您出来请客,您多少也应该敬王公子两杯呀!”在一旁服侍的丫鬟绿袖,这会儿便提醒了一声。
要知道,来之前如侧妃可是吩咐了,要将王曲灌醉,然后从他嘴里探听到消息。
可现在世子殿下一个人喝着闷酒,这哪能行呢。
但杨承文听了她劝说的那些话,仍是自顾自的喝着。
“不碍事的!”二柱朝绿袖笑了笑。
原本喝着闷酒的杨承文,见他又想勾引自己的另一个婢女,便一下子起身,呼出满嘴的酒气,指着二柱道:“王曲,混蛋,你要好好对待海棠!”
二柱瞥了眼桌上的的酒坛,已经空了几个。
杨承文前世或许喝过不少,可现在他这身子年岁不大,又没有习惯酒精,胡吞海咽自然要醉。
只不过,二柱是真的没想到杨承文会这么重视海棠。
酒过三巡之后……
“海棠……!”
杨承文醉得不成样了。
他之前故作出的豁达,这会儿在醉酒之后,也是原形毕露。
早前他安排了海棠过来监视王曲,是因为海棠与绿袖前世一直忠心于他。
其他的人,他只记得在杨承曲得势之后,一个个皆是俯首贴耳,恨不得表现出多么的忠心。
后来母亲被污蔑偷人的时候,竟是所有人都站在杨承曲那一边。
他以为海棠不会背叛自己,可是他想得太当然了。
说到底,他不单单伤心于海棠的背叛。更是担心自己熟知的那些事,会出现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那样他就再也不能先知先觉地设下计谋了。
“世子殿下,我们回去吧!”
眼瞧着自家世子爷喝得越来越醉的时候,站于一旁的丫鬟绿袖,生怕他再说出些没分寸的话,便将他搀扶走了。
“王公子……”绿袖迟疑的看了一眼二柱。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听会儿说书!”二柱微微笑道。
绿袖闻言,便扶着主子回去了。
……
他们走了之后,二柱又朝戏台上看了一眼。
那个说书的老头,这会儿还在兴致昂扬地喷口水。
对于说书他兴致不大,之所以要晚些回去,自然是因为另有要事。
出了凤仙楼之后,他便直往着几天前来过的那个茶楼去。
茶楼的阿婆原本坐在账台那里,时不时去给热茶壶底续火。
遥望见二柱奔着茶楼过来时,她的眼神闪了闪。
“小公子又来了!”她嘶哑的声音听得人难受。
二柱今日有要事,故而才来的,又不是专程来听一个老太婆的声音,也不讲究这个。
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之后,才奔着账台来。
“茶婆,你前几天跟我说的那些事儿,能不能说得更清楚一些?!”他一边说着,一边还很谨慎地观察四周。
他总觉得这茶楼里的阿婆不简单,少见的“茶”姓,还有她知道的那些宫廷秘事。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打听到的。
这茶楼肯定不简单。
二柱知道自己长得和信王相似,而信王与梅妃有过一段渊源,这茶楼的阿婆又疑似梅妃的故人——搞不好是以前服侍过梅妃的老宫女。
指不定要搞出个“为旧主报仇”之类的事。
好在,茶婆看见他时虽然神情微变,却并没有流露出恶意。
也许是她隐藏得好!二柱心中暗道。
可若是真的有敌意,茶婆便不该将那么多年前的事,告诉自己。
二柱今日过来,也只是想打听清楚,梅妃的儿子到底死了没有。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梅妃纪事
“梅妃……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茶婆愣怔出神,喃喃自语。
今夜雪大,哪怕灯火通明,可是有心思来茶楼喝茶水、听闲话的人却是不多。
白天时还有零星几个,如今都回家了。
整个茶楼里,就只有二柱与茶婆两个人。
“梅妃是先帝的宠妃,这会儿也没有客人,我便都说与你听吧!”
茶婆叹息了一声。
“梅妃是先帝的宠妃,先帝对她可谓百依百顺,她所住的宫殿叫寒梅殿,里面种满了梅花!原本一切都是好的,只是她遇见了一个不该遇见的男人……”
……
茶婆将梅妃的事说得很细致,二柱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梅妃的孩子,最后怎么样了?”这才是他今晚冒着雪过来的真正目的。
“他一出生,便是没了活气,浑身还长满乌青的胎记,状似投错胎的小鬼,被先帝命人投进了城外的护城河里。”
茶婆的话令二柱心中一紧,“所以那个孩子最后有可能被人捞出来?”
