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婚事
这些天二柱去王家老屋的频率快了些,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便想先学读书写字。
这一次,王老汉点头得很痛快。
因为他打算让老王家的男丁都去念书识字,不求考得功名,至少能认字。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问问逸轩,是否认识一些才学品德皆优良的好夫子。
“逸轩现在忙着操办春花的婚事,你且回去等等,我回头再问他,看是否有口碑好些的先生。”
其实在王老汉看来,这永安县里除了知县大人以外,恐怕最有才华的就是自己的孙儿了。可逸轩正忙着处理春花的烂摊子,忙完了也还要准备明年的春闱。
本该三年一次的春闱,因新帝登基,破例连开了三年恩科,明年是最后一年。
若逸轩明年不中,便只能再等三年。
虽心里清楚王逸轩能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中举已是很难得,可王老汉心存侥幸,迫切地想要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王逸轩更进一步,光耀门楣。
若是王家能出个状元郎,还是年纪轻轻的状元郎,说不得皇帝会像戏文里写的那般,将公主嫁给他。
二柱见他提及王逸轩之时眼神迷离,显然陷入了遐想,不由觉得好笑。
抿了口已凉的茶水,他静待王老汉回神。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王老汉被这脚步声惊醒,回神,不悦地瞥了眼二柱。二柱放下茶杯,起身迎客。
来人却是王逸轩的寡母——王寡妇。
王寡妇虽然脚步匆忙,面上也有几丝严肃和不安,可心底却藏了一桩喜事。
她似有急事要说,但瞧见坐在客厅一旁的二柱时,却又难以启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二柱道:“都是一家人,大伯娘不用顾虑我。”
王寡妇张了张嘴,始终说不出口。
王老汉知她品性,若不是重要的事,王寡妇不会这样。
便皱眉看着二柱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那件事且等我问过逸轩再做决定。”
“好!多谢祖父。”二柱点头,将杯里的茶水饮尽,而后快步走出大门。
见他出门走远了,站在门口的王寡妇才进屋,还顺势带上了门。
“你这样仔细,是有何重要事宜?”王老汉的脸色也不由凝重了起来。
“公爹,逸轩前两天邀请同窗好友来家里作客,人手不够便叫春花去一旁侍奉,可昨夜那人醉酒进错了房,和春花……有了接触。”王寡妇眼神飘忽,似有些心虚。
王老汉皱着的眉头一舒,略带喜气道:“那人怎么说?”
“此人名为周齐,他原本已经有了婚约……”王寡妇将自己所知道说了出来。
“已经有婚约了?”王老汉的眉头又紧皱。
他心中一沉。
王氏女不能为妾,更何况是逸轩的妹妹,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笑话。
原本紧张的王寡妇反而笑着劝慰他道:“一纸婚书不足为虑,周齐已经许诺,回了家就和双亲说清楚,和女方解除婚约。”
周家可是永安县的大户,周齐又是一表人才,春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肚里还有货,能嫁给这样的人物,她已经很满足了。
“你怎么也这样糊涂?周齐年纪轻轻就是廪生,家境又宽裕,那姑娘家会同意解除婚约吗?”王老汉倒没有那么乐观。
王寡妇怵道:“那该怎么办?春花的肚子,再耗下去岂不是要教人识破了。”
一想到女儿未婚先孕的事一旦暴露,这往后的日子都要活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儿子也要遭人戳脊梁骨,王寡妇不由面色发白。
她最担心的却不是女儿嫁不出去,“若春花的事情暴露了,那逸轩的前途岂不是也要受影响?”
春花不管嫁不嫁得出去,只要她哥哥在就不会吃苦。可若是让逸轩因此臭了名声丢了功名,那王家岂非要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
王老汉暗暗叹气,沉声道:“说到底逸轩也是举人,王家也不是以前的王家。周家那小子不过是一介生员,若非春花出了事,只有他们周家高攀咱的份。”
“可若是让周家知道了……”王寡妇仍有顾虑。
“那就闭紧嘴巴,知道这事儿的人还有谁?都嘱咐他们不要嚼舌根。”
“是!儿媳明白。”王寡妇忧心忡忡的点头。
……
三房。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
二柱咬断针线。
他没有慈母,身上的衣服自然也是要由自己来缝补。
其实以王家如今的宽裕,他若问王老汉要点银子置办些体面衣物也不难,只是长年累月过度劳作再加上营养不良使他面黄肌瘦,即便穿上好的衣服也不过是沐猴而冠,徒增笑柄。
而他若想将小时候缺失的营养补上,还需要一段时间。
正好,这段时间王逸轩忙着操办王春花的婚事,王老汉想找他帮忙,估计也得缓一缓。
想到王春花那婚事,二柱忍不住暗笑。
去复还归,隔墙有耳。王老汉和王寡妇之间的谈话,他全都听见了。
周齐将王逸轩当作好友,然而王逸轩结识他的目的却并不单纯。
本该是高家高图的种,在王逸轩母子的运作下,却要随着王春花嫁入周家,偏生周齐还不知道这事儿。
而那本该嫁到周家的姑娘,却不知命运又将会如何。
所谓一诺千金。时人讲究诚信,周家既与别人定下婚事,就不得轻易退婚,除非女方失贞或是患了恶疾犯下大错等。
能与周家订婚的,哪怕落魄了又怎会等同于寻常人家。
周家好言好语相劝便罢了,若是因着被王家催促而贸然行事,只怕最后两头不落好。
幸灾乐祸了一会儿,二柱又轻叹。
王家本为一体,能有今日的阔绰也是依靠的王逸轩。自己纵然因为往事而怨憎春花,可若是哪一天,王逸轩因着王春花的事失了功名,这城门之火,必然要殃及池鱼。
也不知道这个朝代,对于名声狼藉的文人,是否会夺去功名。
呜——吱——
虚合的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
“二柱你个死人快出来帮忙,把这些东西抬进去。”
李氏抱着大大小小几个包袱,站在门口嚷道。
二柱拾掇了针线,随她出门。
李氏前些天便闹着要翻新家里的房屋,要用大房的那种翠色琉璃瓦来装饰。
自从见着了王家大房那装饰,她眼红得要死,天天在王老汉那边提这事儿。
可那种翠色琉璃瓦是王逸轩自己找人造出来的,王老汉纵使想满足她,也没那能耐。他总不能强迫王逸轩帮三房盖屋子。
李氏却觉得他偏心,拖家带口在老屋那边磨了许久,从王老汉那里骗来了银两说是要自己盖。
可过了好些天,那笔数目不小的银钱,叫李氏挥霍得干净,翻新的房屋却连个影都没见着。
以前没吃过的东西她要吃,没穿过的衣服她买来压箱底,头上甚至插满了金银首饰。
可惜她腰粗臀壮,皮肤黝黑又粗糙,她又不会擦粉掩瑕,便是穿着艳色的衣服,戴了满头的首饰,于旁人所见也是丑得惊心动魄。
第十七章 争吵
李氏去镇上买东西,自然不是走路去的。
回来时,她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更不可能步行,但嫌坐着同村的牛车出不了风头,便不知从哪儿雇了辆马车回来。
二柱来拿东西时,瞧见那车夫脸上乐开了花,也不知李氏给他多少钱。
“娘!把你头上的那根最长的簪子给我嘛!”王秋花摇晃母亲的手臂,带着几分娇憨的撒泼。
陪着母亲逛了一天,她却也不觉得很累。
“去去去!你才多大,没得坏了这东西的好意头。”李氏斜着眼瞥了她一下,立刻拒绝。
开玩笑,这根长簪子是她挑了好久,花了好些个银子买的,送给秋花这赔钱货那不是打水漂了。
王秋花目的没达成,便嘟囔道:“小气!大伯娘就没你那么抠门!”
“那是她儿子中了举人,有花不完的钱。你叫你哥哥考一个去。”李氏摆弄着头上的簪子,总觉得插歪了不满意。
“二柱哥你咋这么没用,为啥就不能考个状元爷。”王秋花抱着新买的衣服,转头对着二柱抱怨。
二柱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叫宝柱考一个。”
“他那么懒考个啥啊?”王秋花翻了个白眼。
“去去去,你们两个不准埋汰宝柱,他年纪小,等长大了准会有出息。”李氏横眉,不悦地摆摆手说道。
“再有出息也中不了举人!”王秋花多嘴说了一句。
啪!
李氏毫不客气,给了她一个大嘴巴子。
“啊!”这突然翻脸,王秋花措不及防挨了耳光,捂着脸,痛得直掉眼泪。
“再让我听到你咒你哥哥,老娘撕烂你的嘴。”李氏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这咋就是咒了?’
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勇气和母亲继续犟嘴。
二柱呵的一笑:“活该!”
“你!”王秋花忿忿看着他。
母亲这一耳光,把她一天的好心情全打没了。
“哼,我不理你们了。”她捂着脸,匆匆跑去大伯娘家里。
王春花失踪时她口不择言气得王寡妇昏阙,如今王春花回了家,王寡妇心结解开,转而心疼她年幼丧父,很是疼爱怜惜。
虽说前头王春花怀孕一事事发时她也说了风凉话,可众人只当是别人教给她的。又见她年纪小,穿着喜庆的红色衣服很可爱。
便是王春花,见堂妹来玩也总是热情款待,时不时送点小玩意给她。
“为啥我就没生在大伯娘家。”王秋花总会闷闷的想。
见她哭着跑开,李氏也没多想,只啐了一口,叨叨道:“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一张大嘴说人闲话还没完了,看你以后嫁给谁。”
瞥见在身后闷不吭声的二柱,她皱眉道:“宝柱上哪儿玩去了,你去喊他回来吃饭。”
她拍了拍抱在怀里的包袱,心里微喜。今天给宝柱买了好几身的行头。自己的孩子,可不能看着像那些个泥腿子。
“宝柱上哪儿玩我怎么知道?”二柱正眼都懒得看她。
“好啊,长大了都能耐了不是,敢跟老娘较劲。”李氏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愤怒。猛地将东西往地上一摔,转身就找起了家里的扁担。
她这人蛮横不讲理,又惯爱撒泼骂人,嗓门又大,简直不可理喻。
但二柱今天敢跟她顶嘴,就不怕她动手,也不担心她会大哭大闹给外人看笑话。
他双手环抱,冷眼看着李氏东张西窜的找武器。
孙先生家,李氏这些天去买东西时总爱去那地方瞧瞧。
永安县是没有学院的。
孙先生是县里颇为有名的教书先生,要在他开办的私塾里念书,每年要交十两银子作为束脩。这并不过分,与其他富贵公子哥儿所念的私塾相比,已是很近人情。
当初王老汉便是因为交不起这十两银子,只能送王大柱去一家微寒的私塾,便是如此,那束脩也是全家省吃俭用才挤出来的。
要不是王秋花说漏嘴,他恐怕还不知道李氏已在孙先生那边塞了银两,想让宝柱上那儿读书。
李氏怒冲冲的找来了根烧火棍,作势要打人。
二柱冷笑:“打!打死我好了,看孙先生会不会收一个杀人罪犯的儿子做学生。”
“啥孙先生?”李氏听得一愣。
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理直气壮地抬着下巴说:“咋的?我送儿子去念书碍着你了?”
“是没碍着!可是你叫你儿子回家吃饭,凭什么让我去?”二柱像是被她逗乐了,失笑道。
李氏气急,却又辩不过他,一怒之下将那木棍扔到二柱脚下:“你——你个遭雷劈的白眼狼儿,滚滚滚!都给老娘滚!”
“要滚也是你滚,这是老王家的房子,你一个克夫的寡妇要么改嫁要么老实着点。”
二柱躲着那根木棍,吐出的话也不比李氏说的好听到哪儿去。
他说完话便夺门而出,打算先逃出去躲一会等李氏消气再回来。
哪知李氏似是被他气急了,哆嗦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她一下背过气,昏阙倒地。
……
三房里,王老汉很是痛心疾首地教训了二柱一通,才叫他去请村里那蹩脚大夫。
“你去熬药喂你娘!一家子就该和和乐乐,哪像你们娘儿俩,一天天的不干正事,闹得鸡犬不宁。”王老汉颇感头痛。
“又不是得了什么重病,哪用得着吃药。”二柱有些忿忿的道:“我娘到镇上去找孙先生,偏只给宝柱一个人安排去那儿念书,我不服。”
听他提起孙先生,王老汉神情一怔。
他记起了以前送大柱去孙先生那儿,被对方直言不讳地道:“本啄泥草生,枯枝矮木迎。何往云上桐,弃那稚草窝……”
王家交不起那束脩,也许孙先生是一时好意,不想让他当众出丑才曲意劝说,可因为那几句草诗,当时隐隐约约听得明白的王老汉自觉无地自容。
后来,他只能带着王大柱去了城郊的一个小私塾,学生都没几个,便是那先生都未得功名,连保荐学生参加童子试的资格都没有。
可就是那样一位邋里邋遢的先生,却教出了逸轩这么个举人。这个小私塾如今也成了永安县炙手可热的学堂。
王逸轩还曾给这私塾写了篇铭文: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出自唐朝——刘禹锡)
像孙先生那样名气大的先生教出来的学生能中秀才的都少,更别提和王逸轩一样中举人了。
可见名气大的先生不一定才气大,名气小的也不一定没才华,说不准就是个爱菊者。
王老汉有种扬眉吐气的舒畅感,一想若是见到孙先生,对方不知有多么后悔当初没有收逸轩这个学生,他心里就畅快。
他不屑的道:“清河镇的孙先生,也就是名气大,你看他教出的学生,有几个是功成名就的。”
第十八章 实情
李氏悠悠醒来,瞧见站在床边的二柱时,顿时暴跳如雷。
“狗杂禾中,缺德玩意儿,你……你……我打死你!!”
她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板就开始找擀面棍。
“够了!”
王老汉严厉喝止她。
李氏跺脚,气道:“爹!你知道这东西是怎么骂我的吗?”
“那也是你这个为娘的先做得不地道,两个孩子,你凭啥就只给宝柱在孙先生那儿记了名。”王老汉严肃道。
李氏一愣,随后摇头哭喊:“这咋能一样?”
二柱被她给气乐了,怪气道:“哪儿不一样?我是比他多只眼睛还是少个耳朵?”
要换做是其他的事便罢了,可念书这事儿他盼了那么多年,如今有条件了李氏竟只给宝柱一人算计。
王老汉叹了一口气,对二柱道:“你先出去,我和你娘说些话。”
公公和儿媳独处一室,也不怕招来闲话!
二柱稍一迟疑,临走前狐疑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道:“好吧!”
他也不指望王老汉能说通李氏这个泼妇,只要别让她闹下去就成。
出了门,他很贴心的帮王老汉揽上门,将木门合实了。
然后才猫着身子,躲在门旁的柴堆里,伸长了耳朵。
隐约听见李氏小声说道:“爹!咱家好不容易才发达,可不能让那玩意儿平白捡了个便宜啊!”
王老汉不悦道:“你还说,还不是你和三根惹出来的祸。”
李氏迟钝了一下,又嘟囔道:“那还不是为了治娘的病!再说咱也养大了他,也算还回去咧。”
“你那叫养?”王老汉瞪她。
瞧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儿,李氏心虚的道:“给口饭吃还不成哩?”
“以前过得不好的时候也是这孩子说家里合该有人念书才能发达,你那时候还打他。”
王老汉说着,听见窗外有些动静,眼中不由浮现了一丝老练的笑意。稍纵即逝,难以捉摸。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便缓缓说道:“二柱虽不是咱老王家的孩子,可三根断了腿以后你家几个娃却是靠他养活来着,就是以前逸轩念书的钱,也二柱和我去赶集帮着叫卖些山货攒下的。现在发达了,总不好往外赶。”
他连着说了一通,又是埋怨又是愁的。
李氏愤愤道:“那也不能就这样叫他吃白饭还祸害咱家!”
“实在不成,就跟他说实话,我就不信他以前那样埋汰大柱子,现在还有脸沾大柱子的光哩。”说着,李氏仿佛看见了二柱得知真相后惶恐后悔的表情,顿时觉得十分解气。
“他啥时候跟你埋汰逸轩了?”
王老汉皱眉,心中有些不快。逸轩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咋能叫外人给祸害了名声。
李氏讪笑:“老四不是说他老在爹你那儿说大柱的坏话哩。”
“这么说他没在你这儿说逸轩的闲话?”王老汉脸色稍好了一些。
“没有!”李氏愣着脸摇头,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猛的摇头,眼睛骨碌着贼兮兮的转:“不是,爹,他说过,他说过的,他老在我们这儿说大柱子的坏话,这狗娃子心眼可坏了。”
爹这么疼大柱,他要是知道二柱天天说大柱的坏话,准要赶走这个白眼狼儿。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王老汉见她神色有异,也不敢全信,只点了点头道:“我先看看吧!这孩子若是老实,咱王家不缺那两口饭。”
屋檐下,凌乱的草垛和柴堆旁,二柱脚下一软,踉跄几步不小心踩到木柴,闹出了点儿动静。
屋内的两个人都注意到了。
“啥声音?”李氏越过王老汉想出门去看看。
王老汉伸手扯着她的手臂,摇头道:“就是一只猫,先别出去,我有事吩咐你。”
……
河边。
就在王老三和铁牛溺亡的地段,二柱坐在河边的石头儿上。
这地方连死两个人,邪乎得很,村里人没啥事不会到这儿来。
他特意挑了这么个没人的地方。
啪!
再一次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心中的火气消了些许。
“叫你嘴贱!”
看着河中自己的倒影,他冷笑着一脚踢碎,荡起的水纹一圈圈往外散。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各种混乱的念头抛之脑后,总算是冷静下来了。
熬着苦忍了十年,好不容易要过上好日子,就因为这张贱嘴,先是在酒席上被许砚书冷嘲热讽乃至驱赶出门。
如今又因一时不满和李氏吵起来,现在还要面临被赶出王家的结局。
说到底,他之前的置气,都是建立在王家众人与他有血脉亲情的前提下。
窝里横!?
二柱苦笑着摇摇头。
说到底对于王家来说他就是个外人,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曾为了这个家付出多少。
难怪!
难怪王老汉选择的是王大柱,难怪小时候在自己想念书想取代王大柱之时,王老汉从不松口。
原来如此!
自己却一直以为他们偏心,可他们其实从未偏心。
王家的人怎么可能省吃俭用去供着个外人念书识字?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与长辈置气,可在他们看来,却是不知感恩。
可王家对他哪来的恩?
先不说五岁那年害死了自己一次。
二柱看着自己的手背,少年人本该劲韧的皮肤此刻裂开一个个口子,终是给他留下了后患。
常年劳作不停歇,他的手几乎像是王老汉那般老人的模样,一条条的皮纹如沟壑般深邃,一到冬天就会裂开,渗血。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氏对他又哪来的三春晖,纵是她再重男轻女,但对待秋花可比对他好多了。
他稍一冷静下来,却又想起刚才王老汉不经意间说的话。
似乎是王老三和李氏夫妇俩做了错事,还是为了王老汉的婆娘做的,因为这个原因,才将他抱养到了王家。
还瞒住了其他人。
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无从考究,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在王家老老实实做人,哪怕忍气吞声遭人白眼,也绝不能再和刚才那样顶撞李氏。
李氏要送宝柱去念书,花了多少钱与他何干?
那不是他的钱,是王家的钱。
王逸轩中了举,便有县里的商家大户平白送来了几箱银两作为贺礼。
后来王逸轩觉得这钱如同无源之水,便又与几个商户合作弄了不少产业。
其中的曲曲折折二柱并不清楚。
但王逸轩忙着备考,顾不来那么多便叫王老汉掌控着整个王家的财务却是真的。
自己现在的状况,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缝补过的,便是问王老汉要些银子去买新的有何不可?
他心念一动,又有些担心王老汉会推辞。毕竟自己并非他的孙儿。
不过既然到目前为止王老汉都没有撕开面具,想来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将事情说破。
只要自己不去挑战他的底线,王老汉多多少少是要顾念着他这多年来的任劳任怨。
而王老汉的底线,八成就是王逸轩了。
只要他不去闹得王家不宁,只要没有更加得罪王逸轩,王老汉应该就不会赶他走。
第十九章 家宴
王家老屋。
热热闹闹的,王家一大家子都来了。
王逸轩中举以后,王老汉担心以后几家生分了,大房会不顾念着其他人,就定了个规矩。
只要他还活着,每月十五,全家人都要来老屋这边一起吃顿饭。
当然,王逸轩例外。他如果有别的事要做,可以不用来。
这是王老汉订下规矩以来头一回全家用饭,王逸轩也是给了面子的。
席间,王老汉叹息道:“可惜老二不在,不然就一家子团圆了。”
他想起了二儿子,面色十分忧愁。
当初王老二见父亲执意要供着王大柱念书,旁人咋劝也不听,便也就拖家带口离开了荷花村。
他识得些字,在城里混得不错,又担心王老汉要问他要钱,就离开了永安县,也不知上哪儿落户去了。
王老汉当时心灰意冷,十分痛恨这个无情无义的玩意儿,可现在他死了三儿子,逸轩也已中举人解了困境。
他心知自己可能没几年好活了,就打心里想再见到这个儿子一面。
“大喜的日子,爹你就高兴点儿。”王老四举着酒杯打哈哈道。
他着实不想提这事儿。
那件事本来是王老二和他一起去闹,闹到最后王老二愤然离开,他和他婆娘却厚着脸皮留在这儿。
王逸轩道:“二叔当初既然选择离开,那么今时今日,他想要回来坐收成果,好像不妥吧!”
他也从母亲那儿听过几回,王家的另外三房对他们大房那是如何的不好。
稍好一点的三叔也在帮他找妹妹的时候掉进河里淹死了。
要不是王老汉希望全家和和美美的,他绝不会容忍那些人来享受他努力的成果。
王老汉叹道:“老二他虽然做错了,可到底我们也是一家人。”
“祖父说的是!”王逸轩点头道。
在他看来,王老汉已时日不多,顶多熬个几年,到时候他带着母亲妹妹全家搬走,其余几家的人,纵使要赖上他也找不着。
故此,他何不在这时候多顺着点祖父的心意呢,也免得外人说他闲话,骂他不敬长辈。
王老汉也看出孙儿的想法,但他心里非但不在意,反而还有些欣慰。
“逸轩已是举人,却仍为了我这把老骨头,忍耐其他人,也算是孝顺了。”他这样想着,原本仅有的一丝惆怅也消失不见。
王老四这时候说道:“逸轩啊,来!四叔敬你一杯,多亏了你有能耐,不然俺们还吃不上这好东西哩。”
“对啊对啊!大柱哥你真棒!”王宝柱也跟着抬了杯子,隔着桌子敬了一杯。
“大柱哥我好羡慕春花姐,我咋就没有你这么个好哥哥呢?”秋花噘嘴,站在在王逸轩旁边夹菜,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王逸轩揉了揉秋花这个小丫头的脑袋,又给她夹了块肉,才温柔的说道:“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哥哥呀!”
“不过嘛……”他话头一转,笑道:“以后可别叫错了,要叫逸轩哥喔!”
这些天常在家里见到这个堂妹,他也如王寡妇一般喜欢这个会卖乖的女孩儿。
坐在他邻座的王春花见此面色微变,却仍是强笑着。
原本女孩子是不让上桌的,不过哥哥说这是家宴,祖父才让她坐在哥哥旁边。
王寡妇看着这一切,目光略微闪烁。
“春花姐,你看你这么瘦,来!吃块肉。”秋花又捡了块油腻的肥肉,扔到堂姐的碗里。
“拿走,快拿走,我不吃这个!”
王春花面色大变,一种呕吐感从胃里传来,她急忙将秋花夹来的肉扔到了地上。
她有了身子,一闻这种味道就想吐,摆菜时大家为了照顾她还特意将清淡的菜往这边摆,把荤的油腻摆得稍远些。
王秋花见她将自己夹的菜扔到地上,不由两眼垂泪,红着眼睛问道:“为啥?春花姐,你为啥要把我夹给你的菜扔地上?”
她说完,眼巴巴的望着王春花。
王春花却忍不住了,那油腻味令她胃里翻腾,实在难受只能捂着嘴跑了出去。
王秋花顿时一副要哭的模样。
“别担心,你春花姐只是身体不舒服。”王寡妇安慰她,而后看着公公和儿子道:“吃好,我去看看春花。”
她说罢,也离席顺着王春花跑开的方向赶去。
“逸轩哥,春花姐是不是不喜欢我?”王秋花含着眼泪问道。
王逸轩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怎么会?你这么可爱,哪个人会讨厌你?”