“捞?”茶婆一愣,旋即苦笑摇头:“谁敢去捞?便是梅妃喜欢的那个人也远在边塞,又有谁会不求利益的冒着天子之怒,去打捞一具死婴?”
二柱说道:“你上次说孩子之所以没了活息,是因为有人在梅妃产子之时从中作祟。”
茶婆叹道:“是啊,正因为生出了个死胎,她才会祸乱朝政!”
“祸乱朝政?!”二柱眉锋一挑。
茶婆的表情似笑非笑:“梅妃与心爱之人的孩子死了,她几番迷惑先帝,将自己远在边塞的心上人召回京城。可是那个人还带回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二柱心中一惊:“是高氏!”
“高氏十几年前就死了,你连她的事都知道,果然与信王有些渊源——”茶婆看着他长长一叹,又哂笑着摇头道:“高氏来到京城,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信王与梅妃之间的私情,你猜她做了什么?”
“没多久信王再次被先帝驱赶到遥远边塞,高氏生怕产子之时会受到梅妃迫害,就躲回了娘家。可她最后还是死了。”
茶婆的话说得不太明白,但二柱大概听明白了。
二柱问道:“高氏之死,与梅妃有关?”
茶婆摇头,“关系自然是有,但这事不是梅妃指使的!”
二柱再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茶婆略笑:“那时候我是梅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我还知道她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楼兰梅氏的后人,你应该从信王那里听说过梅氏!”
“是前朝余孽?!”二柱低头思怵片刻,说道。
“是!”茶婆倒了一盏茶,递到二柱面前,回忆着往事:“梅妃魅惑了先帝,可先帝年迈无法与她生下子嗣,她便将目标放在了当时还是放荡子弟的信王身上。”
“梅妃认为,梅氏若要复国,最容易的办法就是——生下一个同时拥有梅氏与杨氏血脉的孩子,等那孩子长大了,再说服他另改国号。”
“可是她为了滋生体香,服用过大量香肌丸,怀上的胎儿自然也是极为脆弱的,只轻轻一折腾,便没了活气。”
“她没了孩子,那残破的身子也不能再怀胎,心悦之人又娶别人为妻————梅妃几乎疯了,她的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脸庞也是皱巴巴的,她成了一个丑八怪!”
“她开始看不顺眼宫里那些美貌的宫女,造出了一种‘锁红颜’的毒药。你看看我现在的脸,我说我才三十岁不到你相信吗?”
……
茶婆说到最后,眼里流露出一丝憎恨。手掌抚在了皱巴巴的面庞上,不时颤抖着。
不难看出,她对梅妃怀着深刻的敌意。
二柱心中一动,低头闻了闻她刚才递过来的茶水,没有发现异样。
他呼出一口气,问道:“你跟我说了这么多,目的是什么?”
原本目露歹毒怨恨的茶婆,渐渐又恢复了平静。
叹息一声:“梅氏余孽还活动在大周的国土上,若有一天你能够荣登大宝,切记不要忘了将其清扫干净。”
二柱稍一迟疑,便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梅妃之子可能还活着的事?”
这个记恨着梅妃的茶婆,极有可能是他将来面对梅妃之子时,一个出其不意的棋子。
虽然茶婆认定那个孩子活不了,可是信王昨夜在来恩寺说的那些话,他刻意让于晋将自己当成梅妃之子。
如果于晋真的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是秦王在信王这边埋得极深的卧底,那么信王的举止便都能够说得通了。
梅妃的儿子根本没有死!
对于那个孩子的消息,信王已经有了眉目。
茶婆并不知道二柱心中所思虑的这些事,她对于十几年前自己亲眼所见的深信不疑。
她看着二柱摇了摇头:“我亲眼所见,梅妃生出了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先帝看见之后,直接就差人拿去丢掉。他不可能还活着。”
“先帝知道梅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梅妃也明白先帝的想法。会不会是梅妃为了保护那个孩子,故意在生产时,将孩子掉包了?”