“二柱哥就不喜欢我,前几天看我娘打我他还笑话我来着。”王秋花嘟囔道。
“你觉得他是人吗?”王逸轩低头在她耳边说笑。
“哈哈哈,逸轩哥你说得真对。”
王秋花仿佛被他给逗乐了,擦了擦眼泪,破涕为笑。
“好了!都吃饭!”
王老汉说着,瞥了二柱一眼。
刚才逸轩在秋花耳边逗乐,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他听见了,其他人包括二柱怕也会听得到。
他有些担心二柱会因此和逸轩吵起来。
其他人也都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望向二柱的位置。
哪知,王二柱如同听不到一般,面色如常,伸手夹着菜吃。
王老汉的目光闪了闪,暗道自己前些天做的决定是对的。
原本还有些不服的二柱,听了那一番话后,已经没了和逸轩作对的心思。
便是逸轩当众这样说他,也不曾露出愤怒。
秋花也有些诧异的转过看着二柱,“二柱哥今天心情真好!”
二柱看着她,露出微笑:“乖!吃饭。”
他以前是不会这样的。
以前他遇见这种事纵然也会忍着,可阴沉的脸色却能显露他的想法。
可这会儿他非但不生气,反而面带微笑,简直反常。
王秋花心中略有忐忑,但一想到大柱哥已经认自己当妹妹了,便也有些安心。
“有大柱……哦不,是逸轩哥在,就不怕二柱哥骂我。”她心里暗暗得意的想着。
众人又吃了一会儿,离席的王春花和王寡妇回来了。
瞧见自己的位置被秋花坐了去,王春花抿了抿嘴。
“春花姐你回来了,我可以做你这个位置吗?”王秋花状似天真的说道。
“秋花你就坐那吧没事儿!”王寡妇看着她,又对女儿笑着道:“春花你坐你哥旁边的位置,娘去另一边。”
母亲要把位置让给她,可那是靠着祖父王老汉的位置。
“算了娘!还是我过去吧!”
她窃看了眼哥哥,瞧见他正给秋花夹菜,还说着玩笑话,不由心中一酸。
王老汉一直瞧她不对,她也有些怕这个祖父。
她怯生生走过去另一头,在二柱边儿上落了座。
因着年幼那会儿发生的事,她其实有些惧怕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天的堂哥。
但相比起王二柱,她更害怕王老汉。
这边都是肥肉油腻的菜色,她看着更是没胃口。
二柱忽的笑道:“春花我看你不爱吃荤的,来,我给你端盘清淡的。”
他说着,起身将王秋花面前的几盘菜都拿了过来。
“谢谢二柱哥!”王春花点头致谢。
“哼!”王秋花暗暗置气,转头也想和逸轩哥说些贴心话。
却见王逸轩黑着脸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到二柱那边,说道:“一盘盘端过来岂不是很费劲,春花你就坐到我那个位置吧。”
“这样也好,春花你就过来娘这边坐,这儿清淡的菜多一些。”王寡妇也说道。
王春花低头道:“算了吧,我就坐这儿,想吃什么菜二柱哥也能帮我夹。”
二柱一愣,然后点头笑道:“对啊!”
“哪能这样麻烦,春花你去我那个位置坐。”王逸轩强拉着王春花起来。
他手上的劲道略大,王春花喊道:“哥,你弄疼我了。”
“啊?对不起。”王逸轩回神,忙松了手。
王春花揉着手腕,还是坐到了哥哥的位置,暗中腹诽:“有了新妹妹,对我这个真妹妹也这么粗鲁了么。”
第二十章 喜事
一顿饭,吃得极不痛快。
特别是李氏,全程闷着头吃饭。
她倒是想开口说话,可王老汉之前警告过她,要再说出些令大家不痛快的话,就替自己那个死了的儿子休掉她。
李氏年纪已经渐老,若是被休,且不说还能不能再嫁出去。就说她娘家,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哪怕是再嫁出去了,又有哪一家会有王家这样好的条件,让她每天吃吃喝喝再就是玩乐,不用干活。
酒足饭饱后,王老汉又要宣布几件大事。
“这第一件喜事,就是春花要嫁到周家去了。”
王老汉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转头去看春花。只见她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笑容。
“这第二件呢,就是咱王家的大功臣逸轩,要和许小姐订婚了。”
说到这儿,他又转头看了眼王逸轩。
王逸轩神色淡然,只有微翘的嘴角流露出他的好心情。
一个多月前,许知县在酒席上就已经和他商量好了这件事,若不是在回去时许公子出了点意外,摔伤了脚,怕是早就已经订婚了。
如今许公子伤好,许家那边许静娴年纪也不小再拖不得,便也急着与王家订下婚约。
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就将人嫁到王家。
而关于周齐与王春花的婚事,自然是周家二老看春花是举人的妹妹,就直接跟订了婚的未来亲家摊牌,那姑娘的家人只得还了八字和婚帖。
原本那户人家不愿意解除婚约,可后来自家的姑娘出了事,又不想声张,不得已之下只能把这门好婚事退了。
说来也巧,那姑娘待字闺中不曾出门,却在自己家里被采花贼糟蹋了。
“怀了高图的孩子,却要嫁给周齐?”二柱不得不佩服。
王逸轩难道就不担心,若是高图将他与王春花已有首尾的事暗中告诉周家,那周王两家岂非结仇不结亲?王春花即便嫁过去又哪来的好日子。
再说王春花未婚先孕一事知道的人其实也有不少,像王秋花这类大嘴巴的人,少不得要去外头嚼舌根。
不过王秋花到底也是王家人,春花的事暴露了对她以后嫁人也没有好处。
可高图与那曾给王春花诊断过的蹩脚大夫,这两个人并非王家的人,少不得要注意些许。
不过王老汉与王逸轩既然当着全家的面宣布春花的婚事,想必已经处理好了,用不着他自己瞎操心。
瞥了眼王老汉和王逸轩,二柱暗道。
“你看着我干什么?”王逸轩皱眉道。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若不是知道自己并非王家的人,在王家纯属多余,二柱兴许会这样杠他。
但如今既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二柱又怎么会故意说些使他不痛快的话。
“总觉得大哥非常英俊潇洒,与许小姐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二柱笑道。
王逸轩面色一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二柱哥你见过许小姐啦?”王秋花忽然问道。
关你啥事啊?二柱腹诽。
但面上他只道:“我当然没见过!”
“那你刚才还那样说?”王秋花不依不饶的问。
“只看逸轩哥就知道许小姐必然才貌出众,更何况以许家的家教,教出来的女儿定然也是贤妻良母,实在是羡煞旁人。”二柱道。
王逸轩皱着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一看过去便见王二柱脸上带笑,说话时的语气也并不是那种阴阳怪气的意思,他只得将这种感觉当作是一种错觉。
这时候,王老汉缓缓说道:“这还有第三件喜事,那就是咱老王家的男丁,都可以去私塾里念书哩。”
“是哪个私塾?”二柱问道。
王老汉颇为自豪的说道:“就是在咱荷花村里开办的‘莲屋’!”
“莲屋?”
“咱村里有这私塾吗?”原本忍着不说话的李氏这时忍不住问道。
她一直想帮宝柱找个好的私塾,让宝柱也和王逸轩一样考中举人,光宗耀祖。
可找遍了整个永安县,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家私塾,她一个妇道人家哪懂得孰好孰坏,兜里的银两倒是渐渐少了,最后只得选了个收费颇贵的孙先生家。
“是新开办的,请了县里的一位先生来咱村这里。这是逸轩的意思,就是想让咱村的娃不用花钱,都能够读书识字。”王老汉欣慰道。
这会儿听见王老汉说在村里念书不花钱,还不用和儿子骨肉分离。李氏不由后悔之前太着急,给孙先生塞了五两银子做定金,现在也不好要回来。
可真要让宝柱一个人去念书,她又不放心。
“爹,我前些日子给孙先生塞了银子……”她不由将主意打到了王老汉的身上,想让王老汉去孙先生那儿要回银两。。
“你做事一向鲁莽,既然已经和那孙先生说好了,那自然要将宝柱送过去,怎能反悔?”
王老汉对于孙先生心有芥蒂,前头李氏花了银子要将宝柱送到孙先生那儿念书,令他心里十分不痛快。
李氏咬咬牙:“那也只好送宝柱去那里了。”
王宝柱闹别扭道:“我不去,要念书我也要在咱村里念。”
他心中惦记着村里的同伴,便也不想离开。
“那钱不是打了水漂。”李氏喊道。
“也就五两银子罢了,就当是你花钱买了个教训。”王老汉转过头,十分看不上她。
李氏仍有不甘的嘀咕:“那可是五两……”
正商议着,王寡妇已携着女儿道:“春花就快嫁人了,还有些嫁妆要绣,我们就先回去了。”
王逸轩见母亲和妹妹回家,也没有了留在这里看着李氏撒泼的心情,对王老汉拱手道:“祖父,那孙儿也先回去了。”
一家人,本来热热闹闹,这会儿不多时就劝散了。
王老汉正惆怅着,却见二柱面带微笑,来到自己的面前,说道:“祖父,我身上的衣物已破,实在有损咱王家的颜面,还请祖父支些银两,好让孙儿置办点新衣服,不然春花出嫁时我这样邋遢,难免叫外人看笑话了去。”
他学着王逸轩的样子,对王老汉是恭敬有礼,说话也咬文嚼字。
王老汉却颇为满意,只觉得自家就真的离书香世家不远了。
他很痛快的就给了二柱一个锦囊,里边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第二十一章 出嫁
回到了家里,关上房门,二柱才将那银子倒了出来。
王老汉给的那个锦囊,他随手扔到灶里,给炉火烧成了灰。
他掂量了一下,估摸着也知道这银子的价值。
十两银子,王老汉果然大手笔。
王家今非昔比,王老汉也变得大方了。然而这十两银子,二柱并不打算用来买衣服布匹。
李氏前些天买了不少素色的好布料打算亲手给宝柱做件衣服,可她懒惰了那么多年,手艺退步了许多,做出来的衣服宝柱又哪会愿意穿。
她见宝柱不喜欢,便也不再捣弄,随手就将那些布匹堆在了墙角。
二柱抽了匹藏青色的,寻思着改天就托人帮忙缝制两件,不求多么好看,合身就成。
到时候给些铜板就成了。
黄道吉日。
周家那边敲锣打鼓来荷花村迎亲,一顶花轿停在了王家老屋的门口。
王老汉吩咐的,王春花要从老屋出嫁。
周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派新郎官的好风头。
王逸轩腰上系了红腰带,背着妹妹出来,送上花轿,颇有些感概的叹了一声。
他握着拳头对周齐威胁着道:“好好对我妹妹。”
周齐一笑:“知道了大舅哥!”
王寡妇在大家的簇拥下,拿着手绢一路跟着花轿,捂住自己的哭声。
一路上放着鞭炮,不时撒了些喜糖,顿时就有小孩子去抢着捡。
好不容易才出了荷花村。
王秋花望着那长长如龙的迎亲队伍,眼中呈现出自己这年纪不该有的复杂。
瞧见站在王逸轩身旁,作为亲戚来参加婚礼的许公子时,她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
……
高家。
高图喝醉了酒,趴在桌上哭泣。也是王家送来了封口费,否则以高家家境,他连酒都买不起。
高母劝道:“我儿啊,那王氏女已嫁作人妇,你就别再为她的事伤神了。”
“她还怀着我的孩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嫁给别的男人!!”
他仰头又猛灌了一口,任母亲如何安慰也不听。
“唉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高母捶着腿哭喊。
自得知王春花要嫁给周齐,高图悔青了肠子,想方设法要见到心上人,却总被王逸轩棒打鸳鸯,及时赶走他。
随后高图又威胁王逸轩,说要散布王春花已经有孕的消息。却被王逸轩威逼利诱,只能答应将这事往肚子里咽。
而他的父亲则可以回到荷花村,做那莲屋的教书先生,每月都有一笔不菲的报酬。
王家也不再追究他之前夺走王春花清白一事。
高图若要将王春花有孕的事往外头说,王家便要告他诱拐王氏女,将他收监,而后发配充军。
王家许家已定了亲,那场面热热闹闹的整个永安县是无人不知。高家如今又哪敢得罪王家。
可心爱的女人嫁作他人妇,这是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了,更别提这个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
高母只得劝他:“别再想她了,她舍你而去嫁给周齐,嫁到周家,根本就是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作践自己值得吗。”
“是啊!她就是嫌贫爱富看不起我,瞧见周家有钱就嫁了。”
高图闷不吭声喝着酒,心思却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唉——喝吧,大醉一场,然后忘记她。”高图的父亲高书生叹了一声,也拿着碗倒酒喝。
几乎是用儿子的婚事换来的这教书先生职位,他心里很是羞愧,却又无可奈何。
王家许诺给他的报酬太丰厚了,只要当这教书先生,不只他们家吃穿不愁,还能余留出不少银子,攒下来将来好给儿子打点一切。
……
“哥,我好想春花姐,她还会回来嘛?”
王秋花红着眼睛,抱着王逸轩的胳膊摇晃。
一想到妹妹嫁人了,以后再也不能经常见到,王逸轩也有些落寞。
他摸了摸秋花的头,暗道:“这还有个妹妹。”
“以后我带你去看看她。”他对秋花说道。
“嗯!”王秋花将脸埋进他怀里。
“姐夫,这小丫头是……??”许砚书好奇的问道。
“谁小啦?我过完今年再等明年就十一岁了。”王秋花鼓着腮帮子道。
王逸轩被她可爱的样子吸引,原本落寞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道:“这是我堂妹,你就当她是我亲妹妹。”
“堂妹啊!快十一岁了,再过两年也要嫁人啰。”许砚书调笑道。
王秋花捶在他胸膛上一拳,而后快速躲在王逸轩身后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赌气道:“我就不嫁,我要留在哥哥身边!”
他们二人打闹着,许砚书一不留神就将她揽进怀里,二人的身体相贴着,极为暧昧。
许砚书身体微微一僵。
在许家,男女八岁不同席。便是和家里的姐妹他都没有这么亲近过,要是让父亲知道了……
他心虚的张望四周,好在他今天来得不张扬,而且现在大家也都跟着那花轿走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刚想松开秋花,心神却被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梅香给吸引了去。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王逸轩写过的诗句。
王秋花缩在他怀里,红着脸用拳头连着捶在他胸膛上。
许砚书回神,忙松开了她。
“你……你……我讨厌你!”王秋花红着脸跑开了。
王逸轩失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没……没事,姐夫你要等到何时才来迎娶我姐姐?”许砚书有些结巴,旋即转移话题,反客为主的问道。
王逸轩颇有些头疼,他其实是不想这么快成家的。
可一方面许静娴年纪渐渐大了,另一方面母亲王寡妇也在催他早些成家,好延绵子嗣。
好在许砚书没有继续追问他。
鞭炮声渐渐走远,王逸轩和许砚书便也骑着自己马匹跟了上去。
而本来已经跑到屋里的王秋花,这时候探出头,害羞的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看啥呢?”
母亲李氏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娘,你这是干啥,吓我一跳。”她埋怨着喊道。
李氏看她满面桃花的荡漾脸,一巴掌扇过去,冷笑道:“咋了?你翅膀也硬了是吧,敢跟老娘叫唤,反了天了都。”
被她平白无故打了个耳光,王秋花捂着脸冷冷一笑,随即跑开了。
“找地方偷偷哭去,有能耐就别回家。”李氏对着她嚷嚷道。
“你又闹啥幺蛾子?”
王老汉这时候恰好出来,见她那嘚瑟的样,黑着脸便训斥。
“没啥!爹你忙,我先走了。”李氏夹着尾巴急忙逃跑。
第二十二章 慈母
王春花出嫁又回门没多久,荷花村的私塾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现在的王家,除了已不在永安县的王老二家的那几个孩子以外,就大柱二柱宝柱三个男丁。
王老四和他婆娘却是不下蛋的母鸡,连个子儿都没蹦出来。
二柱和宝柱二人,一大早便被王老汉喊到老屋那边,嘱咐他们不得狂妄生事。
宝柱打着哈欠,闷闷道:“知道了,这大早上的阿爷你真烦。”
他在家被母亲李氏惯坏了,就是当着祖父王老汉的面,也敢说些埋怨的话。
王老汉却也不责斥他,转头与二柱说道:“二柱你弟弟年纪小,你照看着些,不要让他闯祸。”
宝柱已经十二岁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定然有数,换句话说,哪怕他执意要做出什么事来,难道有谁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不成。
“是!孙儿明白。”
二柱却并不推托,只点头应道。
“你小时候就想念书识字,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王老汉感慨道。
“是啊,多亏了大哥,否则我现在还在泥地里翻土呢。”
二柱也露出了笑容。
“虽说那学堂是咱家建的,那书生也是你们大哥请来的,但你兄弟二人不可轻视怠慢了先生,更不能借势欺压同窗。”
王老汉生怕王家的人在外边借着王逸轩的名头生是非,给王逸轩招来灾祸,便时常这么教诲儿孙。
二柱点头称了声‘是’,宝柱却没这么好耐心,翻了翻白眼。
平时好赖床睡懒觉的李氏,这时候也起来了。
拿出一双针脚密缝的靴子,厚着脸皮与宝柱说道:“乖孩子,这是娘给你缝制的,现在就换上,娘就盼你这读书路啊走得顺顺畅畅的。”
“哦!”宝柱接过靴子,坐在椅子上换好。
“娘!挤脚。”他不开心的说道。
“这是娘给你缝的,挤脚也得穿着。”李氏凶了他一句。
二柱忍着笑,垂下眼帘。
李氏哪会绣什么鞋,连件烂衣服都缝不好,此刻拿出来给宝柱的新靴子,怕不是她在镇上随便买的。
倒是王老汉,见她只给宝柱一人鞋子,不由皱眉。
他轻咳了两声,又以眼神示意李氏要一碗水端平。
李氏却惊叫道:“哎呀!二柱,娘忘了还有你,真对不住,也没来得及给你绣一双。”
她阴阳怪气的话语,令王老汉听得皱起了眉毛。
“李氏……”他出言警告。
李氏却装傻道:“爹,我真是年纪大了脑袋瓜不好使,连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二柱你可别怨娘啊。”
二柱摇头含笑道:“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个做儿子的都未曾给母亲做些什么,又怎能苛求母亲为我劳心费力?倒是母亲这样为了宝柱的前程如此劳累,请千万注意保重身体。”
李氏以为这样挤兑他会让他难过,甚至冲动下可能还会做出一些令王老汉厌恶的举动,最后被赶出王家;
可他早已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李氏这样做只会让他觉得可笑。
他面色红润,神情温和端正,全然没有被李氏给气着,甚至还关心着李氏。一言一行,都不失礼数。
王老汉见此不由点了点头,暗道自己之前说的那番话,果真有用。
“也就是一双鞋子,二柱啊,这里面有几两银子,你回头抽空去镇上买几双来。”
他说着,将装有银子的小荷包放到二柱的掌心。
“多谢祖父。”二柱弯腰拱手,道了声谢。
“啊?我不要鞋了,阿爷我也要银子。”
宝柱见二柱虽没有新鞋子,却得了银子,不由急切的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穿回旧鞋,将李氏给他的靴子踢得远远的。
李氏见状,气得脸色铁青。
她一面气宝贝儿子竟糟蹋了自己送的东西,另一方面却又嫉妒着二柱。
自她将王老汉给她用来盖屋子的钱花得七七八八后,王老汉就再也没给过她,她和以前一样撒泼打滚,王老汉却威胁着要替儿子休了她。
如今她连给儿子买双合脚新鞋子的钱都没有,二柱这个外人却平白无故得了好处。
“爹!我鞋子也坏了,您看是不是也给我点银子好进城里买两双哩。”李氏笑道。
“你不是会做这针线活儿?还用得着去城里买。”
她脸上的谄媚笑容,将王老汉膈应得几欲作呕。
“自己做的哪有买来的好,给个外人却对自家小气……”李氏脸色一僵,随后却又不满的嚷道。
她本要闹将起来,但在看见王老汉满是警告的眼神之后,却不敢再说出后边的话了。
“阿爷我也要!”宝柱也对着王老汉伸出手掌。
“你要银子干啥使?”王老汉不悦道。
“能给二柱哥为啥不给我!”宝柱吵嚷着。
看他们一家子磨着,二柱笑了笑,道:“祖父刚才给我的银两也不少,不如我分给宝柱一半吧。”
说着,他摸出几颗银裸子。
“好哎!那你给我一半。”宝柱眼睛一亮,跑到二柱面前伸了手。
二柱隐晦的看了眼王老汉,而后作势要将银裸子交到宝柱手上。
他手伸到一半时,王老汉果然阻止道:“慢着,那银子是给你拿去买鞋子的,你且收着,不要给了旁人。”
二柱迟疑了一下,在王老汉又劝他“收着”之后,与宝柱对视了一下,遗憾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收回着银裸子。
宝柱见状,面露急切的神色。
“银子!我要银子!”他已是十二三岁大的少年,此刻却如三岁稚童,满地打滚。
“够了!”
王老汉被他气得胡子发颤。
“你哥哥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干活养家,再看看你,真是慈母多败儿。”
王老汉说着,猛灌了一口茶水。
老三摔断了腿以后,这三房的地是二柱拿着锄头一寸寸翻过来,再用木锤松好土的,那时二柱仅有十岁左右。
哪像宝柱现在,明明十二岁了,却还是这样不听话。
二柱见祖父生气,便收敛了笑容,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可不能让王老汉觉得自己喜欢看王家的人闹气。
不过王老汉说李氏是“慈母”这事儿,令他险些笑了出来。
李氏张牙舞爪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若是慈母,那全天下女人岂非全是贤妻良母的典范了。
不过说到底,自己也并非李氏的亲生儿子。
他正入神的想着,却见一旁李氏已经捡了刚才被宝柱踢开的鞋子,然后好言好语的劝说着让他换上。
“走开走开!我不去念书了。”宝柱嚷着,坐在椅子上一脚蹬到李氏的胸口,将她踢了个四脚朝天。
第二十三章 进学
“这成何体统!”
亲眼看见宝柱将他亲娘踹翻在地,王老汉火冒三丈。
他固然看不上李氏这个泼妇,但宝柱却是由李氏宠着长大的,怎能如此无礼的对待母亲。
传出去岂非要叫人笑掉大牙,说举人家的孩子没教养。
自从王逸轩中了举人,他便极为看重礼仪尊卑。便是他最疼爱的王逸轩,在和李氏闹起来的时候,王老汉也是严厉批评过的。
此刻宝柱非但不感激母亲给自己绣鞋,反而还用脚踢李氏将其踹翻,落在王老汉眼里,无疑是犯了大错。
“既然不想念书,那就下地干活!”
他存了心思要教训宝柱,冷冷道:“从明天起,你卯时起,酉时回,得把我们王家所有的地都照顾好,有我看着你别想偷懒。”
“爹!”