二柱琢磨道。
茶婆猛地摇头:“不可能!那时候梅妃还很信任我们,若是有什么计策,定会和我商量的。”
她摇着头,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惊慌之色。
“不可能的,那个孩子不可能还活着!”
“我亲眼看见他被扔到水里……”
喃喃着好一会儿,她显出疲态,叹了一声,说道:
“天色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这些往事,我也许真的不该再掺和进去。”
……
离开茶楼之后,二柱怀着深深的疑问,又回到了凤仙楼。
楼堂中间的戏台上,那个说书的老头已经没了影。
倒是有几个唱小曲的乐伶,在抚琴奏乐。
时而弹错几个音节,被粗通音律的粗人击掌喝彩了几声。
想起前几天的时候,岳灵君赏了一个女伶银子,却误将人砸昏了头。
二柱轻轻笑了一声。
他只点几碟小菜,坐在边上听曲。
隔了一会儿,正要打道回王府的时候,却是听到了旁边的那桌客人在聊的事儿。
“听说了吗,京城三贤今日久别重逢,明天他们要在怡红楼的画舫里吟诗作对。”
“那可是大场面,自从谢衔回赴江南之后,京城三贤便没有了动静。再不闹出点风声,怕是要被世人遗忘了。”
有人挑事道:“诸位觉得,三贤之中,谁的才气最出众?”
路人甲曰:“首选当是赵文显赵公子,他七岁能十步作诗,所作的文辞,便是如今拿出来,也不落下乘。”
路人乙摇头:“此言差矣,王宪之如今已是翰林学士院的直学士,将来稳步可以成为内阁大员,可谓深得皇恩。”
路人丙却是拍案而起:“江南王谢两家合办的书院,乃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谢家家主的嫡长子谢衔,岂非比前两位更加出色?”
……
一时间,几人争论不休。
第一百一十八章 赴诗会之前
次日。
一早,王曲便起身了。
海棠伺候他穿衣。
替王曲理了理衣领与腰间的饰玉,她好奇的开口:“公子,你也要去参加这次画舫诗会啊?”
要知道,京城三贤所开办的诗会,那可是京城年轻才子们趋之若鹜的盛会。
去往的人,皆是一些学识渊博的士子。
是!王曲如今是攀上了信王府,有了不俗的身份。
可海棠心知这人骨子里还是个泥腿子,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
若是到时候有哪位公子邀他赋诗,而他答不上来,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海棠这样想着,心中也有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昨夜她去找世子殿下的时候,被烂醉的世子殿下狠狠的骂了一通。
清早时,她又去了一趟。却是被客客气气的请走了。
世子殿下还说,让她好自为之。
海棠摸不着头脑,只以为是昨天王曲在杨承文的耳边说了什么话。
故而世子殿下才对自己这样冷淡。
她现在有些忿忿的,想看王曲出丑。
王曲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想去,但你也说了,京城的许多才子书生都要去,我初来京城,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认识!”
事实上,他对于大冬天在冰湖上的画舫里作诗这种脑残行为,很是抗拒。
可他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若是将来信王突然要公布他的身世,好歹不会太过于突兀无措。
而且杨承文肯定也会去参加这个诗会,他想要看看参加诗会的人里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利用,适当的给杨承文添点麻烦。
省得杨承文与如侧妃母子,整天想从他嘴里探听消息。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三贤之首的赵文显,前头他佩戴着有毒的香囊,整个人都陷入精神失控的状态,后来还是他祖父派了人去给他收尾,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
至少,王曲至今没有听到有关于赵文显发疯一事的传闻。
由此可见他的祖父赵允章这个首辅,在料理后事这一块上,还是很有经验的。
王曲很想知道,赵文显有没有继续佩戴那个香囊。
若是有机会的话,他可以向赵家表达自己的善意。
当然,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赵家有可能对他误会,以为那个香囊是他在里边动的手脚。
还有就是,王宪之疑似对着赵文显怀有深大的恶意。王曲即便是要提示赵文显,也不能太露骨,否则招来王宪之的恶意,便不划算了。
这里边的分寸,需要他临场自行斟酌。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海棠问了一句。
王曲无视她脸上隐隐欲现的窃笑,自顾自地道:“世子殿下也会去,我们与他一起吧!”