被儿子一脚踢翻的李氏原本呆坐在地上,听到王老汉的话,不由惊呼一声。
自己的儿子对自己动手她不是没有怨气,可是宝柱那样身骄肉贵,自打出生起就没下地干过活儿,王老汉怎么能一下子罚得这样重。
宝柱怎么受得了。
她面色焦急。
“要干活你自己干去,我走了。”宝柱却赌气道。
他在家里无法无天惯了,李氏不舍得骂他,甚至每回父亲王老三要斥责他的时候,李氏都站出来母鸡护仔。
一来二去,他对于家里的长辈便也不怎么怕了。
他小孩子心性,一溜烟就没了人影,徒留母亲李氏在王老汉面前瑟瑟发抖。
二柱见他们的闹剧演完了,便恭敬的对着王老汉拱手道:“祖父,那孙儿就先行告退了。”
王老汉并未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示意许可。
出了门,二柱正往莲屋的方向行去。
半途却见到宝柱与村里的顽童们在一块儿嬉戏。
宝柱今天本要去学堂念书,便按李氏嘱咐穿了长下摆的宝蓝色衣袍,他面相富贵,看起来如城里的少爷般,而那些个村童,却光着脚丫只穿了身短打,打闹在一块儿时竟也不觉得别扭。
瞧见二柱时,宝柱眼睛一亮,与几个玩伴说了两句,卷着衣衫下摆跑过来了。
“二柱哥,刚才你说要把阿爷给你的银子分我一半……”
他说着,自然而然的伸了手,双眼饱含期待的神色。
二柱笑了笑,方才他是为了在王老汉面前表现出自己谦让恭和的优良品质,才说要将银子分给弟弟一半。
这会儿王老汉又不在旁边,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平白无故把到手的银子给别人。
不过如今他已知道自己不是王家的人,便也不打算随意得罪宝柱。
但见他语气竭诚的道:“宝柱,你都已经十二岁了,应该明白的。我们王家已经不是破落户,我知道你顾念旧友,可是人有卑劣贤良之分,这些人不过是想从你这儿骗得好处。”
他这样说着,表情中又自然流露出对于这些村童的蔑视。
是人皆有自尊心,更何况是这些年纪尚小的少年们。
在听到二柱说出,自己是为了骗得好处才与宝柱玩闹的,再看二柱脸上那明显的轻视,这样的侮辱,或许饱经风霜的大人可以忍受,但年幼的村童们却全沉着脸不开心的跑开了。
“你乱说什么?他们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子。”
宝柱朝他喊了一声,而后跑着去追玩伴们。哪儿还想得起银子的事。
二柱笑着摇摇头,他自己以前都是过得苦哈哈的,又怎么会刻意去羞辱别人。
不留情面的说出那种话,是因为在刚才,他隐约听见那群幼童里,有人唆使宝柱回家窃出老屋的玉烛台。
现下被宝柱吼了一声,他倒也不生气,悠悠而行,往那‘莲屋’而去。
‘莲屋’地处于一个荷塘边上,如今已是深秋,那荷花也不怎么长了。
枯萎的莲池,看起来毫无君子风范,更别提什么出淤泥而不染了。
因王老汉与宝柱的事耽搁着,他来到时已有些晚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莲屋’内几个幼童已经在那教书先生的引领下,口齿不清的开始跟着念三字经。
“人之书,性本散……”
二柱敲了敲门,将那些学生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唯有教书先生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过了一会儿,注意到学生们没有再跟自己念三字经,这令先生不由有些愠怒。
这时二柱再次敲了敲门。
教书先生皱着眉,没有理会。
“夫子,有人敲门。”有一个幼童提醒道。
“不必理会,来迟了就该受到惩罚,且让他在外头站一会儿。”先生语气微冷道。
毕竟是王逸轩这个举人亲自请自己来荷花村执教,他倒也不怕因此而得罪了人。
站在门外边的二柱,也听到了他的话,便没有再敲门。确实是他迟来在先,实在不宜继续打扰人家教书。
他倚着墙壁,看着‘莲屋’之外的那个荷塘愣愣出神。
屋内,学生们又都跟着先生的语气,念起了三字经。
过了小半个时辰,门终于开了。
二柱往里一看,心中微有些无奈。
来念书的十几个学生大部分是五六岁左右的幼童,再大些估摸着也就八九岁。自己这个十五岁的大人置于其中,恐有不妥。
他这样想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往里踏了进去。
教书先生正看着他,张了张嘴,似有斥责之意。
二柱抢在他开口之前,拱手道:“因祖父贵体有恙,我来迟了,还望夫子见谅。”
本要责他迟来的先生,顿时哑口无言。
毕竟这个学生是为了尽孝,他难道还能说“孝”是错误的不成?
二柱见他面色稍缓,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自己之前只会隐忍而不曾主动出击,所以在养父母王老三夫妇的手上吃了十年的苦,直至王逸轩直言不讳的那些话,他方才醒悟。
而后却又因恐惧与不满而冲动行事,险些暴露自己,只能兵行险着一错再错。
直至偷听到王老汉与李氏之间的对话,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王家儿女,他才恍悟。
此刻他可以卑恭致歉,让先生放下芥蒂;也可以恶言相向,大吵大闹。
而大吵大闹的下场,便是被祖父王老汉道出自己不是王家人的事实,然后被赶出王家。
而届时,自己又能去哪儿?
自王逸轩中举一来,短短几个月,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虽说他迟到的事被谅解了,可教书先生却另辟曲径,带着刁难的意味问着另一个问题:“你多大了?”
此刻屋内尽是儿童,唯有他一个人超过十岁,从外表上就能看出来。
这夫子分明是要羞辱他。
二柱的笑容淡了些,答道:“虚岁十五。”
“可曾读过什么书?”
“不曾读过!”
“识字?”
“不识!”
“十五岁了,你即便从现在开始读书又有何用?不事生产,却来这里虚度光阴?”先生又问道。
第二十四章 心疑
“姓名?”
“姓王,名二柱。”
听见他这个姓名,先生的眼神似有闪烁。
他能来荷花村教导学生,每月能从荷花村的里长王老汉那里支取十两银子,便是王举人安排的。
二柱一一答了他的疑问,才被允许落座。
许是先生见他身量较高,便安排了他坐在后方。
年幼的学生们不时有人回首望着他,随后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二柱在后边数了数,这学堂总共也就十来个学生,这还是村里人看王逸轩中了举人过后那样威风,才让自家的娃儿不下地也抽空来读书。
他摇了摇头。
科举制问世已久,寒门出身的士子却仍是屈指可数。
即便太祖皇帝多次提高文人待遇,只要考中秀才,就可免除徭役,还能免交大部分税款,朝廷那边还有津贴。
但能送孩子来念书的人家还是少之又少。
束脩其实只是小部分支出,真正要花钱的是笔墨纸砚。
而王逸轩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莲屋内的书桌上,已备好笔墨,《三字经》之类的启蒙书籍已买好并整齐的摆在桌上。
王逸轩的目的不是要培养出一个村的秀才,只是想着让荷花村里的人能认字,不至于出了门两眼摸黑遭人骗。
因算不得正式学堂,入学礼便也不如其他的那般隆重,二柱又来晚了,便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三字经二柱自己也会背,虽说与这时代的正本有所偏差,但是大体上是相同的。
跟着先生念了几遍,他便铺开纸张,点墨练字。
另一时空的记忆他忘得差不多了,那些个经典诗词,就他记得的那几首也被王逸轩抢先写出了。
好在如今他没有与王逸轩争风头的念头,不然难免心有郁气。
临近离堂之时,其他人早已收拾妥当,留在最后的二柱正要起身时,却见门外有一少年童子正窃望着自己,见他目光投过去,那童子便快速溜走了。
……
王逸轩近来极为烦躁。
妹妹已经出嫁了,母亲却执意要留在荷花村,除了时常过来躲避李氏的王秋花外,也没个人陪着。
这要是自己不在家里,那大房岂不是就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居住。
他原本要买几个丫鬟来服侍王寡妇,可王寡妇生怕这些下人到时候偷了钱财跑了,免不了给儿子添乱,便拒绝他的提议。
荷花村那样的不安宁,又是绑架又是下毒的,甚至还有水鬼的传言,留母亲一人住在那种虎穴狼窝,他如何能安心念书,备考春闱。
好在祖父就住隔壁,也答应要常常照看母亲。
这件事,他也能稍微放心一些。
可除了母亲以外,他还在打听着另一件事。
几个月前妹妹被绑架,凶手那样心思缜密,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那做到这么天衣无缝的,除了李玉麒,他想不出其他人了。
可让他想不通的是,李玉麒后来为何又无缘无故放了妹妹。
他能考中举人就表明他并不傻,只是身在局中,令他迷糊。直到甩出包袱,心里平静后才想得通。
李玉麒将春花绑到山洞后,因垂涎妹妹的美色便将其侮辱。
而他后面将春花放回来,其实就是故意在给自己挖坑。
那些时日,为了妹妹的事,王逸轩确实绞尽脑汁来思考对策,都不怎么能抽时间看书。
而等春花出嫁,王逸轩却更加不安了。
他之前脑子一片混乱,只想着将错就错,趁周齐与春花有了肌肤之亲,将妹妹肚里的孩子赖到周齐的头上。
可到时候月份对不上,这件事就必然要暴露。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这样算计好友,免不了要被人戳脊梁骨,而妹妹春花也要遭人吐一辈子唾沫。
本朝是有读书人因犯错臭名远扬,而被夺了官身功名的先例。
等他失了举人功名,许知县定然要退婚,而李玉麒仗着父亲的势力,必会将自己踩在脚底。
念及于此,王逸轩恨不得给之前糊涂的自己大扇几个耳光。
但事已至此,只能亡羊补牢。
王春花刚嫁进周家没多久,就被哥哥登门所说的话给惊到了。
“你要我与相公和离?”王春花惊呼。
她呼声过大,令王逸轩眉头皱起,看了看四周,幸好已屏退下人。
“为什么?”
王春花不解。
她之前被人侮辱,好不容易才嫁了个好相公。怎能因为哥哥的一句话就要与相伴一生的夫君和离?
若换做是平时,王逸轩也许还会好言细语的劝她,可如今火烧眉毛,李玉麒的后招不知何时要放出来,他一刻也等不了。
他语气中带着怒火,冷冷道:“你到底还听不听哥哥的话?”
王春花别过头,“嫁鸡随鸡,哥哥纵使要我和离,也应该先说清楚是为了什么。”
“那个绑架你的人就是李玉麒,而他的目的,便是要弄臭我们王家的名声,将我的功名毁掉。”
若非为了春花,他又何必冒这个险。王逸轩忍着气,与她解释道。
“我和相公的事怎么会和你扯上关系,哥哥就为了自己的功名,而将我下半生的幸福置于一旁?”王春花惨然一笑。
就因为有了王秋花这个更活泼可爱的妹妹,所以就不顾自己这个亲妹妹的幸福了吗。
她这样想着,便更是不想和离。
“无论如何,我与周郎绝不分离。”她执拗的说道。
“你——!!”王逸轩气急,伸手便要打在她脸上。
可手掌伸到春花面前时,看着春花初嫁红润的脸,他又舍不得真的动手。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嫁人之前已害喜的消息一旦散布出去,周家要怎样对你?”
“当日周家为了攀上我们,便叫那周齐作客时故意喝醉进了你的房门,毫不留情就甩掉已落魄的旧亲家,你知道周家为了解除婚约都做了什么?”
仿佛是要唤醒中了魔障的妹妹,王逸轩捏着她两个娇嫩的肩膀使劲摇晃。
周家为了利益而使的手段,令他回想起来都心生寒意。
然而他忘了,当日周家为了摆脱林氏,而与他商量,要买通那个林家仆妇行那种事,他当时也是许可的,还觉得周家做的很妥当。
“哥!”
被他捏疼了肩膀,王春花高喊了一声。
“无论如何,我不会与相公和离,如若事发——反正是我有错在先,周家怎样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她揉着肩,语气哀怨的说道。
王逸轩不由对她大为失望,最后只叹了口气,恹恹道:“你非要留在周家我也没有办法,可是周家,绝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若周家和周齐真的与李玉麒他们有所图谋,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
第二十五章 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切不可鲁莽!”
二柱轻声念着,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离堂前,他见门外的那个童子鬼鬼祟祟,看着也不像是荷花村的孩童,便留意对方的行径。
果不其然,给他在河里捞到这个破碎的小纸条,可惜其他撕碎的纸片都被水冲走了,不然就可以知道真相了。
见机行事,是要见什么机行什么事?
他目光闪烁,想起之前在村口教幼童唱歌谣的李玉树。
许久没见到,也不知道李玉树是去别的村落散布童谣,还是已不干这害人行当。
如若李玉树不干了,那么视王逸轩和王家为敌的李玉麒又会派谁过来?
会是那个童子吗?
他看着手中的小纸条,陷入了沉思。
王逸轩是死是活他管不着,可王家是自己栖身的大树。
而王家如今就靠着王逸轩,若是王逸轩倒了,自己也会陷入困境。
现在摆明了有人要整王家,他必须要将这件事告诉王老汉他们。
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好奇心,便跟上前边已走得有些远的童子。
……
周家迎新妇已过了近半个月,屋檐上的红灯笼也都陆续摘了下来。
王春花拿着鸡毛掸子,在丈夫的书房里清理灰尘。
书房乃是重地,相公既然让自己随意进出这地方,代表着他并非如哥哥所说的那样要利用自己,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周家人。
这一点,令她内心略微窃喜。
哥哥说的那番话,她当时虽赌气不听,可事后却忍不住细细揣摩。
如今看来,只是杞人忧天。
“咦——这是什么?”她从书架上摸到了一个小盒子。
她嗅了嗅,喜道:“是胭脂!!”