三贤的诗会,自然是设有门槛的。
没有请帖,又没有名气的人,只能通过题词的方法,来获得入场的资格。
这也是三贤为了保持诗会的品质,而苦心想出来的一套妙招。
杨承文自然是有直入内场的资格。
他乃是信王指定的继承人,先不说未来怎么样,至少到目前为止,哪怕是杨宝柱这个嫡长子回来了,信王都未曾动过另立世子的念头。
故而,杨承文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仍是十分崇高。
但现在秦王与信王在朝堂上挣得那么凶,不想参合进两王之争的人,对杨承文也就仅限于敬而远之。
不过这就够了。
王曲不能保证自己能题出对应题目的诗词,最好的方式,无疑就是跟着杨承文一起,直接进入内场。
海棠并不知道王曲心中的想法,一想到可以见到世子殿下,便是心中一激动。
王曲瞥了她一眼,暗暗摇头。
他并不在意海棠心里怎么想,反正现在在杨承文的心中,海棠已然是一个叛徒。
原本他还想刻意掏出海棠绣好的荷包给杨承文看,哪知道仅仅只是旁人的几句风言风语,便将对方唬住了。
杨承文对于“背叛”这件事,似乎有着过分的敏感与脆弱。
不过一想到他是重生回来的,前世想必也曾受过背叛,王曲心中便也了然了。
海棠却是赶忙提议道:“公子,那我们赶紧过去世子殿下那里等着吧!免得殿下不知情,先出了府,那可就糟了。”
她急急地去见杨承文,可杨承文这会儿怕是不想看见她。
二柱一笑,“走吧!”
过去膈应一下杨承文也好,对方若是太沉得住气,他也会心里不安的。
……
另一头的朝堂上,信王却是正遭受着秦王怒不可遏的指控。
“父皇,信王在城门口屠杀上千百姓,可谓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儿臣恳请父皇,剥夺了他的爵位,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安静的金銮殿内,文武百官皆是闭紧了嘴巴,连喘气的声儿都不敢放大。
唯有秦王替那些受难百姓打抱不平的话,字字铿锵有力的在殿内响彻。
久安帝高坐于龙椅上,苦恼的按了按额角,看向另一边的信王:“可有此事?”
信王直言道:“没有!这一切都是秦王胡乱杜撰出来的。”
他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只看得久安帝眉头拧得更紧了。
只是久安帝还未说些什么,便已被秦王抢过话柄,后者直指信王怒吼:“你还敢狡言否认此事?!”
秦王怒吼过后,朝着上首的皇帝拱手躬身,旋即说道:“此事证据确凿,儿臣还派了人在那里盯着,为的就是防止信王派人销毁证据。”
听他这样说来,久安帝暗暗瞥了一眼信王,瞧见他脸上的神色还是不变,不由微微一叹。
“太祖皇帝曾说过,国以民为本,历代的皇帝也一直遵循!朕定然会严查此事!”
久安帝说着,朝殿外喝了一声:“御林军统领何在?”
他苍老嘶哑的声音,竭力传递到了外边。
外面伸长了脖子等候传唤的人,听到这一声呼唤,便大步进了殿内。
“皇上!”
御林军统领单膝着地,抱拳行礼。
“你率人去看看,秦王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御林军统领道了一声“是”,旋即退出金銮殿,即刻去办皇帝吩咐的事。
殿内的文武百官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各自交流了一番眼色。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还是放到了信王与秦王这二人的身上。
本朝的御林军乃是用来防卫皇宫大内,后来招募得多了一些,便分派去护卫京城。
但御林军的统领向来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一直也是护卫在皇帝身侧的。久安帝此刻却遣派他出去办事。
也就是说,久安帝已没有了其他可信可用之人?
还是说,久安帝过分重视信王屠戮百姓一事?打算借机削减一波信王的威势?
他们要站位,必须要看清一些东西。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赴诗会
王曲和海棠来到杨承文所居住的院子时,恰好看见杨承文正出来。
看见王曲时,杨承文愣了愣,待瞥见王曲身后的海棠,他神色不自然的别过了头。
王曲瞧他脸色很不对劲,略一回头看见海棠,了然一笑之后,便道:“京城三贤开办诗会,世子殿下现在是要去参加诗会?”
虽说昨天两人才为了海棠闹出矛盾,可杨承文后来清醒过来,道了歉,再加上有如侧妃劝和。
表面上,二人并无嫌隙。
至少,在派去永安县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前,杨承文不打算与王曲闹得太僵。
免得这个王曲在父王那边添油加醋,说自己的坏话。
前天他犯了大错,好不容易才想出一个妙招,让父王释怀。
这种时候,可不能再挑出什么事儿来。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说道:“京城三贤开办的诗会乃是少有的高水准诗会,里面的才子皆是些高风亮节的有志之士。”
说罢,他目光上下打量了眼王曲,问道:“王兄闲来无事的话,不如和我一同去参会?”
他本是随口说出的一句客气之言,但王曲正等着他这句话,这会儿便是眼睛一亮。
正待回应之时,却见海棠已经抢在他前头,对着杨承文猛的点头,“世子殿下,王公子之所以带着奴婢过来这里,便是想求您带着我们一同去参加诗会!”
已有几天没好好与杨承文说过话,海棠这会儿便存了心要多说几句。
见她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还将自己的目的道破了,王曲忽的一笑,“海棠,不得无礼!”
杨承文见他被丫鬟抢了话头,却没有动怒,不由更是深信他与海棠有私情。
海棠主动的凑上去,非但没得杨承文的好脸色,反而叫他退避了几步。
“海棠姑娘请自重,你现在是王兄的贴身丫鬟,不宜与外男亲近!”他冷淡的说道。
海棠并没有察觉到世子爷的心思,只以为他是被另一个丫鬟绿袖给迷惑了。
不由低落的“哦”了一声,退到王曲的身后。
见状,王曲轻轻一笑,“海棠说得没错,我来找世子殿下确实是想要跟着去见识一番诗会的盛况。”
杨承文勉强压下心中那种酸酸的感觉,也笑道:“那就走吧!”
……
怡红楼就在城西的一个小湖旁边,那画舫就在湖上。
若是在夏日,吹着水风赏莲,再饮酒写诗作个对子,自然是惬意十足。
可现在天寒地冻,湖面上都结了冰,三贤把诗会的场所定在这种地方,可真不是一个‘脑残’可以形容得了的。
王曲与杨承文等人乘着马车来到怡红楼的时候,怡红楼外面已是来了许多人。
车夫策停了马车之后,绿袖便扶着杨承文下马车,王曲与海棠也往地面跳了下去。
怡红楼外聚集了不少人,从外表上看,应该都是来参加诗会的年轻书生。
毕竟三贤已将整个怡红楼全包下来,只为今日所办的诗会不受干扰。
杨承文好奇道:“诸位,为何还不入内就座?”
往年的诗会,都是一股脑往里挤的。
离得近的一个书生摇头道:“这位公子想来还不清楚,今年的这一届诗会,三贤另立了新规矩。”
他这么说着,脸上露出愁容,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
“新规矩?!”
王曲也凑了过来,略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今年的诗会,三贤各立了一条新规矩!”
“赵解元所立的规矩,便是赴会之人要作出一首能够应题的诗词。”
赵解元指的是赵文显,他前头考中了举人,还是头名的解元,后来才被奉为三贤之首。
王曲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杨承文问道:“那剩余的两个呢?”
书生回答:“王宪之王大人特意调整了修沐日期,为的就是主办这次诗会。他的规矩便是,文有第一,以名次排列,由三贤品鉴众人所作的诗,排在前二十八位者方可落座。”
“其余人只能站着?”王曲不由失笑。
“没错!若是本次诗会没能入得画舫之内,亦或者即便成功入内,却没有落座的资格,传扬出去岂非是一场丑闻。”书生苦笑道。
对于读书人来说,名声是很重要的。
此次参加诗会,极有可能会是将来的污点。
王曲见他面色迟疑,便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来?”
书生眼里流露出期许的神色:“三贤共同举办的诗会,可谓是难得的盛况,若能排上座次,便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他这般道来,一些刚来赴诗会的不知情学子,便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赵文显要加大淘汰力度,提升诗会的含金量!王宪之创立排名榜,给一些底层士子出风头扬名声的机会!”王曲斟酌着其中的细节,忽然想起剩下的最后一贤,不由再问道:“那谢衔的规矩呢?”