是相公特意为自己的买的,准备给自己惊喜吧。
那就先放回去,等相公拿出来的时候,再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好了。
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幸福的笑容。
整理好了书房,合上门,打算去向婆婆问安。
走到院里的小路时,她隐约听到几个丫鬟在嚼舌根。
“刚才少夫人的哥哥来了你们知道嘛?”
“那不是举人老爷?”
“是不是和传言里一样,英俊潇洒?翠儿他有没有看上你,或是对你三顾留情?”
“去去去!你们两个小浪蹄子,想的都是些什么。”最先开口的那个丫鬟翠儿说着,又警惕的望了望四周。
春花忙躲到景石旁,才听到翠儿压低声音开口:
“我听到少夫人喊哥哥的声音,然后又说是自己有错在先,不会和周家和离。”
“有错?是什么过错要让少夫人和离呀?”
“指不定是红杏出墙。”
“呵呵呵呵……”
翠儿说完,便听另外两个丫鬟说着,又一起偷偷咬着指头笑。
王春花只听得手脚冰冷,有些站不住。
她眼神飘忽,瞥见数十步开外有口爬满青苔的古井,附近恰好没有其他人。
她面色稍缓,计上心来。
三个丫鬟正说着闲话,却听到少夫人呼唤下人的声音,便急忙提着衣摆赶过去。
“少夫人,出什么事了?”翠儿问道。
另外两个丫鬟也好奇的看着她。
春花面色焦急地指着井里道:“我的碧玉簪子掉进井里面了,该怎么办?”
三个丫鬟听了,便围到井边探出头。
“好臭呀!”翠儿捂着鼻子道。
这口井以前有婢女投井自尽过,便也荒废了很久没用,如今一靠近,就闻得一股恶臭飘来。
王春花看着她娇嫩如葱的手指,再看她娇艳如花的俏脸,不由想起几日前她给相公倒茶时的媚态,眼中便闪过一丝冷意。
“这是哥哥送我的出嫁礼物,若是丢失了,恐怕哥哥会怪罪我,你们三个,下去帮我捞上来吧。”她笑着吩咐道。
听闻这话,三个丫鬟如遭雷劈,吓惨瘫倒在地。
到了这个地步,她们哪儿还不明白,自己刚才随口所说的闲言碎语已被少夫人听到,所以才这样整她们。
“少夫人饶命!求少夫人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翠儿第一个跪下求饶。
“求少夫人饶命!”
另外两个丫鬟也忙跟着跪下磕头。
“哼!”王春花冷笑一声,一脚踩在翠儿的头上,面容扭曲道:“你们记着,该说的不该做的都给我闭紧了你们的嘴巴,再让我知道你们不好好干活却在这儿嚼舌根,别怪我把你们全家卖窑子里。”
三个丫鬟浑身发颤,跪在地上磕头,连连说是。
直到王春花的脚步声渐渐没了才敢抬头。
“呸!贱蹄子,也就是运气好有个举人哥哥,不然哪儿轮得到她麻雀变凤凰。”翠儿啐了一口,怨着脸道。
“嘘——”
“算了翠儿,这都是命,谁让她是主人我们是下人,躲着点儿吧!”另外两个丫鬟劝道。
“哼!她嫁过来之前少爷可都是由我们伺候的,再说了少爷从小就说要我伺候他一辈子,等少爷临幸了我,看她一个独守空房的正室还怎么得意?”
翠儿心里这样说着,仿佛看到了自己与周齐郎情妾意,而王春花却黯然泪下的样子。不由得意的笑了笑。
尚未走远,仍躲在石头旁偷听的王春花脸色青白交加。
……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
二柱躲在山涧草丛里,几乎连喘息都不敢大声。
旁边爬过一条懒洋洋的快要冬眠了的毒蛇,他想跳起来却又不敢,只得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李玉麒竟然敢勾结太尖山的强盗,他疯了。”他看着那童子与太尖山头目交涉,甚至那童子还拿了不少银子给头目。
太尖山那一伙儿贼人乃是十几年前出现的,究竟从何而来没有人知道。
这太尖山的强人脸上都有黥印,招人醒目,他们平时倒也不怎么常下山打家劫户,偶尔下来却也都是奔着大户去的,从未来过荷花村。
二柱只知道上一任知县大人几次大张旗鼓想要围剿太尖山,最后却都无济于事,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让他每次剿匪都被对方提前得知。
最后那知县反而遭了秧,满门皆是伤亡,而同年,现任的许知县考中举人,立刻被任命为永安县的新任知县。
他们碰头的地方,已是离荷花村足有几里外的下里村,那个童子的身量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行事竟也这样稳妥谨慎,兜兜转转走了几个时辰才来这里。
“我家公子说了,只要事成,王家的东西随你们拿!除此之外,还有一千两纹银,作为谢礼。”
那头目掂量着童子给他的银子,警告着道:“千万别耍花样,我们上头的人不是你们一个小小永安县能惹得起的。”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了。
童子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直到确认他们真的离开了,不会去而复返,二柱才轻手轻脚的出来。
没有过多停留,便一路小跑着回家。
第二十六章 虚实
夜已深。
王老汉原本是不信的,可二柱言之凿凿,不似作假。
他迟疑道:“要不然去禀告知县大人?”
二柱苦笑,“我们毫无证据,便是这事儿,也是我躲在远处偷听来的,兴许听错了呢?”
“错不了!一定是李玉麒要害我。”王逸轩不知何时也来了。
二柱与王老汉将目光投向他。
王逸轩略微尴尬地咳了一声。
其实他早就来了。
王家分家以后,大房分得了隔壁的几个房屋,便是重建屋子也是在隔壁建的。
他之前在想白天的事睡不着,王二柱敲老屋的门时,他心血来潮想听听他是不是要向王老汉说自己的坏话,便悄悄躲在门外偷听了一会儿。
王老汉叹道:“若他真的买通了山贼,我们该如何是好?”
二柱目光闪了闪,他打算进城里躲一躲了,反正李玉麒主要对付的人是王逸轩。
等那群山贼宰了王逸轩,再将王家洗劫一空,到时候他再回来?
这不能怪他自私。
王逸轩要是对自己照顾有加,他自然也会生死与共,可现在只是沾了点光,还抵不上这些年吃的苦头。
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要受牵连,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些天他也攒了几十两银子,在县里盘下一间铺子做个小生意也不错。
他思绪百转,脸上却不露痕迹。
没注意到他的小心思,王逸轩自信的笑了笑,道:“知县大人并非顽固古板的人,这消息由我来说,他定然会重视。”
他和许家小姐定了亲,他已经想好了,会在春闱之后迎娶许静娴。
届时王许两家就成了亲家,许知县便也不是外人。
“在我和知县大人想出对策之前,你们不要声张,更不可让他察觉。”王逸轩吩咐。
次日的时候,二柱一早就去了学堂。
荷花村的其他学生都未到,学堂里却已有两个人。
一个是教书先生,另一个却是昨天那童子。
许是昨夜睡得晚,那童子眼里带有血丝,神情恹恹的,看见二柱时才略微精神些。
“夫子!”二柱一拱手,在先生点头过后,便回到了昨天自个儿所在的位置。
因有所顾虑,他并未过多的注意那个童子。
倒是童子与先生二人,见他没有露出异样神色,对视一眼,紧绷的神情似有所松动。
“志远,你也落座吧!”先生说道。
“是!”童子拱手。
他坐的位置,正好在二柱旁边。
二柱见他坐在自己旁边,也不刻意去疏远,对他笑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不知是哪里人。”
王逸轩在荷花村开办学堂,目的只是为了扫盲,故而请的先生并非是多么有才学的大儒,而是高图的父亲高书生。
高书生未考上秀才,便是连保送学生去参加童子试的资格都没有,王逸轩请他来荷花村教导学生,实在用心良苦。
由这样一个先生来教书,竟也有其他地方的人来这儿念书?
念及于此,二柱好奇的望向他。
“高志远!”童子淡淡说道。
我问的是你的家乡!二柱心道。
但高志远对他爱答不理的,二柱便转了心思。
“高志远,是寓意着志向高远么,果真是好名字!”他微笑着夸赞道。
“过奖!比不得王兄!”
他这样回应,二柱也不再没话找话,转而专心练字。
一整天都是如此,先生教荷花村的孩童们念三字经,二柱私底下练字,而高志远,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令暗中观察他的二柱,不免有些好奇。
高志远分明是奉了李玉麒的命来荷花村,与太尖山的贼人里应外合,好将如今已是荷花村一霸的王家一举拿下,再将王逸轩弄死。
可如今他这样明目张胆,一副对学习不感兴趣的样子,难道就不怕邻座的自己怀疑么?
怀着这个淡淡的疑问,二柱决定再试探他一下。
“劳烦一下,这个字应当如何念?”二柱拿着三字经,伸手指着书卷中的一个字向他请教。
高志远略一愕然,便又恢复那冷漠神情。
“那个字念‘礼’,不过你拿倒了!”他回答。
“是么?不是这样看的,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二柱哀嚎着,将书本翻正。
高志远转过头,果真见他桌子上叠着纸张,隐约能看见上面密密麻麻挤着一堆写倒了的字。
他有些无语。
“倒着你都能认出来,果然是有学问的!”二柱心中一惊,脸上却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道:“多亏了你,否则我定然要一错再错。”
“嗯!”高志远随意回应道。
“我看你也不是我们荷花村的人,不如散学离堂之后,到我家中坐坐,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二柱心念一转,便盛情邀请他。
对着一个十二岁左右大的孩子说这种话,令他有些尴尬,毕竟总不能请个孩子喝酒吧?
不过,二柱既然主动邀请,自然就不单单只是想请他吃顿酒的功夫。
高志远听见他的邀请,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就在二柱以为他要直言拒绝的时候,他却回答道:“好!”
待到离堂之时,二柱脸上洋溢着笑意,领着高志远往家里走。
这会儿远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李氏一定不在家,而宝柱也在外边与伙伴玩耍,秋花也在王寡妇家,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旁人定不会知道。
高志远与先生眼神交流了一会儿,而后才跟上二柱。
……
“你说县丞的儿子李玉麒与山贼勾结到一起了,那山贼还是太尖山的?这不可能。”
听着王逸轩郑重其事的将消息道出,许知县宛如听见他说天要塌了一般,啼笑皆非。
王逸轩几个月前因妹妹失踪在县衙门报的案刚消不久,这会儿怎么又闹出个山贼的事来。
幸好已遣退旁人,没有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个乘龙快婿的失态。
“我明白李家因着静娴的婚事一直与你不对付,可你堂堂举人,怎能因为一己之私,捏造罪名诬陷旁人?”
许知县有些失望的摇摇头。
“岳父大人!”王逸轩见他不信,不由更急了些。
除了山贼一事,李家还有可能给他设下了另一个陷阱。这句说他始终说不出口。
原本的他在世人面前是宛如白莲的君子,可一旦此事暴露,他必将会坠落神坛。
“那件事乃是我堂弟亲眼所见,定不会有假!”他急道。
“你堂弟与你的关系如何?”许知县笑着摇摇头。
那一日的宴会上,自家儿子就曾说过王二柱乃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那样一个人的话,又怎会可信。
“可是……”王逸轩神态焦虑,极为不安。
“好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做好明年春闱的备考事宜,万不可将文章笔力落下了。”许知县有些无奈的叹气。
见王逸轩实在不安,又安抚道:“你说的这些事,我会派人查清楚。”
第二十七章 心思
“这是你家?——未免太过简陋。你不是王举人的堂弟么,为何住在这种地方?”
高志远看着这破屋,不由好奇道。
二柱拉了他进屋,为防止有人偷听,又敞开着门,站在门口边儿上与他谈话。
“其实我与堂哥并不亲近,他中举人摆庆功宴的那夜,还曾与许公子说我乃背后道人是非的小人。”
二柱故作不经意的说道。
他要做两手准备,一旦王逸轩与许知县那边出了纰漏,李玉麒的人马如期行事,见自己与王逸轩关系疏远,说不定会放过自己一马。
再来就是,太尖山的山贼一旦进村搜刮,在知道了自己家这样破落之后,估摸着也不会白费功夫。
“原来如此!”