“谢公子乃是江南谢家的嫡系,可谓龙章凤姿,他的规矩便是————年过而立者,不得资格!”
王曲一愣,“意思就是,三十岁以上的人,没有资格参加这个诗会?”
“三十而立者,已经是博览群书、一门支柱,其心性感悟皆远超于我等,谢公子此举,却是在为我等着想。”那书生叹道。
“原来如此!”王曲点头。又朝着附近环顾了一周,发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唯有京城三贤,久久不露面。
“刻意晚来,好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王曲心底暗笑了一下。
不过,他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下去。
他有自知之明,光要论吟诗作对的水平,他肯定是比不上这些常年伴随着书墨的才子书生的。
杨承文倒是一副颇有兴致的表情。
他两世为人,也算是沉浸此道多时,对此颇有心得。
“也不知道三贤会以何为题!”
“应当不会太过于简单!”
“难点也好,免得那些纨绔子弟借着家世地位混进来,没的拉低水准,还污了诗会的兴头。”
一旁,几个衣着朴素的书生兴致勃勃的谈论着。
王曲听见他们这些话,不由哂笑。
他对号入座了。
一场诗会而已,他倒不是很在意能不能入内。
反正来参加这个诗会,差不多也是听了旁人的谈论而一时兴起所致。
即便不能入内,他大不了回王府就是了。
正盘算着,只见怡红楼的门忽然开了。
一个穿得妖艳的女子从里边出来。
天上还下着薄雪,她却衣着单薄,好似不怕严寒。
若不是她紫青的唇色暴露了其状况,王曲只怕还真的就这样认为了。
“诸位公子,”此女微微福身一礼,对着众人道:“外面天寒,不如先入楼内,喝两杯热茶,静候三贤到来!”
第一百二十章 以梅为题
在怡红楼里坐等了片刻,便听门外传来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不多时,怡红楼紧闭着的大门敞开了。
一人迈步进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是谢衔谢公子!”
旁人的私语声,令王曲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在凤仙楼之中,他已见过赵文显与王宪之,唯有谢衔是没有露面的。
如前两者一般,谢衔亦是龙章凤姿。京城三贤不论家世地位、或者学识外貌,皆是人中龙凤。
三贤之一的谢衔甫一露面,便是令得怡红楼内的众学子群情激奋。
“离上次诗会一别已有大半年,谢公子倒是风采不减!”
“上次诗会之时,谢公子比之赵解元的文采,也仅次一筹,如今应当是不分伯仲了吧!”
“岂止不分伯仲,谢公子在江南王谢两家同办的玉山书院里苦习了许久,定然可以拿下本次诗会的桂冠,名列三贤之首!”
那些个原本矜骄自傲的学子,如今都有意无意的奉承起谢衔。
王曲摇了摇头。
关陇与江南这两块地方,世家盘根,便是恃才傲物的年轻才子,在面对江南谢家之时,也存了谄媚之意。
不过,纵使再是故作讨好,也不一定能在谢衔那里讨得半分好感。
毕竟是谢家未来的当家人,谢衔定然不是易于之辈。
除了王曲,也有部分脑子清醒的士子,亦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那些人献媚。
“跳梁小丑!”杨承文坐于原位,冷冷笑道。
他记得没错的话,在不久的将来,父王登基之后,便会颁布一系列的削弱世家之策。
如今相当于文人圣地的江南玉山书院,以及桃李满天下的王谢两姓,到那时便会丑闻满天飞,逐渐为世人所恶。
“让诸位久等了!”
谢衔倒是很随和,进了门,先对着众人拱手一礼,以示歉意。
众学子自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难他,反倒又是一阵殷勤宽慰,仿佛迟来的不是谢衔,而是他们一般。
王曲正觉得好笑之时,只见门外又有人来了。
却是赵文显与王宪之同时来了。
王宪之一进门,便是直奔着楼台高处而去,站在高处俯视着众学子:“今年诗会的新规矩,众位想必也了解一二了!”
见他站在高处,俨然高人一等的意味,赵文显与谢衔二人便也上到高处,站在他身侧。
王宪之见状,淡淡一笑,说道:“文采有高低雅俗之别,故而,今年的诗会多了一项,便是让众位一同品鉴,看看我们三贤之中,谁的文采学识更胜一筹!”
他这般说着,倒是让看台下的众学子愣了愣,旋即起了兴致。
毕竟,再平常时候他们哪有资格去品鉴三贤所作的诗词。便是厚着面皮去评论,也只会被旁人嘲笑,说其文人相轻、不自量力。
可现在这种场面,是三贤主动要求他们去品鉴,分出个高下来。
哪怕是品鉴出的观点不恰当,也不会失了体面。毕竟每个人所爱不同,品鉴出的诗词也不同。
王曲在台下看着,不由有些感兴趣。
“看来,这个王宪之对于三贤之首的称呼,可谓志在必得!”
他想起了几天前的时候,在凤仙楼里同时遇见赵文显和王宪之的事。
那时候赵文显丢尽了脸面,后来却没有传出半点风声。
想也知道,是他的祖父赵首辅暗地里收了尾。
王宪之那时一计不成,便要在这里当众与赵文显比试文采。
也对!那天在凤仙楼里的人毕竟不多,且都是些投鼠忌器,容易受到赵首辅一系胁迫的大户人家。
今儿个倒是不同,众学子中,有些人很是固执,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能拿头去撞柱子的忠志之士。
王曲的目光落在了赵文显腰间,那上边悬挂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
时人崇尚精致,便是成年男子的身上,也常常挂着一个闻之使人心旷神怡的香囊,有些人还会在脸上涂脂抹粉。
赵文显倒是没有涂粉,只是腰间挂着个香囊。
王曲暗暗挑眉:“莫非赵首辅还没有发现这个香囊的异样?”
王宪之之所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恐怕也是因赵文显一直戴着这个香囊的缘故。
只是,看着今日神采奕奕的赵文显,王曲总觉得不对劲。
赵首辅那种能在朝堂上混得开的老狐狸,真的会忽略了孙儿身上的香囊吗?
早在看到赵文显神情有异之时,赵首辅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孙儿遭人暗算了。
他肯定会去找最好的大夫,连宫里的御医可能都被他请了一趟。
这香囊的毒再是隐蔽,也总会被老练的医师给看破。纵使不知如何破解,也总该杜绝接近才是。
可赵文显今日却还是戴着那香囊。
王曲还注意到,赵文显的举止间,会刻意的去避开与香囊的触碰。
他在忌惮着香囊。
这个念头一起,王曲便明白,自己不该掺和进去了。
若是暗中提醒了赵文显,搞不好到头来赵家却将自己当成了主谋。
……
王宪之说了规矩之后,便轮到了谢衔。
最后才是压轴的赵文显。
这三条新规矩下来,又是惹得众学子一阵激动。
原本诗会只是作作诗、再谈论一些文人雅事。
如今却是分出名次,给了底层士子扬名的机会。
赵文显倒也不含糊,直接将主题说出:“如今正是寒冬时节,梅花盛放之际,不如就以梅为题!”
……
众学子一个个兴致高昂,作出一首首关于梅花的诗句。
“这些人胆子是真的大!”王曲摇摇头。
久安帝曾颁布律令,不允许谈论梅妃之事。宫里的人只是谈及梅花,便被他下令杖毙。
王曲记得,茶楼里的茶婆在与自己提及梅妃之事时,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态。
如今这些书生学子,倒是敢顶风作诗,实在令人佩服。
叫王曲疑惑的是,赵文显作为赵首辅的孙儿,竟然敢以梅为题,叫众人作诗。
可真是有胆色的士子。
他难道就不怕久安帝一怒之下,罢了他祖父的官?
正当王曲心下想不通的时候,杨承文已是从众人之中出列,吟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杨承文将这诗句缓缓道出,而后微微抬着下巴,等众人品鉴此诗。
这是前世杨承曲所作,看似简单却意境深远,为朝中的文官所推崇。
他此刻信手拈来,也并不觉得心虚。
王曲倒是笑了笑。
“好诗!”
他轻轻击掌,替杨承文喝彩。
王逸轩为了秀文采,曾经拿这首诗出来用过。
倒是令永安县的学子,一下子惊为天人。
也幸亏这时候消息不灵通,否则过不了几天,杨承文就会被迫背上“窃取诗词”的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