高志远不知他心中的算盘,闻言只若有所思的看着三房这陋室。
见他确实有所动容,二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算是成了。
李玉麒的目标是王逸轩,他们二人的交锋,谁胜谁负二柱远没有资格去干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争取让自己所受的波及小一点。
高志远在二柱家里坐一会儿,便告辞了。
不多时,在外面流荡的李氏等人都相继回家。
眼见晚饭的饭点到了,由李氏打头阵,秋花喊口号,宝柱当前锋,一家子轰轰烈烈往老屋的方向去。
王家老屋。
由于许知县并未重视自己的话,王逸轩正与王老汉商量着对策。
可祖孙二人,说了一天也没琢磨出个计划来。
“只能等知县大人那边探查情况,我们才好再做决定。”王老汉叹道。
“也只能如此了。”王逸轩脸色微沉,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周家恐怕已经和李家勾结到了一起,现在春花带着高图的孩子嫁过去,我们等同于将自己的把柄送到敌人手上,祖父,我们该如何是好?”
向来有主意的王逸轩,这时候也不由得有些迷茫。
他先前太傻了,见有机会将春花这颗烫手山芋丢出去,便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将妹妹嫁给周齐,如今回想起来,心中只得后悔二字。
原本春花不洁的消息哪怕外泄了,最多就是被人耻笑几句,有他这个举人哥哥在,再吃苦又能苦到哪儿去。
可现在一旦事发,让众人知道他王逸轩为了把不洁的妹妹嫁出去,而算计知己好友,到时候他必定臭名远扬,严重的话,连举人的功名都有可能被削去。
试想一下,当日王二柱就仅仅只是顶撞了四叔两句,就被许砚书一番言辞逼迫得黯然离席。
若是这件事为众人所知,注重人品德行的许知县定要跟他退婚。
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王逸轩只能思考对策。
王老汉道:“不如跟周家摊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周家说清楚,商量一下,李玉麒能给他周家的东西,我们王家也能拿得出来。”即便现在拿不出来,将来也绝对可以。
“不行!”王逸轩断然否决,忧心道:“如若一切只是我们的猜测,这样做岂不是自找麻烦,到时候恶了周家不说,还会害了春花。”
想起那一日春花的决然,他神情不觉间显得黯然。
……
周家。
因少夫人说院中的那口井已废弃不用,要将其填埋,便有下人拿着铲子去填平。
只是井底散出来的臭味,令那下人好奇井底究竟有何物,就探下头去看。
却见了一个丫鬟的尸身浸泡在井里,已有些浮肿。
一惊之下,那下人险些跌落井底,这事儿便闹大了。
“死的那个丫鬟是谁?”
不久,周家夫人便闻讯赶来,皱着眉,面色凝重的问道。
“是翠儿姐姐!”有个丫鬟哆嗦着回她。
少夫人才过门不久,周家就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明摆着膈应人么。
周家夫人心底有些不悦,命管家报了案又塞了银子叫官差严查,定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周夫人又问:“翠儿的家人呢?”
“昨夜少夫人发现自己的嫁妆少了些,查问过后才知道是翠儿一家子偷的,今儿个一早少夫人就叫来人牙子,将他们一家子发卖了。”
将府中的下人招来一一问过之后,来龙去脉皆已清楚,周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
便是因丫鬟的缘故吃味了,可这样做也太急躁了些。这农户家出身的女儿就是浅薄没见识,自己当初就劝老爷,不要贪图那王举人家的前程,没得坏了原来的好姻缘。
可丈夫与儿子却俱都执着,非要迎娶了那王氏女不可,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钱吧,自个儿家里不缺那点银子。
权势吧,王举人可还没当官,纵使是与知县家结了亲,可那也不是他王家的。
为了知县的权势,还不如直接求娶许家千金。
一瞬间,周夫人脑子里涌过许多念头。但最终还是得替这个不省心的儿媳收拾。
“管家,这事儿就不要报案了,就如少夫人所说,当翠儿一家子是偷了东西,翠儿畏罪自尽,草草了解了吧。”
话是这么说,可周夫人的脸色却并不好看,阴沉沉的格外吓人。
管家心里虽有疑问,可见周夫人面色不愉,并不敢多问。
按照她的吩咐,指挥着几个强壮下仆将井里的翠儿尸身捞上来,随后便要赶在天黑前丢到乱葬岗。
“娘,翠儿上哪儿去了?今儿个一天都没有看见她。”
刚从书房温习出来,正想着找几个美貌丫鬟红袖添香的周齐,这时候询问母亲。
被你媳妇儿整死了。周夫人心中不悦的想。
可这种话却是万万不能说的,要是叫那王氏知道,还不恨毒了自己。
想到这,她有些疲惫的看了一眼一表人才的儿子,颇有些遗憾的道:“我儿,娶那王氏女真是委屈了。”
“娘,王氏她对您不敬了?”周齐不由得生些暗气。
王氏未免太过不识好歹,自己愿意娶她一个并不算美貌的村姑,还为此与林家结了仇,她竟然是这般恩将仇报,实在太过分了。
但一想起前些天父亲说过的话,以及父亲许诺的事,他是又将心给定了下来。
“唉——与她无关,就是觉得我儿玉树临风,不该娶那乡间妇人,啥事也不会,这能否做个称职的周家少夫人,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啊。”周夫人叹道。
周齐听得脑子里一塌糊涂,搞不清楚状况,只以为是贱内王氏做错了事,惹得母亲不快,便捉摸着晚上要好好教训一番。
“请娘放心,孩儿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说着,周齐便拱手与母亲作别。
第二十八章 家事
“先别急着走!我儿,你刚才说的那个丫鬟——”
周夫人喊住欲要去寻找王氏的儿子,琢磨着该怎么与他说清楚翠儿的事。
她这一喊,也让周齐想起了翠儿。
“对了娘,翠儿上哪去了?您还未告诉我。”
虽说他存了心思要去惩戒一番王氏,可平时总爱粘着他的翠儿今儿个一整天没见人影,令一向游戏人间的他有些上心。
“翠儿偷了点首饰,今天一早就有人在院里那口井发现她畏罪自尽,我儿,还是不要挂念这个不干净的东西。”
周夫人劝道。
她其实用心良苦,不想儿子为了一个丫鬟而与王氏闹得不和,到时惊动了王举人就不好了。
周齐却并非书呆子,稍一思考就发现了母亲话里的漏洞,疑惑与悲伤道:“翠儿想要什么首饰大可以跟我说,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去行窃,定是有人要陷害她。”
说完,他眼前尽是往日里和翠儿温存的美好画面,再回过神来已是恨得咬牙切齿。
周夫人再叹,摇头道:“她一个丫鬟,谁会这样刻意陷害?我儿就不要瞎猜了。”
“娘!”周齐喊了一声,有神的双目炯炯望着母亲。
周围的下人俱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件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周夫人说着,咬牙狠心一甩袖子便要离开。
周齐犹未放弃,欲要继续纠缠母亲让她说出真相。
这时候众人却听问别院有哭喊声传来:
“晴儿、霞儿,你们两个快醒醒!”
周家母子二人相望一下,随后一起赶了过去。
……
王家老屋。
原本要和祖父商量正事的王逸轩,瞧见李氏带着三个孩子来蹭饭,便回家了。
王老汉割了之前烟熏过的腊肉,又和着地里摘来的菜,煮了一大锅。
王家三房的四个人,恬不知耻的坐在客厅里等着用饭。
秋花摆弄着今天刚从王寡妇那儿得来的珠簪,李氏瞧见了伸手想捞过来,被她灵活的躲开了。
“死丫头,赔钱货,一根破簪子也舍不得给你老娘看一眼。”李氏骂骂咧咧的指着她吐口水。
“看坏了算谁的?”王秋花扔给她一个白眼,嘟嘴道:“这是大伯娘借给我戴的,你没人家那能耐,就不要眼红她。”
因王寡妇近来对她很好,王秋花话语间不由维护了些。
李氏靠着椅子猛灌了一口茶,撇嘴道:“她比我能耐啥了?没良心的贱蹄子白养你长这么大哩,人家送点东西就把她当自个儿亲娘,也不怕遭雷劈。”
“要劈那也是劈你!”秋花犟嘴。
“你说啥?”李氏瞪了她一眼。
“我说错了吗?”秋花歪着头,左右摇晃着簪子嘲讽道:“有能耐,你也生个举人,别总天天带着两个拖油瓶来俺爷家蹭饭。”
她这样一说,惹急了李氏。
本来她好心替宝柱在孙先生那里报了名,结果宝柱没去不说,连村里的学堂都不念了。
这不念书哪来的功名?她可还指望着儿子考中举人,也给自己挣脸呢。
可宝柱犯懒,死活也不肯去念书,就想跟着村里的娃儿们玩耍。
她一逼,宝柱就绝食,有时还夜不归宿,最后这做娘的也只能认了。
秋花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儿,李氏就恼火。
“拿来!”仗着武力优势,李氏一把摁住了秋花,从她头上扯下簪子。
“啊——!!抢劫了!!”秋花绑好的头发掉下来,乱得像个草鸡窝,又哭又闹,最后咬着李氏的手不放。
李氏伸手在她脸上拍了几下,想让她老实些,可王秋花在王寡妇那儿待久了,对自己凶悍的老娘已没有那么惧怕。
此刻被李氏狂扇耳光,她的斗志不降反升,咬着李氏的同时还用脚踹。
宝柱还在边儿上欢呼,“娘!把她头上的首饰全摘下来,她兜里还有,对,都拿出来,明天我们去镇上换了银子,找家好点的酒楼吃好吃的咧。”
原本咬着李氏的王秋花,闻言赶紧卷缩身子,将怀里的东西牢牢护着。
这些都是大伯娘送她的,可不能叫李氏这悍妇抢了去。
原本觉得她没啥好东西的李氏见她这模样,也知道她怀里藏了货,一脸狰狞的笑着伸出双手。
场面一度混乱。
二柱坐在阴暗角落里,手顶在桌子上撑着头,看着他们互相撕扯打骂。
王老汉在忙着做菜,他倒是想进厨房去帮忙,好表现出自己的勤劳和善良,可王老汉似乎防着他。
“算了!”坐着等饭菜上桌,比那舒服多了。
他看着李氏以碾压的局势打败了秋花,洋洋得意的将那珠簪戴在自己头上,不由觉得失望。
耳尖,似乎听见王老汉从厨房过来的走路声。
“娘,你就不要再欺负妹妹了!”他站起身,苦着脸故作好意的劝道:“我们一家人,就是应该整整齐齐和和美美,这样才能长久啊!”
“去去去!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懂啥?我还能贪了不成?这些首饰放在秋花这里,要给人抢了,找谁赔去?”
李氏说着,心安理得的将首饰戴在自己身上。
什么小手镯啊,金戒指之类的,统统戴上去。
“李氏!你这成何体统?”
王老汉看着被她扇红了脸,眼里还挤着泪花的秋花,再看她死了丈夫还打扮得花枝招展、连黝黑的脸上都抹了粉的样子,不由生了怒火。
“再胡闹,就休怪老汉我替儿子休了你,赶你回娘家。”
听见他的声音,李氏总算是哆嗦了一下。
“爹!我是看秋花这丫头收着这些东西不安全,叫人骗了抢了那不丢水里去哩?”李氏噘嘴,只觉得王老汉十分烦人。
“你今天要是不把这些东西摘下来,明天我就去你娘家说道说道,看看你们老李家的是怎么说的。”
王老汉打定了主意,要请亲家来治一治李氏,否则她就不安生。
又看了眼站于一旁,虽神色焦急却一直在安抚妹妹和母亲的二柱,心里蓦的有些心虚和歉意。
以往李氏与二柱吵起来,自己只当是这孩子不敬长辈不服气,觉得自己偏心逸轩不让他读书,要闹得家里不安宁。
但如今看来,分明是李氏这人无法无天惯了,连逸轩他娘送给秋花的首饰都下的了手去抢。
还真是没皮没脸的泼皮一个。
第二十九章 编排
老屋里,因着李氏抢秋花的首饰一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终于惊动了隔壁的大房。
王逸轩扶着他老娘王寡妇过来了。
王寡妇气色很差,仿佛干枯的竹子,急需春雨浸润。
向王老汉问清楚了来龙去脉过后,不由得有些生气。
“老三家的,你这么做也太不要脸了。有哪个是像你这样当娘的?秋花一个小丫头,我给她点首饰好让她出门有点排面,你这当娘的竟要硬抢?”
看着李氏脸上红润的脂粉,王寡妇似是要发泻掉腹中积压的那股郁气,脸色铁青的继续斥责李氏:
“真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廉耻,没有良心的妇人,简直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简直该死!”
她说着,言语竟不知不觉恶毒起来。
“李家生了你这么个闺女真是作孽,我们王家娶了你这么个媳妇儿更是倒了大霉……”
她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胸脯起伏,似乎压抑了许久。
往日都是慈眉善目,说话细声细语的王寡妇,遇事能忍则忍从未跟人红过脸,可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
众人有些惊住,连王逸轩这个做儿子的都觉得母亲刚才所说的话过于刻薄。
倒是王秋花见她为了自己这样唾骂李氏,心中不由感动,只恨没从她肚子里钻出来当她的亲生女儿。
李氏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更是惊呆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本就是遇事生风、无事也生非的性格,这会儿被王寡妇指着一顿臭骂,登时就黑了脸,也喘着粗气撸起袖子要与王寡妇干架。
“够了!”王老汉大吼了一声,将众人的理智都唤了回来。
李氏跃跃欲试的爪子几乎挠在王寡妇脸上,却因为担心王老汉真的把自己赶回娘家而不敢动手。
王寡妇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口不择言,说了一大堆不堪的话。
她看李氏一副气红了眼要与自己拼命,却又顾忌着王老汉的模样,忙扯了扯儿子的衣袖,而后装作昏阙,由王逸轩将她抱回去。
看着那母子二人溜走,李氏气得直跺脚,哭喊道:“爹!你看那寡妇,她现在这么骂我,平时心里还不知怎么编排我!”
“好了!”
王老汉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露出疲态,斥责李氏道:“就算逸轩他娘话说得有点过,那也是你有错在先!”
“你就是偏心她!”李氏心中愤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椅子压得发出快要断裂的呜呀声。
见她好歹冷静了些,王老汉松了口气,对二柱道:“你进来拿些菜,去外边洗干净。”
二柱应了一声。
择菜时,他略一惊道:“祖父,菜里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从菜里挑出几根类似羊角的野草,二柱颇有些无奈。
这东西吃了是要闹肚子的,量大了搞不好得和上回那个李玉树一般失禁。
“真是老眼昏花,你看我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王老汉说着,就蹲下身帮着二柱挑出那野草。
他从菜里挑拣出这种野草的时候,分明手脚不慢。
二柱稍一垂眸,又笑了笑,道:“老当益壮,王家还需要祖父您来当家。”
而与此同时,隔壁的王寡妇也在敲着自己的脑袋。
“唉——年纪大了啊。”她叹道。
“哪儿老了?娘不要胡说,我们一块儿出门,不熟的人怕是要误将我俩当成是姐弟呢!”王逸轩嬉皮笑脸给老娘捶肩。
“李氏那人就是招人烦,我刚才也想骂她来着,让娘您给代劳了。”
说着说着,不知怎的,王寡妇就提到了春花。
“那孩子,也不知道在周家过得好不好。”
王逸轩看母亲为了妹妹伤神,更不想拿自己那虚妄的猜测来吓唬老娘。
只是念及于此,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去看过她了是不是?春花她过得好不好——你倒是和娘说一声啊!”王寡妇面色焦急的摇着儿子的手。
“春花过得很好,娘你就不要操心了。过两天我去和她说说,抽空回来看您!”
王逸轩哪能跟着母亲说出真相,只好硬扯着笑脸编着好话去哄她。
“还是不要了!”
王寡妇抓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着笑欣慰道:
“出嫁的女儿总回娘家,是要遭夫家埋怨的。娘只要知道她嫁得好,在婆家没受气,就足够了。”
她这样说反而省了不少麻烦,王逸轩松了口气,也笑道:“行!都听娘的。”
……
周家。
晴儿和霞儿这两个丫鬟,竟然吊死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了。
俩人这狰狞的死状,令周夫人母子二人以及一同过来的下人们都不觉间打了个寒颤。
细问之下,才知道发现她们上吊的第一个人,是丫鬟欣儿。
依周齐爱好,一般会在晚膳前招来四个小丫鬟,每一人都要学着他的韵调作首诗,好的就可以获得赏银,有时赏还不只是银子。
这种好事儿平日里都是被翠儿晴儿霞儿欣儿四个丫鬟承包了,今天翠儿被发现跳井自尽,便只剩晴儿三个。
“奴婢来唤她们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晴儿和霞儿同时吊死在房梁上。”
欣儿跪在地上,娇弱的身体因内心的恐惧而不断抖动。
周齐的怜香惜玉之心被激起,一把将她捞到怀里。
周夫人开始还避着晴儿那突出来的眼珠子不敢看,随后却依稀辨认出,这两个吊死的丫鬟晴儿和霞儿,正是今天跟她言明了少夫人与翠儿之间有瓜葛的那两个。
“霞儿和晴儿这俩丫头从昨晚就神神叨叨的,特别是今天知道了翠儿的死之后,一直说什么‘我不敢了’之类的话。”
点到为止,欣儿不再多说其他。
“到底怎么回事?她们为何要上吊自尽——查不出来那所有人就都不必用膳了。”
周齐铁青着脸,一日之内少了三个红颜知己,他心中本就不快,这时候更是如狂躁的炉火,欲要爆发出来。
“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想起母亲刚才的话,似乎是知道内情的。
周夫人的脸色却比他还要难看,冷冷答道:“这你该去问问你那新妇,到底要闹哪儿样?”
“我去找她!”周齐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往王春花所在的院子而去。
第三十章 伤心
“我去找她!”周齐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往王春花所在的院子而去。
“不用劳烦夫君,我自己已过来了!”
王春花踏进这院落来。
倒省了周齐去找她的功夫。
“王氏你说,翠儿三人,究竟是因何而死?”
他语气中含着愠怒,靠近时王春花时整个人都是蠢蠢欲动的样子。
“少爷等一下,少夫人她已有……”
一直跟在王春花身边的丫鬟生怕他冲撞,赶忙拦住了周齐。
王春花却并不慌张,反而还安抚般拍了拍丫鬟。
“唉——”
叹了口气,她看着夫君无奈道:
“翠儿这傻丫头,我不过就是将她那手脚不干净的父母给发卖,又不是打死,她怎么想不开就跳井里了。”
“你——你为何要将她的父母发卖?”周齐脸上尽是怒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行窃不仅犯了国法,也犯了家规,如何不能发卖?”
王春花冷笑道。与王逸轩相处了那么久,她耳濡目染下,已不是当初的无知村妇。
周齐怒吼:“可他们是翠儿的父母!”
“那也只能怪他们的手脚不干净!”
王春花的话令周齐无法反驳。
他恨恨的道:“那晴儿和霞儿呢?他们犯了什么错?”
王春花抿嘴一笑,惋惜道:“她们昨日在背后说我闲话一事,我已宽恕她们,谁想因着翠儿的事,她们犹如惊弓之鸟,自我了断,与我何干?”
周齐辩不过她,无力道:“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过错?”
王春花默然。
“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性,是我看错人了。”
周齐似是很失望,由欣儿扶着,缓缓离开了,从始至终,没再回过头。
看他与欣儿神态亲近,王春花嘴唇紧抿着。
周夫人却没有那么好打发。
她看着王春花冷笑道:“王氏,你就没有什么需要跟我解释的?”
“我身体不适要先回房歇息,还请婆婆见谅。”王春花露出万念俱灰的情态。
“你——”周夫人不由也生了火气。
却听王春花旁边的丫鬟小红急急开口,连春花都阻拦不住她。
小红对着周夫人喊道:“少夫人有喜了。”
她是王春花嫁入周家之前,从人牙子那里买的,此刻见周家两母子这样对待主子,不由急了。
“今儿个一早少夫人吩咐下人填了井,就出门去周家名下的当铺,半途觉得身体不适便改道去了医馆,大夫诊断说像是有喜了,只是日子不够,还不能确认。”
“大夫说了,少夫人不能受气动肝火,更不能心有郁结,否则是会对胎儿不利的。”
小红一口气说出来。
王春花及时喝止:“好了小红,别再说了,扶我回去!”
周夫人愣在当场。
……
王家老屋。
因着王老汉干涉,王秋花拿回了自己的首饰,为防止李氏再抢,便找了离她远远的位置。
李氏撇了撇嘴,不屑的哼了一声。
此时王老汉还在厨房和二柱商量事情,管不到她,她便又作妖。
“来!宝柱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儿,看你瘦的。”李氏夹了块廋肉到儿子碗里,又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脸颊。
然后看着秋花面前的菜,她碎嘴道:“赔钱货吃了也是别家的,这些肉你就不要吃了,有油汁拌菜吃就乐着吧你。”
说着,不顾秋花那嘟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就一筷筷的从秋花面前夹走肉,留下一堆稀碎菜叶。
啪——!
一个不小心,她筷子松了一下,有块肉掉到桌上。
秋花眼睛一亮想捡起来吃,却被李氏眼疾手快的拍掉,她那只手扇出的风差些将桌上的蜡烛扑灭。
灯火一暗一明的,被风吹得晃起。
“你干啥啊,还让不让吃饭。”王秋花急道。
“喊啥喊,这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该吃的吗?”李氏说着,就将捡起来的肉放到宝柱碗里。
宝柱一脸嫌弃,将这块肉夹起来,丢到地上,闷闷道:“我不吃这个!”
“你给我把它捡起来,吃了。”
王老汉这时候却恰好出来了。
瞧见宝柱浪费粮食,王老汉气得直咬牙。他本就没剩几颗的牙齿,此刻咬得吱吱响。
宝柱嘟囔道:“都掉地上了,要吃你自己吃。”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顶撞自己,王老汉愤怒的同时记起上回自己要罚他下地干活,但李氏就跪在路口死活不让,看李氏哭得那么可怜,又念他年幼丧父,便放过了。
这回说什么也得治一治。
逸轩不也是年幼丧父,看人家现在出息成啥样了。
他这么想着,便伸手要扇宝柱耳光。
李氏死死拖住他,道:“爹,我来劝他,我的话宝柱会听的。”
公媳抱在一块儿成何体统,王老汉忍着气,由她去说。
李氏见他怒火压抑了些,忙从地上捡起那肉块,对嘴吹了吹,给宝柱笑道:“乖娃儿,干净着呢,来。”
宝柱伸手拨开她,将她手里的肉块扫到地上,又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耐烦的怨道:“要吃你自己吃,我不吃了。”
他一溜烟人就没影儿了。
王老汉含怒猛的拍了下桌子,吓了李氏一大跳。
秋花说着风凉话,“他总是这样,阿爷你就该好好治治,别惯了一身的坏毛病。”
“去!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李氏朝她吼了一声,见王老汉的目光望向自己,又讪讪地的笑了笑,从地上捡起那块肉,放嘴里嚼了嚼。
“好吃嘿嘿!”她讪讪地笑着,黝黑的脸竟有些红彤,眼中也似是多了点血丝和水光。
“慈母多败儿!”王秋花夹着菜叶,以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
听着她的嘲言讽句,李氏低了低头,罕见的没有伸手去打她。
“我们吃!”王老汉看了眼李氏,又多添了根蜡烛,让屋内更加亮堂。
二柱含笑,给他盛了碗饭。
隔壁。
“娘你也多吃一点!”因王寡妇教训李氏之时口不择言,这时候也不好意思过隔壁老屋去一起吃,于是王逸轩就自己煮了一锅。
他身上带有香料,煮出来的菜色远比老屋的好闻也好吃得多。
王寡妇却犹豫着道:“两家就在一块儿,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们不如把爹和秋花二柱他们一块儿叫过来吃吧!”
她说出这话后,又紧张地看着儿子的神色,生怕他真的因此就过去将那帮人请过来。
烛火下,王逸轩的脸庞她看得格外清晰,似他的父亲,也与宝柱略有些像。
她仿若回到了年轻那时候,心中甜甜的,再和着王逸轩精心准备的香料,不小心就吃撑了肚皮。
王逸轩却心不在焉,一方面想着妹妹过得好不好,另一方面,却又思虑,李玉麒和李家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周家是不是真的和李玉麒勾结到了一起,如果春花事发,自己又当如何。